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
贾滟没有跟林黛玉说这些事情,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林黛玉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又有分寸。
不羡园的事情从来没有从自家两个玉儿和园里的丫鬟婆子里出去的,这一点贾滟还是很有把握的。
听林黛玉像是撒娇似的咕哝,贾滟忍不住将林黛玉拉到跟前来,抱了抱她。
“这世上再也没谁能比我们玉儿更聪明的人了,怎会笨呢?”
贾滟语气亲昵,跟林黛玉说:“这事情我还没跟你父亲说呢。”
林黛玉:“太太为何不跟父亲说?”
“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说。”
贾滟拉着林黛玉一起坐在炕上,外面月光似水,她将林黛玉垂落在肩膀的几缕碎发撩至耳后,两人不像母亲与女儿,反倒像是姊妹。
贾滟声音温柔,问林黛玉:“你觉得你父亲若是知道我和凤姐姐谋划此事,会生气吗?”
“我觉得不会。”林黛玉依偎着贾滟身旁,闻到了来自贾滟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和林绛玉一直都很喜欢贾滟身上的香,淡淡的,令人很放松很安心。
“父亲与旁人不同,自我懂事起,父亲便喜欢教我读《诗经》,后来启蒙,还让贾先生到府里当西席。贾先生夸我有诗才,父亲高兴得不得了。”
林黛玉回想着父亲的点点滴滴,在她心里,父亲是个温柔又包容的人,尊重她的想法。父亲也像大树,为家人遮风挡雨。
室内灯光昏黄,林黛玉一只手把玩着贾滟的衣袖,轻声说道:“太太想做什么,父亲即便不赞成,也一定不会阻拦的。”
“我想做什么,玉儿想知道吗?”
林黛玉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贾滟,“太太若是愿意让我知道,我当然是想的。但太太若不愿让我知道,那我便不想。”
贾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小黛玉,怎么就这么贴心又可人呢?
难怪王熙凤平时也是林妹妹长林妹妹短的惦记她。
贾滟跟林黛玉说:“女子贵自立。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之后,便时时在想,世人总认为女子须得依靠丈夫才能活着,实在是天大的偏见。像我的玉儿,读书的学问并不比男孩差,又像陆姑姑,苏绣的技巧娴熟无比,她做的绣品在扬州时便深得总督夫人那些诰命夫人们喜欢,只要有一技傍身,女子亦可自立,只是无人给我们提供这样的机会罢了。”
这些是贾滟一直想说的话,但她不能跟旁人说。
跟王熙凤也好,陆清洛也好,她们的价值观其实已经定型。不管是王熙凤还是陆清洛,她们会觉得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或许如今的陆清洛经历了很多事情,会有所改变,但还没足以前卫到认为女子便该自立自强。
可林黛玉不一样。
林黛玉清新脱俗,那仅限于她的容姿。实际上林黛玉不仅是在诗才上有天赋,她在方方面面都有天赋,包括管家理账这些事情,她平常跟着贾滟,思路都十分清晰,有的放矢。
最难得的是林黛玉对上了心的人,是特别体贴理解和尊重的。
林黛玉看《世说新语》时,很喜欢谢道韫,因为这个才女的许多作品能流传于世。
这个小姑娘内心很有主见,骨子里又有些反骨,只是她不太跟人说那些会被人视为是反叛的话。
那天在护国寺,薛宝钗劝史湘云还是要以女红和管家管账为主,林黛玉看不过眼怼了薛宝钗几句,贾滟就知道林黛玉内心从不认为身为女子,便该将自己禁锢在内宅之中。
贾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理想主义。
但人生在世,谁会没有理想呢?
即使理想遥不可及,但承认自己有那样的理想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你看像陆姑姑那样出色的女子,即便是离开了内宅,有一技傍身,也能自立。还有我们身边的很多姐妹,像锦葵和夏堇,日后若是她们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想要找一处安身之所,我们的锦绣坊是不是也能给她们一个庇护呢?”
贾滟的声音轻柔,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向林黛玉娓娓道来,在贾母那里看到的“慧纹”给了她灵感,她将本就在心里有所设想的事情付诸实践,当然她其实也没那么高尚,她还是希望锦绣坊不是类似于慈善机构的地方,而是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奢侈品牌。
女子何以自立?
当然是各凭本事。
贾滟笑着跟林黛玉说:“玉儿擅长作诗,就可以在我的工笔画上写诗。有时我也能按照你诗里的意境画一幅工笔画出来,我画画你题字,陆姑姑和锦绣坊的姐妹们将字画绣出来,这样我们的作品就都能流传于世,你说好不好?”
贾滟的描述很令人向往。
可林黛玉很冷静,她跟贾滟说:“光只有我们几个人吗?”
光只有她们几个人可不行。再说,古往今来,有才的人何其多?有多少有才华的人在埋葬在历史的长河里,无人知晓。
她们区区几个女子,力量有限,如何能让自己的作品流传于世?
“光只有我们几人当然不行。”
贾滟耐心地跟林黛玉说道,“如今只有陆姑姑,你的凤姐姐,还有我和你。芸舅和陆姑姑的未来夫婿已经盘下一个店面,主要是我和你凤姐姐出资的。你还记得我画的双寿图吗?双寿图上的字还是你题的。”
林黛玉点头。
贾滟伸出手臂搂着林黛玉,“等明年春天,那幅双寿图绣好了,我就将它送给你外祖母。若是你外祖母能看得上双寿图,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姐妹加入。”
林黛玉心里琢磨了下,就大概明白贾滟的意思。
“锦绣坊大概就像是一个诗社一样,初始的时候只是几个人,可是随着名气渐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闻名而来,想要加入我们。”
林黛玉靠着贾滟,清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太太,你好聪明啊。”
绣坊不仅可以让会刺绣的人加入,还有会画画的,会作诗写字的,只要觉得自己有一技之长能应用在绣品上,都可以在里面各显其才……光是想,就觉得很美好。
翌日,贾滟寻了个借口去东府带上尤二姐和尤三姐去了陆清洛的住处。
陆清洛刚到京都的时候,是住在驿站里的。去过护国寺之后,贾滟和王熙凤就为她安排了住处。
陆清洛的住处离荣国府不远,贾滟让贾芸物色的宅子,租金适中,离卜氏和贾芸住的四合院只隔了一条巷。
贾滟这趟出门,没带什么人,只带了锦葵和建兰。
车夫赵叔是林家的人,不会乱说话。
马车停在四合院门前,陆清洛在门口等着贾滟。见贾滟带着两个容貌不俗的少女下了马车,有些意外。
贾滟带着尤二姐和尤三姐进门,跟陆清洛笑道:“陆妹妹,我给你带了两个小帮手来。”
说着,将尤二姐和尤三姐引荐给陆清洛。
陆清洛见姐妹二人容色出众,已经心生好感,又见两人言行谦虚有礼,更是十分欢喜。
她让丫鬟带尤二姐和尤三姐到后院的厢房去安顿,然后跟贾滟一起去花厅说话。
贾滟将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大概情况告诉陆清洛。
“她们是东府太太的妹妹,如今东府都在孝期,顾不上她。东府太太担心两个妹妹在府上百无聊赖,便给她们找些事情做。我听说了,刚好想起你绣双寿图也要人帮忙,刚好这两个妹妹针线做得不错,便自作主张,跟东府太太说借两个妹妹用几个月。”
陆清洛最近都在忙着绣双寿图,双寿图大概一张书桌大,光是两个寿桃的红色,便要分十几种颜色,还有菊花,竹筐,栏杆,小狸猫……各种颜色加起来好几十种,细节处譬如小狸猫身上的绒毛,处理起来既要劈线又要讲究针法,只得两个贴身的丫鬟帮她,确实有些吃力。
若是在扬州,贾滟让锦葵来帮她,陆清洛不会推辞。
可是在京都,她心知贾滟帮着贾母管家很不容易,锦葵是贾滟信任的大丫鬟,若是锦葵不在,贾滟便得多费许多心神,陆清洛宁愿自己辛苦一些,也不想让贾滟多辛苦。
如今贾滟送来两个擅长针线的少女,说是东府太太的妹妹,想让她们跟着做针线,陆清洛心知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但贾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分寸,陆清洛便放心让尤二姐和尤三姐留下。
她带贾滟走进绣房。
绣房里放着一架绣绷、椅子,旁边的茶几放着针线剪刀,绣品的基本框架已经出来,旁边一个架子上挂着她挑选好的丝线。
原身妹子会做女红,贾滟自然也是会的。但她平时很少做,也没想过自己要在女红上精益求精,此刻看到绣房里的物件,顿觉头大。
贾滟跟陆清洛说:“最佩服你们能一整天坐在绣绷前,一根针,一条线,就能绣出这个世界。”
陆清洛闻言,低头看着绣绷上的绣品,笑道:“人各有所长。若是没有太太的画,给我通天的本领和十年八年的时间,也绣不出双寿图。”
人跟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候很需要缘分和一些催化剂。
从前贾滟和陆清洛都在扬州的时候,大概是彼此之间还有一个林如海,因此她们在扬州的时候,虽然关系融洽,却谈不上亲密。反倒是陆清洛离开了扬州,跟贾滟书信往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日渐亲密,不仅会分享生活上的趣事,也会谈论身为女子,该如何自立。
当然,谈论女子自立,是贾滟先开的头。
陆清洛跟贾滟书信往来得多,心里对贾滟的见解和做法就越发佩服。
盘下铺面筹办锦绣坊的事情,如今大多是邬书君和王熙凤在主持,陆清洛如今只需要一心一意将双寿图绣好就行,至于以后锦绣坊要做成什么样、走什么路线,那是贾滟要想的事情。
按照贾滟的说法,他们如今是各司其职。
术业有专攻,什么人该干什么事情,得分清楚。
贾滟跟着陆清洛到绣绷看过之后,两人就一起去了院子里的西厢房。陆清洛住的是正房,除了正房,还有东西两边的厢房。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人各带了一个小丫鬟,都住在西边的厢房里。
贾滟和陆清洛去看她们的时候,尤三姐没在自己的房里,少女在姐姐的房间里,看她指挥着丫鬟布置房间。
尤二姐见桌上一个天青色的花瓶,拿起来端详了下,目光透过窗棂看到庭院里有一棵腊梅,还有天竺果,笑着跟尤三姐说:“等会儿收拾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到院子里剪一枝腊梅回来养在瓶子里,一定很好看。”
尤三娘靠着窗棂往外看,腊梅含苞待放。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说道:“那你要先看好了要剪哪枝,别看上了哪枝够不着的,到时候我还得爬上去剪。”
尤二娘笑看了妹妹一眼,没搭理她。
尤三娘的目光从窗外的腊梅上收回来,见姐姐心情颇好地布置房间,有些纳闷,“姐姐,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尤二姐怔住,“什么感觉?”
尤三姐:“母亲带我们到京都投奔姐姐,可姐姐眼下也是自顾不暇,我们不过是她的累赘。”
尤二姐将手中的花瓶放下,笑着说道:“可我们到哪儿,不都是一样吗?和母亲一起到京都来,还能看看京都的繁华。”
可是看过繁华之后呢?
尤三姐抿了抿红唇,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身为女子,就必须要找个好婆家才能活得下去。
“二姐姐,你是不是很想嫁人?”
“不嫁人,难道还想出家吗?”尤二姐回头看了一眼妹妹,笑着说道:“我今年就要及笄了,姐姐说得对,我若是再不说亲,可能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伦大事。”
在尤二姐的念头里,嫁人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婚嫁之事,没有想不想,是她到了这个年龄便应该去做的事情。
尤三姐却叹息一声,“可若不能找到良人,嫁了跟出家也没什么区别。”
两个少女到京都已经住了几个月,宁国府办丧事,亲朋往来,热闹非凡。她也算是见过权贵人家的排场,也在宁国府里头听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从前以为大姐姐嫁到宁国府,得了诰命夫人,是嫁得很好的。
谁知宁国府里头藏污纳垢,好在如今贾珍和贾蓉都死了,否则还不知道以后大姐姐还要遭什么样的罪。
尤三娘感觉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办?
因为离开宁国府离开京都,她也不知道该要在何处容身,也不知道该要怎样才能养活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尤二姐看着靠在窗棂上的妹妹,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姐姐说了,让我们先帮着陆姑姑绣好双寿图,以后的事情等明年开春之后再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年开春,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尤三姐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尤二姐不由得走到妹妹跟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清亮动人的眼眸带笑看着尤三姐,“妹妹,姐姐说林姑姑温柔善良,她既然有心抬举我们,便不会害我们。双寿图对林姑姑来说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若是帮着陆姑姑将绣图做好了,我们日后有什么想求林姑姑的,也好开口。你以后若是能待在林姑姑身边,便是不嫁人,也没人敢说什么。”
姐妹俩早就听说了,林如海很快要回京任职吏部尚书,她们即便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吏部尚书是一个很有实权的官,跟贾珍贾琏那种继承爵位的虚职不同。
可是贾珍贾琏他们仅是一个虚职,已经那么有排场了。
尤二姐无法想象当吏部尚书,又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林如海,该是怎样的排场。
贾滟照顾林如海的一对女儿,不仅深得林如海的宠爱,也深得荣国府老祖宗贾母和当家人贾政的信任,宁、荣两府如今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她。
便是不说贾滟,就是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走出去了都比贾氏一族年轻些的主子们有面子得多。
尤二姐生性娴静,也自知自己长得好看,她所想的不多,就是按照姐姐所说的那样,帮着将双寿图绣好,若是双寿图能惊艳了贾母,那么她和妹妹也算是小出风头,对她们日后说亲的事情是有好处的。
尤二姐自知自己耽误不起,再耽误两年,她可能是真的说不上合适的人家。
至于妹妹,尤二姐心想妹妹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等过两年变沉稳了,也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随意安抚妹妹的一番话,让尤三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留在林姑姑身边?”
尤三姐瞪圆了眼睛,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可怎样才能留在贾滟身边呢?
去当丫鬟?
那是不可能的!
她是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姑娘,怎么可能去当一个奴才呢?
尤三姐背靠窗棂,咬着手指甲,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成为贾滟身边的红人。
尤二姐看她那模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提醒道:“妹妹别急着想,先把双寿图绣好了再想其他的。”
本分工作没做好,就想让贾滟青眼有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三姐想了想,觉得姐姐提醒得不错,当务之急还是先安安分分给陆清洛打下手,把双寿图绣好。
这么一想,原本迷茫蔫巴的少女顿时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说道:“林姑姑和陆姑姑去了挺久,不知她们在忙什么,我去找找她们。”
才出西厢房的大门,就看到贾滟和陆清洛两人有说有笑地顺着抄手回廊走来。
她连忙在门口站得端端正正,见到贾滟和陆清洛,便规规矩矩地行礼。
陆清洛笑着牵了她的手一起进房间,说道:“这里不比你们先前住的东府,都是自家的姐妹,没那么多虚礼。”
贾滟进门,见尤二姐已经让丫鬟将房间收拾得十分别致,笑着夸奖道:“收拾得真漂亮,二妹妹倒是个会管家过日子的。”
尤二姐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姑姑谬赞,陆姑姑给我安排的房间本就漂亮,我只是稍为布置了一下。”
贾滟打量着房间,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姐妹两人不要见外,有什么缺的,尽管跟陆清洛说。
姐妹俩都一一应下。
贾滟见事情大概都安排得差不多,就打算去一趟卜氏那边的四合院去看一下母亲,再回荣国府。
陆清洛和尤氏姐妹送贾滟出门,陆清洛和尤二姐表现得很正常,只是尤三姐看向贾滟的眼神像小狗看到骨头似的闪闪发亮,令贾滟有些奇怪。
锦葵悄悄跟贾滟说:“太太,尤三姑娘好像很喜欢你。”
贾滟:???
看向尤三姐,尤三姐见贾滟向自己看过来,抓紧时间向贾滟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贾滟:“……”
真是奇了怪了,刚刚来的时候尤三姐还表现得很正常。
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少女的心事,说风就是雨。
贾滟没去想太多,扶着锦葵的手臂上了马车,就去了卜氏和贾芸住的四合院。
贾芸这时候在外面跑锦绣坊的事情,见过卜氏,母亲身体挺好,目力不佳是身体老化导致的,没有变坏就是好消息。
贾滟叮嘱了服侍母亲的丫头婆子们一些注意事情,就打道回府。
卜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送贾滟出门,门外停着马车,忽然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小姑娘冲了进来,赵叔的声音紧随在后——
“小姑娘,你干什么呢?说了你不能进来!”
接着,贾滟就看到一个淡蓝色色的身影在她眼前掠过,跪在卜氏的跟前,一把抱住卜氏的大腿,大声说道——
“林姑姑,求您帮帮我!”
贾滟:???
第77章
077
林姑姑?
贾滟看向抱着卜氏大腿的女孩,眉头微蹙了下。
她今天出来并没有声张,只是昨晚跟贾母请安的时候说今天想到后巷来看望母亲,带出来的都是林家的人,连荣国府的仆妇都没带一个,这个小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找她?
找她也就罢了,关键是还认错人了?
卜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蒙。
贾滟跟向锦葵使了个眼色。
锦葵上去,温声说道:“妹妹,你有什么事情非得要这样闯进来?快起来吧。”
小姑娘却执意不起来,她抱着卜氏的大腿不放,声音带着哭腔恳求道:“求林姑姑帮帮我。”
卜氏看向贾滟。
见贾滟不动声色,便说道:“小姑娘,你若是有什么冤情,去衙门击鼓喊冤,自然会有青天大老爷为你主持公道,这般冒失闯进旁人家门,很容易惹人误会。”
少女抬起头来,贾滟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模样清秀,大概因为刚才匆忙闯进来,姿态有些狼狈。
“林姑姑,我的事情衙门里的青天老爷也帮不了,只有您才能帮我。”
卜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无端端被人抱了大腿求她帮忙,可说了半天也没说什么事情,车轱辘地说着求她帮忙的话,她最怕贾滟会因此惹上麻烦,眉头皱了下,跟身后的两个婆子说:“也不知道哪来的泼皮找事,把她拉开轰出去!”
卜氏身后两个婆子得令,立即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少女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往外拖。
少女被两个婆子拖着走,求助无门,可又不甘心,整个人都往后扭,朝着卜氏喊道:“林姑姑,求您帮帮我。我是偷偷跑出家门的,水月庵的智能妹妹好心帮我,跟我说兴许林姑姑能帮忙,我几经坎坷,才能在这里遇见您!林姑姑,求您帮我!”
水月庵的智能?
水月庵是贾府的家庙,师太经常带着两个小徒弟到贾府打秋风。
智能是个快要及笄的小尼姑,跟着水月庵的师太到贾府时,惜春都喜欢跟智能说话。
一直站在旁边的贾滟这才说道:“慢着,带她过来。”
两个婆子将少女带了过去。
贾滟看着眼里转着水光的少女,温声问道:“你说你是偷偷跑出家门的,我们如何信你?”
少女听到贾滟温柔的声音,眼睛一红,两行泪珠便滚下脸庞。
她不知贾滟的身份,看贾滟长得清艳绝伦,气度不凡,又见两个婆子对她态度十分恭敬,猜她应该是林姑姑身边很有分量的人,便哽咽着说道:“姐姐,我是长安县内张家的女儿,小名金哥。水月庵的师太原先是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出家的,她在长安善才庵时,我常去她的庙里上香。不想三年前在她庙里上香时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也不知因着什么缘故,那李衙内回去后便打发了人到我家求亲。我是有婚约在身的,原任长安纪守备的公子早已上门求亲,与我定下婚约,等我及笄之后,便能成亲。可那李衙内不管我有婚约,执意强娶,我父亲害怕得罪权贵,进退两难。后来也不知李衙内去纪守备家中说了什么,纪守备一怒之下将我家告上衙门,告我父亲一女许几家。”
少女金哥抽抽噎噎地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林姑姑,我父亲欲将当日定亲的定礼退还给纪守备,纪守备宁死也不肯退,李衙内以权势苦苦相逼,非要我嫁给他。如今父亲与纪守备在长安县的衙门互不相让,那日我听得父亲让人送了银子到水月庵的师太,托她帮忙在京都来寻门路让纪守备退定礼,便知此事有变数。”
水月庵与铁槛寺相隔不远,贾赦、贾珍、贾蓉的灵柩送去铁槛寺时,王夫人都带着女眷在水月庵里住过。
但贾滟不觉得水月庵的师太会向王夫人求助。
贾滟想去原著第一次正面写王熙凤弄权,就是在铁槛寺和水月庵。
如果贾滟没猜错,王熙凤当时弄权的受害者就是眼前的少女金哥。
张家当时送了三千两银子给王熙凤,王熙凤借由贾琏的名义向长安节度云老爷写了一封信,让云老爷和纪守备说一声,让纪守备退还张家的定礼。张家的定礼是退了,可是少女金哥因为父亲退婚悬梁自尽,那纪守备的公子听说金哥死了,也投河殉情。
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儿,竟能瞒天过海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寻找生机,勇气可嘉。
想到这儿,贾滟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既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如今在何处落脚?”
“我本是在城外的一个新月庵落脚,今日智能妹妹要替师太送东西到府上,便悄悄带我入城来,我在外头看到了林姑姑的马车,便悄悄跟了马车过来。”
贾滟秀眉微挑,说道:“你既然敢偷偷离家,心中定是有了主意,你想我怎么帮你?”
金哥:???
金哥一脸懵地看向贾滟,“你是林姑姑?”
她听智能说林姑姑是个心善之人,言辞间十分敬重,还以为她是个有些年纪的贵夫人,却不曾想到她这么年轻貌美。
贾滟神色莞尔,淡声说道:“你胆子挺大,可惜有些鲁莽。我问你话呢。”
金哥这才回过神来,“我、我也不知,智能姐姐听说我的事情后,便给我出主意,她说师太要找的门路大概便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若说谁能在琏二奶奶跟前说上话,又愿意见我的人,大概只得林姑姑了。”
“你只知要来找我,那你可知那师太可曾找过琏二奶奶了?”
金哥神情讪讪,摇头。
贾滟顿觉好笑,眼前少女虽然勇气可嘉,却有勇无谋。
她向架着少女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顿时会意,放了少女自由。
贾滟看着活动胳膊的少女,“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想我帮你,我怎么帮?”
金哥顿时满脸通红。
贾滟看了她一眼,又跟卜氏说道:“妈先回去歇息。”
卜氏有些担心地拉住贾滟的手,“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贾滟笑着拍了拍卜氏的手背,安抚说道:“不会,您还信不过我吗?”
说着,示意两个婆子扶卜氏回屋。
卜氏进了屋。
贾滟吩咐四合院的人不得将刚才的事情说出去之后,跟金哥说道:“走吧。”
金哥:???
建兰见状,笑着说:“傻站着做什么呢?我们太太让你跟上,赶紧的。”
金哥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跟着贾滟上了马车。
金哥上了马车,跟贾滟说道:“父亲不顾我的意愿,要退纪守备家的定礼。若是退了定礼之后,他定是要将我嫁给李衙内。李衙内仗势欺人,又厚颜无耻,若父亲将我嫁给他,我宁愿死。”
提到李衙内,少女咬牙切齿,神色倔强。
贾滟靠着身后的引枕,有些心不在焉。
贾府是国公之后,如今还有贾母这个国公夫人坐镇,自然十分显赫,想要巴结的人也很多。贾府想要福气源远流长,平日除了跟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结交,也会交往一些卿客。除了京城的人脉,京城外的人脉也是要维持的。
荣国府到如今,已经经历了几代人。从前贾母和贾代善当家时,长袖善舞,乐善好施,名声十分好。只是如今到了贾赦和贾政这一代,贾政还好,贾赦在世时早就把父辈的教诲忘光了,就贾政和贾琏收拾他的遗物书信时,就发现了他勾结外官谋利的信件。
这些在锦绣丛中长大的权贵子弟从来没有吃过苦,不知今日家族的名声来之不易。
收人钱财,给人方便的事情,贾府这些年轻的主子们肯定没少做,所以水月庵的师太才想着为张财主到贾府去找门路。
此时听到金哥说如果她要嫁给李衙内,宁愿死的话,侧首看向她,说道:“你才多大,动辄就说死。”
停了停,她又问:“你心悦纪家公子?”
“我早与纪家公子定亲,认定了这辈子是他的人。若是父亲退了纪家的定礼,再将我许给李衙内,外人如何看待我?他们不会说李衙内仗势欺人,强娶民女,只会说我行为不检,有了未婚夫还一心攀龙附凤。与其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死了清静。”
这些话勾起了少女的无限委屈,她又红了眼睛。
贾滟让锦葵递了手绢给金哥。
金哥接过锦葵的手绢,跟贾滟说:“林姑姑,我父亲说只要纪守备愿意退定礼,他便是散尽身家也愿意。可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只要攀上了李衙内,眼下便是千金散尽,以后也会加倍地还回来。林姑姑,您能帮我叫县里的衙门判我父亲不能退回定礼吗?”
张财主见财眼开,李衙内仗着权势欺男霸女,长安前守备一怒之下将想退定礼的张财主告到衙门,于情于理,纪守备都不会输了这场官司。
“我叫县里的衙门判你父亲不能退回定礼?”
贾滟轻声重复金哥的话,神色冷淡地说道:“你以为衙门是什么地方?该怎么判,如何判,皆有明文律法规定,谁敢随意干涉律法公正?”
金哥顿时哑然。
贾滟侧首看她,笑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于情于理,纪家都是占理的一方。长安府府太爷再有权势,他的小舅子欺男霸女也是不争的事实,长安县的县令迟迟不愿判定此案,便是不想开罪长安府的府太爷。”
贾滟说的这些事情,金哥都不太懂。
她只听说父亲托人上京找了从前善才庵的师太找门路,一定要让纪家退了定礼,心急如焚。苦苦哀求父亲改变主意,父亲却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懂事。
她无计可施,只好在身边侍女的掩护下偷偷离开了家。
好在长安县离京都不远,她跟着从商的马车半天便到了京都。
她本想去水月庵向师太求助,可想到若是师太答应了父亲的请托,那么见了她,得知她的来意之后,岂不是要找人将她绑起来送回家?那么一来,她辛苦离家岂不是白费功夫?
正在水月庵外头徘徊之际,便见到了出来采买生活用品的小尼姑智能。
她急忙拉着智能,哭着说求妹妹帮我。
小智能被她吓了一跳,听明她的来意之后,倒是十分同情。智能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去离新月庵暂住,因为新月庵的师太和新月庵的师太关系不太好,平时没什么往来,她在新月庵暂住不会被师太发现。
智能说:“那李衙内仗势欺人,实在可恶。可是姐姐贸然进京,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若是盘缠用尽,你又该如何?”
金哥心里着急,她跟智能说:“我知道水月庵是贾家的家庙。贾家显赫,师太肯定是要向贾家找门路,妹妹,你可有办法帮我去贾家。”
智能闻言,笑了起来,“姐姐既然知道贾家显赫,便该知道你若是没有门路,去了贾府也进不了大门。”
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总要一试。
智能大概心里实在同情她,于是便跟她说:“不久前贾家东府的两位爷儿停灵铁槛寺,西府的太太倒是在我们庙里住了一晚上,可我看师父并没有多高兴的模样,想来那位太太不管外头的这些事。若是那位太太不管这些事,如今贾府西府管事的便只得琏二奶奶和林姑姑,林姑姑甚少跟我们打交道,我猜师父是去找琏二奶奶帮忙了。”
金哥一听,便问:“那我能去找琏二奶奶帮忙吗?”
“好姐姐,你以为琏二奶奶的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得着的吗?”
智能跟金哥说平日里琏二奶奶都是极少见到了,如今有了身子在家里养着,外人想见一面,难于登天。再说,琏二奶奶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便是见着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与其想着求琏二奶奶,不如求林姑姑。
智能说起林姑姑的时候,语气十分敬重,又说林姑姑在琏二奶奶跟前说得上话。
金哥便以为林姑姑是个有些年纪的贵夫人。
如今她是见着林姑姑了,林姑姑也让她上了马车,听她说事情的原由,她求着林姑姑帮她,可林姑姑看上去好像并不想帮她。
金哥内心很失望。
少女心思单纯,内心的情感也无遮无拦地在脸上表露无遗。
少女的神色落在贾滟的眼里,她侧首,脸上微微笑着,徐声说道:“你涉世未深,很多事情自己心里也弄不明白。背着家人到京都路上,没遇上坏人将你拐走已是万幸。”
金哥哑口无言。
贾滟又说:“你说的这件事情不是说帮就能帮的。若是水月庵的师太已经找了琏二奶奶,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我又怎会为了你开罪琏二奶奶呢?”
金哥半张着嘴巴,想说些什么,可贾滟说的十分在理,她无法反驳。
贾滟看着少女的模样,同为女性,她内心其实对金哥也有同情。
王熙凤如果真的答应了水月庵师太的请托……贾滟其实也头疼,王熙凤如果屡教不改,她和陆清洛的锦绣坊也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贾滟决定插手这件事情,却不是像金哥想象的那样。
“我可以制造机会让你去见琏二奶奶,见了琏二奶奶,你得机灵些,不能大呼小叫的,琏二奶奶不是你求她几句,或是夸她几句漂亮能干大善人就会被你打动的人。”
金哥见事情有转机,“咚”一声跪在贾滟跟前,“求林姑姑教我。”
贾滟没带金哥回贾府,她让赵叔将金哥带回他家中暂住。
回了荣国府,贾滟让人传了松月过来。
贾滟跟松月说了今天有人跑到四合院的事情,跟他说:“你让人去趟长安县打听一下张家和纪家的官司,也去摸一下长安府府太爷的底。”
松月觉得奇怪,因为贾家与长安节度云老爷交好,何不直接让贾家出面。
贾滟解释道:“小姑娘说水月庵的师太已经找了琏二奶奶,想要纪家退定金。琏二奶奶虽精明能干,但她如何能插手外头的这些事情,我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这事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琏二奶奶已经借琏二爷名义出面,才是不好。老爷即将回京,吏部尚书是个实职,也容易招人眼红,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你先别走漏风声,找个信得过的人去长安县将事情打听清楚了,尽快给我回话。”
松月一听,也是这个理。
贾家和林家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贾府年轻的主子当真帮着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欺男霸女,这对林如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松月得了贾滟的吩咐后,就立即派人去长安县打听此事。
锦葵一回来,就悄声跟夏堇听了金哥的事情,方才服侍贾滟,听她跟松月的一番交谈,心情复杂。
夏堇跟贾滟说:“父亲常私下感叹主子们一代不比一代,不说国公爷在世,便是老太太当家时,对这些不平之事都是能帮则帮,便是不能帮,也不会助纣为虐的。”
贾滟心里也有些不得劲,“若是琏二奶奶真的帮了张家退亲,你说咱们的锦绣坊怎么办?”
夏堇一听,清秀的面容顿时愁上加愁。
贾滟若无其事地去找王熙凤,却意外地见到了尤氏。
尤氏拉着贾滟到一旁悄声解释:“凤丫头虽不管事,耳朵可灵得很。姑姑今早带了我两个妹妹走,我想着不能因着姑姑帮了我,让凤丫头多想,便来跟她解释解释。”
尤氏不知道贾滟决定让尤氏姐妹帮陆清洛的时候,已经跟王熙凤通过气,也不知道王熙凤跟贾滟一样看重双寿图。
王熙凤得知尤二姐和尤三姐去帮陆清洛做绣图,很高兴。
尤氏有些纳闷,跟贾滟说:“凤丫头听说此事,竟高兴得像是姑姑帮了她自个儿的妹妹似的。”
“凤妹妹本就与姐姐情同姐妹,可不就把你的两个妹妹当成自个儿的妹妹一般吗?”贾滟笑道。
她跟尤氏寒暄了两句,尤氏就回了宁国府。
贾滟去王熙凤屋里,跟她说了一下锦绣坊的事情,两个玉儿照例在荣庆堂跟贾母一同吃饭,贾滟就在王熙凤处用了午膳,才回不羡园。
翌日大早,松月派去长安县的人已经回来。
松月等在外面要跟贾滟回话。
“……张家财主和纪守备在五年前便已经为两个孩子定亲,李衙内见色起意,非要娶到金哥不可。张家是长安县本地人,宅子房产都是祖传,长安府府太爷为官一方,说一句话便能让他散尽家产,他不敢开罪李衙内,便主张与纪家退亲。”
贾滟:“是他退亲在前,还是纪家告他在前?”
松月:“张家退亲在前,纪家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将他告到衙门。长安县县令碍于长安府府太爷,也不敢判张家须得把女儿嫁给纪家,便一直拖着。”
“长安节度云老爷还没插手此事?”
松月摇头,“纪家还信誓旦旦绝不给退定礼,想来云老爷还没出面。”
贾滟一听,放下心来。
松月退了下去,没再问贾滟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这两年相处下来,松月很清楚依着贾滟的性情,她要是插手此事,定会做得滴水不漏,不会留人话柄。
贾滟让夏堇去了赵叔家里找金哥。
金哥先前见到锦葵和建兰年龄与她差不多,可是周身气度不俗,看上去比她都更像是个养在闺中的小姐,便暗中惊叹大户人家的丫鬟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贵气些。
见夏堇身上穿着色彩淡雅的衣裙,气质比锦葵和建兰更加稳重,便知肯定是贾滟派来的人。
她这两天住在赵叔家里,听赵叔夫妻说贾府和林府的事情,才发现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金哥见了夏堇,便笑着上去行礼,“姐姐好,可是林姑姑让您来看我的?”
夏堇有些意外地看了金哥一眼,因为她听锦葵和建兰说起金哥的时候,只觉得少女冒冒失失、有勇无谋,也就遇见了她家太太这样的好心人,才会助她。
如今一见,少女身穿青色的衣裙,外面穿着桃红色的褶子,圆脸绽放笑意,礼数也竟也很周到。
夏堇奇怪地笑道:“我看妹妹言行不像是冒失的,怎的那日见我家太太时弄得那般狼狈?”
金哥神色讪讪,笑道:“一是我原以为林姑姑是上了年纪的夫人,一时惊讶。二是我不懂事,不知我的事情林姑姑不方便出面,闹出笑话。我这两天在赵叔和赵婶这儿叨扰,已经知道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
小姑娘说着,绞着双手问夏堇,“姐姐,林姑姑让您来,是想到法子怎么帮我了吗?”
夏堇微笑着点头,拉起小姑娘的手一同走进了院子。
第78章
078
夏堇跟金哥说明日王熙凤要回叔父家看望婶娘,辰时一刻会从荣国府的西小门离开,她若是想见王熙凤,就得在那个时候在府外守着。
夏堇将贾滟给支的招一一告诉金哥,还拿了一张状纸给金哥。
“什么因果报应这些事情,我们琏二奶奶是不信的。妹妹的事情,水月庵的师太怕是早就找过琏二奶奶了,只是不知琏二奶奶因着什么缘故,没有应下。因此你去找琏二奶奶,也不必藏着掖着。只将这张状纸交给琏二奶奶,跟她说你宁死不会嫁给李衙内,并且已经请了讼师写好状纸,要状告李衙内欺男霸女,请琏二奶奶高抬贵手。”
金哥接过夏堇给的状纸,她并不识字,听夏堇这么说有些茫然。
“这样真的可以吗?智能妹妹说这位琏二奶奶虽年轻漂亮,却是个狠人。若她追究起来,定然知道我找上她,是智能妹妹帮我的缘故,我该如何是好?”
虽然有些莽撞,但也还是个善良心细的,还怕会连累智能。
夏堇微微一笑,“智能小师父那边,我们太太已经派人去照应过,你不必怕会连累她。”
说着,夏堇将小姑娘拉着在椅子上坐下,跟她说一些注意的事情,一定不能把她见过贾滟的事情说出去,如果王熙凤问起来,让她为何偷偷离家上京的缘由,和如何得知水月庵的师太会找王熙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可。
至于王熙凤会怎么做,夏堇跟金哥说:“我们家琏二奶奶是个性情中人,她既然还没接受水月庵师太的请托,想必是有所顾忌。你将这纸状书递给她,她兴许会有旁的想法。再说,你在荣国府大门外拦她马车,不可能毫无动静。琏二奶奶便是不帮你,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金哥遇见这些事情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夏堇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夏堇笑道:“见了琏二奶奶之后,她问你什么,只要别把你见过我家太太的事情说出去,其余的事情,如实回答便可,不用怕。”
“我倒不是怕。”金哥红着眼睛小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夏堇:“你将自己的处境告诉琏二奶奶,若她将你赶走,你走便是,我会暗中派人在外面盯着,你不会有什么事情。若她将你留下,你一切听从她的吩咐即可。”
金哥听了,站起来向夏堇跪下。
“姐姐,林姑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本想向她磕头道谢的,日后大概也见不到她了,只好向您磕几个头,您跟她说,我每日都会求神拜佛,求神佛保佑林姑姑一辈子喜乐安康的!”
夏堇被金哥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要向我们家太太拜谢,也不用向我下跪磕头。”
夏堇帮金哥整理了一下裙摆,又叮嘱她几句,就回了荣国府。
贾滟在不羡园里陪两个玉儿读书写字,贾宝玉去向贾母请安之后,也来不羡园找两个玉儿玩。
贾滟见了贾宝玉,有些奇怪,“宝玉怎么过来了,今日不和鲸卿在外书房读书吗?”
鲸卿是秦钟的字。
“卿姐姐如今身体不便,胃口不大好的。秦叔父特地在家里让人做了卿姐姐喜欢吃的酱菜,鲸卿也有些日子没回家里,今日家去看望秦叔父,也给卿姐姐带点可口的酱菜回来。”
卿姐姐是秦可卿,宝玉和荣国府的姐妹们说起秦可卿,都称卿姐姐。
贾珍和贾蓉刚去世的时候,贾敬将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都接到了宁国府,秦钟跟贾宝玉玩得好,在宁国府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家里强,自然是乐意。但秦业却觉得不习惯,在宁国府住了小半个月,就自己回家住了。
秦钟有时也回去家里陪伴老父亲。
“鲸卿不在,我一个人听业师讲课也不得劲,前几日业师讲的也不太明白,我便回了老太太,说这两天歇一歇,等我琢磨清楚了,鲸卿也回来了再到外书房一起跟业师读书。”
林黛玉刚练好一页大字,听到贾宝玉的话,取笑道:“业师讲的东西,你什么时候琢磨清楚过了?也别将事情扯到鲸卿身上去,分明是你想偷懒。”
贾宝玉不怕别人笑话,见林黛玉此刻心情颇好的模样,也有心哄她高兴。
少年向林黛玉拱手,作出求饶的模样,“我确实一听业师讲课就头疼,好妹妹心里知道就好,别说穿,在姑姑和绛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
林绛玉在旁边歪着脑袋,安慰贾宝玉:“宝玉哥哥别担心,裴哥哥也不爱听业师讲课。从前在扬州的时候,他还跟业师吵过架呢。他天不怕地不怕,既不怕业师也不怕像是老妖怪的老太爷,就怕我姐姐。”
这不是贾宝玉第一次听到裴辙的事情。
实际上,林绛玉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裴辙这个少年郎,贾宝玉知道对方与自己年龄相仿,懂的事情很多,祖父曾是帝师,如今他跟着父母在京都里住着,上次贾滟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去裴府,就见着了裴府。
重阳节后,裴府让人送来了两个用上等鸡血石做的私印,瘦金体,做工很精致,林黛玉的私印上是黛字,林绛玉的私印则是绛字。
两个玉儿拿到印章后爱不释手的模样,贾宝玉看在眼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可总听林绛玉说起裴辙,他又心生想要结识对方的念头。
“总听绛儿说起裴兄弟,真想结识一番。”
贾宝玉伸手摸林绛玉的脑袋,随口问道:“他比起鲸卿哥哥,如何?”
“宝玉哥哥喜欢鲸卿哥哥,平日里总跟他在一起,鲸卿哥哥的好宝玉哥哥最清楚。裴哥哥在扬州时便常带我玩,他的好我心里也清楚。”
林绛玉弯着明亮的大眼睛,笑着说:“他们都挺好。”
林黛玉听了弟弟的话抿着嘴笑,悄声跟贾滟说:“绛儿如今可机灵了,丝毫不像小时候那般笨笨傻傻的模样。”
贾滟啼笑皆非。
她将西书房的空间留给几个小家伙,回了正房。
夏堇在正房里向贾滟回话,“……事情都已经向金哥姑娘交代清楚,就看明天琏二奶奶见到她之后,会怎么做了。”
贾滟坐在榻上,手里端着茶盅,无声颔首。
夏堇却有些担心,“太太,您说琏二奶奶见了金哥,会怎样?她会一怒之下将金哥轰走吗?”
“不至于。”贾滟摇头笑道,“独木难行,荣国府有今天的显赫,跟从前乐善好施、对上门来求助之人能帮则帮的善行分不开,如今的荣国府已非从前的荣国府,也不至于要当众给一个求助的小姑娘难堪。”
——轰走是不会的,顶多就是委婉劝走。
夏堇听了金哥的事情之后,很疼同情小姑娘的遭遇。
不仅是她,那天陪同贾滟一起去后巷的锦葵和建兰,还有赵叔夫妻,都为李衙内的行径义愤填膺,可他们的力量终究有限,无法为金哥真正做些什么。
夏堇内心其实很希望贾滟能帮金哥。
她的神色落在贾滟眼里,贾滟却笑道:“你别急,等明天她见了链二奶奶再说。”
夏堇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希望琏二奶奶即便是不帮金哥,也别答应水月庵师太的请托。”
贾滟端起茶盅,慢慢地喝着茶,没说话。
翌日,贾滟在抱厦厅里处理贾府的庶务,迎春生病了要请大夫,王夫人的病情也要请王太医和鲍太医来看诊,将要过年,不仅是荣国府有人情往来要送礼,林府也有要送礼的。
贾滟看着手中贾政和贾敬给她列的请客名单。
过年请客也是个大学问,宁、荣两府有共同的客人,过年期间除了祭祖和元宵一起过之外,其余的宾客都是分开请的,所以彼此过年请客的名单要通气,免得两家在同一天请了同一个客人,贻笑大方。
贾滟看着那串长长的名单,个个都是显赫得不得了的人物,半点轻忽不得。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林如海。
也不知等林如海回到京都,是怎样的光景。
今年他们是要客居荣国府了,明年过年林府的改造修葺也不知能不能做好。在荣国府热闹惯了,如果只有她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过年,两个小家伙会不会嫌冷清了?
贾滟拿着名单,心不在焉。
周瑞家的走进抱厦来,跟贾滟说:“方才奶奶出门,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马车,我送她上车,差点被吓死。”
贾滟的目光从名单上移开,看向对方,明知故问:“怎么回事儿?”
“听那小姑娘的口气,应该是通过水月庵找上门来的。姑太太也知道,水月庵是府里的家庙,老太太和奶奶们跟水月庵的师太也常见面,奶奶听说那小姑娘是通过水月庵找上来的,倒也好脾气,说横竖回叔父家的路程不短,便让那小姑娘上了马车。到底小姑娘是因着什么事找上二奶奶,奴才也不清楚。”
周瑞家的倒是心痒痒想知道王熙凤遇见了什么事,只是她今日不跟王熙凤一道出门,再好奇也没辙儿。
贾滟闻言,目光又落在礼单上,笑着说道:“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
周瑞家的心里虽然很想八卦,但见贾滟兴趣缺缺的模样,只好作罢。
贾滟表现平淡,心里却在想王熙凤见到了金哥,到底会怎么做。
周瑞家的在抱厦跟贾滟请示了几件琐事就退下,夏堇进来,跟贾滟悄声说道:“金哥上了琏二奶奶的马车,已经让人悄悄跟着,若是途中有什么变故,也能照应。”
贾滟微微颔首。
王熙凤是个难得的人才,贾滟心里很欣赏王熙凤。欣赏归欣赏,但不可否认,王熙凤杀伐果断,心狠手辣起来,一般人是想象不到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的。
贾滟其实也担心万一王熙凤觉得金哥会给她带来祸患,会对金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她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傍晚时分,王熙凤从叔父王子腾家回府。
夏堇派去的人也回来回话,说王熙凤将金哥安顿在来旺家里,至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夏堇在王熙凤嫁到荣国府前,就跟着贾滟去了扬州,虽然听说了很多关于王熙凤的事情,但她自认对王熙凤了解有限,此时听说王熙凤将金哥放在来旺家里,心中狐疑,于是问贾滟:“太太,您能猜到琏二奶奶的用意吗?”
贾滟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拨弄香炉里的灰,听夏堇那么问,抬头笑了笑,“不急,兴许她晚点就会来找我了。”
夏堇:???
果然,过了晚膳时候,王熙凤就到了不羡园找贾滟。
王熙凤跟贾滟说她白天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少女金哥。
王熙凤将金哥的遭遇告诉贾滟,并且跟她说:“水月庵的师太不久前确实找过我,并且与我说若是能让纪家退了定礼,张家便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孝顺。”
遇上这样的事情,王熙凤怎么可能会不心动呢?
她都愿意放外债挣利钱了,如今凭空掉下里的好处,她还能往外推?
贾滟也觉得奇怪,她不说此事对不对,只是好奇地看向王熙凤,笑问:“既然张家愿意孝顺,你怎么没答应呢?”
说起这个,王熙凤神情讪讪。
一则是因为自从贾赦去世后,贾政和贾琏收拾贾赦的遗物,发现了贾赦和外官勾结的信件,贾政深知其中的厉害,反复叮嘱贾琏看好了自己的官印和私印,一定不能让人拿了去,即便是妻子王熙凤,也不行。
二则是经过放外债的事情,王熙凤发现贾滟面上虽然从不说什么,实际上对一些事情深恶痛绝。如今她和贾滟筹办锦绣坊,虽然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王熙凤直觉锦绣坊日后给她的好处绝对会比张家所谓“倾家荡产”的孝顺要多得多。
除了以上两个主要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不是太重要的原因。
大理寺丞的妻子芦夫人跟贾滟交情好,贾母也喜欢芦夫人,动辄让贾滟邀请芦夫人到府里陪老太太说话。如今王熙凤身体比早前好多了,每次芦夫人来,贾母就叫王熙凤一起到荣庆堂,说是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说是大伙儿一起热闹,实际上就是芦夫人的法制教育熏陶时间。
王熙凤如今是听到芦夫人这三个字,头皮都发麻。倒不是怕了芦夫人,只是怕她没完没了地说那些警示故事,真是听得耳朵生茧。
王熙凤心想,日子还长,有些事情,还是得看远一些。
那些看似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好处,伴随而来的风险也大,还是克制一下。
于是,王熙凤忍着十分心痛,咬牙将水月庵师太喂到到嘴边的好处往外推。但她可不能白吃亏,金哥主动送上门来,她顿时心生一计。
王熙凤表现得十分义愤填膺,说道:“姑姑说的什么话?我虽爱财,却也还没丧尽天良。李衙内仗着长安府府太爷的缘故,棒打鸳鸯,张财主惧怕他的势力,我有什么好怕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咱们家庙的师太居然都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我看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人。”
王熙凤说的头头是道,贾滟也很捧场,她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你说的都对,可怎么管教呢?府里跟长安节度云老爷颇有交情,谁知那云老爷跟长安府府太爷的关系如何?他们若是交往甚密,你贸然插手此事,说不好会弄巧成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姑姑考虑的,与我原先考虑的一样。”王熙凤笑道,“可既然金哥都找到我跟前来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我不帮她,她和纪家公子的婚事毁了,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了呢。”
贾滟看上去并不想王熙凤凑这个热闹,说道:“你不说,旁人如何知道水月庵的师太曾经为张财主来向你找门路,她便是找你了,你既没收他们给的孝敬,也没说什么话,谁还能将这件事情算在你头上不成?”
“我没念过书,却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王熙凤很将金哥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跟贾滟说:“我不插手,保不准纪家真的输了官司,到时张财主以为是师太出的力要孝敬她。这些庙里的人心里想什么,我可太明白了,到时她若背着我们以贾家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岂不糟糕?”
贾滟看似被王熙凤说动了,她笑着说:“按照这么说,这事情看上去你还非要插手不可。不然到时张家不知找了哪路神仙给他们作保,让纪家输了官司,你也说金哥虽是个小姑娘,却性情刚烈,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若到时因与纪家公子毁婚之事而闹出人命来,师太是收了孝敬,骂名却让你背了。万一哪天师太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败露,外人还得说你的不是,到时还会连累贾家的名声。”
贾滟的话正中王熙凤的下怀,“好姑姑,我就是这么想的。如今金哥找上门来,我们若是不帮她,旁人还以为我们与长安府的府太爷狼狈为奸呢!”
王熙凤在金哥的事情上表现得很热心,贾滟不由得心生疑虑。
贾滟忽然问:“为什么帮她?”
王熙凤一怔。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财主之女,你便是不帮她,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贾滟让金哥去找王熙凤,本意只是想试探王熙凤对张、纪两家的官司是否知情,如今看来,她是知情的,并且水月庵的师太也为此事找过她。
王熙凤原先大概也想要将张家的孝敬吃下,只是碍于贾赦与外地节度使勾结的事情,贾政对族中子弟与外面的交往都看得很紧,王熙凤无法假以贾琏的名义操纵此事。
贾滟本来是想借金哥去试探王熙凤,王熙凤如果没有介入张、纪两家的官司,贾滟心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介入,对贾滟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她还将锦绣坊押在了王熙凤身上,合伙人喜欢投机爱财没什么,但贾滟不希望合伙人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公然借着背靠的权利操纵别人的人生。
如果真是那样,锦绣坊可能还没开起来,就得散伙了。
现在试探的结果出乎意料,贾滟没想到王熙凤会想帮金哥。
如果只是贾滟帮金哥,她可能会让金哥拿着状纸悄悄去找芦夫人,到时再通过芦夫人出面,让大理寺丞去跟长安府太爷私下沟通,让长安府太爷亲自去管教自家那个见色起意、狐假虎威的小舅子李衙内。
小舅子在一方为非作歹,能护就护了。
若是闹到大理寺丞都知道这些事情,那就不是小事。
长安府太爷又不是吃素的,该懂的道理早就懂。
贾滟本来已经想好对策,谁知王熙凤却出乎她的意料,要帮金哥。
贾滟明亮的杏眼看向王熙凤,笑着说道:“金哥的事情看起来是小事,其中牵扯到的关系却很多,你平日精明能干,不会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大半天,对彼此的态度都心中有数。
王熙凤也不藏着掖着,说道:“金哥大概是有高人指点,在众目睽睽下拦我的马车。我今日不帮她,只将她劝走倒是没什么。可我听她言辞激烈,万一纪家退了定礼,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老太太那儿,就不太好。”
偌大的荣国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包藏祸心。
王熙凤没有接受水月庵师太的请托,有这方面的考虑,如今想帮金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到底也是关乎人命的事情,若是能帮她,也算是为我和腹中的孩子积德。”
王熙凤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腹中的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的触碰,动了一下。王熙凤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看向贾滟。
贾滟:???
王熙凤十分稀罕的模样,跟贾滟说道:“孩子在动呢。”
贾滟目光看向她的腹部,脸上露出笑意,她笑着说:“或许她听见了母亲要为她积德的话,在跟你道谢呢。”
是吗?
王熙凤低头看着自己腹部,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她身体里孕育着一个生命。
第79章
081
贾滟和王熙凤为了金哥的事情去找贾母。
贾母这辈子吃的盐比两个年轻晚辈吃过的米还多,虽然对李衙内仗势欺人的行径深恶痛绝,听了她们的来意,只是眉头微蹙了下,问道:“那李衙内是什么样的人?”
王熙凤说:“是个见色起意的无耻之徒,仗着姐姐嫁了长安府太爷,便仗着府太爷的威势为非作歹。”
贾滟微笑着帮王熙凤打补丁,“张家和纪家为退定礼之事闹到衙门,长安县令却迟迟没给个说法,想来此事张家理亏,县令只是碍于府太爷的威势不敢得罪李衙内。”
贾母神色沉吟,没说话。
长安府府太爷,官职不小,而且因着长安县直接受中央管控,得罪了长安府的府太爷,对贾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贾滟也想到这一点,于是跟贾母说道:“若是金哥没有到京都找上门来,日后便是纪家退了定礼,金哥和纪家公子闹出什么人命来,也赖不到我们头上。即使赖到我们头上,无凭无据,不能光凭旁人一张嘴就能说事情怎样就是怎样,我们也可推脱了。”
只是金哥一旦找上门来,他日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贾府也是有口说不清。
毕竟,金哥曾经求助贾府。
贾府对纪家和张家之间的官司心知肚明,即使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帮金哥,于贾府几辈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也无益。
——虽然贾滟认为贾府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其实已经被贾珍、贾赦这些败家子挥霍得差不多,但贾母未必这么认为。
贾滟:“此事张家理亏。可张财主本是不想与纪家毁婚的,是李衙内仗着府太爷的威势苦苦相逼,张财主出于明哲保身,才出此下策。这其实只是长安县衙的一桩小官司,长安府太爷想必也没猜到张氏女会偷偷离家找上凤妹妹,闹到我们跟前来。若是府太爷知道此事,怕是责怪家中的小舅子胡作非为都来不及。”
贾滟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金哥没有找王熙凤,以后不管金哥下场如何,张、纪两家的官司谁胜谁负,贾府都可以推脱。可是金哥找上门来,贾府在京都是显赫之家,府里府外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坐视不管,不仅显得贾府淡漠无情,还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贾母也深知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
能当上长安府太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若是得罪了他背后的靠山,于贾氏一族不是好事。尤其如今宁、荣两府的年轻子弟还不足以堪当大任,万一给年轻子弟的未来留下了绊子,她岂不成了贾氏一族的罪人?
可是不管,也不行。
能私了是最好的。
贾母歪在炕上,思索片刻之后,跟两个年轻的晚辈说道:“贾家几辈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可不能被这些事情拖累。”
贾母让人去喊贾政到荣庆堂来。
于是王熙凤又将金哥的事情跟贾政说了一遍,贾政明白贾母的用意,笑道:“侄媳妇儿和滟妹妹的顾虑很有道理,她们将贾家的名声看得重要,没有将此事视为是小事,我感到很欣慰。老太太的用意,儿子也明白。长安节度云老爷与我们家素来交情不错,让他私下与府太爷说一声,此事便能了结。”
王熙凤闻言,大喜过望。
这些事情贾政若是愿意出面,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熙凤闻言,忙向贾政行礼,“多谢二老爷成全!”
“我族子弟,若是像你这般将贾家的名声放在心上,何愁后继无人?”贾政笑着跟王熙凤说道,“那位小姑娘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
贾母听到贾政二话不说,便应下此事,想来问题不大,也放下心来。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贾母却想起大理寺丞芦夫人到荣国府做客时说的那些事情,感叹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今日种种,皆是日后因果。凤丫头今日能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姑娘出头,也是善良敦厚了。”
王熙凤被夸得喜形于色。
翌日,贾政就让管家赖大去了长安县。当天下午,听说张、纪两家已经撤了官司,愿意让两个孩子今年秋天成亲。
至于李衙内,赖大说长安府太爷听说李衙内强娶金哥的事情闹到了贾府去,气得脸都绿了。不论事情是如何大费周折闹到贾府的,始作俑者肯定是他的小舅子这点不错。府太爷还想自己日后仕途顺畅,怎么可能为了李衙内而开罪贾府。
再说,贾府派来的管事客气有礼,并不因为贸然被冒犯而咄咄逼人,好言好语地令府太爷汗颜羞愧,在赖大走了之后,便将妻子喊来一顿训斥,并勒令将李衙内送回老家,不得再以他的名义在外面为非作歹。
大概是李衙内平日仗着府太爷的威势作威作福,触犯众怒,在他回老家的路上被人埋伏,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据说救回来了也是废人一个,从此不能人道。
贾滟听说这些事情,笑着说了句天道好轮回。
有些事情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金哥很想向贾滟道谢,可是先前贾滟已经表示,她去找王熙凤之后,她就不要跟贾滟和夏堇赵叔他们有什么接触。
金哥从前不知清楚,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也明白了深宅大院里,多的是她不懂的人情世故和弯弯绕绕,只好默默地将对贾滟等人的感激放在心里。
张、纪两家的官司已经私了,王熙凤安排了马车将金哥送回长安县。
临走前,金哥向王熙凤磕头谢恩,“多谢奶奶,我回去后会日夜为您祈福,祈求您和小公子安康。等小公子出生后,我给小公子送百家衣和百家被。小公子有了千家万户的祝福,又有奶奶这样人美心善的母亲,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王熙凤听到金哥一番真诚的话,也很开心,让平儿送金哥离开。
金哥的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一对小儿女有情人终成眷属,贾滟也为他们高兴。
十一月终于过去,迎来了腊月。
京都的冬天比扬州更干燥,也更冷,荣国府各房的暖阁都烧了起来,因为天冷,两个玉儿平时也不太出门,都在不羡园待着。
尤其是林黛玉,她平时一见风就容易咳嗽,到了冬天,人本来容易染上各种呼吸道疾病,林黛玉的身体又比一般人要弱些,她平时都只在不羡园和安庆堂走动,虽然不太出门吹风,但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起来炼八段锦。
王太医来给她把脉,说林姑娘虽然先天有不足之症,可身体较刚上京的那会儿,还是要好些。
中医常说不通则痛,林黛玉心思重,容易肝气郁结。
贾滟觉得林黛玉不管是练八段锦还是练什么其他气功,只要能动起来,那就都能养中气,就都是好事。
很快到腊八节。
林如海还是没能赶在腊八节前回京,林绛玉对父亲不能回来过腊八节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倒是林黛玉为了父亲没能赶回来跟她一起吃腊八粥,心里感觉到小小的失落。
贾宝玉大概想到腊八节林如海不能赶回京都,林黛玉心里会有些感伤,因此特地和惜春一起到不羡园找黛玉玩。
过了腊八,贾宝玉很快也不用去外书房去读书了。
贾政最近忙着族里的事务,也无暇顾及考查贾宝玉的功课,偶尔想起要考他功课,又想到这一年宁、荣两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好不容易过个年能喜庆一下,也就懒得跟不成器的儿子过不去了,就随他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过个好年罢。
贾政对贾宝玉管得没那么紧,贾宝玉自然高兴,就多出很多时间和心思跟姐妹们玩,每天雷打不动地到不羡园的西书房跟林黛玉一起读书写字,又跟林绛玉聊天聊地聊空气,几个小家伙叽叽呱呱的,令不羡园充满了生气。
王熙凤预计生产的日子是在二月底,过了前期的不稳定,现在是个能吃能喝的快乐孕妇,每次去安庆堂都能听见她妙语如珠,哄得贾母十分开心。
至于王夫人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但人到中年,身体到底不比年轻人好,连续两场丧葬大事,身心俱疲,也将她身体的底子掏空了不少,如今虽然已经能到安庆堂服侍婆母,可气色还是不太好,平日里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她在贾母眼里,本就是像个木头人似的。
如今精神跟不上,有时与她说什么反应也慢半拍,就更像木头人了。
贾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可太医说了,身体还是得慢慢养,急不得。
至于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后,她便深居简出,开始时贾母体恤她也不用她早晚到安庆堂晨昏定省,入冬后,经历了丧夫之痛的邢夫人也振作了起来,开始到安庆堂服侍贾母。
薛姨妈依旧带着薛蟠和薛宝钗在梨香院里住着,过年了,薛家的店铺得了不少好物,薛宝钗让人从店里拿了现成的年货,给荣国府各方各院都送了一份,也给荣国府有脸面的奴才送了年货,为人处世一如既往地周到。
只是薛宝钗辛辛苦苦经营人际关系,兄长薛蟠却不给力。
就在贾氏家塾放假前几天,薛蟠在家塾里认的几个契弟争风吃醋,原本只是发生一些口角,无奈一群少年郎正是躁动爱玩的时候,旁人争风吃醋,他们就给呐喊助威、火上浇油,薛蟠的几个契弟在起哄之下打了起来,推搡间又不小心误伤了旁人,教室里顿时陷入混战,乱作一团。
那日本是家塾的老师贾代儒生病,由孙子贾瑞在学堂里主持大局,可贾瑞年轻,压不住那群混世魔王,教室里的少年郎们打得纸笔乱飞,墨水四溅,不少人身上还挂了彩。
贾氏学子大闹学堂,还惊动了贾政。
贾政原先不知薛蟠在贾氏家塾里竟然还认了契弟,那么一闹,薛蟠在贾氏家塾里做的那些事情全被人抖了出来,贾政气得脸都绿了。
回到荣禧堂,王夫人见他黑着脸,以为是贾宝玉闯了什么祸,一问,竟是薛蟠。
贾政脸色铁青,“原先他在上京途中惹出命案,得亏贾雨村补了应天府府尹的空缺后,为他摆平了这桩事情,他才得以顺利进京。那时姨妈带着两个孩子到府里,你与我说姨妈已有了春秋,在京都又无依靠,梨香院空着也是空着,早先时候能给滟妹妹的母亲和芸儿住,如何不能给姨妈和两个孩子住?又说外甥从前虽然任性妄为,可经过应天府的命案,理应吃一堑,长一智,让我留他们在府里住下。如今呢?”
王夫人听说薛蟠的事情,也感觉脸上无光。
她从前听说薛蟠胡闹,却不知他竟胡闹至此。王夫人心里一急,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荣禧堂东边贾政夫妻起居的耳房里,贾政气得手都发抖。
贾氏一族的子弟本就仗着先人的祖荫不求上进,薛蟠在家塾里瞎搅和少说也有一年半载,这些本就贪玩不学好的少年郎们跟着薛蟠,怕且是比从前坏了十倍都不止。
贾政为此感到痛心,本想说薛姨妈教子无方,王夫人平日也不督促妹妹管教这个外甥,可转而想到贾宝玉。
王夫人对贾宝玉尚且骄纵溺爱得不成样,让她去督促薛姨妈管教薛蟠,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没比谁更好一些。
贾政拂袖离开,转身去了赵姨娘的屋里待着。
王夫人坐在炕上,一只手捶着胸口顺气,彩霞和彩云又是给她端热茶,又是温声劝慰。周瑞家的听说之后,也忙不迭地到荣禧堂看王夫人,安慰王夫人说老爷只是一时气急,他跟太太夫妻多年,又跟舅老爷交往甚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给姨太太和薛大公子难堪的。
薛蟠在贾氏家塾乱搞的事情,贾滟早就知道。
贾珍当贾氏族长时,他自己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玩得又野,跟薛蟠凑一起不要太过臭味相投,因此不把薛蟠祸乱贾氏家塾的事情放在心上是很正常,身为族长,贾珍没亲自带着那群少年郎一起吃喝嫖赌都算是天大的功德,更别说要肃清家塾学堂风气了。
贾珍一死,贾氏族长就变成了贾政。
薛姨妈平时对薛蟠太过放纵,他平时从家里拿钱去吃喝玩乐也就罢了,竟还放任他在贾氏的家塾里养契弟……这事情搁贾政眼里,大概就相当于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在我培养人才的学堂包养契弟玩乱搞?
这谁能忍?
贾滟觉得贾政能忍着没掀桌,都是涵养好。
不羡园的小灵通建兰正在绘声绘色地跟贾滟说薛蟠祸乱学堂的事情,林黛玉正在旁边铺着一张描红的纸,一边铺一边侧着耳朵听。
贾滟莞尔,看了林黛玉一眼,说道:“别分心。”
林黛玉干脆不铺纸,一把抱着贾滟的胳膊,撒娇道:“那我不描红了,先和太太一起专心听事情。”
贾滟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建兰却笑道:“大姑娘,已经说完了。”
林黛玉眨巴着眼睛,“哦”了一声,小身板还依旧靠着贾滟。
夏堇听了薛蟠的事情,很是感慨,说道:“宝姑娘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无奈却遇上这么个兄长。改明儿她去安庆堂给老太太晨昏,怕且都抹不开面子。”
锦葵吐了吐舌头,“若我是宝姑娘,早该哭死了。我早就听说薛大爷平日吊儿郎当、只靠着父辈留下的钱财度日,十分挥霍。当日闹出命案,好不容易摆平了,本该安分过日子的,却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不省心。宝姑娘也早该到了说亲的年龄,如今他这么一闹,可怎么办才好?”
薛蟠这么一闹,就是薛姨妈去求贾母和王夫人为薛宝钗的亲事出面,贾母和王夫人心里都有疙瘩。
几个小姑娘在不羡园的正房里有感而发,为薛宝钗的遭遇感到可惜。
贾滟也觉得薛蟠太不像话,薛宝钗那么要强的人,平日在荣国府里经营自己的名声,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却被兄长拖了后腿。
金玉良缘,终究还是一场梦。
贾政和贾母能同意让贾宝玉娶薛宝钗才怪呢。
林黛玉靠着贾滟,小声嘀咕:“这些事情,早该让舅舅知晓。”
贾滟笑着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脑袋。
林黛玉平时对薛宝钗没什么好感,薛宝钗比她大几岁,跟贾宝玉和荣国府的几个姐妹相处得不错,丫鬟仆妇就没有不夸她好的,史湘云到了荣国府,平时最爱跟林黛玉一起作诗,但是不作诗的时候,就喜欢跟薛宝钗待一起玩。
林黛玉觉得薛宝钗对待他们,就像隔着一层面具似的,表现得很端庄很大度,实际上口是心非,内心藏奸。
倒是对贾宝玉确实很上心,时时规劝宝玉不要忤逆舅舅,用功读书考取功名。
林黛玉心想,哪怕薛宝钗拿出规劝贾宝玉的一半用心,去劝劝自己的兄长,或是劝劝薛姨妈去管一下薛蟠,薛宝钗或许都不至于面临今天的窘境。
贾滟没过多地关注薛蟠的事情,贾氏一族年轻子弟的未来如何,是贾政和贾敬该要操心的。
年关将至,她让贾芸到不羡园来找他。
今年陆清洛和邬书君也在京都过年,尤氏的两个妹妹如今正在陆清洛的四合院帮忙绣《双寿图》,大概也不会到宁国府陪尤氏过年。
贾滟让贾芸去找邬书君安排,因为卜氏和贾芸的四合院和陆清洛的四合院相隔不远,过年的时候让两家一起守岁过年热闹一番,也好过陆清洛和邬书君带着尤氏姐妹冷冷清清的。
贾芸笑着应下。
姐弟俩正说着过年的事情,忽然建兰从外头跑进来,跟贾滟说:“太太,梨香院那边出事了!”
贾滟:???
贾滟:“梨香院出什么事儿了?”
建兰:“说是昨个儿夜里薛大公子跟姨妈和宝姑娘发生了几句口角,一时不痛快,便带着小厮出去玩了。薛大公子大概酒后失态,不知开罪了哪路神仙,几个小厮在一条暗巷里被一群人打了一顿,至于薛大公子被人虏至城外的荒郊野岭,不仅被打了一顿,还、还……”
建兰吞吞吐吐,脸上神色尴尬到飞红。
贾滟跟贾芸对视了一眼,姐弟俩对薛蟠的平日的为人和浪荡行径都十分了解,此时见建兰这么吞吞吐吐的模样,就想到薛蟠想来是没遇见什么好事。
贾滟轻咳了一声,“如今薛大公子怎样了呢?”
建兰松了一口气,说:“那些小厮不见了薛大公子,一路找到城外,在城外一个小土坡上找到薛大公子。薛大公子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了,说是吃了好大的亏,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姨妈见了薛大公子的模样,险些晕过去了!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太太带着彩霞彩云火急火燎地往梨香院赶呢。”
薛蟠平时为非作歹,今日终尝苦果。
贾芸听说梨香院那边这么大动静,薛蟠怎么说也是王夫人的外甥,贾滟不方便直接去看薛蟠,他平时却也是跟薛蟠有些交集的,便主动跟贾滟说:“姐姐,我去看看薛大哥哥如今怎样了吧?”
贾滟微微颔首,说:“好。”
贾芸去看薛蟠,久不理事的王夫人等不及找贾滟安排大夫,自己让人安排了大夫去梨香院帮薛蟠看望伤势,又派人送信去给王子腾。
薛蟠那天夜里被人百般凌辱,还被打断了腿,如今陷入昏迷,高烧不退。
梨香院人仰马翻,薛宝钗和薛姨妈都忙着照顾薛蟠,无暇忙过年的事情。
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梨香院没心思过年,荣国府却还是要过的。
贾滟忙着准备荣国府和林府过年的东西,有空就在屋里陪两个玉儿。
林如海没在腊八节前回京陪家人一起吃腊八粥,但赶在了小年前一天抵达京都。
第80章
080
南方和京都的小年只差一天,都是严冬的时候。
林如海到京都的时候,京都正在飘雪。
贾滟和两个玉儿在不羡园西书房的窗户前看雪景,林绛玉跟贾滟说:“上次裴哥哥说了,下雪天最好是要烤肉吃,大伙儿都围在一起,烤羊肉烤鹿肉,香喷喷的,那才好呢!”
林黛玉身体比较弱,羊肉鹿肉之类的,她平时吃得少。
但是听弟弟说话的语气好像十分向往,便笑了笑,说道:“如今裴哥哥他们家也要忙着过年,哪里有空陪你烤肉。倒是可以让太太给你画一幅雪天烤肉图。”
林绛玉顿时眼中一亮,看向贾滟,期盼问道:“太太,可以吗?”
贾滟弯着眼睛,欣然说道:“可以呀。”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贾滟走到书桌前,才铺了纸,锦葵就从外头跑进来,语气兴奋,“太太,老爷回来了!”
“真的?!”
和林绛玉一起站在窗前的林黛玉闻言,喜上眉梢,她拉起弟弟往外跑,“绛儿,我们去接父亲!”
“哎!大姑娘,等等!”
紫鹃见林黛玉拉着林绛玉往外跑,忙不迭拿着斗篷追上去,“姑娘!先把斗篷系上!”
已经拉着弟弟跑到门口的林黛玉停了下来,回头,只见贾滟站在书桌前看着她,神色莞尔。
林黛玉:“……”
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有些忘形了。
林黛玉默了默,任由紫鹃给她系上红色滚毛边的狐狸皮斗篷,然后又提着裙子进了书房,她站在书桌前,端庄可爱。
林黛玉向贾滟发出邀请,“太太,我们一起去接父亲吧。”
贾滟差点被她逗笑,她忍着笑意点头,说:“好。”
林如海的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贾政听说林如海到了,早就出来迎他。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去到垂花门的时候,竹青带着几个小厮正往里面搬东西,见了贾滟和两个玉儿,连忙行礼,几个小厮见贾滟和林黛玉出来,也低着头站在旁边不敢抬头。
林如海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常服,外面披着黑色的氅衣,他跟贾政两人相对而立,面容带着笑意,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林绛玉见了贾政和林如海,挣脱了贾滟的手,向两人飞奔去,“舅舅!”
林如海听到动静,墨眉微挑了下。
他蹲下来,张开双臂想接住飞奔而来的林绛玉,谁知林绛玉却直奔贾政。
林如海:“……”
贾滟和林黛玉都忍不住笑起来。
林如海抬眼,于是看到了前方浅浅笑着的贾滟和林黛玉,心中不由得微滞了下。
时间如白驹过隙,半年时间弹指过,他的玉儿长大了些,出落得亭亭玉立,而眉目含笑的贾滟仿佛比过去更加明艳动人。
林如海缓缓地站了起来,望着身上披着红色滚毛披风的贾滟和林黛玉。
一大一小,都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
贾政单手抱着林绛玉站在旁边,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捏了捏小家伙的嫩脸,笑道:“绛儿,怎么也不喊父亲。”
林绛玉抱着贾政的脖子,向林如海咧嘴一笑,露出几个小乳牙,声音响亮,“父亲!”
——小鬼精灵。
林如海伸手捏了捏林绛玉的鼻子,“父亲从扬州带了很多小玩意儿回来,等会儿让竹青拿去给你。”
林绛玉:“谢谢父亲!”
林如海向他伸出手臂,“那给父亲抱抱?”
林绛玉听说父亲给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身体主动转向林如海的方向。
林如海从贾政的手里接过林绛玉,走向贾滟和林黛玉。
林黛玉见了父亲抱弟弟,心里有些羡慕。她已经长大,过了能让父亲这样抱着走的年纪。
林黛玉见过父亲。
林如海伸手拍了拍林黛玉的肩膀,温声说道:“玉儿又长高了。”
林黛玉笑着说:“等过完年,我就满八岁了,当然要比从前高!”
贾滟站在原地,脸上带笑看着林如海和两个玉儿。
林如海终于回京,她的内心其实也很高兴。
贾滟:“老爷多日舟车劳顿,辛苦了。”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她清艳的脸上,“不比你照顾两个玉儿辛苦。”
贾滟咬着唇笑了笑,看向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贾政,说道:“老太太肯定早就知道老爷到了,怕是如今正在荣庆堂里等着呢,老爷还是先与二哥哥去荣庆堂向老太太问安。”
林如海从扬州回到京都,暂时在荣国府客居是早就跟贾政商量好的事情,到了荣国府,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要去荣庆堂向贾母请安。
贾政和林如海带着林绛玉一同去了荣庆堂。
贾滟和林黛玉回了不羡园。
晚上荣国府还要安排家宴,贾滟让人传话给厨房,除了兼顾贾府众人口味的菜肴之外,还安排了几道林如海喜欢的江南菜肴。
林如海从扬州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先前从京都带到扬州的仆人如今也回了京都。
松月来请示贾滟,问从扬州带回来的奴才要怎么安排。
贾滟留了林如海身边的几个小厮在荣国府服侍,其余的管事和奴才,都先安排在林家在京都的府邸。
贾滟跟松月说:“老爷如今回来,过完年后咱们的府邸也要开工改造了,有余管家和花大叔这些信得过的长辈帮忙盯着,我和老爷也能放心一点。”
松月得了贾滟的指示,忙去安顿仆人。
松月走了之后,贾滟就让人去茶房打水,林如海一路奔波,见过贾母之后,回来肯定要清洗。
才将事情安顿好,就听到外面一阵动静。
是林如海带着里两个玉儿从荣庆堂回来,除了两个玉儿,他还带了个小尾巴贾宝玉。
贾宝玉在荣庆堂见到林如海,一时十分诧异。
他从未见过林如海,这一见,竟感似曾相识。那种感觉,就像他当初见了林黛玉和从扬州回来的贾滟时一样,仿佛相识已久。
贾宝玉从未见过像林如海这样的人,温文儒雅,一身清贵,并不像平时贾政非要他去见的那些诨人。
果然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林妹妹这样脱俗的女儿。
贾宝玉对林如海十分有好感,见两个玉儿要跟着林如海回不羡园,就跟贾母说想跟两个玉儿一起到不羡园玩一会儿,傍晚家宴的时候再和两个玉儿一起过来。
贾母也乐得看宝玉跟两个玉儿亲近,就让他带上婆子丫鬟跟着到了不羡园。
贾滟站在庑廊下迎接他们。
林如海踏进不羡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庑廊下的贾滟,他带着几个孩子穿过抄手回廊,站在庑廊的另一头,静静地看向贾滟。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雪,雪花被风卷着进了回廊。
林黛玉打了个喷嚏。
贾滟连忙让紫鹃夏堇将两个玉儿和宝玉领到西书房那边玩耍。
丫鬟婆子们将几个小主子带走,庑廊上又只得林如海和贾滟两人。没有了旁人,贾滟和林如海相处时,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年轻女子的俏皮和活泼。
她微微偏着头,杏眼带着笑意望向林如海,说道:“老爷好像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好看了。”
林如海:“……”
一见面就嫌弃他。
真是反了天。
林如海睨了她一眼,缓步走过去,走到贾滟跟前,板着脸说:“跟我进屋。”
说着,颀长的身影就踏进了正房。
贾滟看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笑,也跟着进去。
打了帘子进去,她的身影才被帘子掩住,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接着她就被一个力道带进了男人的怀里。
林如海抱着她,笑道:“半年不见,夫人在荣国府里被老太太宠得无法无天了,连老爷也不放在眼里。”
贾滟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有些惊讶,但她对这些亲密的举动并不排斥。
她双手抵着林如海的胸膛,抬头看着他,半是开玩笑半是撒娇地说道:“我在荣国府里,为老太太分忧,被老太太宠得无法无天又怎么了?老爷若是嫌我,去向老太太告我状就是。”
林如海望着她灵动俏皮的模样,心头不由得一动。
跟她对视,发现她杏眼明亮妩媚,目光勾勾转转。
对一个跟妻子已经分别半年多的男人而言,温香软玉在怀已经是个巨大的挑战,偏偏她还仿若不知自己的影响力似的。
林如海忍不住伸手捂了她的眼睛。
贾滟:???
林如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哑声说道:“别这么看我。”
贾滟终于回过味来,笑了,她笑得有些得意,伸手将林如海捂着她眼睛的手拉下,主动凑近他,踮起脚尖,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林如海一怔。
然而,还不等他回神,贾滟就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他的怀里。
贾滟坐在炕上,朝外面喊锦葵。
林如海:“……”
林如海在正房里,从来林如海在正房的时候,屋里都不会留人服侍。
贾滟的这个习惯在扬州的时候就是如此。
锦葵听到贾滟喊她,站在帘子外,“太太。”
林如海听到锦葵在外头的声音,挑了挑眉,大步走向贾滟,还不等贾滟回过神来,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旁将人禁锢在炕上和他身体之间,贾滟有些讶然地抬头,话还没说出来,唇舌就已经被人吞噬。
她仰着头承欢,林如海的身体欺过来,两只温热的手掌覆在她放在两侧的手上,掌心贴着手背,五指挤进了她的指缝里。
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令贾滟想到了很多从前两人在一起的亲密。
静谧的室内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听见窗外风吹过,以及正屋帘外锦葵狐疑的声音再度进来。
锦葵:“太太?”
雪白的柔荑从林如海的手中抽出来,她双手推着林如海的胸部,侧头避开他的吻,“老爷,你——”
话音戛然而止,贾滟“唔”了一声,原本偏开的头又被林如海捧着脸转过去,意犹未尽地与她继续交缠。
贾滟:“……”
锦葵在帘外等了片刻,没等到贾滟回应,微皱着眉头心想她明明听到贾滟喊她的,怎么如今又没有了声音。
可她又不敢走开。
杨嬷嬷从外头回来,见锦葵一脸难色地站在正房的帘外,无声地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嚯。”锦葵被吓了一跳,想要尖叫,却又怕惊动了什么,伸手捂着嘴巴。
杨嬷嬷看着少女捂着嘴巴,瞪大眼睛的模样,有些好笑,她悄声问道:“老爷在里面?”
锦葵捂着嘴巴,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杨嬷嬷顿时哭笑不得,将锦葵从正房门口拎走。年轻的夫妻分开小半年,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情要做的,她一个小丫头杵在外面,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可怎么好?
锦葵被杨嬷嬷拉着走,有些茫然,她小声跟杨嬷嬷说:“我不在,等会儿太太喊我怎么办啊?”
刚才就是太太喊她,她才会在外面等着的啊。
杨嬷嬷十分有经验地剜了她一眼。
锦葵蓦地想到了什么,俏脸飞红,低着头跟杨嬷嬷走了。
贾滟被林如海困在炕上欺负了半天,鬓发微乱,穿在身上的冬衣襟口也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雪白颈项。
林如海歪在炕上,将不知死活招惹他的年轻女子抱在怀里,气息也有些凌乱。
贾滟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显得十分乖巧柔顺,她轻声跟林如海说:“我方才让人去茶房抬了热水回来,老爷先去清洗换衣,好不好?”
林如海抱着她,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没说话。
贾滟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询问。
她干脆靠着林如海,小声跟他说起这半年荣国府发生的大事,林如海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听。
荣国府的这些大小事情,贾滟和贾政给他的书信里都提过,在信里看到是一回事,听她用轻柔的嗓音娓娓道来,又是另一回事。
在听贾滟说到本是在宁国府那边的丧事结束之后,她就将荣国府的庶务交还给王夫人操持的。谁知王夫人竟然生了重病,一个月前身体才好转了些,眼看着就要好了,最近又遇上了烦心事,一时郁结。
“……也不知二嫂嫂今年是不是犯太岁,病情反反复复,总是不能好。”贾滟靠着林如海,十分感叹。
林如海却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为了她外甥的事情?”
贾滟十分意外地“咦”了一声,“老爷也知道蟠哥儿的事情么?”
林如海:“当初二哥哥给雨村兄安排了应天府府尹的空缺后,雨村兄上任的第一桩案件,便是薛蟠惹下的命案。雨村兄判完此案之后,便分别修书一封送给二兄和我。”
薛蟠能在那桩命案脱身,多亏了贾雨村。
林如海对贾雨村当时的做法不做评价,他只是跟贾滟说:“方才在荣庆堂时,便听二哥哥跟老太太说因着外甥的病情尚无起色,姨太太带着姑娘在梨香院照顾外甥,便不到这边来参加家宴了。在回不羡园时,宝玉又说薛大哥哥不知在外头惹着什么人,被人打得身上没一处好的,睡了好几天还没醒。”
贾滟闻言,离开林如海的怀里,坐了起来。
她跪坐在炕上,一双明亮的杏眼瞅着林如海,抿嘴笑道:“原来老爷也关心这些事情。”
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黑眸跟她对视着,揶揄反问:“怎么?老爷不能关心这些事情?”
不是不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林如海又说:“亲戚间的这些事情,便是出于礼节,也该要问候一下的。你二嫂嫂的这位外甥,又是个与众不同的,便是不关心,也架不住总有人提到他。”
林如海从未见过薛蟠。
只是人还没到京都呢,就听说了这个小爷的事迹。先是在上京途中欺男霸女,闹出人命,又是在贾氏家塾大闹学堂,令贾政十分震怒,这前脚才到京都去向老太太问好,又听说这位小爷惹了不该惹的人,如今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贾滟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对薛蟠不置一词,倒是对被薛蟠强抢回来的香菱多了几分同情,他跟贾滟说:“你说的那位香菱,未必是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贾滟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幸好姨太太虽然溺爱儿子,但也不是丝毫不能明辨是非。如今香菱是在姨太太屋里服侍,我见过那个小姑娘,确实是个惹人怜爱的。”
贾滟知道香菱就是甄英莲。
也知道该怎样找到她的家人。
但她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儿。
贾滟心里有些遗憾,于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林如海看向贾滟,“你很想帮她?”
贾滟向林如海露出一个笑容,“可这些事情,不是我想帮,就能帮的。”
林如海黑眸望着她半晌,然后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在她的额头烙下一个轻吻。
贾滟轻轻阖眼,感受来自林如海的温情。
两人在炕上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贾滟就催着林如海去清洗换衣服。
“你不是说了,等会儿还要和二哥哥一起去外书房见几个清客吗?见完请客之后,回来就又该去荣庆堂那边的敞厅参加家宴了。”
林如海被她推搡着,好气又好笑,“那几个卿客,其实也不是非见不可。二哥哥说若是感觉疲累,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可贾滟跟他小别半年,刚才两人在炕上耳鬓厮磨半晌,贾滟不知林如海的自制力有多少,但她对自己不太有信心。
这到底是在荣国府,天又还没黑,两个玉儿和宝玉都在西书房那边玩……万一她把持不住,被林如海的男色所诱|惑,光天化日的将他睡了,就不太好。
此时听到林如海说外书房的那些清客可见可不见,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跟他说:“还是今天去见。”
林如海挑眉,“理由呢?”
贾滟十分坦诚,“你若是回了屋就不去外书房了,旁人免不了会想歪,以为是我缠着你不给你去。”
林如海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转身进了西次间。
林如海清洗了一路风尘,换了身新衣裳出来,贾滟帮他将旧荷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放进了新的荷包里,为他挂在腰带上。
荷包是全新的,绣工很漂亮,上面的图案是兰花。
林如海的眼力很好,他看向贾滟,“这是清洛绣的荷包?”
贾滟一怔,有些意外,“老爷这也能看出来?”
“大多数人绣荷包,都是一些喜庆的小玩意儿和图案,唯独清洛绣这些东西时,会绣一些有寓意的花草或是可爱的小动物,配色也偏淡雅,很独特。”
林如海不懂女红,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些绣品进行品鉴。
贾滟没有隐瞒林如海,“确实是清洛绣的,不过上面的兰花是我画的,老爷喜欢吗?”
林如海双手扶着贾滟的腰,俯首看她。
贾滟双手搭在林如海的肩膀上,与他对视,“我还没告诉老爷,清洛在中秋之后,便和未婚夫邬书君到了京都。”
林如海神色不变,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贾滟又说:“她到京都,是来投奔我的。”
林如海剑眉微挑了下,神色似笑非笑,“看来在京都的这些日子,除了帮老太太管家,你还做了不少事情。”
“是。”
贾滟没有否认,她笑着说:“我做的事情可多了,等老爷有空的时候,我慢慢说给你听。”
林如海扶在她腰间的手往回带,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再度低头,汲取她的气息与甜蜜。
直到贾滟有些喘不上气,他才将她放开。
林如海的额头碰了碰她的,笑着沉声说道:“那我就等着你以后慢慢说给我听。”
语毕,放开贾滟,撩起帘子走出正房。
寒风随着林如海的撩帘子的动作卷进了正房,贾滟被林如海搅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她伸手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看着那微微晃动的帘子,心想等我慢慢说给你听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被我说的事情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