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记》全本免费阅读
裴昭眯起眼望去。
离他们约莫十步处，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像是一个人背靠着墙，坐在地上。
黑影一动不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崔珩抽出佩剑向前走去。
裴昭紧张地看着他在黑影面前停下，蹲下身，像是在仔细地端详。过了一会，崔珩把佩剑收回剑鞘中，侧过脸，朝她轻笑道：“裴姑娘，不是人……”
裴昭刚要松一口气，便听到下半句，“只是具骷髅。”
她面色僵硬，背后直冒冷汗。但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死人，确实比活人要好。
她走上前，打量着眼前的白骨。
根据骨架来看，是个女子，肋骨有多处断裂，应当是被刺伤后失血而死。死者的具体年龄多少，死了多久，她一时看不出来。
“殿下，这会是菲娘子吗？”
“或许是。回头本王派人来带走。”崔珩站起身，“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暗道的时候已是日暮。
落日西垂，天边的余光将万物镀上金红。花草斑斓的颜色在夕阳下纠缠厮杀，明晃晃地直窜到天边，犹如绣女细织的绫罗绸缎。
崔珩从怀中取出一枚烟花点燃。
红灿灿的天幕中，浮出了玄黑色的“晋”字。
裴昭走了半天路，双腿酸痛不已，便寻了干净的石块坐下，揉着腿，“殿下不休息会么？”
崔珩却拔出腰间的佩剑，道：“一会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听本王的吩咐好吗？”
“殿下是什么意思？”裴昭眼睫一颤。
“有人来了。”崔珩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丛林，鸟群从茂密的丛林中跃起，腾空，四下奔散，“而且，不是卫婴。”
“那我们为何不走。”
“本王带着你，跑不过他。”他拉起她的手走向一处草木掩映的小径，轻轻一推，“从这边一直往下走，本王处理完就来找你。”
她看着崔珩尚无血色的薄唇，摇了摇头：“殿下刚刚中毒，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
崔珩的声音骤然冰冷下来：“没有什么可商议的，这是命令。”他侧过脸，看了一眼不远处，放柔了声音，“你留在这，只会让本王分心。”
裴昭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抿着嘴唇看着他，眼中已然有了淡淡的水色。
崔珩叹了一口气，拽住她的胳膊在小径上疾奔起来。
两旁的草木飞速地倒退，化作模糊的绿色余影。
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剑光冲天而起，裴昭感到手腕上一空，被一股强力甩到道边的灌木丛中。下一刻，金铁交鸣，声音刺耳，她从灌木丛里爬起来，才看到一位持剑的瘦削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崔珩对面，手中的软剑光芒刺目。
男子阴惨惨地笑着：“殿下还不认得老奴吧。老奴是——”
“既然自称老奴，怎么见了本王还不行礼。”
男子霎时愠怒，手中的软剑如流星般刺出，漫天剑光如惊风急雨般，周遭万物都被敛入无边无际的剑光中。裴昭凝神看着，这人的剑法与那日“陈斯正”行刺时如出一辙。
崔珩出身军中，贴身刺杀不比专门的刺客，又有伤病在身，只能凭着自毁般的剑法略胜一筹。裴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看见他银灰色的宽袖如水波般展开，露出藏于袖中的银色匕首，刀尖血珠滚落，那男子的左肩已中一刀。
那男子冷笑道：“殿下将匕首藏于袖中，这般阴毒，真损皇家颜面！”
“好用就行。”
他的身影飘荡在流光溢彩间。
男子的大腿又中了一剑时，骤然变了脸色，他后撤半步，接着便是一剑刺出。
这一剑与前面的剑法全然不同，并非疾风烈雨，毫无惊天动地之势，却奇快无比。崔珩凝神持剑相对，却不想这剑并非刺向自己，剑锋调转，向道边的裴昭刺去。
裴昭只觉得眼前剑光闪烁，唯余白茫茫一片。
鲜血溅在她的脸上，眼前化作红光。
温热的血迹流淌到颈间，激得她浑身颤抖，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之感。
“殿下！”她猛地回过神。
随着毕毕剥剥的爆裂声，烟雾从男子脚下腾起。
她被崔珩拽着偏离小径，直直向径边的陡坡一路向下疾行。
“方才为什么不走。”崔珩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虽是问句，但却毫无起伏。
“殿下难道希望我走？”她低声问道。
“……希望你活下去。”
崔珩拉着她一路奔走，借着坡势，不一会便到了陌生的溪流边，他这才勉强停下。
裴昭赶忙查验起他的伤势。风流俊俏的脸庞比毒发时更显惨白，薄唇却鲜红异常，是被生生咬出的血迹。裴昭连忙扶着他靠着树坐下，她的手底沾上崔珩腹部淌出的血迹，温热而粘腻。鲜血汩汩，浸湿了柔软的布料。
金乌已经坠了下去，此时的空中唯余蓝紫色的余光。暮色在缓缓降临。
裴昭跪着身替他解开玉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衣襟。她看到小腹上的剑伤时，心里猛地一惊，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但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
她倒吸冷气，使自己平静下来，又走到溪边打湿手帕，替他清理腹部的伤口。
伤势太重，血流如注。她一手按住伤口，一手从衣袖中寻找止血的药饼，又将药饼碾碎后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
崔珩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裴昭抬眼看时，才发现他双目紧阖，满头是汗，俨然已经痛晕过去。
她咬着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用匕首割下中衣的长袖，将他的腹部细细裹上。但伤口仍旧在渗血，涌出的血流将药粉冲走。她只能按着伤口，重新碾碎药饼厚厚地涂了一层，再用布料裹上。
等到腹部终于不再继续渗血时，她才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替崔珩扣上襟前的衣纽，最后把玉带重新系上。
好像穿戴整齐，他就能立刻醒过来一般。
疏疏落落的月光透过树杈照下来，将他的肤色映得更加莹白。
裴昭这才发现他脸上也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不愿意见他狼狈，重新拧干手帕，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血渍。
崔珩闭着眼睛，像是平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眉眼比冬日的远山更加淡漠。
银色的月辉像是薄薄的雪，落在他的肩上。裴昭愣愣地看着了一会，只觉得他的一切都变得可望不可及。
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