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未料及萧映竹在这时也会看她，一时微微弯了下眼。
“我们去灯火会吧？”
萧映竹本就有这打算，自是淡淡应了。
那送他们到这儿的马车不知何时又停到了府邸的门前，姜念转过身，朝一旁的车厢门口走去。
有些事情不便在明面上诉说，只要在心中能知晓就好了。
她抬起头眼，往走在面前的萧映竹只留有一个背影给她。
触及熟悉的身影，脑海里甚至已经能显现出他侧脸，微微移开视线澹然瞥向她的样子。
...已经产生了习惯吗？
姜念低眉垂睫，面前萧映竹还挑着车帘等待她进去，不愿去多看什么，恐心中的思绪被透露出来，她神色自然地坐到了萧映竹位置的对面。
车夫知晓他们的去处，没有多问，即便调转车头向山下的地方驶去。
车厢内陷入诡谲的沉默，萧映竹支着头闲散往窗外看，江州街市即近，斑斓的颜色从车窗外映进，明晃的烛光晕染上他素净的衣裳，凭空添了几分烟火气，那清雅疏冷的气质都似被这喧闹喜庆的氛围洗涤褪去。
姜念视线在车窗外移动的景色上落眼几秒，又疏松了神色。战事即临，许是京城和江州有好一段距离的缘故，这儿的活动依旧照旧，丝毫没有被政局暗涌的浪涛消耗去热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却是不愿在往今夜之后还需面对的事情那儿细想了。
—
马车停在一处暗巷后，萧映竹先是下了车，逡巡四周片刻才收回视线，朝还在车上的姜念伸出了手。
姜念目光落在对方伸来的手上片刻，刚想触及，又想起各自的身份，动作倏忽一顿。
彼此指尖距离不差分毫，见姜念迟疑，萧映竹垂眼收拢起了手心。
黑暗的巷子外便是灯火通明的街市，送他们来的车夫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只留有他们两人站在这处角落里，保持相握的手势。
手心中的细腻温度从对方的手心中温贴的传透过来，姜念下意识往身旁人来人往的人群上看，却只见孩童手握糖霜奔跑，父母们跟在身后，青梅竹马并肩而行，像是感觉到从这暗巷而来的目光，回眸与姜念对上视线，了然一笑。
是她忘了，这处没有人认识他们。
就像是夜晚寻得的一处避难所，各自安好，不会有复杂的阴谋出现，也不会有将他们贴上身份标签的歹心之人出现，仅仅是一处寻常且热闹的夜市罢了。
姜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把手抽出，身旁的人却径直往面前明亮的灯光处走。
身旁的暗色渐渐被明亮烛火通明的光代替，衣裳上的颜色都鲜亮起来，将黑白渡上本该有的光泽。
视线里的景物辽阔起来，萧映竹暮山紫衣袖白蝶翩飞，彼此衣袖的色映衬着，霁色相染，更显酌色。
周边过往的行人除衣装谈吐与未来不同，好似别无太大差别。
千年行客，过往纷纷，姜念被牵着手，侧首看着过往行人，忽觉这些年月的时光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弹指一挥间，或化作齑粉，或化作书上一笔传奇。
温凉的肌肤相触，姜念移开眸，多往前走了几步，同萧映竹并肩。
他们的手掩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姜念抬头看了看萧映竹的侧颜，笑道：“这算不算忙里偷闲？”
人潮拥挤着向前走，萧映竹并未遮挡面容，引得周边路过的女子纷纷回头朝他这儿看，却又被他眉眼间的疏冷退怯。
周围热闹得很，他注意力放在面前这一条路尽头的灯火会上，听到身边传来的笑问，疏冷的眉眼松动片刻，眼睫低垂下来，垂首望向了她：“？”
“......”
这句话说一次还好，再重复说倒会有点尴尬。姜念沉默片刻，平静地转开了头：“没什么。”
轻轻的低笑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萧映竹略微松了下手，停在路边，看向路边的一个摊子。
姜念还在介意方才萧映竹明知故问之事，没去注意身旁人的动作，只看着过路行人的笑颜，直至视线中出现用焦糖勾勒出的鹿。
栩栩如生的小鹿垂落在视线中，姜念怔然片刻，还未及反应过来，甜香的味儿即便钻入了鼻尖。
萧映竹转过身来，看着姜念有些茫然地接过这糖画，只垂眼落着那只鹿，片刻后旁人往这儿走来，人多而推搡了她一下，转身姜念便被萧映竹带到了街市的一旁，糖画上的鹿少了一只角。
姜念咬了一口，回味片刻，这才转过眸来，看向萧映竹：“为什么是鹿？”
萧映竹却只噙着散漫的笑意未答，掀起眼皮往前方看去。
“灯火会要开始了。”
“？”
姜念蹙起眉，正想追问几句，身后的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萧映竹说得没错，灯火会确实开始了。
暗色波涛的江上，被人搁置灯火在江上的一盏台上放置着，此时烟火燃断木绳，箱子里的烟火正直窜至天空，照亮了半边天。
姜念循声转过头，看着上边的烟火亮出缤纷十色，相同的图案落在不同人的心底，染亮不同的心情。
手中的糖霜还散着温热，她摩挲了片刻手中的棍子，垂眼轻轻咬了一口，把小鹿的另一只角咬掉。
甜甜的糖霜受热化开，姜念垂下眼，望向槿紫白梅袖的边沿。
袖下的温度还温贴着，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前方的人捧着灯笼，拿着墨笔在灯花蕊上书写着什么，应当是祈福用的字条，祝愿今年健康，或是一些发财之事，寄托着少男少女钦慕暧昧的愿，送至莲花心间，往江水上送。
摇摇晃晃的烛光在月华如练的江涛上，向着远方而去。
大多玩闹的人都聚集在街市的那一处，他们所在的位置稍有些偏僻，倒是没多少人，也正好省得被他人打扰。
无人观看他们，姜念这会儿倒是缓过味来，转头朝萧映竹笑了片刻：“...你故意的？”
“在这个地方，都没人来找我们说话了。”
不远处的青梅竹马正被孩童们围住，似是要够着青梅手上漂亮的花束，折成花笺，别在写满心愿祝福的卡片里，一同寄向江边看不见的远方。
瞥见那青梅手中的花束，萧映竹顿了片刻，忽而开口道：“江州有个传说，是讲将心事别上鲜花，同着灯笼送到江面上，若是装饰好看，有幸得到海神的祈福，将幸运降临到每家每户上。”
“幸运？”
姜念目光在离江边住得比较近的民居上看：“应当是不会被涨潮淹没，又或是出海顺逐吧。”
“嗯。”萧映竹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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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像是提醒，“你也想去要？”
姜念不信这个的，但是本着“来都来的”习惯，她望了眼在江边漂浮的灯笼，笑道：“不需要海神的祈福...我只需要一个灯笼，写点愿望。”
萧映竹应声朝天空望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过了片刻，姜念身旁即刻便出现了一个手捧着灯笼的暗卫。
暗卫落在姜念的身侧，把手中的灯笼捧到她的眼前，示意她去取。
“......”
姜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往萧映竹那儿退了一步，触碰到他的衣袖，才回过神，伸手接过暗卫手中的灯笼，待暗卫消失不见后，才转眸朝萧映竹略带着埋怨笑道：
“你这暗卫真是哪儿都有...莫不是遍及到全洹都了吧？”
灯笼早已点上火，正幽幽散发着光，从莲花叶瓣下透出了微微的温烫，像是提前准备好，就等萧映竹一声令下了。
“......”
姜念未得到萧映竹回答，也不打算等了，低垂眼盯了手中的灯笼片刻，又笑了起来：“我若说要...在江边都点上什么莲花灯笼，你不会也做得到吧？”
感觉到萧映竹垂落下来的目光，姜念抬眼望去，虽然没瞥到他眸中的情绪，却像是怕他真的认真起来，连忙微微摇头，再接上一句话：“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
说完话，她又觉得有点儿好笑，补充道：“先前看了些话本，上边就些着一些主角是权贵，然后...”
为女子点燃烟花遍布满江，又或是折腾出什么能让全国都知晓的事情来。
姜念话说到一半，忽觉得有点羞耻，又没继续往下说了，只抿住唇，正色道：“然后就没什么了，我们去放灯笼吧。”
萧映竹看到好笑的事，勾了勾唇，倒也不挑明她话语未尽的意思，只由着姜念转过头让垂散下的青丝挡住面旁，只留出缓鬓倾髻。
江边的烟火腾空而起，迸发出的响声很快就打散了姜念心中的尴尬，她拿着笔在卡片上写着什么，然后别在了莲花灯笼中间的位置。
岸边偶尔会有水漫上来，姜念的裙摆长，她后退半步，随即转头看向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站着的萧映，手中捧着的灯笼朝他那儿举了举。
“我放不到，萧映竹，你帮我放吧。”
面前的男子笑意在烟火下并不明显，却仍是被姜念瞧了去。
莲花灯笼微微倾斜一瞬，又被另外一双手捧起，视角一转，它便落到了江面上。
同其他聚集在一块儿的灯笼不同，它比旁人距离的更远了些。
不需要他人的寄愿，只带着对未来美好的祝愿飘忽着往浪涛推送的那一方向走，直到和其他灯笼汇聚，连成一片独属于江上的花灯路。
姜念静静地望着那盏莲花灯融入那片灯盏里，不远处的灯火腾空而上，似要彻夜不休，将暗夜驱散，直至天明。
这时候应当如同他人一般，在心中念着今年所期盼得事，得到这条江上神明的祈福。
可姜念却不愿去想这些，而是转头望着萧映竹，似要将他此刻温和清雅的神情记住，忘却过往一切的不堪，只将现存的经历当成最好的记忆，留存在脑海中。
等待这些事情过后，能回想起的也皆是相携时暖意温馨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