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阮秀仪指认，在场众人也都在意料之中。
上京城来的贵人，又是世袭侯爵的家眷，即便拿出些贡品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这些。
按说，既然是血脉亲人，是不是的，认下也无妨。
可阮秀仪希冀的目光里头，沈宁音岿然不动，神色疏冷地静静看着，竟丝毫没有要认下的意思。
冷六娘吃惊之余，大抵也知道了阮秀仪在贵人身边的分量。
原本欺负不到的人，一旦又得着机会，冷六娘欺负起来只会变本加厉。
冷六娘揪着阮秀仪的腕子和衣袖，看她苍白的脸色不禁得意起来：“你少在这儿胡乱攀扯！我看你还是乖乖交代，免得贵人查起来你脸上难看，收不了场！”
“姐姐！”阮秀仪被冷六娘抓着腕子，她不敢喊疼，只红着眼圈求助地看向沈宁音，姿态可怜极了。
沈宁音管是要管的，但不是现在。可她不管，偏有人见不得她置身事外。
“哎呀，六姑娘，你先放开阮姑娘吧，莫伤了和气。”有人上前打圆场，话锋一转，又将话头引到沈宁音身上：“秦少夫人，到底是您引过来的人，怪叫人心疼的。您就不说几句？”
“妾身能说什么？”沈宁音垂下眸光，弯唇笑了笑：“太太要是心疼，便叫令郎与我这妹妹议亲可好？”
那位太太脸色微变碰了个软钉子，黑着脸道：“我也是为着你好，你们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般……”
沈宁音打断她，浅笑：“太太说笑了，我姓沈，秀仪妹妹姓阮，她平日里如何，我也不知。”
那位官太太沈宁音前世就认得，是个低嫁的，婆家管不住她，夫君职位也不高，养成了个刻薄寡恩的性子。
她说和也并非出于好心，本就是想瞧热闹，顺便不知不觉叫人下不来台，好增加点平日在太太姑娘跟前的谈资。
沈宁音前世在夫家娘家都没地位，只能处处忍让，白白受了很多气。她如今可不会再惯着。
那位官太太脸都气黑了，想发作又不敢，给旁边儿几个相熟的人拉了拉，好歹顺着台阶下了。
沈宁音这才对上阮秀仪的视线，那双素来顺从的眼睛里愤恨的光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柔弱可怜：“姐姐，我真的没偷东西。”
偷没偷的，沈宁音不在意，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拉上自己，沈宁音笑了笑，道：“在这儿的都是姑苏城有头有脸的太太夫人，有我在，也没人能冤枉了你。”
最后几个字，她是冲着冷六娘说的。
冷六娘被沈宁音那眼神一盯，顿时就老实了。
略微安抚了下，做足了阮家贵客该有的表态，就在阮秀仪松一大口气的时候，沈宁音蓦然道：“我也相信妹妹的为人，不如说一说，这簪子是哪儿来的？”
阮秀仪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宁音。
沈宁音知道她想什么，无非是：自己都做出要庇护的姿态了，竟然并没有揽下这个事儿。
此时此刻，阮秀仪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看见自己偷拿了那一箱子珠宝首饰！
“你说啊！”冷六娘吃了挂落，这会儿恶狠狠地瞪着阮秀仪追问：“怎么不说？”
“我……我……”阮秀仪脸臊得通红，紧张得额头见汗。
“够了。”这时候，一道男音从斜刺里冒出来。
沈宁音微抬眉梢循声看去，冷元景玉面无双地由远及近。深秋的金色银杏招展在他来时的方向，落在众人眼里，他整个人像是发着光。
男人这般出场，着实惊艳了在场一众太太姑娘们。
只有沈宁音神情自若。无它，到底是一起生活过多年的表面夫妻。冷元景的德性她没有不懂的。
这男人一多半是故意找好角度出现的。没了沈弦思，他就得再寻个好岳家。
冷元景的好皮囊可谓是光风霁月，端起兄长的架势教训妹妹：“六丫头，莫要放肆。”
冷六娘哼了一声，借坡下驴地退了开去。
“是舍妹不懂事，扰了诸位夫人姑娘们的兴致。小可也叨扰了。”他姿态放低，进退有据。为了避嫌，最后才朝着沈宁音拱手：“少夫人，在下代舍妹告罪。”
冷元景预料里替美人解围后的感激和夸赞并未出现，沈宁音表现得很寻常，连笑容都很淡：“哪里的话，六姑娘活泼可爱。只不过……”沈宁音看向冷六娘：“下次还是注意点场合，莫要太过放肆。”
“你！”冷六娘皱紧了眉，前世她最瞧不上、最讨厌的就是同龄人说教，她觉得恶心又膈应。前世沈宁音是四嫂，没少劝说她，换来的只是一次次恶意。
沈宁音就是深知她讨厌这个，故意膈应她的。沈宁音微抬眉梢，看着冷六娘看不惯自个儿，偏又拿捏不了自个儿。
冷元景这个忙算白帮了，脸上的微笑有几分维持不住，尴尬地拉着妹妹走了。
这个插曲之后，众人也都散了开去。等到下午，起了点风，吹得落叶纷纷扬扬。气温一下子冷了许多，宴会上该谈的也谈了，该看的也看了。
沈宁音没碰着想打探的人，原就是来走个过场，这会儿也是同主人家告辞离去。
马车上，阮秀仪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等回了府邸，她哭着就扑进了阮太太怀里。
阮太太眼底嫌弃得要命，但沈宁音看着，府里旁人也看着，她却也不好把人推开，只好干巴巴询问：“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听着阮太太的声音，阮秀仪像是找着了主心骨，转头看向沈宁音就质问：“姐姐，之前在宴会你为何不帮我？”
兰香见她这个放肆的态度，冷笑：“秀姑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少夫人哪里没帮你？”
阮秀仪尖声道：“她根本就没有给我撑腰！还纵着旁人来问我！叫我、叫阮家丢尽了颜面！”阮秀仪越说越觉恨，死死攥紧了裙裾，哭得更大声了。
阮太太闻言一愣，凝眉看向了沈宁音，眼神充满了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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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不在意，从细节就能得知个一清二楚了。阮太太这个亲娘从骨子里就不待见沈宁音的。在她心里，从小没在身边的亲女儿，甚至还比不上手边长大要拿去联姻换利益的庶女。
沈宁音明白，但她早就知晓了，从没有产生过任何期待。
兰香也明白，所以气笑了，撸袖子想上前去教训阮秀仪几个巴掌，沈宁音心中叹息，抬手暗自拦下。
阮秀仪到底是阮家小姐，兰香也不是不能替自己教训人，可要是真打肿了阮秀仪那张美人脸，只怕又要叫她抓着这个来卖惨。
况且还是当着阮母的面，自己少不得要破费些许珠宝头面做样子，可不能便宜了阮家。
沈宁音淡淡看了阮秀仪一眼：“替你主持公道，还不算撑腰？”
阮秀仪看见嫡母凝眉思索，生怕嫡母不支持自个儿，慌忙控诉：“那你为何要纵容旁人来问责我？”
阮秀仪哭哭啼啼的模样，沈宁音到底是想明白她为何如此了。
在那样的宴会之上，无妨是不是她的错，但阮秀仪被人揪着骂小偷，是丢了大脸的，她怕被嫡母责罚针对，所以便下意识将过错推到看起来最和气、以后相处也最少的沈宁音头上。
果然，沈宁音看过去的时候，阮秀仪露出惶恐无措的可怜表情，眼神里带着哀求。
沈宁音轻笑了声。阮秀仪大约是不知，能拒绝帮一次，就能拒绝无数次。想再拿什么好东西来讨好，沈宁音也是不买账的。
“荒谬。”沈宁音没有给半分脸面，睨着阮秀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既是清白的，何惧他人问责？还是说……”
沈宁音顿了顿，轻声道：“你当真做了叫阮家蒙羞之事？”
阮秀仪整个人一僵，连忙否认：“没有！我没有！”阮太太眉头越皱越紧，使力挣脱了阮秀仪的胳膊：“行了，一惊一乍的作甚？”
阮太太懒得理会阮秀仪，只问沈宁音询问宴会事宜。沈宁音推说乏了，转身便离开了。
翌日清晨，沈宁音起得迟。一醒过来就听说了阮家的乐子。
兰香讲得事无巨细，大约就是那阮秀仪在阮太太跟前信誓旦旦说好几位贵公子相中了自己，偏这时候那吕郎中前来下聘。
“三十二抬聘礼也不算少了，可听说那秀姑娘哭得柔肠寸断，不肯收，这会儿二门跟前儿还僵着。”兰香小声嘀咕：“若换了奴婢，奴婢指定是千肯万肯的。”
沈宁音笑不出来，这瞬间，她委实还挺羡慕的。
三十二抬聘礼，便是寻常深闺的姑娘家也就是这个数了吧。吕郎中区区一个白身，肯拿出这么多来，是为着新妇的脸面，为着阮家的体面，怕娘家人轻看了妻子，是尽了心力的。
可惜，遇人不淑。
叹了口气，沈宁音幽幽道：“她方才见识过了上流的繁华，哪里还能再低看半点？”
她信手拿了一只珍珠孔雀钗递到兰香手里：“把这个交给艳姨娘，就说，是我给的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