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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为什么

作者:大海不见大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末起凉风。


    宁远门外接西北路,常年冷瑟,郇寰也不常来此,甫一到来,便见寇一爵戴着枷锁,在一众与之道别的叔伯兄弟中,远远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眼中常年熊熊燃烧的一把火,已经灭得只剩青烟。


    郇寰不下马,只在城门下,那阴沉阴冷的黑影里,默默向寇一爵颔首。


    他本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送一个彻底落败的人永归他乡。


    这似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羞辱。


    可寇一爵麻木了,觉不出这马上遥望的颔首一礼中,究竟会有多少复杂纠结的情绪。


    能这么不带艳羡也不带妒恨地与之对望,当是他离开化隆这个是非地前,从未设想过的恩赐。


    恍如他们曾也当过彼此的知己。


    他们还是朋友。


    寇一爵这么想,仿佛被全族人一同遗弃的那种绝望感也被这样的欣慰冲淡不少。


    郇寰接过冬至递来的伞,在这无云万里的碧天朗日下撑开,伞面透着朦胧的光,在他手背上、袖口上流转了不到半圈,就被一同收了起来。


    寇一爵看得见郇寰晴天撑伞。


    郇寰听得见他的告别。


    不见。


    寇一爵彻底收回了目光。


    郇寰本该就此离开,却见城内又驰来一辆马车,下来的是赵王妃窦晴柔和元良小郡王。


    既如此,他便不能视而不见,只能翻身下马与之见礼。


    赵王没来意料之中,让窦晴柔代为送别,便好像没有显得那么刻薄。


    郇寰袖手注视着已然颓丧的寇一爵,仍然要穿上从前禽兽的皮囊,捡起垃圾堆里的客套,一瞬间变回从前那个蝇营狗苟的郎官,搜肠刮肚地感念王府的恩情、斩钉截铁地重表自己的忠心。


    他觉得烦,觉得恶心,可他无能为力。


    可他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却还要被人事的牵绊鞭笞得痛不欲生。


    是,脱下官府、褫夺功名,他无欲无求,却还要企求于自己仁义礼智孝能让寇家耆老心怀愧疚,能让自己西北一路的日子更好过点。


    郇寰觉得,寇一爵死了。


    他不自主叹息,忽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他低头一看,居然是元良小郡王。


    他明显是哭过的,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郇侯……”


    郇寰弯下腰,打了一个简单的揖,“臣参见郡王殿下。”


    一松开郇寰,元良低下头,眼中又涌起了一股泪意。


    “怎么了?”郇寰有些手足无措。


    元良憋着眼泪,不敢说话。


    郇寰往人群中的寇一爵一指:“是舍不得他吗?”


    元良擦一把眼泪,摇摇头,“是火火和蓝蓝。”


    郇寰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火火和蓝蓝”是长英公主养的一对鹦鹉。


    “他们怎么了?”


    郇寰顺手抹去元亮脸上还挂着的泪珠。


    谁料元良霎时间大哭起来。


    “他们死了。”


    郇寰双耳一嗡。


    就在这时,元良扑进了他的怀里,郇寰低头只看得见他头顶的两个鬏。


    “再没人叫我‘哥哥’了——”


    郇寰心“咯噔”一沉。


    “她们说,是火火和蓝蓝犯了错,让小姑姑生气……所以他们死了——”


    他要抚上元良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母妃说,火火和蓝蓝都是小姑姑的宠物,姑姑想让他们活、他们就能活,想让他们死、他们就要死……可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他们难道不是姑姑的朋友吗?姑姑能随便捡回一个乞儿供他吃喝,姑姑这么善良,可为什么要杀我们的朋友?”


    元良抬起脸仰望他,“郇侯,这是为什么?”


    他的眼里已看不见“天真无邪”。


    郇寰顿觉心痛,呼吸都乱了,却听前方的离别声里爆发出一阵哭喊,郇寰早不是心智脆弱的少年人,却也被这样的撕心裂肺贯穿,他不用朝那里张望,便知道那是怎样的一次诀别。


    那是寇一爵的哥哥。


    那个曾因寇一爵晚归就惊慌失措的老少年。


    那个不开智却永远深爱依恋他的亲人。


    那个将寇一爵视为自己唯一的人。


    他对寇一爵兄弟,一向是羡慕的。


    哪怕是个“累赘”。


    也是他羡慕不来的安慰。


    寇一爵的流放,无异于一场死别。


    可元良不懂,他认识寇一爵一家,听得出这哭声之中的痛苦不舍,却不明白这究竟意味了什么。


    这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出门前,母妃说,寇表叔犯了错,我们很久都要见不到寇表叔——郇侯,寇表叔什么时候会回来?”


    等赵王登基,寇一爵就会回来。


    郇寰摸摸他的脑袋,“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元良握住他的手,“为什么寇表叔犯错,很快就能回来,可我的火火和蓝蓝却要死呢?”


    郇寰蹲下来,“小殿下知道什么是‘死亡’?”


    “一去不复返。”


    郇寰再度替他抹泪,“死即是生。”


    元良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沾湿,沉重得抬不起来,可他奋力睁大眼睛。


    “小殿下觉得火火与蓝蓝这辈子作为一对鹦鹉,过得高兴吗?”


    元良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又哭了。


    在一个飞鸟都要饿死的时代,做一只檐下鹦鹉,做一只深紧宫墙里的鹦鹉,这该是莫大的“幸福”。可宫墙之外的天地那么广阔,光是书中所说的野外就绚烂自在得难以想象,飞禽走兽各居其所,弱肉强食各得其生。做这样的一只鹦鹉,一辈子学人言、讨人喜,这该是怎样的炼狱折磨。


    元良说不出火火和蓝蓝吃过什么苦头,相反,他们甚至比养鸟的奴仆、贫苦的百姓还要“金贵”。


    可他摇头。


    郇寰捧住他的脸蛋,“所以啊,死后便能新生,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下辈子的火火蓝蓝一定会过得无比自在,小殿下应该高兴啊。”


    元良的眼泪顺着郇寰的手掌淌了下去。


    “真的吗?”


    郇寰笑,“真的。”


    “他们还会记得我吗?”


    “新生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能够忘记这辈子遭受的痛苦。他们记得小殿下,就摆脱不了当人宠物被人宰割时的痛苦——”


    “那就不要记得了。”元良将脑袋埋在郇寰的颈间,“我被扯掉一根头发都那么疼,他们却被姑姑拔掉了所有羽毛,他们不要再当宠物了,不要再被杀害了,他们要高高兴兴的……”


    郇寰暴力镇压着几近失态的痛苦。


    “或许等他们重新活了,我们还能遇见,我们还能当很好的朋友,都忘记了没关系,我向他们介绍,一起去西宫探望他们的是张翥,是梁国姑姑的儿子,是我的表哥,他也可喜欢你们了……”


    郇寰不敢呼吸。


    **


    柳曦既回府后一觉睡到天亮,等不阿和不易忧心忡忡地在房门口等候他的传唤时,景光正盛,庭上流云、庭中栖鸟、庭下植梧皆被其镌入白帛画中。


    今日是他的休沐日,不然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在乔致用家中饮酒夤夜,放任自己打破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规律作息也做起了白日梦。


    不阿等柳曦既收拾妥当过后,方才将今日早朝上的种种一并禀报。


    “昨日傍晚朱雀卫向圣上呈报了逆王日况,逆王自请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今日就有人为之求情……”


    柳曦既应了一声,对这样天大的事反应也淡淡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了一句与此事不相干的:“楼家那个孙子有什么消息了吗?”


    这句话很容易被说成一句骂人的话,但柳曦既说出来就全然是从容郑重。楼家也有不少药材行的生意,柳曦既会想起楼复来应当还是因为假药案牵扯到的楼家药铺,不阿收了思绪连忙答道:“并没有,一切如旧,楼复并未随前任宁远杜都督回京。”


    柳曦既的反应仍旧淡淡,又听了会儿朝中事后,用过午饭后便又宽衣睡下,等他一觉又醒后,换做不易来禀报朝中变故。


    不过是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有人轮番求情和辩驳,人命道义什么都被拿了出来,压得父子亲情大气不敢喘。柳曦既这个时候却有了反应,特地问过是哪些人为逆王求了情、哪些人反驳了这些求情,末了,用了晚饭又把自己关入了书房。


    但这样的口水战打了没多久就被迫告终,因为千秋节就要来了,圣上允了魏王的请求,打算在千秋节当日将庶人沈明戏从薜荔宫中释放。


    照例,圣上在宫前殿摆宴,群臣唱寿。


    因为长安废都的收尾事宜,柳曦既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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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上半场就急忙回到了都察院,并未参与皇亲国戚云集的下半场宫宴,自然也不知道盛装过后的沈明枳,也亲自去探望了即将被“贬”为庶人的魏王三哥。


    问过驻守的朱雀卫,沈明枳才知道自己来得很是时候,早于她已经有两波人光顾过荒僻的薜荔宫,分别是同行的赵王、吴王和携行的戒子、老九。


    魏王的装束早已体现不出他天皇贵胄的富丽,但也非庶人平民的粗布麻衣,整个人的状态也非逃出生天后的轻松释然,反倒比从前更加怨毒,大概是失去血脉至亲与滔天权势使然。


    沈明枳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御医特地奉了皇命给魏王检查身体。见了沈明枳,孤坐在一桌子饯别菜的前魏王笑了两声:“想不到你会是最后一个来看我的人。”他抬手示意沈明枳落下,将躬身立在门槛外的御医晾着不理睬。


    沈明枳看了看满桌子未动过的饭菜,敛了衣袖朝坐着的魏王行了一个礼,直起身后又让开了一步,让御医走入了殿中,“三哥还是先让御医办完差事回去复命,我们兄妹闲话不急于一时。”


    魏王的目光从沈明枳身上划到了垂首侍立的御医身上,笑了一声,张开双臂荡了荡袖子,随意地立起身引着御医往殿后屏风走去。


    沈明枳侧身朝大敞着的殿门扫了一眼,方才引路的一众内监还候在阶下,为首的是庞大总管最看好的那个姓缪的年轻内监,正和值守在殿前的朱雀卫低声商量着什么。一会儿,月珰接过小内监捧过来的一只盖了黄布的木托盘递到为首的朱雀卫镇抚使魏俊秋面前,魏俊秋掀开了一角黄布,粗略检查过里面的东西过后便又放下布角,下了允许入内的指令。


    月珰捧着东西拾级而上,正和殿内的沈明枳的四目相对。远山黛蓝都不及她这一眼悠远,月珰下意识地回避了沈明枳的视线,很快就走到了高高的门槛前。


    未得沈明枳的吩咐她不得入内,背后又是一众内监和朱雀卫的如炬注视,月珰实在忍不住又抬起眼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见沈明枳的眼睛被漏过睫毛、自殿外斜斜打入的日光照得亮若琉璃,她眼里浓稠如一池墨的阴霾都随之化作晨雾露珠,自露水汇作的如镜水面可见水底蔓延的草荇正纠结一团,不见鱼虾踪迹,但处处写满了只属于天然纯粹的温柔生动。


    但月珰知道这是错觉,她回过神再看向沈明枳时她已然恢复了庙堂雕塑的庄严肃穆,重新没入殿内阴影的黑沉双眼写满的都是清规戒律与绳墨尺寸,何尝有半点方才温柔生动的影子。


    正此时,魏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收拾好东西的御医随之急趋而出,朝殿内两位贵不可言的人物和殿外一群惹不起的人物行礼告辞后就消失在不知数的台阶之下。


    魏王再度请沈明枳对坐,沈明枳没有推辞。他亲自为沈明枳斟酒,见沈明枳一点也不防备地一饮而尽,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你倒是真的放心。”


    沈明枳只是扯了唇角不答话。


    魏王一手拦起袖子,一手五指并拢,学着外头店面中活计的架势,一一给沈明枳介绍起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龙肝凤髓,最后他总结道:“不过,没一样是活人能享受得起的。”


    沈明枳斜了一眼被他喝得底朝天的一白瓷壶,魏王也注意到了沈明枳的目光,边又端起另一只酒壶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琼浆玉液,睨着沈明枳边道:“菜是老五送的,酒是老九和你的好弟弟戒子送的。”


    沈明枳按捺住挑眉的冲动,眼神却晦暗了起来,又听魏王阴邪着一双眼嘲讽地笑起来:“你驸马在刑部混,但估计你们都没见过什么叫短头辞阳壮行饭,这下老五让你见识到了,皇家的断头饭是什么个配制。”


    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膳也丰。”魏王是料定了赵王没安好心,是赶紧要送他一程直接送到阎罗殿前,而送了酒毁了断头饭不吉利的象征的老九和戒子还没这个胆量。


    海水不可斗量。魏王大概是没领会这样浅显的哲言中蕴含的深意。


    沈明枳不欲多言,只是击掌两声,让等候多时的月珰进到殿中,将那盘子摆到了桌子一角。“这是父皇赐的——”


    随着黄布被魏王掀开,四只白黄色的饱满贡梨出现在红漆木盘之上。


    “新进的贡梨,头一批就挑了几只送到了这里。”


    魏王嗤笑一声,随手拿起一只梨就要咬下去,却听沈明枳目光落在贡梨上悠悠说道:“华氏最喜欢的就是这下邑酥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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