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仙缈,山石之上,从来浮岚瑶翠,鸾舞清啼。
而在山石之内,天光不进,仙眼难望的山腹之中——
黑袍早已被刺得褴褛,露出一袭被血浸染的浅蓝春衫,腥浓黏腻,贴裹在虞宛初薄韧纤长的躯体上,似开了一身艳红的血海棠,将她向来苍白孱静的面容,也勾映出了一抹妖冶的艳色。
四条粗大的魂钉锁链,穿过她血涌如注的两处腕骨、两处肩胛,将这胆敢攀山弑神的惊世恶贼,牢牢钉死在了身后嶙峋的山肠岩壁之上。
滴答,滴答——
厚重的山壁隔绝了一切光和声响,隔绝了所有山外的世界,昏暗森冷的山腹之内,无光,无人,亦无声。
一片沉寂。
唯有那自伤口处凝不住的血珠砸落在石地上的声音,一滴一响,单调而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虞宛初安静地垂阖着眼,听着这声响,静静等待着体内血液流尽、魂力消融的那一刻的到来。
神识渐昏渐沉,茫茫恍惚之中,记忆之海里那些一刻也未曾消散过的画面,便又一次将她拽溺其中。
那一日是凡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满街悬灯如昼,逛灯的男男女女们酣闹一晚,直过了子时,仍流流连连,不肯歇散。
因染棠之事,她和阿言特地辞别师尊,暂离了山门,正在家中探望陪伴姑母。
窗外渐渐飘起了轻雪。
于是莹澈秀美的雪景,又引发了街市之上的好一场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却与刚失了女儿、只把自己郁郁关在家中的姑母无关。
阿言正守着药炉,一边歪着脸呛咳,一边不大熟练地扇着小火,顶着一张被炭火熏黑了大半的脸,在旁边的小厨房里煎药。
她则揽了伤情的姑母在怀,不停细声宽慰着。
偶然听见那边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动静,微微一怔,而后便无声又无奈地摇头一笑。
便在她唇边笑意未散之时,蓦地,一道流光划开暗夜,也割开了这个安居乐业数百载的小村的安宁。
恐怖的灵流压袭而下,如骤然降临的天罚,打碎满街的喜景欢闹,在一片惊叫慌逃之声中,无情地收割起了这一方平凡的小村之中,每一抹正平平凡凡、又热热闹闹庆贺着上元佳节的凡人魂魄。
她与阿言提剑奔出,向着那无尽魂力威压的来处,毫无犹疑地腾身一跃。
凌空,出鞘,剑阵起!
轰!
姐弟二人拼尽全身修为结出的阴阳鱼阵,向着那人随手洒下的幽幽魂力,凛然撞去!
他们已随师尊修行十数载,这年数,虽在茫茫修士之中尚且排不上号,但确如师尊所言,她根骨奇绝,进益神速,短短十数载,便已练成半仙之体,仿佛天生便是该修仙练道的苗子。
即便是得到的仙人,也未必接得住她与阿言此时联手的全力一击!
然而……
在双方灵流触上的那一瞬间,她便已明白,她和阿言哪怕联手,哪怕拼却性命不要,也绝不是那人的对手。
果然,下一息——
哗!
阴阳鱼阵之上旋转的暗黄色流光只坚持了一息,便在那人轻轻的一个弹指之下,如同敲碎的水银一般,溃然崩碎!
汹涌的灵流反噬而下,狠狠击打在空中那两个自不量力的凡人修士单薄的身躯之上。
砰!
悬满彩灯的横杆在身下折裂,而后,飞尘四起,两人的背脊,都狠狠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之上!
虞宛初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她暗凛下眸,横袖缓缓擦过唇边血迹,撑剑起身,拦站在小村无数凡人的身前,再一次结出剑阵,向着那无尽高的高处,仰起了头。
那人高凌长空,睁一双暗赤的血眸,亦将那薄凉嗜血的目光,缓缓向她俯睨了下来。
而后,唇角轻轻一勾,勾出了一抹俯瞰蝼蚁一般、极尽嘲弄恶意的冷笑。
接着五指虚虚一拢,一枚精巧的白玉葫芦,便自那人腰间缓缓旋出,散发着幽幽嗜血的暗光,被那人拢在了掌心之上。
方才一击之下,虞宛初早已气血难支,肋骨尽断,那人不过看似随意逗弄的弹指一击,威力竟如此悍然可怖!
然而……
她横剑当胸,仰颈而望,柔婉的一张静秀面容之上,却无一丝一毫的退却之意。
“修道者为心为民,为攀不可攀之山,为护天下曾力不足护之生灵。”她仰天,扬声清喝,“道友已臻此化境,缘何堪心不破,要反其道而行之,自损勋德,来残害此一隅无辜百姓的性命!”
那人闻言,却是唇边笑意忽停。
“苍生,呵,苍生……”
嘲弄般反复喃咏着“苍生”二字,忽地眸底血色骤涌,那人惊涛般震骇的怒声,随着天边滚过的一声恶龙咆哮一起砸下——
“苍生,苍生!我护苍生之时,谁又曾来护我?!”
邪龙巨硕的龙身疯狂搅动起云气,从无尽远的天边飞袭而至。
随那人怒吼,一道几可毁天灭地的灭魂之力,伴着那拍扫而来的硕长龙尾,齐齐席卷而下!
悬于空中的那一小只血色诡异的玉葫芦,亦是赤光陡盛,葫身一转,小嘴霎时张成一张几可吞人的血盆大口!
“阿姐!快走!”
看着身前情知不敌,却依然持剑而立,半步不肯退却的阿姐,脊骨断裂、早已无法起身的少年自喉间滚过一声惊痛悲嚎,两行清澈的泪水,也随这一声呼号骤然涌出。
可虞宛初瘦削的身形仍倔强地挺立,迎着那席天卷地而来的灭魂之力,横剑结出那一道相比之下、弱小得近乎可笑的护身阵法,不回头,亦不肯退!
她是此刻村里唯剩的修士,唯一的希望,身后是她的胞弟、她的姑母,是数百看着她和阿言长大、手无寸铁的村民。
她不能退!
哪怕和大家一起葬身于此,她也绝不能退!
轰!
邪龙摆尾,巨大的龙尾向着那一道脆弱可笑的结界,狠狠拍落!
虞宛初仍是结阵不动,只是在那巨力袭来的瞬间,无声而轻缓地阖上了眼。
然后……
一番天地倒转,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狠狠压了下来,一阵温热带着血腥气味的黏液,喷溅洒落上她的面颊。
“阿姐……”
“小花……”
她惊睁开眼。
一方由数不清的血肉之躯构筑而成的小小堡垒之中,无数村民将她和阿言压护在了身下。
泪水奔涌而出,她听到上方姑母温切的喊声:“小花,快走,别管姑母了,这里只有你和阿言还有逃出去的希望!走!快走!”
然后是李婶虚弱却粗犷不减的豪迈嗓音:“小花,我们今日是活不了啦,何必连累你们两个还能跑的在这里陪葬。快,听你姑母和李婶的,带着你小草弟弟,趁现在那人还没下来,快走!”
她强忍着失控的泪意摇头:“姑母,李婶,我不……”
“宛初,听话,走吧!”
“你和宛言走了,我们虞家村就还有人,以后就成了大神仙,别忘了来替你叔婶报仇啊。”
“撑不了多久了,那疯子要下来了,走,快——”
龙尾还在不断自空中砸落,无数纷杂而急切的声浪自上方涌来,甚而有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再没了声息的。
要听话,要跑,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可能为今日因着神灵一怒,就无辜枉死的每一缕凡魂报仇!
跑,要快跑!
要趁那龙尾先至,魂力未发之时,快跑!
虞宛初咬死下唇,在无数村民为他们建构而成的血肉堡垒之中,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腕,用尽身上最后一丝灵力,带着他一起,在上方一双双或已阖上、或急急期切的眸光之中,放肆奔淌着眼泪,暗黄流光一闪,晃隐去了身形。
十数丈外,才刚二十出头的女子,牵扶着早已无法独自站立的少年,隐着身形,向着那身后的血肉之垒,回眸,看了最后一眼。
而后她回转过头,一把扛起弟弟纤长的身躯,放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之上,提步疾奔!
数息后,身后无尽的魂浪和痛嚎炸涌开来,而她脚步一顿未顿,只任泪意汹涌而下,她只记得要跑,跑,快跑!
她背着阿言,一路迎风狂奔,奔向无尽远的远方,再没有回头。
*
而在厚厚的山壁之外,经历过一枚天火炮弹洗礼的昆仑山巅,为防后续还有恶灵攻击,无数天兵整肃成队,覆甲持枪,巡逻的脚步踩在渐渐积起的山间雪地之上,踩出一片肃然的簌簌声响。
巡逻期间,确也不时有三五恶灵试图上山来袭,但都是还未能踏上山脚,就被不知何人何时种下的神秘阵法捆缚在了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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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深夜,一轮清月澹澹,连那时不时出现的三五恶灵也消停了,除了经受了轰炸的那一处废墟焦土,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只巫真的殿门仍旧威严紧闭,门前一道青碧色的少女身影跪在冰寒的雪地里,她的膝关节夸张地变异肿胀着,尖锐的骨刺戳破皮肉,脓血渗透过她青绿的纱裙,又再渗入膝下的雪地,将莹白的雪地染得一片血红。
雪声簌簌,柔软的雪瓣漫天漫地倾覆下来,却始终覆盖不过那一抹反复浸染着雪面的刺红。
商止师兄在那场天火袭下之后变得如何了,璃音没敢去看。
只在仔细查补山下阵法、和摇光部署巡防之时,偶然听见几位天兵议论,说巫真师姐在她还音殿的焦土之中一顿翻找,最后失魂落魄,背出了仙元溃散、烧得焦黑的一副残躯。
她跪在殿前,阖了阖眼,再次将双手交叠于额心,叩首而下。
“弟子看护不力,招累灾祸,还请师姐责罚。”
可无论她如何请罪,眼前那两扇自她踏上昆仑之日起,便从未对她设过禁制的大门,却只是无声无息地合着,再不肯对她打开。
寂静的数息过后,长跪于雪地血泊之中的青衣少女抬首直身,便再次顿首了下去:“弟子看护不力,招累灾祸,还请师姐责罚。”
额头抵在肿胀难当的手背之上,璃音却仿若无知无觉。
在凡间时,她就是个不被阿爹期待的孩子。
后来机缘巧合,被西王母带上了昆仑,然而她依然是个没人期待、没人肯要的。十位神巫,有九位都不肯要她。
只有师姐要她。
如今,就连师姐也不要她了。
尖锐的苦痛在心尖弥荡开来,她再起,再拜:“弟子看护不力,招累灾祸,还请师姐责罚。”
又是无声的数息过后,就在少女再一次直起半身之时——
唰!
一道庞厚无比的结界,包围着整座巍峨森森的殿宇,就在她的眼前,轰然展开!
汹涌的灵流迎面袭来,像一记响亮的逐客令,将少女纤薄的身影向后狠狠一掀!
泪意比剧痛更快地袭来,少女的身子如一只失了重量的萤碟,被灵流裹挟着掀起,又再重重地跌坠在地。
一片阒寂。
良久之后,少女才用那肿胀怪异的掌骨撑起一点身子,她茫然地仰起头来,有雪不停落在她的鼻尖、睫上、甚至眼中。
而她眼也不眨,只是望向头顶这片茫茫荡荡的天空。
她的殿宇没了,师兄没了,师姐也没了。
宇宙浩荡无垠,竟仿佛没有一处是她的归处。
“走吧。”
视线忽被一伞油纸阻隔,一袭蓝影停在了她身侧。
“先回家。你的身体需要处理。”
回……家?
璃音缓侧过眸,望向了那个在雪地中为她撑伞的男人。
所有人都走了,所有人都弃她而去,他又为什么还不离开,为什么还要在她的身边?
是因为在等她回家吗?
回家,回家……
被月露完全隔断在掌心之中、无处可淌的血液猛烈烧灼起来,一帧帧生动鲜活的画面,以从未有过的清晰,在她脑海中掠动了起来!
画面里有少女清灵跃切的嗓音——
“你来我家,我给你做娘子,你要不要?”
“你戴着面具,一定是长相或身份上有所不便吧。只要你替了那位慕公子,跟我回家,有我替你遮掩,就再不会有人盘问你面具的事了,还有……还有我也会对你好的!”
还有男子含笑清沉的回语——
“以后都是一家人。”
“应该的,娘子满意就好。”
……
少女的身子早已被月露折磨得一塌糊涂,各处关节脓肿外翻,血水不住往外渗淌。
摇光没有强行要带她回去治伤,只是俯身下去,怕惊扰了她一般,动作很轻地将她抱起。
哪怕人已在怀,他还是轻声征求着她的同意:“阿璃,跟我回家好不好?”
而怀中的少女只是仰眸怔望着他,不答。
许久之后,她一片空洞的眸底才忽有一线眸光闪动,眼角坠下泪来,她用她肿胀不堪的指骨艰难攥上他的袍襟,深仰起脸,声音极轻极轻地唤了他一声:“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