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准确,“因为,我信的是你这个人,不论你是谁。”
姜泠月沉默半晌,忽然问:“嬴仲景,既然你已看到前世,你怨我吗?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有命劫。”
她抿唇不语,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话来?立马道:“也罢。我既是你师父,你就必须听我的。”
嬴仲景却接话:“师父就如此笃定是你的过错?我想,头颅男人才是罪魁祸首。”
提起此人,姜泠月蹙眉,百年前她就查过,没能找到关于对方的一丝痕迹。此人能通过天河井将手伸得那样长,只能是上古神。
嬴仲景的魂魄与众不同,与此人也脱不了干系。
“我无怨无悔。”他深深凝视她,眼底的神情真挚又纯粹,一如往昔他每一次望向她,“你亦不该被此事牵绊。任何事,我们一起承担。”
姜泠月心头微动,那股莫名的情绪竟渐渐平和。
观外寒雨淅淅,满殿烛火,将二人影子投在壁画上。拉长的身影重合交叠,几重虚影微微抖动。
在这阴冷逼仄的小殿中,她无言望着他的眼眸,瞳色渐暖。
“当年在天阙宫,我不该打你那一掌。因为,我也有错。”姜泠月垂眸,深深叹息道。
犯了和你同样的错。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嬴仲景怎么会想不明白。他瞬间气血翻涌,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
只有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一句话就能让他理智全无。
姜泠月惊觉说了什么,抬头去看他的反应。
嬴仲景微微低头,嘴唇吻住一片柔软。灯芯燃尽,后殿一片幽暗中,二人都没有动,只有唇轻轻触碰。
咔嚓!
一道惊雷响彻云霄,刹那间天地亮如白昼。姜泠月倏地从沉沦中抽离,后退半步。
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子,方才还与她亲密无间的男子。
是嬴仲景。
是她的弟子嬴仲景。
两片摇摇欲坠的门板吱呀吱呀地掀开,暴雨随风一股脑闯进来,吹灭所有红烛。破旧的蒲团飞进后间,一股潮湿腐臭的气味蔓延开。
“错了。”她低声道。
“师……父,师父?”嬴仲景按住她的双肩,俯身平视着她,安抚道,“别怕。”
后间被点亮,姜泠月仰头去看自己眼眸半阖的神像,又侧身看那描绘栩栩如生的壁画,猛地推开嬴仲景道:“我做不了你师父了。嬴仲景,你再不是我徒弟!”
“师父?”嬴仲景错愕,按住她双肩的手微不可察地更紧。
“我没能教导好你,还使你犯错,是我不配做你师父,你去吧!”姜泠月撞开他,逃也似的快步往外走。
她脚下一软,被追上来的嬴仲景从后拦腰扶住,他倔强道:“我们分明……”
姜泠月将他狠狠推开,自己也栽倒在地。殿内静谧,二人只望着彼此黑漆漆的眼眸,唯有布帘被簌簌疾风吹得沙沙作响。
嬴仲景怔愣看着跌坐在地的人,心底竟生出一股绝望。
“就算我将你逐出去,这师徒名分有过一日,你我永远都不可能……”姜泠月止住话头,长袖翻飞,召出仁义对神像砍去。
神像应声碎裂,后间的壁画随凌厉剑光轰然倒塌。
一片尘土飞扬中,心魔站在残破的神像前,她仰头注视雨幕,眼神阴湿又讥讽,从喉管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姜泠月缓缓站起,执剑朝心魔走去。
蓦地,掌心罡风乍起,二人同时出手。嬴仲景倏然拦在中间,接下两方掌印。
他压下翻涌的鲜血,勉强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祈求道:“师父,别赶我走。”
姜泠月置若罔闻,手中飞剑乍成浪花。
一个,两个,三个,心魔接连不断从她识海出逃。每毁灭一个,姜泠月面色就白一分。
天罡鼎倒扣过来,在下方凝出结界,将嬴仲景与姜泠月本尊保护在其中。
“师父!”他抓住仁义,才没让姜泠月把剑捅向她自己。
“师徒不伦,天诛地灭!”姜泠月识海中有许多道声音响起,她抬眼吼道,“别碰我!”
嬴仲景立刻张开血肉外翻的手,慢慢后退,“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眼看嬴仲景离她一丈远,姜泠月忽然道:“我们不该的。”
他亦缓缓跪下,终究伏地请罪,“是弟子的错,是弟子引诱师父,是弟子心存妄念。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心魔四起,姜泠月以剑对准嬴仲景。剑背映照他麻木悲怆的双眸,他仰着脖颈,等待她迟来多年的铡刀。
终是理智压过心魔,她亦忍住刺向自己的冲动,“哐当”一声脆响,仁义剑掉在地上,她浑浑噩噩走出门去。
“非是你引诱我,是我放纵自己欲海沉沦。”
嬴仲景不敢放她独自离去,匆忙拾起剑跟在后面。
瓢泼大雨浇在二人身上,姜泠月终于回神,化为遁光飞驰而去。她速度极快,嬴仲景险些跟不上。只好将血喷在剑上,才紧紧追在后面。
一夜追逐,姜泠月扎入灵音宗后山禁地。
生怕她再自毁,嬴仲景给两位长老密语传音后,正准备进入禁地,里面飞出长弓插在雪地中,凝成的结界让他不得不止步。
天地一片洁白,独留下一串脚印。
姜泠月踉跄着来到天雪峰,跪在碧灵门众人坟中,跪在混合着姜行与青谒尸骨的坟墓前。
不知何时起,坟前的墓碑已变成两个,一个姜行,一个青谒。
“师父,我该怎么办?”寒雪冻住了姜泠月湿冷的衣袍与长发,她盯着墓碑,毫无征兆地往后仰去。
凌出现在她身后,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烛婵。
把人搂在怀中,烛婵看着一脸痛苦的凌道:“怎么回事?”
凌只道:“疼。”
烛婵试着进入姜泠月识海,里面已乱作一团。海浪汹涌,昼夜不分,狂风掀起千尺高的巨浪,十几个心魔一起对中间那位出手。
烛婵震惊又悲愤,“这是第几次了?”
凌强忍痛楚,与她一起压制心魔,直至将心魔全部逼退至识海中心。里面的情形更糟,二人是进不去的。
*
姜泠月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她扶着胀痛的头缓缓坐起身,才发现身处某处山洞。
虽然她刚苏醒,但意识早已恢复,这几日也想了许多。
凌与烛婵恰站在外面,似乎在争吵。走近前去,二人吵得太凶,根本没注意到她。
“烛婵!你以为走能解决所有问题?现在问题就在嬴仲景身上,不如我们就助他们一把。又有什么不好?”凌苍白的脸上泛起怒色。
烛婵连连冷笑,“我与泠月毕竟算是祖神弟子,我这就去求祖神拔除心魔。什么劳什子嬴仲景,什么山海石,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都滚吧!”
姜泠月终于从黑暗中走出去。
二人终于注意到她,双双将法力收回。
烛婵一改语调:“可好些了?”
姜泠月点头:“我那夜做了什么,已经想起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姜泠月勉强露出笑容,“婵儿,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烛婵立刻道:“泠月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姜泠月道:“帮我找到玉面,若它活着,将它交给嬴仲景。这件事我再不会管。”
烛婵点头,姜泠月又看向凌,“去找素玹。柳洛的坟附近有一间破观,我将它打碎,尽力还原吧,再替我到建造道观的人坟前上一炷香。”
拜托过二人,她朝外走去。烛婵立刻警觉地按住她的肩膀,“姜泠月,你去见谁?”
“后日,我们回去。”
天雪峰下,嬴仲景已跪了七日。
赵玉堂与雷琴站在后面,担心地看向雪雾中的山峰。忽然,二人同时收到姜泠月的密语传音,彼此对视一眼,看着还跪着的嬴仲景,悄然转身离去。
白日,姜泠月见了她的“师兄”与“师妹”,正式将宗主之位传给雷琴。夜里,她又面见辛素玹,师徒相谈一夜。
天色微微亮起,她终于去见最后一人。
嬴仲景依然跪在雪地中,后背挺直,膝盖下是血渣。他鬼迷心窍犯下大错,必须向师父请罪。
她不必面见,将他逐出师门也好,如何惩治也罢,只求师父不要再自毁。
“嬴仲景。”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
他不敢回头,他怕是幻听,更怕她再见他这张面目可憎的脸,会被逼出心魔。
姜泠月收回长弓,走到前面:“起来。”
嬴仲景艰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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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注视她,许久才恭顺地站起身。他双手搭在身前,低垂着头,就像一个普通弟子,在听师父教诲。
眼前雪山骤然消失,他出现在湖心岛,彼时朝阳刚刚升起,湖上正是一片好风光。
姜泠月就地坐下,抬头看向目视前方的嬴仲景,“坐。”
她终于承认长久以来那种烦躁莫名的情绪为何物。
她不想不告而别,又无法越过心里那道坎。至于人仙相恋的天条,她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个。
若嬴仲景度过千岁劫数,脱离凡人身份,他们便可以在一起。若嬴仲景死去,她也愿意用余生思念他。
只是那道师徒身份,是她如何也不能跨过的深渊大川。可情最难抑制,她一直在纵容自己与他接触。
“明日我就要走了。”她轻轻地道。
嬴仲景空洞疲倦的眼睛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飞快扫一眼她,却又马上移开。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两半嘴唇闭得死死的。
这件事,他不是早知道吗?如今他凭什么挽留?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
“今日我们什么都不要说。”姜泠月道。
嬴仲景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他不想最后时光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的。他只想遵从本心,与她安静地坐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湖中的仙鹤已戏水过三轮,红日从东边跑到西边。
与从前的每一日,并无不同。
到最后,连明月都与红日见过两次,各自占据天边一角。嬴仲景盯着红日,多希望它永远不要升起。
直到薄雾散去,他低声道:“天亮了。”
他听到极小一声“若是……”,便沉沉睡去。
最后,是她微皱的眉眼。
姜泠月拿着明珠,将嬴仲景昨日记忆全部抽走。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眉间与鼻梁上的痣。
他从下界回来后,不说话时眉总是蹙着,也多了一分愁色。
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此刻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对。
承诺,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
再次睁眼时,嬴仲景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烛婵。
烛婵双臂交叠,“玉面死了,我用秘法上天入地,找不到一点他的气息。”
死了?
是被人所杀?还是……
嬴仲景脑中空白,诸多纷杂无序的画面跃上脑海,他猛地下床朝屋外跑去。
雨夜后,他在天雪峰等了七天,还不知师父如今情况。
“她走了。”烛婵在后拔高声音道。
看到抱膝蹲在竹舍后墙的师妹,嬴仲景半跪在地,眼含期盼问:“她在哪里?”
辛素玹仰起脸无言看他,发现藏宝袋里的仁义剑也被取走。嬴仲景僵在原地,终于缓缓走回竹舍中。
那晚后,她就这样不告而别,看来当真对他厌弃到极点。他明知道不该心急,却还是忍不住吻了她。
如今换来这个结果,是他自作自受。
嬴仲景枯坐在床上,小霸王缠绕在指尖,将身体绕圈打结,企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它拉扯着尾巴,一会儿将主人的手指勒紧,一会儿变大几圈在主人胸前晃荡。
脑中闪过头颅男人狰狞的脸,嬴仲景眼眸微动。
不,他一定要找到命劫的起源,助师父除去心魔。
就算死,他也要做到。
残图上秘境颇多,光大荒就有十几个,最后一块山海石还没有现世。
利用玉面妖气陷害他们的人没有找到,分魂术没有领悟到极致,千岁劫数还在未来,他哪有时间神伤。
嬴仲景猛地站起来,胸中忽然一痛,那时被两个姜泠月灵力夹击,受的内伤还没好。他稳住身形,推开门走出去。
没想到除了辛素玹,两位长老也在外面。
不,现在该称呼雷宗主与大长老,嬴仲景躬身道:“劳烦师伯师叔担心。”
未等三人开口,他已踏上仁心,晃晃悠悠地往宗外飞去。
雷琴担忧:“这小子,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次可没谁能管得了他。”
赵玉堂道:“他有两大神物在手,没谁能欺负他。”
师妹啊师妹,你是真的打算不回来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们竟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