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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良知

作者:紫苏九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苏绾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慈庆宫的阴影。


    脑海恍恍惚惚,前世今生的片段交错闪回。阁老宠姬的流言、杀遍后宫的一代疯后、不知温念还是温如初的甜言蜜语,还有那个“咬牙切齿”的求婚誓言。


    她曾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是上天垂怜,要她替天行道,逆天改命。


    可结果如何?


    原本该活的人,温念、苏沅芷、小皇子,统统死于非命;原本逝去的文竹、无霜,最终也没逃过宿命;而勉强活下来的,包括秦欢和她自己,不过是苟延残喘。


    是喜是悲?她说不清。


    她开始思索重生的意义,是否就是为了改变几个人生死,或者颠倒几桩因果?


    若仅如此,所谓天命,也太浅薄,太冷酷了。


    她一定是为某样更深远的东西,才被拉回来重走这条旧路。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尚未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苏绾只觉头疼欲裂,额顶鸳鸯发簪刺得她脑仁发胀,两眼昏黑。


    她猛地一把扯下发簪,狠狠摔向地面,碎发如瀑披散在肩,遮挡了半边桃花面颊。


    金玉鸳鸯撞击白玉地砖,发出清脆的“哐啷”声,恍若襁褓坠地的轰鸣,耳边不断回响。


    胸口涌起一阵无以名状的窒息,她又不得不扯掉沉重的命妇朝服,露出月白中衣与轻薄衬裙。


    鬓发披散,衣衫微乱,令她看起来像是一名受责的婢女。


    甬道长长,天色沉沉。


    她跌跌撞撞地行走其间,心底满是无声的哀恸。


    周围宫人脚步匆匆,皆朝冷宫方向奔去。不知是谁肩膀一挺,将她骤然撞倒在地,却没人回头停步。


    他们有更重要的使命,见证中宫之主的覆灭,谁还在意一个狼狈的小宫女?


    苏绾伏倒冰冷的石砖,指尖触及那支碎裂发簪,心底弥漫着无尽的悲凉。


    她拼尽一切逆天改命,到头来,却连一个孩子的命,也救不回来。


    忽然,一顶乌漆小轿自金銮殿方向疾驰而来,伴着急促的脚步声。


    “让开让开,司礼监掌印大人驾到!”随行小太监尖声厉喝,态度十分跋扈张扬。


    苏绾懒得动弹,趴在原地,寸步未让。


    轿子在她面前倏然停住,帘内传出阴阳怪气的斥责:“哪里来的贱婢,竟敢挡了本掌印的道?”


    苏绾冷声回道:“五品命妇苏绾,奉旨入宫觐见。宫道这么宽敞,怎就挡了你的路?难不成,你是属螃蟹的,非要横着走不成?”


    幸亏她的嗓音恢复如初,否则骂不出口可太憋屈了。


    话音未落,轿帘“唰”地一下掀开,一张阴白如纸的老脸探了出来。


    魏公公眯着眼:“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苏绾。”


    作为正四品司礼监掌印,直呼命妇名讳虽属无礼,但尚踩在礼制边缘。可接下来的话,实在太过放肆了。


    “你还活着啊?”魏公公挑眉冷笑:“怎么没被温念那狗东西弄死,哎,真是老天不开眼。”


    苏绾缓缓起身,拍落肩头尘土,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托魏公公的福,苏绾命硬,倒也苟活至今。”


    “哼,你少给我装蒜。”魏公公眯起眼睛,讥讽道:“你这种人,老子一眼就看穿了。表面清清白白,实则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仗着贵妃得势,拽得人五人六,真当自己能一飞冲天?”


    他一步步逼近,语气愈发猖狂:“让老奴教你一桩宫里的真理。这座紫禁城,从来不是谁靠着一两场胜利就能站稳脚跟的地方。今儿个你推翻皇后,明儿个说不定就轮到你自己掉脑袋。”


    “你以为,现在的奏折真是圣上亲批亲阅?呵,实话告诉你,都是老奴我代为起草盖印。这朱家的江山,有一半,是老奴撑着转的!”


    他说得极尽张扬,身后轿帘被风掀起,露出整张苍白阴狠的脸,仿佛半截鬼魅游走宫墙。


    魏公公此言不虚,司礼监乃十二监之首,掌管皇帝的文书、印玺和宫内礼仪。司礼监掌印太监可参与机务,代皇帝“批红”。


    掌印太监虽然品级不高,但权力巨大,与内阁首辅抗衡。有时甚至凌驾于阁老之上,造成“权过元辅”的局面。


    苏绾蓦地一怔,心头骤然清明。


    魏公公,竟是那盘大棋中,关键的一子。若不先拔去这根藏在深宫的毒刺,纵有千百般谋划,恐难以撼动皇权分毫。


    她只恨自己识人不清,竟将这老东西漏过去了。


    苏绾冷冷睨着那张阴白如鬼的脸,心想这厮怕是还不知,自己末日将至。


    她啐了一口,语气讥诮:“魏公公既自诩神通广大,不如回头照照铜镜,看看自己到底是人是鬼。瞧你这副急吼吼的架势,是要赶着去冷宫抢头香么?趁早表忠心,好落个明哲保身?”


    又话锋一转,“我今儿可算长见识了。堂堂一国之母,竟亲手将亲骨肉砸死在殿前,呸呸,简直禽兽不如。”


    “啧啧,主子疯魔了,伺候的奴才又能好到哪儿去?冷宫的风可凉,魏公公多珍重身子罢。”


    魏公公一怔,怒极反笑:“好,好得很。你等着,苏绾,这宫里还没轮到你撒野。今日是皇后进冷宫,明日就轮到你和贵妃了。”


    说罢,轿帘“啪”地一声落下。


    “起轿!”


    随着他一声恼怒喝令,伴随着内监小跑疾呼,一队人马气势汹汹越过苏绾,朝冷宫方向而去。


    苏绾伫立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黑色帷幔,眼底弥漫了一层冰霜。


    翠微宫殿门敞开,阳光泻落檐下玉阶,洒下一地静谧的光影。宫娥们进进出出,忙着打扫庭院。被封禁一整月的宫殿,终于得以重启。尘埃拂去,卷帘高挂,过往阴翳洗净一空,整体焕然一新,。


    殿前,萧染正低头指挥宫人打扫,他不经意地余光一瞥,倏然睇见熟悉的身影踏入院门。


    他眼神一亮,本能地冲上前去,却在临近一瞬硬生生刹住脚步,脚下一滑,差点撞个满怀。


    扑了满身的梅花香气。


    “竟然是你呀。”他挠了挠头,笑得像个才下学堂的少年,声音泛漾着止不住的欢喜。


    苏绾斜睨他一眼,没好气似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萧染仔细盯着她看了又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间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苏绾大叫:“你你、你的头发呢?”


    拜温念所赐,苏绾一头秀发被齐肩斩断。


    “你少管我。”苏绾急着进宫,也未多加解释,一把推开了萧染,裙摆微扬,头也不回匆匆而过。


    少年怔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细长眼眸剪了剪。


    他忽然觉得,短发也别有一番韵味,好似她的为人,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虽说苏绾上次入住翠微宫,是在昏迷时被抬进来的,但她熟稔紫禁城地形,没费多少工夫,轻车熟路绕过偏殿回廊,径直走向贵妃的寝殿。


    门虚掩着,屋内隐隐传出低语。


    萧染跟上前,压低声音道:“贵妃回宫后,心情一直不太好。秦欢在里面陪她大半天了。”


    也是,贵妃刚刚经历一场宫廷剧变,心头阴霾一时三刻怎可能驱散?哪怕是她最亲近的人陪伴,恐怕也难以安慰。


    苏绾在门前站定,凝望着那扇熟悉的朱漆木门。她深吸一口气,将纷杂心绪压回胸腔,抬手轻叩门板。


    “咚咚”,两声低响,在空荡的走廊间回荡。


    屋内一片沉寂,片刻后,传来一道沉稳而略带倦意的男声:“娘娘身体不适,不宜见人。”


    苏绾轻声道:“是我。”


    短短两个字,如惊雷击落水面,屋内顿时一静。紧接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开,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


    秦欢一身素青常服立于门侧,他一眼瞥见苏绾的齐肩短发,顿时愣在原地。


    上一世,他在猎场初见她时,她就是这副利落短发模样。他还记得,夕阳下她含笑回眸,梨涡浅浅,盛满了一世明媚春光。


    那一刻的印象,比自己的仇恨还清晰在心。若天命肯垂怜,再赐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愿将时光永远定格在那一瞬。


    她笑,他看,天地静默,岁月不老。


    “秦欢!”苏绾大声道。


    秦欢一激灵,方从回忆里抽身,他搓了搓脸颊,问道:“你没事吧?温念他有没有为难你?我听说,他绑了你拜天地,你……受委屈了。”


    苏绾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我还好。”


    她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说一遍,略去了很多不堪的细节,她不想让秦欢担心。


    然而秦欢仍旧不放心,上前一步,一只手抬起她的手腕把脉,另一只手背贴近她的额头,边听她叙述,边试探温度,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


    苏绾任由他摆弄,她对他的信任,深如海底。


    几息之后,秦欢的神色这才略微放松,低声道:“体温平稳,脸色也不虚,看起来不像是内里有伤。”


    苏绾唇角微翘:“表哥费心了。”


    一声“表哥”唤得温柔恭敬,秦欢愣了一下,眼底闪过异样情绪。但他很快压下,略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精神尚可,只是不愿多言,你劝劝她也好。”


    苏绾轻提裙摆,跨过门槛,步入静谧内室。


    “娘娘。”她低声唤了一句。


    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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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半倚紫檀木描金床榻,闻声缓缓睁开双眼,幽深的目光与苏绾迎面相触。


    一瞬间,慈庆宫内的腥风血雨,婴孩坠地的绝响,皇后的疯魔笑声。宛若一记记重锤,狠狠击打两人的心头,涌起一阵阵刺骨的殇痛。


    苏绾咬了咬唇,试图缓和气氛:“娘娘莫要太过自责。宫闱争斗,死伤本是常事,没人能预料后果。”


    这番话并非宽慰之词。


    当年先帝在世时,悦贵妃癔症发作,直言有人谋害她。她握着把金剪刀,生生活剖自己的肚腹,揪出肠子翻找“毒药丸”,最终落得肠穿肚烂,血竭而亡。


    贵妃淡淡一叹:“我之罪孽,并非在后宫争宠,皇后咎由自取,此举本就是天经地义。”


    她顿了顿,缓缓道:“可是,这一切,与小皇子有何关系?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而已。是我亲手,害了他。”


    苏绾如被雷击,脑子轰鸣作响。那封诡异的“天枢旧信”,原来并非偶然。


    是贵妃!


    是贵妃揭开了命格之谜,点燃了阁老心底的猜忌,放出一场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野火。


    苏绾眼眶一热,几步冲到贵妃榻前,扑倒在她膝边,泪水扑簌而落:“娘娘,我害苦你了……”


    贵妃静静垂眸,一手抚上她的发顶,轻柔摩挲,“你没有。”她低声说,“谁都不曾亏欠我。”


    “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苏绾心如刀绞。


    贵妃为了救她,竟甘愿举起屠刀。她杀死的不是小皇子的生命,而是她悬壶济世的那颗医者仁心。


    从此,世上再无秦医妃,惟剩以鲜血祭权谋的刽子手。


    脑中火花一闪,苏绾忽觉醍醐灌顶。


    她苦苦追寻的那个“东西”,不是复仇,不是赎罪,不是命格逆转,也不是让谁生、让谁死那么简单。


    那个东西,叫做良知。


    重活一世,不是为了改变一个人、一桩事、一场命运,而是要唤醒那些手握权柄,主宰苍生之人的本心,让他们在血与火的教训里,看清何为是非,何为公义。


    曾几何时,她还奢望能以情感唤回某些人的良知。即便那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不愿做弑父的逆女,也不愿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可此刻,她终于明白。


    一个不肯为天下人俯首的独裁者,一个将权位视为高过百姓的皇帝,早已不是她的父亲。


    他是独裁者,是以生死为筹,以血肉为砖的暴君。他要的,是臣服;她要的,是公平。


    两者不能并存。


    她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


    —逼宫—。


    只有剥夺他肆意掌控生死的权力,只有将这江山社稷从权欲的泥沼里拯救出来,才能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真正属于百姓的太平世界。


    她不再是苏绾,不只是一个女子、一个棋子、一条旧命。


    她是将正义带回人间的利刃。


    这一次,她要亲手终结暴政。


    苏绾抬起模糊的泪眼,眼底已无彷徨与犹疑,“娘娘,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还天下人一个交代。”


    贵妃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万千情绪,终究只是轻轻点头。


    秦欢低声提醒她:“既已决意起事,须谋定后动。每走一步,必须慎之又慎,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苏绾拭去泪痕,神情清明果决。她缓缓起身,道:“一切早已安排妥当。进宫之前,时枫与我约定好了,他会在朝堂故意激怒皇帝,借机被贬入诏狱,与我们里应外合。”


    “锦衣卫镇抚使李鹤鸣也已通气,他会悄然调换守军,将心腹布置宫门。他本人则佯装醉酒出宫,避开风口浪尖。”


    “萧染和晴雷负责潜入诏狱,救出时枫,自内杀出。”


    “与此同时,邵云礼将调动亲军五千,分批包围紫禁城各门。宫门开启,秦欢可领军指挥他的兵。”


    “内外一响,士兵直扑奉天殿。打皇帝老儿个措手不及。”


    “我与春蝉封锁内苑御书房,管控太监宫女,保证不走漏半点风声。”


    秦欢皱眉:“你料得再周全,难保皇帝不会狗急跳墙。他若孤注一掷,什么都做得出来。”


    苏绾凝声道:“所以我要主动请旨,单独与他见上一面,设法引他分神。”


    “不行。”秦欢断然拒绝:“皇帝为人阴险狡诈,怎可能让你全身而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还有我呢!”萧染突然钻出来,卷起衣袖,“凭我一人,杀狗皇帝,足矣。”


    苏绾淡淡一笑,“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咱们见机行事吧。”


    三人对视片刻,彼此默然点头。


    两日之后,夺权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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