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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5

作者:卿顾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1章 第161章天耀透过池倾的眼睛,看到……


    “你也被妖王施结界困住了?”天耀在听到池倾的提问后沉默了片刻,接踵而至的反问却带了几分隐隐的讽意,“不过,你在这阵法中,应当觉得灵气恢复极快,身体也舒畅许多吧?”


    池倾微微一怔,阖眸仔细感受着天耀的描述——果然,结界仿佛将车厢化作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温室,其中灵力浓郁,呼吸之间,便能感受到她的血脉力量正一点点壮大起来。


    天耀轻笑了声:“若魔族当真出手,这天下间,恐怕找不出比你那结界更安全的所在了。池倾,你何不顺了你姐姐的意?”


    池倾垂下眼:“天耀,我的灵力,早与龙族存亡休戚相关。如今我被困在这结界中,灵力只进不出,便是本体灵树给你们的灵力供给也已断绝。你若不想助我脱困,怕是龙族不久之后,也……”


    天耀沉默了一瞬,声音复又低下去,音色里带了几分阴沉:“既你说灵树被封乃是妖王的意思。龙族覆灭,不也正中妖王下怀?我等千年前便成俎上鱼肉,螳臂当车,又如何挣扎?”


    池倾蹙起眉:“你当真没有助我脱困的法子?”


    天耀道:“我有什么法子?”


    池倾的声音锐利起来:“我曾在姐姐的藏经阁中翻过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一种契约,可令双方共享灵力,互为制衡。”


    天耀顿了顿,有些烦躁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池倾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是龙族的秘术,若身为龙神转世的你都不知道,那这世上,恐怕再没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沉默漫长,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池倾阖眸坐于马车内,感受着结界内的灵力,正一点点恢复自己已显贫瘠的灵脉——她吸纳灵力的速度,对于妖族而言并不算慢,可按这样的速度,她又要多久才有机会冲破姐姐的结界?


    妖王烁炎乃是接近满阶的大妖,正如天耀所言,她如今被烁炎所困,若想挣扎,也不过螳臂当车。


    可如果……坐在车内的是天耀呢?


    池倾用力攥着拳,静静等待着天耀的答复,周遭太静,她惴惴的心跳声也显得清晰。


    良久,天耀才道:“行了,看你急的。”


    池倾猛地睁开眼:“你想好了?”


    天耀冷冷道:“被关得久了,刚想起来你说的那个秘术……呵,说什么共享灵力,互为制衡。不过是想将我龙族当灵兽驱使,借我龙族之力,壮大你们自身罢了。”


    “池倾圣主,你可知,当年所创这秘术之人,却是自私自利,以花言巧语诱骗我龙族少女才终究得逞。那惨绝人寰的龙妖之争,未必没有那人的推波助澜——此等品行低劣之人所创的秘术,你竟还敢向本座提及?!”


    天耀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近似龙啸,即便灵树被封,但池倾与十方海的神识连接却没有轻易断绝。天耀最后那声质疑掀起的惊澜直掀而来,龙族天生凌驾众妖之上的威压霎时令她心神俱颤。


    池倾猛地撑住身体,咬牙强笑道:“天耀。时过境迁。龙族想要脱困十方海,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天耀也笑道:“池倾圣主,我真是小瞧你了。”


    难怪啊难怪。


    龙族曾是多么高贵的种族,即便被妖族封印上千年,一日不灭,也依旧为人忌惮。多年前年轻的医尊潜入十方海,她揣度着妖族的狡诈,忌惮着妖族的狠厉,却也借着他那为数不多的愧疚,期冀一个生机。


    多年后池倾再入十方海,后又托年迈的医尊带来了本体灵树的幼苗——那样拼尽全力的慷慨相助,即便池倾藏着其他算计,但龙族当真没有动容过吗?


    只是天耀想不到,池倾谋划至此,最终提的竟是那个连她都快遗忘了的秘术。


    野心昭然,真是骇人听闻。


    “即便我与你签定契约,我又如何确定,妖族人族不会再度出手,将元气尚未恢复的龙族彻底封印,甚至……剿灭?”天耀道。


    池倾轻笑起来:“天耀,你被困太久,果真忘了你全盛之时的样子了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紧紧按在胸口,掌下那温热的储物链,忽然变显得灼烫起来,蠢蠢欲动,仿佛要有什么东西跳出来似的。


    “龙族要破阵,需要绝对的力量。天耀,我承诺,会给你绝对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能助你我破阵,还要使妖族彻底镇压魔族……还要,让你强大到足够守护你的族群,管束你的族群。”


    天耀似被她的慷慨陈词震慑一瞬:“凭什么?就凭你这一车的灵力?”


    池倾抬起眸,一双明亮的星眸间,似燃起野火般的光亮:“天耀。我有两朵花,两朵——七伤花。在修仙界,它又被称为飞升之花,破阶之花。”


    “你用?”天耀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池倾平静道:“当然是在你同我签订契约后,给你用。”


    “哈。”天耀忽然笑出声来,“诡计多端。”


    池倾只道:“赌不赌?”


    天耀抬起头:“你绕了那么大弯子,下了那么大一局棋……”


    眼前,那棵熠熠生辉的银叶子树,随着深蓝的海水轻轻飘荡。很漂亮,非常漂亮。


    若重见天日,这样的林海,可以想看就看。这样的光线,日出日落,每日都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欣赏。


    天耀:“具体的咒术,我不太记得了。”


    池倾摸了摸储物链:“那本古籍,一直在我这。”


    天耀哈哈大笑起来,在她面前,那棵银叶子树也晃动地厉害了些,像是在附和她的笑声。


    天耀笑了很久,久到池倾的识海都有些微痛,她想着,这条龙到底是被困得太久了,等她出来,等尘埃落定,得带他们龙族回戈壁州好好调理才是。


    这样激动的情绪,哪怕是奔放的妖族,也很难忍受啊……


    她出神了片刻,只听天耀道:“赌了。”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于是,天下——至少是龙族的命运就此彻底改写。


    书页在车厢内,被池倾颤抖的手一页页翻动。朗山蜷在她身边,好奇地抬起头瞧了瞧她,似好奇自家主人怎么突然有了闲心阅读。


    可池倾看得太专注,并没有搭理他,小狗便又悻悻趴回地上。


    一切发生得很快,静匿地,无声地,惊澜只出现在池倾无边的识海,与千里之外的十方海深处。


    她坐在马车,垂着头,像是冬眠那样动也不动。


    只是在某个奇异的时刻,朗山忽然诧异地直起身,惊


    愕地发觉车厢内浓郁的灵力竟忽然消耗殆尽。


    他扑到池倾身旁,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在她怀里又拱又蹭,呼噜噜地去舔她的手背。


    池倾却忽然睁开眼,轻轻推开了小狗。


    朗山抬头,对上她那双金红色相间的眼眸——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睛。


    “你是谁……主人……你!”小狗反应过来,伏低身体,开始不安地狂吠。


    “是我。”池倾的声音很平稳,她纤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储物链,掌下异彩华光大盛,两朵金黄怒放的花朵,云霞似地在她掌心绽开,“事发突然,朗山安静,我晚点同你解释。”


    “七伤花?两朵七伤花……”朗山终于冷静下来,化作人形怔怔蹲在池倾身前,“主人,你要做什么呀……”


    “嗯,是两朵。”池倾静静垂眸盯着那两朵花,一模一样,如同双生,她忽然想起谢衡玉和藏瑾,心中一刹的落空,得与失的缘法来去,仿佛从不由她所控。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即便到最后,谁也救不了,谁也来不及……


    也,至多如此而已。


    池倾低声道:“别怕。”


    两朵七伤花骤然聚悬于顶,华光鼎盛,似朝霞璀璨炫目至极。池倾眼瞳变幻,骤然间转为彻底的金黄。


    一声龙吟仿若自遥远天际传来,朗山死死攥住拳,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


    七伤花的光芒由盛转衰,刹那幻灭,龙族在世之时统御四海,灵气无制,它们不曾见过七伤花,史上也从未记载,七伤花作用于龙族的效果。


    可是此刻,就在一只小狗的眼前,那前无古人,后也未必再有来者的浩荡之变就这样开始,这样发生。


    修者孜孜以求的,当今世上最强大的人族剑修,历经七苦而得的两朵七伤花。如今,现在,被龙族与妖族共用。


    朗山盯着池倾的脸,盯着她一瞬不瞬的非人般的金黄色瞳孔,毛骨悚然的同时,却也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兴奋。


    是本能想要臣服,想要长啸的兴奋。


    良久,池倾的瞳孔轻轻转了一下,重新转变为深红的眸子最终越过朗山,聚焦于不远处那固若金汤的结界。


    “池倾,试试我的力量。”天耀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响起,那强行压抑的兴奋被她捕捉,她忽然笑了起来。


    “天耀,该是你试试我们的力量。”她轻声道。


    于是她站起身,很奇怪,龙族的少女明明早就适应人身,此刻的动作却显得有些踉跄。


    她走到那结界前,往后是微微飘动的门帘,再往后是她曾经最熟悉的蓝天。


    她听到飞马扇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很是陌生,但搅动空气的感觉却仿佛烙印在她的魂魄中。


    她……池倾抬起手,覆盖于烁炎的结界。


    “啪。”一声极轻的微响,那不可逾越的结界,此刻像是糖纸一般在她指尖破开。


    大风呼啸着吹开车帘。


    天耀透过池倾的眼睛,看到了蓝天。


    第162章 第162章“十方海的结界,破了。”……


    妖族圣都,烁炎立于王城至高处的阁楼,长风呼啸而过,她平静地抬起手,用绢帕轻轻拭去了唇边溢出的鲜血。


    “她已破了我的结界。”烁炎凭栏眺望着妖族繁华的疆域,对来炆轻声道。


    “若不出所料,她们下一步,便是十方海。”来炆接过烁炎手中的绢帕,盯着其上红得触目的鲜血,微蹙了蹙眉,“我知你想推波助澜,可又何必假戏真做,当真伤了自己?”


    “倾倾如今与龙族契约已成,此事才算尘埃落定。”烁炎笑道,“我落于十方海的结界,如今已撤去了。”


    来炆微微颔首,眉峰却并未舒展:“十方海并非只有你一道结界,她若要助龙族脱困,一时半刻未必能够冲破桎梏。妖族、人族……当真等得了?”


    烁炎偏过头去,目光落在来炆掌心的绢帕上,倏忽一道火光闪过,大风忽起,将那燃烧的绢帕卷至半空。


    绢帕灰白的余烬在须臾之间散开,随风一路向北而去。刮过锦绣繁华的圣都,吹过长草连天的芳草州,经青湖,越戈壁,渡雪山,自广袤荒凉的大荒州徘徊往返,最后越过长林州的深林毒障,往修仙界的方向而去。


    这广阔的妖族疆域上,世世代代,王权更迭,并不以血统为重。也是因此,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烁炎便总能感到各州投来的蠢蠢欲动的目光。


    烁炎道:“来炆,各州上报的情况如何?”


    来炆道:“戈壁州、天湖州、芳草州的情况,与圣都如今相差无几,虽确有魔族叛党异动,但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烁炎点头:“这三州与圣都相邻,便罢了。其余三州,又是如何上报的?”


    来炆道:“均称,无事发生。”


    烁炎望着西斜的太阳,轻轻道:“天要黑了……医尊,已许久没去十方海了吧?”——


    “妖王果真好手段。”


    十方海底,巨木以龙盘虎拏之势虬曲疯长,其根系深入海底八方,泰然扎根,却有卷地而起之势,搅得深海动荡,似要令惊澜翻天。


    而在那巨木周身,一条通体银蓝,双目金黄的巨龙,长身盘踞于树干之上,随着那树木生长之势,一路破海而出,朝十方海上空笼罩的结界发出一声令人胆颤的龙啸。


    “你们……可察觉到了吗?”


    随着天耀破海,翻涌的怒澜之下,一条条瘦弱的龙族才追随着颤颤而出。他们并不清楚天耀与池倾的交易,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树一龙之间纠缠爆发的灵力,那种可怕的灵力变化令他们有些不安,若非天耀发问,他们甚至都忽略了十方海结界的异动。


    “结界之力,似乎……被削弱了些许。”有龙族很快反应过来,回复天耀道。


    池倾在识海中平静道:“世间向来没有亘古不变的道理。十方海的封印结界已存在多年,沧海桑田之变,龙族实力逐渐衰弱,这结界之力自然也会有所消减。因而每任妖王,也都肩负着加固结界之职。”


    “你姐姐定是察觉到你我契约已成,便将那道由她加固的结界悄悄撤了去。”天耀讥笑了一声,“此等谋算,你姐妹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动手!”


    巨龙一跃而起,长啸着卷起十方海滔天巨浪,咬牙朝结界之处击去。与此同时,那巨树枝丫同样迅速生长壮大,如无数触手牢牢顶住海上结界,隐隐似有破壁之势。


    “这……妖族结界这是可破了么?!”


    “我们也一同出力!”


    “等等!龙族妄图破界,可是有反噬的啊!”


    事发突然,其余龙族见天耀此举,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其中几条年轻的龙族摩拳擦掌,纷纷上前帮忙,谁知不过刚触到那结界,便全身如触电般闪过一阵刺痛,还未出手,便已重重摔入海中。


    “鲁莽!鲁莽!”一条老态龙钟的龙族将那孩子揽入怀中,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可是举妖族之力设下的结界,哪是你能碰触的?”


    “天耀!那你……”池倾见状,连忙望向身旁目眦欲裂的巨龙。


    “事到如今,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要破了这结界……否则,这交易,不是白白叫你们占了便宜?!”


    “不可,破界对龙族反噬极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若信我,不如……”


    “袖手旁观?待你一只妖为龙族破界?”天耀冷笑插话,“池倾,你可别小瞧了我们!”


    天耀一边说着,一边甩起龙尾朝二人施力之处重重击去,随着一声重响,池倾忽然喜道:“有松动!”


    “再来!”天耀怒吼一声,腾空而起,朝那结界松动处重重撞去!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天雷忽然自耳畔响起!


    眼看结界将破,这天雷应是十方海的最后一道屏障!


    池倾心道不妙,连忙喝道:“天耀!到树下来!”


    天耀此刻也立即反应过来,却并未如池倾所言,只回身击浪,掀起惊涛,将身后一种老弱龙族搅入深海之下。天地明暗一现,忽有霹雳紫电当头而落,天耀呼吸一滞,感到那毁天灭地般的天雷之力,刹那心死了一半。


    谁知却在此刻,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大雁掠空而来,那身影原就是极小极小的一个点,在那无垠的大海上,在那阴云聚集的天幕下,在那吸收了强大灵力的巨树与巨龙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分外渺小。


    然而他却在结界松动的当口,完完整整地挡住了朝天耀直逼而来的滚滚天雷,一切事发太过突然,甚至谁都没有看清这青灰的人影究竟是谁,他便已被雷劫刹那击于深海之中。


    池倾惊愕地望着空中密布的阴云逐渐散开,喉咙中仿佛被一块巨石沉沉压着。


    ——是谁?那人……是谁?


    “结界……结界破了!”


    空中如罩般的结界,在那雷劫之后彻底破裂。与烁炎囚困池倾的结界不同,因十方海的封印范围太广,那结界一寸寸碎裂开来的灵力,自长空飘落时,像是一片片细微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入海面,随波澜一起翻卷开来,随后归于平静。


    池倾抬头望着那一片沉黑的夜幕,忽然道:“是……医尊啊。”


    她转头望向巨树扎根的十


    方海,一条条重新游至海面的龙族,此刻也与她怔怔地对视。


    夜空中,月光头一次没有阻碍地洒落在他们脸上,与那纷飞的灵力碎片一道……


    这本是龙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成真的这一日,大家的脸上,竟没有露出太过欣喜的神情。


    池倾在识海中,对天耀重复道:“那个人,是医尊呐。”


    天耀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喊道:“将他捞上来!”


    天耀也没想过,破开十方海结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带着自己的族群又一次游回海底,去打捞一具年迈妖族的身体。


    白色的浪花泛过,龙族又一次消失在海面,池倾怔怔站了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回过神时,才意识到那声音并不是自十方海本体之处而来。


    神识重新回到马车中去,池倾睁开眼睛,对上来炆冰冷的凤眸,微拧了拧眉:“你……不应该,与医尊一道么?”


    来炆平静道:“你都猜到了。”


    池倾攥了攥拳,道:“却没有姐姐算得长远。”


    来炆垂下眼:“你姐姐是妖王,有许多无奈。医尊年迈体衰,本也没几年寿命……倾倾,龙族再次出世,为避免重蹈覆辙,自然需要有所牵制——你是其一,医尊的人情……也是其一。”


    池倾冷冷瞧着他,没有说话。


    “莫要执拗。”来炆有些无奈,“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池倾只道:“姐姐还要我做什么?”


    来炆叹了口气:“谢衡玉早料到这日,为抗魔族,他在天都留下了三道护阵剑意。一道护都城,一道护谢家,最后一道,是护着他的院落,避免他自身心魔作乱——如今,第一道,已经被破了。”


    “那……妖族呢?”池倾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声线尽量平复下来,“修仙界如此,妖族难道风平浪静?”


    来炆听出她言下的关切,紧拧的眉峰才终于松开了几分:“据我所知,妖族天山州、大荒州、长林州,已被魔族渗透。”


    “这三州位于妖族外侧三方,与圣都正成合围之势。”池倾咬牙望向来炆,“姐姐想让我做什么?”


    “你姐姐说,你只管做你的选择,不用管她。”来炆稳稳地坐在池倾对面,神情冷淡,倒也算从容。


    池倾猛地站起身:“这是什么话?她难道在与我怄气?”


    “当然没有。”来炆摇了摇头,“若她知道你这会儿还在忧心妖族,恐怕会很高兴。但你姐姐的意思是——不管是此刻的你,还是之前的医尊。不管你们如何选择,都无妨。哪怕妖族七州尽数沦陷,也还有我们呢。”


    来炆站起身,沉沉灰眸看了池倾最后一眼,挑开车帘,打伞一跃而下。


    池倾跟着上前,只见飞马此刻已经越过修仙界大半疆域,朝妖族长林州的关卡而去。


    “现在该是什么时辰了?”她轻声道。


    朗山从旁掀开车帘:“快寅时了。”


    “日夜交替,这天色不对劲。”池倾望着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声音有些发紧,她抬手将朗山推上马背,施咒解开了车厢与马匹的系带,转,“朗山,你去谢家,通知沈岑将老夫人转移去安全的地方。”


    朗山急道:“主人,那你……”


    池倾将手中缰绳递给朗山,蹙眉向天边望去,只见不远处长林州的方向毒障滚滚,浓雾一片,残月隐隐的冷光洒落,却仿佛被吞噬一般,即便未曾靠近,都能察觉到其中的滔天魔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谢衡玉撑得住。也相信……我这次,一定来得及。”


    第163章 第163章池倾说:“有我呢。”……


    白马一声嘶鸣,刹那回身振翼往天都而去。池倾遥遥望着那消失在天际的一点雪白,用力攥了攥拳,飞身朝长林州的关卡而去。


    据来炆所言,如今魔族在天山州、大荒州、长林州三处扎根最深。这三州分别位于妖域的东、西、北三角,其中又属长林州的位置最为特殊,不仅与圣都东侧毗邻,又与大荒州、修仙界接壤。


    池倾明白来炆与她匆匆相见过后,定会率先前往长林州平定魔族之乱。在妖族之中,除了妖王烁炎之外,恐怕再无一人能与来炆相抗,因此纵然长林州已在眼前,却并非池倾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需要越过长林州,向西北而行——只有镇压了天山州的魔族势力,才能保证与天山州毗邻的戈壁州一切无虞。


    夜风自池倾耳畔呼啸而过,这一路魔息逐渐浓郁,如同迷雾尘沙飞扬。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关戈壁州的那天,烈日高悬,飞沙卷地。那样一片荒芜的土地,只有最坚韧的树木才得以存活,只有不知饥饱的妖族才勉强停留。


    彼时烁炎跟她说:“倾倾,你要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那片曾经灵力稀薄、人丁了了的戈壁,后来成了她心中最安逸的乐土。不仅她终于在那里扎根,更多奇花异草也在那里盛开,戈壁州如今大多的百姓,是因飞花节的漫天落花,才决意驻足安家。


    戈壁州是她的疆土,生死攸关之际,她再不能将它如从前那样,丢给阮鸢,丢给三师,丢给烁炎。


    池倾将飞马给了朗山,此刻即便用了灵器赶路,速度也慢了不少。她飞身高空,分明离地极远,却在进入长林州地界的瞬间,感到足下一滞,似陷入某处泥潭,将要被拖拽着坠落。


    池倾心下一紧,意识到自己已受心魔纠缠,连忙放空思绪,只专心于赶路。只是……若与龙族签订契约的她,遭遇魔息都尚且如此,其他妖族,甚至是修仙界的人族……


    她置身高空,放眼望去不见星河明月,只是满眼魔息浓雾。涉足其中,能辨出方向已十分不易,长路漫漫,即便努力控制着心神专一,杂念忧虑却如潮汐,阵阵朝池倾涌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足——很干净,并未被什么魔息缠绕束缚,可每当她分心之时,那前行的速度,却也确实慢了下来。


    “看什么呢?抬头!上来一起走!”正当池倾低头沉思之时,忽然识海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


    她猛地抬头朝上空望去,只见一片浓雾之中,忽然冒出一只巨大的龙头。天耀那一双金黄色的瞳孔澄澈逼人,紧盯着她的时候,仿佛瞬间将她带入了千万年前的远古异界。


    “天耀!”池倾深吸了一口气,“你就这样过来了?!”


    天耀的声音在她识海中无奈地嘲弄道:“毕竟欠了你们妖族一份恩情——医尊那副身子骨挨不住天雷,一击下去粉身碎骨,暗流一卷便散了个干净……龙族寻不到,无法将他带给你们安葬了。”


    池倾飞身落于龙头之上,点了点头,伸手安抚似地摸了一把:“当年龙族之事,是医尊长久的心疾,这样的结局……于他而言,未必不好。”


    天耀烦躁地摆头甩开池倾的手,低低发出一声龙吟:“走了!”


    天地广阔,巨龙半点不受魔息纠缠,悄然隐入浓雾之中,长尾一摆,倏然已过万里,疾电也似,比池倾的飞马更快了不知几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长林州上空浓郁的魔息便逐渐消散,池倾低头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浓黑,只能凭感觉揣测着:“如今应是芳草州的地界了吧?瞧着魔息不强,确实可控。”


    天耀冷哼了一声:“芳草州早过了,我们下面,是天山州的东北角。”


    “天山州?!”池倾心头突地一跳,不祥的预感逐渐笼了上来,“不该如此,天山州东北与大荒州接壤,若此地魔息如此稀薄,那魔族又……”


    她顿了顿,声音紧了几分:“天耀,事不宜迟,直接去戈壁州。”


    巨龙回身而去,池倾一路沉默,高空之上只剩寂静,天耀道:“你手上全是冷汗。”


    “我怕来不及。”池倾的声音有些颤抖,“戈壁州人迹罕至,自我本体灵树移至十方海后,灵气应当也稀薄了些。照理说……魔族入侵,不该过于针对戈壁州,可是……我怕来不及……”


    “异族入侵,出其不意,哪能按常理判断?”天耀声音冰冷,速度却更疾了些。


    然而不过片刻,两人眼前忽然升起一堵暗色高墙,天耀猛然停下,声音中也带了几分惊疑:“这是?!”


    池倾一颗心刹那沉入谷底:“停下!是魔族结界。”


    “难怪连你也没有得到戈壁州的传信。”天耀问,“我们进去么?”


    池倾飞身自巨龙头顶落下,一双星眸刹那燃起赤红色的妖力,她静静与巨龙的金黄色双瞳对视了片刻,才慢慢镇定了下来:“你不能进去。”


    “龙族出世之事,妖族鲜有人知,若龙息于戈壁州贸然显露,定会被魔族抓到把柄,愈发动摇人心。”


    “那你……”天耀有些怀疑地道,“你能打吗?”


    池倾笑了笑:“能不能打,都需一试。”


    她朝天耀抬了抬手,转身朝那沉黑的结界处走去,小小一个人影,与天耀在海底注视习惯了的那棵巨树,几乎天壤之距,看得她有些心惊肉跳的。


    “慢着!”天耀突然喊住池倾。


    池倾回过头,只见那半身隐于长


    空的巨龙,忽然挣下一片龙鳞。


    那银蓝色的鳞片沾了岩浆似的龙血,浮空直直朝她飞来。池倾顿了顿,抬手的刹那,龙鳞瞬间化作一柄红蓝相间的长剑落于她的掌心。


    巨龙点了点头:“去吧。”


    她目送池倾持剑走入了那片黑暗——


    “砰!”阮鸢被猛地打飞出去,身体重重砸在已成废墟的石墙上。她周围本是孤云城的某处居民巷,而如今,却成了一片火海燃尽后的废墟,木梁焦炭,砖瓦狼藉。


    她肿着眼抬起头,瞧见一个人影从阴沉沉的魔息深处走来。


    “小楠……”阮鸢迟疑着,涩着嗓子,许久才喊出那个名字,“阮楠!这里的火……是你放的?这里的人……是你杀的?”


    “人?哈哈哈,姐姐,这些都是妖啊。妖,我想杀就杀了。火,我想放就放了。妖王既然敢放我回来,就该料到今天的,对吧?”


    阮鸢双眼因伤而格外肿胀,加上废墟的焦烟一熏,越发看不真切眼前的人。可那声音她是那样熟悉,日日夜夜都不曾忘记——那属于她当世唯一尚存的血脉至亲。


    阮鸢摩挲着身旁摔落的断剑,手臂打着颤,却仍撑着地站起身,将那剑直直举起。


    喉咙里倒涌出腥气的血水,混合着她压在舌底的恨意,含糊不清地吐出来:“你……叛徒。”


    阮鸢狠狠啐出一口鲜血,双手紧握着剑柄:“我后悔了……我早该杀了你……也好过你与魔族狼狈为奸,一次次辜负……辜负妖王和……和圣主。”


    “狼狈为奸?哈哈。”阮鸢歪了歪头,轻轻笑了起来,“那你就来杀了我吧。看看现在的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啊!!!!”阮鸢大喊一声,猛地朝前扑去。


    倏忽,眼前模糊的身影却忽然扭曲着壮大、升高,宛如一只巨兽歪斜的倒影,古怪地在阮鸢眼前膨胀开来。


    阮楠故作娇气的,小女孩似的声音从那黑影的胸腔里发出来:“姐姐,你来杀了我呀。”


    她轻轻的哼笑声,在阮鸢耳畔成倍、成百倍地扩大:“姐姐,你杀了我,就和我一样了呢。”


    “为什么停下来了?为什么不动手了?你不是恨我吗?不是后悔了吗?不是失望了……”


    断剑寒光一闪,阮鸢高高举剑,失控地朝那黑影盲目地劈砍而去。


    “铮!”金石碰撞,一道赤红的剑意猛然自阮鸢眼前闪过,断剑刹那自剑柄处齐齐断开,残刃飞至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红蓝相间的,极其凌厉张扬的长剑。


    那剑自巨影的胸膛洞穿而过,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其间流淌出来,却又很快纠缠着汇聚到一起,仿佛缝补着旧衣的丝线。


    阮鸢望着眼前那柄陌生的长剑,怔怔盯着眼前被洞穿后,又缓缓开始愈合的魔族巨影,身体一点点滑落下去。


    她抬着手,指着那巨影,哭不出笑不出,颤颤道:“阮楠……你、你……你去……去”


    最后那个带着怨毒诅咒般的字眼没来得及出口,唇上竟忽然落下一抹微凉。


    阮鸢强行睁大眼,滚滚黑气之中,先对上那把漂亮的长剑。


    后,又对上一双漂亮的星眸。


    池倾一手持剑,一手轻轻贴着她的双唇,缓缓地,朝她摇了摇头。


    “阮鸢,我来了。”池倾皱着眉,手指离开阮鸢的嘴唇,轻轻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些,都是假的。”彻底的黑暗中,她听到池倾的声音坚定地,温和地对她说,“不要去想,不要记得。”


    池倾说:“有我呢。”


    第164章 第164章最后那一刻,她念出他的名……


    “圣主,这把剑是……”阮鸢趴在池倾的背上,视线模糊地望向她手中那把陌生的长剑。


    她看着那剑,渐渐觉得心头莫名多了几分澄明,于是便意识到这把长剑或许来头不凡。


    池倾背着阮鸢一路往花别塔的方向疾行,孤云城中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如同被迷雾笼罩的鬼城。


    身后那扭曲的魔族黑影被池倾所伤,似还没有追赶而来,周遭静得骇人,她独行的脚步声落入耳畔,都显得诡异。


    池倾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轻轻颔首:“这是龙鳞所化之剑,阿鸢,等将你送回花别塔,我解决了戈壁州魔族,破开其结界,便打算让龙族举族迁来。”


    她顿了顿,安抚阮鸢道:“你莫怕龙族,我都已处理好了。”


    阮鸢闻言,在池倾肩头轻轻笑开,她鼻腔口腔中都是鲜血,可池倾身上的花香浅浅传来,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味道。


    阮鸢道:“圣主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信圣主。”


    池倾听着她虚弱的声音,有些心疼:“幸好赶上了,幸好找到你了……伤得这样重,先别说话了。”


    阮鸢道:“城中如今这样冷清,我想陪圣主讲讲话。”


    池倾笑她:“方才还不怕呢,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就怕成这——”


    话未说完,池倾头皮一麻,忽地却感到身后一阵阴风而来。她下意识反手提剑格挡,强大的剑光转瞬即出,一闪即逝,她紧跟着回头,身后浓雾之中,却连半个鬼影都见不着。


    “阮鸢。”池倾的声音忽然有些紧绷,“我虽知魔族结界中真假难分。可是……孤云城中众人,都哪儿去了?”


    耳畔半晌没有声音传来,许久,池倾只觉一道热流滴至脖颈,汩汩落入她的领口。


    “……圣主放心,戈壁州多数居民已逃至芳草州,剩下一些,除了魔族同党外,也都被三师藏于花别塔密道了。”


    “既如此,你哭什——”池倾抬手抹去颈侧沾染的液体,夜色太黑,浓雾深重,她一时竟然辨不清那颜色。


    无奈,她转头去瞧阮鸢的脸,从她脸颊鼻下抹了一手温热。


    池倾感觉心脏猛然一沉,微有怔愣之际,却听阮鸢咳道:“圣主当心!”


    四方魔气直冲门面而来,不用阮鸢提醒,池倾已飞身跃空躲避。


    站得高,遥遥夜色之中,竟见一座如山峦般高耸入云的黑影,忽然自地面直直往天际攀升而起。而那魔族连天的漆黑结界,刹那也似破了个巨大的口子,滚滚暗色岩浆垂天如瀑而下,与地面逐渐壮大的黑影结合一体。


    池倾抬起头,眼前那幢幢黑影过于庞大,看久了,仿佛亲眼目睹了某种远古传说中方存在的恐怖神祇,叫人血液都几乎冻结。


    她死死握着剑,此刻仍不忘遮挡阮鸢的双眼:“别看,都是假的。”


    阮鸢并没有回应她,而池倾此刻也无暇再顾忌于她。


    她知道此地并不安全,阮鸢在她身侧,也无法全力迎战。眼见花别塔就在几里之外,池倾二话不说,背着阮鸢飞身便往那里赶去。


    耳边风声大作,身后黑影,即便她不再转头,也能感知到其大而惊悚的存在。


    五感在恐惧之下被激发到了极点,她尽


    可能使自己无视那黑影,却忽听阮鸢颓然轻声道:“圣主,你把我丢下吧。”


    “什么?!”池倾回应的声调甚至有些尖锐,“你在说什么?”


    “我要不行了……”阮鸢颤抖着道,“我骗了您,花别塔根本没有人了,孤云城的人……也都消失了。”


    “消失去哪?”池倾强作镇定,“你糊涂了,这些都不是真的。”


    阮鸢轻轻摇了摇头:“圣主,您有龙族助力,我信您,因此,更不应该成为您的拖累……我知道这些不是假的……”


    “我知道……是阮楠辜负了您和妖王的信任,知道是她引魔族入了戈壁州。”阮楠的声音低而怆然,如同一阵缥缈的风,“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求您宽恕她……都是我的错……”


    她垂下手,轻轻拂过池倾手中的剑:“圣主,我能感受到我的力量在消失……我能感受到我在滋养那个……怪物。”


    “我不想拖累您,我也不想成为魔族的养料。”


    池倾悄悄将龙鳞剑移开几分,坚定摇头道:“你不会拖累我。”


    “是,阮鸢不会的。”她趴在池倾背上,如同两株共生的藤,池倾细微的动作,都躲不过她的眼睛,她苦涩地笑着,“圣主,抱歉。”


    一阵阴风而过,池倾猛地转身。


    “砰!”却在此时,阮鸢忽地爆发出一身强大的气力,自她背上翻身挣扎而起,直直迎向那鬼魅阴风撞去!


    “阮鸢……”眼前的一切如皮影戏那般,仿佛被放慢了节奏,一幕幕都清晰地过分。


    池倾怔怔盯着阮鸢的身体被那纠缠的黑气吞噬,她肿胀得有些变形的脸最后面向她一瞬,嘴唇开合,了了留下四个字:“阿鸢……信您……”


    一片死寂。


    “你以为,我会信么?”


    周遭骤暗,池倾闭起眼,提剑杀上。


    “漏、洞、百、出。”


    妖力凝集,点燃掌中龙鳞长剑,一剑而起,华光大盛,仿若裂天。


    “阮鸢,并非求死之人。”


    她与她经历相似,同是三连城挣扎而出的人,哪怕身处绝境,只要还剩一口气,便绝不会轻生求死。


    “乱我心者,杀。”


    剑光朝巨影连接的天尽头处而去,污秽粘稠的瀑布岩浆如巨浪朝她扑来,她死死闭着眼睛,不躲不避,数十道剑气挥出,直朝结界而去。


    “哄!”剑气破开魔障,轰然撞向结界。


    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掀天,池倾猛地睁开眼,怒吼出声:“天耀助我!”


    龙啸九天,如滚滚惊雷自结界之外涌来!


    池倾又一次抬手挥剑,只听结界之外的龙啸愈发清晰,其声狂躁至极,结界处却并没有半分巨龙的踪迹!


    怎么回事……


    “天耀!天耀!”池倾怒然挥剑,“天耀何在?!契约在此,速来助我!”


    孤云城冷清,孤零零只她一人,长夜凄寒苦高,庞然魔障如山影不可逼视。


    此刻,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借势龙族,方能力挽狂澜!


    然而就在此时,结界之外龙啸忽止!池倾动作一顿,眉间紧蹙,警惕地朝结界处望去。


    周遭死寂,如山魔障生出四肢,宛若古神巨兽复苏,一步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的巨响。


    池倾握着剑,缓缓开始后退。


    每一步,有节奏的,比心跳缓慢,威胁之意极重。


    她却仿佛冷静了几分——识海,对了,天耀与她结契,神识共开。


    池倾闭上眼,后退的同时,努力将神识聚回自身。


    “天耀,天耀!”


    她急迫地唤她,却忽地不知该说什么。


    “魔族……诡计障目……”短短六个字,出言之时却艰难无比,“切、切不可……入其圈套!”


    这话被她说的哆哆嗦嗦,碎不成句。


    无奈,池倾又重复了一遍。


    “魔族诡计障目。”这次顺口了些,“不可入其……圈套。”


    “魔族诡计障目,勿入圈套……勿入圈套……”


    识海空荡,仿佛四合山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停地在耳畔回答,一声声,分外急迫。


    手中的龙鳞剑烫得烧手。


    池倾猛地睁开眼睛,赤色双眸死死盯上了极近处的黑影。


    她仰起头,静静看着那黑影朝她扬起双臂。


    “我……我知道了。”


    魔族汇集天地间一切负面的情绪,愤怒、悲伤、痛苦、懊悔等等。


    此番初见阮鸢的时候,她告诉她眼前所见都是假的。当时她是真的这样认为,因此方能一剑重伤魔障。


    后来,她带着阮鸢前往花别塔的一路,魔障逐渐恢复、壮大,是否也意味着她自身开始动摇了?


    魔族诡计障目,无非是为了调动她的负面情绪。


    她是从何时开始,陷入了那圈套?


    是从最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孤云城中,执意救下“阮鸢”的那一刻?


    还是在阮鸢一次次跟她重申自己的心意,她却不自觉生出了怀疑的那一刻?


    还是阮鸢被吞噬之后,她冲向结界,怒而呼唤天耀的那一刻?


    若她确信结界之内一切都是虚假的,为何她要救下阮鸢?若她确信孤云城百姓尚存,为何她敢让龙族贸然现世?


    她说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可是如何确定此刻的“放手一搏”,不是被激怒后的鲁莽之举?


    眼前的魔障抬掌朝她压来,魔息强得令人窒息,濒死之感自足底涌上,刹那穿透全身。


    眼前的,究竟是魔族实体,还是她的心障?!


    她怔怔盯着黑影的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谢衡玉沉静的双眼。


    渐渐地,那双桃花眸沉冷下来,在她脑海中幻化成了另一双饱含苦恨的眼睛。


    是藏瑾的眼睛。


    她辨别出其中的怒意,记忆忽然开始回溯,她听到他愤怒地道:“无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心经心经,到底还要抄多少遍?!”


    接着,她又听到谢衡玉淡淡地回答道:“接着抄。”


    黑影如山般的手掌迎面落下,她不躲避,不提剑,便是蝼蚁与山峦之距。


    “谢衡玉。”最后那一刻,她念出他的名字,缓缓闭上了双眼。


    “无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


    魔障压下,轰然落地。


    第165章 第165章“他死你活,你有几成把握……


    谢衡玉目盲的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无色澄明之境。澄明之境为何?无色之境为何?


    黑暗,彻底的黑暗将池倾吞噬。


    周遭什么都没有。


    起初心跳声震耳欲聋,清晰地如同惊蛰的雷声。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她听到自己的心仿佛在嘶吼,在尖叫着寻求一些慰藉。


    那泣血的声音哭喊很久,逐渐失去气力。


    最后,心跳声也消散了。


    无声无色,她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可是她还很年轻,结局尚不能看清,因此便更加绝望  。


    太黑了,太静了。希望无处扎根,无处生长。万物无形,痛苦没有踪迹,却仿佛无处不在,难寻源头,因而更让人无计可施。


    失望并非正在累积,而是不知何时,已经高高堆砌,摇摇欲坠,只差大风一卷,轰然坍塌,重得能将人压垮。


    这是哪里呢?这就是无色之境?池倾不知道。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空荡荡地前行,试图找些什么将那里填满。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呀。不论向何处前行,都好像在原地打转,更别提找回她的心了。


    池倾走得有些累了,也习惯了黑暗和冷清,索性盘腿坐下。


    她回忆起进入此地之前的一切——十方海的波澜、妖域高空的寒风、孤云城庞大的魔障……


    那些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与此刻的她关系不太大。


    她又想起自己进入此地的缘由。想起她呼唤天耀未果的惊怒,想起魔障朝她轰然压下的手掌,想起谢衡玉沉静的眼睛……


    无色澄明之境,得大自在。


    “谢衡玉。”她安定了一点,念他的名字,仿佛找回了几分心脏存在的实感,“这就是你对抗心魔的方法吗?”


    可是那实感很快也消散了,一切又归于虚无。


    是这样吗?


    池倾心想……自困无色之境,心空了,心魔自然也无处可居。


    可是空心之人,身体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躯壳居然也很容易疲惫。如同她行久了,便想坐下,坐久了,又想睡一会儿。


    身处此间,闭不闭眼,好像都一样。池倾躺倒在地,忽然感到脸上湿凉一片,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开始淌泪。


    “谢衡玉。”她又开始喊他的名字,想起她闭关的那七年,如箭矢般倏忽而过的七年。


    对她而言,分明是那样快的七年,可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她进入无色之境的这段时间,又是七年光阴中的几分长短?


    池倾按着自己的心脏,一遍遍唤他的名字,既想找回心脏的实感,又怕心跳引动心魔,落了错误的答案。


    出路……在哪里呢?——


    “出路在哪里呢?”


    修仙界,天都,谢家主宅。


    坚不可破的剑气结界之内,谢衡玉阖眸入定,灯火通明,照得他身下黑影诡异摇曳。


    心魔向他提问,他不作答,心魔便又道:“谢衡玉,你应当知道,出路不是你足下这条。”


    黑影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然站起身。长身玉立的男子,墨发如瀑垂下,即便只是个影子,也显得仪态端方。


    心魔低头看着眼前阖眸而坐的谢衡玉,道:“真正的出路在我处,你却依旧不愿正视我。如此下去,死路一条。”


    谢衡玉沉了一口气:“出路,我早已知晓。”


    他的心魔笑了笑:“你想与我同归于尽。这既不是出路,你也无法做到。”


    谢衡玉掌心朝上,平静地睁开双眼:“可做。”


    心魔正视他的脸:“为什么?因为池倾走了,唐梨走了,谢衡瑾也走了,你便觉得自己再无牵挂了,对吗?”


    影子讥笑起来:“懦夫。”


    “诛心无用。”谢衡玉手中凝出剑意,“请出剑。”


    玉白的光华瞬间自男人周身绽开,心魔静静站在他正前,盯着那纯净的剑意,摇了摇头,笑意却愈加深刻。


    被结界封锁的密闭空间之内,于穹顶忽然漫开深浓的暗色,淋漓淌落,宛如一场无处藏身的滂沱大雨,霎时将谢衡玉包裹其中。


    心魔道:“你我本为一体,共生而存,又何必执意相抗?”


    谢衡玉仰起头,星灰色的眸子倒映出结界浓黑的天顶,魔息倾盆,几乎覆盖了结界内每一处角落,却在触及他周身剑意的瞬间消散。


    他瞧了一会儿,轻声道:“剑道修心,存善惩恶,才是正道。”


    “恶?”黑影上前一步,在谢衡玉面前俯下身,嗓音中暗含了几分怒意,“人本就是善恶一体,黑白难辨,你滋养了我,此刻却与我分辨善恶,不觉可笑么?!”


    谢衡玉平静道:“正因是我一念之错,难以自控,才更应在此做个了断。”


    “一念之错?”黑影缓缓重复着,“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欲壑难平便有不甘。世人负你良多,你却甘心自困自苦。若此乃正道,难怪你终生不得解脱。”


    “这话,这七年,你已说过多次。”谢衡玉偏开头,抬手往虚空探去,魔息纷纷落于他掌心,又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化灰。


    谢衡玉站起身,望着自己的手掌,淡声道:“事到如今,即便不论因果,不论对错。任你出世,仍是大乱。为修仙界,为妖族……或是为她……”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想起烁炎不久前平静的话语——“谢衡玉,七年闭关,一朵长命花。她曾经确实亏欠于你,此刻也早已两清。”


    “自古人族结亲,三媒六聘,铢铢较量。倾倾虽是妖族,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可此刻你心魔缠身,一念堕魔,我又如何放心将她交于你?”


    烁炎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话又说回来,谢家主,此劫不渡,你当真能安心娶她?”


    谢衡玉手掌猛地一握,凛冽剑意而过,周遭光华微滞,下一瞬间,一柄长剑倏然自他掌心成型。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黑影,眸色愈加坚定。


    烁炎没有说错——他怎能由他丑陋的心魔,再有一丝出现在池倾面前的可能?——


    “可是……自困于此,绝非真正的出路。”池倾在黑暗中躺了许久,无边的寂静并没能使她平静,反而令她感到了一种难以摆脱的冷意。


    她撑着地坐起身,因看不见自己的四肢,躯体的存在显得也有些遥远。


    池倾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儿困多久,可每当她想起谢衡玉,想起七年闭关后再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心中便有个念头更加清晰。


    这七年,谢衡玉为了抑制心魔,日夜自困于此地。这足以证明……此处绝非他们真正的出路。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掌下地面冰冷坚硬,没有半分生机。她眨了眨眼,许是出于本能,妖力忽然涌动着暖热了她体内的经络血脉,一路朝她掌心淌去。


    她怔了怔,似从没想过,自己的力量能在这阴寒无光的地方留下一些什么。可是本能压倒了理智,与龙族结契之后,重新回到她体内的磅礴妖力,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往她掌下的地面奔涌而去。


    她于是遵循了本能,跪坐起身,迟疑着将另一只手也贴向地面。


    妖力无声沉入四方黑暗之中,却并没有激起任何变化。周遭依旧阴沉苦寒至极,池倾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向一具麻痹不仁的死躯施针,拼尽一身之力,也换不来半分回应。


    妖力徒劳地消耗,自她身下的土地一路往四方扩散,与她之前在黑暗中兜兜转转的模样没有半点差别。


    池倾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想要探寻些什么,踌躇着没有收回妖力的原因,仿佛也只是担心妖力停止流动后,她便又要重归阴冷的黑暗之中。


    “咚、咚、咚……”


    正是心灰意冷之际,地底极深处,仿佛传来了几响规律的跳动。池倾掌心妖力刹那汇聚,仿佛深海中嗅到血腥的鱼类,倏然便朝那响动传来的方向而去。


    她紧闭着双眼,将全部的注意力投注于深入地底的妖力之上,那“咚咚”声只存在几响,周遭便又恢复了死寂,仿佛片刻之前不过幻觉而已。


    幸而她的妖力并就对生机极其敏锐,如同深入地下的种子,找到一丝缝隙便能顺势生长。


    自入着无色之境以来,池倾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感受自身的力量。


    许久后,妖力仿佛触碰到此处的边界,停在地下某处角落,再也无法继续前行。


    池倾蹙着眉,忽然洞悉了什么。


    起先,她因忌惮心魔真假难辨的纠缠,而闯入这处无色之境。此地一无所有,不仅隔绝了心魔,连她自身的存在都逐渐归于虚无。


    而就当她专注于自身的妖力流动时,变化陡生——她在这片死寂之中,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异响。


    她本以为无色之地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可当她全力观照此间时,妖力却寻到了此处的尽头。


    既然有尽头,就意味着并非虚无,就意味着有出路。


    “出路在哪里?”池倾轻声喃喃。


    记忆很快回答了她——出路在每次变化发生的时刻;在她将注意力放回自身的时刻;在她动用力量,不再沉溺回忆与感受的时刻。


    “这里……又是哪里?”池倾抬起左手,用力按住心口,“如果无色之境并非虚无。心魔……是否也并非虚无。”


    妖力在无色之境的尽头汇聚、止步——如果她设法打破了那个地方,无色之境外,又是什么地方?


    她会再次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孤云城吗?会再一次面对那个浓黑的、庞大的心魔巨影吗?


    在外界之时,她曾孜孜以求,却又混淆不清的“真假”,是否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在无色之境中,她要找的“出路”,是否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池倾感觉


    自己的脑子很乱,无数一闪即逝的揣测在她的识海中来回碰撞,时不时带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可在那刺痛传至全身的瞬间,她也感到了极致的清明。


    外界的真假,并不是她真正的课题。


    庞大的魔族巨影,也并非她的劲敌。


    探寻此地的出路,更绝非她的目的。


    如果要击败对手,至少要看清对手的模样。如果要寻求出路,至少要明白自己正身处何地。


    池倾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切依旧黑暗,但她却仿佛看清了所有。


    胸膛中的心跳愈发强劲——她再一次于死寂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而与此同时,无色之境的尽头,妖力无法突破的那道无形屏障之后,也同时传来了相同节奏的响动。


    “魔族……心魔……”池倾用力攥起拳,带了十成妖力,猛然朝地面挥去,“让我看清楚!”


    “砰!轰!”巨响从地底传来,周遭黑暗刹那龟裂、破碎,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黑暗扭曲着回收、聚拢。


    池倾如同站在万千花火绽放的天际,烟花褪去之后,重归平静的黑暗夜色在她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在她面前“咚咚”地跳动。


    池倾睁大双眼,强忍不适,死死盯着那颗过于恶心的心脏。


    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连接着那心脏与她的胸膛,她感觉眼前的它,仿佛是从她体内剖出的某块腐肉一样。


    诡异、恶心、恐怖。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平复了一些。


    空中那颗心脏的跳动,便也跟着平缓了几分。


    “你究竟是……”池倾后退了半步,忍着恶心,喃喃开口,“不,你不是我。”


    空中巨大的心脏仿佛受伤般蜷缩了一下。


    倏然,心脏再一次在池倾眼前破碎开来。


    她怔住,又觉得莫名痛苦,难以自控地朝那颗心脏而去。


    只是,几息之后,池倾的脚步却忽然停在原地。


    “不,我是你。”


    明亮的星眸中,映出一张池倾极其熟悉的脸——心脏在这刹那完成了又一次的破碎和重组。


    池倾在一片黑影之中,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脸。贴近自己,很近很近——


    “我要堂堂正正地朝自己举剑。我杀死他,他杀死我,亦或同归于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结局。”


    两道清光剑意对撞。


    “他与你本是一体而生。若要他死你活,你有几成把握?”


    彼时按照约定,由谢衡玉亲自毁去藏瑾肉身之时。剑光相触,目光交汇,两双相似的桃花眸相对,谢衡瑾再也没能忍住,如此朝谢衡玉发问。


    “未至一成。”


    院内魔气冲天,血色蔓延。


    没有人知道,谢衡玉彼时透过谢衡瑾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个自己的眼睛。


    一切在他眼里,仿佛是命运的预演。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不过是早晚的差距而已。


    此刻,谢家住宅最后一道剑阵结界内,又一次,两道剑意对撞。


    一黑一白,宛若镜像。


    顶尖的棋手,与自己对弈才是最难的。


    摆脱思维的惯性,寻常对弈之中,是为了出其不意。而自我对弈时,却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破绽。


    可是,兵贵神速,武道求快。


    向另一个自己出剑,寻常的招式,招招便能被轻易化解,而脱离惯性的剑势,反倒会减缓出剑的速度,令对方反客为主。


    须臾之间,几百招已过——这一局比谢衡玉想得还要更加艰难。


    与心魔厮杀,一成也不到的概率,仿佛是注定的死局。


    谢衡玉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他厌恶自己至极,却因此更加明白自己心魔的恐怖。三道剑阵结界:天都、谢家、主宅,一道比一道坚固难破。


    他不怕谁从外突破他的结界,他怕的是……自己会出去。


    “铮!”剑意碰撞,彼此的弱点同时暴露,谢衡玉表情不变,出手却如疾电,不惜撤下所有防御,朝心魔致命之处急攻而去。


    “噗!”两道剑光同时穿透彼此的身体,谢衡玉望着自己掌心的剑意逐渐消失在心魔体内,忍不住低头发出一声闷笑。


    “你是真的想死啊。”对面,他的心魔望着同时消失在谢衡玉腹部的黑色剑意,发出了一声冷笑,“分明是必败的一局,你不过想以死拖我下水。”


    心魔抬起手,黑色的阴影一点点破开谢衡玉周身玉白的护体剑光,将他的躯体缓缓吞噬。


    “我说过,真正的出路,在我脚下。我是你的暗面,恶也好,错也罢,我此刻的力量,早已强过你那虚无缥缈坚守的正道。”


    心魔对上谢衡玉的眼睛,淡淡道:“你的正道蒙蔽了你。我不希望你死,你也完全可以选择不死。只要肯低头,顺从我,由我掌控一切。你想要的一切——爱、自由、未来,全都唾手可得。”


    心魔笑起来,漂亮的笑意从那双温柔的桃花眼中流淌出来,春江水暖般的澄澈:“你知道倾倾喜欢什么样子,你知道大家交口称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们会装得很好的。”


    谢衡玉仰着头,如同目眦欲裂的恶鬼,眼角滚落的血水,比起心魔周身的暗色更像魔息。


    他朝他笑了笑:“不可能的。剑阵已成,任凭你巧舌如簧,今日也别想踏出此地半步。”


    心魔平静道:“这些年,你用了太多的力量压制我,却也实在是低估了你自己——若我是胜者,你的剑阵,我又怎会破不开?”


    心魔垂下头,望着自己被谢衡玉那一剑刺穿的伤口,那伤口不深,也愈合得很快,与谢衡玉的伤势全不能相提并论。


    同样的招式,如此悬殊的结果,只能证明,谢衡玉也早已动摇。


    心魔笑起来:“我都说了,我就是你,更强的你。你杀不死我。”——


    “我就是你,你为什么这样恨我?”


    虚空中,池倾从心魔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她看到三连城不尽的阴雨,看到花月楼连天的大火,看到藏瑾死寂的双眼,看到谢衡玉空荡带血的眼眶,看到孤云城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眼前,分明是镜中日夜相见的,最熟悉的自己。


    可池倾看着她,只觉得恶心得难以忍受。


    心魔的神情有些哀伤,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分明也是餍足的。她怎会轻易告诉池倾,她越是厌恶她,她便越是强大。


    “你想杀我。”心魔轻轻在池倾耳边道,“你觉得杀掉我,你就能离开这里,破开孤云城的魔族结界了,对吗?”


    心魔摇了摇头:“你错了。你我本是一体,无法分离,我也是你的本心,只有顺从了本心,你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


    “你……”池倾紧握双手,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别说了!你若是我本心,就该助我离开,而非处处阻拦。”


    心魔眨了眨眼,似有些无辜:“我并非阻拦。不是……你方才说要见我的吗?”


    池倾猛然抬起头,胸口真正的心脏又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啊,是她说要看清自己的心魔,她要看清她……本就是为了破局,为了——


    “花言巧语!”


    池倾抬手猛然朝心魔袭去,心魔飞身躲避,望向池倾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惊惧——她怎会轻易告诉池倾,她对她杀意越重,她便越是强大。


    她想要破局。可是杀掉她,根本不是破局之法。


    她太清楚池倾是怎样的人,也知道怎样才能轻易挑起她的厌恶。强行对立只会令池倾冷静下来,而软言挑唆,才会真的让池倾烦躁不耐,生出魔族需要的力量。


    两道妖力相撞,心魔深吸了一口气:“你伤不了我,不如依我所言……”


    她的心魔怎么这般磨磨唧唧的……


    池倾瞧着眼前那黑影,只觉得心中烦闷厌恶交织。


    几次出手,纵然她在理智上已经明白,这样缠斗没有任何益处,可却仍然不受控地想要与心


    魔纠缠。


    心魔,本身就是魔族之辈,与她生来对立,此时不杀她,还能杀谁?!


    池倾怒喝一声,掌心妖力暴起,直直轰向对方,赤红色的华光如火炸开,瞬间将一切照亮。


    然而对方与她势均力敌,赤红妖力在接近心魔的瞬间,被暗色一点点吸收、吞噬,那火光在心魔形状姣好的星眸间闪烁一瞬。


    池倾看清了她微蹙的眉,看清了她亮晶晶的眼睛。


    过于熟悉的感觉,一瞬间,竟让她心中的厌恶烧到了极致。


    可是……分明这样的自己,她曾在镜中见过无数次。纵然她并非是自持貌美便洋洋自得之辈,可她确实……


    确实,从未对自己如此不满过啊!


    华光歇下,心魔瑰丽的眉眼重新隐入黑暗。


    她微微勾着唇角,等着池倾的下一次出手。


    果然,掌风忽至,来势汹汹,正中心魔下怀。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没有任何妖力,干脆利落地,显得甚至有些泼辣。


    “……我去你的!”池倾咬着牙,嘴里吐着自离开三连城便再未出口的脏话,奇怪又有些磕巴,“顶着这张脸叽叽歪歪,老娘有你那么差劲?!”


    心魔愣住了,整个盈满魔息的空间仿佛都愣住了。


    池倾盯着心魔那张脸,恨铁不成钢地又是一拳:“能不能换张脸!顶着老娘的脸那么多废话!滚!!”


    心魔张了张嘴,脸上火|辣辣地疼,不是被打的疼,反倒像是什么东西开始从身体里烧了起来一样。


    池倾虽没用妖力,但下手却极重,那一拳一掌下去,真落到她脸上,不知该肿成什么样子。


    她盯着心魔黑气笼罩的面庞,见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上半点没有红肿的痕迹,心下反而安定了些。


    她松开心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深吸几口气,缓缓冷静下来:“好了,你是魔族,我肯定得杀的。你这样子我也看够了,随便换个其他的,再好好打。”


    心魔站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一样。下一瞬,她低下头,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魔息如同岩浆,从她喉咙里倒流而出,池倾皱眉盯着她,不知还有什么把戏。


    可流淌而出的魔息,在落到她脚边的瞬间化作了金黄的火星,如同燎原野火,燃了一株枯草,刹那便蔓延开来。


    野火绕开池倾的身体,却点燃了心魔的裙摆,整个无色之境如残烬般轰然塌陷下去。


    天顶垮塌,其后不再是被魔族结界笼罩的长空,而是戈壁州星光点点的天幕。


    池倾眨了眨眼,差点以为又是魔族的诡计,正要飞身而上,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坠落而去。


    她在失速的降落中睁大眼,忽然,身下银蓝的疾风一卷。她对上一只巨大的、金黄的眼睛。


    巨龙的双眼似带着笑意,明亮通透,日出晨曦也不可及。


    “天耀……”池倾忽然发觉,巨龙双眼的颜色,与方才那无色之境的野火,竟然一般无二。


    是澄明之光。


    龙吟忽起,池倾怔了怔,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意:“天耀,我们去……”


    “去天都,找你小郎君。”天耀的声音自她识海响起,好听得不行,“你看,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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