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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0

作者:聿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6章


    给太后一点脸面,师离忱去太极宫转了一圈。


    各路夫人携贵女出席,场面热闹的很。


    太后有作妖的苗头,师离忱却没陪太后做戏的兴趣,在观星台酒喝多了,有点困乏,没等太后说话找了个由头便先离席。


    人刚走,一名小宫女便凑到太后身边,附耳悄声将圣上怒斩使臣的事讲述一遍,穆锦绣惊魂未定地捏着帕子,只觉师离忱这疯病越来越严重了,大张旗鼓当庭斩使臣,也不怕和南晋彻底撕破脸。


    她也顾不得礼法,低声嘱咐:“宴散之后,召兄长一叙。”


    ……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


    郞义冷着脸来牵小汤圆,见裴郁璟手里掂着朵半残的山茶花,眉头蹙了蹙,对此人愈发不喜。


    跪一个时辰不算什么,裴郁璟走路完全不受影响,深秋夜里霜气重,他却硬跪出了一身薄汗,热得卷起了衣袖。


    脸颊上的巴掌印也消了一半,但还能看出泛红的五指轮廓,毕竟小皇帝使了大劲打,哪能一点不疼。


    裴郁璟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笑,顶着一脸的巴掌印,昂首阔步,走出了炫耀的姿态。


    郞义眼神诡异地打量几眼这位质子殿下,觉得裴殿下大概脑子有病,明明被圣上罚了怎么还一副得赏的模样。


    而且这位殿下脖子上挂着一串铁链,有点眼熟。郞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链,好像是栓大猫用的。


    这种堪比臂粗的铁链,在除了诏狱以外的地方,基本上都拿来栓大猫用,沉重地要命,走一步响一步。


    一路同行,叮铃哐啷此起彼伏。


    倏然,裴郁璟偏头看了眼大猫,“它不回兽园?”


    这个方向去的是紫宸殿。


    郞义目视前方,冷冷的不搭理裴郁璟。裴郁璟眯了眯眼,目光阴翳地扫视了郞义一圈,笑容里忽地多出几分戾气,算是记下这个人了。


    ……


    紫宸殿外,郞义牵着大猫送进了殿内,裴郁璟被福生拦在了门口。


    福生微笑道:“裴殿下,圣上说了,你今日不睡这儿。”


    圣上虽说是让南晋质子做小宠,可他们这些底下做奴才的,嘴巴上到底要做个好功夫,鬼知道哪天会因为这种小事闹到没命。


    裴郁璟顿时感到心头有些没滋没味,他笑意微敛,“都是圣上的小宠,小汤圆怎么进去了?”


    “圣上给您留了口谕,叫您睡兽园去,小汤圆睡哪儿,您就睡哪儿。”福生把圣上留的口谕复述了一遍,又道:“圣上还说了,瞧着您心烦,最近不想见您。”


    打人的是小皇帝,罚人的也是小皇帝,怎么小皇帝还心烦上了?裴郁璟笑了,那笑不达眼底,他瞥眼将视线探向殿内。


    小皇帝像是刚洗浴完,藻丛般的发被乐福安用柔软的帕子卷着绞干,就单穿了一件宽松亵衣,面上酒意朦胧,瘫在软椅上散着酒劲,一双玉足塞到大猫腹部,直接陷了进去,只剩一点淡淡氤湿粉意的足尖路在外头。


    那畜牲倒是会顺杆子爬,用腹部给圣上暖足,扭着身子撒娇,缩着耳朵拿大头去拱圣上的腿。


    把宽松的裤腿往上拱出一截,露出如玉似的脆弱脚踝,和莹润饱满线条流畅的小腿,它收着舌头上的倒刺偷摸舔了两口。


    “啧。”圣上痒了,嗔怪地拍了拍虎头,“朕刚洗干净。”


    乐福安笑说,“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小汤圆还是和圣上更亲近,奴才们去给它喂肉,都得仔细着点,不然容易受伤,到圣上跟前它倒是知道收着点力气了。”


    外头,裴郁璟深深敛眉,盯着里头看了有一小会儿。


    不知在想什么,他黑沉沉的眼底似萦绕了森森戾气,连带周身气势都染上几分骇人的架势。


    像是风平浪静之下,还藏着令人畏惧的爆发力,仿佛随手就能拧断人的脖子。


    福生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要阻拦他这番逾举的窥探,还没出声,这位质子殿下便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快步离去。


    瞧那背影,居然能从中品出了仓皇的姿态。


    荒谬!


    福生甩头。


    一定是看错了。


    ……


    乐福安在给圣上按着太阳穴,圣上淡淡瞥了眼外头的动静,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眼睛。


    乐福安轻哼,“算他乖觉,没来打搅圣上。”


    乖觉?


    师离忱唇角上扬,“那你可看错他了,指不定肚子里憋着坏水呢。”


    推动南晋主战大军压境,联合鞑靼人扰乱津阳城,还借着他的手,除去有仇的使臣,嘴里的话半真半假,也就表面乖觉。


    乐福安笑道:“圣上打算留他到几时?”


    杀不了裴郁璟,简单的六个字,却无法用常言解释。师离忱无奈地笑了一下,只道:“福安啊,留着他还有用。”


    杀不了,就利用吧。


    “圣上心善。”乐福安叹道,“您的性子,还是随了纯妃娘娘。”


    纯妃娘娘是圣上生母,可惜早逝于深宫。


    经乐福安一提,师离忱脑海中忍不住浮出一个身穿宫装的温柔女子,不过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女子常年郁郁寡欢,笑容勉强,眼里一片死寂,只有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下,眺望天空的时候,才松开眉头,涌现出一丝鲜活。


    她厌恶皇宫,厌恶先帝,连带对他也都是淡淡的。


    师离忱微微出神,敛眸自语:“如果母妃知道她被移出了皇家玉牒,应该会很高兴吧?”


    乐福安手上动作放缓,将头低下,避免扰乱圣上的思绪。因为他知道,圣上并不是在征求谁的意见,而是在思考一个决定。


    圣上考虑好了,蓦地站起。


    眸波平静,道:“来人,拟旨。”


    *


    寿安宫殿外。


    镇国公揣着袖子与穆子秋一同等候通传。


    镇国公本不想带这逆子他,可这逆子却执意要跟来,却怎么赶都赶不走。当时庆功宴还没散完,同僚们都看着,他也不好骂的难听,只能不痛不痒地踹了逆子一脚,随便他去。


    很快引路太监就将二人带入了寿安宫。


    殿内,太后正在与一年轻贵女叙话,二人进来先朝太后行礼,起身后,镇国公冷着脸把目光看向年轻贵女,“诗婉为何在此。”


    穆诗婉抿唇起身,行了个礼,才温声道:“叔父,婉婉许久没见姑母了,这才多留了一会儿。”


    镇国公拧眉,似是不赞同,穆诗婉求救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穆子秋,穆子秋回神笑呵呵劝道:“爹,别动气,等会我带婉婉一起出宫,不耽误。”


    镇国公瞪了眼穆子秋。


    “正好哀家要和你说这事。”


    太后敛了敛笑容,道,“圣上后宫空虚,婉婉及笄了年岁也合适,哀家想着让婉婉和圣上相看一番,今儿个不行就改日,恰好哀家身子不适,便留婉婉在宫中小住几日不打紧……”


    “不行!”镇国公厉声呵止,周遭宫人们都低下了头,他强压着怒气,对穆子秋道:“带你妹妹出去。”


    穆子秋见亲爹动真怒了,哪敢再犟,赶紧带着穆诗婉快步离开寿安宫。


    宫人们都被屏退,殿内只剩镇国公和太后对峙。


    四目相对,双方都冷了脸,各有各的想法,恨不得用眼神在对方身上扎刀子,气氛算不得融洽,


    “你别打婉婉的注意。”镇国公率先打破了沉寂,警告她,“我们穆家世代征战沙场,大哥死前只留下这么个独苗,不是让你拿来祸害的!”


    太后红着眼,猛地站起身,“榆木脑袋!”


    她眼泪要掉不掉,指着镇国公大骂:“当初送我进宫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怎么落婉婉身上就不行?让她做皇后怎么就是祸害了?!”


    “你好威风啊镇国公!当年对着阿爹怎么没耍这威风?眼睁睁看着阿爹把我送进来,你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镇国公哑然,同样红了眼,明知胞妹每回都要拿这事出来刺他,让他愧疚让他心软,他却半句反驳都说不出。


    穆家忠君爱国,却没有一个对得起穆锦绣。


    回想起圣上的敲打与警告,穆家的未来,锦绣的性命,一桩桩一件件,肩上的担子几乎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镇国公闭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太后娘娘,慎言。”


    他昂首看着太后,道:“我劝太后,莫要再去招惹圣上,收起你的心思,穆家承蒙君恩断不会助你叛君,你若还要母家,就回九华寺去,圣上必不会短你吃喝,也会保你荣华。”


    太后只冷冷看着镇国公,“是他叫你来说这话的?”


    镇国公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老了一截,叹道:“锦绣,该放下了。”


    “咚!”暖手的袖炉砸在地上,太后骂道:“你手里拿着兵权,还这么窝囊!窝囊!”


    镇国公一脸平静,“虎符我已交还圣上。”


    太后气急,胸腔剧烈起伏,指着镇国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发起狠了又把手边的茶盏砸了。


    ……


    寿安宫外。


    穆子秋试探地问:“……太后对你说了什么?当真是要你入宫?”他掩饰地咳两声,“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


    与同辈在一起,穆诗婉显然放松许多,眼神古怪地看了眼穆子秋,“表兄,你今日好奇怪。”


    穆子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穆诗婉没在意,回想起女宴上,远远瞧见圣上的一眼,龙章凤姿不过如此,她心口跳得有些快了。


    穆子秋看清她脸色变化,预感大事不妙,警惕道:“你脸红什么?”


    “啊,啊?有吗?”穆诗婉慌忙摸了摸脸颊,蹙眉怒瞪穆子秋,“表兄!”


    顿了顿,她又有些发愁:“若姑母真要我入宫怎么办?圣上样貌虽好,可我刚听小宫女说了,圣上在宴上斩了两名使臣,怕是脾气不好,我害怕。”


    此话一出。


    穆子秋差点没笑出声,但忍住了,以他的了解,要是圣上不点头,太后绝对没办法塞人给圣上,但万一呢。


    他问:“你想入宫吗?”


    穆诗婉头摇得飞快。


    穆子秋心中大喜,面上却严肃,压低声音道:“若太后真要让你入宫,那轿子我去坐,我扮女装足以以假乱真。”


    这宫,他超想入。


    但他不敢当着亲爹面说,也不敢当着圣上面说。


    亲爹能把他打到半身不遂,圣上能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藏的可仔细了,只敢当笑话讲给堂妹听。


    穆诗婉大骇,差点没骂穆子秋脑子长泡了,能想出这么个歪主意,真不怪叔父整日里揍他。


    但她思索片刻,打量了几眼穆子秋。


    郎君初长成,一身暗色劲装神采飞扬,隽悄俊朗,若眉毛画细一些,唇涂红一些,脸擦白一些,也能勉强当做一个秀气的小娘子。


    *


    南晋使臣团带着两颗脑袋屁滚尿流的连夜跑了,生怕步了两位大人的后尘。


    谁能想到月商帝半点道理都不讲,杀使臣?


    古往今来谁干过这事?简直荒谬绝伦!


    南晋压境的大军驻扎在边境线一里外,才过了一夜,出了营帐发现外头翻天了。


    隔着一条河,原本一览无遗的对面,出现了属于月商的营帐,错落有致,悄无声息一夜拔地起。


    南晋将军急得直挠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上京有消息传来没?打还是不打?”


    一日三问,他没收到军令,不敢轻易动手。


    一动就是两国交战,且必然是场恶战,南晋可输不起了。


    ……


    边境陷入僵持。


    一只海东青从京都飞出,穿过月商,到了鞑靼人组成的商队,商队押送着七八辆马车的粮草,去往的方向是南晋边城。


    商队收信细看,吹响脖间的口哨。


    与此同时。


    津阳城外,正在搬运第二个粮仓的鞑靼兵们,腰间挂着的铃,一息之间全都抖动起来。


    为首者高呼了一嘴鞑靼语,所有人搬到一半的手都停下,各自翻身骑马,如潮水般撤退。


    商队的刀,一刀刺穿了马车上粮草的袋子,米粒漏出,他伸手接了一把,喂给了前头的马。


    马儿吃了粮,不多时,发出痛苦的嘶鸣,抽搐着翻起白眼,倒地不起。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商队领头叽里咕噜骂得眼睛都红了。


    陈年粮无所谓,粮里投毒?够狠!


    也不怕把自己人吃死!


    真要把这些拉去南晋,别说交好,南晋该和鞑靼交恶了!


    *


    与边关的暗潮涌动不同。


    京都一片祥和。


    镇国公此次回京,带了一批烈马回来,这群马在京都熟悉了也有好几日。


    近来世家安分,朝堂安分,唯一有争议的就是把先帝妃嫔,已逝的纯妃娘娘从皇家玉牒上划去了姓名,废了先帝曾给纯妃娘娘的谥号。


    这可是圣上的生母,没人猜得到圣上拟旨时的想法,就连御史都大胆但委婉的在折子里骂圣上不孝。


    当然,圣上根本懒得看这些批斗折,过一眼,用朱笔随便圈了一下,便堆在案上吃灰。


    监察司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办,圣上实在没别的乐趣,又正好有人提议,便干脆用镇国公带回来的烈马,办一个驯马会。


    深秋,活动活动筋骨,顺带瞧瞧年轻人打马球的风姿。


    没办法,师离忱也很无奈,朝代落后,娱乐活动少,皮影戏来回就那几套,他又不爱听戏。


    也就驯马,还都是些桀骜的烈马,听起来有点意思。


    驯马的场地开阔,临时搭建了个简易的亭台,视野广阔,烈马分批放入场地,一帮跃跃欲试的小郎君,手里头各自拿着套马杆,各有打算。


    金吾卫在场地周围巡视,圣上坐在台中观望,瞧着一帮儿郎骑着马,追着烈马,用套马杆去圈烈马的脖子,马儿自然不可能等着被套,东躲西跑,尥起前蹶好险没把人踢下来。


    尘土飞扬。


    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都是烈马,即便是套住也不好训。”


    镇国公笑呵呵地对圣上道,“这些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臣归京时,房将军还舍不得让臣带走,都是千里马,只是难驯服,才在军中滞留许久,就算是儿郎们喜欢,恐怕也不容易带走。”


    圣上品茶,语调平常:“玩闹而已,他们玩得开心,朕瞧着也舒心。”


    瞧瞧那一个个,酣畅淋漓的样,若不是他这具身躯有着各种各样的暗伤,禁不起剧烈折腾,他也想上场试试驯马。


    他指腹在杯壁碰了碰,有些遗憾地叹息。习过武的身子,如今却羸弱得连驯马都不方便上场,实在让人惋惜。


    “看他们如此洒脱,朕深感欣慰。”师离忱笑说着,侧目看向乐福安,“朕的金弓呢,拿来给儿郎们添些彩头,谁驯得最烈的马,彩头归谁。”


    “欸。”乐福安应着,着手命人去取。


    场中热热闹闹,因着彩头的缘故,年轻的少年郎们愈发认真的对待这场驯马会。


    圣上要来瞧驯马这事,他们家中提耳面命的说过好几回,没能借着庆功宴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儿郎们,借着这场驯马会积极表现。


    荀嵩也在里头,当然他不会武,也不会骑马,就拿个套马杆躲在角落里偷闲打瞌睡,来这儿纯属应付老头子。


    他上不了一点。


    等他瞌睡醒了,坐起身探头,圣上已经坐在了台上,他定睛一看,两眼发直,傻愣愣地呆在原地,再也移不开视线。


    直到圣上身旁突然出现一个朱红色的高挑身影,十分野蛮的挡在了圣上前头,以强横的姿态夺得了圣上的视线。


    回过神来,他认出了那是金吾卫的官服,只觉得奇怪。


    哪位金吾卫胆敢这般无礼?


    第27章


    朱红绣兽官服,皮革收腰,身高腿长,端得一副宽肩窄腰,再配上一张如冠玉般俊美阴鸷的脸。


    气势凌人,身姿挺拔,即便是站在金吾卫当中,也是拔尖的存在。任谁瞧了都得夸一句,玉树临风,养眼。


    裴郁璟穿着这身衣裳,果然赏心悦目。


    师离忱打量了几眼,噙笑道:“你挡着朕看驯马了。”


    裴郁璟侧目一瞥,嗤之以鼻,一帮只会花拳绣腿的京都贵公子,套几匹马都这么费劲。


    他慢条斯理道:“没个新鲜花样。”


    师离忱品一口热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手在身侧轻轻招了招,语气像召唤小猫小狗一样随意,“过来。”


    裴郁璟挑眉,依着圣上的意思,蹲在了圣上腿边。


    圣上瞧他唇干,顺手把喝过的茶盏递给他,含笑睨来一眼,“你惯会狐假虎威,披着一身金吾卫的皮就混进来了。”


    他可没召见裴郁璟。


    驯马会场地外围有禁军层层包围,内场有金吾卫巡视,金吾卫官服可不是谁都能领的,裴郁璟穿着这身官服,再摆出架势,足够唬人了。


    他道:“物尽其用,圣上教的。”


    说话间,他视线一直盯着手中茶盏,杯壁能看到一点水润,是小皇帝刚才含过的地方。


    他扫一眼小皇帝红润的唇,忽地感到口渴加倍,就着一口气喝完了茶水,这才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


    师离忱缓缓转着玉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当然他现在心情好,不想和裴郁璟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反正这种事浑水摸鱼的事,也不会再有下次。


    驯马场中。


    突然迸发出一串惊呼。


    师离忱将目光探去。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杀出来,意气风发,套马杆已经套在了一匹红棕烈马脖子上,与烈马并驾齐驱,双手用力,逐渐拉拢距离,翻身骑上了烈马后背,用力将套马索往后拉,当做缰绳,抠住马脖子。


    原本还在和一帮烈马周旋的儿郎们,顿时把目光都转了过去,烈马不屈还在奔跑狂颠,试图把背上的人抖下来,驯马人则死死累着套马索,和烈马僵持。


    “这是……”师离忱仔细辨认了会儿,笑着对镇国公道:“有穆家家风,很是英勇。”


    镇国公谦虚道:“小儿不成器,也就一身蛮力。”


    场中已经响起了呼和声,为穆子秋助阵。师离忱懒懒地靠着椅子,托着下颌,看着底下的轰轰烈烈。


    眼见小皇帝看得专注,裴郁璟也跟着看了会儿,顿感无趣,小皇帝居然喜欢看这些。


    他眸光一瞥,两名小太监拖着沉重的金弓候在一旁,正是小皇帝拿来刺他的那把金弓。


    他神情一瞬沉了沉,若无其事道:“这是彩头?”


    帝王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视线看着场中的热闹,半点都没分给裴郁璟。


    帝王无所谓的态度,让裴郁璟心里憋着一口气,目光森森地又瞧了眼场中,若有所思。


    ……


    驯马场内僵持了两刻钟,或许是被套马索锁喉太久,穆子秋所驯着的红鬃烈马前膝一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烈马本就疾行,突然倒下连带穆子秋摔了出去,好在他身上有功夫,使了点巧劲避免了受伤,但手上的套马索撒开了。


    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肉眼可见的大喘气。围观的儿郎们驱着马过来,围成一圈查看情况。


    喂了点水,不多时马又重新站了起来,穆子秋给它套上缰绳,也不挣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世子殿下,驯一。”郞义前来汇报,记上了一笔。


    镇国公眼角笑出了细纹,神态间自然而然带上了些自豪感,又有些庆幸,“幸亏不是最烈的那匹,否则我儿怕是要摔断一条腿。”


    “喔?”师离忱来了兴致,问,“还有更烈的?”


    镇国公颔首,回禀道:“有两匹汗血马,品相绝佳,这些马虽烈,可但凡有点功夫的都不会伤着,那两匹不一样,房将军的小儿子,房云哲,圣上还记得吗?”


    房云哲。


    师离忱对此人有印象,半年前烧了一座花楼,美其名曰替天行道,那个花楼是林氏的产业,确有许多污糟事,因为这事房云哲和房将军被参了有一个多月。


    当时林氏如日中天,房将军怕房云哲摊上事,着急忙慌地把人接去边关了。


    他笑问,“记得,那小子怎么了?”


    “他啊,瞧着汗血马漂亮,硬是不听老夫劝告,驯马反被马抖下来踹,断了一只手,养了两个月才见好。好了之后不记打,又跑到马跟前说是要培养感情,结果那马记仇,又把他腿踢折了。”


    说着说着,镇国公忍俊不禁道,“臣回京的时候才见好,哭着求臣给他留一匹,房将军斥了他一顿才消停。”


    闻言,师离忱莞尔,“朕记得房小将军身手还算不错。”垂眸间,他又轻描淡写道,“既然难驯,养着也是吃闲饭,杀了给将士们打打牙祭也好。”


    镇国公怔然,瞧着圣上温柔和善的笑容,任谁也想不到这样平和的圣上,刚刚说出的话多富有血腥气。


    难觅的汗血马,若能驯服在敌军当中七进七出也不是没可能,但圣上的意思摆明了就是——


    不能为所用,杀之而后快。


    他后背无端泛起一股凉意,笑了笑劝道:“汗血马万里挑一,杀了可惜,不如今日放出来,让儿郎们一个个试,若今日驯不了,再杀也不迟。”


    师离忱思索一番,同意这个决定。


    “圣上。”身侧,裴郁璟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若能驯服这汗血马,能拿这份彩头吗?”


    此话一出,师离忱侧目,定定的看了会儿裴郁璟。


    见对方势在必得神色笃定,圣上唇角上扬,慷慨道:“当然。”


    他微微俯身,狎昵地捏了捏裴郁璟的耳垂,轻佻道:“驾驭不住,朕也可以赏你和马儿一起去死。”


    裴郁璟状似惊吓地捂了捂心口,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惶恐,笑说,“圣上,我害怕。”


    此番言论,逗得圣上开怀大笑。


    裴郁璟眸色暗了暗,蓦地起身解扣卷袖,露出紧实蓬勃的小臂,留给圣上一个高挑的背影,嗓音沉哑道:“圣上且瞧好吧。”


    ……


    场地被清理干净,所有烈马都被驯马人拉走,两只通体雪白的汗血马被引入宽阔的场地。


    日光正好,汗血马身上附着一层薄薄的银绒,被阳光晒得反光,银绒下透出少许鲜红,成了一种独特的银粉色。


    这正是汗血马的特性,皮薄,跑动起来能轻易看到绒毛下流动的鲜血,若是毛发变湿,会加深这份颜色。


    汗血马脾气差劲,免得无辜之人受伤,其他参加驯马会的儿郎们都到了外场。


    穆子秋擦了把脸上的汗,邀功似的跑到镇国公身旁,对着圣上行礼过后,便顺势坐在了亲爹身旁。


    他昂首挺胸,眼睛时不时往上首瞟一眼,强忍激动,期待着圣上能投来赏识的目光。


    然而圣上并没察觉到少年人的小心思,颇有兴趣地盯着裴郁璟。


    裴郁璟不走寻常路,随手扯了块红绸缠在腰上做绳,一跃翻身入场,两匹汗血马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场中唯一活动的人,毫不客气直冲过来,几乎化作一道银色闪电,要是被撞到少说也得半残。


    “难怪房云哲那小子会受伤。”圣上看着场中,点评,“一般人怕是避都避不开。”


    房云哲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不然避祸能去江南这样林氏不能插手的地方,可房将军偏偏把人接去了边疆。


    是有意栽培。


    镇国公瞪了眼身旁好像浑身刺挠的穆子秋,警告对方安分,口中应着圣上,“汗血马的速度,是寻常马儿远不能及的。”


    场中,裴郁璟纵身避开了左右冲来的汗血马,红绸做绳,一甩便绑在了汗血马脖间,过长的一端抛向了另一只汗血马,同样绑紧。


    借着力,他跃上马背,稳稳踩在马背,拉紧红绸。


    裴郁璟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阴鸷,握着红绸微微发力,双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完全显露,宛若几条随时暴起的弧线。


    场外围观的公子哥们已然呆傻。有人不可置信,“他想一次驯两头?不是,他疯了?”


    有人抓破脑袋也没想出这路神仙是谁,倒吸凉气:“为了在圣上面前表现,这么拼命吗?”


    当然,在圣上面前出风头,确实得脸。在场大概没人不想在圣上面前表现,有些人总是控制不住目光去窥探圣上的风姿。


    圣上坐在台中,透着病白的修长手指托着下颌,着玄色氅衣,眉眼漠然自带上位者的审视与傲然,唇边含笑却不达眼底,明艳又妖异,像个妖孽。


    偷摸着仔细一看,有几位已然控制不住嘭嘭乱跳的心。


    乐福安重新给圣上换了茶盏,又倒上热茶,嘟囔道:“那么好的杯子,圣上随手赏他了真是可惜。”


    声音里还有对裴郁璟的怨气。


    师离忱但笑不语,用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观察场中的变化。


    暴怒中的汗血马,力气可不算小,马蹄之下已然踏出几个大坑,身上染了灰尘。


    汗血马翻滚过,跳过,想摆脱这个拽着它们的人类,可惜当它们躺下的时候,这个人类身子就轻飘飘的落地,它们翻身跳起来,这个人类就顺势重新踩回他们背上。


    驯马,比的是胆量,耐力,力量。


    汗血马聪慧,发现之前奏效的办法,完全无用后,立刻调整了新的方式,开始不急着挣脱脖子上的红绸。


    其中一匹嘶鸣着跳起来,妄图用前蹄去踹,另一匹同类背上的人类。


    裴郁璟眸色一沉,拉紧红绸用力一刹,两匹汗血马身形不稳东歪西倒,只能高昂起前身,来避免倒下。


    光影之下。


    马背上的人佁然不动,被投出一个英武势威的轮廓,低垂的目光冷厉发狠,手里卷着的绸缎似乎成了刀,牢牢抑在咽喉,随时索命。


    师离忱换了个姿势,玩味地看着场中驯马的裴郁璟,这力道别说驯马,驯虎恐怕都绰绰有余。


    镇国公眉头紧皱,南晋质子手段如此,怕是不能低估。他身旁的穆子秋也眉头紧皱,父子俩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心境却大不相同。


    穆子秋烦躁极了,恨恨瞪一眼裴郁璟,该死的南晋质子!圣上光看这南晋人了,哪里还记得他也驯了匹烈马!


    场中。


    汗血马渐渐停下了挣扎。


    像是被驯服了一般,不再暴躁地蹦跳,裴郁璟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只朝场外伸出一只手,沉声:“缰绳!”


    郞义回首请示圣上,圣上轻笑着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缰绳被抛入场内,被裴郁璟一把捞起。


    他刚从马背上下来,原本安分下来的汗血马,蓦地暴跳,试图踏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师离忱歪了歪脑袋,眼看着裴郁璟捏住了汗血马的脖子,麻利地把缰绳套在汗血马脖子上,猛地用力就将马儿按倒在地。


    汗血马蹬了几下腿,照样被死死按在地上,没能重新翻身起来,这才又重新安分下来。


    师离忱语调平常,说汗血马,“真聪明,还知道用缓兵之计。”乍地来这么一下,就算是经验老道的驯马师也吃不消。


    他转着玉戒,与场中,刚经过一场鏖战的裴郁璟对上目光。


    圣上视线里隐含了探究,裴郁璟喘着气,眉眼一闭一抬间,恶犬的锋芒与獠牙尽数收敛。


    他转身面向圣上,高昂着首,放肆的直视起高台之上的帝王,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小皇帝一直看着他。


    他很满意。


    场外围观的儿郎们,多数都在京中吃喝玩乐,习武也有教习师傅,见过最大的场面约莫就是禁军演练。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刺激的场面,一人驯二马,还是汗血马,一时间热血沸腾,高呼:“魁首!魁首!”


    师离忱起身,从高台之上,将金弓抛下,挑眉道:“归你了。”


    裴郁璟抬手接住金弓,“谢圣上。”


    套着缰绳的汗血马显然不太习惯,时不时甩头,被裴郁璟一扯又老老实实的跟过去了。


    所有人都很开心。


    只有穆子秋,脸臭得要命,被他爹掐了好几把。


    *


    驯马会继续举行,师离忱却没继续再看下去的兴致,今日也尽兴了,便乘步辇打算回御书房批奏折。


    路上偶遇福生,福生禀道:“圣上,太师大人已在御书房等您。”


    师离忱应了一声,问:“齐计泽可去了?”


    “齐公子收到圣上口谕,早早就在御书房里候着了。”福生边走边报,“奴才过来的时候,瞧着齐公子已经和太师说上了话。”


    师离忱懒懒地“嗯”一声,漫不经心道:“那朕饿了,先去用膳吧,你回去给二位先生奉茶,朕用完便来。”


    总得给两个人一点说话的空间和时间。


    福生诧异,但也不敢置喙圣上的决定,退到一旁给干爹乐福安让位置,小步快走着回御书房。


    ……


    御书房。


    自打林氏案之后,齐计泽便没有见到过圣上,况且宫中守卫森严,他想见也见不着。


    他一直住在圣上安排的那个偏殿里,太监宫女们照常给他上一日三餐,原本他是打算要出宫。


    可圣上没发话,宫人们不敢擅自做决定,不肯放他走,又不能帮他通报,他只能耐心地坐回去。


    一晃就在宫中住了半个月,有一点好极了,宫中笔墨不曾设限,他可以尽情的抒写。


    二十多年的心酸在落笔的一刹那全都成了悲愤,一气呵成。


    “酒酣耳热天寒,一声喝道惊雷怒,狂涛拍岸,断云遮路,长鲸跋扈,吹散蛟龙,翱翔霄汉,壮怀谁诉,问英雄儿女,笑谈樽俎,安得似,风尘处。”


    “野哭千家砧杵,剩荒台,旧愁新句,苍烟古木,白杨黄叶,凄凉如许,青眼高歌,朱颜难老,总成虚度,怕明朝,客里光阴易失,短亭无数。”


    零零散散写完又揉成团,齐计泽自嘲一笑,多年无缘碰笔墨,一碰便写出这么些矫揉造作的玩意。


    宫中供奉都是上好的纸,丢了可惜,他把纸团重新铺平,翻过背面来写些别的策论,节约纸张。


    故此,经过他笔墨的纸,都作得密密麻麻。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直到今早来了圣上的传召,令他去御书房等候,齐计泽大喜过望,整理好衣衫,怀揣一颗忐忑的心,在御书房候着。


    他脸上有疤,即便恢复了名声,确认了贡士身份,但此生都不会有殿试的机会,圣上也并未给他授官。


    残缺者不可入仕,齐计泽摸着脸上狰狞的疤痕,对未来很是迷惘。


    他在御书房等了两个时辰,没等来圣上,听到外头小太监唤了一声,“太师大人。”


    随即将人引进殿内。


    齐计泽慌忙起身,与入门的老太师对上眼神,齐计泽避开视线,有些紧张地低头行礼,“学生齐计泽,见过太师。”


    老太师没想到御书房内还有一人。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一番,确认了对方是八年前,那位被林氏冒名顶替的会试第一。


    太师不爱有人和他攀关系,冷着脸不大客气的问,“老夫生平从未收过弟子,你为何自称学生?”


    太师锐利的目光似要将他审判。


    齐计泽一怔,不卑不亢地又行了一礼,“多年前学生参加的乡试,您回乡里探亲,是那场乡试的主考官。”


    他道,“您秉公直断,让那场乡试公正严明,学生自心中佩服,太师虽非我恩师,但学生已将太师奉为明灯。”


    第28章


    御书房一时沉寂。


    太师眼中的冷意淡去几分,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圣上许过,任何在御书房等候的臣子,都能坐,不算逾矩。


    一旁小太监给二人奉上茶水。


    太师这才注意到手边摆了个册子,没有署名,圣上特意放在这儿的?他敛眉,将册子拿起来,打开细看。


    齐计泽有些拘谨地坐下,无措地捏着手,手心里已然全是汗。


    片刻后,对面的太师忽然道,“我且问你,你若做官,是想留在京中,还是外放。”


    齐计泽心中一惊,这哪轮得到他选,光是他脸上这道有损体统的疤,怕是县衙的无品小吏都应不上。


    不是他不想,而是世人的目光一向如此。


    齐计泽神情迟疑,不知该不该答。


    太师瞧出他的不自然,合上册子,言语上推他一把,“尽管说。”


    回想起八年的逃亡与心酸,齐计泽冷静下来,深思道:“从前念书只知道理,不通其意。可这八年来,学生见过有人因无桥可走,乘坐渡船,半路被船家威逼多交银钱,有的给了,有的却因拿不出多余钱财而被逼着跳江。”


    他娓娓叙述,“也有人因无路可走,多绕上两三个时辰的远路,只为将磨好的豆腐背到市集上卖一点口粮钱。学生愚钝,想着若这些地方能修上桥,能修上路,或许苦难会少一些。”


    闻言,太师深深看了眼齐计泽,“地方官难,百姓官苦,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路可不好走。”


    齐计泽茫然抬眸,太师已唤小太监去准备笔墨纸砚,他捻着胡须,难得露出个笑脸,“老夫不才,虽多年未主持科考,但到底有功底在,圣上御令,特命老夫亲自为你加试。”


    巨大的惊喜砸在头上,齐计泽张着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他哪能想到还有这种机会,他预想的最好结局,大概就是被打发出宫,去书院做个教先生罢了。


    齐计泽回过神来,激动地朝书房上首的龙椅叩一头,又对太师叩一头,“学生……学生……”他抬起头,声音有些磕巴,哽咽道:“学生一定,定拼尽全力!”


    *


    圣上慢悠悠地用完膳,慢悠悠地净手,殿内响起一阵清冽的水声撩拨。师离忱拿着小宫女送上的帕子擦手,就听殿外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吵闹声。


    圣上掀起眼皮,“怎么了?”


    乐福安走出去制止了乱子,探听一番又回到圣上跟前,笑说,“裴殿下牵着两匹汗血马过来,说是即便驯服了,也要让马儿认认正主。郞统领记得圣上的吩咐,把他拦在外头了。”


    反正不急着去御书房,但师离忱也不想出去看所谓的汗血马,这种闲暇的时候最适合逗逗男主。


    他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一个宽椅上,轻笑道:“马就算了,朕见见他吧。”


    “欸。”乐福安应着,出去将人传了进来。


    裴郁璟单手提着金弓,阔步入殿,一身赤红官服被背后的阳光照得似乎透金光。师离忱对他招了招手,随意道:“来。”


    看圣上目前的神色,大约心情是好的。裴郁璟轻车熟路地坐在帝王的踏脚边,“圣上不去瞧瞧汗血马?”


    汗血马野性强,很容易让人产生征服欲,但这不包括师离忱,他喜欢野性强的生物,可超过一定限度,太野了,就不招人疼了。


    他笑而不答,反问裴郁璟,“为了这个彩头,你倒是肯下功夫。”


    裴郁璟叹道,“圣上头一回见璟,就用这弓赏了璟一箭,璟可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弓,送到旁人手上。”


    师离忱不可置否,噙着笑侧目望着裴郁璟,嗓音低沉轻慢,“你自个的尾巴扫干净了吗?就敢到朕眼前晃。”


    自打那日他拒绝见裴郁璟后,这人安分了一段时间,也没到他面前来招嫌,如今怎么一反常态。


    真让师离忱感到稀奇。


    像是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么句话,裴郁璟慢条斯理道:“圣上先别动怒,我是来给您送大礼的,南晋的一座城池,喜欢吗?”


    “喔?”师离忱唇角上挑,他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挑起裴郁璟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朕凭什么信你?你图什么?”


    语气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倦怠。


    小皇帝眉眼深邃,含笑间,只要长久的注视着某样东西,便会有种此物被喜爱的错觉。


    裴郁璟嘴角展开一个笑,声音带着万无一失的肯定,“信或不信不重要,反正圣上再等一等就会收到消息,若是真的,圣上应我一个条件可好?圣上敢与我赌一赌吗?”


    师离忱偏头打量了裴郁璟一会儿,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书中是这个人统一了天下。


    人在月商为质,还能左右两国政局。


    就像那两匹桀骜不驯的汗血马,野心勃勃,野性勃勃。


    和牲口不一样,师离忱乐意给这位人形千里马一点耐心,欣然同意了赌注,“好啊,只要条件不过分,朕许你一诺又如何。”


    裴郁璟笑了,笃定这场局他会赢。


    他道:“那圣上,小宠能回来睡了吗?小汤圆睡觉打呼噜很响,小宠实在无法入睡。璟想回来侍候圣上,小汤圆能做的,我也能做。”


    小汤圆确实会打呼噜,这也是师离忱只留了小汤圆一晚上,其他时候的夜间都把小汤圆赶回去睡的缘故。


    不过裴郁璟的话,让师离忱很稀奇,总觉得此人脸皮变厚了些,有些古怪。


    他哼笑道,“好啊,小汤圆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倒要看看,裴郁璟到底怎么学小汤圆。


    *


    鞑靼草原飞过苍鹰,带来了令牌与密信。


    一名鞑靼兵吹响号角,马蹄阵阵,几乎是顷刻间四面八方冒出来了许多兵卒,往中心聚集,还有更多的在往这边赶赴。


    部族首领高举令牌,叽里咕噜号令两万鞑靼精兵,背起长弓提起枪,直指南晋与鞑靼最近的一座边城。


    月商与鞑靼衔接的只有两座城,最近的是津阳城。可南晋不同,与鞑靼相连的地方多了,即便有些地方只是藕断丝连。


    部族首领露出狰狞嗜血的笑,十分感慨,认为是合作者终于想通了。


    毕竟根据方位地形,攻打南晋,可比月商方便多了。


    第29章


    与殿试一样。


    太师出了一题策论,给了相应的时间,让齐计泽答题。加试直至日落西山,直至滴漏停止落水,方结束。


    小太监进来收拾干净,带走计时的滴漏,重新给二人换上热茶。


    太师提笔在答好的考卷上,圈圈点点,凝神批注,殿试批阅几百人的卷子又要反复核对,多少都要好几日。


    现下只批一张,自然用不了那么久,不过也耗神。


    齐计泽屏息静坐等候,待卷子批完,恰好殿外传来内侍参拜的动静。


    太师放下卷子,与齐计泽一同站起俯首行礼,“参见圣上。”


    师离忱入殿,抬手随意一按,“不必多礼。”示意二人起身。


    太师抬头,注意到圣上身边穿着金吾卫官服的裴郁璟,蓦地蹙眉。京都诸位或许都知道来了个南晋质子,可由于这位质子一入京都便被召进宫的缘故,大多人手中只有画像,暂不清楚此人的真实样貌。


    可太师是接见过使臣的人,认得。


    太师面色不虞,“圣上!”他审视着裴郁璟,冷道:“裴殿下身为质子,怎能穿月商官服,此举不妥。”


    裴郁璟站在圣上身后,情绪不显眼神只瞧着圣上,眼底一片深幽莫测,时刻注意着圣上的神情变动。


    他也想知道,小皇帝到底打什么心思。


    圣上只不过是随性而为,往龙椅上懒懒一靠,“一件衣裳,不碍事,他整日要在朕眼前晃,打扮好看点朕心情也好。”


    收拢权势的帝王,根本不需要顾忌太多,往那一坐,独属于上位者的孤傲轻狂与不容置喙,自然显现。


    只因圣上完全有本事,把事态按捺在能控制的范围。


    有能力的情况下,圣上从不亏待自己。


    当初选拔金吾卫的要求他特意对标了锦衣卫,先从禁军里选一批,再从民间招一批,必要条件就是世家清白,虎臂蜂腰螳螂腿,能力武力出众,按等级官服分黛、竹、赤。


    三品以上指挥使为赤,既然要摆在眼前自然要好看些更好,圣上眼光高,故此官服亲自过目了花样,选了司造织递来的三份花样。


    黛狐,竹狼,赤虎,上值多为玄甲,为了行动方便还有更轻易的半甲罩袍。选拔出了一批格外赏心悦目的金吾卫。


    裴郁璟身量放在金吾卫里也都是拔尖夺目的存在,自然圣上也乐意赏他一件好看的衣裳。


    圣上只需简单一句,太师便了然不多赘述,他将批好的卷子递到圣上案前,“卷已阅好,圣上且过目。”


    不亏是曾经的会试头名,策论出挑,读起来酣畅淋漓,对内防外患有一定见解,也针对旱涝的治国之策,确确实实写到了点子。


    不虚浮,不焦躁,很实在。


    是个实干型人才。


    师离忱感慨,此等人才埋没了八年,那些未被查出的,被林氏暗地里坑害过的又有多少?


    他觉得林氏死得太轻松了。


    师离忱放下卷子,“你策论行文合乎国情,若放在前两年的殿试之上,担得起一个榜眼。”


    虽优秀,但与两年前的状元文章比起来,针对外防的见解弱了些。


    能得圣上认可,即便不是状元又如何,如今这个结果已然是最好,额外的加试让齐计泽已无多少遗憾。


    他释怀一笑,朝圣上谦卑弯腰道:“草民冤情已去,圣上肯给草民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草民已心满意足。”


    师离忱轻笑道:“以你之才,入翰林院也使得,不过朕听说,你想外放?”


    齐计泽一怔,刚刚御书房分明只有他与太师二人……转念一想这是皇宫,圣上耳目诸多,能知晓也合乎常理。


    他对脸上的疤有些不自信,迟疑道:“……草民,还能做官?草民的面容……”他眼神黯淡,难以启齿。


    “为何不能?”师离忱含笑,“月商可有规定,面有残缺者不能入仕?就算有,朕也能让它没有,最多是让御史台那帮老家伙拐着弯骂几句不敬祖宗,他们还能拿朕怎么样。”


    这番论调,听得太师既不想支持,也不想反驳,一面认为圣上实在太任性妄为,一面又觉得圣上这回做得对。他亲手批的卷子,他很清楚齐计泽是个怎样的人才,于国有利,万万不能放过。


    于是太师闭起眼睛选择中立,选择暂时不挑圣上毛病了。


    齐计泽眼眶逐渐湿润,陡然撩开衣摆跪地,重重磕头呼道:“草民叩谢圣上隆恩!”


    圣上语调慵懒,“去忻州吧,先从同知州事做起。”


    同知州事是忻州府的副手,忻州府前些日子还上书,说私盐买卖的事,还有水利河工需要通设,派他去忻州历练正好。


    定了去处,授了官身,齐计泽眼中出现了希望,胸腔暖洋洋的又磕了一下,“臣,领旨。”


    领了旨的齐计泽,与太师一同退出御书房,毕竟天色见晚,是用晚膳的时间,圣上给他们赐了御膳。


    从始至终,裴郁璟的眼神就没从师离忱身上离开过,他觉得,小皇帝处理起政务的时候,浑身好像有万丈光芒。


    年轻的帝王,有得不只是脾气,还有果决的手段和识人的慧眼。


    圣上在处理奏折,裴郁璟站在离案不近不远的地方,偏头能看到小皇帝专注认真的侧脸,但看不见奏折的内容。


    裴郁璟也不关心奏折的内容。


    他看着小皇帝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御笔,毛尖朱砂鲜红一点,似乎比那日戴在他鬓边的山茶花还要红。


    精雕玉琢的小皇帝,手指弯曲凸出的骨节如玉,指腹尖端透出一点微粉,能拿得住笔,也能拿住匕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发狠杀人。


    裴郁璟舔了舔唇。


    忽然感到口中有点干涩。


    真怪。


    最近老是在小皇帝面前口干舌燥的,心口像是烧着一团火,让人焦躁不安。他思索片刻,认为一定是深秋带来的火气。


    *


    南晋使臣团,回南晋还需要一点时间。


    可消息走得比人快,消息已经到了南晋皇城,看着信上‘月商帝当宴斩使臣’南晋皇帝怒从心起,重重地咳嗽几声,本就带病的脸色此刻十分难看。


    还有让他更难堪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军报,“陛下!鞑靼奇袭河梁府,河梁府军粮近乎断绝!河梁守将求援!”


    第30章


    南晋皇帝紧急召见百官,彻夜商讨。


    谁也没料想到原本要对付月商的鞑靼人会突然反水,南晋已损三城,无法再承担损失任何一座的风险。


    南晋目前与月商交恶,形势调转刻不容缓,主战派的四皇子党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刚养好身子的二皇子党被推出来,主和派又一次占据上风。


    距离河梁府最近的军队,只有边疆大军,若调过去太多将士,难保月商不会趁机发难。


    当务之急是要消去月商帝的怒火。


    既要重新讲和,自然要奉上十足的诚意。


    经过一夜,商讨结束,南晋皇帝提笔亲自修书一封,盖上印信,封好,快马加鞭送往月商。


    同时备好赔礼,只待月商回信同意,便能即刻出发。


    ……


    边境僵持多日。


    未有明确开战的旨意之前,双方都不会轻易跨过中间的那条河,两军隔岸相安无事,


    但不妨碍将士们趁着打水的功夫吵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不了过过嘴瘾也好。


    房将军晨练结束,忽地收到一则调令——


    退兵。


    他摸不着头脑,但圣令不可违,下令鸣金收兵。没过一会儿,却听到对岸隐约响起同样的敲锣声。


    房家墨骑马往前行了一里,瞧见河岸对面似乎有些急切的收营,整军,浩浩荡荡的撤退。


    当然急,河梁府粮快耗绝,就要守不住了,南晋将军收了圣旨,带上半数军马,忙着赶赴河梁府支援。


    *


    月商皇城。


    自打收到南晋国信以来,圣上一直心情大好,南晋愿割赔两千万两黄金,且不算其他珠宝玉器在内。


    两国战后国库空虚,这大概是南晋能拨出最大的诚意。


    月商水利建设,开渠凿道要花钱的地方多,两千万两黄金够做很多事,师离忱何乐而不为,同意了南晋再次和谈的请求。


    他也不想闹得两败俱伤,到时候让鞑靼人捡了便宜,那就亏了。


    边境双方都撤了军,南晋无后顾之忧,河梁府击退鞑靼人的消息,很快就落到圣上的御案前。


    深秋快入冬。


    皇宫内廷。


    近来圣上双膝总是隐隐作痛,担忧圣上旧疾复发,乐福安好劝歹劝,总算让圣上从紫宸殿般到了暖阁歇息。


    升起地龙之后,殿内暖如春。


    圣上要泡御池,乐福安伺候着圣上褪去氅衣。圣上藻丛般的墨发披在周身,笑看裴郁璟,“你赌输了。”


    不过却从另一方面给了他一个惊喜。


    师离忱挺好奇,也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让三大部族之一,去攻打南晋的河梁府?”


    谈话间,他坐在椅子上,乐福安正打算蹲身为圣上褪靴,却被突然上前的高大身形挤开。


    乐福安要怒不怒地瞪着裴郁璟。


    见圣上默许,他一口骂人的话咽在嘴里,恨恨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备圣上沐浴要用的其他东西。


    大掌握住圣上的腿肚,脱去靴袜,露出白皙的玉足,圣上懒洋洋地闭目,坦然享受来自男主的服侍。


    裴郁璟打量着一双足,是和小皇帝气度完全不符的娇嫩,可惜握久了小皇帝会不高兴。


    他松开握住腿肚的大掌,手心似乎还有一点柔软的触感,看着圣上道,“赌约虽输了,可圣上也不亏,不是吗?圣上真不打算赏赐璟?”


    师离忱哼笑,“自然。”


    比起再接管一座城,得到足够丰厚的赔款,休养生息才是更好的决策。刚攻下的南晋三城,同化起来还需一段时日。


    忽地,他睁眼瞥向裴郁璟,好心情的开恩道:“做的不错,朕许你一诺也未尝不可。”


    帝王眼梢轻弯,唇边含笑,他鸦羽般微卷的长发之上,金饰已然全部除去,居然让人瞧出几分难得的柔和意味。


    裴郁璟眸色深了深,恶狼在这一刻展露獠牙,显出目的,“那璟,想要一个人,不知圣上许不许。”


    师离忱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歪着脑袋,好脾气问:“你想要谁?”


    赐给裴郁璟金吾卫官服的同时,他还顺带给了个出入宫墙的令牌,莫非是在他不知晓的地方,男主已经和命定天子探花郎遇上了?


    沦陷的真快。


    可惜事与愿违,裴郁璟笑容深沉,嗓音低了低,“南晋俘虏,如今被关押在月商边城的南晋副将,沈绍,沈将军。”


    沈绍。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师离忱敛眸,无声的在口中过了一遍。


    陡然间,他倦怠之色一扫,微微俯身凝视着裴郁璟的双眼,“朕想起来了,南晋俘虏押送途中,曾遇到过三回山匪劫囚。”


    他听镇国公提过一回,说那些山匪身手不凡,认为有古怪,后头派人寻找却了无踪迹。


    师离忱抚摸着裴郁璟脸颊,笑得和善,“这事,你干的?”


    裴郁璟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圣上克制的怒意,顺理成章的覆盖住圣上的手背,很诚实:“是我。”


    然后就挨了一巴掌,偏过头去,让人看不清神情。


    圣上舒坦多了,甩了甩发麻的掌心,语气不辨喜怒:“劫囚三回,放跑了几百个俘虏,你不仅敢承认,还敢朝朕要人?”


    这巴掌和之前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裴郁璟简单比对一番,等半晌没等到小皇帝的第二掌。


    他扭头盯紧着圣上,笑着把脸往前凑了凑,“圣上消气的吗?没消气的话,可以等消气再谈。”


    似乎是忘了收敛情绪,这张俊美阴鸷的脸带起笑来,也是阴恻恻的,黑眸深邃无底,颇有种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疯感。


    眼神里似乎有野性的,深藏不露的狠厉。


    师离忱格外喜欢他这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眼神,一股子野心勃勃的劲,他多瞧一会儿都欢喜的想把裴郁璟眼珠子抠出来。


    要命的操作和想法,令系统狂响。


    师离忱很遗憾。


    但不妨碍他干点别的。


    他身子前倾,捏了捏裴郁璟的后颈,特意在那块漂亮到想挖出来的颈骨上停留了会儿。


    裴郁璟陡然紧绷。


    即便是身在暖阁,小皇帝的指腹还是有一丝微凉,因为帝王半个身子往前倾,此刻他与小皇帝的距离很近,他只需要抬个头,张嘴就能咬到小皇帝精致白润的锁骨,淡淡的熏香不断钻入鼻腔。


    他有些走神,也不知是什么香,久闻不腻。


    师离忱却把他的紧绷,理解成了其他意思,心情又好了,嗤笑道:“怕什么,朕一诺千金。”


    被系统吵烦了,他收手,没骨头似的往椅背上一瘫,不轻不重地在裴郁璟肩上踹了一脚,对外唤了声:“郞义。”


    等郞义进殿,他随口交代了郞义去传信,要把沈绍提来京都。郞义领了命,退下去办。


    此时,乐福安备好了御池,道:“圣上,可以洗浴了。”


    圣上起身,瞧了眼顺势席地而坐的裴郁璟,“还不出去?”


    裴郁璟道:“圣上不需要小宠伺候吗?”


    师离忱视线凉薄地睨他一眼,裴郁璟从善如流的站起来,到外头,“圣上有需要记得叫璟。”


    *


    两国确认休战,南晋派遣一支军队将黄金送往边境,再由月商的军队清点接收押送,还派了新的使臣团来。


    在路上还得走一段时间,师离忱更关心监察司的确立。


    监察司已然筹备的差不多,只差选拔,太师与太傅递上来的章程没问题,位置选定好了,就开始张贴榜文,公告选拔时间。


    当然,明工坊与金吾卫也并入了监察司,考察品行特长,还要招毒师,铁匠,画师……总之各类人才都要聚起,最好是拔尖的。


    涉及文书类的工作,需要有功名在身的学子才可上报,其他则从民间选拔。


    天气越来越冷,师离忱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厚,沉甸甸的大氅披着虽然暖和,但也让他不想动弹。


    批了奏折便懒懒地窝在小榻上。师离忱觉得裴郁璟最近有种怪异的殷勤,总抢乐福安的活干。


    比如他日常半躺在小榻上休息,都由乐福安揉太阳穴,或者捏腿,来缓解疲累。现在这些活全被裴郁璟抢去了。


    师离忱不断回想书中剧情,也没想起来沈绍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值得裴郁璟如此大献殷勤?


    他还在等南晋军营调查沈绍的暗探传信回来。


    裴郁璟跪坐在小榻上,给圣上捏着腿,以他的身量在这方本就不大的榻上,显得格外蜗居。


    圣上闭目思索着事,听到乐福安雀跃的呼声:“圣上,圣上,逸王殿下来消息了!”


    逸王,圣上的八皇弟。


    师离忱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哼道:“他不是号称外出游历,大半年都没个踪影,居然还能记得给朕递信?”


    “逸王殿下总归是记挂圣上的。”乐福安笑眯眯地把信奉到圣上跟前,哄着:“奴才知道,您也记挂着殿下,就当给老奴一个面子,您瞧瞧吧。”


    师离忱扬眉,伸出手来,乐福安伺候圣上坐起身来,将信递到圣上手中。


    圣上打开瞧了几眼,笑骂道:“这混账东西,说是给朕寄了一马车在各地购买的精品物件,朕瞧着他是要朕收垃圾。”


    看着圣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乐福安慈爱道:“不若等物件到了,圣上赏脸瞧上一瞧,要是垃圾,等殿下回来您罚他就是。”


    师离忱哼笑,又把信翻看了一遍,笑着摇头让乐福安收起来。


    ……


    隔了两日,至十五,圣上听说每月十五是九华寺的礼佛日,起了心思,打算微服出巡。


    他自是不信佛,但不妨碍他对其他东西感兴趣。


    月商开国至今,算上他总共也就三代皇帝,国力强盛,可有些制度并不完善,他得去看看。


    况且太后在九华寺呆了那么久,这地方多少会有点别的猫腻。


    *


    禁军营里,穆子秋魂飞天外。


    自打那场驯马会后,他就没再见过圣上,宫里倒是去过几次,后来太后姑母也嫌他烦了,不许他再去。


    这回连借口偶遇的机会都没了。


    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圣上有没有好好吃饭……正走神间,禁卫军统领突然带来个消息,“圣上口谕,召你护驾。”


    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穆子秋当场呆愣原地。


    禁军统领脸上全是羡慕嫉妒,狠狠拍了拍穆子秋肩膀,“御前侍驾的机会,好好把握!”


    御前侍驾!


    穆子秋眼神都亮了,拔腿就跑。


    ……


    马车在官道上悠悠行驶。


    穆子秋拉着个脸,目光不善地瞥向另一边的裴郁璟,将不待见几乎都写在脸上,怎么这南晋人也在!


    郞义一脸严肃的驾着马车,两队护卫悄然跟在后头。


    圣上嫌闷,拉起帘子开窗透气,乐福安焦心地劝,“离公子,外头风大,当心身子!”


    圣上不听他的,我行我素的吹风。


    裴郁璟骑在马上,很难得有这个机会,用俯视的角度去看马车窗内一脸淡漠的小皇帝。


    今天微服出巡,只除了显眼物件和饰品,不做易容,小皇帝套着一身银白外头披着狐裘,裹在肩颈,完全一副贵公子的打扮,长发半挽,懒懒地耷拉着眼皮,像玉雪一样。


    裴郁璟想不通,这么白净的人儿,怎么心眼那么黑呢?


    智多近妖。


    默默瞧了会儿。


    他倏然叹道,“圣上,有水吗,我渴了。”


    师离忱态度很残忍,“忍着。”


    今儿个裴郁璟骑的是汗血马,汗血马本就比其他马健壮,他在马背上牵着缰绳,一身暗色劲装,与之相得益彰。


    师离忱托腮,抬眼盯着裴郁璟,头一回仰视别人,这个视角对于圣上来说,也很新奇。


    瞧着裴郁璟握着缰绳,手背上半浮半藏的青筋,像是随时能爆发出来一样。这人有内力,武功好,掌心也是灼烫的。


    师离忱开始有点嫉妒男主这幅健康的身躯,总有使不完的劲,他忽地道:“你习武多久了?”


    裴郁璟道:“自小。”


    师离忱漫不经心道,“若叫你和郞义比试,谁会赢?”


    前头驾车的郞义陡然听到自个的名字,驾着马车缰绳的手不自觉抖了抖,低下头去,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


    郞义?


    裴郁璟侧目扫了一眼,心中嗤之以鼻。一个小白脸罢了,到底怎么得到了小皇帝的信任?


    他短暂的打量过后,又重新将视线看向了帝王,神色间犹带着几分轻狂,笑了笑道,“圣上想看?回去我与郞统领比一回就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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