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素安浑身再也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可那一瞬的怒意仿佛被什么更深的惶恐替代了，力气像被抽空，她握着林栩脖颈的手缓缓松开。
“你胡说……我才没有……她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杀了她……”
林栩看到眼前之景，心缓缓坠下。原本这也只是她心中盘踞已久的猜测，毕竟已过去多时，又无凭无据。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证实了。
昔日姚素然的死太过突然，即便她曾屡次三番地算计自己，可彼时姚家已经中落，她一心惦念着利用美色嫁给五皇子，有如此野心灼然，伺机光复的女子，又怎么会“一不小心”在湖边散步时坠水溺毙呢？
且姚素然逝后，姚家的反应亦十分古怪。
胥国公年迈不愿声张也便罢了，可偏偏整个国公府上下即便悲痛，却至此再不轻易提及姚素然的名讳。甚至连她的丧期都未过，彼时的姚素安已经出现于沐京各大宴席之中，在一众夫人面前扮作乖巧安静的模样。
前世林栩和姚素然斗了那么久，每次都惨败在她的手下，对这个人早已最是熟悉不过。姚素然野心灼然，容颜美艳，前世在林家满门被灭的前夕，都依然最是风光不过，彼时更可谓是顺风顺水，唯一的烦恼便是如何在一众爱慕者中抉择，以及如何能让太子再多对她亲近几分罢了。
这样一个人骤然逝去，此后她的亲姐姐原本心有所属，却忽然嫁给了她自己物色好的夫婿，各中古怪，林栩只是细想几分，便陡然生了一种大胆的怀疑。
而偏偏，眼前姚素然所有惊慌失措的反应，便是最好的证明。
姚素安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去，背影仿佛失了力气般微微弯着，唇色苍白。
林栩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盏冷茶，声音淡淡响起：
“姚素然生前最厌荷香。”
姚素安闻言微微一震，却未抬头。
“从前你我几人皆在芝琼堂习读，上巳节那次画舫出游，她便连声埋怨着荷香甜腻，闻了让人头痛不已。这般不喜欢荷香的人，又如何能在暴雨之中因为贪赏荷景而流连忘返，直至失足落入湖中？”
姚素安已是再也听不下去，她抬起双手，拼命捂着耳朵。
但林栩只是继续轻轻说着：
“我那时人并不在沐京，书信遥遥。可即便如此，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便起了疑心。姚素然并不会这般轻易死去，但害她的人会是谁呢？我想遍了沐京所有曾与她结过梁子的仇家，甚至想到了彼时被她威胁，不得不诬告舞弊的宋皎灵，都没有怀疑过你……直到你，半年不到便风风光光嫁给五皇子，成为万人敬仰的镇山王妃。”
姚素安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已没了挣扎，只剩一片浓浓的不甘。那些事她做了便做了，这大半年来已是日夜难安，她又怎么能任由林栩这个贱人再接着说下去！
“……是，是我害了她！那时姚家风雨飘摇，她整日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嫁给显贵之家，好重振国公府的门楣，我不过与她起了几次争执，她便扬言若我不帮她，她便将我那些事宣扬出去！我还能如何呢？你可知道，她所谓的方法，便是成日里跟踪一些世家贵族的行迹，好与他们‘邂逅’，从而再嫁入显贵之家……我可是堂堂国公府嫡女，名门千金，又怎可能做出如此丢脸的行径！”
林栩静静听着，许久才轻声打断，“……当年之事？”
姚素安顿了顿，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嘴快，竟是说的多了。
她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还欲遮掩，却听林栩又道：
“我明明记得你从前一直痴心爱慕周惟衎，无论姚素然如何劝你，你都不曾更改心意。所谓争执，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吧。而当年之事……或许，也和你从前心心念念的周惟衎有关吧？”
姚素安猛地怔住。
她回过身来，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栩，过了好一会儿，双唇开了又合，这才露出恍然的神情，伸手指着林栩：
“原来如此……所以你今日这般算计我，竟然是为了他！原来如此……从前素然告诉我你和周惟衎暗通款曲，彼此有情，我还不信，没想到我竟这般傻……难怪，难怪你怎么会好端端的忽然和离，坊间的流言早就说你和周惟衎幽居在一起，过着那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哈哈，我竟然如此愚蠢！”
姚素安越说越激动，平静秀美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还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林栩没想到姚素安竟然会如此想，一时嘴角微微一抽，却也是懒得解释了。
她站定身子，避开几欲上前扑来的姚素安，冷冷道：
“曾经周惟衎告诉我，你早年对周家有恩，为了报恩，是以才与你交好。你口口声声喊的那件事，便是当年那件恩情吗？你若如实告诉我，我今日便放你离开。而你妹妹究竟为何而死，我也会替你保守秘密。”
姚素安好似早已被刚才撕心裂肺的哭喊掏空力气，一时间缓缓瘫坐到房中的座椅上，许久没有说话。
她是做了对不起素然的事，当时她执拗地想要坐船去找周惟衎，没曾想竟在湖上被赶来的素然找到，姐妹二人更是起了争执……
她本打算放下周惟衎的，只不过是心有不甘而已，可素然却言语对她满是讥讽，说她只惦念儿女私情，丝毫不顾家中病重的父亲，和无法下床的弟弟！她自然听不得那些话，一时情急，便将姚素然推入湖中……那日她本就是悄悄前往，身边跟着的也都是最亲近忠心的丫头，自然也会替她掩埋……
而后嫁给镇山王，却是她不得不为。
姚家一朝落败，期间她们受过多少白眼和冷落，也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或许是对妹妹心怀愧疚，又或许是对素然死前那番责问久久不能释怀，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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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她再也不想被那些人拜高踩低，她最终还是咬咬牙，斩断心底对周惟衎多年的情丝。
皇五子卫照刚愎自负，又贪恋美色，学堂时便对自己青眼有加，她早便一清二楚。于是，一切都好像顺水推舟般，姚素然新丧，卫照前来吊唁，一来二去，自己便顺理成章成了镇山王妃。
良久，姚素安收回神来，看了看站在殿内的林栩。
夕阳透过光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便更加遗世独立。从前颇为清冷的身姿，不知为何，如今却多了些许柔美和坚毅。不似胖的贵女，总是满身珠光，贵气逼人，她每每见到的林栩，更多的则是略施粉黛，可偏偏，便是那样不加粉饰的容颜，便足够好看。足够勾人心弦。
能让从来不近女色的周惟衎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女子吗？
她忽然觉得眼睛很酸，轻轻眨了眨眼睛。半晌，轻声开口道，将盘踞心底多年的那个秘密，徐徐地讲了出来。
“……那年入夏，我不过十来岁贪玩的年纪，带着家中仆婢去九巧湖畔游玩。因为贪热便将船靠岸，让丫头去给我买冰饮，我则躲在莲叶下乘凉。没想到便是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孩童几欲落水。我虽善水性，却并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和妆容，犹豫了好一会儿间，却看见不远处遥遥赶来几人，为首的那个少年，便是周惟衎。他是那么的好看，即便满脸急色，也有着旁人根本比不上的从容和优雅……我一眼便喜欢上了他。”
“我猜测他是奔着那个落水孩童而来，也顾不得许多，便扑进湖水中想将那个孩子救下。可我力不从心，即便救了上来，那个孩子也已面色铁青，早便没了呼吸了……”
“而后赶到的周惟衎却并不知道。他只看见我亲身入水，为了救那个孩子而浑身湿透，因此对我十分感激。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知道，起初早早便看到这一幕的人是我，因为自私而见死不救的人又是我，后面假惺惺入水救人，也不过是见色起意，想要和他接近罢了。说到底，我又如何能担得起对他有恩这一说呢？”
姚素安又咳嗽几声，这些压在她心底里的陈年旧事如今终于说了出来，她却觉得一身轻松，竟然好受多了。
罢了，她抬眸看向若有所思的林栩，淡声道：
“事实便是如此，如今我自知他从未喜欢过我，早已放下。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来，周惟衎此人，品行高洁，清介有守……你若当真还对他有意，便请好好善待他吧。”
从窗外漫入的最后一寸余晖也渐渐散去，林栩在殿内走了几步，好看的眉眼忽然浮上几分狡黠，衬得那张冰清玉洁的脸也沾染上几分尘灰气。
这笑容看到姚素安心底不由的又是一愣，还未来的及多想，便听林栩道：
“其实……我根本不知该要如何从这里脱身而去。相反，今日这个局，并非我设下的。而是那些人，本就是冲我来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