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马车前的母子将‘冤枉’二字说得很重。
这使嬴渊颇为好奇。
民间百姓若有冤屈，该去顺天府才是。
拦自己的马车算怎么个事？
这时，车夫也在驱赶着那对母子，
“若有冤屈，去顺天府，拦于此间，是何道理？速速离去，若冲撞了我家伯爷，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
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孩子，便当即失声痛哭起来。
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如何。
道路两旁的行人，也都纷纷停下脚步，向这边探望过来，
“那是忠勇伯府的马车？”
“大将军只管打仗，她们向大将军喊冤，喊错了吧？”
“是啊，再不济，也可去刑部、大理寺，拦嬴将军的马车算怎么回事？”
“...”
众人只见那妇人在慌乱之际，忽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牌位，
“宣文二十七年，我夫君去往宁夏平虏所参军，前几年，平虏所被围，幸被伯爷您率军援救！”
平虏所？
当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嬴渊瞬间回想起河套一役。
他刚获得救驾之功，便被姬长升为万户，率军去解平虏所之围。
这事，已经过去极久了。
但是嬴渊仍旧忘不了那些身陷重围却依旧选择死战的平虏所将士。
车夫一听与平虏所将士有关，便向嬴渊开口问道：“伯爷，您看...”
嬴渊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将那对母子带往伯府。
事关边将，无论有何原由，是否真有冤屈，都该问个清楚。
随后，那对母子便在随行侍卫的带领下，前往忠勇伯府。
途中，嬴渊曾掀开车帘，看向那对母子。
活生生就像一对乞丐。
妇人衣衫褴褛，浑身污垢，脚上的鞋履，也早已磨烂。
至于孩子，略显好些，可一眼看去，身上也有着一些伤痕。
妇人早已将丈夫的灵位重新放在包袱里，而后，手牵着孩童，极为虚弱的走向伯府。
嬴渊实在于心不忍，便让她二人上了马车。
车夫劝道：“伯爷，她们身份不明...”
然而，嬴渊心意已决，“让她们上来吧，无妨。”
妇人连忙道：“伯爷若能为民妇做主，民妇便已深感伯爷大恩大德，民妇岂敢上了您的马车？”
嬴渊听这妇人谈吐倒是有几分不凡，好奇之下，硬让二人上了马车。
妇人看上去，倒是有些心怀忐忑。
至于那孩子，则在登上马车后左右张望。
似是从未见到像房子一样的豪华车辇。
嬴渊稳坐如山，先是看向妇人，妇人不敢直视，只得眼神躲闪。
随后，他又看向那孩童。
恰巧这孩童也在看向他。
甚至，孩童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是想伸出手触摸放在嬴渊身旁的大周龙雀。
妇人连忙将他的手拦下，“不得无礼，还不给伯爷磕头。”
说着，就要带着孩子磕头下跪。
嬴渊拦住，道：“无妨。”
说罢，就将大周龙雀递给那孩童，“你喜欢这柄刀？”
孩童点了点头，“我父亲也有一把刀，刀上还有刻字呢。”
嬴渊笑呵呵询问道：“我的刀上也有字，不知你父亲的刀上，刻着什么字？”
闻言，孩童猛地挣脱掉妇人束缚，笔直矗立身躯，气昂昂说道：
“我父亲的刀上，刻有边军二字！”
“你知道什么是边军吗？我父亲说，边军是这普天之下，最强大的军队！”
“他们人人悍不畏死，保家卫国，是大英雄！”
“你呢？你的刀上刻有什么字？”
“...”
在孩童说起第一句话的时候，嬴渊就已经愣神起来。
思绪逐渐回到他刚参军那会儿。
当时有个百户，亲自将刻有边军二字的刀，递在他的手上。
“咱们边军将士，人手一把刀。”
“握起这刀，你便是边军将士，知道什么是边军吗？”
“...”
待妇人又将孩童揽在怀里的时候。
嬴渊才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浊气，问向那孩童，“你为什么来京城？”
孩童刚欲开口，就被那妇人抢先，只见妇人跪下，刚欲开口。
嬴渊忽而眉头一皱，沉声道：“我问这孩子，没问你。”
说罢，他又看向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孩童，笑着说道：
“你不用害怕，马上就到我家里了，我家里有烧鸡，烧鹅，还有甜糕，你想吃吗？”
孩童下意识咽了口水，点点头，“想。”
嬴渊又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对了，就能吃，好不好？”
孩童再次点头。
嬴渊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脱口道：“我叫赵二郎，我还有个名字，是娘亲给我取的，叫雄州。”
雄州？
赵雄州？
这个名字...还真不一般。
嬴渊别有深意的看向妇人，转头又问向那孩童，
“你父亲呢？他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儿。
孩童突然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我父亲...呜呜...我父亲叫赵四，他...他被人害死了...”
“有人要抢我的姐姐，我父亲不允，他们就将我父亲害死了...”
“...”
嬴渊皱眉道：“你父亲是边军，谁敢害他呢？”
孩童道：“我父亲...我父亲两年前就不参军了...”
嬴渊又问了一些情况。
大体理清了事情脉络。
根据孩童与妇人所言，赵四乃是平虏所的兵，后来河套一役之后，赵四因负伤退伍。
官府给他们一家在宁夏分了地。
后来，该地的大户人家，打上他们土地的主意。
希望可以占为己有，于是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在赵四女儿出嫁当天，那大户人家竟是找人假扮山匪，将他的女儿劫掠去了。
当找到他女儿的时候，婚衣已经被扒光，身上布满淤青...
赵四气急败坏，便拿着边军的刀找那户人家理论，谁知，那大户人家却倒打一耙。
指责赵四无中生有，拿刀要杀他。
于是，大户人家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乱棍将赵四打死。
赵四死后，大户人家赔了妇人一笔钱财，还逼迫妇人签订了卖地契约。
妇人不肯，几经生死，才逃到了京城。
只因那妇人听自家丈夫说起过嬴渊。
说嬴渊是一位体恤下属的好将军...
因此，她们来到京城之后，靠路边乞讨为生，打听到了伯府所在...
“伯爷，求您！”
“求您看在与民妇丈夫同属边军的份上，为民妇一家做主！”
“民妇已是上天无路，告地无门，求伯爷做主，求伯爷做主！”
那妇人将一切之后，便不停地在马车里磕起头来。
忽而，那孩童硬是止住哭泣，学着自家母亲的样子，也双膝跪地起来，
“我...我可以发誓！”
“要是伯爷能帮我报杀父辱姐之仇，我...我一辈子都给伯爷您卖命！”
说着，孩童也磕起头来。
嬴渊一愣。
眼前这孩子，不过七八岁。
谁教他说的这些话？
他知道卖命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