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谢鸾降世还有五天,燕烬亭修成剑阵,还要六天,都是威力惊人的后手。一旦成功,便能荡清长留全境的暴雪。谢鸾也将在万众欢呼中,登临素衣天观。
单烽却生出一个阴晦而不祥的念头。
这五天呢?
他知道,谢霓是无法计较这些的。
走到这一步,对方已化去了命运中的委屈和不公。只要能换来一线希望,就足够了。
但这一次的谢霓身上,多了一点让人不安的东西。
大量服用的太素静心散,油尽灯枯的天妃,还有那一盏不会亮起的红莲灯……
单烽猛然掐住属于谢霓的纸鸢。
人心可笑至极,他明明抱定了旁观的念头,明知这一切都只是虚幻,却在最后关头,这么心神不定。
可是——
轰隆隆!
地面巨震,一股极其猛烈的寒气,向着四壁席卷而上,白霜如群浪般扑来,所有祈福纸鸢同时拦腰断裂。
不光是这一座祭宫,整座长留王宫,甚至翠幕群峰,都在地动中剧烈摇晃,也都模糊在暴雪中,如成排青铜巨钟般,在震荡中悲鸣。天地将崩,万户鬼哭,谁能置身事外?
单烽脸色剧变,抓着燕烬亭冲出地宫。
一只重伤浴血的青鸾,从天陲黑沉沉的雪幕中冲出,盘旋数圈后,落在天妃宫上,用巨翅笼盖住了宫殿。
“发生了什么事?”
“灵脉……异动,雹师偷袭,素衣天观……破了。”青鸾艰难道,“……殿下请天妃与二殿下,稍后更衣。”
果然没那么顺遂!
翠幕峰底下的雪河将军,谢霓早就加派了人手,不能击杀,就尽可能延缓苏醒的进程。可雹师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素衣天观的后防,实在太空虚。
单烽看着灵籁台的方向,整个人一阵苦寒,一阵急热,也分不清是怎样的情感。混乱中,有些极为沉重的东西在胸腔中厮杀,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死死按住。
谢霓怎么样了?
隔了一层冰冷的泪膜,他失去了对谢霓的感应。无法感同身受,为什么还会患得患失?
身边铮地一声剑响,单烽一震,清醒过来:“去灵籁台!”
燕烬亭茫然道:“怎么走?”
在单烽的指挥下,二人踩着这一把长剑,歪歪斜斜地向着灵籁台飞去。
风灵脉遭遇偷袭,空中到处是幽蓝色的乱流,风咆雪怒中,哪怕是飞剑,也如小舟一般,随时会从潮头摔得粉碎。
燕烬亭心性坚定,笔直地往前,周身剑意呼啸,锐不可当,仿佛从天外云中劈来的一道光。
有雪练弟子飞身逼近的,都被剑意搅得粉碎。
砰、砰、砰!
可燕烬亭身上,同样传来惊心动魄的迸裂声,脸上身上裂纹遍布。
单烽立刻意识到,对方的天赋固然绝顶,肉身却根本承载不住。要指望他去对抗雪河将军,绝无可能。
“在灵籁台边停下,”单烽从齿缝里说,“找个山洞躲起来,保住你自己的命,别连真身都毁了——”
翠幕云屏已经面目全非,雪瀑四溅,劈头盖脸地砸在脸上,立刻削去一层皮肉,到处还都是滚落的乱石,不知碾过多少人骨,铁锈红中,逼出一层可怕的盐白色。
铁剑在半空中打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单烽面上一冷,一大簇染血的絮花,从眼前飞掠了过去。
他伸出手,死死攥着手中。
絮花,絮花,抓住了也无用,必须要忍住,让某些人为今日付出代价!
灵籁台边,垂挂着一条粗浑的血泉,仿佛疲惫至极的卧虹。一道血衣乱发的身影,在恶战中,一步踏空,从崖边直直跌落下来。
单烽的心都骤停了一拍。
“谢霓!”
又是本能盖过理智的瞬间,多年前的那一幕,与此刻重叠。他下意识地催动铁剑,要往灵籁台冲去。
砰的一声。剑断了,他和燕烬亭同时往地上栽落。
天昏地暗,沙石狂转,剧烈地失重感中,他彻底迷失了方向,只知道有无数血淋淋的絮花,在身边飞旋。它们极其红大圆满,有如盛极将败的牡丹尸群一般,向着他,千花吐蕊,咧嘴而笑。
滑稽,滑稽!
不该是这样的。长留陌上絮翻花……他头痛得几乎裂开,被它们挤着推着,冲着尖石摔去。
却有一缕幽蓝色的风,轻轻卷住了他。
那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让单烽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为什么,被人接住,竟是这样的感觉?
视线中,依旧是谢霓的身影,乱雪纷飞中,匆匆一眼。披头散发,满脸血污,那眼神里有让人心悸的光芒,如隔泪意,却没有遗憾。
谢霓根本不知道,那个人从没有出现过,也不会来了。
而他,只是一个被谢霓保护的普通人。
红莲灯不会亮起了。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柔风没过了他,仿佛有人为他披衣。
--
呼,呼,呼——
是在做梦?
梦里怎么会有这么凄厉的风声?忽远忽近,像从坍圮的古城关上传来的。
怨春凋的曲调,却远比风声悲凉。有人在哼唱,老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男男女女,混杂在一处,却都是同样的嘶哑。
像强行挽留的春风,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漏出去。抓不住,为什么留不住!
隔了很长时间,单烽才勉强挣动了一下手指。他居然还攥着那团絮花,可惜,都嵌进了伤口里。
剧痛。
身下是硬邦邦的石板,每一根骨头都像断了,断口的骨茬,又挤在一起摩擦。
眼皮上也都是血,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让他错觉脸上只剩下了两个血洞。
这又是在哪里?
新的幻境又开始了?
这一刻,他心里竟涌出一丝侥幸。
他已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错误。
明明,理智告诉他,不能管,不该管,让情爱泯灭,让长留回到命定的轨迹,这才是破局的方法。可强行旁观,亲历谢霓的噩梦,却让他有如窒息一般。
这一次,不论身份为何,哪怕是阶下囚……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有人用熟练的手法给他换药,一股清凉的草木灵气在伤口中涌动。
“十多处断骨,眼睛划伤……却没有其余重伤……有人护住脏腑心脉……”
“……快醒了,下一个……来迟五日,可惜……”
五日!
单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直坐了起来,从血污中撕开的双眼,有如厉鬼一般:“你们是药盟的援兵?”
两个药盟弟子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起来了?骨头都断成这样……”
这竟然是长留的地下祭宫。百来号人挤在一起,痛苦地呻吟着,空气中遍布泥泞的血腥味。
天寒地冻,四壁的椒泥还残存着微弱的温度。一扇透气的小窗,穿过厚厚的地底,可窥到外界的一角。
雪势不算猛烈,天地昏暗,像有浑浊的铅云,挟着丝丝缕缕红光,横压而下,单烽看不清,却莫名脏腑翻腾,说不出的压抑。
两个药盟弟子脸色都很难看,摇了摇头。
单烽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怎么这么黑?”
药盟弟子迟疑道:“连日大雪,不见天日。仙盟得知长留变乱,派我们潜入施救,你的伤……会好起来的。”
眼神里一缕莫名的悲悯,却刺得单烽牙根一酸,烦躁起来。
仙盟?
这一次,仙盟的援兵成功深入长留了,会不会也是转机?
“素衣天胎出生了吗?”
“你是长留王室的近臣吧?别担心,就快了,王妃在偏殿里待产,盟主马上就能到。”
万里鬼丹?
这到底来救人,还是来催命的?
“谢霓……泓衣太子呢?”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可到底还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药盟弟子却说:“那位太子,在守着他们母子二人。”
单烽眼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光芒,浑身剧痛也像无药自医了,竟然强撑着身体,往外走去。
“哎,你!”药盟弟子惊呼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的眼睛没有好,出去之后,不见天光,千万……不要抬头!”
单烽拄着琴,强行挪到了地面,往偏殿走去。
昏暗的光线,同样刺得他双目剧痛。天地像变得窄了,暮色迟迟的肉红色,沉沉压着他的余光,耳边传来大旗漫卷的声音。
呼,呼,呼——
那声音说不出的混沌沉闷,像旗帜,又像观音合掌,用一双温凉的手牢牢捧住他,将他一颗心泡得发酸,却不知所以然。
“你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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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单烽低声道。
是幻觉吧,除了风声,并没有人向他靠近。
长留宫到处是断壁残垣,却只下着微雪,他朦胧地看到,雪中有几道矮矮的黑影,四肢着地在爬行。
鸟兽失群,跑进宫里来了?
“驾,驾!”
有人笑着,雪鞭凌空而下,啪地一声,让那几道黑影惨叫起来。
“这匹好,跑得真快,献给雪牧童大人!”
单烽眉心急跳。这哪里是走兽?是雪练骑着长留的宫人,在折辱取乐。
宫中都已经变成了这样,谢霓到底如何保住那对母子?
他还是没有忍住,在那雪练洋洋得意时,一琴板砸了过去!
换做平常,雪练能被活活锤进地里,可此刻,琴板应声迸裂,雪练虽被砸了下去,却一跃而起,眼中露出恶毒的凶光。被他踩住的宫人,立刻抱着雪练的脚,谄媚地用脸颊蹭了起来:“大人,大人,别管他,来我背上!”
“滚!”雪练一脚踹翻那宫人。宫人怀中掉出一卷粗布,上头竟然凌乱地用指血写了许多字。
“你是史官?”雪练一怔,刻薄地尖笑起来,“都这时候了,还写长留史?”
他的目光不依不饶地落在单烽身上,又变得古怪起来。
“又是太子旗……”他撇了撇嘴,跨在史官背上,却被一股巨力抓着头发,活活扯了下来。
重伤的琴师,突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力气。
“你说什么?什么太子旗?”
雪练道:“要不是长留太子炼成的法器,你们这些蝼蚁岂能——”
他看着琴师抽搐的脸庞,意识到什么,嘴角一扬:“你不抬头看看吗?”
单烽心中响起一阵狂啸,有极度可怕的预感,警示着他。
不要抬头,前往不要抬头!
萦绕着他,也支撑着他浑身断骨的风,突然变成了铁佛砰然合拢的双掌。无常骤至!
呼……呼……呼……
“是你在叫我吗?谢霓,我看不清!”
他眼中迸出的血,将一切染成赤红。
为什么会有赤霞千里?笼罩着他的,又是什么?
雪练坐在史官背上,戏谑地读着以血写成的残史。
“城破,第一夜,素衣天观,为守灵脉,血战力竭,虽死不退。
“第二夜,灵脉枯涸,城中巷战,老弱妇孺亦拼死御敌,齐唱怨春凋,以血祭灵脉。
“第三夜,太子熔骨血为旗,披素衣于生者……是日,风停雪止,唯怨春凋——哈哈哈?”
那一刻,宫人已暴跳而起,两只眼睛充血鼓凸,居然赤手勒住了雪练的脖子:“去死,去死!”
轰隆隆!仿佛天地都在暴怒中狂鸣。
单烽慢慢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仿佛当胸受了一箭,强行拼凑起来的全身断骨,同时迸裂。
可那道柔柔的风依旧裹着他,让他无法彻底散成飞沙。
身后的天妃宫,突然从殿顶崩裂,砂石如暴雨倾泻。有青鸾清越地长鸣,百鸟齐来朝凤,无数道烂漫而残酷的祥瑞彩光,从废墟中四散而出。
仙乐飘飘,鸣凤回鸾。
长留枯涸的灵脉,就在这一刹那的回春中,奔涌起来,化作笼盖全境的风墙。
“你终于出生了。”单烽木然道,却极不合时宜地,爆发出对天胎的刻骨仇恨来。
——你不是能控制幻境吗?为什么不结束?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这一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这话没冲出口,他的胸腔震荡,满口腥甜直欲喷出。
他已经意识到,这话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谢鸾呆坐在原地,他见风则长,从婴儿化作青年,灵气疯狂汇集,整座王城的春风都为他灌顶。一转眼,他已经是一个如日中天的强大修者了,眼中刚见天日的欣喜,还没有褪去。
他的身后,是母亲干枯的尸体。她甚至没有在生产时流血,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张包裹着胎儿的枯树皮。
但她并不孤独。
一袭晶莹柔软的素衣,环绕着母子二人,为天妃敛尸,作谢鸾的胞衣。同胞、手足、迟来的兄弟,似逢非逢,见又不见。
青鸾长鸣过后,却悲啼一声,向废墟中栽落,嘶声道:“殿下炼化为旗前,让我用遗蜕,为天妃和二殿下……披衣!”
——不对……不对,错了,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