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内陷入了片刻安静。
漱玉真人神色不变,只是眉心的花钿一闪,眼底似有暗涌。她身边的弟子们个个呆住,半晌,群情激愤地叫起好来。
“白仙长,你说得对!问鼎一脉欺凌过不少仙友,只是不曾被抓住把柄。他们在道会秘境残害过的、也不止你一个,要不是他们的手段太下作,岂会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
“大师姐,我们要吸取白仙长的前车之鉴啊。问鼎一脉代代针对他们,从梦微道君到渡尘真人,再到白仙长裴师弟,我们光杀李德,永无宁日!”
“即便不考虑别的,也要为窈娘平恨……她连全尸都没有。白仙长,你想怎么做?”
后生们全部挤上前来,等着白翎发话。
漱玉真人亦手搭剑鞘,指尖次第叩动,道:“愿闻高见。”
白翎挑了下眉梢,活络心思。他回头去看裴响,见斜后方的师弟坐姿端正,听他要算计别人,也只是神情冷冷,一副看他又吹什么坏泡儿的模样。
白翎摸了摸鼻尖,转回来笑道:“哎呀,杀他一个不够,不是说要灭他满门,而是让他们内斗,保证比我们下手狠得多。真人,我看他佩着我的剑胆两百年,为什么一直不锻造?”
“原来白师弟有所不知。”漱玉真人答道,“神级剑胆无法凭人力锻造,必须去天然冶金地。然而世间最好的冶金地,恰在秘境中的火神冢,妖邪肆虐,极难靠近。两百年前,李德在师门众星捧月,本来可以去锻剑。但他时运不济,魔修暴动,把前往火神冢的路堵死了。道场仙友鏖战三个月,方才重新开道,然而天机轮转,秘境关闭,他终没去成。”
“哦……所以我这次不抢回剑胆的话,他就要锻剑赐名了对吧?好险好险。”白翎拍拍胸口,笑眯眯地问,“不过听真人刚才的话,说他‘两百年前在师门众星捧月’,现下如何呢?”
“白师弟问到点子上了。来,徐郎,把你打听到的说与仙长听。”
漱玉真人向旁示意,一名师弟跪行两步出列,对白翎行礼。
他道:“前辈,你是听说了什么吗?李德以前的天赋确实不错,可是在元婴前期蹉跎了整整两百年,已经不得他师祖的青睐了。他作为四代之首,有师弟妹各一名,都已经赶上他的修为。他师弟还新收了一名叫唐棠的弟子,正是抢窈娘的保命散后、育成上上品灵根的那个,俨然是师门新星。”
上上品是最佳品质,白翎也不免在心底叹服。
可是,不论劫杀窈娘是否属唐棠的意思,此名五代弟子得了好处,是客观下场。她已经因果加身,牵涉在全局之中了。
被称为徐郎的师弟犹有好奇,不禁追问:“白仙长有特殊的情报渠道吗?我花费好多人脉,才打听到一星半点,仙长竟能一针见血。”
“啊?我只是见过他两百年前的得意样儿罢了……现在一脸过气的衰相,看得我想笑。”
白翎一抿唇,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他问:“所以李德失宠了,大家都围着唐棠?李德肯定不爽吧,估计也没人陪他冒险、去火什么冢锻造剑胆了。诶,唐棠什么属性呀?”
徐郎道:“是金属性的,她也修剑,剑修基本都是金属性。”
白翎灵光一现,霎时想到了破题之术。
他两眼弯弯,起身搭着裴响肩头,说:“诸位等我好消息吧。保证不出三日,某位姓李的大哥就要走投无路,反过来求我们咯。告辞!”
—
离了驾鹤一脉的洞府,白翎得到一枚玉牌,可以随时和漱玉真人通信,分享最新进展。
他一路双手抱臂,枕着后脑,浪里浪荡地溜达,却不是回折雨洞天。终于,裴响忍不住道:“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吊姓李的傻鸟啦。”白翎一脸神秘的微笑,冲他勾勾手指,道,“想知道师兄的计谋吗?你过来点,我就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啊。”
裴响:“……”
听见白翎说脏话,裴响又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不过白翎骂的是李德,所以并未受到批评。
裴响勉强靠近他半步,还没迈过去,已被白翎拽着发带一扯。
两人头靠着头,白翎笑嘻嘻道:“我和李德都是三宝属性,所以他能用我的剑胆。可是唐棠和你抽到的剑胆一样,都是金属性。”
裴响问:“三宝……是什么?”
“精气神呀。所以我不适合练剑,剑修哪有这属性的?医修乐修还差不多。李德修为上不去,估计也有这方面原因。”白翎一摆手,说,“反正他成了师门弃子,正好给我发挥空间。不过呢,可能要借你的剑胆一用。你愿意吗?”
裴响面无表情道:“反正也是你不要的东西,随你。”
“真的假的,让我拿去做局也行啊?”
那可是师弟的神级剑胆,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白翎也不想用来赌。
可裴响不理他,只垂着眼试图扯回发带。细长的朱红缎子,绣着银色云纹,缠在他冷白指节间。
白翎探头去问:“你是不是不知道神级法宝到底意味着什么呀,师弟?”
裴响瞪他一眼,专心较劲儿。
白翎松了口气,笑道:“果然,你……”
裴响说:“知道。”
白翎:“啊?”
裴响冷冷地说:“我知道。”
裴响与他拔河拔了半天,见有修士路过,连忙放下手,脸色更差了。
白翎坚决不信,认定师弟是命太好,不晓得珍惜宝贝。他不爽地丢开发带,一边走去前头,一边嘟囔道:“行,你等着瞧吧。既然你不介意,我可要用你的剑胆来搅局了!”
他们一前一后,始终隔着半丈距离。
山巅积雪渐远,夹道的草木越发葳蕤,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从山腰走到山脚,亦从深秋步入阳春。
从洛东城回折雨洞天时,他二人皆待在诸葛悟的袖子里,并未瞧见沿途风光。
直到此时,裴响才见到霁青山下的景象,是一片繁华不输洛东的城镇。虽无裴家栽培的满城花色,但江河千缕,山城百层,如画卷般。
嘈杂的人声响起,他们黑白两道身影,混入来往的人潮中。因容貌出众,即使没有佩剑,也有散修上前见礼,试图与他们结交。
白翎看着便好说话,因此被搭讪最多。他也不拿乔,对每个散修都称兄道弟,偶尔遇见女修,甚至会主动问好,看得裴响额角直跳,更与他保持距离。
然而白翎带路,不消片刻,景观豁然开朗。一座阔气的门楼拔地而起,正中央的匾额明晃晃、金灿灿,镌刻着朱漆大字:霁青商行。
白翎回头笑道:“师弟,到你的快乐老家咯。”
裴响:“什么?”
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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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侍从鱼贯而出,为首一名老者,向他二人深深鞠躬,道:“贵客光临,敝行有失远迎,望两位大人见谅。请问,哪位是裴公子?”
裴响一怔,见白翎只含笑看热闹,道:“我是。”
“见过裴公子。您携带的票折上,有一枚通灵的金镶玉宝珠。只消您踏入商行地界,我等便会收到指令,前来恭候。初次会面,老朽是专门为您理事的掌柜。请问这位大人贵姓?”老者看向白翎,同样客气至极。
“我姓白,一般待在山上。”白翎笑吟吟一指头顶,道,“我们来挂牌寄售法宝,请掌柜安排一下。”
“原来如此,请二位仙长随老朽来。”
掌柜的顿时明白了他们身份,再度行礼,示意他们边走边聊。踏过门楼,恢弘殿宇映入眼帘,其掏空大块山体,一半坐落在崖上,一半深嵌于霁青山中。
时值日暮,霞光西罗。万千虹晕汇聚在山岗处,将整座商行映照若玉宇琼楼。
白翎三百年间,只来过两次,是帮闭关的师兄看顾折雨洞天的产业。不过他每次来,都会被眼前美景震撼,发现裴响也注目于远方,不由得滋生了一分骄傲。
裴响收回视线时,就见师兄一直在观察自己。
五官漂亮的青年在夕阳下,通身白衣也染上明艳色彩,柔软蓬松的长发从不绾起,被镀上一抹偏红的光晕,在风中勾着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白翎与他目光相对,大大方方地笑了下,转头问掌柜道:“我看您面熟,您姓什么呀?”
掌柜答:“老朽姓钱。”
“咦,我上次来的时候,招待我的掌柜也姓钱。”白翎灵机一动,问,“你认识钱算盘吗?”
钱掌柜面上绽开条条笑纹,道:“您所说的,正是家父。老朽不才,名叫钱算珠,已接手家父的事务五十余年了。”
白翎面露怅然,笑着点点头。
儿子都七老八十,想必父亲已化为一抔黄土。
前世读过的诗词在此刻回响于脑海,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山中无年月,岁岁不知春。明明没刻意背过,却忽然击中了他。
裴响的声音蓦地响起。少年人看似冷淡,却对他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和他爹有过一面之缘。”
白翎不想再跟裴响念诗,免得被误会成满腹诗书之辈,可他不过是老老实实接受了九年义务制教育而已,成绩还忽上忽下。
钱掌柜却欢喜道:“原来是家父的贵客,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待我晚间归家,向家父描述您的仙姿,他定会十分开怀的。”
“……诶?”
白翎双眼微睁,短暂地停住了步伐。
下一刻,他也眉开眼笑,发自内心地快活道:“好啊!你就跟他说,以前撬走他大半块好茶饼的家伙又来啦。”
他顺手勾过裴响的肩,倚着师弟,言笑晏晏。
裴响没有挣扎,任他若即若离。刚才短短的霎那,他看见了师兄的神情变化,是这张昳丽面容上从未浮现过的,名为落寞的情绪。
几人来到主楼,迈过门槛,金碧辉煌的大堂一览无余。
白翎习惯性地转头观察师弟,又露出带他来了好地方的得意。不料,少年神色淡然,始终静静地看着他,与他目光相接,才无声地转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