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在穆直的灵堂,越知初又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听卢氏向她倾诉,她们三名女子的冤屈。
若说那故事,实在……
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儿。
越知初活得太久了。
她并非遇到每一个人、每一个故事,都会心怀悲悯。
也并非听到某一人的凄惨遭遇,便觉得肩头有责,要去替人“伸张”什么。
更何况,卢氏的故事,实在是她见多了、听烂了的那一种。
她带着白岩住进客栈的时候,心里在想的已经是:还是得去一趟府衙,找到那石三,把她的包袱和“小鹰”接回来。
毕竟,包袱里有她不少随身物品,而小鹰……是云赫镖局的良驹。
她既然把它带了出来,将来,总是要还给赫连瑾的。
至于卢氏的央求……
她记在了心里,却并没有在当下,做出什么回应。
离开府衙的时候,她是卡着白岩醒来的时辰,和趁着那些“吊唁”的官员忙着奉承韩指挥使离开的间隙。
可她毕竟是从地牢逃出来的,即便有卢氏做她的证人,若不撕破脸打上一架,她也没把握,能带着白岩顺利离开。
因此,她掐着催无忧的药效快完,而卢氏意犹未尽的时候,找了个还要“顺路去南府探亲”的由头,先离开了。
至于怀临城的“南府”……里面当然没有晏菱的亲人,但的确是一处,越知初拿来做借口的好地方。
南府,就坐落在她入住的客栈的同一条街——安乐街。
没有人知道南府的主人是谁,但它的确是一座十分华贵的宅子,光是红砖砌的院墙,就有一丈多高。
若非大富大贵,或朝廷要员,普通人家,实在砌不起也用不上这样高的红砖墙。
那南府的主人,却是越知初的旧相识。
在客栈安顿好白岩后,趁着等他醒来的工夫,越知初细细回想了一番,来到怀临府后的所见所闻。
原本,她此行的打算十分简单,若穆直没死,无论他如今活成什么样,她是绝对要将他“绳之以法”的。
若虞国的“法”治不了那样的贪官,甚至还要为他加官进爵——那么……她的“法”,却绝容不下这样的人。
那场卢氏提到的甘县水患中,越知初曾亲眼见到了百姓遭难的惨状。
她见到了孩童们如何流离失所,见到了房屋和田地如何被洪水冲垮,见到了灾民如何绝望,只能连树枝草根也拿来充饥……
更见到了,那双灿若星辰,却盛满了死寂的眸子。
曾经那个孑然站在江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是她真正的“亲人”。
而卢氏和她的姐妹……竟然也是在那场水灾里,家被冲了,家里的父兄都死了,才被穆直掳了回去的。
——还美其名曰,“给她们一条活路”。
那时的穆直,不过是个甘县知县,却掌握着甘县一方的百姓生计。
他若是个清廉爱民的父母官,则甘县……即便地处江边,难免时常遭受水患之忧,也断不至于……落到那年的那个下场。
那场水患,曾经惨烈到轰动了整个京城,皇帝盛怒,却在下旨彻查的过程里,得到了一个,“甘县知县倾全县之力救助灾民,将甘县天灾的损失降到最小”的结果。
穆直,就是那样升的官。
那时,负责调查甘县水患详情的钦差,正是那位,死在了禹州菜市口刑场的——薛正威。
可想而知,薛正威是如何收受了穆直的好处,又如何舌灿莲花地为他在朝廷“美言”,终是助他,非但没有获罪,反而得了个高升的结果。
更可想而知,那些穆直拿去贿赂薛正威的“好处”,又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而来,又是害得多少像卢氏这样的百姓家破人亡才攒到的。
薛正威那个狗官的头,越知初只后悔没有让周运砍下来之后挂到禹州的城门上,去好好震慑震慑那些,躺在京城吸着百姓血的“大人物”们。
“呃……”
白岩的呻吟拉回了越知初的思绪,她来不及思忖更多,目光立刻看向了客栈床上的男孩。
“你醒了?饿不饿?”
她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打开了桌上的油纸包——那是她从客栈隔壁的酒楼买的,“好吃的”。
她在地牢里,答应过他的,“好吃的”。
她当然记得,白岩是吃光了,地牢里,狱卒给的那碗馊饭的。
她也当然有别的问题可以问,譬如“你为何在怀临”、“你姐姐去哪儿了”、“你们离开禹州后都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是执拗地决定,先问他,“饿不饿”。
毕竟,她在地牢里,斩钉截铁地告诉过他,“人不是吃什么都能活的”。
在那时,越知初就暗暗对自己说过,无论如何,至少,要先将这句话,深深印到这个男孩的心里——哪怕他还不理解。
哪怕他永远也不会理解。
不知为何,看着这瘦弱的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碗馊饭,她的心里,就总会想起十年前,甘县江边,那个独自眺望江水的男孩。
明明,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那年,她递过去的那只笼饼,江遇根本没有吃。
因为那时,江遇的答复也十分恳切:“我不饿。”
可白岩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神情恍惚,有些疑惑地盯着越知初看了半晌,然后似乎是忆起了什么,张了张嘴。
说出口的却是——
“饿。”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正在最需要吃饱的年纪。而越知初根本不愿去深想,在遇到她之前,他已经多久没有吃“饱”过了。
哪怕他满不在乎地说了“我吃什么都能活”,哪怕他面不改色甚至有些满足地当着她的面吃了一整碗馊饭,哪怕他还没有感受到腹痛的折磨就已经被她的催无忧迷晕了过去……
她却仍然选择,在他醒来的头一刻,故意打开了那铜色的油纸包——那飘然而出的,烤鸡的香味,就连越知初闻了,都要忍不住咽一咽口水。
更何况是白岩这样,早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小孩。
他几乎立刻就从床上坐起身,甚至顾不上和越知初寒暄什么或询问什么,就找到床边自己破旧的草鞋穿了进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了桌边。
他整个人动作之流畅,看起来毫无中过迷药的不适,也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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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让越知初在心底,感叹时冬夏制药技艺之精妙——果然,只须等中了此药之人自动转醒,“催无忧”便不会对人体留下任何伤害,甚至有益睡眠。
明明是个小孩,方才他还熟睡的时候,越知初还听见了他细微的鼾声。
她当时还在想,幸好,在府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堂的丧礼,否则指不定,他纵然藏在后院假山旁的草地里,也会因这轻鼾而被人发现了。
白岩毫不掩饰地吞了一下口水,指着那烤鸡,张口就支支吾吾的:“我……我……”
“给你买的,你当然可以吃。”
越知初点点头,并不打算和他绕圈子。
她大约可以猜到他想说什么,或是,他想问什么。——类似这样的反应和情状,她不知在幼年的江遇那里,看到过多少次。
一想起江遇,再看向眼前的白岩,越知初的心里,不免再次觉得酸涩。
同样生于虞国这所谓“一统”之后的祥和里,同样在姬氏引以为荣的这个“天底下”活着……
有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强掳民女来做妻妾,可以奉承贿赂上官便得了晋升。
有的人,可以一顿饭宁可倒掉八个有鱼有肉的菜,也要在筹备时坚持布满一桌。
有的人……
却连吃一碗馊饭,都丝毫没觉得委屈,甚至还十分满足。
反而,在旁人好意要给他一只香喷喷的烤鸡时,变得小心翼翼。
此时的白岩。
那时的江遇。
还有无数个,如同他们一样,又不同他们完全一样的人……
越知初的脸色沉了沉,犀利的黑眸里,仿佛能滴出墨来。
白岩的眼睛里,却冒出了十分闪耀的光。
他自从清醒过来,闻到了这油纸包里传出的香味,眼角眉梢便始终扬着一些期待,而一路从床边蹦到桌边,直到亲眼看见这只金黄的烤鸡,那泛着油光的色泽,那萦绕周边的热气,那不断刺激着喉头和味蕾的想象……
对,“想象”。
白岩从没吃过烤鸡。
或许在梦里“吃过”吧?
毕竟,他也没少趴在那些卖烤鸡的铺子或酒家门外,贪婪地使劲用鼻尖去嗅,用脑子去记得,那种,一里外都可以叫人垂涎三尺的飘香。
如今,那香味,竟然,近在咫尺了!
那是一只真正的烤鸡!
就在他眼前,就在他鼻尖,就在,他伸出手便能触碰的位置。
白岩的脑中,在此刻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在越知初刚说出“可以吃”的瞬间,便一把抓过了油纸包里的烤鸡,顾不上抓了满手的油,也顾不上那烤鸡烫不烫——就像是,在沙漠里独行了十日,快要没有知觉的人忽然见到了湖泊一般,露出了有些狰狞而贪婪的表情。
又像是——
他时常用来形容他自己的那样,“一只快要饿死的野狗,看到了一只半死不活、还在流血却已经无力挣扎的野兔”。
凶狠,疯狂,迫不及待。
他的眼睛里,闪出的不是感动的泪光。
而是一种,因压抑得太久,而贪婪到甚至已经有些扭曲的,期待又满足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