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记》全本免费阅读
不等崔珩回答，裴昭便猛地拽住他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只瓷瓶。
“裴姑娘好放肆。”
裴昭并不答话。瓷瓶打开后，流泻出草药的清香。她心中猜想得证，变得理直气壮：“我放肆？这分明是千日忧的解药。殿下刚刚，何故骗我？”
裴昭端详着他的面庞。那微微垂着的湿润眼睫，让她想起深林里饮水的鹿，一时没移开眼。见崔珩长久地沉默，她便笑道：“殿下故意不服药，不会是因为——”
崔珩把脸别到一边，轻声道：“裴姑娘，别说了。”
裴昭想起他平日里轻浮的姿态，又道：“咦，殿下这是心虚了还是害羞了？”说着，便伸出手，抚摸着他冰冷的脸，指腹沿着侧颊下滑，滑到下颌，又一寸寸下移到他的锁骨。眼见着她的手还要下移，崔珩一把握住她的腕骨，低声道：“裴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裴昭装作无辜道：“殿下平日里，不是就这样对我么？怎么今日却内敛起来？”
火折子被洞顶落下的水滴打湿，堀室重新回到黑暗。
火光熄灭的前一刻，她看见了崔珩脸上那种疏淡的笑意，就像是那日初见时，转瞬即逝的冰雪。
他的身子倾过来，鬓边松开的发丝落到她的颈侧，然后是温热的气息。他把下颌搁在她的肩上，低声道：“裴姑娘再说一遍？”
裴昭心道，论轻浮，自己还是只从他身上学了个皮毛。
她叹气道：“殿下还痛吗？”
“服了药，已经好许多了。”
“好许多了就坐直些，别一直压在我身上。”裴昭伸手轻推了一下，“我重新点个火。”
火折子再次点亮。
裴昭坐在他身边，取出原先的甜枣，替他剥开，见崔珩似在神游，又问：“殿下在想些什么？”
崔珩接过甜枣，含笑道：“本王在想，倘若卫婴没有来，我们一起死在这里。那算不算生同衾，死同穴？”
裴昭对他忽然的疯言疯语见怪不怪，便顺着问下去：“当然算。殿下死后想葬在哪里？”
崔珩的声音温和下来：“能和裴姑娘在一起，葬在哪里都可以。”
还真是没完没了。
裴昭深吸一口气，道：“好啊。那葬在帝陵。”
崔珩沉默片刻，问：“裴姑娘的话是认真的吗？”
“殿下若是问‘帝陵’这一句，那自然是戏言。”
“裴姑娘言行无忌，本王倒是今日才发现。”
裴昭也暗自惊讶自己的改变。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全是跟着崔珩学来的，便道：“还不是殿下教的好。——哦，刚刚某人故意不服解药的事情，我还没问清楚，殿下不会是故意想让我——”
崔珩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裴昭有些得意，继续往下说，但声音被手一挡，变得含糊起来，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一气之下，便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
崔珩怔了怔，立刻收回手，错愕地望着她。
裴昭回过神，也愣在原地。
“你刚刚——”
“我没有！”
两个人异口同声，但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头顶响起厮杀的兵戈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是卫婴来了。”崔珩轻咳了一声，目光顿了顿，“头发乱了。”
裴昭连忙开始整理发鬓，理完后看着他略显凌乱的衣襟，不由感到心虚。
“殿下也理一理吧。”
“好。”
裴昭希望这次来的只有卫婴。但下一刻，和光亮一起飘进堀室的，是卫铮铮活泼欢快的声音。“袁姑娘！可算找到你了！嗳，你和殿下还好吧？”
正堂。
“殿下，这陈刺史真是狡兔三窟！我和我哥按殿下的吩咐，围在宅外，可陈刺史不知从那个堀室溜掉了。邕州这边的溶洞、山洞太多，也不知派出去的人能不能把他抓回来——”
“卫铮铮，这些事情你等会独自和本王禀报。”
裴昭眼神一顿。
这么说来，崔珩将逮捕陈斯正的事情全数瞒着她。
而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引导着陪他作戏。
“我有些事情想问问铮铮。”她冷声道。
这下，刚才起身的卫铮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崔珩叹了一口气：“裴姑娘请问。”
卫铮铮立刻挽着裴昭的胳膊坐下，笑道：“袁姑娘，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保证如实全说——”
“殿下是怎么吩咐你和卫统领的？”裴昭笑问道。
“袁姑娘，还记得那日我给你吹笛子吗？”卫铮铮开始滔滔不绝，“那天殿下来找你，我哥来找我。我哥说，殿下查到陈刺史在鬼市的宅邸了，还说什么，陈刺史会在不久后见一个重要的人……”
卫铮铮缓了缓，继续道：“所以，昨日子时开始，我们便一直守着。但守了好久，也只有陈刺史进去，还有那个刘真带着你们进去，可一直一直没遇到陈刺史要见的人。实在没办法，我哥就动手了——可还是让陈刺史逃走了。好在刘真被抓了起来。”
裴昭看了一眼崔珩，见他垂着眼看着案上的茶盏，便道：“铮铮，一夜没睡，辛苦了。回卧房好好休息。”
卫铮铮摆手道：“袁姑娘和殿下才辛苦！那个堀室这样黑……”她顿了顿，“我又扯远了，袁姑娘还有什么事情想问的？”
“上回铮铮说自己的生辰要到了，具体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九月初一。”卫铮铮眼睛亮起来。
“好。”裴昭颔首，“铮铮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卫铮铮立刻道：“只要是袁姑娘送的我都喜欢。”
裴昭问完后，卫铮铮便往卧房里跑去，看上去确实疲惫得厉害。
“裴姑娘不回去休息吗？”
裴昭没有回他，只是平静地问道：“陈刺史要见的人究竟是谁？”
崔珩怔了怔，答道：“是陈刺史口中的‘晋王’。但究竟是谁，暗探还在查，本王觉得是京城来的人。裴姑娘觉得呢？”
裴昭颔首：“敢派人假扮殿下，除却皇室，大概只剩些四世三公的世家了。”她沉思片刻，一时想不出假扮晋王与陈刺史见面会有什么好处，决定先问自己从南荣哀那里得知的事情，“殿下知道芳、菲二娘子么？”
“本王只是略有耳闻。芳、菲二娘子是岭南这边的药师，二十多年前就很有名声……其余的事情，本王也不知道太多。是和杨御史有关吗？”
“我从南荣公子那里听闻，芳娘子已经失踪许久，菲娘子过去在归梦原隐居。只是不知现在去归梦原，还能不能找到菲娘子。”裴昭叹了口气。
“好。本王会让菰蒲去查。”
菰蒲是他在邕州的暗探。
裴昭笑了一笑，盯着崔珩看。
他身后是敞开的窗扉，窗扉外是翠生生的芭蕉。屋檐上积蓄的雨水一点一滴落在芭蕉上，留下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垂下眼，等着她开口说话。
裴昭的目光落到他失去血色的薄唇上。
她回忆起在鬼市时的种种经历，回想起两人间的亲昵举止，越想越觉得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