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幻听了。
但明修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不奇怪。
遥想当年,他在战场上与数十万人一同被祭了鼎,血肉被炼化,只剩神魂与魔鼎融合绑定。
此后,明修获得了部分魔鼎记忆。
他知道这件上古法器曾是一位大能的本命仙器,只是吸收了太多魔气,才被逐渐侵蚀成一件魔兵。
非武器之错。
那时魔鼎内还残留着一丝器灵意识,感知到明修心中那阵磅礴的反抗之心,以及数十万人对死亡的恐惧.….
于是,它从数十万人的神魂中分别抽取了一丝力量,补足了自己残缺的意识。
也正因如此,它才有能力将鼎内亡魂放出,让他们得以投胎转世,还给自己寻了一位意志坚韧的主人。
正是明修。
然而鼎内的上古魔物怨气万年不散,时常化作心魔音,想要动摇明修的意志,让他大开杀戒。
幸好器灵意识已经补全了自身,能与之抗衡,免除了明修大多时候的困扰。
之所以是‘大多时候,是因为上古魔物怨气实在狡猾,总能察觉趁明修心绪波动的时候跳出来,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
比如,撺掇明修解放天性,不要压抑自己,魔修就应该肆无忌惮,或是问他恨不恨这个世界,不想做点什么吗?
明修恍然发觉,它说得竟有两分道理。
他确实不满意这个吃人的世道,不如花些心思,将其变成让自己顺眼的模样。
做不成除魔卫道的仙,不要紧,他可以做一个以恶制恶的魔。
所以,明修扫荡魔道,创立戮天宗。
为防止门下魔修逃跑,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采取了一劳永逸的做法——
明修炼化了戮天宗所处的这片空间。
可以说,他一人即‘戮天宗,此空间内的任何人事物都难逃他的掌控。
也不是没有坏处。
毕竟他与魔鼎神魂相融,他愈强,魔鼎也愈强,二者并非此消彼长的关系。
但明修接受良好。
不就是古怪的心魔音又多了一道么?
多大点事儿啊?
不过这道古怪心魔说的话,明修有时也听不明白,什么世界构建中,检测屏障是否完整,它开启自动监测功能等等没头没尾的语句…
再比如,今天这句——
【警告,世界主线偏移10%。】
他视若罔闻,仍旧牵着聂无洄的手,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对方的腕侧,写完字的食指还坏心眼地挠了两下男人的掌心。
嗖的一下。
聂无洄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明修心里乐开了怀,却极力保持着表情和风度,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生怕这人甩袖离开,咳嗽两声,继续道:“本尊独自创立宗门不易,底下魔修又都不是省油的灯……”
明修很真诚地眨眨眼,嘴角含笑,
“听闻归清门乃是正道魁首,无洄道友又是归清门的长老,想必很有治理宗门的心得吧?”
他在‘道友′二字上,落了个重音,却听不出疏离客套,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亲近暧昧,让人浮想联翩。
话罢,明修再度拽住男人的衣袖,“本尊想向无洄道友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聂无洄:“.….”
面前的玄衣男人仿佛知他所想,一字一句,让聂无洄无法直言拒绝。
就这样,
聂无洄被他拽着袖子,领进了卧房。
期间,聂无洄也出言提醒过他,“明道友,我自己会走,你无须这般……”
话没说完,就听明修很惊喜地道:“正是,拽袖子是有些不雅,还是我牵着你更稳妥些!”
聂无洄顿时没话了。
他并不担心男人会对自己做什么。
尽管明修很强大,但他也不弱,若是动起真格来,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
聂无洄心中更多的,是对这人不着调言行的无奈。
他容貌甚佳,年岁又长,千百年来不是没遇到过好色之人,言语轻佻放荡,对自己口花花个不停,但……
但没有一个人,像明修这样。
聂无洄不觉得受到侮辱,也不反感,还隐隐有种遇到志趣相投之人的求知欲。
他也是乱世孤儿,幸而被归清门掌门捡了回去,这才活了一条命。
后来,聂无洄历练时看尽世道艰险,便想着为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并不拘泥于正邪两道的立场。
这世上的人千百种模样,有表面风光霁月,背地里却道德败坏的正道伪君子,也存在有情有义的魔修。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
因此,在亲眼看到戮天宗的景象,以及听到魔尊明修的治下理念,聂无洄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只是这话,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恐怕那人当即就要吐出一句‘你我果然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不如择日就举办道侣大典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聂无洄陷入沉默。
明修不知他心中所想。
要是知道,他定要感慨一句,
“真是字字说在我心坎上了!这岂非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无所觉地拉着聂无洄来到卧房的窗柩前,还没来得及冲聂无洄献宝,就见两个玉盆空了一个。
明修定睛一看——
那朵品相不佳的矮小黑蘑菇莫名其妙地栽进了旁边的盆里,跟另一朵漂亮仙菇相偎相依,难舍难分。
明修:“?”
他眸光微闪,很快通过窗台上的零星泥土痕迹得出一个结论:竟是这朵蘑菇自己长了腿爬过去的!
就在这时。
明修听到身旁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嗓音温润清朗,勾着人的心,
"……肉灵芝?"
明修连忙收回唇边的嗜血冷笑,决定再让这朵菇中败类再多活一天,然后挑了个让自己看起来格外丰神俊朗的角度,转头看向男人,
“正是,本尊带你过来,是想让你瞧瞧这盆纯白的肉灵芝,清新脱俗,观之让人心神大悦……”
明修顿了顿,盯着男人含笑道:
“就像你一样。”
聂无洄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决定忽略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道:“我倒觉得另一朵生得灵动丰润,惹人怜爱。”
不知是不是聂无洄的错觉,他总觉得在自己说完那句话后,黑色蘑菇看起来似乎更挺拔了,菌伞微微昂起。
明修则暗骂道:“什么惹人怜爱,真是心机之菇!”
……他都没有这样夸过我!
或许是明修的眼神过于灼热,聂无洄紧盯玉盆,不看身边的男人,难得抛却了与人对谈时的礼仪,自顾自地道:
“没想到明道友能以身作则,践行自己的理念,无洄实在佩服。”
闭合的窗外,天空中刚聚起的一小片乌云立刻消散了,阳光仍旧明媚。
明修揪着聂无洄的衣袖,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银丝滚边云纹,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勾聂无洄的手……
聂无洄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下一瞬。
明修就听男人说:“待我回到宗门,禀明掌门,也好让其他宗门知晓明道友的苦心孤诣,免得徒生误会。”
闻言,明修瞬间就急眼了。
他也不迂回试探了,一把攥住聂无洄的腕子,语速飞快,“怎么还没说几句话,你就要走?”
说着,明修两步上前,跟聂无洄面对着面。见聂无洄往后退一步,他还要再前进三步,直至将人堵在窗边。
聂无洄避无可避。
两人的距离极近,脸与脸之间只能勉强塞下一个拳头。
聂无洄并不躲避视线,而是神色坦荡地与男人对视,平静道:“就算现在不走,我迟早是要回归清门的,况且无洄没有寻道侣的心思,不想让明道友误会”
明修问:“你讨厌我?”
聂无洄:“….…不讨厌。”
见男人张了张口,他连忙补充道:“不讨厌,也不代表我对你有情意。”
聂无洄原以为他会不悦,没想到明修只是点了点头,很随意地说了句,“哦,没有就没有吧,你不讨厌我就行。”
说着,明修还冲他笑了一下,略微得意地仰起下巴,
“本尊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若是你讨厌我,我怎么好意思往你跟前凑?岂不是平白惹你不痛快?”
“我可舍不得。”
话罢,他抬手冲聂无洄伸去,上身随之向前倾,聂无洄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却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男人没有行逾矩之事。
他只是推开了聂无洄身后的窗,然后指着窗外的景象,——跟聂无洄介绍,期间还提起自己统一魔道过程中遇到的趣事,亦或是印象深刻的场景。聂无洄的心中闪过一丝惭愧。
明修的口才很好,说得引人入胜,聂无洄听得认真,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惺惺相惜的淡笑。
刨去那些亲热戏言,两人相谈甚欢。
明修说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
他用余光瞥着男人唇边的弧度,忍不住一顿,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头很突兀地停住了…
徒留一室寂静。
片刻后。
没有人说话。
还是明修率先开了口,他扭过脸,盯着聂无洄的唇,忽然问道:“你没有喜欢别的什么人吧?”
聂无洄:""
怎么又拐到这里来了。
他望着窗外,缓缓地摇了摇头。
明修忍不住笑了一声,惹得聂无洄补充了一句,“我也没说…喜欢你。”
明修还在乐,追问:“那你之前说 没有寻道侣的想法’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说只是为了拒绝我?”
聂无洄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拒意,当即松了一口气,应道:"千真万确。"
“——太好了!”
明修喜出望外,留意到男人微微错愕的表情,他轻轻咳嗽两声,收敛着神情,矜持而又直白地道:
“既然如此,那我跟你打个商量……”
窗外掠进一阵风。
风撩动着玄衣男人的散发,微卷的发梢长至腰部,轻轻搔着聂无洄的手背。
无端端的痒。
与此同时,聂无洄听到那人说,
“往后你要是想找道侣了,我要排在第一位,绝不许越过我去!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