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 一艘飞舟疾行于白云间。
出发之前,屠天霸的视线宛如刀剑一般扎在徐阙身上,盯得他面上刺痛,还是聂无洄主动解释了一句
“徐道友,万法宗以法阵传承为立身之本,你又是其中佼佼者,这河谷
他话到一半,徐阙便心领神会
待他修补完方才被自己破坏的法阵,果然发现少年的眼神软和了两分。
徐阙违心地想着, 心中猜测颇多,
这位少年的身份绝不简单。
虽说徐阙是万法宗门人,但他与妙仙宗交情甚笃,再加上符悦声这个漏风棉袄,他手中的极品丹药不在少数
在无洄仙君领着少年进入木屋期间,徐阙倒出一粒少年随手塞过来的疗伤丹药,仔细检査了一番,发现丹药的品质极佳,不比妙仙宗的极品丹药差
能炼制出此等丹药的医修,不可能籍籍无名。
…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出于种种考量,徐阙没有服用少年给的丹药,而是将其收入乾坤袋中。
此时此刻。
望着眼前的景象,徐阙陷入沉默
舟内,他独自坐在一侧,同行的两人坐在另一侧,中间还架了一方长桌,明显是想要将他隔离开来,。
能够做出此事的人,不言而喻。
屠天霸很勉强地无视了对面的晦气老男人,从袖中掏出了数碟点心放在桌上,然后靠在阿洄身侧,一口一个点心,吃得面无表情。
很快,聂无洄打破了沉默。
"徐道友,能否详细与我讲讲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嗵的一声!
屠天霸突然两腿一蹬,两眼一翻,宛如突发恶疾一般倒了下去,
他的脑袋十分精确地砸在聂无洄的大腿上,嘴巴紧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咀嚼着口腔中还未下咽的点心。
徐阙看不到桌下的景象,只知道少年毫无征兆地晕倒了,眼神有些惊讶,第一时间瞥向还端坐着的白衣男人。
聂无洄:
聂无洄垂眸看了一眼,视线擦过少年鼓鼓囊囊的面颊,心中骤然浮现了一道猜想。
一道让人觉得好笑又慰藉的猜想。
睡着了,就听不到他以聂无洄的身份与徐阙谈论正事了是吗?
明明是掩耳盗铃之举,聂无洄却升起一股被少年包容了的暖意,忍不住顺手将他嘴边的一粒点心渣子捻下来,轻声道
“无事,他只是睡着了。
徐阙:
"? 1
与徐阙的满头雾水不同,屠天霸纠结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乐了起来,还下意识亲了一口男人将要移开的指尖。
聂无洄心中有了底,抬眸望向徐阙,缓声道:“徐道友,多年不见了。
现在不用装作不认识了?
徐阙顿了顿,直白应道:“无洞仙君,听闻你已闭关三百年,怎么会在此处?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又道:
“这一位又是…?
“阴差阳错,缘份使然,至于他….
聂无洄看出徐阙的疑虑,坦然道:
男人微笑着说,
“他是我的道侣,是个心思单纯,待人体贴的人,待解决了魔修之事,我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徐阙听到''体贴’二字,哽了一下。
紧接着
他就想到三年前与少年在永歌城的短暂会面,
当时少年就说自己的道侣如何如何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无洄仙君。
好在徐阙不是冒失的性子,若是换成符悦声,说不定会惊讶地跳起来。
飞舟的另一端。
屠天霸的一颗心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犹豫,另一半是欢愉。
他的眉毛打成了结,嘴角却微微翘起。
随即,他听到两人开始详聊这三年间发生的怪事,忍不住撇了撇嘴
无聊。
怎么不多聊聊双修大典,啊不是,道侣大典的事情啊?!
谁关心正道弟子堕魔的事情啊!
不得不说,少了少年炙热又阴寒的刺人眸光,徐阙自在了不少,神情严肃地与正道第一人交托了事情全貌
要知道修士与天争命,劫难颇多。
不乏有正道修士败给自身的心魔,修为停滞不前,又因执念缠身,或是对天人五衰的恐惧,不惜转为邪道,成为一介魔修
但这三年堕入魔道的正道弟子,数量多得不正常,显然是有魔修暗中作祟。
聂无洄轻轻蹙起眉:
“各门派当真毫无察觉?
徐阙摇摇头:“真的查不出。
“万法宗已有二十一位弟子无声无息地堕了魔,犯了大错后,逃离宗门,至今没有消息,事前毫无征兆。
“归清门,亦有十二位弟子….
而玄虚派单出了一个堕魔弟子,就毁了整个门派。
徐阙默了默,又道:“埋伏我,救走那名女弟子的魔修有三人,乃是戮天宗的冥虚子、烬无生、无相老祖
“最奇怪的是,我与他们交手,竟有种灵气被炼化的感觉,据说这是魔尊屠天霸所修炼的独门邪法,不知是不是他将其传授给了这三人。
聂无洄自然知道屠天霸没有修炼什么邪门术法,而是仙鼎被上古魔物怨气侵染,沦为魔兵后产生的特性。
他思量片刻,心中微沉。
三年前,魔修在妙仙宗掳走一众医修弟子,却被混入其中的少年破了局。
其后的三年间,各门派陆陆续续有百名弟子堕入魔道,有些弟子被宗门寻回,按规矩处置了,更多的是了无踪迹。
根据徐阙所言,各门派因面上无光,不约而同地将此事压下来了。
直到半个月前。
玄虚派一夕之间被灭了门,其中人证物证都表明此事跟戮天宗屠天霸脱不了关系
众门派哗然震怒,交互信息,
经过三年铺垫与玄虚派一事,屠天霸必然会成为整个正道的众矢之的,
果不其然。
徐阙紧接着说:
“数日前,众门派以归清门为首,决定一同查明此事,联合剿灭戮天宗。
闻言,聂无洄皱起眉。
或许他该尽早回宗门一趟了
一是为了通报宗门,应当从长计议,二是为了公开为少年澄清——自己在这三年间与他形影不离,不曾踏出河谷半步,绝不可能谋划恶事
他就是人证。
只是少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并且坚持他们二人是一对散修道侣,跟正邪两道的事情无关,满心都是隐居。
但聂无洄也明白,少年对他心软极了
他先好好劝说,若是实在说不通…
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就真的装哭给他看吧,或许他会着急忙地围着自己转,然后松口同意吧?
聂无洄如此想着,心中却笃定。
倏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少年影响得很深,或许是那人一天到晚地在自己耳边说着些不着调的话。
比如:你不会哭了吧?我让你疼了吗?
聂无洄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再然后,那人就非要抱着自己哄。
聂无洄自然没什么事的,可他要是推拒了少年的安慰,那人还不高兴。
久而久之,聂无洄也习惯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下意识想到这法子,
不怪他,。
都是耳濡目染。
屠天霸在不知不觉中,背起了锅。
他听着两人的交谈,没有一丝自己作为话题中心的危机感,大咧咧地枕着男人的大腿,看起来悠哉极了
但也只是,看起来''
他八分心神放在温热柔韧的大腿上,一分心神操纵着飞舟,还有一分心神,在跟机智心魔斗嘴
白色光球积极劝道:
“宿主,你支楞起来啊,澄清啊,理论啊!主角也站在你这一边,他可是归清门地位崇高的长老,正道第一人!
白色光球想得很清楚。
宿主是这个修仙世界的最高武力值,又因神魂与炼魂鼎融合,衍生出锁血技能,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死之躯
那些正道宗门来围剿他,就是送菜
要知道,宿主对想要攻击自己的修者可是毫不手软的,发起狂来,说不准将这些人全都灭了
也就主角是个例外。
可真要这样发展下去,宿主跟主角说不准要开启虐身虐心的BE线了,
任务怎么办?
祂的积分怎么办?
必须澄清!
屠天霸却冷漠应道:“他才不是什么正道第一人,他只是我的阿洄。
白色光球:
"你不是都听到徐阙喊他''无洄仙君’了吗?你明明都知道了,干嘛还非要嘴硬?
屠天霸在心中哼了声
"我睡着了,没听到。
"而且我也不需要他站在我这一边。
白色光球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句
“宿主,你该不会是!不想主角因为你跟全世界为敌,受正道指责,才打死不承认吧?
“你是不是怕他受委屈哇?
屠天霸:
白色光球也默了。
嚯,这个癫子居然是个好男人?
不多时。
三人抵达玄虚派遗址。
屠天霸没有收起飞舟,独自趴在舟边凝视着男人的背影,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聂无洄心情沉重。
虽然玄虚派不是什么大宗门,却也传承已久,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士废墟。
他站在这片焦土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徐阙不明白聂无洄为何坚持要来此处查看,在他身边补充道
“先前我捉拿了那名堕魔女弟子,只匆忙将尸骸收敛了,可惜魔息挥之不去,侵蚀着这片土地.
聂无洄点点头:
“看样子,此处在百年内都无法孕育生灵了。
徐厥捞话头,
继续道
"无洄仙君或许不知,那魔尊在三百年前斩杀了一条吞食了一整座城池的魔蛟,随即将那蛟龙的灵脉洞府占为己有.……
“那里便是戮天宗的所在之地。
“原本那是一片灵气充沛的福地,可屠天霸身怀上古魔兵,能够炼化天地灵气,不过三百年,灵脉变成了魔气缭绕之地,除了魔修,少有人涉足。
聂无洄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留在飞舟里的少年,恍然撞进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
不见半点怒火。
这人会因为被人打扰了与自己在河谷隐居的生活而大怒,如今被他人指名道姓地指责,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聂无洄沉默半响,淡声道:
“或许屠天霸也不愿如此,他斩了喜食人肉的魔蛟,何尝不是救了无辜百姓?
徐阙愣了一下。
聂无洄又叹了口气,回身往飞舟走去。
屠天霸一下子支楞起来,问道:“看完了吗?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料,聂无洄却邀他下舟,
''小修,你下来试着辨认此处的残留魔气,是否跟魔尊屠天霸的魔气一致?若是不同,你能不能认出是戮天宗里哪个魔修的气息?"
聂无洄的语气仿佛已经预知魔气并非屠天霸的,而是怀疑起了天宗的某个魔修
闻言,不远处的徐阙眉头轻轻一跳,像是猜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神情变幻莫测。
屠天霸不太愿意,眼神飘忽地嘟着,
"你问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啊…
话音刚落。
聂无洄很不客气地将他拽下飞舟,看样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屠天霸没法子,匆匆睨了一眼,鼻腔里挤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嗯?’,然而他转念一想,很于脆点头应道:
“不错,正是屠天霸的魔气,就让正道宗门去制裁这个罪大恶极的魔头吧!
说完,他还理直气壮地问了句,
"真相已明,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恍然不觉自己这番做派和说辞,已经惹恼了身前的男人。
聂无洄第一次产生这般无力的恼怒。
他的表情未变,唇微抿,周身的气压低了许多,泛着冷意。
屠天霸仿佛毫无察觉,神情自若。
徐阙已经寻了个由头,主动避开了,
可恶!
这个晦气老断袖怎么在这种时候就有眼力见了啊?给我回来!
屠天霸坚持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心虚地挠了两下脸,开始躲闪男人的视线。
聂无洄不愿在玄虚派的遗址与少年谈论感情之事,便沉着脸,唤他驱使飞舟,眨眼间便飞到了千里外的高空中。
离开之前,他还特地传音给徐阙,交代了此事
徐阙一回生,二回熟,并无异议,只是他忽然又想起某个猜测,心中波澜起伏,轻摇着脑袋
“应该不会吧…."
听无洄仙君的意思,他当初的怀疑似乎成了真。
那少年,是个魔修?
…好巧不巧,居然姓屠?
空中,云雾腾飞。
两人面对面坐着,发丝与衣袍被清风撩起来,气氛微微的冷。
屠天霸在温柔乡里醉了三年,哪里受得了男人沉着脸注视自己,还一言不发的冷淡态度?
偏偏这时候让他开口,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眉耷眼地呆坐了好一会儿。
不出一刻钟。
他实在忍不住了,
想要跨过横在中间的长桌,跟男人靠在一处…
便悄然站起身,
“砰。
聂无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没用多大力气。
但屠天霸一下子缩回了腿,又窝窝囊囊地坐了回去,轮廓成熟了不少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聂无洄看,不敢说话
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嚎,
“心魔,心魔!!我心好慌!"
系统空间内。
白色光球透过宿主的视角,瞥见主角那张清正温润的脸冷了下来,给予人莫大的压力
“呜呼.……”祂忍不住感叹道,
“主角不愧是做师尊行业的,正经起来好吓人,宿主你还是缩着吧。
屠天霸很听劝,含胸垂首。
聂无洄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只是怕自己生气离开,并不觉得方才做错了什么。
霎时间,他酝酿了许久的劝导之词全然堵在心口,说不出口。
说来无用,何必说?
对于聂无洄这等寿数的修仙者来说,三年时光太短暂,
或许打个盹就过去了,
可跟少年隐居的这三年,聂无洄觉得每一日都很鲜明,让人感到心腔暖热,
他喜爱少年在双修时压抑不住的闲言碎语、喜爱少年为自己采摘的鲜花,喜爱少年热烈浓郁的眸光
因此,聂无洄对他的了解不算少。
况且他还看过少年的过往记忆,知道对方的意志有多坚韧,一旦打定了主意,哪怕是上古魔物的怨气也奈何不了他,
也就瞧着跳脱单纯,心思都藏着呢。
性子还固执得很
聂无洄沉默许久,忽然想起了先前一闪而过的思绪,心中有了对策。
屠天霸快要憋到极限。
他瞪着那张桌子,仿佛瞪着阻拦有情人的三千尺银河,想将其收入袖中,却因男人搭在上面的手而放弃,
…总感觉,如果把它收起来的话,阿洄会更生气,
屠天霸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瞥着桌下的空隙,有点想从桌底滚进男人的怀中,只是他如今长高了不少,身板也厚实了,大概是钻不过去了。
屠天霸十分遗憾地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
他忽然听到男人轻声唤道:
"小修。
屠天霸当即抬头,循声望过去。
他的上身几乎趴在了桌面上,极力向男人靠近,嘴巴微张,想要接过话头,说些缓和气氛的话。
然而,下一瞬。
屠天霸就见男人表情清清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眼眶逐渐泛红,眸中似有水光流转,
屠天霸一愣:"!”
他猛地弹跳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了,径直将阻拦在中间的桌子一收,手忙脚乱地将男人搂进怀里,语无伦次
“哎呀,你别哭,我怪心疼的.
屠天霸轻轻给他拍背,语气也放软了哄人,"你要是这样,还不如凶我一顿,或者冷冷淡淡地不理我呢,不过我只能忍受一天哦,再多就不行了…!
说着,他提心吊胆地侧头一瞥。
男人将前额抵在他的肩头,屠天霸只能瞥见他俊美的侧脸,以及那两瓣抿得很紧的唇
屠天霸更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