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塘在工作上的确是个极好的老板,但在生活上嘛…作为他的办公室秘书,Nancy太有发言权。
据她所说,她的这位老板真的是她见过的最最最最最最最挑剔的人….!甚至她在给刚满两岁的女儿念童话故事时,里面的豌豆公主在许塘面前也只能算作小巫见大巫。
首先是吃,许塘有着一份长到几乎可以把美国整个历史写在上面的“过敏食物清单”,Nancy第一次收到时,还以为这是愚人节的玩笑。
许塘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精致的钢笔:“每个季节会有不同,时常也有更新,我讨厌咀嚼这些味道的东西,会让我失去食欲…除了工作秘书外,再帮我招几个生活助理…暂时定三个吧。”
Nancy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了什么可怕的重任,直到后来,许塘创下一个月更换了八位生活助理的记录,新应聘的在看到那长到无尽头的清单后,Nancy还没来记得开口说工作内容,人就直接吓跑了。
连路费报销单都没要。
不怪他们,实在是这份忌口清单里面列举了太多太多,首先是各类坚果硬物,因为曾置换眼角膜,他会尽量避免咀嚼太硬的食物。
这条尚且合理,但是清单中还有各类蔬菜肉类,按许塘说,他讨厌吃一切味道发苦的蔬菜,作为他的生活助理,与这份极高薪酬相对应的,是这些都是要记在脑子里,在外出工作时尽量帮他避免。
拿人薪资,这也算是基本的职业操守,但许塘变态就变态在他这份清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他会随时加加减减,可能今天所谓的“过敏”,明天他又会吃了,可能今天还在说:“不要在酱料里放洋葱”,下个月去墨西哥时,他又觉得带洋葱的香料偶尔吃吃味道还不错,同时地,他又添加了新的不喜欢吃的东西。要命…!这叫哪门子的“过敏”?!
更别提他还有另一份“适宜清单”,在“适宜清单”之外的肉类,他统统不吃,换句话说,他不吃他没吃过的品种,像上次他们去东京,有客户在私人餐厅请专人为他们制作章鱼卵刺身,大概是他的助理前期没有沟通清楚,许塘当下差点失礼地呕出来。
还有一系列,比如落塌的酒店、床品、睡衣等等…数不胜数。
以至于给许塘找生活助理这件事对于几年前还初出茅庐的Nancy来说是一件非常折磨的事,她甚至有种诡异的想法,如果一个人能够“忍受”给许塘做生活助理,那大概也是个非常适宜迈入婚姻的男人吧?救命…!她大概真的是被工作折磨疯了。
最开始时她也跟许塘汇报过,当时许塘正约去和一家做高端酒店的二代打高尔夫:“那就再抬高薪资,这点小事不用问我,你决定就好了.…”
她看着许塘低头上了那辆银色的迈巴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慢慢地,她渐渐明白,许塘就是这个作风,在他眼里,一切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很忙,这种小事不用问他,只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他才会分出精力去听。
后来助理这件事也顺利解决,但随着跟在许塘身边越久,Nancy很快又发现了一个令她更加震惊的事实,那就是许塘这些所谓的挑剔,在他那位同性爱人面前,又几乎是通通不存在的….!
“老板,你不是不吃番茄吗?”
“谁说的,我以前在国内时还很爱吃番茄酱的,是不是哥?”
身边为他分切牛排的男人面容英俊,温文尔雅,点头,许塘插着炯番茄吃的自然而然,和身旁的爱人聊天。
她眼见着许塘又插起甜品里的榛子仁。
“老板!你不是不吃坚果吗?!”
或许是她的音调没控制住地突然拔高,许塘诧异地看向她,Nancy才发现许塘的叉子是送到他老公嘴边的。
“干嘛,我哪里不吃了?坚果富含人体需要的微量元素,我的营养师也建议我要适量摄取.…是要地震了吗你喊这么大声?”
对于他记得医生的嘱咐,他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好像十分欣慰,那张俊脸上宠溺的笑意简直要把对面的Nancy淹死…!
“乖,回去吃。”
或许是因为她坐在这里,周应川没有像以往一样帮他咀嚼,许塘也知道有时他们的过度亲密不能被外人理解,他悻悻的换去吃别的。
他又挥手叫来侍应生,加了这件餐厅的特色,从日本伊豆群岛附近空运过来的一种鱼类,只在这个季节才有。
“我以前没吃过这种鱼诶,哈哈,哥,你看它长得那么扁,头还大,真是有点丑…”
菜点上来,Nancy尝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她突然想起,许塘不是不吃没吃过的一切肉类品种吗?!
再抬头一看,对面的碟子里,第一口是他老公先吃,许塘扬起脖颈自然地要亲吻上去,似乎想从他嘴里试探食物的味道,结果当然,因为有Nancy这双眼睛,他及时刹车。
许塘撅起嘴巴,他们没有言语,男人偏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像是安抚,许塘才笑了,去碟子里吃切好的鱼肉。
“这个味道还不错…酱汁也挺特别,问下主厨?下次办派对可以邀请他…”
“好,宝宝,你最近吃的太少了,是案子压力太大?”
“还行吧,毕竟我现在手下这么多人,也不是事事都要我来做,只是进度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不是我一家事务所能控制,但政府那边的官员总不是这么想…”男人一边陪他说话,一边照顾着他吃饭,他们吃着,聊天,谈论的内容也不是情情爱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任何人都插不进去。而对于周应川放进他碟子里的东西,无论什么,许塘吃的没有任何负担,就好像自动过了一道“脱敏”流程。吃完饭,许塘和Nancy就要登机了,因为太急,来不及调度航线,加上要去一周,怕许塘坚持不了,所以周应川特意从公司驱车来机场附近陪他吃午饭。上飞机后,Nancy忍不住问:“许塘,为什么你在你老公面前好像什么坏习惯都没了?!”
“坏习惯?我哪里有坏习惯?”
Nancy要抓狂:“你明明对那么多食物都不过敏的,这难道还不叫坏习惯?你这就是挑食的坏习惯!”
还说是过敏!
许塘摸摸鼻子:“那你用词也太严重了,我老公可从没说过我这是坏习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但我不是故意的,很多东西我确实只有在他身边才可以咽下去…”Nancy一愣,许塘笑:“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不能离开我老公太久的,否则我大概会什么也吃不下的最后饿死在街头,你将失去我这样一位优秀到可以载入史册的老板,OK?”“……”
好吧,许塘也是她见过的最臭屁的老板。
但很快地,Nancy就发现,许塘对他那位伴侣的依赖程度,真的每次都能刷新她的想象。
有一次在巴黎,许塘不知吃坏了什么,关键是一行人里只有许塘出现了这种反应,他上午开始忽的发起高烧,胃绞痛,一张脸惨白的不像话.…
医生来酒店检查,确诊是急性肠胃炎,然而下午有当地市政举办的项目签约发布会,许塘摁着作痛的胃,一旁的护士在给他打点滴,他嘴唇的苍白地布置着秘书下午由谁接替他去参加,还有务必不能让酒店楼下蹲守的媒体知道,他不想在宣布签约前闹出任何幺蛾子…
即将成为市标的建筑项目在签约前被爆出事务所老板肠胃炎入院?这种新闻一个字也不能给他登出去。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
“把我的手机给我…”
没人回应,许塘恼了:“我说把我的手机给我…!”
许塘很少发火,平日里他总是带着笑意的,他—吼,房间里除了医护,事务所的员工都愣住,也许是房间里的人太多,被推到后面的生活助理赶紧回过神,慌忙扒开人群递上许塘的手机。“不好意思许总…!”
许塘没力气了,他拿过手机,让他们出去,出去前,Nancy听到许塘蜷缩在床上可怜的嗓音。
“哥…你快点来巴黎,我好难受,我胃好痛…我发烧了,你快点来,我叫人发地址给你…”
天,这是哭了.…?
据Nancy所知,他老公的工作也非常繁忙,但是他连问都没问‘你是不是在忙?''''是不是有事?'',他的口吻近乎命令,就好像在他的观念里,这世上天然就是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事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最快的航班落地,周应川下午时就赶到了,许塘的房间里还守着护士,在见到周应川的那一刹那,刚才还在安排工作的许塘几乎是在张口的那一瞬间,眼眶里就忍不住红了,紧跟着一颗眼泪,啪的一声往下掉…他的秘书记着笔记,简直吓死了。
这还是许总吗?许总是别人惹他一分他都要还十分的人,谁见过他哭?
“许总,您说的我会立刻安排的,那我们先走了。”
秘书火速与门口赶来的周应川问好,但男人好像也没顾得上,合上门前,他看见他们许总的手臂攀上男人的脖子,男人甚至没有来得及脱下大衣,他半跪在床前,抱着他,额头抵着额头试探他的温度…
“宝宝,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肠胃炎?”
许塘摇头:“我什么都和他们吃的一样的…周应川,我好难受,我不想躺着…”
第二天上午,Nancy过来同他汇报,看见的就是周应川抱着许塘坐在客厅的沙发。
许塘额头上贴着退热贴,头发也用酒店的发卡随手夹了起来,身上没有裹他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羊绒毯,而是裹着周应川的外套,他整个人陷在那件黑色大衣里,两条光洁的长腿蜷缩在男人腿上,一边打着吊针,一边在沉浸地在打游戏…
房间里回响着游戏胜利的音乐…
男人抱着他,喂他喝粥,许塘的脸颊微微泛红,大抵是才刚退烧,他的眼睛专注地盯在游戏屏幕,男人让他张嘴,他就张,也不看是什么,就吞下去…
周应川看见他们,男人端着碗,微笑地说:“你们先坐吧,他马上打完了…”
Nancy和秘书抽抽嘴角,对视一眼,一瞬间,他们默契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时空?
眼前的许塘确定是他们那个已经三十二岁、全球顶级事务所的大老板,而不是一个十七八岁、还在热衷打电子游戏机的小孩?
可看看许塘的模样,红唇齿白,好像和十年前Nancy第一次见他时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有时候,时间也并不是完全公平的吧。
等回到纽约,两个人照例去体检,等报告出来,都没什么事,医生知晓周应川年轻时肺部受过伤,虽然他抽烟不多,但为了今后考虑,还是建议他戒烟。
后面大概一年左右吧,佟杭云跟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哥把烟戒了,厉害啊,你看着他戒的?”
许塘耸耸肩:“我也想啊,但我哥从没在我面前抽过烟,当时医生说的时候,我真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佟杭云沉默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佩服…!”
周应川就那么把烟戒了,许塘的性子其实很少焦虑任何事的,唯一就是对他的身体,他明白,所以当时医生一开口说那句话,他立刻就答应了。
戒吧,他也没瘾,许塘不说,不代表他不担心。
饶是这样,年底一场肺炎把周应川折腾的够呛,教授手下的实习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天晚上在电脑开错了药,护士已经输进血管,幸亏许塘发现的早。
周应川的秘书慌慌张张地跟他报告:“周总,许总在外面跟医生打起来了!”
输错液体是大事,到血液里谁也换不出。
周应川要赶紧下床去,谁知道许塘推门回来了,他的领带有些乱:“哥!你干嘛下来,躺好,你不要动…!”
周应川烧的眼前发晕,他握住许塘的手,见许塘的骨节有擦伤,他看了看,看了又看,看清楚是那人的血,他才躺下。
许塘给他扶着枕头:“没事儿,哥,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什么事都不会有。”
听到这句话,高烧的周应川也渐渐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没想到肺炎那么严重,后面几天周应川又进了ICU,许塘几乎就没合过眼,好在最后控制住了,转回了单间的普通病房。
周应川这些天都昏昏沉沉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许塘,这些天负责他的护士说:“您是他爱人吧,他这些天一直在找你,这些都是他写的…”
因为那些天要戴呼吸机,周应川说不了话,许塘看着护士小姐拿出床头的笔记本,上面一页页都是周应川的字迹。
开始写的是我很好,不要担心,后面是叫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后面只有许塘的名字,中文、英文…像在一次次询问他好不好。
“当时不让探视,现在能见了,你爱人应该会放心了,你们感情真好。”
护士小姐也有位亚洲的同性伴侣,就不打扰他们了,俩人得有大半个月没见,周应川摸着许塘的脸:“不听话,瘦了.…”
许塘是又想哭又想笑:“哥,你一病那字写的真丑,谁能看的清楚啊…!你真吓死我了,前几天那个医生让我签名的时候,我都好半天才想起来我叫什么.…”
等佟杭云进来,就看见床下两双鞋,许塘窝在床侧,陪着周应川睡着了。
这件事之后过了小半年,许塘说韩明要给孩子办满月宴,就拉着周应川回国了。
一晃眼,差不多又是五六年没回,韩明他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公主,把韩明乐疯了,宴席上嘴咧到耳朵根儿,举着一杯可乐打圈儿,别人笑他,他说烟戒了酒戒了啥都戒了怕俩宝贝疙瘩不喜欢。许塘也送上了礼物,第二天,他说行程保密,一大早就拉着周应川上车,到目的地,才发现是他们那年来过的白云寺。
大师领路,周应川在一本记录捐款人的册子上看见许塘,他捐了八位数,给殿中神佛重镀金身。
佛寺里宁静,敬完香,两个人下山返程。
“什么时候做的?”
许塘说:“半年前吧,你不是说这里很灵?”周应川伸手拿下许塘头发上飘落的银杏叶。“捐了这么多,要是不灵我就拆了那个金殿!”周应川当即啧了一声,许塘哈哈的笑:“我开玩笑的嘛…”“宝宝,刚才许了什么愿?”他看许塘跪了很久,他起了,他都还没起。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
“对啊,拜托哥,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和隐私的好不好…!”
他连澡都是周应川给他洗,这时谈隐私?
周应川问,许塘不说,满树银杏叶随着一阵风簌簌洒落,落在两人肩头、身后。
在山路上,许塘跳上周应川的背,周应川托着他,手里拿着车钥匙。
“真的不说?”
“不说。”
周应川轻轻叹气:“哎,你真的长大了…”
许塘笑得差点要岔气:“哈哈哈,周应川,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要笑死了,你的冷幽默真的好冷,太冷了,哈哈哈哈…”
开车,下山,微风徐徐。
许塘没说,过去他不信鬼神,但如今他有了祈愿,他只唯一祈愿,愿人真有来世…来世换他做兄长,换他做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