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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表字云意

作者:丛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看着面前的牛鞭补汤,徐成安觉得脑壳有点疼。


    他心疼兄弟们的银子,本不欲给这病歪歪的书生买什么补品,奈何将军命令不可违,他不想做但可以假手于人啊。


    谁他娘的知道底下的兄弟光记得“给男人吃的”补药了?!


    怪就怪他端来时没仔细看上一眼!


    “属下马上拿去倒掉!”徐成安端起瓷碗就跑,人还没出院子,碗里的汤汁就溅的只剩下半碗了。


    “我是让他们买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补品,都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沈嘉禾努力稳住情绪解释。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垂有些红,瞧着倒有些女儿家的可爱。


    其实他也不需要吃那些,阆县那一夜……他吐血本就不是因为病,是那场梦,是他体内那股这具身体本不该有的真气作祟。


    姓云的或许能救他,或许也不行。


    陆敬祯内心并无纠结,眼底沉着笑意:“你若真想我喝,我会喝的。”


    沈嘉禾的心口微紧,脸颊有点烧,谁要逼他喝那种补汤!


    陆敬祯重新坐下开始系剑穗:“你若想忘了那一夜,把我留在凉州,我就留下,日后绝口不提那件事。”他微掀眼皮坦荡轻笑,“郡主想我怎样都可以。”


    心跳和脉搏声莫名冲击得耳膜生疼,沈嘉禾怔忡站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人怎么能把这一切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在他事事挡在她前替她做完凉州城内这许多事后,又把自己的人生全然交至她手中。


    沈嘉禾都记不清以沈慕禾的身份面对世人后,她有多久不能随心所欲了。


    祝云意却说,她想怎样对他都可以。


    记得易璃音在沈家处境最难的时候义无反顾嫁来那天,沈嘉禾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等有一天她遇到了那个能让她不舍放手的人就会知道。


    垂下的手指轻勾,沈嘉禾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有些舍不得把这人留在凉州了。


    “祝云意。”


    “嗯?”


    “你表字是什么?”


    就如他偶尔会在私下唤她郡主一样,她可以叫他旁人不会叫的表字。


    陆敬祯缠着穗子的手指微顿,“云意”便是他的表字。


    云间有数鹤,抚翼意无违。(注1)


    父母希望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但他不能告诉她。


    “家里穷,没去学堂,不曾有表字,便想着将来若能入仕,就请收我入门的老师赐个字。好了。”陆敬祯轻顺过新挂上的剑穗,将佩剑推至沈嘉禾面前,“碧玉配将军的佩剑果然很好看。”


    这块随型碧玉是昔年父亲途径西南高原时偶然得的,未经雕琢,只是简单打磨了边沿,父亲希望他不受世俗框限,一生可以随性而活。


    当年破庙相遇,他其实就想送给郡主以作答谢。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能送出去。


    梦里郡主身死后,他寻回了她的佩剑,将这块随型碧玉挂到了剑穗上。


    可惜郡主看不到了。


    但现在,郡主终于亲自收下他的礼物。


    美玉配宝剑,果然相得益彰。


    沈嘉禾握住剑穗上的碧玉,忍不住看向面前书生,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了声谢。


    陆敬祯望着她:“郡主可以直接唤我云意,父母去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唤我了。”


    “嗯。”沈嘉禾的指腹摩着剑鞘,“这几日好好吃药,许是赶得及春闱。”


    他的眼底溢出错愕,随即又换上温和笑意:“好。”


    他没问一句为什么,也没问她到底想他以什么身份跟在她身边,只是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沈嘉禾莫名有些心疼:“京中名医众多,届时让他们好好给你治治。实在不行,江神医我替你找,一定让他治好你。”


    陆敬祯轻捻着衣袖的手指微压,他道:“好。”


    -


    从祝云意离开回房时,正赶上徐成安在训人。


    买了一堆壮/阳补药的两个士兵一边挨骂一边又觉得委屈至极。


    “我先前看祝先生同那侍女眉来眼去,想着给先生吃的补药,可不就是那些壮/阳补肾的东西吗?”


    “您又说是将军感念先生这几日辛苦,特意送给先生的补药,将军可不就是以此犒劳先生吗?”


    徐成安简直怒发冲冠:“你们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吧?补药就非得是那种补药??”


    “那可不就是太久没开过荤了嘛。”


    “给男人的补药很难不想到那种吧?”


    徐成安:“……”


    沈嘉禾听不下去,上前道:“祝先生同府上侍女并无别的关系,日后莫要胡说。”


    徐成安扭头见将军剑首晃动的碧玉剑穗莫名心梗了下。


    沈嘉禾想了想,又道:“祝先生有人了,少编排他。”


    等沈嘉禾一走,两个士兵终于敢喘气了。


    “祝先生不是还没成婚吗?”


    “这一路上,祝先生哪找的人啊?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的也只有我们将军吧?”


    徐成安:“……”


    “废什么话!赶紧把屯着的东西去药店退掉,退不掉,你俩自己吃!”


    -


    一波春寒过境,这两日凉州城的天气暖和不少。


    去了裘氅的人看着清瘦得过分,沈嘉禾立在廊下见他坐在院中翻着一堆卷宗,似乎从那日起,他身边便再没见过跟着侍女了,便是偶然见侍女在院中同他说话,他也甚少搭理。


    其实沈嘉禾那日也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真是往心里去了。


    怎么说呢,总觉得莫名就有点高兴。


    沈嘉禾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他还在看卷宗,张师爷坐在跟前同他说着什么。


    “将军。”张师爷见她过去起身要让座,沈嘉禾摆摆手。


    “在看什么?”沈嘉禾问。


    陆敬祯从卷宗中抬起头:“闲来无事,怕孙同知手下出什么重大冤假错案。”


    沈嘉禾挑眉:“如何?”


    陆敬祯轻笑:“倒是没那么夸张,只是有些案子明明差不多,判决结果却天差地别。”


    “这是为何?”


    “其中涉及原因很多。”张师爷谨慎道,“断案的大人也是人,总是会到各种各样的状况的。”


    沈嘉禾睨着清秀书生:“太隐晦,听不懂。”


    陆敬祯闲适轻笑:“比如这两个案子,都是伤人事件。甲案判决时是当天第一案,府尹便判了伤人者仗刑六十。乙案判决时正好前面刚审完一桩恶性杀人案,如此一对比,区区伤人案便不是什么大事了,故而只判决杖刑三十。”


    沈嘉禾瞪大眼睛:“何至于此?”


    张师爷叹道:“许多案子也没什么判定标尺,也不可能回去翻卷宗对比,便会如此。”


    小案尚且这般,何况大案。


    “那不就是坐在堂上的人想如何判就如何判吗?”


    张师爷点头:“确实如此,虽说大周开国后天子以法治国,但其实还是以人治国。”


    沈嘉禾震惊不已:“就不能定个判定标准?”


    陆敬祯抿唇:“以前是有过的。”


    沈嘉禾问:“何时?”


    陆敬祯没答,收拾起身道:“不看了,师爷请回去休息吧,新任府尹马上到,日后还有的忙。”


    张师爷识趣告退。


    沈嘉禾拦着没让陆敬祯走:“话还没说完就急着走?”


    陆敬祯握拳轻咳着,难得示弱:“我不太舒服,想回去躺一会。”


    瞧着病色未散,身体不适是真,但他在回避她的问题也是真。


    大周律一直都有,对断案判决的规定没那么细致,大多很笼统,若真的可以把所有的判决细化,也就没那么多不公了。


    沈嘉禾后来一直在想这件事。


    徐成安带人巡防回来,见沈嘉禾坐在院中发愣。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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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禾随口和他提了一嘴,又忍不住道:“祝云意将来入朝为官,若能把大周律仔细修撰,必然能名留青史。”


    徐成安莞尔:“他先把会试考完再说。”


    沈嘉禾抿唇:“这些年我们一直待在边疆,总以为把国门守住就好了,没想到边境线以内,这些没有硝烟的地方却也有战火。”


    徐成安轻嗤:“不过是党争罢了,那些世家哪个不是为了家门荣耀?就说这次的事,凉州府尹出事,谁都不想管这个烂摊子,没意思的很,不如我们在边疆,杀敌退敌,不必纠结考虑别的。”


    谁说不必考虑别的?


    沈嘉禾弯腰拾起地上半截树枝,轻轻戳着花坛的泥。


    距离边境痛失三州已过去整整四年了,豫北军早已休养足够,她多次提过收复失地却都被上头驳回。


    天子说是陆首辅不信沈慕禾这次会好好打仗,但其实沈嘉禾心里很清楚,这场仗天子也未必想她打。


    失地必将收回,但天子不希望那个功臣是沈慕禾。


    哥哥当年降爵承袭才为沈家争得一丝喘息余地,天子也不想再把豫北侯府捧上高位了。


    好累啊。


    沈嘉禾长长吐了口气,垂目看见徐成安挂在腰间的佩刀,看着上面微晃的穗子,她又莫名想起房内佩剑上的碧玉剑穗。


    想到那个人说——郡主想我怎样都可以。


    指腹轻捻着树枝,沈嘉禾忍不住扬了扬唇。


    她在那个人面前不必伪装,可以真正地做沈嘉禾。


    -


    三日后,朝廷的赈灾辎重抵达。


    随军一道来的新任府尹叫梁郁青,此前在郢京任户部郎中。


    梁郁青一上任便大斥城中粮仓尚有余粮,怎能不让百姓吃饱?又听闻避难灾民这几日始终被扣留管控,不许离开校场、病坊,更是怒不可遏,命人撤去监军,承诺待家园重建便予以分发粮食和盘缠让他们回去。


    一时间,百姓对这个新任府尹赞扬纷纷,梁郁青的威信高涨。


    此时,豫北军已经整军待发。


    梁郁青郑重着官袍朝高坐马背的沈嘉禾行了大礼:“下官甫一至凉州就得将军如此大礼,不知何以为报。”


    沈嘉禾看了眼马车:“本将军不过一介武夫,都是先生的意思罢了。”


    车内之人未搭话,只是隐约有轻弱咳嗽声传出。


    “多谢先生。”梁郁青隔着车帘行了礼。


    “对了,牢里那个孙同知。”沈嘉禾道,“望梁大人好好审,奏疏上别忘写他是陆首辅门生的事,我倒是很想看看,陆首辅看到这个罪行累累的门生时作何感想。”


    “咳咳咳——”


    车内的咳嗽声骤急。


    沈嘉禾拉着马缰的手指不免收紧了些,怎咳得这么急?


    后来马车都走出五六里路了,马车内的咳嗽声还未停歇。


    沈嘉禾忍不住驱马上车,刚掀起车帘便见里头书生轻折眼皮朝自己看来。


    “陆首辅必定无地自容。”他幽幽道。


    沈嘉禾轻哂:“他当如此!”


    陆敬祯微压住喉咙不适,轻问:“将军似乎很不喜欢陆首辅?”


    沈嘉禾冷笑:“若有个人风雨无阻地上奏参你骂你,你会喜欢吗?”


    陆敬祯忽觉心脏被扎了一针。


    “成德三十七年那事,他都整整骂了我四年了!”沈嘉禾提起就来气,“且每每都能骂出新花样,什么‘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什么‘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何不以溺自照’,‘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还有,他还说‘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也’,狗东西,这是骂我活太久不如早点去死!”


    陆敬祯按了按胸口,脸色惨白。


    “对了云意,你文章写得如何?”沈嘉禾看着书生白净面容,眸子忽地一亮,“不然你替我写个折子去骂他吧!”


    陆敬祯:“……”


    注1:出自《全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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