蒋铎的失势,想当然成为了这南魏朝堂大换血的契机。
一些在位子上守了半辈子的人终于寻到机会能挪挪窝,不过来陈京观这的一律吃了闭门羹。
那日内侍走后,陈京观以身体不适告假,小一个礼拜没出门,他每日睡醒就盯着那块玉佩,然后沉默地坐着。
听来的人说,蒋铎基本上将能烧能毁的都处理干净了,他院里的东西也全让仆人一扫而空,可这玉佩他提前托了守卫照看,直到内侍去敛尸时那侍卫才拿了出来。
他是故意留给陈京观的。
但这不应该,他们之间不该还有没了结的。
就这样过了一周,陈京观照常一大早去上朝,萧霖却托辞将他留下,旁敲侧击地问他蒋铎同党该如何处理。
“穷途末路,困兽犹斗。”
陈京观说完,见萧霖轻轻点着头。
其实他这些日子常想着江阮的话,他越发觉得崇宁和蒋铎应该早就分属两派了,而他们还能装作一团和气,不过就是彼此都舍不得对方的力量。
陈京观所做的,也算是帮了崇宁一把。
可如若现在将蒋铎一党全部清理,反倒让崇宁没了制衡。
崇宁下了一辈子棋,一朝失去对手,陈京观想不到她会做什么。
不过他也明白,此刻的崇宁,最恨的该是自己。
“虽说蒋铎已死,可是您手里的玉玺依旧有一半在威岚坊。长公主此举不过是断尾逃生,她绝不会就此放弃。”
陈京观立在萧霖面前,低着头小声言语。而萧霖没说话,侧过身示意他往炉火里再丢两块碳。
“她是我的亲姐姐,自我五岁时就是她养着我了,我们是这深宫里最不起眼的草,可她护着我到了如今的位置。你说我当如何?”
萧霖说罢抬起头看陈京观,可陈京观依旧没有动作。
“那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萧霖闻言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拢了拢。
“世上安得两全法,您也不该太贪心。”
陈京观说着,将手边温好的暖炉递给萧霖,萧霖瞧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可人不都是如此?你就没有什么都想要的时候?或者说,你就没有舍不得的时候?”
萧霖的话引得陈京观思索片刻。
要说他现在想要的,其实可以同时得到,不过一个是结果,一个是途径。
“没有。”
陈京观答道,而萧霖愣了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真好”。
“可你依旧要小心些,崇宁那边,”萧霖深吸一口气,“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不然太过张扬了,但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萧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虽说崇宁一时间不会轻举妄动,可陈京观如今成了这阙州城最有势力的新秀,难保旁人不会将其认作是蒋铎的接班人。
蒋铎纵然有异心,但多少算是崇宁一手培植起来的,陈京观就不同了,他走到现在,就是为了报仇。
不过萧霖的另一层意思也很明确,他依旧不会表明自己的立场,陈京观始终还是他一个人。
那么此时留给陈京观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阙州。
“听闻皇上有意派人去雍州边界的城堑督工,臣愿请命前往。臣出身雍州,对当地风土人情大都熟悉。而今也到年关了,去年就没回家,今年我想着回去过年。”
陈京观一边说着,一边朝萧霖行礼,萧霖原本笑着,可听他说年前就走,又突然冷了脸。
“去年你也没在阙州过年,今年还要用借口推脱?”
陈京观笑了一下,朝火炉处的地方走了两步。
又是十一月的阙州,又是萧霖的书房,还记得去年第一次来这大殿时,陈京观远没有他表面显出的平静。
那一百零三级台阶,他一个一个数着走完的,他其实也怕过。
可是距离他离开雍州两年了,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心里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渐渐终了,他今日再踩上那长阶时,却依旧怕着。
“这阙州繁华,可我待不惯。”
陈京观说着,往那快要燃尽的火堆里扔了两枚银碳,原本式微的火光立刻蹿了起来,连带着他身上那股寒气也消减了几分。
“您要是信得过我,有机会我带你去雍州看看吧。”
萧霖没回答,他其实去过雍州的,在他十一岁时。
那年先皇下旨开恩,准允所有皇子公主都随他去廊州踏春,那时萧霖在射雁比赛中一举夺魁,他看见先皇少有地对他笑了,随后他骑着马带萧霖沿着广梁平原转了一圈。
不过回宫后先皇再也没去过萧霖的宫里,他与姐姐的日子依旧一尘不变。
“行,等你城堑修毕,总能寻到机会的。”
陈京观见萧霖松了口,就立刻半蹲着向他致谢,萧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当陈京观打算离开时,他突然开口。
“那把剑你喜欢吗?”
陈京观愣了一下,有些犹疑地点头。
“那本就是多年前我要送给你的,不过没寻到机会。”
一时间,陈京观感觉鼻头有些泛酸,他轻声问道:“恕我唐突,那一日您派父亲去西芥,是料定他会死吗?”
萧霖愣了一下,陈京观看到他扶着椅子的手有些颤抖。
“当日满门抄斩的旨意,也是您下的吗?”
萧霖说过要让自己心平气和地与他谈一谈,可能否心平气和,那怕得是谈完了才能决定。
陈京观没有在意萧霖的沉默,他走到这一步了,该将一切问问清楚。
“苏伯父说您什么都不在乎,可我觉得不尽然。人不可能在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愤怒,还感觉到无力。可您在乎什么呢?”
萧霖背身叹了一口气,而等他转过身时,发现陈京观一直盯着自己。
“你父亲的死,不是我的本意,如我现在对你现在一样,我希望他跑,跑得越远越好,可崇宁不想放过他。所以你要说我对他的死有所预料,”萧霖缓缓点头,“我承认,同时我也有私心。你姨母死后栩儿就是少时的我,我只望着陈频能带他逃。可我忘记了,崇宁最不满意的其实是我。”
萧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崇宁发现我不受控制时,她就打算另谋新主了,于是她让周原任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周湘,原是我的表侄女。”
对于周家的故事陈京观有所耳闻,当时崇宁几乎是力排众议将周湘塞进了后宫,那是她能找到的最容易被控制的人了。
“那时我的后宫只有雯昭一个,我这辈子,也只爱过她一个。而你姨母,说到底也是我挡箭牌罢了。”
陈京观想到那日在中秋宴上看到的薛雯昭。
她的眉眼其实和薛磐不是很像,可是她坐在那一举一动都如同他父亲一般沉稳。她不喜言笑,整个席间除却与陈京观互敬了一杯酒之外,没有人再注意过她。
可她也是的确聪明,凭借一辈子避宠,谦让,与世无争,换得了大皇子与她安然活到了今日。
“崇宁本意要立周湘为后,可那时的雯昭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已经有了孩子,应当名正言顺的登上后位。可我知道,那是死路一条。”
萧霖说话间常常叹息,他低垂着眼睛,陈京观看不到他的表情。
“于是我提议大选,从各家适龄女子中选秀女进宫。那时你母亲已经心悦于你父亲,你姨母便替她入了宫。她是温叔让的女儿,论及家族势力和才貌,都是最能与周湘相较的。最后我扶她登上后位,她也就成了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此时陈京观的拳头已经慢慢握紧,他只觉得可笑。
他萧家的儿女真是多情,可无一例外,他们最在乎的始终是自己。
被他们喜欢,好像本来就是死路一条。
“其实除却祺桓和祺枫,在栩儿之前我还有过三个儿子,但每当他们学会叫父亲时,他们就再也没能开口了。就连栩儿,若不是凭着母亲是皇后的名义,估计也就没了。”
“你当真一点抵抗都没做过?”
陈京观毫不犹豫地问出,而萧霖只是轻笑了一声。
“我请苏晋出山是抵抗,我立温浅为后是抵抗,我选陈频当丞相也是抵抗。可最后呢,他们都因我而死。姐姐,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可她好斗,我的每一次反抗,她都甘之若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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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霖那句“姐姐”发着颤,陈京观瞧见他伸手抹了一把脸。
“其实若她是男儿,她自会提刀上殿,可偏偏她不是,她就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而我的所有反抗在她看来,都是对她委曲求全的漠视。渐渐的,我成了她的傀儡,而她早就成了权利的傀儡。”
萧霖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他的气息被难以抑制的悲戚打乱,直到说完,他的胸口依旧难以平复。
“景豫,你现在理解我说的那句,只有我什么都不做,才能保证南魏和平吗?”
萧霖说完,抬起头对上了陈京观的眼睛,那双眼睛卧着泪,好像又苍老了些许。
“你那日说我贪恋着高处的空气,是啊,我是贪恋。纵使我成了孤家寡人,可总好过我仰人鼻息的曾经。”
陈京观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眼前的老人笑着望自己,虽然嘴上说一切靠你自己,可他能这么顺利的走到现在,萧霖做了很多。
他没有放弃过抵抗,只是后来的他,是在与自己的心挣扎。
“那日灭门的旨意,也的确是我下的。”
萧霖突然又开口,陈京观不禁眼角颤动。
“那是你母亲的主意。”
萧霖又继续说,可此时的陈京观突然有些站不稳脚,他下意识扶在了旁边的坐榻上,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霖。
“那时我下令让温叔让去讯问温润,为的是让他们寻一个自保的办法。可三天过去温润对你父亲的罪名一概不认,而温叔让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刑部大狱折磨,他在威岚坊跪了一夜。第二日温润认了,而她唯一的请求就是不要株连她的父族。”
后来温叔让看着温润的喝掉了那杯毒酒,抱着他最后一个女儿泣不成声。
“之后他自请做了崇州刺史,你可去看过他了?如今算起来,他也到了乞骸骨的岁数。”
陈京观闻言摇了摇头,他对于外祖父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孟府下人所说的,大义灭亲。
“有时间去看看吧,他一定能认出你,毕竟你与你母亲,真的很像。”
萧霖说着,又从书柜里递过来一本册子。
“温叔让编纂的《刑文录》,你家被烧之后这世间就剩这一本了。”
陈京观抬手接过来,他看着上面那个名字,只感觉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
“至于你最后那个问题,”萧霖顿了一下,“我现在只想在在位之时求个太平。这世间不能再打仗了,南魏也不能再打仗了。”
陈京观应声点了点头,他的手指摸索着那有些粗糙的纸页,他腰间的玉佩便在不经意间被他摇动。
“如今你还愿意做我的棋子吗?”
房中的沉默被萧霖突如其来的问句打破,他歪着头打量陈京观。
“纵然有那么多前车之鉴,你也依旧愿意吗?”
陈京观没说话,又低着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书,他的手指被封页上的花纹压出了印子,他似无意般来回揉搓着拇指。
“若有一日,我终将要与崇宁斗个你死我活,你又会如何?”
陈京观没有用敬语,他开口的瞬间目光紧盯着萧霖的眼睛,他试图从中找见一丝关心。
可萧霖没有,他还是依旧笑着。
“我什么也不会做。”
萧霖的回答在陈京观意料之中,他闻言没说什么,可眉眼间的轻佻不减半分,他朝着萧霖的方向行礼,又顺嘴说了句新年的吉祥话,便退出了崇明殿。
等在大殿门口平芜见他出来,就将手上的大氅递给陈京观。
他往日不会直接随着陈京观进来,可今日他突然想来看看,而陈京观看到他时,他就站在平海曾站过的位置上。
“收拾收拾回家。”
陈京观感觉到平芜拿着大氅的手颤了一下,他伸手时故意停留了一会,隔着那厚厚的毛呢拍了拍平芜。
“就说我留平海在京都驻守,江姨不会怀疑的。”
听陈京观说罢,平芜只是木木地点头。陈京观把自己的外套穿好,又伸手将平芜领口的绑绳系紧,抖了抖他的披风。
“临走前去敬杯酒,今年我们不能陪他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