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灯火落下余幕时，姜念才从方才那场齐聚绽放的烟花中回过神来。
周围还有些恋恋不舍从江边离开的人，正站在欢聚后的场地上道着话。
萧映竹目光从那片花灯移开眼，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街市半晌，回眸道：“从旁边的巷中走。”
回程不如来时，这会儿街市上的人比方才少了许多，再往大街上走，多少都有些引人注目。
萧映竹向来不愿被他人得知行踪，往暗处走似乎还能安全些。
姜念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暗巷：“我在想，那里边是不是已经有你的暗卫在了？”
萧映竹笑而不答。
一目了然啊。
姜念跟着笑了片刻：“既然那儿安全，我们就往那里走吧。”
方才在街市上买的小鹿已经被吃完，剩下的木棍用手帕包着，放到了清洁的那处。
暗巷里旁边的民居外点着几盏灯笼，建筑的风格和屏州稍有些差入。
姜念走在萧映竹身侧，一边抬头望着附近的民居布置。
偶尔经过一些雕梁画栋的小型民居时，还会讶然地停下来多看几眼。
她记着这是一个饥荒的时代，怎会有民居能装饰成这般精致？
萧映竹感到身边人的步伐稍有些慢，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怎么了？”
“这里的民居...”姜念指了指眼前的建筑，“是普通百姓住的么？”
萧映竹看了眼这间半敞开门的民居，淡淡道：“是邑人共资修葺的斯庙。”
寺庙？
姜念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半敞开的门内，那里黝黑不见光，隐隐的，似生出一种檀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端。
“......”
见到姜念有些失神，萧映竹侧眸望了过来，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指尖：“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姜念本想问他是不是没有闻到那种幽香的檀香味，但又想起先前进宗门时经历的那档子事。
是幻觉，也可能和穿越有关...说不定进去就又陷入到一段过往的回忆里了，眼下事情还很多，待所有事情结束后再来也好。
收起横生出来的思绪，姜念晃了下萧映竹的手，抬眼朝他笑着换话题道：“先回屏州吧，在不回去，怕是桂枝和茯苓要等及了。”
萧映竹目光从前方那处寺庙中移开眼，略有所指道：“屏州的斯庙建立在山上。”
先前还去寺庙那儿问药物的价钱呢。
姜念回想起那处，当时到屏州的寺庙时，倒是没有产生出类似幻觉的反应。
接送他们的马车就停留在不远处，萧映竹像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却没有多问，给她留了些独自思考的时间。
车夫仍然是看不见脸。
姜念目光在车夫上边停留片刻，转身朝车厢那儿走，见到萧映竹并无其他事要做，待马车出行后，即便开口问道：“...这些车夫，是有要求不能露过脸么？”
萧映竹看了她片刻：“并未有，何事？”
察觉到晚上萧映竹的问话比以往还要多些，姜念笑了，坐回位置上，车窗外的风柔和裹挟着面颊，吹散她面颊上晕出来的暖色。
“先前那放着沉香的木盒你可记得？”
“我当时所看见的车夫，也是没看见面庞...每次看见这类，我都总感像是会有图谋不轨之人，顶替了原本的车夫...”
她话语未说完，却先是有些难为情的住了口。
倒不是她敏感多疑，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先前的马车上又被周瑾瑜换了物，叫人很难不去将这些略带着神秘之物的人与孟戬联系起来。
萧映竹察觉到姜念在担忧什么，眸光闪了闪，开口道：“我与孟戬已经见过面了。”
“他和东澜夙有隙嫌，如今局势未决，难以遽定。”
“...什么？”
姜念怔然片刻，忽产生了一丝疑问。
孟戬大费周章的铺就这一系列的计划，还不惜代价，顶着被昌德帝识破的风险将孟尧骗入局。
不就是为了让东澜能拿到洹都的药方的同时，借着‘虫灾乍起，万田废颓，颗粒无收，洹都有驱虫一方逐，无告’的缘由来攻打洹都，夺取粮食么？
现在他是要回心转移还是想要改变原计划了？
“东澜会用一些理由来挑战洹都的底线，这是必将发生的事，但...”
萧映竹解释道：“孟戬或许会有些变数。”
比方说和东澜合作到一半，觉得心不甘情不愿就跑路。
姜念懂了萧映竹的言下之意，却未理解孟戬这般做的动机。
思忖片刻，见着周围无人路过，姜念微微倾身过去，抬手附在他耳边问道：“二皇子原先是因为蓄意报复洹都才与东澜同盟，眼下想换下原来的计划，是因为东澜的目的和他所想的有出入？”
沉江鏖战里，洹朝将玄漠与东澜联手起来的军队击退，同时血洗了玄漠的皇室。
孟戬的原身应当是玄漠皇室里的皇子。
萧映竹眸光闪了一瞬，散淡应道：“嗯，他所想的是淬灭洹都，而东澜将目光放到的是粮食上。外加他不满东澜朝廷将大权交予邪教。”
“现在是处于在了消极共谋的阶段。”
姜念点了点几案：“那他驱虫方应当是还是要取的吧？”
“是。”
“——”
姜念叹了息，忽地转了个话题问道：“这次比试，你看中谁家的驱虫方？”
对面萧映竹的目光定定落在姜念的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我在想孟戬已经注意到我了，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动静。”
“早上给水稻田驱虫的时候，并未见到类似孟戬的人手到达现场...他是想在之后这几天内出现在场上吗？”
萧映竹并未即刻搭话，目光落向其中一处，过了片刻，才反问道：“你今日巳时可有见到我？”
姜念茫然起来，目光从窗外落到了萧映竹的面上：“没有。”
她一直留意着周边动静的。
“......”萧映竹微微眯起了眼，略有所指道：“但我巳时可是到过那儿了。”
“那便是我疏漏了。”
姜念垂下眼，思忖起来：“那么孟戬的人手可能今日就来到现场，只不过我未发现?”
比试上保护方子这件事儿上是交由姜念来完成，早上萧映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离开了——他向来不喜欢人群嘈杂的地方。
顺着萧映竹的指点，姜念细细将当初在大伙前展示驱虫方的人群面孔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忽地想起其中一人确实是抓着驱虫方不放，一直问东问西。
但孟戬的人手会这么明显吗？
知晓他行风狡猾，若是不想让人抓到把柄的，只会在愿意显身之时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出来。
姜念尤疑片刻，脑海里倏忽想到了什么，蹙眉向萧映竹问道：“二皇子现在是不是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萧映竹目光微顿，似是起了点儿兴致：“如何想到的？”
姜念微微移开了目光。
车窗外，马车原路返回，那灯火会上的风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休憩的时间总是短暂，转眼就又要投向没日没夜的事务之中。
这次和萧映竹分别，应当又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
姜念没有直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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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忽然别了个话题。
她知道终局快到了。
“萧映竹，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再之后，还会有变化吗？”
话语未说完一半，她忽地止住了口。
这种话题，还是再过一阵吧，再过一阵，等她相通了再说。
对这种感情上的事，她总想去回避。
但即将到了分离的陌路，她仍然去想着再争取一下，抵抗住心中的回避，以及那些难为情，还有少许的不甘，去询问，去得到答案。
不过很显然，在这种事上，她很没有天赋，她甚至会丧失以往社交的能力，只能用苍白的话来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太痛苦了。
这种飘忽不定，自问千遍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交予对方来回答，又会让自己觉得心脏高悬，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只要对方稍稍一用力，就会被爆出浆，将自己炸出汁。
这种会让她迷失方向感的感情，还是少碰为好吧。
姜念没等到萧映竹的回话，她也不想抬眼去看。
他们都是对这种如同‘无用’的事物不去在意，即便有也会当成没有来看待。若是坦白开，将这种感情放在台面上，那么他们都会被撕扯的鲜血淋漓。
这不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时间。
但有时候想多了，她就会忍不住地去问自己，去问萧映竹。
这种问题，只有她和萧映竹能解。
只有她所想的事物和萧映竹所想的事物重合了，才能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
姜念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体发颤了一下，才忽觉自己的手一直死死的攥在手心里，手掌心被掐着泛出白，连指尖都有点抖。
她平静下呼吸，避开萧映竹望这儿微微落目的视线，佯装般的勾了勾唇：“没什么，跳过这个话题吧，我们换一个话题...”
“方才你不是问我是如何知晓孟戬这般做法吗？”
“我猜的。”
“他既然一直身处于不满东澜合作，也不满借用洹都二皇子的身份生活，那么他必定会找到一个突破口，把困扰他的密不透风环境给冲破出去。”
“那么他定然会让自己的计划不会出现纰漏。”
姜念目光微微偏移，似在犹豫要不要对上萧映竹的视线，片刻后，她抵住心中的难受，抬起了眸：“他不信任任何人，身边也没有任何亲信，性格多疑，眼下计划已经被我们识破，定会两手准备。”
“很熟悉吧，萧映竹。”
对上萧映竹沉凉的眼眸，她的话语已经尽在言中。
“就如同过往的历史上演...不知晓你们的历史是否和我一样，但是，我确实联想到了一个人。”
姜念沉思片刻，静静吐出几个字：“他是找了替身，对吧？”
萧映竹挑起眉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支起了头：“怎么了解到他的？”
“因为你。”
“萧映竹，因为你。”
姜念坦率地看着他，抵住疯狂跳动，跳地发疼的心脏，她感到自己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或许还有些无奈与忧伤。
“只有你。”
“因为我一直关注着你...所以总能去共情，或是去思考到同你那般境地的人们，一般会如何去做这些事。”
“我想透过与你这般在某些地方想通的人，去看看他们如何做，然后再去联想......若是你，你又当会怎样做？”
姜念心抽抽地疼，她讨厌这般软弱的自己。
垂睫思忖片刻，她像是累了，缓缓地合上眼，去挡住面前男子漂亮到让她心惊的容颜。
“先这样吧，萧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