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风雪鸢瞒着叶玄明和林伯，在叶广白的安排下下了山。
晨光熹微，落在积雪覆盖的枯树枝上，看着倒是让人有些暖意。但风一吹，还是刺骨的冰冷。
城门刚开，时辰尚早，城里的人家还都紧闭着门户。街上无人，衬得风雪鸢的马蹄声格外刺耳。
“咚咚咚！”
盛德医馆的后门被敲得震天响。杜掌柜从内院披着袄，踢着鞋，打着哈欠问：“谁啊？”
门外人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地敲。
杜掌柜抬起门栓，风雪鸢推门而入。
“夫人？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风雪鸢面无表情，杜掌柜睡意瞬间全消。
“有件事想问你，”风雪鸢就站在院里，也不进屋，也不管杜掌柜冷不冷，“那日我去千丝阁，柳华回来找你，你可去找林伯了？”
杜掌柜裹了裹袄，摸着脑袋回忆道：“是啊，当时林伯已经启程往回走，我联系不上他，只能沿路迎着找。好在我出了城不久，就遇上他了。”
“那他可去了千丝阁寻我？”
杜掌柜表情逐渐复杂，“这说来也怪，当时我急着带林伯去千丝阁救您，可他却让我回来等消息，自己一个人去了城外的宁侯府。”
“他一个人去了宁侯府？”风雪鸢回想起那日在宁侯府涂麻子说的话，国公爷的面子是要给的，还让她有事尽管去千丝阁找他，原来是因为林伯。
“是啊，好在没多久您就回来了——”话音刚落，抬眼风雪鸢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门外马蹄声消失在街尾。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这次，风雪鸢收敛了些，只敲了三声，便站在原地等候。
门童来启了门，又进去通报，里三层外三层的园子一来一回，让风雪鸢等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
眼看着日头升起来，附近乡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风雪鸢微微活动下冻僵的手指，抬起手想再叩门，那门童探出了脑袋。
“让姑娘久等，侯爷已在前厅侯着您了。”
风雪鸢颔首，随着门童进了府。
宁侯正在前厅用早膳，见风雪鸢来了招呼道：“公主来得这样早，一起吃点啊。”
风雪鸢婉拒：“我从山上下来，避着阿公和林伯，得早点回去。”她从袖口里掏出两张药方，递给宁侯，“这是给姑娘们的，改良的避子药。按照这方子，每月喝一次即刻。这方子药性温和，不伤姑娘们的身子。另外一张上，是我新改的堕胎药，也一并给侯爷。若是有人留下了孽种，这方子对姑娘们也好。”
“如此甚好啊，看来殿下这些时日在山上，医术又精进了，”宁侯放下手里的碗筷，手指弹了弹药方，“不过殿下你做这些，叶玄明可知道？”
风雪鸢语气瞬间冰冷：“我做什么，不用让阿公知道。”
宁侯倒是有些佩服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郎了。
“哦？看来上次老夫说的话，殿下得到了证实。”
风雪鸢不欲在宁侯面前表露出与叶玄明的分歧，只道：“人无完人，阿公或许有他不足的地方，而我亦有自己的是非和坚持。大家都是凡人罢了，该互相包容。”
宁侯幽幽地说：“你能包容他，可他未必能包容得了你。殿下且等着瞧吧，若是有天叶玄明得知你做的事将你赶出百草堂，无家可归时，我倒是愿意救殿下于危难。”
“那么我就提前多谢侯爷了。”
宁侯嘴角一勾，“我还是那句话，你对叶玄明的了解太少，对百草堂的了解也太少。你叫他一声阿公，视他为最亲的亲人，可在他眼里，你的身份永远先是顺帝的女儿，南风的公主，然后才是他的外孙女。”
“那又如何？”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叶玄明将亓凌风送回武康后，已与承帝达成共识。叶玄明携百草堂归顺大齐，将辅佐亓凌风南下，不破泰康誓不罢休。”
“什么？”风雪鸢瞳孔震颤了一下。这事不仅叶玄明没提过，就连林伯和亓凌风，也不曾向她透露分毫。
宁侯说这些或许有别的目的，但应该不会骗她。
宁侯起身，缓缓走向风雪鸢，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百草堂为何能在大齐和南风中间存活这么多年？那是因为百草堂最初可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老江湖，也不开悬壶济世的医馆，它最初就是把暗杀的刀。你以为叶玄明如何促成两国和谈的？解决不了战乱，那就解决支持战乱的人。后来他又靠暗杀替两国君王铲除异己，这才能让两国都容得下他。你所以为的和平，不过是沾满了鲜血的另一种屠杀罢了。”
风雪鸢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的某种东西，好像在一点一点坍塌。自她记事以来，人人都道百草堂行侠仗义，都道叶玄明菩萨在世，难道这世间上所有的美好，背后都藏着不可告人的腌臜吗。
宁侯的声音还在耳边：“时辰不早了，殿下还要赶回山上，去见见你的好姐妹后回去吧。今日说的，殿下大可回去慢慢求证。”
风雪鸢不知道是怎么走去梧桐苑的，大凤见到她时，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欺负。
“我没事，大凤，”风雪鸢强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一切都等回了阳庭山再说，“不过是今日起得太早了些，精神有些恍惚。你怎么样了？”
风雪鸢拉过大凤，手指摁上了她的脉搏。
“我都好，你配的药让我少吃了很多苦，现下也出了小月子，都调理的差不多了。”
风雪鸢收回了手，点头应道：“没什么大问题。”说完，又陷入了沉默。
“鸢儿，你有心事？可是那毒药你没解出来？没关系的，你别着急，或者我再想别的办法。”
风雪鸢嘴角微微牵动，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她难得见大凤一次，有些话不得不说。
“不是，那药……我已经研制出来了。”
大凤盯着风雪鸢，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你们十天吃一次的药，并非解药，而是毒药。那毒药取自巧茶、野罂粟等药材，让人成瘾依赖。这东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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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唯一的办法就是忍住，忍过去了，就再也不想了。若忍不过去……”后面的话风雪鸢没说，但大凤已经明了。
生死有命，这一次谁也帮不了她。
大凤的眼眸渐渐暗淡，风雪鸢连忙又说：“你别怕，那药我已做出，大不了我给你做一辈子。”
大凤摇了摇头：“那东西药性那么霸道，怎会对身体没有伤害？若有一天我能走出这侯府，我定要干干净净地重新做人，绝不要一辈子受这药的挟制。且我私心想着，你若能做出解药，千丝阁里那么多的姐妹也可以得救，如今……我已经了解了我这身体，鸢儿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就算一辈子需要那药，在外面也好过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啊。”
大凤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在你看来是这样，可在我看来，如果不能重新做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鸢儿，”大凤看出了风雪鸢还有别的心事，“眼下外面的局势也不稳，我听这府里的人说，大齐马上又要打过来了，你在外面肯定还有很多更要紧的事做，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连你都知道大齐要打过来了，可为着我这身份，所有人都瞒着我。”
“这宁侯通敌已久，大齐的动向他最清楚不过。鸢儿，你若是有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风雪鸢苦笑一声，她只是个流落在外的公主，她能做什么呢？她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瞒着她投靠了大齐，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必了，你在这侯府，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其余的……都不是咱们能改变的了。”风雪鸢顿了顿，“不过，你可曾在侯府里，见过百草堂的人来过？”
大凤想了想，摇头说：“这府里平日里甚少有外人来，若是真有人与宁侯有往来，也未必会直接来府里。况且这府里似有密道，通向阳庭城内宁侯名下的各家琴楼，宁侯若想见谁，多半会通过密道去别处，倒是不好留意了。”
“没事，那就算了。”
“不过……我听涂麻子无意间说过，我从千丝阁到侯府，好像是因为林伯的缘故？鸢儿，你知道这事吗？”
风雪鸢一噎，“我不知道……我回去会问清楚林伯的。”
离开了侯府，风雪鸢像是失了魂魄。百草堂的历史，叶玄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大齐要攻打南风的事，桩桩件件充斥在她的脑子里，压得她喘不动气。
风雪鸢心里明白，即便她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她与南风的命运也紧紧相关。南风在，她未必风光，可南风破，她一定会幽囚受辱。
有时她真的恨死了这身份。
可相比于成为阶下囚，她更担忧战火的无情。
周边农庄升起三两炊烟，她牵着马走在乡间的小道里，心头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这好不容易才从废墟上生长出来的生机，很快又会被铁骑踏平，被烽火烧焦了。
她第一次有无能为力的绝望。因为这是她眼看着重建的家园，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被摧毁。
行至阳庭山，叶广白已经在山脚下的茶馆等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