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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木木tree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浔宁的雪一直下到天黑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小区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只有昏黄的路灯静默着,更显寂寥。


    而狭小的厨房里渐渐弥漫出食物的鲜香气息,白胖的水饺在沸水中翻滚, 烟火气十足。


    姜云钊倚在灶台边上,双手抱臂, 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目光虽带审视, 但无一丝轻视。


    撇开姜岁喜欢他这点不谈,姜云钊其实很欣赏季璟虞。


    样貌优越出众, 人又机敏聪慧,智商情商双在线,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


    “我以为您知道的。”


    季璟虞声音喑哑, 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冷白的手背上青筋蔓延, 整个人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听到季璟虞的回答后, 姜云钊知道自己没猜错——


    不是姜岁不够好,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姜岁太好了,才让不够好的季璟虞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他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朋友,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季璟虞脸上的难堪与隐忍都在告诉姜云钊,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甚至比姜云钊知道的还要早得多。


    季璟虞身上有种浓烈的自我厌弃感。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感。


    姜云钊蓦地有些心疼面前的少年。


    他也从这个年纪轰轰烈烈过来的,苏亦年拒绝过他很多次,可姜云钊从未想过要放弃,他玩命地学,拼命达到苏亦年的要求。


    有时候, 放弃比继续更难。


    因为连盼头都没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爱了再说吗?


    至于后果,那是未来才要考虑的事情。


    显然,季璟虞是特例。


    不管是对姜岁,还是对他自己,他的道德标准未免都太高了一些。


    姜云钊看着季璟虞,意味深长道:“可你不是姓季吗?”


    “什么?”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季璟虞喉咙发紧,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姜云钊毕竟比他年长,又在商场上沉浮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季璟虞一时间猜不透他说这话的用意。


    “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可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敢置信。


    —


    从小到大,很多人看向季璟虞的目光里都充斥着怜悯和同情,因为他没有爸爸。


    听说,他爸爸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


    尽管季兰畹给了他全部的爱,可当季璟虞看到蒋父屈膝半蹲,笑着让蒋德宇骑上他的脖子,等人坐稳后才慢慢起身,厚实有劲的大掌稳稳攥着蒋德宇的小腿时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情。


    而蒋德宇如同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手臂指着前方,大喊:“冲呀!”


    回应他的则是蒋父爽朗的笑声:“臭小子,坐稳了。”


    父子俩的嬉笑打闹声裹着晚风落入季璟虞耳中,让他不禁想到了前几天吃的冰糖葫芦。


    外面的糖衣是甜的,可藏在里面的山楂却涩得人心里发紧。


    原来这就是爸爸吗?


    年幼的季璟虞恍然大悟。


    被惹生气时会揍孩子,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高兴的,会带着孩子满小区乱蹿,会陪着孩子体验各种冒险活动,又会在危险来临时给予他最安全的保护……


    季璟虞望向蒋家父子的神情被回家的季禾瞧得一清二楚,当晚情绪激动的季禾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陌生男人打电话。


    坐在床上的季璟虞听到季禾说她受够了这种生活,说要带他去找爸爸,他们一家人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可电话那头的男人非但没同意,反而厉声斥责季禾:“你是疯了吗?把他带过来,要是被人发现大家一起玩完!当初是你硬要把他生下来的,也是你妈信誓旦旦说这个孩子跟我没关系的。他妈的,现在是要反悔吗……”


    忽然,一声稚嫩的“爸爸”打断了男人喋喋不休的咒骂,电话那头的男人换了种很温柔的语调,“哎,乖儿子怎么啦?”


    “爸爸你在跟谁打电话呀,感觉你好生气。”


    “没有呀,宝贝。”男人笑着说,“是有人打错电话了……”


    “嘟嘟嘟——”


    电话被人毫不在意地挂断了。


    男人不在意的不止这通电话,还有季禾跟季璟虞。


    季禾不是男人的宝贝。


    季禾生的季璟虞当然也不会是。


    眼泪流得乱七八糟的季禾把行李箱砸了,坐在地上不住地哭。


    季璟虞想起了另一种眼神——


    除了同情和怜悯,他还看见过别的。


    “什么出生前爸爸去世了,也就骗骗那些傻子,不然这么多年怎么男方那边一个亲戚都没来过。”


    “你的意思是?”


    “未婚先孕,男的不认账。”


    “这可是个男孩,脑子聪明长得也好看,男方也不要?”


    “说明那边不缺孩子,所以这小孩才跟妈姓。”说话的人神情轻蔑,“季禾八成是给人当了小三,被原配发现赶回来的。”


    “哦呦,季兰畹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结果女儿去给人当小三,还带回来一个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就是个小野种。”


    “你讲话也太难听了,积点口德吧。”


    “我呸,要怪就只能怪他有个不知检点的妈!”


    旁若无人的交谈声持续了很久。


    他们或许看见他了,或许没看见,谁会在乎一个小孩的感受呢?


    季兰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季璟虞蹲坐在季禾的卧室门口,紧闭的房门里隐约传来季禾声嘶力竭的哭闹声,她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


    “怎么坐在这里呀?”季兰畹走过去,弯腰看向季璟虞,“肚子饿不饿,奶奶给你煮面吃?”


    “呕”——


    季璟虞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季兰畹和季禾在吵架。


    “季禾,我现在不想管你,也懒得管你,但是你别动小璟!”


    季禾的嗓子都哑了,“我是他妈妈,君诚是他爸爸,我带他去找爸爸有什么错?他今天看蒋家父子的那个眼神告诉我他想要爸爸!”


    “那是谁害他没有爸爸,没有一个正常家庭的!”季兰畹看着面目狰狞的女儿,声音发颤,又气又疼,“你为什么总要这么作践自己呢?”


    “小璟他有爸爸,要不是你拦着我,我们早就一家团聚了!”季禾望向母亲的眼神里满是怨恨与憎恶,仿佛她才是造成眼前悲剧的罪魁祸首。


    一阵眩晕袭来,季兰畹身体微晃,慌乱抓住一旁的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没倒下去,“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虞君诚有妻有子,在他心里,你不过就是他扔不掉的绊脚石而已。”


    “胡说,你胡说!他爱我!他爱我!”


    ……


    季璟虞闭着眼蜷在被子里,高烧的后遗症让他浑身发冷,也让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淌,很快浸湿了垫在脑后的枕巾。


    他想,为什么没有掩饰好自己的渴望?


    为什么要让妈妈发现他眼底的羡慕?


    要是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现在依然是那个出生就死了爸爸的小孩。


    多幸福。


    —


    “您可怜我?”


    “当年都没人可怜我,我凭什么要可怜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姓季。”


    季璟虞是季兰畹教养长大的,冠以她的姓,是她的血脉。


    跟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没关系。


    这么聪明的小孩,怎么也钻牛角尖?


    “还是说,”姜云钊再抬眼时,神色已透着几分冷意,语气也沉了下来,“你不想要这个姓。”


    “我姓季,我只姓季。”季璟虞直视姜云钊,神情坦荡。


    这一点现在不会变,以后也绝对不会更改。


    “倒是没那么蠢。”


    “我以为您会反对的。”


    “谁说我不反对,”果然太聪明也麻烦,居然都开始给他下套了,姜云钊冷笑,“我只是不会因为这种狗屁原因反对。”


    他如果看重这些,当年就不会跟苏亦年在一起。


    “不过你很幸运,因为你面对的人是我。”


    如果换做姜振楷,季璟虞一家估计早就被赶出浔宁,这辈子都不用再妄想靠近姜岁半步。


    说话间,原本沉在锅底的水饺全漂了起来,表皮透亮带着弹劲,肉馅饱满,香气越发浓郁馋人。


    “与其整天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想该怎么对岁岁好,怎么给她最好的,你真以为我这关这么好过。”


    姜云钊俯身关火,起身拿碗筷。


    吃一次是嘴短,吃两次也是,他彻底放下了所谓的长辈矜持。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不留你了,慢走。”


    再说下去就好像他姜云钊的女儿非他季璟虞不可似的。


    美得他!


    不过该说不说,牛肉水饺挺好吃的。


    一口咬下去,扎实的肉馅裹着鲜香的热汤溢满整个口腔,瞬间打开了姜云钊的胃口。


    难怪他的老婆孩子都喜欢吃。


    饱腹后的姜云钊瘫坐在沙发上,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闲散时光。


    而他一般会利用这段时间,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复盘一遍,以免有所遗漏。


    他刚开导季璟虞的模样可真像一位睿智的父亲……


    靠。


    姜云钊被自己的不当比喻气笑了——


    第82章


    当晚, 姜云钊便收到了季璟虞细心整理的《浔宁生存手册》,包括但不限于过年期间距离小区最近的菜市场和超市的开门时间,以及哪家摊位上的东西最物美价廉。


    附近的餐馆几乎都关门了, 姜云钊想要不饿肚子,就只能自己动手做饭。


    他就是再理直气壮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季璟虞的投喂。


    之前那两回是情况特殊。


    “叔叔, 您会做饭吗?”


    “会做辅食算吗?”


    季璟虞:“……”


    姜云钊大为震惊:“不算吗?岁岁一口气能干两碗呢!”


    那时候, 姜云钊看谁都想害他们父女,因此不管是给姜岁泡奶粉, 还是之后给她做辅食,都是他亲历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虽然季璟虞觉得一口气能干两碗辅食的小姜岁很可爱, 但他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夸姜云钊厨艺高超。


    辅食跟正餐根本是两个概念。


    思忖片刻后,他提议:“那要不我再给您整理一些简化版的菜谱吧?”


    “那就麻烦你了。”姜云钊没有推脱, 一口应下。


    距离上一次下厨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姜云钊心里确实没底。


    细细算来,他跟苏亦年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短太短了。


    短到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做饭。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厨艺。


    想来也好笑,季璟虞反倒成了他来浔宁后接触最多的人。


    —


    晚上十二点。


    【[鱼]:睡了吗?】


    【jsdxb:马上就睡。】


    过了一会。


    【jsdxb:已经熄灯躺床上啦。】


    自从知道姜岁经常通宵做题,季璟虞便跟她约法三章,最晚不能超过十二点。


    作为奖励,他白天所有的时间都将属于姜岁。


    可惜姜岁嘴上答应得好好的, 却经常阳奉阴违。


    寒假一天天过去, 姜岁越发真切得感受到时间的紧迫。


    头一回觉得时间这么不够用。


    学到很累很累,濒临崩溃的时候,姜岁不止一次想过,江城又不是只有江大一所大学,她可以报考距离江大最近的,要求没那么高的大学。


    或者, 干脆让姜云钊再多捐几栋楼,让江大降分破格录取她。


    她想跟季璟虞在一起,办法多的是,何苦要走最辛苦的那条路?


    而且姜岁很清楚,没有人会责怪她。


    不管是姜云钊还是季璟虞。


    可等到一觉睡醒,这个念头就被姜岁深藏起来。


    因为她想问心无愧地跟季璟虞一起去江大。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试都不试就认输。


    那不是她。


    因为家境优渥,姜岁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无欲无求,可她骨子里也遗传了姜云钊的狠劲。


    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比如找回妈妈。


    比如追到季璟虞。


    又比如靠自己考上江大。


    【[鱼]:不是说熄灯了吗?那房间的灯怎么还亮着?】


    姜岁心下一惊,季璟虞怎么知道她房间灯关没关?


    突然间,一个荒谬但又合理的念头闯入姜岁的大脑。


    她扔下笔,立马起身跑到窗边,果然看到楼下正对着她窗户的小道上站着一个人影。


    即使穿着厚重的外套也依然可以看出那人身形清越挺拔,如青松一般。


    像是有所感应,季璟虞抬眸望了过来。


    隔着五楼的距离,隔着氤氲着水雾窗户,直直攫取姜岁的视线。


    姜岁等不及打字,直接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这么冷的天,你……”


    姜岁本想问对方这么晚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站在小区楼下,但答案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因为她。


    姜岁飞快拉窗帘关灯,然后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罩了起来。


    整个过程几乎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璟虞根本看不到她做了些什么,顶多从电话里听到一些似有若无的动静。


    但房间灯暗了,他肯定能看到。


    “这下是真躺床上啦,不骗你。”姜岁超小声地跟季璟虞说道,“你也赶紧回家吧。”


    “嗯。”


    带着细碎的电流杂音,季璟虞的声音听上去像蒙了层薄纱,有些失真。


    姜岁怀疑他是被冻着了,一边催促他赶紧回家,一边又提出要求,“你到家后,拍张在卧室比耶的照片发给我。”


    为防止季璟虞用旧照片糊弄自己,她还特意指定了动作和地点。


    在姜岁的潜意识里,季璟虞好像真能做出为了监督她好好睡觉而在楼下待一整晚的的事情来。


    “好。”依旧失真的声线里带了些许笑意。


    季璟虞不会笑话她的疑心病,只会乖乖照做。


    听着姜岁安静的呼吸声,季璟虞一步一步朝家走去。


    不止呼吸声,他还听到了更隐秘的,睡衣轻轻蹭过被子而泄出的细碎又软绵的窸窣声。


    交错着,在空旷寂静的楼道里悄然漫开。


    “到家了。”


    “拍照。”


    很快,姜岁收到了她指定要的照片——


    季璟虞倚靠在卧室门口,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冲着镜头比耶。


    很傻的动作,但在那张清隽卓然的脸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清冷而内敛,像一帧被完美定格的电影画面。


    不管是发到群里还是论坛上,绝对都能收获一片惊叹声。


    姜岁将照片保存至相册,小声吐槽,“你也太夸张了。”


    “有吗?”季璟虞脱掉外套,随手抄抱起睡在被子上的蝌蚪,揉揉它的小脑袋,“蝌蚪都比你听话,知道要早早上床睡觉。”


    姜岁晚上不睡觉,白天自然精神萎靡。


    季璟虞给她讲题,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一道题都还未讲完,姜岁就已经趴在臂弯里沉沉睡了过去。


    睡醒之后,她的精神也没恢复多少,反而还会因为手麻脚麻外加脖子酸疼而变得更加不舒服。


    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因为低血糖磕到头。


    幸亏季璟虞及时拉住了她。


    季璟虞很少会这么强硬地约束姜岁。


    但在督促姜岁早睡这件事上,他格外严苛,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蝌蚪听不懂主人说的话,但它听到主人叫它的名字了,于是很配合地喵了好几声。


    “蝌蚪又不考大学。”听着电话那头的一唱一和,姜岁哼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没有直接跑我房间来抓现行?”


    “进不来。”


    看来没冻坏,还有心情开玩笑。


    “哥哥。”


    姜岁心情很好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嗯?”


    人是很容易适应的生物,季璟虞从一开始无所适从,到现在已经能面色自如应下这声过于亲昵和暧昧的称呼。


    “你就是很喜欢我。”


    毫不意外,电话那头的人陷入了沉默。


    好在姜岁并不需要对方亲口承认。


    事实就是事实。


    不管对方沉默还是否认,都没法改变的事实。


    躺在绵软的床上,睡意很快袭来,姜岁打了个哈欠,说话声渐渐变得黏糊不清,更像是在撒娇,“困了,你说点什么哄我睡觉吧。”


    “想听什么?”


    “高考必背古诗文。”


    姜岁原本想让季璟虞念数学公式,但又怕听这个入睡自己梦里还要演算算术题,到时连睡都睡不踏实。


    其实她对季璟虞书架上的风水书更感兴趣。


    但事有轻重缓急,那些书留到高考结束后再念吧。


    “壬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季璟虞的声线低沉有磁性,咬字清晰而不刻意,在沉静的冬日晚上如同一双温和的大掌轻轻抚在姜岁的眼皮上。


    姜岁又打了个哈欠。


    “我觉得你可以当助眠主播……”


    后面的话季璟虞就听不真切了,像叽里咕噜的呓语。


    没过多久,姜岁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清浅匀净的呼吸声透过听筒尽数落入季璟虞的耳中,无端叫人心头发软。


    “不当,只念给你听。”季璟虞的声音近乎呢喃,“晚安,岁岁。”


    —


    姜岁发现姜云钊对季璟虞的态度似乎和善了不少。


    两人甚至还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互相加了微信。


    毕竟能被季璟虞备注为“姜叔叔”的人应该也只有她爸爸了。


    而绿色logo右上角小小的数字③也明晃晃地昭示着他们的好友关系并非摆设。


    “我爸爸找你呀?”


    “嗯。”


    季璟虞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机准备解锁。


    没躲着她,那就是能看的意思。


    姜岁立马会意,很自觉地凑了过去。


    蝌蚪有样学样,跟着挤了过来。


    一人一猫都瞪圆了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季璟虞解锁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有细碎的笑意倏然而过。


    【姜叔叔:你说我把重逢的地点选在菜市场还是超市?】


    【姜叔叔:菜市场更接地气,但没有超市暖和,而且拥挤嘈杂。】


    【姜叔叔:超市环境好,但明明有菜市场,还去超市买菜会不会显得我装腔作势,她妈妈一向不喜欢我这样。】


    姜云钊既然来了浔宁,就不可能只蜗居在房子里听楼上的动静。


    只是,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大总裁此刻却无措得不知道该如何迈出第一步,问出的问题更是引人发笑。


    可季璟虞没笑,他微微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点,节奏忽快忽慢——


    他真的在头脑风暴,企图帮姜云钊敲定一个万无一失的答案。


    姜岁无语。


    姜岁不解。


    两个高智商凑在一块,怎么还正正得负了?


    “你跟我爸爸讲,让他把重逢的地点定在楼道里,要是我妈妈不搭理他,他还能第一时间回家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哭。”


    “什么?”


    季璟虞瞳孔微缩,带着少许诧异。


    “我没开玩笑。”姜岁敛了笑意,看上去莫名有些难过,“天气这么冷,我爸爸他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


    季璟虞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叔叔身体不舒服吗?”


    “是他的腿。”姜岁抿了抿嘴,垂下眼,密而长的眼睫在她瓷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试卷的页角也在她无意识的动作中被揉搓出一个小卷,“其实告诉你也没事。”


    “嗯。”


    不管姜岁想说什么,季璟虞永远都是她最合格的听众。


    “我爸爸的腿被姜振楷、就是我爷爷打断过。虽然平常看不出来,但如果情绪起伏过大,很容易诱发之前的旧伤。”


    —


    姜云钊和苏亦年在一起的事,姜振楷一直都知道。


    他以为姜云钊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玩玩富家公子和灰姑娘的俗套游戏,最终还是会乖乖按照他的要求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直到发现苏亦年怀孕,姜云钊擅自和她领证,姜振楷才惊觉事情的发展已然超出了他的掌控。


    姜振楷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忤逆自己,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儿子。


    怒不可遏的他立刻派人把姜云钊抓了回来,然后亲自动手打断了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的右腿。


    姜云钊差点就死了。


    直到刚满月的姜岁被送到囚禁他的别墅里。


    姜云钊坐在轮椅上,笨手笨脚地把姜岁搂进怀里。


    初为人父,他的胳膊僵硬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发力,手忙脚乱之际,怀里的小姜岁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细弱又急促的哭声里满是委屈。


    姜云钊手足无措地一动都不敢再动,他知道是自己弄疼了孩子。


    看着还在啼哭的孩子,姜云钊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姜振楷欣赏够了,才大发慈悲地让守在一旁的保姆抱走了孩子。


    姜云钊本能地想要起身阻止,重心偏移的轮椅猛地晃了晃,右腿重重磕在地上,伤处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疼痛,疼得他额间直冒冷汗,指节攥得发白。


    姜振楷将姜云钊的狼狈痛苦尽收眼底,他讥笑道:“一个残废是照顾不好孩子的,我看还是把她送走吧。”


    “不要!”姜云钊瘫软在地上,一遍遍祈求姜振楷不要送走他的孩子。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向姜振楷低头。


    以这样难堪、卑微的姿势。


    看着终于向自己俯首称臣的儿子,姜振楷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愉悦地笑了笑,“虽然她妈妈低贱,但毕竟是我姜家的血脉,那就养着吧。”


    随后,他以姜岁为要挟,逼迫姜云钊和苏亦年离了婚。


    在这个暑假之前,姜云钊和姜岁再也没有见过苏亦年。


    他们一家三口相聚的时光竟只有姜岁还在苏亦年肚子里时那寥寥三个月。


    —


    “他们见面的地点不该在外面。”


    不管是菜市场还是超市,不确定因素都太多了,实属下下策。


    姜岁心中最理想的地点是苏亦年家。


    “待在最熟悉的环境里,掌握着主动权,妈妈就会有安全感。爸爸要是真被妈妈拒之门外,回家疗伤也方便。而我呢,也能第一时间了解情况,不至于两头跑累死……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


    季璟虞没说话,只是俯身揉了揉姜岁的脑袋,目光温柔,“就是觉得你好厉害。”


    前几天悄悄躲在他胸口哭的小姑娘,原来一直都有在想办法。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真的吗?”


    “嗯。”


    姜云钊和苏亦年并不是因为感情破裂才分开的。


    他们在最相爱的那一年被迫分离。


    命运不会一直无情。


    是时候善待他们了。


    季璟虞把手机递给姜岁,“你来跟姜叔叔说。”


    “喂,爸爸。”


    “我跟季哥在一块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可是我的补习老师。”


    “是是是,当然没法跟你和妈妈比,”姜岁看了眼季璟虞,语气得意,“季老师刚还夸我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呢。妈妈那时候都快烦死你了吧。”


    “差点把正事忘了,菜市场和超市偶遇的方案我都否了。为什么?因为我不想我爸爸被热心群众当变态跟踪狂抓起来。”


    “你就按照我说的来……”


    —


    姜岁以为姜云钊至少要准备个几天才会出击。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现在了苏亦年家门口。


    苏亦年冷着张脸要关门,姜云钊急得直接用手去挡,反倒把苏亦年吓着了。


    她倏地把门甩开,又怒又后怕,“你到底想干嘛!”


    苏亦年其实早就发现姜云钊住在自己楼下——


    看似偷偷摸摸,可惜父女俩都不怎么会掩饰自己的行踪。


    “年年你别生气,我不进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把姜振楷送进疗养院了,他到死都不可能再从那里出来。”


    “还有,我离婚了。”


    “现在不用怕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说完这些话,姜云钊没再多做停留,慢慢转身往楼下走去。


    姜岁对此一无所知。


    等她起床洗漱完,只看到苏亦年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神情怔愣地看着面前的茶几。连姜岁走到她跟前,她都没发现。


    “妈妈,你怎么了?”姜岁在她边上坐下,面露担忧。


    听到姜岁唤她,苏亦年的意识蓦地从当年的回忆中抽离,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把将姜岁抱进怀里,双手揽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姜岁会消失在她怀里。


    愧疚和爱意齐齐涌上心头,苏亦年的眼泪落了下来,“岁岁,对不起。”


    —


    苏亦年不敢跟姜岁亲近。


    因为姜振楷自私冷漠,毫无亲情可言。


    “不许你再联系他们,否则别怪我对姜岁不客气。”


    “她是你的孙女。”


    “你也知道云钊现在结婚了,没了姜岁,我还会有其他的孙子孙女。”


    他给苏亦年看了姜岁出车祸后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苏亦年呼吸一滞,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强忍着恐惧跟姜振楷谈判,“既然这样,那能不能把岁岁还给我,我会带着她走得远远的。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打扰你们!”


    姜振楷用蔑视的眼神打量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就是要折磨苏亦年,就是要让她每一天都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那张照片,至今都是苏亦年的噩梦。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从名为“姜振楷”的梦魇中挣脱出来了——


    第83章


    正月初七, 高三开学的前一天。


    “为什么明天就开学了呀?苍天啊,能不能让时间重新回到假期第一天啊!”


    蒋德宇哀嚎之际还不忘抽空放个技能。


    “这回倒是学聪明,不在家里嚎了。”


    姜岁还记得上学期开学前一晚, 他因为瞎叫唤被蒋叔叔揍了一顿。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我靠, 兄弟咱能不送人头了吗, 你特么是对面派来卧底的吧?怼上去呀,你一个辅助躲我射手后面, 你觉得合理吗!”


    “得了吧,一模一样的题目第二遍再做也没瞧你做对。”噪音持续不断,姜岁不堪其扰, “你这游戏都玩一个寒假了吧,还没玩厌呢?”


    “说的好像寒假很长似的, 统共也就十天, 眨个眼就结束了。不像顾辞哥,能在家休息近两个月。”


    “这十天全拿来玩手机了吧?”夏繁走过来挨着姜岁坐下,“估计待会又要抱着季哥的大腿,哭着求抄作业了。”


    这样的戏码,每年开学前都会上演一遍,夏繁早见怪不怪了。


    “啧。”姜岁摇摇头,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 信誓旦旦跟班长保证,说这个寒假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结果就这?”


    夏繁起头:“男人不守信。”


    姜岁补充:“就像臭鸡蛋。”


    蒋德宇被她俩一唱一和说得面色讪讪,原本心爱的游戏都变得索然无味,“信不信我收拾你俩?”


    “你要收拾谁?”


    顾辞拎着奶茶走过来,“pia”一掌拍在蒋德宇肩上, 丝毫没收敛力道。


    他冷笑着转头叮嘱身后的季璟虞,“待会他就是哭死,也别给他抄作业。”


    蒋德宇捂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知道你俩现在特像什么吗?”


    “像什么?”


    “特像那种重男轻女的老登,孙子欺负孙女的时候装死看不到,孙女刚要还手就开始呼天喊地。”


    “滚一边去。”


    顾辞把奶茶递给夏繁,低头看了眼手机,“前面还有三桌,先喝点奶茶。”


    明天开学,蒋德宇提议说去外面吃,就当是高考前最后的狂欢。


    姜岁和夏繁同意,季璟虞和顾辞自然都没意见。


    去的还是他们当初吃过的那家火锅店。


    店里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加上又是过年期间,所以还要等位。


    “怎么还有三桌啊,我早饭都没吃。”蒋德宇瘫在椅子上,不玩手机时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快,快把奶茶给我,让我嘬几口。”


    不过,他运气不错。


    终于在饿晕前,排到了他们。


    吃得正兴起,姜岁突然正色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蒋德宇放下筷子,咽了咽口水,“你、你说就说嘛,别整这么严肃,搞得人怪紧张的。”


    “其实,苏老师就是我妈妈。”


    “什么?!”蒋德宇和夏繁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惹得邻近几桌的客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两人又赶忙坐了回去。


    “你是说你是苏老师的妈妈?”


    姜岁:“……”


    “不是不是,”蒋德宇震惊得嘴都瓢了,“你是苏老师的女儿,苏老师是你妈妈?”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之前是有特殊原因,所以不能告诉你们。”


    “那现在是都解决好了吗?”


    “嗯。”姜岁高兴地点点头,“都解决好了。”


    夏繁也跟着高兴起来,“那就好。”


    姜岁的心脏热切地鼓胀起来——


    没有人怪她隐瞒,反而还在担心她。


    蒋德宇摸摸下巴,故作深沉,“其实仔细想想,这里面确实有很多可疑的地方。这么多年,苏老师都是独自一人,今年却忽然冒出个亲戚来,而且这个巨有钱的亲戚放着好好的大城市不待,非要转学过来借住她家,连过年都不愿意回去。但如果这个亲戚是苏老师的小孩,那一切就都很合理了。”


    夏繁双手捧住姜岁的脸,瞪大了眼睛认真打量,“这么一看,岁岁长得还挺像苏老师的,尤其是眼睛。”


    姜岁听到她这么说,清澈灵动的双眸骤然一亮,“是的吗?”


    夏繁万分肯定地点点头,手下的触感好得出奇,她都有些舍不得松手了。


    姜岁也由着她揉捏,直到顾辞看不下去,才将两人分开。


    “差不多行了。”顾辞贴着夏繁的耳朵小声说,“你刚捏姜岁脸的时候,小璟脸色都变了。”


    “有吗?”夏繁半信半疑地望向季璟虞,对方正温声问姜岁吃不吃虾。


    见姜岁点头,他嘴角微弯,脸上浮现极淡的笑意。


    似是感知到了夏繁的视线,季璟虞随意地抬了下眸,又很快移开,专心给姜岁烫虾。


    他的神色与寻常无异,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顾辞的心理暗示,夏繁陡然觉得后背一凉。


    下回还是背着他捏吧。


    她想。


    “但大家眼中的苏老师一直都是单身,我不想给她造成困扰,所以你们可不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若是知道苏亦年有个这么大的女儿,难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恶意揣测她。


    姜岁不想妈妈成为某些人饭后茶余的谈资。


    夏繁轻轻颔首:“放心,我肯定谁都不讲。”


    “我也是。哥的人品,你放心。”蒋德宇拍拍胸脯,“我连梦话都不说。”


    “谢谢。”姜岁想了想说,“待会季哥的作业你随便抄。”


    “真的!”蒋德宇瞬间乐开了花,但下一秒又有些不确定,“这毕竟是季哥的作业,你说话管用吗?”


    他问的是姜岁,看的却是季璟虞。


    季璟虞缓缓抬眼,一声“嗯”算是给蒋德宇吃了颗定心丸。


    “等会,”蒋德宇总觉得哪里奇怪,“我怎么感觉这事像是特意说给我和夏繁听的?”


    他的视线在季璟虞和顾辞脸上逡巡而过——


    顾辞在给夏繁烫肉。


    季璟虞戴着手套在给姜岁剥虾。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是五个人一块聚餐,可每次他都显得特多余。


    下回再跟他们出来,人数必须要成双。


    当然现在这不是最奇怪的。


    “你们二位是不是有点太淡定了。季哥知情我不奇怪,反正姜岁什么都跟他讲,但顾辞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辞把烫好的肉放进夏繁碗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回复蒋德宇的问题,“因为她第一次来浔宁,是我爸把她领进小区的。”


    “第一次来?”


    “哦对,我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蒋德宇:“……”


    这语气可真够欠揍的。


    夏繁撅嘴,“快说,我也想知道。”


    “虽然当时是我爸先发现姜岁的,但把人带回家的可是小璟,所以还是让他来说吧。”


    蒋德宇往锅里下了两盘肉,“咱们边吃边说。”


    季璟虞说得很简略,就挑了几条时间线讲了讲。


    饶是如此,蒋德宇和夏繁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夏繁不禁感慨:“你俩这宿命感真是绝了!”


    一向形影不离的浔宁小分队偏偏在那天各奔东西,只有季璟虞一人“捡”到了姜岁。


    “对了,我前两天在小区楼下看到一个身形特像姜叔叔的人,不会就是他本人吧?”


    苏老师是姜岁妈妈,姜叔叔是姜岁爸爸,那他俩岂不就是……夫妻!


    蒋德宇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把两人联系起来。


    难怪他说起总裁和女明星的梗时,姜岁的表情那么古怪。


    “是他。”


    “姜叔叔也来浔宁过年吗?那他跟苏老师……”


    季璟虞打断他:“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情。”


    夏繁看看季璟虞,又瞧瞧姜岁,随即拿起漏勺沿着辣锅锅底搜刮一圈,将舀起来的东西尽数倒进蒋德宇的碗里,“来,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上学。”


    蒋德宇看着碗里发皱的干辣椒,暗绿色的大颗花椒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软塌残渣,一时无语。


    他委屈:“不问就不问,至于要这么谋害我吗?”


    姜岁被逗笑了。


    她本来也没怪罪蒋德宇的越界提问,更何况季璟虞和夏繁都这么想保护她。


    “不是说没吃早饭吗,再加五盘肉?”


    蒋德宇轻而易举就被哄好了。


    他故作矜持,“五盘太多了,三盘就行。”


    “行。”


    “嘿嘿。”


    姜岁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对了,我妈妈之前有让女学生住过家里吗?”


    “没有啊,”蒋德宇虽然不知道姜岁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在你住进来之前,苏老师家就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


    姜岁心情变得极好,“我就知道。”


    那些床单、被套还有拖鞋果然都是妈妈专门给她准备的。


    蒋德宇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没什么,吃你的肉。”


    只有季璟虞知道姜岁为什么问这个,以及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


    吃完火锅,姜岁和夏繁还要去逛文具店。


    蒋德宇耷拉着眉,“你俩的笔多得文具袋都放不下了,怎么还要买啊?”


    只用一个笔芯都能撑两天的蒋德宇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高三的学习枯燥又辛苦,买点漂亮的文具,我瞧着心情能好一点。”


    “你要等不及,你先回去呗。”


    “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用,又拿不到季哥的作业。”


    蒋德宇心里惦记着抄作业,但又清楚只要姜岁不走,季璟虞肯定也不会走。


    “岁岁,这便签本好看。”


    只一会工夫,夏繁的购物篮里就多了不少文具。


    “是挺好看的,我问问班长,看她要不要买。上回跟她聊天,说是她爸妈连楼下便利店都不许她去。”


    “啊,那她也太惨了。”


    蒋德宇敏锐地捕捉到“班长”二字,也不闹着要回家了,忙嚷着,“我来问,我来问。”


    于晓澄一直对他尽心尽责,可他一心只想抄作业,确实挺对不住她的。


    蒋德宇想,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多买点漂亮的文具,就当赔罪了。


    姜岁和夏繁对视一眼,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那我跟繁繁可就真不管喽。”


    蒋德宇露出狗里狗气的笑容:“你们逛你们的,班长这有我呢。”


    —


    “小璟,妈妈跟爸爸在一起呢,你在哪里呀?我们过来接你。”


    隔着电话,季璟虞都能感受到季禾的雀跃。


    这个年,季禾并没有跟季璟虞和季兰畹一起过。


    她又跑去黎城找虞君诚了。


    天真又愚蠢的季禾总是很容易被虞君诚永远也兑现不了的承诺诓骗,被他掌控着本就稀烂的人生。


    就像此刻,她看起来很高兴,也很幸福。


    可季璟虞不是她。


    喉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你把手机给虞君诚。”


    季禾有些失望和不满,“你怎么能直接叫爸爸的名字呢?”


    她似乎是真的觉得奇怪——


    季璟虞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呢?


    他就应该毫无芥蒂,对从未养育过他,害他背负人生污点的爸爸充满孺慕之情。


    在听到爸爸要过来见他时,就该第一时间感恩戴德并欣喜若狂地报上自己的位置。


    这样才符合季禾的认知。


    季璟虞记得孙阿姨有时候被蒋德宇气狠了,就会吓唬他,说他是在医院垃圾桶里捡的,现在她不想养了,让他找亲爹妈去。


    蒋德宇被唬住了就会老实几天。


    “季哥,你瞅我跟我爸妈长得像吗?我爸每次揍我都揍得这么狠,我该不会真是他们捡回来的吧?”


    蒋德宇自己把自己说害怕了,晒得黝黑的脸上透出惊惶与不安,而后他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现在就去偷我爸的头发做亲子鉴定,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毫无意外,他又挨了一顿揍,哭声响彻整栋楼。


    比起蒋德宇的惶惶不安,季璟虞却渴望至极——


    他要真是被季兰畹捡回来的就好了。


    “给、他。”


    季璟虞一字一句地重复,声音又低又轻,带着某种快要按捺不住的暴戾。


    即便如此,季禾依然选择曲解他的意思。


    她用一种极其轻快的声音对虞君诚说道:“小璟要跟爸爸说话。”


    “喂,小璟。”


    “虞君诚。”季璟虞的眸光泛着嘲讽的凉意,“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爸爸有这么大的敌意呢?你是爸爸最在意的人,爸爸是真心想补偿你和你妈妈的。”


    虞君诚的语气温和耐心,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慈爱的好父亲。


    而季璟虞才是那个叛逆的不孝子。


    听着虞君诚荒唐而可笑的话,季璟虞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笑,声线阴沉冷戾,“姜岁就在我边上,我想她应该有虞琛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两秒,语气已不似之前那般温和,“你什么意思?”


    季璟虞冷笑,“不是说要补偿我们吗?我问问虞琛,究竟什么时候能把位置让出来?”


    打蛇打七寸,他太清楚什么话能让虞君诚破防,撕下伪善的面具。


    只是,真的太恶心了。


    季璟虞用力握紧拳头,指尖狠狠刺入掌心,企图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对方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


    季璟虞所站的位置正好对着窗户,冬日里珍贵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带来细密的灼伤感,他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整个人紧绷得厉害。


    姜岁随时都会找过来,他不能因为一个烂人而失控。


    不值当。


    姜岁会担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所有负面的恶劣情绪。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下一秒,季璟虞的掌心倏地一热,有人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姜岁笑着走上前,晃了晃他的手,“你在这干嘛呢?嫌里面太闷了?”


    季璟虞慌忙偏头,不想让姜岁看到他眼底尚未消退的阴郁戾气。


    姜岁蓦地瞪圆了眸子,满脸不可置信,“不就牵了一下手,至于这么生气吗?”


    “不是……”季璟虞难得嘴拙,想要解释,却又没法对姜岁说实话,最后只剩一句“对不起”。


    “那你哄哄我。”


    “怎么哄?”


    “我看中了一套特别好看的便签本,你买了送我。”


    “好。”季璟虞低低应了一声,趁着姜岁转身的间隙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


    几分钟前——


    “季哥,这笔可爱不……”


    姜岁刚想给季璟虞看,却发现他不见了踪影。


    “季哥呢?”


    夏繁摇摇头,“我刚还看他在你边上呢?”


    “出去接电话了吧,季阿姨好像给他打电话了。”


    姜岁脸色微变,把购物篮放到地上,“我去找季哥。”


    “奇怪,季哥接季阿姨的电话,姜岁这么紧张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前女友打来的呢?”


    蒋德宇边说边拿起两支笔帽被做成粑粑形状的笔,“夏繁,你说班长是会喜欢笑脸的粑粑,还是哭脸的?”


    “我觉得班长会喜欢你的脸。”


    见蒋德宇呆愣在原地,夏繁心里“咯噔”一下,她戳戳顾辞胳膊,“我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虽然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虽然他选的笔丑炸天,但她确实不该这么说他。


    顾辞却对此存疑,“我觉得以他的智商,应该没那么快理解你话里的意思。看他这模样,更像是只理解了字面意思。”


    夏繁都准备跟蒋德宇道歉了,就见他纠结又扭捏地看了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班长她真的喜欢我啊?”


    “啊?”


    “你们是同桌,她是不是跟你说起过这事?难怪我每次考试考得稀巴烂,她都不跟我真生气……不行不行不行,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候,她不能因为这种事分心,否则不说别人,老秦第一个要砍了我。夏繁,你有空劝劝她,谈恋爱没意思,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刷几套卷子呢,但你也不要太直白,千万千万要委婉……”


    蒋德宇颠三倒四说了一大通,夏繁听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尽数化作了无语和嫌弃。


    倒是顾辞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我就说他听不明白。”——


    第84章


    距离下课铃响已经过去五分钟, 但秦林丝毫没有要下课的意思,仿佛那铃声压根没入他的耳朵。


    蒋德宇用手挡着嘴,歪着脖子靠向佟厦, 超小声说:“说好‘再两分钟的’,结果现在都过去五分钟了, 老秦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守信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羡慕看向走廊上来往的同学,恨不得立刻飞出教室。


    佟厦乜他一眼, “你要是想让老秦用这剩下的五分钟骂你,你就继续蹦跶吧。”


    这确实是秦林能干出来的事。


    蒋德宇忙不迭地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立刻闭嘴。


    拖堂的时间越久, 教室里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越明显。


    “砰砰。”


    手掌在黑板上重重拍了两下,秦林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着底下的学生, “注意力都给我集中起来, 我现在讲的可都是高考得分点,你们听到就是赚到!”


    “秦老师,”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我想上厕所。”


    “忍着。”


    秦林连手都没停一下。


    “再忍就该尿裤子了。”男生哭丧着脸,放在课桌底下的双脚抖个不停,显然是一秒都不能等了。


    秦林又好气又好笑, 总不能真看着半大小子尿了裤子, 他挥挥手,“赶紧去,赶紧去。”


    说完指了指黑板,“我上面写的都给我记下来,待会晚自习继续讲。行了,下课吧。”


    只是见学生都乖乖低头抄写, 他又觉得不满意,“别傻愣愣得只知道抄,最重要的是理解,不然抄了也是白抄,纯属浪费时间!”


    秦林走后,蒋德宇忍不住吐槽:“唉,老秦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你不抄他生气,你抄他还生气。”


    “得了吧。”于晓澄没好气地骂他,“上课不听,笔记不写,说得好像你伺候过老秦似的。”


    蒋德宇强词夺理,“谁、谁说我上课没听?”


    于晓澄听了更来气,冷哼一声,“是吗?那怎么每次我转头你不是在玩指甲就是在玩那坨屎。”


    她的声音不算低,周遭同学闻言都笑开了。


    “蒋哥品味可真够独特的。”


    “蒋哥,屎是什么手感啊?”


    “哈哈哈……”


    “谁上课玩屎,我玩的是笔好吧!”蒋德宇气得差点跳起来。


    虽说夏繁当场就把乌龙解释清楚,说班长对他绝无任何非分之想,但那笔长得实在有特色,蒋德宇难以割舍便把笑脸和哭脸全都买了,心想到到时候让于晓澄先选,他用剩下的那个就好。


    开学那天,于晓澄一进门就看到了蒋德宇放在课桌上的笔,他没还开口,就看到于晓澄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这笔长得……”


    好半天,她都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夏繁凑过来,“你喜欢不?昨天我本来想给你买来着。”


    “欸……”


    蒋德宇刚想揭穿夏繁,一旁的于晓澄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你没给我买,买了我也不要,这笔长得太邪恶了!”


    当时,夏繁同情地拍拍蒋德宇的肩膀,“这下你可以一三五用笑脸,二四六用哭脸了,没人跟你抢。”


    礼物没能送出去已经很可怜了,还时不时就要被嫌弃,简直是惨上加惨!


    想到这,蒋德宇不禁悲从中来,“啊,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闭嘴。”一声低斥从身后传来,季璟虞冷着脸,“安静点。”


    他身旁的姜岁已经趴下了。


    “不是吧。”蒋德宇压低音量,“姜岁现在怎么回事,倒头就能睡着,小猪仔都没她能睡。”


    “你才是猪仔。”于晓澄白他一眼,“姜岁四点就起了,她能不困吗?”


    “四点?”蒋德宇差点又要压不住音量,“她起这么早干嘛呀?”


    “当然是学习。”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俩又不住一起。”


    于晓澄住校,姜岁走读,她跟姜岁的交集还没他跟姜岁多呢,他至少还跟姜岁一起上下学。


    “因为她每天四点雷打不动给我那条英语打卡视频点赞。”


    不光如此,姜岁英语好,于晓澄理综遥遥领先,所以有时候她们也会互帮互助解决一些难题。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发过英语打卡的视频啊。”


    于晓澄朋友圈发的所有内容蒋德宇都点过赞,他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于晓澄略带不自然地揉揉鼻子,“看不到正常,我把你们都屏蔽了,姜岁是漏网之鱼,我忘记给她分组了。”


    英语一直是于晓澄最薄弱的科目,也是她付出精力最多的一门课。


    蒋德宇大为不解,“为什么屏蔽我们?”


    于晓澄微微一笑,但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因为自尊心作祟,不想让人知道我学得这么辛苦。”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于晓澄聪明,脑子好使,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并不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天才”。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她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她都快忘记睡足八小时是种什么感觉了。


    “那现在怎么告诉我们了?”


    于晓澄神情释怀,“想通了呗,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们年级前十那么好考吗,那可是我玩命学的成果。”


    说着,她看了一眼趴着的姜岁,“姜岁也一样,不然你真当季哥是神仙,只要找他辅导一下就能让学渣一飞冲天。”


    姜岁的进步有目共睹,也不是没人在背后酸,说她全靠有季璟虞押题。


    诚然,季璟虞不遗余力的帮忙是起了关键的作用,但主要还是因为姜岁自己更努力。


    姜岁可不是季璟虞辅导的第一个人。


    蒋德宇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自己若是不想学,就算神仙下凡也带不动。


    不过,姜岁的成功确实很难复刻。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同时拥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大脑,和一个无比强大的辅助外挂。


    察觉到季璟虞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只是趴着养神的姜岁深吸一口气,随后认命般半仰起脑袋看向对方,“谁让你一到十二点就催我睡觉,我晚上看不完当然只能早上早点爬起来看书了。”


    道理季璟虞自然都懂,但这样姜岁的睡眠时间太短了。


    他盯着姜岁,眉心拧成浅浅的结,连眼尾都跟着往下压了压。


    仰着头累,姜岁索性又趴了回去,“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而且我只是晚上睡得少了点,白天不都补觉补回来了吗?”


    白天姜岁见缝插针地补觉,精神倒也还好。


    姜岁偷瞄一眼,发现季璟虞表情有所缓和,于是再接再厉,“你知道的,我这人可吃不了什么苦,如果真的吃不消,都不用你说我自己就停了。更何况,我又不是一直都这个作息,等高考结束,我每天睡满十二个小时……”


    她话还没说完,脑袋便被人轻轻揉了两下。


    季璟虞垂眸看她,“还有两分钟,闭眼休息。”


    “万一我真睡着了,你记得叫我。”


    “嗯,放心睡。”


    可惜,等姜岁再睁眼时,座位上却没了季璟虞的身影。


    下节是英语课。


    闻欣一进教室,便扫了一眼季璟虞的座位,座位上空无一人,但她什么都没说,似乎对季璟虞上课缺席的行为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大家把英语周报拿出来,这节课我们继续讲试卷……”


    季璟虞从来没有这样一声不吭消失过,除非他离开的时候是觉得自己马上能回来的。


    姜岁伸手摸了摸季璟虞的书包,果不其然他的手机还在包里。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季璟虞没带手机,姜岁联系不上他,连上课的心思都没了,时不时便往后门看。


    她那点小动静,自然逃不脱闻欣的眼睛,当姜岁第五次转头看后门的时候,闻欣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季璟虞家里有事请假回家了,待会课堂小测的批改,姜岁、夏繁还有于晓澄你们三个换着批。”


    一下课,蒋德宇就迫不及待凑了过来。


    “季哥家里出什么事了?”


    姜岁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带手机。”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季奶奶有分寸,也心疼孩子,如果不是出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把季璟虞牵扯进来的。


    蒋德宇面露担忧,“从早上起来我这右眼就一直跳,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啊?”佟厦一愣,“不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吗?”


    “谁说的,我妈一直告诉我的是,右眼跳才要倒霉。”


    于晓澄简直要被这俩幼稚鬼气死,“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越想越坐不住,姜岁站起身,“我去问浩哥,他是班主任肯定知道。”


    孙浩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看见姜岁进来他扶了下眼镜,笑着说道:“姜岁你怎么来了?我正要找你呢,这次作文写得不错,论点扣题很紧,连论据都选得比上次有新意,继续保持住。”


    不像蒋德宇,翻来覆去就那两篇范文,不管什么主题都给他生搬硬套,分高分低全看天意。


    “表扬的事先放一边。”姜岁快步走到孙浩办公桌前,“浩哥,季哥去哪了?”


    孙浩:“……”


    这哥那哥的,搞半天他跟季璟虞平辈了。


    不过,孙浩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学生计较,“季璟虞他奶奶住院了,所以他妈妈给他请了假。”


    姜岁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开口时声音完全变了调,“季奶奶住院了?为什么会住院?严重吗?”


    孙浩摇摇头,“目前我还不是很清楚。”


    季家现在不一定有时间应付他,所以孙浩打算等晚些时候再联络季璟虞家长。


    姜岁的大脑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季奶奶怎么会住院?


    明明今天早上季奶奶还笑眯眯地送她下楼,说她最近瘦了,等晚上回家的时候要给她做好吃的补补。


    她都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那季璟虞呢?


    季禾不靠谱,现在季璟虞一个人在医院,会不会应付不了?就算他能应付,肯定也会害怕。


    那可是他最爱的奶奶。


    想到这,姜岁按住孙浩的胳膊,“浩哥,啊不是,孙老师我要请假。”


    孙浩:“……”


    有求于人倒是知道尊师重道了。


    “请假理由。”


    “我要去医院。”


    孙浩放下红笔,“你去医院做什么?”


    姜岁第一次觉得孙浩这么磨叽,她耐着性子解释:“我去医院看季奶奶,我担心她。”


    孙浩有些吃不准这个“TA”是指季璟虞还是他奶奶,但不管是谁,这个假条他都不可能给姜岁开。


    季璟虞请假情有可原,可姜岁跟着请假算怎么一回事。


    “赶紧回去上课,我不会批你假的。”孙浩重新翻开一本作业本继续批改,“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有苏老师跟着季璟虞呢。”


    “苏老师?”


    “对,她说不放心,就跟着一块去了。”


    孙浩知道他们是邻居,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听到有妈妈陪着季璟虞,姜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她知道孙浩不会松口,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好,那我先回教室了。”


    “嗯,回去好好听课。”


    —


    “什么,季奶奶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蒋德宇和夏繁瞬间都坐不住了。


    “我要去跟浩哥请假。”


    “我也去。”


    姜岁伸手拦住两人,“不用去了,浩哥不同意。”


    “不给请假,那我就翻墙出去。”


    “你疯啦。”于晓澄拉住蒋德宇,“这种事情抓到就处分。”


    姜岁生怕蒋德宇头脑一热真去违反校规,板着脸说:“你要是想季奶奶知道以后内疚,你尽管去翻墙。”


    蒋德宇懊恼地捶了一下课桌,但好歹没在闹着要去翻墙了。


    “那怎么办呀?”


    夏繁一着急就容易上脸,她慌得眼眶都红了。


    “苏老师也在医院,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好,那你赶紧问问。”


    姜岁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苏亦年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妈妈:岁岁,季奶奶不小心摔伤了,我跟小璟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不要担心。】


    【妈妈:我们已经到医院了,季奶奶正在做检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好好上课。】


    最后一条是语音。


    姜岁点开后,发现是季璟虞的声音,平淡到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


    【奶奶没事,你不要担心。】


    季璟虞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又怕姜岁知道后在学校胡思乱想,所以特意问苏亦年借了手机,给她发了这条语音。


    希望姜岁听到他的声音后能安心一点。


    可在没有亲眼见到季兰畹和季璟虞之前,姜岁怎么可能安心?


    更何况他只说了季奶奶的情况,却只字未提自己。


    “繁繁,你跟蒋德宇先好好上课吧。”


    夏繁先是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呢?”


    “我现在就去医院。”


    “你怎么去,浩哥不是不给批假条吗?”


    “我有外援。”姜岁安抚似地拉了拉夏繁的手,“放心,有任何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我走以后,你可不许偷偷哭鼻子。”


    夏繁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保证不哭。”


    姜岁口中的外援来得很快。


    上课没多久,孙浩便悄悄把姜岁叫了出去。


    他面色古怪,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按捺下去。


    “刚你爸爸打电话过来给你请假,说你爷爷在疗养院跟护工打架受伤了,然后闹绝食非要见你。”


    姜岁差点没能控制住表情。


    她没想到姜云钊会想出这么扯淡的理由来给她请假。


    但只要能请假成功它就是顶顶好的理由。


    “啊对,我爷爷这人脾气大素质差,除了我谁的话都不听。我要不去,他真会把自己饿死的。”


    孙浩:“……”


    总感觉对方是在睁眼说瞎话。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可他没证据。


    “那我去收拾一下,谢谢孙老师通知我。”


    姜岁无视孙浩那一脸的震惊与狐疑,飞快跑回教室,把季璟虞的手机揣进自己书包里,然后快步往校门口走去——


    第85章


    医院。


    季兰畹正在做检查, 季禾在季璟虞赶到医院后,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随即便不知去向。


    季璟虞和苏亦年坐在检查室外的长椅上等着人出来。


    “苏老师, 你回学校吧,奶奶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


    苏亦年心疼地看着他, “没事, 我请假了。”


    季璟虞再成熟稳重,到底也才十七岁。


    遇到这种事情, 即使面上表现得再淡然,心里肯定也会害怕无措。


    更何况,苏亦年早已把季兰畹当成了亲人。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离开。


    “可您毕竟是班主任。”


    温晋旭和章洋他们之前还想过要联名投诉换掉苏亦年这个班主任, 现在苏亦年请假,季璟虞担心他们会趁这个机会搞事。


    苏亦年冲他安抚似的笑了笑, “没事, 我让年级主任帮我看着呢。比起我,我们班的学生应该会更怕他,出不了乱子的。”


    “可是……”


    “至少让我陪你到你妈妈回来吧。”苏亦年目光温和地看着季璟虞,“否则就算我走了,心里也会不踏实的。”


    季禾不在,现在季璟虞身边连个能做主的大人都没有。


    “好。”


    许久之后, 苏亦年听到对方低低应了一声。


    “苏老师, 谢谢您。”


    “跟我还这么客气。”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直直冲撞进季璟虞的鼻腔。


    不似学校医务室那种浅淡的、混着葡萄糖水甜味的气息,这里的味道要更浓烈,又涩又凉,裹挟着挥散不去的恐惧与不安,刺得他鼻子泛酸,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时刻, 季璟虞下意识想找姜岁。


    手揣进外套口袋,指腹往下按了按,却只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并没有熟悉的、带着棱角的冰凉——


    手机根本没带出来。


    孙浩喊他去办公室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教室的。


    姜岁还在等他回去叫醒她。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命运似乎从不肯善待他。


    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季璟虞的目光死死盯着LED屏上红色字样的“检查中”,灯光每循环一次,他手指交握的力道便加重一分,连指尖嵌进掌心的疼痛似乎都感知不到。


    过了一会,苏亦年的手机又响了几声。


    季璟虞微微侧头,“是不是学校找您?”


    他又想劝苏亦年回去了。


    苏亦年看了眼手机后,将屏幕转向季璟虞,好叫他看得更清楚,“是岁岁。”


    【岁岁宝:妈妈,季奶奶情况还好吗?】


    【岁岁宝:季哥怎么样?】


    【岁岁宝:你们在哪个医院呀?】


    “岁岁她很喜欢季奶奶。”苏亦年一条一条回复姜岁的消息,“这会估计都要担心坏了。”


    “我知道。”


    光是一条看不着摸不到的信息怎么可能真的让她放心?


    像是想到了什么,苏亦年按灭手机,“她也很喜欢你。”


    季璟虞面上掠过一丝慌乱,“苏老师,我……”


    苏亦年眼中了然,“你当我这么多年老师是白当的。”


    这个话题其实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下提起,只是苏亦年实在担心季璟虞现下的状态,想要转移些他的注意罢了。


    “这点她跟她爸爸很像,都喜欢学霸。”苏亦年半开玩笑地说道,“她每次说要去找你,都特别高兴,她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根本骗不了人。”


    停顿片刻后,她又说,“也不是每次都高兴,我记得那次是岁岁把脚给扭了。那天,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上去特别难过,特别失落,我当时还以为是她爸爸出事了。”


    苏亦年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在发颤,“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呀。”姜岁见她回来了,扯了扯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那怎么不高兴呀?”明知不该对姜岁这么亲近,她们也不是可以坐在一起谈心的母女关系,但苏亦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还不是因为……”告状的话都到嘴边了,还是被姜岁咽了回去,她缩了缩脚,“还不是因为楼下那群小屁孩,乱丢弹力球,害我踩到扭伤了脚。”


    “脚扭了?”苏亦年快步走到姜岁跟前,“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姜岁试着动了动脚腕,虽然还是很疼,但比起刚摔那会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去医院。”


    苏亦年把姜岁的脚小心翼翼放到自己腿上,用冰袋给她冷敷消肿。


    两人都不讲话,气氛难免尴尬。


    还是苏亦年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


    “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这段时间进步很大。”


    “嗯。”姜岁神情恹恹地应了一声。


    跟以往活泼的模样大相径庭。


    苏亦年只当她是脚疼,并不多想,“多亏小璟给你补课,找机会好好谢谢他……”


    “哼。”


    苏亦年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你们……吵架啦?”


    姜岁气鼓鼓,“谁那么闲跟他吵架呀?”


    那就是吵架了。


    苏亦年心里笃定。


    只是,姜岁虽然娇气,但也是个讲道理的孩子。


    至于季璟虞,那更是不可能会欺负姜岁。


    所以,这俩孩子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


    季璟虞当然知道姜岁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表白。


    “起初我还挺担心的,你是岁岁在浔宁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对她的意义很不一样。”苏亦年松口气,“还好你们很快就和好了。”


    其实就连季璟虞自己也没想到,姜岁还会愿意搭理他。


    她真的很乖,也很好哄。


    也正是因为如此,季璟虞才会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小璟,”苏亦年的声线温和,“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孩子,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不管是九年前,还是现在,你都有好好照顾岁岁。要是没有你,我都不敢想她一个人在这里会有多难过。”


    苏亦年眼眶微红,不管她当初有多少难言之隐,多少言不由衷,她对姜岁的冷漠排斥,以及姜岁受到的委屈和伤害都是真实存在,无法抵赖的。


    “那段时间,真的很庆幸有你陪着她。”


    “苏老师……”季璟虞想要说些什么,但混乱的思绪又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妈妈你怎么哭了?”


    从医院停车场一路飞奔过来的姜岁气都还没喘匀,就看到一向淡然自若的妈妈和远比妈妈更淡定自若的季璟虞正相顾无言,前者甚至还红了眼眶。


    至于后者,情绪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季奶奶情况不好吗?”


    姜岁的大脑不可控制地设想了很多种可怕的场景。


    苏亦年和季璟虞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姜岁。


    “你,”苏亦年眼神茫然而震惊,带着不敢置信的困惑,“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来的?”


    同为班主任,她很清楚孙浩不会同意姜岁的请假理由。


    姜岁不明白妈妈为何要纠结这种问题。


    当务之急分明是季奶奶的身体。


    姜岁藏不住眼泪,薄薄的眼皮上很快洇出一片红晕,她边抽噎边拿出手机,“没关系,我爸爸他认识很多专家,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更快反应过来的季璟虞赶忙按住她的手,“不用打电话。”


    “啊?”姜岁直愣愣得抬头看他,眼睫上挂着泪珠,漂亮的鼻尖也红红的,看上去可爱又可怜。


    季璟虞把姜岁拉到身边坐下,微凉柔软的指腹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别哭,奶奶没事。”


    “真的?”姜岁说话时鼻翼微微翕动,裹着浓重的鼻音,“那你们刚才怎么都那副表情?”


    一个“们”字让季璟虞后知后觉想起苏亦年还在边上坐着。


    只是此刻,他突然就不想再掩藏自己的心意。


    反正苏亦年都知道了。


    “我们刚刚是在说别的事情。”


    苏亦年的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


    疑似同时抓到女儿早恋的证据和对象,可她的神情却远没有刚才怀疑姜岁逃课时来得惊讶。


    “你怎么来的?”


    苏亦年又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请假来的呀。”


    姜岁理不直但气壮,近乎逃课的行为被她说得正气凛然。


    “你爸帮你请的假?”


    看似疑问,实则苏亦年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爸爸他也是担心季奶奶,所以才让我过来看看的。”


    姜云钊在苏亦年这里攒点好感分不容易,可不能因为这事又变负分,姜岁连忙替他解释。


    苏亦年却不上当,“你爸爸要想知道季奶奶的情况,他可以来问我。”


    “得了吧,”姜岁小声嘟囔,“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给您发二十条信息,您能回一条都是因为您当天心情特别好。”


    苏亦年:“……”


    那是因为姜云钊给她发的都是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话。


    姜岁之前总念叨爸爸有多忙多辛苦,苏亦年看他闲得很,连窗外飞过一架飞机都要特地拍照片分享给她看。


    还是跟以前一样黏人,推都推不开。


    姜云钊就是吃准了她不好意思告诉孩子真相,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颠倒黑白。


    “我说实话,是我威逼利诱爸爸给我请假的,你别怪他。”姜岁抱住苏亦年的胳膊撒娇,“我来都来了,您就让我留下吧。”


    她拍了拍书包,“而且,我把作业都带过来了。”


    “行吧。”


    苏亦年本也没想过要赶姜岁回学校。


    她一来,苏亦年明显感觉到季璟虞的状态好了不少。


    “季哥,你的手机我给你带过来了。”


    “谢谢。”


    季璟虞伸手。


    姜岁却没给。


    她缓缓叹了口气,随后伸手握住季璟虞的腕骨,另一只手探过去想要掰开他的手。


    季璟虞微微使了点劲,显然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掌心。


    姜岁抬眸瞪他,可因为眼底还含着泪的缘故,不见凶悍,反叫人心软。


    “松开,我刚刚都已经看到了。”


    苏亦年不清楚两个孩子在打什么哑谜,但她没有出声打断。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姜岁再次伸手,这次很轻松便掰开了季璟虞的手掌,掌心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


    红得发深,边缘甚至透着点青紫。


    可见季璟虞当时用了多大的劲。


    姜岁捧着他的掌心轻轻吹了吹,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心疼,“仅此一次,再有下次我真要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她补充道。


    “好,我记住了。”


    季璟虞闭上眼,任由姜岁细细摩挲着掌心处的伤口。


    —


    检查结束后,季兰畹被送回了病房。


    姜岁支着胳膊趴在病床边,目光落在季兰畹受伤的右腿上,想摸摸但又怕弄疼她,“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呀?”


    季兰畹闻言伸手摸摸姜岁的脑袋,笑着说:“走路没留神脚边有东西,不小心摔的。”


    “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问题。”她还不忘安慰姜岁,“没事啊,不担心。”


    “就是。”一旁的季禾搭腔道,“哪有什么原因,就是年纪大晃神了。”


    听到这话,姜岁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季禾的话初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姜岁就是觉得不舒服,显得太过随意。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缘故。


    季禾是后来才回来的。


    没人知道她离开以后去做了什么,或是见了什么人。


    可再重要的事或人,难道能比自己母亲的健康更重要?


    季璟虞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怒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奶奶做检查的时候,你去哪了?”


    苏亦年和姜岁此刻还在病房。


    被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质问,季禾又气又窘迫,“小璟,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妈说话?”


    季璟虞不为所动,只一味追问:“回答我的问题。”


    他鲜少有这么尖锐,甚至咄咄逼人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苏亦年悄悄朝姜岁使了个眼色。


    姜岁会意,伸手拉了拉季璟虞的校服,“季哥,我妈妈要回学校了,你跟我一起去送送她。”


    季兰畹附和,“小璟,去送送你苏老师,今天真是麻烦她了。”


    季璟虞的目光深深凝视了一会季禾,然后才起身往病房外走。


    可刚走到病房外,季璟虞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低声跟苏亦年道歉,“对不起苏老师,我可能没办法送你下去了。”


    苏亦年拍拍他的肩膀,莫名感到心疼,“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妈妈我就先不回去了,待会繁繁和蒋德宇也要过来看苏奶奶,我到时候跟他们一起回家。”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姜岁没说出口——


    季璟虞面对季禾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陷入崩溃。


    而今天尤其。


    她得留下来守着他——


    第86章


    姜岁他们一离开, 病房内的气氛骤然发生了变化。


    季兰畹原本含笑的嘴角慢慢压了下去,“你刚才是不是又去见虞君诚了?”


    季禾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见她这副神情,季兰畹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她靠在病床上, 心口像被巨石狠狠碾过,心痛到无以复加。


    丈夫去世的早, 季兰畹如珠似宝般将季禾养大, 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也自认为从来没有委屈过她。


    她想不明白, 季禾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明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却始终不肯回头,甚至还想一错再错。


    过去, 虞君诚从不敢离开邓怡太长时间,怕被她知道自己出轨的事情, 所以只敢把季禾叫去黎城幽会。


    可今天, 他却带着季禾找上了门。


    季兰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虞君诚卑劣的品行,可不曾想,虞君诚远比她想象得还要龌龊和恬不知耻。


    他居然有脸说他想要认回季璟虞。


    “我私下找过小璟,但他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对我非常抵触,所以我想请你去劝劝他。”


    “滚出去!”


    季兰畹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她所有的愤怒几乎都是被虞君诚挑起的。


    “妈, 你干什么呀?不许这么对君诚。”


    “虞君诚,从小璟出生那天起,他就跟你毫无瓜葛了,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难道你忘了吗?”


    “当年我是有苦衷的。”


    虞君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抹去自己的无耻行径。


    “所以现在我想弥补小璟,给他一个健全的家庭。”


    季兰畹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怒气和心疼:“小璟他现在不是七个月, 也不是七岁,他十七岁了,早就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你怎么有脸去打扰他?


    “更何况,你怎么给他一个健全的家庭?你舍得放弃邓家给你的富贵生活?还是说你想让小璟跟着你们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你但凡还有点人性,你给我离小璟远一点,这辈子都不要再去打扰他。”


    “妈,君诚跟我保证了,只要小璟肯认他,他一定会跟邓怡离婚的。”


    季兰畹气得手都在发抖。


    这种鬼话也就只有季禾会相信。


    如果虞君诚真有心要跟季禾在一起,那他就应该先去把婚离了再来找她,而不是开这种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空头支票。


    可偏偏季禾深信不疑。


    好似被虞君诚下了降头一般,全然不顾世俗道德和礼义廉耻。


    季兰畹不想再跟虞君诚多费口舌,只想让他们赶紧从她家滚出去。


    一个赶,一个拦,还有一个趁乱煽风点火。


    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起来。


    推搡间,虞君诚猛地一甩手,季兰畹一时不察,整个人往旁边倒去,“咚” 一声摔倒在地上。


    万幸的是,她及时抓住了一旁的桌子借了点力,才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


    —


    “你去告诉虞君诚,小璟是我季家的孩子,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让他死了这条心。”


    “不行!”听到这话的季禾情绪格外激动,“因为没有爸爸,小璟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偏见和冷言冷语,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明明可以拥有爸爸了,你凭什么阻止?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们一家人好吗?”


    “见不得小璟好的是你和虞君诚。”


    季兰畹头一回对季禾生出了怨怼之心,“你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季禾,我最后再说一遍,你想要当第三者,想要被世人唾弃,你尽管去!但别连累孩子,别让他跟着你被人戳脊梁骨!小璟的爸爸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明白吗?”


    “我也最后再跟你说一遍,小璟有爸爸,他爸爸是虞君诚,我一定会让小璟跟他爸爸相认,我们一家人也一定会很幸福。”


    病房门口。


    季璟虞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尽,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得几近透明。


    喉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冷的棉絮,压得他喘不上气。


    病房内的争执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在他心上——


    每个字眼,每句话都在赤裸裸地提醒着他“私生子”的身份。


    他最害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小心翼翼藏了这么久,曾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的秘密最终还是被姜岁知晓了。


    医院的走廊热得发闷,可季璟虞此刻却觉得周身发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他就像个被剥光衣服的小丑,所有的不堪和狼狈都在姜岁面前无所遁形。


    季璟虞想解释,想辩解,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可薄唇轻阖,最终只发出一点沙哑干涩的气音,任由绝望漫上心头。


    被宣判死刑也不过如此吧。


    季璟虞想。


    不过,姜岁知道了也好。


    他终于在绝望中得到了解脱。


    —


    “你对我这么狠心,是觉得自己老了以后苏亦年会管你是吗?”


    一想到刚刚苏亦年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的样子,季禾就觉得作呕。她才是季兰畹的女儿,苏亦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跟人苏老师有什么关系?季禾,你不要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苏亦年,当初她刚来浔宁的时候,你还偷偷接济过她。”季禾冷笑一声,“可你以为她是什么纯良的人吗?她是被男方家里人赶来浔宁的。”


    季禾亲眼见过有人威胁苏亦年,警告她在浔宁要安分守己,不许再奢求不该奢求的,否则后果绝对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还有那个姜岁,跟苏亦年长得那么像,说什么亲戚借住,我看分明就是苏亦年的亲生女儿。苏亦年之所以要隐瞒她的身份,是因为姜岁的身世同样见不得光!”


    耳边一热,冷冽的薄荷味强势取代医院的消毒水味降落在姜岁鼻尖。


    季璟虞伸手捂住姜岁的耳朵,带着她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听不真切病房里的声音后他才停住脚步。


    季璟虞指了指走廊尽头摆放着的供人休息的椅子,声音哑得几乎要碎掉,“去那坐着等我好不好?再生气也不要一个人跑开,不安全。”


    他不敢看姜岁的眼睛,也害怕听到姜岁的拒绝,说完便掉头推开了病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


    “虞君诚根本就不爱你。”季璟虞抬眸望向季禾,黑眸透出几分阴鸷,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胡说,你爸爸他很爱我!”


    面对母亲儿子的轮番上阵,季禾的面容一度扭曲到狰狞,“你懂什么,这些年你爸爸他只爱过我。“


    “是吗?”季璟虞神情嘲讽,“那他为什么要跟别人的女人结婚,把你变成了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季禾口中的爱就如同初冬冰面上的薄冰,一戳即破。


    也像火锅上的浮沫,看着浓稠又真切,实际上全是毫无价值的杂质,轻轻一撇,便散得分崩离析。


    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的生活季禾整整过了十几年。


    “都是那个女人算计你爸爸,才怀了他的孩子,她说要是你爸爸不跟她结婚,就让他身败名裂……”季禾不知道是在说服季璟虞还是在说服自己,神情癫狂又狰狞,“对,你爸爸是迫不得已才娶那个女人的,他一点都不爱他们。”


    原来这就叫迫不得已。


    那种作呕感再度袭了上来。


    这么多年,季禾一直都是这么骗自己的,还妄图能骗过季璟虞。


    可惜,季璟虞见过真正的“迫不得已”。


    那天,他跟姜云钊在厨房。


    “翻炒以后再加盐,是吧?”


    “是的,但火可以开得再小点,这样不容易糊锅。”


    冬日的室内温度高,姜云钊身上只穿了件深色卫衣。


    饶是这样,他还是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呼——”


    他深吸一口气,把袖子撸了上去,“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季璟虞的视线落在某处,神色倏地一滞——


    姜云钊的胳膊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看上去像是被某种利刃划伤的。


    姜云钊注意到他的目光,微眯了下眼,随后将胳膊伸到季璟虞眼前,“你在看这个?”


    “这是怎么伤的?”


    季璟虞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他偏偏对这道伤口生出一种莫名的好奇。


    姜云钊脸上闪过一抹玩味之色,“它的来历是个秘密,连岁岁都不知道,但我想告诉你。”


    姜振楷用姜岁的安全逼迫姜云钊娶方妍雅,他照做了。


    至于其他,他死也不可能答应。


    结婚后,姜云钊依旧和姜岁住在别墅里,从不去姜家老宅过夜。


    方妍雅于他而言,就是个摆设。


    对姜振楷来说,这是对他个人权威的公然挑衅。


    不过,他既然能折断姜云钊的傲骨一次,自然也能折断第二次、第三次……


    姜云钊所有的抗争在姜振楷眼中都不值一提,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将他再次碾碎,重铸成他想要的样子。


    姜振楷让人给姜云钊下了药,然后把他扔到了方妍雅的房间。


    可笑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帮方雅妍站稳脚跟,也不是真的想要姜家添丁进口,只是为了再次摧毁姜云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能让姜云钊陷入无止境的崩溃。


    但这次他没得逞。


    为了保持清醒,姜云钊那一刀划得很深,差点落下残疾。


    突然间多了这么长的一道伤口,自然瞒不过跟爸爸最亲近的姜岁,姜云钊便哄她说,他是助人为乐,帮人保住了一样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才受的伤。


    其实他也不算骗人。


    他的身体只属于苏亦年,他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可不就是保护了苏亦年的财产。


    “爸爸是大英雄。”姜岁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周围摸了摸。


    姜云钊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瞬间就不觉得伤口疼了。


    “所以你记住,男人的贞操是很重要的。”姜云钊意有所指,“身为男人若是不自爱,活着还不如死了。”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季璟虞脸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但凡季璟虞露出一点不赞同的可笑神色,他跟姜岁就再无可能。


    季璟虞没说话,只是认真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像是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姜云钊盯又着他看了几秒,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事你知道就行,不许告诉岁岁跟她妈妈。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平白叫她们担心难过。”


    姜云钊让季璟虞知道,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希望全世界她过得最幸福,而不是把她碾进脏污的泥泞里不见天日,还要受尽唾骂。


    不该拿姜云钊同虞君诚做比较的,这是对姜云钊的亵渎。


    季璟虞心头闪过歉意。


    —


    “就算他们结婚了又怎么样?这些年陪在你爸爸身边的人一直是我,也只有我。”


    季禾仿佛一下有了底气。


    季璟虞轻嗤一声,目光讥诮,“那是因为虞君诚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愚蠢的人了。”


    “胡说!”


    “是吗?”季璟虞的语气冷得刺骨,“那他的那个小儿子是怎么来的?”


    “什么小儿子?”反应过来的季兰畹气得声音发颤,“虞君诚居然还有个小儿子,季禾你是不是疯了,都到这地步了,你居然还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


    季禾脸涨得通红,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眼神慌乱闪躲,“你怎么知道的?”


    虞君诚大概是被季禾惯坏了。


    江大校庆那天,他竟然是带着邓怡和小儿子一起来的。


    在他假惺惺想要跟季璟虞修复关系时,他受法律认可的妻子和儿子也许就坐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等着他回去。


    “他是牲畜吗?只有动物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和欲望,不停地繁衍后代。还是说……”


    季璟虞的骤然停顿让季禾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漫上来。


    潜意识告诉她,季璟虞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季璟虞慢慢逼近季禾,“他爱的不是你,否则他怎么会跟别人连生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你自以为的牺牲和退让,在虞君诚眼里,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住口,住口,住口!”


    季禾气得浑身发抖,眼底满是疯狂的怒意。


    “季禾!”


    季兰畹想要阻拦却力不能及。


    “啪——”


    扬起的手掌带着风,重重扇在季璟虞脸上。


    季禾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泛红的掌心,她慌乱地道歉,“小璟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你让妈妈看看……”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季璟虞的脸,可还没触到,季璟虞便往后退了一步。


    “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季璟虞看向季禾,语气冷漠疏离,“姜岁跟我不一样,她的父母很相爱,她是在他们的期待中出生的。”——


    第87章


    “小璟。”


    病床上的季兰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在这场荒诞的闹剧中, 季璟虞是最无辜也最狼狈的受害者。


    季兰畹对他是愧疚的。


    如果她当初没有那么溺爱季禾,或者早点发现季禾和虞君诚的关系,在一切悲剧尚未酿成之前就阻止他们, 或许季璟虞就不用经历这些污糟的事情了。


    他本该拥有一个健全而美满的家庭。


    季璟虞回头,“岁岁还在外面等我, 我先送她回家, 然后再来看您。”


    “别特意再跑一趟了。”季兰畹摇摇头,“送岁岁到家后你也赶紧回家去休息, 明天还要上学呢。”


    说着,她看了眼坐在床边默默垂泪的季禾,“你妈妈虽然不靠谱, 但我毕竟是她的母亲,她会照顾好我的, 别担心。”


    “我不放心。”


    短短四个字让季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明天你苏老师帮我找的护工就到了。你苏老师帮忙找的人,你信不过吗?乖乖听奶奶的话,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上课。”


    虞君诚是故意挑这个时间来骚扰他们的,因为他知道季璟虞正处在高三最关键的阶段。


    他赌季兰畹会为了季璟虞的前途而妥协,而季璟虞最听季兰畹的话。有她出面劝季璟虞, 事情会好办很多。


    若真等季璟虞高考完, 他就更难掌控了。


    这一点,虞君诚心里比谁都清楚。


    季璟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我先去送姜岁回家。”


    季兰畹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她知道季璟虞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心里一旦认准什么, 旁人很难再改变他的想法。


    —


    病房外的世界于季璟虞而言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在他没有开门前,希望和绝望并存。


    他不知道姜岁有没有听话留在原地等他。


    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季璟虞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该承受的。


    医院空调温度打得高,姜岁大概是热了,身上的校服已经被她脱掉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柔和浅淡的粉色卫衣在医院惨白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惹眼——


    好似一团蓬松甜软的棉花糖,悄悄漾开一丝甜意,给沉闷空气添了点鲜活的暖意。


    姜岁这会正埋头做试卷。


    她跟苏亦年保证过,不会耽误学习,自然要说话算话。


    只是小公主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如此艰辛的环境下学习过。


    低头久了,脖子就会不舒服。


    几乎是写完一道题,姜岁就得抬头活动活动脖颈。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季璟虞。


    姜岁立刻放下手中的试卷,快步朝他走去。


    下一秒,她蓦地瞪圆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季璟虞:“你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季璟虞肤色偏白,还是那种透着冷调的瓷白,所以稍微落上点痕迹都会格外明显,更何况是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


    季禾掌掴他的时候,近乎疯癫,所有的理智都被翻涌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因而那一下她用了十足的力道,没有丝毫犹豫和保留,全然忘了那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


    季璟虞左脸颊上那道掌印红得发烫,边缘甚至有些肿胀。


    姜岁拉着季璟虞坐下,自己则是半蹲在他面前。


    白皙的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弄疼他。


    姜岁眼底满是心疼与无措,“疼不疼呀?”


    边问边低下头,对着那片红肿轻轻吹了吹。


    她把季璟虞当成易碎的瓷器,连说话的语气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软意。


    温热的气息缓缓拂过伤口,季璟虞感觉那种火烧火燎的疼正在慢慢褪去,连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他摇摇头,“不疼。”


    “骗子。”姜岁压根不信,“是不是你妈妈打的?”


    病房里除了季兰畹就是季禾,姜岁很容易便锁定了“嫌疑人”。


    明明很狼狈,可见姜岁一副要去跟季禾拼命的架势,季璟虞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不是为了安抚姜岁的强颜欢笑,他是真的高兴,那笑意从眼底慢慢漾开,原本束缚在心头的枷锁终于被破开了。


    “是啊。”他懒懒地抻了下筋骨,又笑,“不过已经没事了。”


    姜岁有些怀疑季璟虞是被打到脑子了,否则怎么会有人挨打了还这么高兴?


    不过,这巴掌印属实太碍眼,她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


    想了想,姜岁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个口罩,轻手轻脚地给季璟虞戴上,“饿了,带我去买吃的。”


    好在住院部楼下就有一家便利店。


    姜岁正准备走过去,就被季璟虞拽住了胳膊,他把校服递到她跟前,“外面冷,把外套穿上。”


    “知道了。”


    在季璟虞给自己挑选小蛋糕和牛奶的时候,姜岁快速买好了冰杯和毛巾。


    她用毛巾把冰杯裹好,小心敷在季璟虞脸上。


    “我自己来。”


    季璟虞担心姜岁举久了胳膊会酸。


    姜岁迅速躲开,带着点不高兴的语气说道:“别动。”


    季璟虞果真听话坐好,任由姜岁捣鼓自己的脸。


    沉默片刻后,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岁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她的眼神没有嫌弃和鄙夷,只有对他的心疼。


    她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季璟虞想。


    “从江大回来后不久就知道了。”


    “姜叔叔告诉你的?”


    “不是。”姜岁摇摇头,“我自己猜到的。”


    季璟虞一直都表现得那么反常,那么矛盾,姜岁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每当她试图拼凑线索时,都像是在面对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球,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关键的线头,距离接近真相总是差那么一点。


    直到那天他们一起去江大找顾辞,姜岁才堪堪找到那个“线头”。


    原来那天在小区楼下接季禾离开的男人是虞君诚。


    姜岁当时便觉得对方很眼熟,还怀疑过他是季禾给季璟虞找的继父。


    还有虞琛来二中那次,季璟虞突然莫名其妙地问她,说他跟虞琛是不是很像。


    再加上从蒋德宇口中得知的,季璟虞对季禾的态度变化。


    那些悬在姜岁心头的疑问,终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


    难怪跨年夜那天,姜岁会忽然对他说那些话。


    难怪在得知季禾给自己打电话以后,她会那么着急跑出来找他。


    也许是今天接连发生了太多事,从季兰畹受伤到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彻底揭开,桩桩件件都在季璟虞的意料之外,所以现在得知姜岁什么都知道,他竟也没觉得有多惊讶,心里甚至掠过一丝 “果然如此” 的了然。


    姜岁把冰杯放到一边,双手捧住季璟虞的脸,不给他闪躲的机会,“你是因为这个才不答应我的?”


    季璟虞滚了滚喉结,没作声。


    答案显然易见。


    “季璟虞,你这个大笨蛋。”


    “嗯,我是。”


    认错态度过于良好,姜岁的语气缓和了些,又带着点暗示:“那接下来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我会抽时间把这事告诉蒋德宇他们的。”


    自始至终,季璟虞在乎只有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他内心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


    但现在,他好像不害怕了。


    “哼,你故意跟我装傻是不是!”


    姜岁撅撅嘴,带着点嗔怪,像是笃定对方一定会哄自己。


    “等高考结束以后好不好?”


    季璟虞当然知道姜岁在说什么,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只是想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真正考虑清楚。


    姜岁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袖口,难掩语气里的小得意,“这还差不多。”


    “我送你回家。”


    浓烈的消毒水味,惨白的墙壁,行色匆匆的脚步声以及病房里偶尔响起的低低的啜泣声,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季璟虞不想让姜岁继续待在这里了。


    “送我回去以后你还过来吗?”


    季璟虞不想骗姜岁,“我不放心奶奶,等明天跟照顾她的护工见过面,我再回去。”


    “行。”姜岁知道季兰畹对季璟虞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没再劝他,只是说,“那我再陪你一会,反正繁繁和蒋德宇晚上也要过来,到时候我跟他们一起回家,省得你跑来跑去。”


    “好。”


    季璟虞帮姜岁把蛋糕拆开,“你乖乖吃蛋糕,我出去打个电话。”


    “给谁打电话呀?”


    “110。”


    “哦,”姜岁下意识应了一声,两秒后她拿着叉子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季璟虞,眼里带着点茫然和疑惑,“啊?”


    —


    “太不要脸了,真的太不要脸了!”听季璟虞讲完自己的身世后,蒋德宇气得原地转圈,对着空气愤愤道,“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怎么不下一道雷劈死这个人渣!”


    他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这王八犊子待会来医院吗?我去找个麻袋套他头上,好好揍他一顿。”


    听到蒋德宇这么说,姜岁的神色莫名有些古怪,“他应该不会来医院了。”


    “这王八蛋之前都敢直接闹上门去,这种时候就装死了?咱奶奶别是他给弄伤的吧?所以才心虚不敢来医院看她。”


    姜岁:“……”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蒋德宇的脑子也挺好使的。


    “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季璟虞拍拍蒋德宇的肩膀,“虽然你是未成年,但如果你真打了他,蒋叔叔和孙阿姨是需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的。”


    “呸呸呸,我就算钱多烧得慌,也不会给这种人渣送钱的。”


    一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蒋德宇立马歇了心思,但他会坚持每天画个圈圈诅咒对方的。


    “繁繁,别哭了。”姜岁忙着给夏繁擦眼泪,悠悠叹了口气,“要是被顾辞知道你因为季哥哭得这么伤心,他肯定会拿麻袋揍季哥一顿的。”


    夏繁正伤心呢,听到姜岁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就是心疼季哥的遭遇。”


    她一边吸鼻子一边说话,虽然还带着哭腔,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伤心了,“季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呀,不然那天在江大,我们怎么着也能给你撑撑腰。”


    姜岁搂了搂她的肩膀,“现在知道也不晚,咱们好好保护季哥。”


    “嗯。”


    “没错。”


    姜岁朝季璟虞眨眨眼睛,“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上去看完季奶奶就赶紧回家,别影响她休息。”


    “你们等我一小会。”夏繁双手在眼睛前快速扇着,努力想把泛红的眼眶扇得不那么明显,“不能让季奶奶看出来我哭过。”


    “你打小就是个哭包,季奶奶不会觉得奇怪的。”


    夏繁起身就要去追蒋德宇,“蒋德宇,你给我闭嘴!”


    “没事,季奶奶要是真问起来,你就说是顾辞把你骂哭的。”姜岁慢悠悠地给她找借口。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季璟虞:“……”


    总觉得这个理由似曾相识——


    第88章


    蒋德宇是后来才知道虞君诚为什么来不了医院的。


    “可惜没让这王八蛋在里面多蹲一会!”


    夏繁同样觉得可惜, “没办法,证据不足,警察叔叔也只能放人。”


    众人都见识过虞君诚的无耻, 却没料到他竟能如此没有下限。


    他非但不承认推倒季奶奶的事实,甚至还反咬一口说季奶奶是自己摔倒的, 是她联合季禾给他做局, 想要碰瓷他。


    比起蒋德宇的义愤填膺,季璟虞看上去要淡定不少, “我本来也没指望真能把他送进去。”


    不过是先给频频恶心自己的虞君诚一个小教训而已。


    虞君诚这人向来自视甚高,总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企图把出轨的事瞒得天衣无缝——


    一面对着妻子扮演顾家的好丈夫, 一面却又哄骗季禾说自己会离婚,将两边都耍得团团转。


    他就是吃准季兰畹会为了季璟虞忍气吞声, 息事宁人, 不把事情闹大。


    可季璟虞现在偏要把这池水搅浑,谁都别想安生。


    纸包不住火,邓家那边应该已经知道这事了。


    季璟虞的黑眸像浸满夜色的深潭,而平静水面下此刻正悄然蕴藏风暴。


    —


    病房走廊里,消毒水味混着沉闷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邓怡踩着高跟鞋缓缓走近, 随后在季禾身前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季禾身上, 视线自上而下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就是季禾?”


    季禾没想到会在医院见到邓怡。


    她一脸戒备地看向对方,语气不受控制地拔高,“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母亲住院了,我来看看她。”邓怡微微抬着下巴, 嘴角勾着一抹冷笑,透着股盛气凌人的蔑视,“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像你这样不知廉耻,想要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


    季兰畹这会没在病房里。


    今天难得无风太阳又好,护工推着她下楼晒太阳去了。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季禾的声音又恨又抖,“当年我跟君诚明明马上都要结婚了,结果你却用他的前途威胁他跟你在一起,他不同意,你就给他下药,怀上孩子逼他就范!”


    季禾越说越生气,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怨怼在此刻彻底爆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当年要不是你勾引他,我们一家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才是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


    如果没有邓怡,她的母亲不会这么多年都不给她一个好脸色,她的孩子也不会跟她越来越疏远,自己也不会失手打了他,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变得愈发恶劣。


    他们本可以过得非常幸福美满的。


    都是因为邓怡,如果没有她,自己的人生绝对不会变成这样!


    季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她的指尖,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勾引他?”邓怡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当年可是虞君诚主动追求的我。每天嘘寒问暖,见缝插针地讨好我,赶都赶不走。得知我怀孕后,他可是在我爸跟前跪了整整一天,并立下毒誓会一辈子对我好。否则,你凭什么认为我父亲会同意我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我不信,”季禾闻言身体一僵,“明明是你……”


    “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邓怡往前逼近一步,“反倒是你,死皮赖脸纠缠他那么多年,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季禾的脸瞬间白了,嘴唇不住哆嗦:“你胡说!他爱的人一直都是我,他还跟我说会跟你离婚……”


    “君诚说你有妄想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邓怡打断季禾的控诉,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不耐和嫌恶,她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点开一段音频,里面很快便传出了虞君诚的声音。


    跟和季禾在一起时的颐指气使全然不同,这里的虞君诚说话低声下气,甚至还带着点刻意的讨好和谄媚。


    这种巨大的反差感,像一根刺扎进季禾的心里,让她觉得虞君诚无比陌生。


    “老婆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是无辜的,是他们设局陷害我。”


    “陷害你?那你好好的去那个女人家里干什么?虞君诚,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好好说清楚,否则,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承认季禾是喜欢我,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也明确拒绝了她。但是,这个女人她脑子有病,是妄想症,所以她一直觉得我喜欢她,跟我是真心相爱。这次更离谱,她居然说她跟我有个儿子。当然我知道,我私底下去见她,是我不对,但我就是想跟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来骚扰我,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邓怡半信半疑,“所以,她的儿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虞君诚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冤屈,“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的,鬼知道她是跟谁生的。我对天发誓,她的儿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跟他去做亲子鉴定。”


    “这只录音笔就留给你了,你想听几遍都行。”邓怡抬手理了理大衣领口,姿态从容不迫,“君诚前几天还跟我商量,说等放假了要带我和孩子一起去国外度假。所以我奉劝你一句,有病就赶紧去看,别惦记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摆在季禾面前,用施舍的语气说道:“这张卡里有十万。虽然我知道君诚他没推你妈,但我这人怕麻烦,与其日后被你们纠缠,倒不如这会花点钱,换个清净。”


    见季禾不接银行卡,邓怡直接把卡放到了病床上,“别装了,你搞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钱吗?收下这笔钱,别再想着找君诚,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把你的卡拿走,我们不需要。”


    一道清冷声线打断了邓怡近乎羞辱话。


    季禾一看到季璟虞便开始低头擦拭眼泪,她不想让儿子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太难看,也太没尊严。


    邓怡的目光落在季璟虞身上,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季璟虞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季兰畹和姜岁身前,“虞君诚不承认伤了我奶奶是他品德低劣,但他入室伤人是事实,不会因为他的抵赖而不存在。”


    邓怡眼底的傲慢毫不掩饰,“入室?笑话,像你们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好值得入室的?”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虞君诚本人。”


    “你这张嘴倒是比你那个母亲会说。你叫季璟虞,对吧?”


    邓怡念到虞字时,恶意拖长了尾音,语气里的嘲讽如针刺一般扎入季禾的心口。


    季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躲闪,无颜面对季璟虞。


    当初给季璟虞取名的时候,季禾死活都要让孩子姓虞,季兰畹自然不会同意,母女俩僵持不下了很长一段时间。


    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最终母女俩各退一步,孩子姓季,但名字里必须加上“虞”字。


    只是季禾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自以为满藏爱意,作为两人爱情见证的名字,此刻却成了别人肆意讥讽她孩子的工具。


    “看来你母亲确实病得不轻,居然敢把君诚的姓放在你的名字里,真是太可笑了。”


    邓怡冷笑着摇头,原以为会看到一张心虚慌乱的脸,可惜事情并非如此。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身形清癯挺拔,眉眼冷峭凌厉,尤其那双幽深的黑眸直直朝她望过来时,不带半分温度,邓怡下意识避开视线,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软弱又无用的季禾怎么可能养得出这样的孩子?


    邓怡百思不得其解。


    可不管对方再怎么优秀,他拥有一段不堪而见不得光的身世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污点会像跗骨之疽一般,成为他一辈子都甩不掉的烙印。


    想到这,邓怡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我想你误会了,我孙子的名字跟虞君诚没有任何关系。”季兰畹示意护工把她推到前面去,她不卑不亢地看着邓怡,“虽然我没有跟你解释的义务,但你这样满怀恶意地揣测,对我们不公平。”


    即使季兰畹在孩子取名问题上进行了退让,她也不可能真的任由季禾胡闹。


    她给孩子取名璟虞。


    那个“虞”并不叫人憎恶的“虞君诚”的“虞”,而是出自“东望叠璟霞,有山虞吐翠”,意为德才兼备和旺盛的生命力。


    以前不告诉季璟虞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季兰畹怕孩子会多想。


    “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在别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季璟虞的神色平静,他是真的不想跟虞君诚扯上一点关系。


    邓怡处心积虑用姓氏羞辱季璟虞,想叫他难堪,可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这招对他来说完全不管用。


    姜岁慢悠悠从季璟虞身后探出身,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欸,我们不是在说虞君诚入室伤人的事情吗?难不成是觉得理亏所以就开始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了?”


    邓怡其实一眼就看到了姜岁,也察觉到了她跟季璟虞之间的不同寻常。


    世界可真够小的。


    原来虞琛口中姜岁找的替身就是季璟虞。


    要是她没记错,上回把虞琛送进派出所也有他的手笔。


    这家人真够阴魂不散的。


    “姜岁,跟小琛分手以后你就找了这么个人?”邓怡阴阳怪气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挑了。”


    “这位阿姨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去黎中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虞琛他只是我的跟班。”姜岁懒懒翻了个白眼,“男朋友?他配吗?另外,一百个虞琛都比不上我们季哥的一根手指。”


    “你!”自从他们几个出现以后,邓怡心里就没痛快过,她脸上闪过些许扭曲,语气尖酸又刻薄,“姜岁,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你的教养呢?难不成是在这个穷地方待久了,被同化了?”


    “笑话,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姜云钊半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邓怡,看似戏谑的语气中透着让人心慌的压迫感。


    他身边站着苏亦年。


    苏亦年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刚刚的话都被他俩听去了。


    姜云钊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教训欺负他们女儿的人,他一人足矣。


    他慢条斯理地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随后扯了扯嘴角,轻嗤道:“邓怡,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的女儿指手画脚?”


    原本趾高气扬的邓怡开始萌生退意。


    她不想也不敢跟姜云钊对上。


    姜云钊就是个不折不扣疯子。


    前段时间,姜氏原来的掌权人姜振楷被他亲手送进了疗养院。


    说的好听是去疗养院颐养天年,但大家都不傻,这不就是变相地软禁吗?


    姜振楷当了一辈子的掌控者,临了却阴沟里翻船,栽得这么狼狈——


    自己大权旁落,身陷囹圄。


    期盼许久的孙子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他自己也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话。


    而当初他亲手拆散的一家三口也已团聚。


    接下来,他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将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


    苏亦年在跟季兰畹聊天。


    姜岁踱步到姜云钊身旁,用肩膀顶了顶他,歪着小脑袋看他,“你跟妈妈怎么一起来啦?”


    “路上碰见。”


    “我们约好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只是答案天差地别。


    苏亦年一记眼刀扫过来,姜云钊立马作投降状,“听你妈妈的,我们只是很有默契地在路上碰见了而已。”


    “哦——”姜岁拖着长长的语调,尾音轻轻上扬,透着股藏不住的俏皮劲儿,“原来是这样呀。”


    苏亦年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女俩,竟一点都生不出气来,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弯了嘴角都未曾察觉。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景她曾经期待过无数次。


    季兰畹见状拍了拍苏亦年的手背,露出欣慰的神色,“终于是苦尽甘来了,会越来越好的。”


    笑意漫上眉梢,苏亦年轻轻点点头,“嗯。”


    这个阶段,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被忙碌裹挟着,苏亦年他们陪着季兰畹聊了会天,就都得赶回学校去了。


    “季奶奶,我有时间再来看您。”


    “乖岁岁,好好上课,不用惦记奶奶。”季兰畹给姜岁削了个苹果,让她拿着吃,“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嗯。”


    季璟虞则是把护工拉到了一旁,细心叮嘱她,除了他们几个不要让季兰畹见陌生人,一旦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季禾和季兰畹母女俩。


    “季禾。”


    季兰畹从来没有这般严肃地叫过季禾的名字,“今天无论那位邓女士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是我们应得的,终究是我们对不起她。你破坏了她的家庭,而我作为你的母亲没有约束好你,任由你一错再错,我同样也是罪人。”


    不管季兰畹有多憎恨虞君诚,有一点是她永远无法否认的,那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跟季璟虞一样,都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因为邓怡后来将矛头指向了季璟虞,季兰畹没打算反驳她的。


    “孩子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小璟他被动来到这个世界,你们造下的孽、犯下的错,本就与他没有关系,更不该成为他的原罪。”


    季禾面色惊惶地拉住季兰畹的手,“妈,我知道错了……”


    “你但凡还有点羞耻心,现在就去跟虞君诚划清界限。”季兰畹拂开她的手,神情冷肃,“等我的腿能动了,你跟我一起去邓家道歉。还是那句话,不管人家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得认,这是我们欠他们的。”——


    第89章


    几天后, 季璟虞接到了虞君诚的电话。


    “季璟虞,你可真是好样的。”对话那头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因而听上去字字都透着狠戾, “那两段录音是你交给老头子的?”


    虞君诚没想到,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私生子, 竟然撕破了他精心维持的体面生活, 将他的计划搅和得一团乱。


    邓怡跟他离婚了。


    而作为过错方,再加上婚前协议上早有约定, 虞君诚最终只能净身出户,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邓怡在医院见过季璟虞后, 心中已然有了定论。一回到家,她便跟企图继续靠花言巧语蒙混过关的虞君诚大吵一架。


    两人正吵着, 邓怡的父亲赶了过来, 并拿出了两段录音。


    一段是江大校庆那天,他跟季璟虞之间的对话。


    另一段则是一份手机录音。


    虞君诚这才惊觉,原来每次跟季璟虞接触,对方都录下了他们的谈话。


    听完这两段录音后,邓怡脸色遽变,直接一个巴掌甩到虞君诚脸上, 尖利的指甲刮破了他的脸, 一道红痕瞬间渗出血珠。


    “我说这段时间你怎么对小琛这么不耐烦,甚至还想对他动手,原来是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儿子啊,还想让我认下你跟那个贱人的儿子,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些年,虞君诚看似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却不尽如人意。


    邓怡虽然喜欢他,但她自小养尊处优,一身大小姐脾气刻进了骨子里。面对虞君诚时总是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心情好时,还会赏他几分好脸色。可一旦脾气上来,她便全然没了分寸,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不满。冷言冷语像冰锥似的扎人,甚至还会当着孩子面大声呵斥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随意磋磨。


    邓怡的父亲更是从未把他当成过自己人,看向他的目光里自始至终都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可如今,就连这些都成了梦中泡影。


    —


    那两段录音确实是季璟虞交给邓怡父亲的。


    “我听姜总说,你想见我。”邓书翰看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审视。


    身穿校服的少年眼眸深邃,高鼻薄唇,脸部轮廓清晰又锋利,介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优越身形一目了然。


    同邓怡一样,在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邓书翰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不过,他一时间有些猜不准季璟虞找他的目的。


    直到季璟虞交给他两段录音。


    “我知道您要找虞君诚出轨的证据轻而易举,但我相信您会需要这个的。”


    邓书翰是看在姜云钊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答应见面的,毕竟对方的身世摆在那里,他不找他们算账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目的吗?”邓书翰好整以暇地看着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虞君诚这种卑劣小人如果真的跟我女儿离婚了,你有考虑过你的后果吗?”


    季璟虞当然考虑过。


    虞君诚一旦跟邓怡离婚,他势必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他们身上,颠倒黑白地认为是他们毁了自己的“好日子”。


    “事实是不管我有没有掺和这件事,虞君诚都已经盯上我了。”


    季璟虞安稳无虞的平静日子,早已被虞君诚打破。对方不会因为他示弱就放过他,反而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才地索取更多。


    他缓缓抬眸,黑眸直视邓书翰,不见丝毫怯懦与慌张,“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只要足够强大,根本不用惧怕虞君诚。


    更何况几次相处下来,他发现虞君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战胜。


    季璟虞私底下有向姜云钊询问过他过去对虞君诚的看法。


    姜云钊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八个字——


    老实本分、顾家爱妻。


    “虞君诚这人虽说没什么能力,但风评不错,老实本分,而且是出了名的顾家爱妻。”姜云钊冷笑一声,“呵,这王八犊子还挺能装。”


    有那么一瞬间,季璟虞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多么可笑的八个字。


    “虞君诚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把出轨这件事情瞒得如此滴水不漏,那么其他事呢?他是不是也早已算计周全、隐瞒至今?”


    季璟虞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又好似意有所指。


    邓书翰虽然防备虞君诚,但这些年在邓怡的软磨硬泡下还是放了不少权给他。


    “这才是你找我的真正目的吧?”他的目光扫过季璟虞,浑浊的眼底深藏算计,“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季璟虞语气平静,“但您刚刚的表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邓书翰眯了眯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虞君诚和我母亲相处时,总习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用命令式的语气彰显他所谓‘权威’,可见他是自私傲慢、控制欲很强的人。而他在您和您女儿面前是什么模样,想必您比我清楚。这样一个自恃甚高的人,真的会甘心做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吗?”


    这些看似平直的叙述,落在邓书翰耳里却不啻于惊雷。


    刚见面时,邓书翰觉得季璟虞长得很像虞君诚,但现在他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了。


    虞君诚这种只会攀附权贵,毫无底线的窝囊废竟然能生出如此聪敏又有魄力的孩子。


    可惜了,这样的孩子竟然不是从他女儿肚子里出来的。


    他想。


    临走时,季璟虞叫住邓书翰,朝他深深鞠了个躬。


    “我母亲插足您女儿的婚姻这件事,我们始终都是过错方,我奶奶她一直都很愧疚,我向您道歉。”


    “你小子不错。”


    邓书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你跟那老头说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对。”姜云钊不紧不慢地从外面踱步进来,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


    其实,他之前一直都待在车里。


    毕竟是姜岁喜欢的人,万一老头真要动手,他还能帮一帮。


    没想到,季璟虞真能自己应对,完好无损地结束了这场谈话,反倒是邓老爷子的脸色难辨。


    季璟虞没想过瞒着姜云钊,将两人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姜云钊。


    姜云钊沉默片刻,再抬眸时,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季璟虞身上一寸寸扫过,像是要把人看穿。


    而季璟虞乖顺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审视。


    家人既是季璟虞的软肋,更是他坚实的后盾,只要能保护他们,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半晌后,姜云钊拍拍季璟虞的肩膀,“撇开其他不谈,你小子确实不错。据说,邓书翰年轻时混过黑,手段狠辣,睚眦必报,这种人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虞君诚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像季璟虞这么大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追到苏亦年,至于其他,一概没有考虑过。


    如果他当时能成熟一点,事事考虑周全,他跟苏亦年或许就不会经历这么多坎坷。


    —


    所以现在接到虞君诚的电话,季璟虞并不感到意外。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虞君诚气急败坏的怒吼,季璟虞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一字一句回怼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虞君诚阴恻恻地威胁他,“行,你给我等着……”


    他话还没说完,季璟虞就挂断了电话。


    放狠话是最无用的虚张声势。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虞君诚气得直接摔碎了手机。


    但他这会确实也腾不出时间收拾季璟虞。


    这些年,虞君诚背着邓书翰和邓怡偷偷成立了一家公司,他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公司的商业机密和技术方案,成功拿走了好几个重要项目,为自己的公司谋取私利。


    他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直到公司在谈的项目全都中途夭折,他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邓书翰发现了。


    资金链断裂,还欠着银行的巨额贷款,加上被迫净身出户,虞君诚如今的情况说是焦头烂额都不为过。


    —


    季禾没想到自己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虞君诚。


    他缩着脖子躲在街角阴影里,帽檐压得极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狼狈。


    全然不似以往那般体面高傲。


    季禾被他猛地拽住胳膊时,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抢劫犯。


    “别喊,是我。”虞君诚拿下口罩,拖着季禾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活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似的。


    “你怎么在这?”季禾瞪大了眼睛,“你腿怎么了?”


    “闭嘴!”回应她的是一声怒吼。


    这段时间,虞君诚过得相当潦倒落魄。


    他急需一笔钱周转,否则连公司账户都会被冻结。


    虞君诚打算先从邓怡那边入手,希望她能看在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回心转意。再不济,帮他去求求邓书翰也行。


    可惜,他连邓怡的面都没见着。


    两人一离婚,邓书翰便把她和两个孩子都送出了国。


    从邓家无功而返后,虞君诚只能被迫低头向几个朋友借钱。


    昔日阿谀奉承他的朋友全都变了脸,听到他上门求助要么闭而不见,要么冷嘲热讽,半点情分都不留,有人甚至还想落井下石踩上一脚。


    反倒是一个平日里来往不算多的朋友不仅愿意借钱给他,还说能帮他搞到更多的钱。


    虞君诚那时候被逼得病急乱投医,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得试一试,只求能抓住一丝生机。


    于是,他跟着朋友走进了一家赌场。


    一开始他运气好得离谱,几乎把把都赢,朋友夸他是“赌神在世”。


    后面发生了什么,虞君诚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起初只是想赢到还清银行贷款的钱就收手,但朋友却说,他应该趁这个好势头再多赢一点。


    哪有人会嫌钱少,虞君诚很轻易就被说动了。


    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大钱的感觉太难以言喻了,指尖捻着刚赢来的筹码,耳边还回荡着围观者们的热烈吹捧,虞君诚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等他赢到足够多的钱,等公司起死回生,他要狠狠报复那些落井下石看热闹的人。


    他还要让邓书翰亲自下跪向他认错道歉……


    但渐渐的,幸运女神不再眷顾虞君诚。


    他很快输光了所有的筹码,但早已赌红了眼睛的人怎么舍得离开这张赌桌。


    虞君诚粗暴推开边上的人,一把抓住等候在一旁的侍者,声音嘶哑又急促:“借钱!我要借钱!”


    赌场高利贷利滚利又怎样?


    只要他能翻本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一定能翻本!


    ……


    追债人的脚步声和怒斥声越来越近,虞君诚吓得慌不择路钻进一处窄巷,脚上鞋子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


    他刚刚才挨了他们一顿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右脚,一碰就钻心的疼。


    过了许久后,他才敢探出半个脑袋,后背全是冷汗,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周遭一片寂静,追债的人似乎已经离开。


    虞君诚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朝另一个地方跑。


    黎城已经待不下去了,他要去找季禾。


    —


    “快带我去你家!”


    虞君诚早已去过年华里小区,或许是因为之前报警的事,又或许是季璟虞专门交代过,门口的保安说什么都不让他再进小区。


    季禾摇头,“不行,我妈在家休养,她看到你会生气的。”


    “你妈在家更好。”虞君诚面色阴冷地笑了笑,“你知道老太婆手上有多少钱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禾不是瞎子,虞君诚此刻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她心中涌出一股不安,她停下脚步,不肯再顺着他往前走。


    “我现在急需钱周转,所以你赶紧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给我,还有你妈,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手头肯定有积蓄。”虞君诚的语气越来越癫狂,“对了,你家那套房子在谁的名下?不管在谁的名下都立刻给我卖了……”


    “你疯了吗?”季禾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眼神里满是错愕。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马上去给我筹钱!”虞君诚死死捏住季禾的手腕,见她疼得皱眉都没松手,“你敢不听我的话?”


    “房子卖了,钱都给你,那我们怎么办?”


    虞君诚脸上闪过一抹厌烦,但为了达成目的,还是耐下性子哄骗她,“困难都只是暂时的,等我周转过来,我给你买更大更好的房子。而且我已经跟邓怡离婚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结婚吗?我们马上就可以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了。”


    跟虞君诚结婚这件事,几乎成为了季禾的执念。


    要是换作以前,听到虞君诚这么说,她真有可能头脑一热受他驱使,去做那些蠢事。


    但现在不可能了。


    更何况,只要她略微一思考,就会发现虞君诚的话里全是破绽。


    “我不可能这么做。”


    听到季禾竟然敢拒绝自己,虞君诚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这笔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一定要拿到。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去其他地方东山再起。


    “你不给也没事,有人会给的。”


    心底的不安越发浓烈,季禾用力去掰虞君诚的手指,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见季禾不肯配合自己,虞君诚的耐心彻底耗尽,他猛地加重推拽她的力道,拖着她往偏僻地方走去。


    “你是老太婆唯一的女儿,拿你威胁她,她肯定会给钱的。”


    原本他只想要季禾和季兰畹的钱,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想要更多的钱,就算季兰畹拿不出,那不还有姜云钊吗?


    他们关系这么好,他不信姜云钊会袖手旁观。


    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季禾,她的手腕被攥得生疼,骨头像是要被捏碎,可这点痛根本比不上心底翻涌的绝望——


    虞君诚居然要绑架自己,勒索她的母亲。


    他是不是疯了?


    季禾拼命挣扎,可即便虞君诚伤了一条腿,他们之间的力量依旧相差悬殊,身体被拖拽着踉跄前行,粗糙的路面硌得她脚心生疼。


    谁能来救救她?


    回应季禾的只有她自己的哭喊声和对方粗重的喘息。


    她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哟,虞总,你可真让我们好找啊。”


    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季禾被甩了出去,等她再次回过神来时,虞君诚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他们推搡辱骂,嘴里不停地讨饶:“再宽限几天,我肯定能把钱还给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领头的那个露出嘲讽的笑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虞君诚:“邓爷还真是神通广大,他说你小子肯定会来这地方,叫我们来这守着,没想到是真的。”


    其中一个三角眼狠狠踹了虞君诚一脚,“跑啊,你再跑啊。”


    邓爷?


    虞君诚本就怀疑是邓书翰给自己设局,这些人的话让这份怀疑彻底变成了笃定。


    可知道又如何?


    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他必须得想个办法逃走。


    虞君诚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季禾身上,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绝望被狂喜冲散,露出一个哭又笑的狰狞表情,“你们去找她要,她有钱。”


    对方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对着他啐了一口,“你当哥几个不懂法呀,你欠我们钱,白纸黑字画押签字,我们找你要那是天经地义。但她跟这事没关,我们找她要钱那不成抢劫的了?”


    “她是我的人,她一定会帮我还钱的!”见对方不为所动,虞君诚又说,“或者我把她抵押给你们,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肯定会有人喜欢的……”


    “吵死了,还不快给我捂住嘴巴拖车上去。”


    一行人动作迅速地上了车。


    临开车前,那人摇下车窗看了眼木愣愣的季禾,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大姐,我们不寻你晦气,你也别跟我们对着干,今天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另外,邓爷托我给你带句话,多亏你生了个好儿子,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干这种缺德事了。”


    太可笑,太荒唐了。


    如此面目可憎的男人真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吗?


    而她竟然因为这样的男人毁掉了自己的人生,还差点落得众叛亲离。


    季禾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


    “你这是怎么了?”季兰畹看着满身狼狈的季禾,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幸亏请来的保姆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看到季兰畹脸上的担忧,季禾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跌跌撞撞冲过去紧紧抱住季兰畹,哽咽着跟她道歉,“对不起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现在的情绪很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虞君诚憎恨,但更多的是对季兰畹和季璟虞的愧疚。


    她差点就引狼入室,毁了这个家。


    “是不是虞君诚又来找你了?他打你了?把我手机拿过来,我现在就报警!”


    “最后一次,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我跟您发誓。”季禾拦住季兰畹,“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当这个人死了。”


    季兰畹叹了口气,“你要说话算话,如果你继续跟虞君诚纠缠不清,我跟小璟绝对不会再原谅你。”


    “我知道,我知道。”季禾不住地点头。


    —


    等季兰畹恢复到能自己走路时,季禾收拾行李离开了这个家。


    她只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妈,公司有个调去外省工作的机会,我接受了。等我觉得自己有脸面对您,面对小璟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给您的卡里是我这些年的积蓄。你放心,里面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赚的,绝对干净。以后每个月我也会按时往卡里打钱,您如果还拿我当女儿,请您一定要接受。”——


    第90章


    “蒋德宇, 你干嘛呢?”姜岁把背诵的小册子塞回书包,“买个早饭花了这么长时间。”


    蒋德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看新闻看入迷了。”


    “什么新闻这么好看?”


    “也不是什么好新闻, 就是事故地点在黎城,我一时好奇, 就多听了一耳朵。”


    “黎城?”夏繁咬了口手抓饼, 也跟着起了好奇心,口齿不清地问他, “讲了什么呀?”


    “说是一个人赌博赌上了瘾,把所家当都赌没了,没钱就借高利贷, 然后他还不起就想跑路,最后在逃跑的路上出了车祸, 被好心路人报警送进了医院, 生死未知。”


    蒋德宇用他极其贫瘠的语言将那则新闻复述了一遍。


    最后他总结道:“这新闻告诉我们一定要远离黄赌毒。”


    姜岁皱眉,“大早上听这种新闻怪不吉利的,不许再说了。”


    夏繁附和:“就是。”


    蒋德宇委屈:“不是你们让我说的吗?”


    季璟虞将剥好的水煮蛋递给姜岁,抬眸看了眼前方,“公交车来了。”


    听到这话,蒋德宇立马得意叉腰, “嘿嘿, 看我把时间安排得多精确,一点没耽误咱们赶公交。”


    这个话题很快被众人抛到了脑后,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


    对于他们来说,记住一句必考古诗文,记住一个导数公式都比记住一则新闻来得更为重要。


    —


    百日誓师结束后,高三每个教室里都挂上了倒计时一百天的计时牌, 它就像一记醒目的号角,瞬间将冲刺的氛围拉满。


    “呼。”于晓澄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粑粑笔一扔,“学累了,聊两分钟的天。”


    路过的几个男生一瞧乐了,“哟,班长你怎么也玩上粑粑了?”


    “就是,你之前不是说这笔长得特邪恶吗?”


    于晓澄愣了愣,“我有说过这话吗?”


    “有啊,开学那天你自己说的。”


    “那我收回我说的话,我真诚建议你们人手一支。”说着她用力捏扁了那坨笑得贱兮兮的“粑粑”,“挺解压的。”


    “真的?”


    “爱信不信。”


    于晓澄抽屉里还有一大把画着各式各样表情包的粑粑笔。


    全是蒋德宇送的。


    越是临近高考,各种千奇百怪的解压方式都冒了出来,那是他们紧绷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小松驰。


    比如,几乎人手一支的丑粑粑笔。


    孙浩第一次瞧见的时候,站在门口无语了好一会,但他也知道这群孩子这段时间确实不容易,最后也只是让他们上课不许玩笔。


    佟厦会把错题本上已经攻克的题目剪下来,狠狠揉成一团后练习投篮,一旦投中垃圾桶就欢呼一声,解压又解恨。


    管范作为生活委员,用班费买了一大箱解压玩具放在教室角落,供大家使用。


    一到下课时间,有人捏仿真水果捏捏乐背单词,有人转指尖陀螺整理错题,连之前不怎么爱凑热闹的同学,偶尔都会跑来拿个小奶龙盘一盘。


    夏繁最近爱上了吃甜品。


    每天中午吃完饭就拉着姜岁和于晓澄直奔甜品店。


    夏繁咬了一口蛋糕,语气里带着点小雀跃,“留一半肚子吃小蛋糕,吃饱还不会胖,我真机智。”


    姜岁提议:“今天天气不错,去操场逛两圈?”


    “走。”于晓澄转了转脖子,她仿佛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咔咔”声,“我是该活动活动了。”


    跟着女生后面的季璟虞和蒋德宇自然没意见。


    蒋德宇兴致勃勃地蹿到于晓澄边上,“班长,你就该多出来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太紧绷可不是啥好事。”


    于晓澄白他一眼,“你懂不懂什么叫‘一寸光阴一寸金’。等高考结束,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呼吸新鲜空气。你现在是过得舒坦,每天还有时间出去打篮球,那你有想过高考吗?想过要考什么大学吗?你真打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吗?”


    于晓澄情绪失控了。


    明明挨骂的是蒋德宇,可她却先红了眼眶。


    “班长你别哭呀?”


    姜岁来二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于晓澄哭,她手忙脚乱地扒拉季璟虞口袋,拿出纸巾给于晓澄擦眼泪。


    蒋德宇更是慌得跳脚,一个劲地向于晓澄道歉,“对不起班长,我不该这么说的,你继续骂我吧,可别哭了。”


    “蒋德宇你白痴啊,”于晓澄红着眼眶,心里那点烦躁尽数化为愧疚,“是我无理取闹,无缘无故冲你发脾气,你怎么还跟我道歉啊?”


    “害,骂我几句我又不会掉块肉,我知道你们压力大,要是骂我能让你解压,”蒋德宇握拳捶了捶胸口,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随便你骂。”


    于晓澄破涕为笑,“这么好呀?”


    “这有啥,这段时间姜岁和夏繁也常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我看季哥和顾辞哥都是这么哄人的。”


    夏繁耳朵一热,超小声跟姜岁说话,“蒋德宇不是说他玩游戏的时候跟聋了没什么两样吗?”


    不然她肯定不会在他面前接顾辞电话的。


    姜岁有时候挺理解顾辞的,夏繁活脱脱就是个天然小萌物,谁会不喜欢她呢?


    “繁繁,咱们都是学过语文的人,‘没什么两样’跟‘真聋了’还是有区别的。”


    不光夏繁懵了,于晓澄也懵了。


    姜岁和季璟虞,还有夏繁和顾辞跟他俩的情况是一回事吗?


    不是,蒋德宇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蓦地加速。


    下一秒,于晓澄就听到对方说:“你可是我的小老师,成绩上不能给你长脸,也就这种地方能发挥下作用了。”


    于晓澄:“……”


    果然是她想多了。


    于晓澄迅速收拾好情绪,猛地鞠了个九十度躬,“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该冲你发脾气的,我跟你道歉。”


    语气正式得像是要跟蒋德宇划清界线。


    蒋德宇愣了两秒,条件反射般跟着弯腰鞠躬,声音还带着点不可置信,“班长你这是干什么呀,我真没怪你,我对天发誓!要不你再骂我几句出出气?”


    于晓澄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莫名冒出一股无名邪火,腰弯得更低了,“不行,这个歉一定得道,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拿你当出气筒。”


    听到“非亲非故”四个字,姜岁挑下了眉,肩膀轻轻撞了撞季璟虞,“按照班长的说法,我是不是也该跟你道个歉呀?”


    姜岁感冒才刚好没多久,软乎乎的语气裹着点小鼻音,看似是在预备道歉,但落在季璟虞眼里就是吃饱喝足的小猫主子在逗弄自己的人类奴仆,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非亲非故吗?”季璟虞眸色沉了沉,低声复述姜岁的话,尾音还带着点说不清的哑,“那‘哥哥’是喊给谁听的?”


    调戏反被对方拿捏,姜岁润白的脸上倏地洇上一层薄红。


    看着姜岁窘迫又可爱的模样,季璟虞缓缓凑近她,“所以,我们是非亲非故吗?”


    温热的气息温柔拂过姜岁的耳廓,“非亲非故”不但成了“沾亲带故”,还因为季璟虞刻意压低的声线,多了一丝禁忌的意味。


    姜岁鼓起小脸,“不是,行了吧。”


    季璟虞眼底浮起一丝笑意,见好就收。


    “咱们怎么就非亲非故了!”蒋德宇急了,头埋得比于晓澄还低,后背都绷直了,声音发闷,“你可是我的班长。”


    因为午休还没开始,操场上人不算少。


    大部分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


    于晓澄和蒋德宇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跑道上互相对着鞠躬,你低我更低,仿佛比赛似的,谁也不肯先起身。


    “一直弯腰,不怕脑子充血呀?”姜岁蹲下来看看于晓澄,又看看蒋德宇,揶揄道,“你俩现在好像在拜堂哦。”


    于晓澄和蒋德宇身形一僵,不约而同地直起身。


    “谁跟他拜堂!”


    于晓澄将自己歪了的丸子头扶正,忙不迭地跟蒋德宇撇清关系。


    话音刚落,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哇!在操场拜堂啊?这仪式感也太足了吧!”


    这话一出,周遭霎时响起一片起哄声,细碎的笑意漫开来——


    “学长学姐有没有喜糖呀?”


    “对呀,见者有份嘛。”


    “老秦头还在食堂吃饭呢,你们放心大胆地拜堂。”


    “哈哈哈……”


    于晓澄气恼地踢踢蒋德宇的鞋子,“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给我解释啊!”


    蒋德宇刚要开口解释,就见那几个起哄的学弟学妹笑着往操场另一边跑,还回头冲几人喊:“学姐学长百年好合!”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祝福,“祝你们高考一起上岸!”


    蒋德宇跟在于晓澄身边,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傻乐起来,“这下好了,全校都知道我们‘拜过堂’了。”


    于晓澄瞪他一眼,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瞬间反弹,那股无名火卷土重来,“都怪你,我跟你道歉你接受不就好了,你跟着鞠躬干什么?还越弯越低,你跟我比谁的腰柔韧性更强吗?这点好胜心要是放在学习上,我至于这么生气吗?”


    蒋德宇正要开口,身侧的季璟虞突然抬眸乜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蒋德宇很熟悉,喊他闭嘴的意思。


    他会意,乖乖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错了。”


    “算了,本来就是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


    夏繁抓准时机上前喂她吃了一大口蛋糕,“来,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于晓澄咽下嘴里蛋糕,“好吃,我也要去买一个。”


    “我去。”蒋德宇脑子可算灵光了一回,“我现在就去买。”


    还没等于晓澄拒绝,人已经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谁要他买了?”于晓澄无语。


    姜岁笑,“他就这样,虽然迟钝了点,但人绝对没问题。”


    “我知道。”于晓澄叹气,“算了,本来就不该抱希望的,我还是回去做题吧。”


    眼下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班长。”夏繁朝于晓澄勾勾手指,一脸神秘。


    “怎么了?”


    “你知道你手里的纸巾哪来的吗?”


    “姜岁给的呀。”


    “那你知道岁岁是从哪拿的吗?”夏繁朝她眨眨眼睛。


    夏繁既然这么说,那必然不可能是姜岁从自己身上拿的。


    “从季哥那拿的?”于晓澄大胆假设。


    “没错。”夏繁点头,“而且除了纸巾,我还看到季哥口袋里装了小镜子、唇膏还有护手霜,你猜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这还用我猜吗,”于晓澄感叹,“这恋爱果然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要是没有姜岁和季哥,我这高三得有多难熬啊。”


    姜岁摆摆手,“不用客气,有空把你和蒋德宇欠的喜糖补上就行。”


    于晓澄气笑,“免费让你们看了出好戏,我还没问你们收门票钱呢。”


    但这事还没完,她刚走进教室,正巧碰到江月心拿着水杯要出去。


    江月心叫住于晓澄,“班长,你们刚逛操场去了吗?”


    “嗯。”


    江月心脸上立刻绽放出八卦的神采,“我看到有帖子说有小情侣在操场拜堂,你见着了吗?”


    于晓澄:“……”


    身后的姜岁很不讲义气地笑出了声。


    惹来江月心狐疑地一瞥。


    于晓澄一时恶向胆边生,“当然看到了。”


    “谁呀,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就是姜岁和季哥。”


    江月心顿了顿,表情一言难尽,“班长你根本就没看到吧。要真是季哥和姜岁,帖子里早就指名道姓了,咱们学校谁不认识他俩呀!”


    于晓澄望天,“你说的对,我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要不是嘉嘉肚子疼,我本来也打算去操场逛逛的。”江月心一脸惋惜地出去了,“真的好想知道这对神人究竟是谁呀?”


    姜岁知道自己不该笑的。


    她下意识抓起季璟虞的袖子,一把捂在自己脸上,鼻尖蹭到布料上冷冽的薄荷气息,笑意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红晕从姜岁耳后偷偷爬上来,先是浅浅一抹,渐渐漫到耳根,像少女藏不住的心事,在皮肤下悄悄发烫。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季璟虞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宠溺。


    —


    冲刺高考的日子里总是充斥着刷不完的题和熬不完的夜,单调又耗神,但好在身边有人并肩同行,那些不断重复的时光,那些日复一日的坚持,都成为了高中生涯里不可或缺的小确幸。


    二模的硝烟恰好撞上清明的雨雾。


    清明的风裹着沁凉的湿意漫进考场,与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应和着。


    随着一声铃响划破校园的静谧,高考前倒数第二场综合性、大规模的“实战演练”落下了帷幕。


    细密的雨丝黏在教室的窗玻璃上,空气里带着雨后的微凉。


    班上的气氛也如这天气般带着沉闷。


    孙浩抱着一叠成绩单走进教室,他将成绩单轻轻放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一张张或低垂或紧绷的年轻脸庞。


    “知道大家这几天都很紧张。”


    孙浩的声音比平时更温和更有力,他深知这个时期鼓励和鞭策同样重要,“但我想跟大家说,二模并不是终点,相反,它是让我们短暂停靠的‘补给站’,是让我们回头看看,哪些地方走偏了,哪些脚步没踩实,抓住这个机会查漏补缺、调整节奏,攒足力气和勇气再奔赴更重要的下一程。”


    成绩单是孙浩亲自发的。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


    他看着偷偷抹眼泪的学生说道:“现在还不到气馁的时候,所以别盯着分数哭,要盯着错题笑。不管是因为粗心丢分,还是因为没有掌握这个知识点丢分,这都是一次让你们看清自己的好机会。”


    教室里渐渐有了细微的动静。


    坐在前排的女生偷偷哭了一会,又悄悄擦掉眼泪,再抬头时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孙浩嘴角扬起笑意,“我一直很喜欢一个成语,叫‘厚积薄发’。大家就如同清明后的草木,只有经历过风雨,才能生长得更茂盛。接下来的日子,请同学们继续加油努力,把遗憾留在昨天,一起走向美好的明天,好不好?”


    “好!”


    整齐的回应声穿透教室,也压过了窗外淅沥的雨声。


    高三的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一节班会课都得拆成两半上。


    孙浩用了半节课开导学生,剩下半节课留给他们自习。


    薄薄的雨雾笼罩着整个校园,教学楼之间的小道被淋得透亮,倒映出铅灰色的天空和在风中摇曳的枝桠,清寂中又平添几分温润。


    雨短暂地停歇了一小会。


    姜岁开了小半扇窗户。


    风裹着雨后的清润气息从窗缝里溜进来,温柔拂动桌角的试卷。


    “关窗吧,又开始下雨了。”季璟虞温声提醒。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的缘故,从开学到现在,姜岁已经感冒好几回了。


    “好。”姜岁收回飘远的思绪,继续低头看试卷,“唔,分数跟你之前给我算的大差不差。”


    她抬头冲季璟虞扬了扬下巴,清凌凌的眼底闪着小得意,“我可真厉害,一直在进步。”


    姜岁那副又认真又有点小嘚瑟的可爱模样,猝不及防戳中了季璟虞的心,让他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嗯,好棒。”


    “姜岁,这回跟季哥相差几分?”


    听着姜岁雀跃的语气,夏繁就猜到姜岁这次考得肯定又很好。


    “这次相差25分。”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晓澄还是下意思倒吸一口了冷气。


    季璟虞的总分一直在720分上下浮动,这也就意味着姜岁的总分已然接近700分。


    “现在还剩两个月,要是每个月多考十分。”姜岁戳戳季璟虞的胳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蔫坏,“理科状元说不定就要换人了。”


    面对姜岁的“挑衅”,季璟虞并不反驳,笑意从眼角蔓延,无比纵容——


    他喜欢姜岁这副明媚张扬又充满自信的模样。


    于晓澄手动合上已经震惊而张大的嘴巴,“姜岁,你简直天生为学习而生,你这进步速度都不能用神速来形容了。”


    “是光速。”夏繁一本正经地补充。


    谁能想到姜岁刚来浔宁时,成绩还是吊车尾,几门课的成绩加起来连季璟虞总分的一半都不到。


    “天才,再加上努力,果然是绝杀。”


    同一道难题,同一个人讲解,姜岁听一遍就能懂,还能举一反三。而她至多只能掌握百分之七十,剩下三十只能听天由命看运气。


    普通人羡慕不来。


    于晓澄又问:“你们有想过报什么专业吗?”


    蒋德宇摇摇头,“我没想过。”


    “呵呵,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回答。”


    夏繁低头拨弄了下指甲,“我倒是有好几个想报的,不过还是等分数出来再看吧,现在想了也是白想。”


    姜岁倒是目标明确:“江大数学系。”


    季璟虞帮她查过江大数学系近几年的录取分数,她现在的分数距离录取线还是差点,所以接下来每个月再多考十分,并不只是玩笑话。


    “数学系?!”蒋德宇情绪激动,“你当初不还说数学让人生无可恋吗?”


    “那是以前,我现在挺喜欢数学的,那种顺着思路拆解,最后豁然开朗的解题过程,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她话音刚落,夏繁和蒋德宇对视一眼,几乎没半点停顿,异口同声道:“不觉得。”


    “老秦要是知道了,估计能感动地哭出来。”于晓澄半开玩笑,“他改变了一个学生对数学的看法。”


    “我都想好了,到时候考研、读博,然后留校。”


    姜岁说完话,周遭都安静了。


    “你们怎么了?”


    夏繁伸手摸摸姜岁的额头,“岁岁,你认真的吗?真的会有人愿意一辈子跟数学打交道?”


    “你猜?”


    “我不猜。”蒋德宇一脸土色,转而看向季璟虞,“季哥,你不会也要选数学系吧?那以后我可不敢来你们家串门了。”


    “你们家”三个字成功取悦了季璟虞,眸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我报金融系。”清冷的语气藏着笃定。


    姜岁神色如常,显然早已知情。


    一旁的于晓澄听了猛点头,“合理。”


    毕竟是有公主要养的人。


    —


    黑板右侧的倒计时牌上的首位数字已经变成了“3”。


    绿阴铺野换新光,薰风初昼长。


    转眼已是立夏。


    今年的浔宁气温回升得特别快。


    五月的校园,已然有了盛夏的轮廓——


    风带着微醺的暖意,树影繁盛翠绿,连光影落在书页上的模样,都写满了属于夏日的炽热与绚烂。


    三模、复习、拍毕业照……


    五月的时光转瞬即逝。


    当倒计时上的数字变成个位数时,高考正式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


    教室里的东西多得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课桌上的复习资料,做过的没做过的试卷堆在一起,像一座座小书山,淹没了座位上的人影。狭窄的过道被书包,带滑轮的收纳箱以及雨伞等各式杂物占去大半,想要出去就只能侧着身子,踮着脚小心翼翼挪步。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映出一张张年轻却执着的脸。


    每个人眉宇间皆是掩饰不住的紧张,但谁也不敢懈怠,也没时间去懈怠。


    高考前夕。


    孙浩认真检查每个学生的身份证、准考证和必备的文具,确认无误后,他清了清嗓子,“这是大家在二中上的最后一个晚自习……”


    这话一出,他就发现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


    “紧张吗?”


    大家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无人应答孙浩的话。


    孙浩笑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少年意气。


    “同学们,明天就是高考,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李白说‘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你们正处在这样的年纪,心里自有‘拏云志’,这份少年意气,便是你们最硬的底气。”


    目光认真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身影,“高考从来不是终点,是你们奔赴更广阔天地的起点。不用怕未知,不用慌挑战,在我心里,你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少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我永远偏爱你们!”


    “浩哥不许说这么感性的话,我可是要以最好状态去应对高考的,我不想哭……”


    嘴上说着不想哭的人,这会开始翻箱倒柜找纸巾了。


    孙浩摘掉眼镜擦了擦,“你们已经很棒了,接下来的时间就请好好夸一夸自己吧。”


    “没错,是得好好夸一夸我自己,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学死了,没想到我真的熬过来了!”


    “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努力的时候了,简直就是在燃烧我的生命!”


    “等考完英语就不用再帮李华写那些奇奇怪怪的信,也不用再记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了。”


    “以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溜出学校,以后估计想的就是怎么偷偷溜回来看一眼了。”


    “欸,”孙浩插话道,“这种行为可不提倡,谁要是想回来看看,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校门口接你们。”


    “浩哥,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还有其他老师的。”


    孙浩正要点头,窗外骤然响起一声破音的“高三学长学姐,加油!”


    像是突然找到了组织,高一高二两幢教学楼顿时沸腾起来,加油祝福的呐喊声响彻整个浔宁二中。


    “学长学姐,高考大捷!”


    “高三加油!二中加油!”


    “祝学长学姐金榜题名!顶峰相见!”


    高三这边也不甘示弱。


    大家推开窗户,挥手回应。


    “谢谢学弟学妹,借你们吉言啦!”


    “学弟学妹们太暖心了,学长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们抢食堂了。”


    “保佑我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跪求明天季哥附体!”


    “滚呐,季哥已经答应附我身了!”


    ……


    秦林和年级主任此刻就站在高三的走廊上,谁也没开口制止。


    “时间过得真快呀,又有一批小崽子要毕业喽。”


    “是啊。”


    秦林由着他们闹了好一会,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大喇叭喊道:“晚自习还没结束呢,赶紧都给我回去上自习!”


    回家路上,季璟虞垂眸看姜岁,把孙浩问过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紧张吗?”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但好像又没想象中那么紧张。”


    “姜岁,你这心态比夏小繁好多了。”


    夏繁“哼”了一声,“谁紧张了,我也不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你抱着矿泉水瓶哭鼻子?”


    “那是因为我拧不开矿泉水瓶。”


    “哦,原来是被渴哭了呀。”


    姜岁伸手挽住夏繁的胳膊,“明后天正好是周末,顾辞肯定要回来吧?”


    “嗯。”夏繁低头看了眼手机,“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待会叫顾辞揍他,给你出气。”


    “顾辞哥不会揍我的。”蒋德宇很有信心,“如今我跟夏繁处于同等地位。”


    “大晚上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顾辞哥平时帮夏繁那是出于爱护小妹妹。如今,我跟夏繁同为金贵的高考生,顾辞哥不会揍我的。”


    姜岁不解,“就他这智商,当初是怎么发现你喜欢我的?”


    季璟虞看了眼蹦蹦跳跳傻乐的蒋德宇,黑眸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他是不小心听到了我跟你的谈话,才知道这事的。”


    “我说呢。”


    又往前走了几步后,姜岁停了下来。


    “怎么了?”


    姜岁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凝望季璟虞,瞳孔中漾着细碎的光,“明天高考,附身我就不想了,考神能不能让我吸波欧气?”


    “好。”


    季璟虞俯身轻轻抱住姜岁,一只手覆在她的后颈处,另一只手哄宝宝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姜岁听着季璟虞骤然失序,乱了章法的心跳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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