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的目光锁死在小小襁褓,心脏也被擎举的手紧紧攥住,令她艰于呼吸视听。她感到周遭环境极不真实,像是身处一场噩梦,又像是观摩一出杂剧。
闹剧的主角,从素来雍容端庄的皇后,变成了面容扭曲的厉鬼,表情充分演绎着癫狂,唱着同归于尽的词。
苏绾太了解皇后这个戏子了。
上一世,直至最后一刻,皇后仍不肯低头认输。她一遍遍嘶喊着要见温念,不停重复着同样的台词:“他是念旧情的,他不会舍得我死。”
可皇后从来不是痴情种子,也非被妄念缠身。她只是输不起,哪怕刀刃架在脖颈,也要拼死一博做最后的演出,赌温念会对她手下留情。
可她那一局输得彻底。
自始至终,温念没有露面。而苏绾实在等得不耐烦,命令五名小太监以白绫缠喉,将这位中宫之主活活勒毙。一场长达一年的宫廷闹剧,总算落下了帷幕。
前世今生,似曾相识。
苏绾静静站在一旁,冷眼睇着闹剧的主演皇后。眼前正上演到,皇后被逼得走投无路,孩子是她手头最后的筹码。她装疯卖傻,孤注一掷,赌所有人会畏惧,会后退,会被她的演技所震慑。
小皇子究竟是不是龙嗣?已经不重要,真相永远被淹没进重重宫阙间的碎风细雨。
然而——
苏绾失策了。
云台上,皇后双目赤红,尖声怒吼,将手里襁褓狠狠地朝地面掼下!
一瞬间,苏绾肝胆欲裂。
“不要!”
巨大的震惊冲破了喉咙的障碍,苏绾尖叫一声,本能地纵身飞跃出去,双臂奋力伸展,试图接住小小的襁褓。
命运无情捉弄,苏绾扑了个空。
“哇——”伴随一声半的啼哭,高空掠过一道弧线,婴孩重重摔向坚硬如铁的白玉地砖。
“砰”的一声闷响。
小小身体,四分五裂,脑浆迸溅,如同碎裂的瓷瓶。鲜血浸透了襁褓薄被,在地面绽出一朵刺目的红花。
“啊——”
尖叫声四起,宫人跪倒磕头,嫔妃拥抱痛哭,慈庆宫如临末日。
“让开!”贵妃脸色煞白,踉跄扑上前去,一面颤抖着手按住那团血肉模糊的小身躯,一面紧声吩咐道:“快!银针,把我的银针拿来!”
一向看惯生死的医女,此刻竟失去了沉稳淡定,如迷途羔羊般无措,她手忙脚乱地四顾搜寻,“我的鹿皮囊在哪里?我的针呢?”
太后双目圆睁,一声暴喝:“畜生!畜生!!你竟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
皇后呆愣着跪坐云台,灵魂仿佛已抽离身躯,鬓发散乱贴附面颊,唇角浮现一抹病态的笑。
“你们不是要验血吗?”
她缓缓伸出手,指向底部那团殷红,颇有些兴奋地招徕众人:“来啊,验吧。这么多血呢,够不够用?”
她垂眼望着贵妃慌乱地竭力救治婴孩,嘴里呢喃道:“我的宝贝儿,可是真命天子……你们这些贱人,怎配质疑他的出身?”
“乖乖……为娘疼你哦。你睁开眼看看这些人,一个个多么可笑!”
她低低地哼起童谣:“月光光,照地堂……”
嗓音破如裂帛。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尽,身体如大厦倾颓,缓缓向后栽倒,像是一株失去根系的禾苗。
而那个连世间风月万分之一都未曾尝及的小生命,慢慢闭上了双眼,结束了自己不足百日龄的一生。
满殿死寂。
苏绾只觉耳畔嗡鸣不止,萦绕着皇后吟唱的歌谣,仿佛她的娘亲在耳边低泣呢喃,一声声揪心地责问她:
“全是你的错。”
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不稳。
说什么重活一世,拯救众生?真是可笑至极。她连自己都解救不了,何谈他人?
她以为自己能逆天改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在她面前摔得粉身碎骨。
若这一世从未重来,至少,小皇子还好端端地活着。
贵妃几乎用尽毕生所学,银针一根根贯穿婴孩头颅的数处要穴,却始终无法阖合碎裂的颅骨。鲜血止不住地从骨缝里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太后面色灰白,似是瞬间老了十岁。她缓缓闭合双眼,沉声道:“即日起,废去皇后中宫之位,收押冷宫,终身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内侍应声上前,将皇后连同早已没了气息的孩子一同带走。
皇后被拖行出慈庆宫时,嘴里还喃喃念着:“贱人,竟敢质疑龙种。拉出去,斩了,全部斩了!”
无人回头看她一眼。
苏绾伫立在光影斑驳的宫道,凝望着皇后挣扎的背影。她只觉头皮发麻,心底泛起阵阵寒意。万万想不到,这场荒诞的闹剧,竟以如此惨烈而悲凉的方式落幕。
若论真心,上一世她也曾做过母亲。腹内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是她穷其一生的执念,是她沉默的梦与殇。尽管秦欢曾再三劝慰,说她根本没有怀孕。可秦欢是男子,他怎会明白,女人一旦动了念,哪怕只是憧憬期望,也能在心里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孩子来。
她的孩子被苏沅芷杀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宫墙高筑,朱门森严。盛宠一时的女人,一旦失了势,也不过是一枚弃子,连孩子的命,都能亲手抛掷。
“请留步。”忽然身后有人唤道。
苏绾脚步微顿,回眸望去,只见首辅章任梁剪着衣袖,立于回廊尽头,朝她颔首示意:“苏姑娘可否移步一谈?”
苏绾迟疑片刻,终是拢起裙摆,趸步垂枝如帷的老槐树下。
两人立于光影斑驳间,气氛一时沉默。
章任梁率先开口破冰:“苏姑娘,老朽……前来向你赔个不是。”
话音未落,堂堂首辅竟略躬身躯,朝她拱手一礼。
苏绾吃惊不小,连忙退后一步,拂袖拦阻,“章大人何出此言?这般大礼,苏绾受不起。”
章任梁缓缓直起身,眼神中少了往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沉郁与悔意。
“此事追根溯源,皆起于老朽一念之失。”
“是我一意孤行,以一纸假聘书设局,蒙蔽太医院,也让皇后误以为拿住了秦欢的把柄,从而将矛头指向你与贵妃。翠微宫被封,苏姑娘险遭不测,皆因老朽心术偏执所致。而我之所以孤注一掷,说到底,都是为了社稷江山。”
“皇后与温念有染,私自诞下孽种,按律本应贬废处置。可她背后有太后庇佑,温念更是深得圣心,一时风头无两。老臣苦无实证,正道难行,才不得不另辟蹊径。以谎制谎,以局破局。”
他轻叹一声,似是千斤压在肩头:“我原以为不过是一场朝局博弈,目的在于制衡后宫,拨乱反正。可纸上谈兵的代价,竟是血流成河。就连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也惨遭非命。”
“一念之差,满盘皆错。”
“老朽不求宽恕,只愿苍天有眼,不再叫好人承受无妄之灾。”
这一刻,满目风霜的老首辅低下头颅,再无朝堂上的傲骨锋芒,唯余沉痛悔意与年老无力的悲凉。
苏绾凝望着眼前这位素来持重冷峻的阁老,一时竟无法判断他是真心悔悟,还是又一场新的谋算。
她对章任梁的情感,始终是复杂而晦暗的。
上一世的新婚之夜,她满怀期待,终于得偿所愿,能够与良人携手共度余生。不料,温念冷漠地卷起铺盖,将她像货物般送进了阁老的府邸。
那一夜,她神志昏沉,唯记得章府内缭绕着一股迷幻的熏香,似梅非梅,似麝非麝。
耳边萦绕着阁老的低语,仿佛念咒:“你本是天煞孤星,覆国命格,克父克母,克夫克子,连社稷国运也将被你连累。唯有破除纯阴之身,方可扭转衰运。”
阁老并没有强行欺辱她,而是唤来两名嬷嬷,低声吩咐:“下手轻着些,莫要弄疼了她。”
又转身对她说:“温念已将你卖给了我,换得内阁一席之地。他并非你命中良人,你还是忘记他吧。从今往后,你安心在我府里过活。你的亲人,我也会一并妥善照料。尘世里庸庸碌碌,你莫再挂念。”
一席话,温柔中藏着利刃,怜悯里裹着枷锁。至此,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筹码,连灵魂都被人标了价格,命运之网早在她尚未察觉时就黏住了她。
可苏绾不甘心。
她既妄图逆天改命,又执念于挽回温念的心。一次次挣扎,一回回沉沦,爱与恨交缠,清醒与幻梦交错,结果落得殒命烈火,魂归尘土。
当然,上一世的章任梁,也没能善终。
谁让他胆敢与温念那个魔鬼做交易,哪怕换得天大的利益,终沦落被反噬的下场。
因果轮回,报应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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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风吹拂树影摇晃,映得苏绾的脸颊或明或暗。
苏绾淡漠道:“章大人这番话,莫非也是演给人看的?”
她不信,深谙朝堂博弈的老狐狸,会如此轻易低头。
章任梁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苏绾竟会这般回复他,“苏姑娘,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苏绾冷冷一笑:“我与章大人素昧平生,何来误会?你口口声声说,一切不过是无心之举,是为了拿住皇后通奸而设的局。可依我来看,这里面远没有你说得那般简单。”
章任梁脸色愈加阴沉。
苏绾继续道:“若你果真只想抓住皇后的把柄,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调阅侍寝记录,暗地滴血验亲,甚至与太医院私通,全部都能达到目的。可你偏偏选了这条最曲折,也是最残忍的路。”
“原因只有一个,你的目标不是皇后,而是她的孩子的命。”
闻听此言,章任梁蹙眉反驳道:“苏姑娘慎言。老朽怎会与一名婴孩儿为敌?即便那孩子不是龙种,也不过是无辜的小生命。你这番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苏绾冷声道:“可那孩子,并非寻常婴儿。他命格纯阴,天煞孤星,乃克国之命。你早知他若活着,便会成为国家隐患,所以才设此一局,要让他死得最凄惨,死于他亲生母亲之手,破了他的纯阴命格。”
气得章任梁啐了一口:“胡言乱语!苏绾,我敬你一尺,莫要不识抬举,污蔑本官清白。”
他拂袖转身,不屑再听一句,满眼的傲慢与厌倦。
可他的这番冷漠态度,反倒成了最有力的回答,印证了苏绾的猜测。果然,这一世的章任梁,依旧执迷于“命格克国运”的荒谬之说,无法自拔。
几日前,一封寄给白云观张真人的密信,被阴差阳错呈至章任梁案头,署名竟是三十年前天枢观主的名号。其言辞凿凿,称天煞灾星降临,劫数应验在宫内新生婴孩身上,若不尽早铲除,必将祸乱社稷。信末更是严词着令张真人查验命书以佐证。
章任梁原是天枢门的旧日门徒,一见此信心生警兆。他立即命令都察院秘密查阅白云观旧卷,果真寻得一册古旧命书,记载着所谓“纯阴灾星命格”的降生时间,恰好对应小皇子。
于是,章任梁顺水推舟,借苏沅芷被害案布下棋局,诱导温念步入圈套,再借太后之手一锤定音,公然揭露皇后罪状,将她逼至崩溃边缘,最终向小皇子伸出了毒手。
层层推进,步步为营。
皇后疯癫,小皇子殒命,邪命得清,龙脉得稳。
以上苏绾虽未亲眼见证,但根据上一世的经历,她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章任梁一贯容易受人蛊惑,前世被温念和慧明共同撺掇,讲她苏绾是“纯阴命格”,唯有“破身破命”;今生也必定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讲小皇子也是“天煞之子”,必须立即除之。
她只有一事不明,为何这谣言,不早不晚,偏偏这个节骨眼传到章任梁的耳朵里。
清风拂杨柳,苏绾跬步上前,踏进章任梁的阴影,“你怕的,从来不是天命,而是失控。”
“你怕一个私生子日后成了气候,怕皇帝不听你的摆布,怕你多年布局毁于一旦。所以你才要先下手为强,借命格除之而后快。”
“可你从没想过,他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他也有权活在这世上。”
章任梁身形一颤。
苏绾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些许轻蔑:“你所信的命格,不过是一个疯老头的旧言,一个被遗弃的古本,一句不知所谓的‘纯阴灾星’。”
她缓缓抬眸,眼神澄澈而寒凉:“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天命,只有凡人畏惧失控,所造出来的假神。”
“不要再说了。”此刻的章任梁,如一头垂垂老矣仍执意控局的苍狼。
他低沉着声音道:“苏绾,你知道的太多了。朝堂之上,可不似闺阁斗趣。嘴皮子太薄,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以为自己是在替苍生发声,替天下伸冤。可你最在意的那个人,如今正被押入诏狱,生死未卜。”
“在替别人操心之前,不如先看看自己,能否护住枕边人再说。”
话落,章任梁拂袖而去,身影很快隐没长廊深处。
苏绾立在风中,眼底涌起无限悲凉。
这世上最锋利的不是刀,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