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大团白簇簇的云朵缓缓飘过。
平静的神色下,就算是最亲近的人都看不出钟行简的心中所想。
官家正愁看得没兴致,听见有人在马场里喊话,倒是有了精神,
“行简,许久没见你打马球,不若今日去玩玩?”
钟行简掩下不快,拱手道,“官家,我今日衣袍不合身,没法打马球。”
堂而皇之地拒绝官家的话,钟国公坐在一旁翘了胡子,“你这个小子,怎得突然如此无礼。在媳妇那里受了气,连官家的旨意都不听了。我看,大孙媳妇不给你收拾行装没错,你这闷里闷气的性格,哪个女子能受得了。”
越说越来气,恨不得一脚把孙儿踢下场,“还不快去。”
钟行简闷声站起来,朝祖父和官家行礼后,慢吞吞走下场。
可能对钟行简这种有礼有度的人来讲,与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的辩论能力,远超于大多数人。只有如钟国公如此略显粗暴的人,才能直接拿住他的命门。
场内的钟倩儿看见大哥走下场,朝江若汐扬扬下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只要你在这,我大哥肯定会下来。”
“你想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江若汐已经不想多费口舌了,尤其在这种说不通的场合。
每靠近一步,钟行简的脸色便阴沉一分,来到江若汐身边时,已面如黑炭。
他语气不善,对钟倩儿说道,“下次提前跟我说,少耍小心思。”
“知道了,大哥。”钟倩儿怵得头都不敢抬。
江若汐不想夹在俩兄妹中间,驱马提前到了指定地点。钟行简的视线深深地落在她的背影上,一瞬。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照耀在柔软的草地上,马匹特有的气息与尘土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又兴奋又期待,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份原始的激情之中。
江若汐清秀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屈不挠的坚韧,眼神明亮而锐利。骏马毛色油亮,肌肉线条流畅,每一步奔跑都透露出强大的力量与优雅的美感。
比赛伊始,她便如一道闪电飞驰而出,矫健而灵活地穿梭于对手之间,虽然是第一次与钟倩儿一起打球,倒不妨碍他们打球进攻的速度,很快,他们飞驰到对方球门前,球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江若汐准确无误地击中马球,率先得一分。
看台上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而钟行简仍是开始的姿势,端坐于马上,球杆垂在身侧,没踏出一步。
钟倩儿驱马欢呼,“大嫂,早说你深藏不露,我们不用叫大哥也能赢。”
小时候的江若汐,跟父母远在江南,没有太多规矩的束缚,也没被人强摁着学女工,她就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地驰骋于天地间,
做自己想做的事,学自己想学的,无忧无虑。
对方发现江若汐的身手,交换眼神后,第二轮开始,有两人专门策马到江若汐身边蹲守她,江若汐左右受制,打过来的球也被人截走,
江若汐猛夹马肚,直冲于前,带两人急追上来,江若汐猛然勒马,朝左边突走,巧妙甩开两人的夹击。
正好一球打来,江若汐扬杆而上,有得一分。
看台上爆发出更为激烈的呐喊,
“漂亮。”官家忍不住拍案赞叹。
他朝大长公主道,“从前只听姑母说,行简的媳妇端淑持家,没想到马球场上竟也有巾帼之姿。”
大长公主也是头一遭看到这样的江若汐。
钟国公捋须点头,“我看行简媳妇打马球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初见公主时的样子。”
的确,江若汐像极了年轻时的大长公主。
深似枯泉的眼眸溢出潺潺凉意,钟行简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妻子,骏马驰骋之时,她笑得肆意,身如彩蝶,仿佛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最欢快的,
她仿佛生来就应自由自在飞舞在天地间。
对手见状,有些躁急,单留下打马球最好的一人对付钟倩儿两人,其余三人皆堵到江若汐身边,
江若汐想用刚才的办法突围,马球也见机传过来,江若汐正要接球,被第三个人拦下,另两个人也调转马头过来,
江若汐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球杆挥舞,一杆直冲江若汐右后肩砍去。
“小心——!”钟倩儿回身救人,奈何隔着实在太远,顾暇不迭。
江若汐这时才见背后有人偷袭,却只能眼睁睁看那球杆抡圆抽下来。
突兀地,另一把球杆从江若汐侧后方飞旋而来,将那人手里的球杆震飞,
还没等江若汐从惊骇中回过神,她的马背上狠狠一沉,钟行简周身凛冽的气息包裹而来。
江若汐的手背被紧紧握住,缰绳一紧,“驾——!”纵马跃出包围。
“我来。”钟行简不容置疑的笃定语气里,还蕴着怒意,
震动从脊背传来。
不由分说,江若汐手里的球杆被钟行简接过,钟倩儿喂了个球过来,钟行简一杆挥出,马球朝反方向打去,正中随手一人胸口,再折回来,径直冲进对手球洞,得一分。
那人应声从马背上坠下来,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正是刚才挥杆要打江若汐的人。
新局开始,钟倩儿又喂来一个球,被钟行简一杆挥到对手一人右肩之上,那人倒地后,球越过他,直进球门。
对方打头的不乐意,纵然对手是钟国公府的世子,打红了眼也不甘示弱叫嚷,
“你是打球还是打人!”
“这话应该问你。”钟行简语气卷尘,随着马球迎头撞到叫嚣的人胸口,球弹回来,又接一杆,又进了。
完胜。
全场轰动。
钟国公府眯眼笑,“这小子,知道护媳妇了。”
四人驱马行至皇帐前,钟行简先跳下马,然后双手握住江若汐盈盈纤细的腰肢,将她扶下马来,
不着一词兀自朝官家走去。
依旧挺直的背影里,有那样一瞬的落寞,在江若汐眼前一晃而过,以为看走了神。
这次的彩头自然是钟倩儿的。
谢过恩,钟行简暗拉住身旁打算悄悄离开的江若汐,
“我们俩人的位子在那边。”
江若汐扭开手,“身上全是汗,我回去换件衣裳。”
正欲迈步,大长公主向她招手,“若汐,过来。”
江若汐立马转脚朝大长公主走去,坐在她身边,只剩钟行简一人形单影只回到位子,
在她心里,好似只要能远离他,怎样都可以。
钟倩儿被官家问起想要什么赏赐时,毫不犹豫回答,
“民女想官家为我赐婚。”
语惊四座。
离着近的官员先听见了,一层层传出去,都言钟国公府家的姑娘脸皮厚、胆子大,难听的说没教养,竟不知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庭广众自己请旨赐婚。
范氏连忙拉住她,嘴里骂骂咧咧的,“快闭嘴,你看哪个有头有脸家的姑娘你这样不害臊的。”
可钟倩儿这次好像铁了心,“我不。我自己的婚姻,当然要选个自己乐意的,我不想像母亲和嫂子们一样,嫁人后夫君或病或冷,或窝囊,或喜新厌旧,让自己的一辈子活着苟且和蹉跎里。”
一句话,全盘否定了大长公主引以为傲的指婚。
如果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范氏乐见大长公主下不来台,可她不愿看自己的女儿胡来,万一所托非人,该如何是好。
大长公主眸色微抬,颇有些兴致问道,“那你倒要说说,如何的苟且与蹉跎?”
钟倩儿面色微白,忽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叩首道,“我说得可能不对,无论是谁,不管是父母之命还是自己选择,成婚后都不能保证幸福。”
大长公主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没想到你倒是个通透的,说吧,相中了哪家公子,既然今日得了彩头,官家定然会遂了你的心愿。”
这是告诉官家和众人,她同意这门婚事。
在钟倩儿的示意下,她身边跪着的王子瑜嗓音朗朗道,
“官家,臣吏部主事王子瑜恳请官家为我和钟倩儿赐婚,臣在此起誓,只有钟倩儿一个妻子,不纳妾,不养外室、通房,不续弦,绝不休妻和离,夫妻相敬相爱,不打骂,不欺辱,不以七出之条约束,不只一心一意对钟倩儿好,若有违誓,臣愿领欺君之罪。”
官家颔首,“好,难得有你这样守情胆大的汉子,朕准了你们的婚事。”
对一个女子来说,今日这条恩典,是对婚姻的一个保障。
范氏嫌庆远伯门第低,正要拒绝,被大爷钟进瀚硬生生按下,“勿动。你以为这是钟倩儿自己的意思?母亲必然早就有此想法,不然如何答应。”
钟国公府正好在吏部缺人,吏部主事虽为六品,好在王子瑜品行才干还算不错,其实在寿宴之时,大长公主已经注意到此人,已找钟行简了解了这位下属的品行。
今日这事,也算是顺理成章。
临行前,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对两人说道,“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倩儿,你虽然请了旨意,但是夫妻和顺,光靠这些是不够的。”
“孙女谨记。”钟倩儿朝大长公主叩首后,两人退下。
马球场里许多手痒的,又在打着玩乐。大长公主拉着江若汐的手,说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最后将自己年轻时的一件骑马装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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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旧了些,可这是你祖父送给我的,之后没再骑马,但这件衣服,仍是我最喜爱的。”
“祖母所赐之物,孙媳定然好好收着。”
*
午后歇晌起来,林晴舒和钟珞儿拉着江若汐爬山,
“听说山上的惠安寺求签准极了,今日正好是住持解签,咱们去求一签。”
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冠,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几人拾阶而上,
“大嫂,你听说了吗?昨晚徐国公连夜从京城赶来,在大长公主殿门前等了半夜,今晨才得以求见,想替女婿求情来着。”脚步缓缓前移,林晴舒徐徐道来。
江若汐看着脚底踩住的点点光影,淡声道,“没求成?”
“大嫂如何知道?”
“猜的。”江若汐叹气,徐国公和孔侍郎被人利用殃及罢了,着实可怜。
这一次的确是江若汐猜的,也许是这一世她改变了许多,例如整理了父亲书稿,组装筒车挣了银钱,一起开了茶楼,交了中馈,来了行宫……
所以很多事情都跟着不一样了。
刘玉的结局,秦昂与她们的针锋相对,弟弟妹妹遭了难,钟倩儿忽然的示好,孔兆才被利用,还有她和眼前两人关系愈加亲密……
变了许多。
林晴舒接着道,“听说最后徐国公弃了孔兆才这个女婿,具体如何,现在还不知晓。”
总是让人唏嘘的。
山风拂面,越往山上走,树叶与泥土的芬芳越清冽,让人心旷神怡,仿佛能洗净尘世的烦恼与疲惫。
“大嫂,你去过惠安寺吗?”林晴舒问江若汐。
江若汐摇头,“没有去过。”两世以来,她甚至是第一次来行宫,成婚后第一次出京城。
“四嫂你想求什么?”钟珞儿脚程最快,她恨不得立即到惠安寺。
林晴舒沉吟,“我最近没什么可问的,唯一求的,可能是咱们开的茶楼绣坊能不能越开越好。”
“你呢?”林晴舒反问。
“她呀,不问都知道是求婚姻。”江若汐扑哧笑出声,又在与她逗趣。
“大嫂,你又笑话我。”钟珞儿又羞又恼,往上跑了几步。
林晴舒也跟着噗嗤笑了,转头问江若汐,“大嫂,你呢?相问什么?”
两人提议时,江若汐只是觉得无聊得紧,出来散散步,如果真要求签问卜,不若就问问她能否顺利与钟行简和离。
“这些事说出来就不灵了,在心里默默和菩萨说便好了。”
钟珞儿听到这话,小嘴一撅,不依不饶道,“大嫂,你刚才都把我想求的说出来了,现在又不说自己的。”
“不行,你也要说出来。”
江若汐不依,三人打打闹闹走到惠安寺门前。
许是皇家避暑原因,今日这里没什么人。
钟珞儿问小僧,“今日还是住持解签吗?”
“是的,施主。”
三人迈进大殿,佛像巍峨,身披金辉立于须弥座上,面容慈悲而庄严,超凡宁静得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以无尽的慈悲包容着每一个虔诚的灵魂,于暮霭中更显神圣。
衣纹流畅,随风轻扬,远古的梵音在耳边回响,江若汐无端感觉心口闷疼,似是有巨大的不知名的东西压在胸口,沉甸甸得,难以呼吸。
跪在那里,她身形微晃。
林晴舒扶住她的左肩,“大嫂,你怎么了?”
江若汐摆手,唇色已然微微泛白,“无碍,只是突然有点不舒服而已。咱们求签吧。”
三人求了签出来大殿,那样的不适感瞬间缓解。
“大嫂,你好点了吗?”林晴舒凑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江若汐勾起笑,“我没事了。”
林晴舒仔细辨别,她嘴唇点着淡淡的樱色,眉目盈盈,看不出异样。
钟珞儿迫不及待,当仁不让地第一个求住持解签,俩人都让着她。
住持看签后,只道了句,“心想事成。”
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嚯得落下,钟珞儿连说了五六个“谢谢住持”,才挪开地方。
住持也是个好相与的,合掌道,“施主客气,这些都是施主的造化。”
林晴舒第二个。住持道了句“贵人相助。”
她自然而然想到江若汐,知道只要有江若汐在,茶楼绣坊肯定没问题。
接下来是江若汐,她只字未说,递上卦签,住持看后许久沉默不语,
钟珞儿等得有些心慌和焦急,“住持,怎么了?我们摇的不都是上上签吗?为什么大嫂的签解这么久?”
住持又沉吟半刻,才缓缓道,“花非花,梦非梦。施主可否曾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