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无心搭理那道怪声。案几上翻到一半的书,亦无人问津。明修的胸膛紧贴着聂无洄的后背,一手扣着他的腰,另一手撩起他的发,嘴唇一下下地啄吻着男人后颈的那颗骨。吻一下,吐出一个字。聂无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明修在问他,今晚能不能留宿,同他一起睡?“舍不得走。”他说。男人的语调拉长,嗓音缱绻。聂无洄的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他恍然想起了过往数十年间,许多短暂而鲜明的场景,而每一幕,都恰巧映着明修的脸。明修身上的魔气很重,即使五官俊朗无比,落到他人眼中也是凶煞至极。尤其是那双眼,阴森且寒冷。
可每每明修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聂无洄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那些热烈的、扑面而来的、无法拒绝的视线……
对此,聂无洄常常感到束手无策。
也正因如此,明修总能得偿所愿。
他得到名为‘默认''的答复,宛如拿到一截细长竹竿的猴,嗖一下往上爬,舌尖一路寻摸到聂无洄微微发红的耳根、白净的下颌线……直至唇角。
聂无洄的唇形很好看,正轻轻抿着。
在第一个吻落下之前,明修的手先横了过去,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聂无洄的唇,绵软极了。
跟他梦里的一样软。
“我亲你了?”明修略一停顿,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男人白玉般的肌肤上,“自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惦记着了…”
聂无洄偏头回望。
明修少见地束了发,完整地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动作却黏腻,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肩头,仿佛聂无洄说一句‘不准,他就会打住。真要是这样,那聂无洄也不会苦恼了五十年之久了。
……故作客套罢了。
聂无洄睨着那人嘴角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鬼使神差的,他主动垂首在明修的唇上碰了碰,唇齿间还残留着橘瓣的清甜。
“…….”
霎时间,明修的魂飘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揽着聂无洄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拖到了床榻上,彼此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聂无洄错愕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要摆脱来自他人的桎梏,思忖片刻,却放弃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他亲口说了‘好’,如此……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曾告诉自己,只愿与明修做一对惺惺相惜的挚友,可天底下哪有一对挚友会想要亲吻对方的嘴唇?
自欺欺人罢了。
他反手抱住明修,两人吻得昏天黑地。檐下的风铃被风刮得直响。
殿内,水渍声忽轻忽重,铃声无人听。
白衣仙君失了体统,长发与衣衫凌乱至极,呼吸也一塌糊涂,在自己的寝殿里被人不明不白地扯掉了腰带。
明修的手太快了。
说不清他在梦里练习了多少次。
被聂无洄亲吻这件事,让明修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愉悦,完全顾不得维持潇洒的扮帅的姿态了。
只是比起那个轻飘飘的吻,明修的作风更加肆无忌惮,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夜暴雨,砸了聂无洄满身,满脸。躲不开,也不想躲开。
明修亲得太忘我,直到他听到身下之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哼音,方才惊醒一般地立起上身,往下看——男人前不久还为他正衣冠,偏偏明修忘恩负义,反将他的衣襟扯得不成样子,露出大片的温润白玉。玉色不纯粹,晕了色。
明修造的孽。
他紧盯着,靠近了,恍然想起了聂无洄先前喂给自己的那瓣橘子,甜里带着酸,诱得人口齿生津,将汁水咕咚咚往下咽。
他往下咽。那癫狂执拗的势头宛如在荒漠里渴了不知多久的浪人,一朝寻到绿洲,眼睛冒光地往前奔,耳边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只顾着顺应本能,为自己解渴。聂无洄仿佛置身漩涡。
漩涡的吸力太强,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手掌推着明修的脸,却推不开,唇间溢出一道稍显局促的轻呼,“………别。”听到这声儿,明修的脑袋更昏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明修聪慧的大脑罢了工,使劲地想了半天,腮边鼓鼓,脑袋一会儿往左偏,一会儿往右偏,冥思苦想。
聂无洄:“……”
就在这时候。
聂无洄冷不丁听到掌门顾风籍给自己传音,请他前往主峰大殿内一见,商讨即将在归清门举办的仙门大比一事。
聂无洄:…………"
尽管聂无洄修行干年,很少有人事物能让他大惊失色了,但在此时此刻,他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羞赧之情,面庞滚烫。
他一把推开明修的脑袋,坐起身来。
明修如梦初醒,砸吧了一下嘴巴,才慢半拍地问:“有人跟你传音?谁?”聂无洄面上还热着,不想理他,满床找衣服。明修行事没规矩,将衣服乱丢乱抛,好在两人的服饰颜色极为分明,不至于穿错衣服闹笑话。明修没得到回应,凑得更近,有些不悦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跟被人抓奸在床一样?莫不是后悔了?”
“……休要胡言乱语。”聂无洄轻斥。
明修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见男人转身去勾地上的衣服,视线微微一顿,忍不住伸出手,用食指戳了一下。戳出了一个小窝窝。明修倒抽一口凉气,惊叹道:
“哇——”这还不止。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聂无洄的后头,语气坦荡地说:“我起初见你,觉得你的腰特别细,刚刚我用手量了一下,好像跟我差不多呀,原来是因为……”聂无洄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回头瞪了一眼那个不肯消停的人,眼尾微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明修见势不妙,终于闭上嘴。
不知为何,他只是安静地蹲在一边不说话,聂无洄却越来越生气了。
怪哉,怪哉。
聂无洄面无表情地说:“交出来。”
“啊?”
明修表情无辜,眼神清澈。
衣袍遮不住男人颀长的双腿,露出一截白洁如玉的脚踝,聂无洄抿着唇,整个人臊得慌,哪里还有往日清正端庄的模样?
丢了心,乱了套。
就连风度也半点不剩。
于是,聂无洄抄起案几上的橘子皮,往不知廉耻的男人身上扔,羞愤地伸出手,语速飞快,
"……我的亵裤呢?"
“还给我!”
明修身手敏捷地攥住橘子皮,垮着脸冷哼一声,答非所问地抱怨道:
"才这么一小会儿,你就变了脸,只给我吃橘子皮,往后不知道怎么苛待我呢。"
本尊罪孽深重。
这是本尊应得的制裁!
老天有眼!
嘻嘻。
聂无洄听他如此春秋笔法,忍不住朝他又扔了个橘子,手臂牵动肌肉,肌肤蹭过衣袍,带起了一阵异感。
“……”
明修没躲,橘子正中靶心。
他见过男人与正道修士相处时,表露出的君子风范,也见过对方除魔卫道时的锋芒毕露,唯独对自己……既不君子,也不心狠。就算气急了,怒极了,不过是扔几个橘子泄愤。明修捏着皮都没破的橘子,在指间把玩了两下,突然笑了一声。若非如此,他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为什么?
………有人惯呗。
最后,聂无洄是穿着明修的亵裤走的。
谁让那人不要脸,不肯物归原主。
走之前,聂无洄在门边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殿中衣衫不整的人,淡声道:
“你不是说,想要跟我隐居几年,试一试与道侣相伴的日子吗?”
闻言,明修的眼一亮。
他望着那如风如月般的白衣仙君,背影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然后听到对方说了些赶人的话,
“仙门大比在两个月后结束,到时候我就可以离开宗门,你身为魔尊,不回戮天宗早做安排,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门,飞遁离开。
跟两人初见时一样——
聂无洄的脚步稍显仓促,落荒而逃。
明修愣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将橘子抵在唇边,他闭眼嗅着清甜的果香,忍不住又笑了两声。
“嘿嘿。”
恍惚中,他想起聂无洄数次问过自己同样一个问题:为何钟情于我?
明修次次都答同一句话:见色起意。
是也,非也。
五十年前,深渊裂谷。
那是聂无洄与魔尊明修的初遇,却不是明修第一次见聂无洄。
算啦。
无洄仙君功德无量,救过的人数都数不尽,应该不记得自己从山匪中救下的一个流浪乞儿了吧?
明修却忘不了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
那时他还是一个会饥饿、会干渴、会喘气的活人,虽说瘦得脱了相,身上还是有血肉脏器的。
时至今日。
明修仍记得当时胸腔里的剧烈跳动。
嘭、嘭嘭。
尽管明修如今已经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了,可每当他看到聂无洄,甚至想起聂无洄,都会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心脏在跳。
震得他辗转反侧,不罢休。
明修衔着橘肉,口腔里尽是甜。
……终究是让他得偿所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