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人老，人间过去近两百年。多少故人葬身黄土，死后被人遗忘。
嬴仲景专心教导弟子，偶与朋友外出游历。他亲手埋葬老死的杜宣，去过灵虚真人的丧葬，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又一届诸天大会在天阙宫开启，隐世已久的嬴仲景终于出山，决定参加本次大会。
辛素玹在外游历，特地赶回来。雷琴与赵玉堂商量后，决定让二人带队，他们就不参与了。
“这些年，你见过她吗？”多年不见，师兄妹一同走在湖心岛上，嬴仲景忽然道。
辛素玹缓缓摇头，“师父忙着在外域行走，本尊分身两地跑，本就劳累，我怎好再去打扰。”
嬴仲景听罢只是微微点头，便朝前走去。他曾见过凌一面，那次还是对方特地过来送灵药。
看来，她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众弟子聚齐，一艘豪华的巨轮飞离灵音宗。灵音宗已成长为北荒巨头，宗门占地扩大数倍。不过，始终没有越过东面去。
苍无山败落，掌门冯川渡劫失败。为不被天机府蚕食，苍无山自请合并入丹阳阁。
自此，曾经风光无限的第二宗门消失。
天机府取代苍无山举办大会已有两次，做起事来也算得心应手。且天机府内部换血后，宗内风气大改，甚至有超过灵音宗与子桑氏，正式迈向第三宗门的趋势。
此次天机府的汪掌门，带了小儿子汪洵前来。这位小少主天资之高，比当年的羊戎还要令人称奇。
汪洵今年才十六岁，是实打实的少年天骄。他生得又好看，追捧的人只多不少。他有些烦躁地走到角落，百无聊赖地打量来往的人。
对于天骄榜头名，他一向视为囊中之物。
就在众人热火朝天地交谈之际，灵音宗的人到了。
巨大的木船从天际驶来，以嬴仲景和辛素玹为首，二十几人脚踩各自法器登场。
落地广场，成群的人围上来与嬴仲景寒暄，他们师兄妹都不是多言的人。交谈几句，嬴仲景视线投向白玉书院众人。
霍氏兄妹带着一群人，遥遥与嬴仲景招手。霍星河面上带笑，大步流星走上前来道：“仲景，素玹。”
各自的徒弟上前，躬身行礼。门中弟子散去，几人这才一道往石壁下走去。
嬴仲景先看的大修士榜，与当年他第一次看到的变化很大。人群中不乏出现恭维声。
辛素玹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出现在通天石壁上。她本人也不需要诸天大会证明实力，甚至从没送过玉简到踏云州。
她曾说：“我不参与，免得某些人说不公平。”
看到师兄与两位师侄都在榜时，她唇角还是露出一抹笑容。
羊戎与李碧落一起走过来，嬴仲景视线与羊戎对上，又立刻移开。
在场几人大都是排名靠前的大修士，难得聚集在一起，立刻引得一众小辈驻足。
羊戎沉声道：“诸位，天阙宫已开启，一同上去吧。”
李碧落眼含隐忧地看一眼羊戎，先一步朝天阙宫飞去。羊戎望着妻子的背影，瞳中泛起幽光。
本次诸天大会举行四月余，大修士榜基本尘埃落定。反倒天骄榜争夺异常激烈，头名最后还是落在了汪洵手中。
此次大修士榜中，子桑鉴、青徽、慧敏依旧不可撼动。羊戎第六，嬴仲景第九，霍星河第十，也算皆大欢喜。
嬴仲景的两个弟子，郊绍排在三十四名，嬴若锦排在第三十五名。郊绍终于扬眉吐气，狠狠打了某些人的脸。
丹阳道人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由原来的第六落至第十一。
他本人不甚在意，毕竟他又不是子桑鉴，能独占鳌头几百年。对于别人的宽慰，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就等大会彻底结束，早些回丹阳阁教导弟子。
没想到最后一日，一个不速之客来到广场，在所有人面前，对战青阳道：“战掌门，慈恩院万怀素，请求挑战丹阳阁丹阳道人。”
看着成熟许多的万怀素，战青阳道：“原来是万道友，既是最后一日，你二人直接上前来吧。”
万怀素抱拳，扭头看向丹阳真人，微笑道：“我多年不出世，本打算捞个第十名当当。没想到第十竟是我霍兄，那我比不上。前面的诸位我也打不过，只好向道友讨教一二。”
这话说得就有些冒犯了，丹阳面不改色，摆手道：“万道友乃佛门大能，能与你一战是丹阳荣幸，请！”
结界升起，众修一同退到阵外。
万怀素进去前，忽然扭头寻找什么，看到嬴仲景一行人后，久违地露出一个夸张的笑。
嬴仲景颔首，二人视线交汇，彼此心意相通，万怀素便头也不回地迈入结界内。
丹阳手指按在眉心，眉心处出现一个冰凌。他飞快往外一拉，一根两头尖锐的兵器出现在手中。
万怀素则赤手空拳，不时扯下手腕上的佛珠迎战，二人宛如两头恶狼，死死咬住对方。
丹阳手中兵器灵活，时而化为长鞭，时而压折为弯刀，时而又分成数十个飞镖。
兵器如同一条白蛇，惊如闪电，丹阳身法诡谲，快准狠地攻击万怀素身体各处。
万怀素却也不是一味防守，一双布满厚茧的无影手巧妙地防住每一个角落，甚至还能用雄浑的灵力震碎灵蛇。
一场佛道间的较量，让众小辈的惊呼一阵高过一阵，郊绍也忍不住道：“师父，您看哪位前辈会赢？”
嬴仲景眉间生出郁色，万怀素显然还差丹阳一大截，这就是一场死斗，一场万怀素单方面对丹阳的不服输。
当然，丹阳就算赢了，从此也废了。
丹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眉头微微皱起，已萌生退意，不欲再战。
岂料万怀素轰出一整套拳法，丹阳惊讶，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慈恩院秘法之一，万怀素竟已修炼至此。
他忽然又不想认输了，他要嬴！全身而退地赢了万怀素。
眼看两匹恶狼欲将对方吞吃入腹，嬴仲景终于看向羊戎。对方点头，六道身影齐齐闯入结界中，拼死将斗得难舍难分的二人分开。
众人大惊，天机府的汪掌门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当即站起身，准备上前阻拦。
“等等。”战青阳出声道。
羊戎垂眸，李碧落拉住他的手，二人走上前跪在地上。羊戎道：“当年为寻找冥的残骸，弟子与林海师弟共赴西荒。不料路上出了意外，我弃他而去。待我再回来时，师弟已被奇云叟所杀。”
此话一出，满场震惊。
当年那队弟子去西荒探查，竟偶遇奇云叟。断后的只有羊戎与林海，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战青阳脸色微变，沉声道：“事情已过去两百年，你为何等到今日才说！”
羊戎自嘲一笑：“因为丹阳曾拿这件事威胁我，要我帮他一个忙。”
丹阳早有预料，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坦然接受诸人投来的目光。羊戎的思绪却回到一年前。
*
羊戎与李碧落在外历练，落脚一家客栈。当夜，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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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夫妇二人难抵四人，索性坐下来面谈。
嬴仲景第一句话便是，“柳洛的死，与你有关？”
察觉到羊戎的不快，李碧落立马道：“请嬴道友慎言。”
嬴仲景冷声道：“我在追查此事时，发现张荷死前曾与你见过。那日你又刚好在皌陵李氏，让我不得不多想。”
“对你秘密探查，我又发现另一件事。你每年某日都找不到踪迹，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林海忌日。你与林海关系一般，竟每年都去祭拜？”
“为此，素玹特意去西荒寻找奇云叟。我才得知，林海的死，是你心底的秘密。”
羊戎道：“就算他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那又有柳洛什么事？”
“因为当年在东暮秘境，我与柳洛抢过珍宝。”嬴仲景道。
“呵。”羊戎嘲讽一笑，“嬴仲景，是你看轻我了。我若想报复，还需如此麻烦？直接杀了柳洛，也不是难事。”
嬴仲景眸色渐深，话语中竟有引导的意味，“你一向自傲，是不屑杀她。但若有人用林海的事威胁你，让你帮他杀柳洛，你们又有旧怨，是不是就有了动手的理由？”
“嬴仲景，难道你们师徒做事一向都爱猜测？半点证据都拿不出？”羊戎冷冷地道。
“那人如何得到柳洛密语口令，如何用妖力操控张荷，如何诬陷李长老，甚至柳洛能轻而易举潜入李氏将人杀死。这些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他自己就能做到，那皌陵李氏，如今恐怕被渗透得很厉害！”
嬴仲景说到最后，李碧落已面色大变。做了多年师兄妹与夫妻，她相信羊戎不会做不利李氏的事。但林海怎么死的，她从来不知。
众师兄怨羊戎生性凉薄，连掌门师伯死时，他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李碧落知道，不流泪不代表不悲痛。可林海师弟的事，夫君到底如何想的？
青霜倏然剑光大盛，嬴仲景却坐着并不动。眼看局势不妙，青霜最后关头却被含雪拦住。
“羊戎。”李碧落冷静开口，“如果你连我也要骗，不如现在你我夫妻恩断义绝。”
“碧落。”羊戎蹙眉，终是轻叹道，“我没有答应任何事，更不知对方要做什么。”
“古丘一生光明磊落，难道他的徒弟要躲躲藏藏？”霍星云忽然道。
李碧落手掌覆在羊戎手上，坚定道：“林海师弟的事，我们一起去找战师叔说清。无论如何，我与你在一起。”
此刻，羊戎的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
他看向李碧落，看向那对熟悉的眼睛。这双眼睛如同春日暖阳下的湖水，叫人迷醉其中。
碧落知道这件事，对他就没有防备吗？
他终于道：“那人确实叫我将张荷送入李长老卧房，我拒绝了，之后的事我不得而知。至于玉面，现在回想，应是为他们所用。我与林海的事也是他们用妖力蛊惑，从同行修士口中拼凑出来的。没多久，那位师弟也死了。”
嬴仲景挥出一幅影像，问道：“与你接头的可是此人？”
羊戎定睛一看：“是。”
嬴仲景躬身请求：“眼下我已锁定一个人，请你帮我。”
羊戎薄唇紧闭，眉头微皱。嬴仲景，竟在恳求他这个抛弃师弟的人渣？
此刻，他忽然忆起年少时，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来到浮沉殿，姜泠月却如何都不肯收他，反而收下默默无闻的嬴仲景。
当时那种挫败感，即使到今日，即使他拜了古丘为师，依然不能抹去。
“你要我怎么帮你？”羊戎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