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还没说完，便有言官跳出来说户部的农官，哪个不是兢兢业业以民生为己任，哪有帮手？只有我，膏粱纨绔不通稼穑，事还没办先给家中捞几个农官当随从……还说夫人又不是朝廷命官，哪能让农官做随从，我本末倒置！”
卫骏驰轻叹：“还有言官说道：陛下肯将天下农桑交与夫人是对夫人莫大的信任，我不仅不谢恩，还对朝廷的农官指手画脚，不为君父分忧……”
“听了这些话，我便知晓：夫人没有官身却管农桑，名不正言不顺，最终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谁都能下手抢夺了夫人的功绩！还能顺手给夫人添烦难！我索性道：各位大人说的是，我夫人不是朝廷命官，不论如何作为都是师出无名！实在不能担当这样的重担。为了不在将来有负圣恩，莫如现下便不接这麻烦差事。”
“我还向陛下请求不要再让夫人操劳。夫人在北疆已辛苦了三年，养活了那许多兵士却未保养自身，如今回来，理当好生休养。并恳求陛下多加体恤。”
姚姜没料到她在宫中的数日小心翼翼，卫骏驰却在朝中与人针锋相对。
她偏头看着黑暗中的他：“而后呢？”
卫骏驰：“他们即刻便变了口风，说我请陛下收回成命是罔顾天下疾苦……当真是上下嘴皮一碰，翻脸比翻书还快！因此我顺水推舟说道：教导天下百姓农桑，乃是司农官之职，既然各位大人都认为我夫人该为陛下分忧，我请求陛下点我夫人为司农官。司农官正该教导百姓栽种，我夫人成为司农，才好名正言顺地带领百姓培育良种。”
“我是气不过将他们一军。但这话一出，朝堂顿时乱了！陛下当日退了朝，之后唤了我去，与我细细商议这事。陛下希望天下百姓能吃饱穿暖，这才给夫人授了官。我也担忧夫人经不起朝臣的言语，毕竟朝臣骂人吵架的功夫不可小视。因此我今日才带着夫人去茶舍，听一听百姓的议论。”
姚姜这才明白她授官的背后还有许多文章，轻叹：“我若是个男子，他们就没这些废话了！”
卫骏驰轻拍她的肩背：“闹了归齐，朝臣想要夫人出力，但又不能接受夫人的功绩远超他们，这才找了法子来为难！即便夫人为男子，没有官身却做了这许多事，同样要面对这些刁难。陛下也认为与其让夫人担着国公府夫人的头衔，处处被人掣肘，不如给夫人个官身，让夫人名正言顺地带领农官为天下农人做些实事！”
姚姜也叹了口气，片刻之后才问：“那，夫君将来会为此为难么？”
卫骏驰：“夫人先前在北疆想方设法养活那许多兵士时我不觉为难，这时才来觉得为难么？这是过河拆桥！我倒认为，夫人能养活天下人，却嫁给了我，足见我是让夫人另眼相看的男子。寻常男子可入不了夫人的眼！我可不能辜负夫人的青眼有加。”
“夫人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我们现下推拒了这差事，迟早还会有人来请。我与朝臣对上时，我该为夫人出言。但最终愿意与否，得由夫人来定。夫人乃是女子中极杰出的人物，自有主张，不论是同意还是推拒，都自有考量。我不会为夫人决定。但不论夫人最终决定为何，我都赞同。”
“夫人决意帮助天下农人，必定要离开京城往各郡去。我便跟随夫人，或许我学不会培育良种，但我能护卫夫人走遍天下，不让歹人走近；夫人若决定不管这些事了，我便陪着夫人，反正我是闲职，不是非要上朝。我会设法带着夫人游天下，咱们去靖海看望良辰与翠兰……”
姚姜心口酸胀，能让她自行决定将来，且不论如何都不离不弃，她就没看错人！
不论这是卫骏驰三世为人才有的智慧，还是他本就通透，她都觉感动。
未到寅时，门上已有人轻敲，卫骏驰耳音极好，一下醒来。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姚姜：“起身了，该起身上朝了。”
姚姜只觉上一刻才睡去，下一刻便被唤醒，实在不想起身，小声嘟囔：“朝臣真不是人当的。”
卫骏驰抱起她来，在她身后堆上被摞：“夫人再眯一眯，琼叶会给夫人梳洗。”
琼叶与银燕带着侍女进来，帮姚姜梳洗完毕，将姚姜的长发盘了个结实发髻，而后捧起花钗冠给姚姜戴上并簪紧。
卫骏驰忽然提醒：“给夫人拿能策马的衣裙。”
姚姜这时已醒来，虽觉疲惫，但已打起了精神，向卫骏驰看去。
卫骏驰已着好官服，吩咐门外的田兴才：“备下马车，再将我与夫人的马匹备好。”
寅时二刻，马车自国公府侧门驶出，小四、琼叶跟随在两旁，向着皇城而去。
姚姜看着卫骏驰还在喝粥，禁不住问：“夫君，咱们不是该往皇城去了？”
卫骏驰微笑：“等一等，再过一刻咱们便出发。”
他给姚姜夹了小菜：“夫人再用些许吃食，上朝得有力气，没有力气站班都站不住。何况今日夫人要谢皇恩，行礼与陈辞，都得有力气才行。”
用完朝食，漱过口又喝过一盏茶，丁丰晟开了后院的小门，有人牵了马来，卫骏驰与姚姜自后院出门，策马向着皇城而去。
这时京城街巷内除却做朝食的摊档与巡街的更夫外，便只有赶去皇城上朝的官员。
虽无灯火照亮，但卫骏驰熟悉路径，姚姜策马跟在他身后，穿过数条街巷，皇城已在前方。
皇城东偏门外已有车马轿，各自停放，姚姜细看了片刻，没见家中的马车。
卫骏驰带着姚姜来到下马处，二人下了马背，将马匹拴好，姚姜小声问：“咱们家中的马车还未来到。”
卫骏驰一笑：“他们慢慢来，咱们等着上朝。”
东偏门前有兵士守卫，皇城门还未开，门前有御林军守卫，还有数名朝臣等候。
看到卫骏驰与姚姜来到，几名官员交头接耳，这几名官员的袍服上有着禽鸟图样，乃是文官。
东偏门开启时，天边刚有晨曦。
姚姜与卫骏驰来到东偏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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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锦衣卫都看着姚姜。
姚姜出示官凭与照身贴，那锦衣卫接过去仔细看了两回，卫骏驰已微笑：“我夫人也是来上朝的，童指挥使昨日没接到户部与吏部的勘合？”
童指挥使对着卫骏驰拱手：“请卫大人恕罪，在下初次见女外官上朝，多看了两眼，还请恕罪。”
姚姜微笑着行了个揖礼：“下官初来乍到，见过指挥使大人。”
进了皇城，姚姜跟随卫骏驰走得一阵，听政殿已在前方。
卫骏驰早已对姚姜说了皇城内的情形，这时又看到文武官员都步入听政殿，收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卫骏驰也收住了脚步，转头来看姚姜。
姚姜轻掠鬓发，卫骏驰已微笑：“夫人今日极美。”
姚姜小声道：“我并非担忧不美。我为大周第一位进入朝堂的女官，自当以最好的样貌出现。”
卫骏驰将姚姜引到文官处，那处的文官便退了开去，另站在一边，将四周都空了出来。
姚姜并不在意，只小声问卫骏驰：“我可站对地方了？”
卫骏驰微笑着点头，姚姜将听政殿看了一看，目光落在了龙椅上。
昨日六皇子来到，对姚姜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卫夫人，朝堂从未有过女外官，卫夫人明日上朝难免要面对许多为难。”
姚姜微笑：“女子进入朝堂议政，多少都会让诸位朝臣心中不快，难免会言语尖刺，姚姜心中有数。多谢六皇子提醒。”
六皇子：“卫夫人的功绩，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但父皇与皇兄，乃至我们都赞同卫夫人为女外官。朝中毕竟不是北疆，没有官身，你便是单打独斗，不会有好结果。朝臣对你在北疆的情形也都心知肚明，但要他们认了你这位官员，还得有日子。”
姚姜没说没有官身，她也能带着天下农人培育良种。
六皇子不仅是前来提醒也是来安她的心神，她说这话，不仅是置六皇子的好心于不顾，还会给卫骏驰招来祸患。
她微笑着行礼：“多谢六殿下关照提醒，臣心中有数。朝中重臣都经过科举选拔，所言必定有理有据，臣都会认真聆听。”
朝臣纷纷步入朝堂，听政殿内点着烛火，文武官员分两班站立。
卫骏驰立在她身边，这时姚姜身边空了出来，没有朝臣与她站在一列，只有卫骏驰立在她身旁。
姚姜向着武官所在看了看，小声说道：“夫君应当到武官所在去站班。”
卫骏驰微微一笑：“我陪着夫人。”
姚姜轻轻摇头，花钗冠发出轻微声响，她小声说道：“夫君为武官，该往那边去站班。夫君放心，我能应付。”
卫骏驰看着她，姚姜一笑。
她今日身着正四品文官图样女官袍服与折裙，头戴花钗冠，妆容娇艳，红唇如樱，立在群臣中格外耀眼。
卫骏驰知晓她不惧朝臣，依旧小声嘱咐了一句：“夫人不必忍气，朝堂之上该以直对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