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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0~20

作者:只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6章 番外2:后来(3)


    记得吗,小李总?


    大概是被“结婚”两个字吓到了,徐微与从门口到上车再没说过一个字。女警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掰后视镜偷看他们两个。


    她是本地居民,更喜欢肌肉虬结的白男,对亚洲人不太感兴趣。但不得不说,后座这两个亚洲人长得是真好看,一个像精灵,一个像吸血鬼。


    博览群书的女警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李忌——青年右手手肘抵在车窗上支着头往他伴侣的方向看,他的伴侣则侧头看向车窗外,似乎觉得飞速掠过的树和楼房很有意思一样。


    她看了会,觉得只这样有点无聊,正打算低头玩手机,突然发现李忌放在座椅上的左手正在悄悄靠近徐微与。


    女警默默调整坐姿。半分钟后,那只手碰到了徐微与的大腿,食指弹钢琴般抬起,敲了敲徐微与。


    女警:哈!


    徐微与:……


    他不动声色地交叠起双腿,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停在他腿边的手短暂地顿了一会,然后开始往他两条腿|中间插。


    徐微与:……


    他平静地抓起李忌的手,扔还给主人,“你脑子里面装的是屎吗?”


    李忌哑然失笑,半点不怂。他很早之前就发现,徐微与在亲密关系里对另一半的容忍度很高,只要不涉及到他的底线,他可以没有尽头地烦他。徐微与会躲他、骂他、甚至打他,但这些被逼无奈的举动都像是小猫被骚扰到发脾气时,回头给他的那几下。


    贼可爱。


    李忌亲亲热热地坐过来,徐微与搞不懂这人在愉悦个什么劲,上半身朝后仰,下意识摆出了反抗姿态。


    李忌凑近他作势要亲,徐微与的神情瞬间从狐疑转为警惕,一把捂住了他的脸。李忌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你在楼上跟谁打电话呢?”


    徐微与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很轻地往前座仪表盘方向瞥了眼。


    他们说的都是中文,警察目前听不懂,但如果有录音,后续调查中警方随时可以找来翻译,将他们在车上说的话转为证据。


    “没有。”李忌轻笑,“我检查过了。”


    ……


    徐微与看着他的眼睛,几秒后挪开目光,没问他是怎么检查的,“秘书和律师,让他们几个过来一趟帮你恢复身份,顺便查查李旭昌的行程,看看能不能找出漏洞。”


    李忌眼底的笑意深刻了几分。


    “有什么好笑的?”徐微与轻轻蹙眉。


    “笑你爱我爱得要死还不愿意承认,成天一副是我强迫你的样子。”李忌垂眼捏他的手心,“没有我主动追你,你得去哪儿才能找到我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啊。”


    ……


    前座的两个白人警察在发现他俩只说中文以后,就没再关注这边,开音响放起了鼓点明快的乡村乐。车外公路上,数辆大车呼啸而过,车主和乘客打扮各异,偶尔会向他们所在的这辆警车投来目光。


    ——总之,他们处在一个不适合说情话的公开场合。


    “我没有爱你爱的要死,你就是在强迫我。”徐微与回望李忌,五官线条清冷利落,在细碎的光影变化中显出令人心折的美丽,“我们两在一起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对我感兴趣,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把我从酒会上带走,趁着我神志不清上的我,记得吗,小李总。”


    李忌一怔。


    小李总,他快有六七年没从徐微与口中听过这个称呼了。


    近七年的时间创造的记忆可能有湖那么多,但从最开始就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毒刺从未消失,它沉在湖底,毒素被湖水稀释,回顾时只能尝出淡淡的苦味。徐微与和李忌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捞他,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们,只要忽视这根刺,它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消失一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失踪,现在的纠缠,徐微与也许永远不会提,只会在合适的时间离开,而李忌也不会有提的机会。


    ……


    李忌怔了会,似乎在思考,片刻后笑着问道,“我哪来的女朋友?我从小到大就你一个,谁跟你胡扯的。”


    如果徐微与能更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李忌的重点放在了“谁”上面。他有的是时间跟徐微与解释证明,但那个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的人,他得找出来碾死。


    他只是一只为了爱人才爬到表世界的蜘蛛而已,为了维护家庭和睦,偶尔做点不遵守表世界的法则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徐微与没听出他言外之音,少见露出了一丝烦躁的情绪,片刻后冷淡开口,“林栖梧林小姐,还记得吗。”


    李忌眯起眼睛,“谁?”


    “你的订婚对象。”


    “我哪来的订婚对象……”李忌喃喃。


    他是真不记得了,死亡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他的记忆,他当然能记得徐微与,也还能想起一些对李家人的情绪,但像林栖梧——什么玩意,他认识这个女人吗?


    李忌正打算细问,车身突然一刹。


    “到了,下车。”男警察按灭烟头说道。


    徐微与咔一声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生气了。


    李忌想道。他磨了磨后槽牙,仔细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林栖梧”这个名字,仍旧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他们这种家庭,如果订婚肯定要大操大办,不仅有酒会,还要把两家叫得上名字的合作伙伴和亲朋好友都聚到一起做见证。


    不会是徐微与随便编来诓我的吧,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未婚妻?


    ……


    不对,徐老板不是这个性格。他要能活泼到编个未婚妻来吃假醋,那我们两早就结婚生二胎了。


    女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李忌不下车,她走到后座敲了敲车窗,“快点下来,别磨蹭!”


    李忌收回思绪,依言按开车门推开一条细缝,女警后退两步打算往警局门口走。她背手理了一下背带裤,突然感觉身后有风,转身看去——神情一僵。不远处的路口前,一辆净高三米的货车直直闯过对面路口,朝他们这边冲来,宛如失控的钢铁巨人。


    那瞬间女警脑中一片空白,全靠肌肉记忆窜上车头跃下汽车。


    “跑——!”


    听见尖叫,徐微与和男警察同时回过头,但此时货车的阴影已经压到了警车车顶上。而透过车窗,能看见李忌的小半上身。


    李忌!


    徐微与近乎无声地呛出这两个字。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警车被货车撞击变形,车门发出可怕的折断声,灰尘和玻璃碎片同时炸开,血红只在画面中闪了一下,随即便随着车辆的翻滚被压到了下方。


    ……


    尖叫,耳鸣——寂静。


    ……徐微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只觉手心生疼。他后知后觉地朝痛处看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摔在了地上,手心被粗粝的地面蹭出一大片擦痕,正在渗血。


    男警察跑倒他面前大声叫着些什么,嘴巴夸张地动作着,但传到徐微与耳中却只剩下了一片混混沌沌的咕哝声。


    心脏跳得很快,手脚颤抖,徐微与撑了一下地面想要站起来,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才稳住身形。


    “抱歉,我的耳膜好像被震伤了,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徐微与哑声说道。


    说完他也不看男警察的笔画,径直大步走向撞车处。女警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见他过来,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伸出手后她才意识到李忌是徐微与的伴侣,又讪讪收了回去。


    这一片的公路和人行道没有上下高度差,货车直直将警车撞到墙边,随即更狠更快地二次冲撞上去,硬生生将一辆由钢铁和塑胶构成的工业品挤压成片。


    徐微与停在车头边直直看着碎玻璃下了无生气的李忌,他的头甚至有点变形,黑发肮脏,血浸透半身。往下看,肉、骨头、内脏和还没有被撕开的衣服混在一起,根本没办法细看。


    徐微与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侧脸肌肉微不可查地轻轻战栗着,仔细听,能听见他上下牙齿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咯咯响动。


    ——李忌曾在两个世界的通道前生生撕裂过身体,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个样子。


    记忆闪回,潮水般淹没徐微与,带来一阵一阵令人心悸的窒息感。


    徐微与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那天的事,但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是他的大脑为了保护他,强迫他不再想起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


    这是李忌,第二次在他面前死亡。


    身后的警局门口站着好几个闻声从里面跑出来人,看到这场面,众人皆是一阵惶恐不安,赶紧打急救电话,远处还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围观。


    带着口罩帽子的货车司机紧紧握着方向盘呆滞地坐在驾驶位上,目光闪烁,从李忌看到徐微与再到远处的警察。他似乎本来想跑,大腿肌肉紧紧绷着,但在发觉自己居然在警察局门口撞的人以后,他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而徐微与没有看向任何人,他只是盯着李忌,十几秒后,他突然上前一步,将手伸进了碎玻璃中。


    徐微与碰到了带着余温的皮肤,湿润的血肉和冰冷的鼻尖,这一块原本名叫李忌的血肉此时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呼吸停止,体温下降,不需要多长时间,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里躺着一具尸体。


    徐微与感觉眼前有点发黑,他下意识撑住手下躯体……然后,从伤口里钻出来的金绿色竖瞳,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


    那颗眼珠甚至是带着笑的,它好像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一样,绕着徐微与的手指打转,像一条绕着主人手指嬉戏的小鱼。


    徐微与脸上半点血色都不剩,唇线抿成平直的一条,他看着李忌,少顷抽回颤抖不止的手,转身看向女警。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徐微与以为自己问出了一个明确的问题,但事实上,女警只听到了一串模糊的低语。


    【作者有话说】


    下章徐微与心理问题集中爆发~


    这章原本有七千多字,我写了一个很平缓的走向,写完以后怎么读怎么觉得无聊,最后决定按照最黑的来XD,反正,他俩这个情况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哄小孩的童话结局,这就是一个幸运怪物攻和倒霉大美人受的强制爱故事(放心是he)


    第77章 番外2:后来(4)


    蜘蛛与蝴蝶


    救护车爆鸣,疾驰过城区街道,车里的医护人员飞速做着止血检查的工作。一团团被浸透了的纱布丢在一边,红得刺眼。


    不多时救护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床飞奔进急救通道,玻璃门被他们撞得来回摇晃,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有一行死神跟在他们身后,排队进入这条甬道一般。


    “先生,我们需要联系病人家属,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徐微与神情恍惚地站在走廊里,护士着急扯了他一下,提高声音,“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徐微与后知后觉地侧过头。


    他听不见。


    神经只能接收到一阵类似被闷在水底的咕哝声,就好像这个世界对他关上了大门,将他一个人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中一样。


    徐微与闭眼按了按耳后,发现症状丝毫没有好转。他回头打算跟护士解释,就在这时,远处走廊尽头就冲过来了一个人。


    “?女士,您需要帮助吗?”


    那是个小腹微微隆起,身穿浅黄色孕妇套装盘着头发的优雅女人。她疾步走到徐微与面前,神情不确定,侧身盯着他看了两秒以后才试探着动了动嘴唇。


    “徐微与?”


    她狐疑地往亮着灯的手术室方向看了眼,“你在这儿干嘛?你朋友也做手术啊。”


    徐微与同样听不清她的话。花蕾没察觉他的异样,回头冲跟她一起来的几个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这边有事。


    她算是李忌的发小,或者说的更准确点,两人是远房亲戚。花家上一辈是六十年代渡美留学的,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了李忌的某个表舅,两人亲缘关系很远,但性格相投,玩了十几年。


    李忌死之前护徐微与跟护眼珠子似的,于是花蕾看徐微与就跟老臣看妖妃似的。总感觉自家除了会玩点,性格混蛋点,做事脏了点,说话气人点的远房表弟被徐微与蛊成了小智障,成天给钱陪睡为妖妃的事业保驾护航还讨不到个好脸色。


    反倒是李忌死后两人的关系有了改善。


    那时候花蕾被迫和徐微与一起处理李忌的公司,调查李忌的死因,前前后后相处了小半年。花蕾开始默默疑惑起徐微与怎么会同意和李忌在一起,最困惑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过李忌是不是床上功夫很好,压的徐微与不愿意离开,这才有了他俩的孽缘。


    “我一个做时尚行业的同学,连续加班了两年,前段时间被查出来甲状腺癌,现在要整体切除甲状腺,惨的要死。”花蕾示意护士把病历簿给她看,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正好来了,如果徐微与这边动手术的也是她认识的人,她正好可以一起看望。


    “李……”花蕾看着姓名栏,目光从平淡转为凝滞,“……李忌?”


    她脸上的笑消失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等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以后,她拿着病历簿急冲到徐微与面前,指着姓名栏问徐微与,“是李忌吗?什么意思?你找到他了?他还活着?”


    “不好意思女士,请把病历还给我。”护士上前一步。


    花蕾回头严厉用眼神呵止她。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花蕾是vvip用户,属于医护人员需要背诵的客人,护士看了眼徐微与的脸色,见他没有异议,犹豫地缩回手停在原地没再阻拦。


    “你说话啊徐微与,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写着车祸?”


    走廊里的冷光几乎给徐微与本就苍白的面色蒙上了一层薄冰,他顺着花蕾的力道微微倾身,指了下耳朵,“我听不见,你能写给我看吗?”


    ……?


    花蕾茫然地看着徐微与,敏锐地察觉到这人现在状态不对。


    “……找个医生过来。”花蕾上前攥住徐微与的手腕回身对护士说,“我朋友听不见了。”


    徐微与一路被花蕾拉着做了很多检查,他一一配合,整个人听话得出奇。花蕾不断担忧地回头看他,几次欲言又止。


    徐微与猜他的身体应该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按理说他应该惶恐。但大脑很迟钝,疲懒地不愿意对外界的信息做出反应。


    最终,他被人引着坐到了某间诊疗室的单人沙发里,花蕾和医生隔着一道门在外面争辩。


    “什么叫中度抑郁症加ptsd综合征?我朋友好好一个大活人,早上还能正常跟秘书沟通,现在就成自闭症患者了?”


    “花女士,抑郁症和自闭并不是一个病症……”


    “那你们也不能这么轻易的下结论吧!你就给他做了几套试题,接着直接断定他得了严重心理疾病需要药物干预,这正常吗?你自己看看你开的药,全是吃久了会上瘾的精神类药物,你会给你女儿吃这些吗?”


    徐微与轻轻闭上眼睛。诊疗室的沙发很软,人躺在这上面有种下坠被包裹住的愉悦感,像是重新回到了温暖的母体中。


    无形的保护膜帮他隔绝掉所有血腥怪异的伤害,将他牢牢保护在其中。


    【困了吗。】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就睡一会,到我这里来,我在梦中等你。】


    ……


    花蕾坚决反对心理医生直接用药,要求医院做更严谨的检查。碍于她和徐微与的身份,医院只得同意。


    大小姐摸着孕肚侧头看向诊疗室,“嗯?”了一声。


    “怎么睡着了……”


    她上前一步本打算进去把徐微与叫醒,但一想到警察和徐微与的助理跟她说的那些话,脚步又有些迟疑。


    ……估计被车祸吓到了。


    算了,让他睡吧。


    花蕾没有注意到,诊疗室里正对着徐微与的镜子中多了一个人,或者说花蕾注意到了也没用——那是颜祈。


    徐微与重新回到了那片荒村。很奇怪,这里和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李忌为了掩饰真相,给所有被他转化的村民都披了人皮,让他们像活人一样在村中生活。小路干净,阳光明媚,宛如什么世外桃源。


    而现在,天空暗沉,云层厚重,潮湿的青苔爬满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树木和木质房屋。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随处可见的是各种蘑菇、半透明的腐生植物,它们像花一样妆点着这里,又像一只只颜色鲜艳的眼睛,在氤氲的水汽中注视着闯入这里的活人。


    徐微与蹙了蹙眉。


    他转身看向来路,一片茫茫雾气。


    我在做梦吗?他问自己。大脑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虽然与此时相连的记忆是在异国的医院,但触觉太过真实,让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又被李忌带回了巢穴。


    【徐微与?……是你吗?】


    远处传来呼唤,徐微与看过去,迟疑了一会,抬步朝那边走去。


    “啪叽……啪叽……”


    饱含水分的青苔和某些徐微与不认识的黏菌覆盖在小路上,让人每一步都走得很难受。


    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徐微与拨开眼前的树藤想道,下一刻,他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也就是接近荒村中心的地方,正斜竖着一张巨大的白色蛛网。


    那是李忌的蛛丝,和徐微与在地底洞穴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此时,白色的,宛如月华般的蛛丝松松地挂成一张八角形的蛛网,也许是因为才下过雨,也许是因为空气中的水分太足,蛛网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


    蛛网一起一伏,水滴也随之震颤,像脆弱又矜贵的艺术品。


    但它们都不是这里的重点。


    ——一只长有金色眼斑的白蝴蝶正静静地躺在蛛网中央。


    整张网直径大概五米,张开翅膀的蝴蝶几乎占了一半。它太大了,大到能将其所有的美丽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闯入者眼前。


    在这片黑暗的森林中,它是唯一的光源。


    徐微与几乎被蛊惑了,脚下上前一步。


    就在这一刻,一只手从后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整个人朝后拖去,同一时间,蝴蝶两边翅膀下端的巨大金色斑点微微一转,朝徐微与这边【看】来——


    ……


    ……


    徐微与瞳仁骤缩,那哪是什么金色斑点,那是四只长在白蝴蝶翅膀上的金绿色竖瞳。


    刹那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徐微与背后升起,居然硬生生突破了他现在迟钝的状态,尖锐到甚至让他产生了痛觉。


    ……


    什么东西?


    那是李忌的眼睛吗?


    ……


    徐微与回头看向揽着他的人,几秒后,他认出了对方,“……颜祈。”


    半个多月没见,这位自称调查员的青年几乎没有变化,他身穿一套沾了泥水的棕绿色冲锋衣,戴半截手套,手上身上多了些徐微与看不懂的嵌入式仪器,脸侧有一道刮伤。


    颜祈看徐微与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朋友,又像是在看怪物。他就这么盯着徐微与看了十几秒,眼睫略略一底,似是有点头疼。


    “我还以为那东西是你。”颜祈说道。


    徐微与知道他在说对面被困在蛛网上的白蝶,潜意识中,他莫名觉得那只蝴蝶的来历对他来说特别重要,所以他低声问颜祈,“那是什么?”


    颜祈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默了一瞬,眼底却又有点似笑非笑地看向徐微与,“另一个时空的徐微与啊。”


    ……


    无法理解。


    徐微与猜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茫然,颜祈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起来听却像是毫无意义的海浪或者风声。


    “什么意思?”徐微与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颜祈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按向对面。


    徐微与在最开始的几分钟里完全不明白颜祈要做什么,但很快,他理解了。


    “沙——”


    树藤蹭过某种庞大光滑的表面,有些被折断,有些幸存,由远及近,用声音警告着同类。


    不多时,一只巨大的,让徐微与熟悉又陌生的黑色蜘蛛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它无声地爬到网下,沿网上下爬了一圈,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陌生生物的气息。


    徐微与看着它蜷缩在口器前的捕食足,几条伸展开足有七八米长的步足,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胃袋翻腾,几欲作呕。


    “别出声。”颜祈轻声说道,“这个李忌的伴侣只有那个徐微与,对于它来说,你和我没有什么区别。真打起来,它只会杀了你喂那只蝴蝶。”


    随着颜祈的警告,黑色蜘蛛检查完了四周,它停在网的上端,步足完完全全笼罩住整张蛛网,和他相比,五米多高的蛛网甚至有些娇小——蛛网上的蝴蝶更是。


    蜘蛛用蜷起来的捕食足轻轻磨蹭白蝴蝶的翅膀边缘,直到现在,徐微与才发现那只蝴蝶的翅膀并不是他认知当中的昆虫翅膀,反而更类似鸟。


    长而柔软的羽毛被蹭得有些乱,黑蜘蛛于是便亲昵地凑上去,帮蝴蝶舔平。


    应该是舔吧,徐微与看到了它长在头部下方的一群短而密的触手。


    “……我猜这个李忌把嚟喇的神格分出来了一部分融到了你的体内,所以你的翅膀上也有神格显相,就是那四只眼睛。”


    颜祈随口说道,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瞥了眼徐微与,见他没注意到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白蝴蝶动了动。翅膀在蛛网下无力地扇动,不多时,一颗和徐微与一模一样的头颅扬了起来。


    【徐微与】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一段时间后,它像是复温的冷血动物一般活跃起来。它的身体柔软得可怕,活动时仿佛没有骨头。徐微与看着它侧过身,伸长手臂吃力地抱住蜘蛛的头部,两只眼睛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粉红。


    整张脸几乎没有黑色素作用的痕迹,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它根本就是个白化病患者。但黑蜘蛛明显比之前兴奋。它用步足拢抱住蝴蝶,让【徐微与】踩在它身上。


    是,这个【徐微与】还保留着四肢,它并没有完全转化为怪物,但从脖子开始,一层柔软的,带着绚烂莹白彩光的类似鳞粉般的物质覆盖住了它的身体,如果黑蜘蛛去触碰它们,这些鳞粉就会脱落,露出其下与人类无异的身躯。


    但如果蜘蛛长时间不帮【徐微与】打理,鳞粉就会彻底覆盖住徐微与,将它变成它还是人类时最不愿意成为的东西。


    ——【李忌】束缚住它也正是因为此。


    【徐微与】只能求助它,只能信任它,只能将身躯与灵魂双手份上,在这片无望之地里与它永永远远地纠缠在一起。这就是异种的深爱。


    颜祈眼底一片冰冷,说到底,这哪是什么爱情,低劣的欲|望而已,连大脑结构都没有的东西,哪配污蔑爱意。


    黑色的巨大蜘蛛低下头,“亲吻”伴侣的嘴唇,同时将一些粘稠的血红色浆液渡给【徐微与】。


    鳞粉在两只怪物的磨蹭间簌簌掉落,砸到地上碎裂开来,像打磨过的云母片。它们折开的光斑映在周围的树丛间,粼粼宛如水光。


    而就在这又诡谲又梦幻的画面中,徐微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和颜祈离网大概有十多米,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清晰地闻到了怪异的血腥味。很难想象那浆液的成分,很难想象在最开始时【徐微与】是怎么接受的。


    【徐微与】来不及吞下,于是有些浆液便流到了他的身上。黑蜘蛛亲吻的面积随之扩大。徐微与看着它伸长漆黑的触手,包裹住【徐微与】的手臂舔舐亲吻。


    朱红、雪白、深黑。这是喂食,也是调情。


    ……徐微与打了一个寒颤。


    之前无论见过多恐怖的场景都不急现在的万分之一,这是活生生的,他和李忌的另外一个结局。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原始版本的结局(自豪)(顶锅盖)


    第78章 番外2:后来(5)


    李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怎么会这样……


    “你说什么?”颜祈侧头问道。


    “……我和李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徐微与喃喃低语。他见过李忌最暴戾的样子,也见过他破罐子破摔时,完完全全不再伪装的样子。徐微与以为那就是尽头了,从始至终,李忌在他面前都是有理智的,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


    而现在在他眼前的这只蜘蛛算什么?


    它根本就是一头野兽,一团怪异扭动的肢体,一堆无法理解的肮脏能量……什么都好,总之,它不该是李忌。


    那只被困在蛛网中央,几乎成为寄生生命的虫子也不可能是他。如果他被李忌变成这样,他会在还有意识的时候自杀。


    他绝对不会任由自己以这样恶心的形态存活在这片逼仄的空间里,苟延残喘……


    徐微与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这是他惯用的调整情绪的手段。但平时从来奏效的举动放在此时杯水车薪,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隐约的疼痛具象化了起来,像是有人在用手撕扯他的神经。


    颜祈没察觉到徐微与的痛苦,思索了一会以后轻轻开口,“每一条时间线都会产生数条分支,我们目前所在的世界是表世界的主时间线。我进入093所在的里世界以后没有找到你,不小心碰到了这条支线,就进来找了一圈。”


    颜祈很少撒谎,但此时他却说了一个谎言。


    这条支线,是概率计算下原本属于徐微与和李忌的结局,它合理到甚至没有被主时间线排斥,随时准备融合。


    如果徐微与没有跟郭大河去荒村,那么几年后完全融合了神格的李忌就会在脱离巢穴时,出于本能寻找他交|配。


    如果李忌没有保留人性,在最开始就与异种融合,那么他在见到徐微与以后即使产生爱意,也会按照异种的秉性求偶。


    如果两人见面以后没有那么多谎言,没有恰好的恢复记忆,没有徐微与的纵容,没有李忌的失误,任何一个点的错位,都可能导致一切倒向万劫不复。


    “啪!”


    一滴血几乎无声地砸在了颜祈的脚上。


    青年下意识落眼看去,随即猝然转向徐微与,神情愕然——他没想到徐微与会在这时候灵魂崩溃。


    事发突然,颜祈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远处。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这一点细微的血腥味引起了【李忌】的注意。黑色蜘蛛头部的四只金绿色竖瞳冷冰冰地盯向这边,两只捕食足缓缓展开。


    【徐微与】也若有所觉地回头看来。


    它的反应很慢,嘴周全是没被舔舐干净的殷红稠液,在那双浅粉色眼瞳触碰到颜祈的一瞬间,【徐微与】明显怔了一瞬,接着,它缓慢地下挪目光,看向双眼滴血的徐微与。


    徐微与也看着它。


    ——他们两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黑色蜘蛛陡然扑杀过来。


    它的影子只在半空停留了一瞬,接着便没有任何缓冲地破开空间,出现在了颜祈和徐微与上方。难以形容的腥气与阴影同到,徐微与本能将颜祈朝后拖,下一刻,雾气席卷,一柄灰色蛇骨长匕首挡在了他脸前与蜘蛛的捕食足短兵相接,发出铮的一声。


    “跑。”颜祈推了徐微与一把。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那只蝴蝶是你,想唤回它的神志,结果把你拽进来了。赶紧走。”


    接下来的战斗徐微与帮不上忙,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误伤。这个【李忌】显然不剩一点人性,它对徐微与的偏爱,只会让它觉得徐微与是珍贵的猎物,适合捕捉回来给伴侣补充营养。


    匕首在颜祈手上转了个圈,尖端直抵【李忌】。


    局面一触即发——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蛛网上的【徐微与】挣扎着扭过半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猝然张开嘴发出尖叫。


    颜祈从未听过这么惨烈的嚎叫,像尖锐到极致的鸟鸣。他抬头看去,只见蛛网上的【徐微与】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嘴竭力张开仰天嘶鸣,不多时唇角便出现了裂隙。接着,裂隙扩大,朝脖颈的方向撕裂开来,浅色的血液和它才喝进去的深红浆液混在一起成股流下。


    黑色蜘蛛慌乱扭头,焦急地爬回巢穴,抬起两只前足竭力安抚伴侣。


    但从始至终,【徐微与】都没有看向它,它只盯着远处的另一个自己,一双眼睛里没有眼泪,却藏着无尽的绝望,像染血的海一样。


    ……


    李忌陡然睁开眼睛。


    ……


    病床旁的监护仪器有节奏地发出滴滴的声响,医生见他睁开眼睛,走过来看了一下心电监测仪,在记录册上写了两笔。


    “手术很成功,骨头和肌肉都没有明显损伤,年轻人,你非常幸运。”


    从业这么多年,医生还是第一次见李忌这样幸运儿。车祸造成他肩膀和小腹两处贯穿伤,出血量极大,却刚好错开了重要内脏,缝合加输血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跟电影似的。


    正当医生兴致勃勃地打算再夸两句的时候,病床上的青年突然开了口。


    “……不好意思,我爱人呢?”


    “嗯?你说什么?”李忌带着氧气罩,医生一时没听清。


    李忌的目光蛇一样缓慢爬过病房,几秒后,他确认徐微与不在附近,摘下氧气罩坐起身。医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怔愣一瞬,条件反射赶紧拦他,“不行你现在不能动,护士!护士快过来按住他。”


    下一刻,李忌单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和我一起来的人在哪?”李忌轻声问道。


    医生满脸惊恐,艰难摇头求饶。说来好笑,他根本听不懂中文,在他看来,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充满了荒诞的恐怖——一个身上明明多处骨折,两处贯穿伤的病人突然暴起掐住他,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喃,除了疯子,他想不出其他的词形容李忌。


    ——可很奇怪,几秒后,他的嘴自行给出了回答。


    或者说得更准确点,他的灵魂被读取了。


    “我不确定,他被一个女人叫走了。”


    “女人?”李忌重复。


    “一个亚裔客户,叫花蕾。”


    曾经友人的名字没让李忌产生半点熟悉感,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前认识花蕾。


    他的脑子里此时只有“梦境中”徐微与自杀的画面。


    那只漂亮柔弱的蝴蝶不顾一切地哀嚎着挣扎,鳞粉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铺满了地面。李忌不断用步足内侧柔软的短毛摩擦徐微与的翅根,希望能使爱人冷静下来,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徐微与疯狂地抠挖自己的眼睛,他大概知道眼睛就是使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但神志完全崩溃的他没有意识到,代表神格的“瞳”其实长在他的翅膀上。


    梦中的李忌焦急的想把心挖出来吃掉,他已经没有什么智商了,一切全凭本能,所以到最后,不得已,他用捕食足控制住了徐微与的手——他捅穿了徐微与的手掌,将蝴蝶钉在了蛛网上。


    而徐微与用新生的利齿咬断了他的头颅。


    血液和血液混合,怪物与怪物厮杀。那个里世界以它们为中心点碎裂,一切都在消弭。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李忌问自己。以他现在的形态来说,根本不应该产生梦这种东西。如果他的灵魂接触到了某些能量,读取到了某些信息,那么他所意识到东西就绝对不能叫梦,而应该被称为“未来”。


    ……不可能。


    几只竖瞳不规则地撕开皮肤,在李忌的脸上滴溜溜乱转。他捂着额头,眼底一片疯狂……


    徐微与。


    他要去找徐微与。


    【作者有话说】


    自闭的猫,疯癫的狗,盖棺材板的蜘蛛蝴蝶,共创和谐美好结局。耶~


    第79章 番外2:后来(6)


    我一定要娶个情投意合的


    三个小时前。


    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库,绿篱上正在用手锯修剪杂枝的园丁半侧过身打量车窗里的人。


    “那是谁啊?”


    在李家庄园干了十几年的老园丁闻言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会,待看清车上女人的样子以后他语气吊儿郎当的嗤了声,“李少奶奶预备役呗。”


    虽然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受李老太爷的影响,李家主宅里只招华裔佣人。而七零年到两千年之间,来美国定居的普通家庭有相当一部分是港台人,和福建人广东人不同,他们更愿意靠打工谋生,于是如今李家主宅里的佣人,八成以上都是这些地方的。


    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多了,就容易抱团。近几年,李老爷子身体不好,和子女孙辈关系愈发僵硬,闹到最后甚至直接将他们所有人都赶出了老宅。偌大一个庄园原本热热闹闹住着好几家人,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到底是个大家庭,现在一散,庄园反倒变成了佣人的家。


    没人看着,原本不敢说的的话现在全能随便侃了。


    年轻园丁“啊?”了声,嘿嘿傻笑,探头探脑地打量。


    李老爷子最宠小儿子李旭昌,所以老宅的佣人私下都把李旭昌叫做“李少爷”,其他人则是某某公司的李总,某某事务所的李律师。李老爷子都知道,但他从来不纠正。


    而所谓“少奶奶预备役”则是指那些给李旭昌生了孩子的女人。这位李少爷离婚以后就没有再娶了,但床上从没少过人,据说到目前为止私生子足足有两位数。


    因为李老爷子放话要把公司交给他,那些怀了孕的女人经常会找到老宅来问李老爷子要抚养费,一来二去的,李少奶奶预备役就成了老宅佣人们的固定八卦对象。


    轿车停稳,驾驶位车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下来,园丁赶紧伸头,想看看这次来的李少奶奶长得怎么样。


    不等他看清,那女人直接冲到后座打开车门,厉声喝道,“下来!”


    车后座传来小男孩的哭叫声,孩童特有的尖细嗓音一下子冲破了李家老宅阴沉氛围,引得在会客厅打理餐具的管家走到落地窗前皱眉查看。


    女人才不管有没有人看,直接弯腰探进后座,一把拽住小男孩,生生将人拖了出来。


    那小孩大概只有四岁,或者五岁,白白嫩嫩的,穿一件羊绒薄毛衣,看起来被养的很好。女人拖他时,他一直喊着“妈妈不要丢掉我”,眉眼和李旭昌至少有七分相似。


    园丁慢慢停下手上的工作。这倒是奇了,外面给李旭昌生孩子的女人,都是冲着李家的抚养费来的,哪个不是捧着惯着孩子,生怕伤了自己的摇钱树。像这女人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回手扯老园丁,想问问这女人的身份。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衣摆,后者就像会读心一样“咦”了一声,惊讶地报出了一个名字——“这不是搞出版的那个林老板的小女儿嘛,叫林栖梧。她来干什么?”


    园丁没见过林栖梧,他来李家才两年,这两年所有的宴请做客,都没有林栖梧的身影。他正要细问,那边管家已经从上面跑了下来。


    李家老宅目前在用的这位管家不是外面那些签了公司的打工仔,而是一个早年间跟着李老爷子干脏活,把身份都给干没了的老人,做事不算利索,但骂人打人利索,早年间甚至在李老爷子的允许**罚过李家的几个晚辈,佣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林小姐……”


    “滚远点。”林栖梧一把推开他,拽着儿子径直朝里走去。


    管家皱眉,上前一步单手拦住她,“林小姐,老爷最近养病,不见外人。”


    “老你妈逼的爷,这里是美国,是二十一世纪!你妈生你的时候把屎拉你脑子里了,让你现在还用清朝思维是吧!”


    管家脸色阴得能滴水,林栖梧却半点不怕,一把把儿子拽到两人中间。小男孩拖着她的手往下拽,整个人坐在地上尖声哭叫,林栖梧被他烦得可以,一脚踹向儿子的腰。


    小男孩凄惨尖叫,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大哭。他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保姆,几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躲在二楼窗后,自以为不显眼地叽叽咕咕。管家捕捉到了难听几个只言片语,回头狠瞪了她们一眼。


    林栖梧正在对付儿子,注意到老管家的动作,冷笑了一声,“让她们看啊,随便看,我都不怕丢人,你们李家怕什么?当初——”


    “够了!咳咳咳……”


    一声厉呵从楼上传来,众人闻声仰起头。


    李家老宅建成已有百年,多年来虽然做过几次修缮,但一直没有改过格局,走廊狭窄昏暗。


    李老爷子弯着腰站在二楼最南边的窗台前,身后一片黑,本就苍老的面容因为背景问题更显阴鸷,像一只由这栋腐朽的宅院养出来的恶鬼。


    李老爷子目光冰冷地看着林栖梧和她手上的小男孩,不言不语。


    他不说话,在场没人敢开口。林栖梧也不敢。


    她毕竟是在亚裔富豪圈耳濡目染长大的二代,知道轻重。李老爷子只是病了,还没死,轮不着她一个只会花钱的大小姐耍横。


    “阿隆,你带她上来。”少顷,李老爷子低哑开口。


    被叫做阿隆的老管家躬身应是,李老爷子转身一步步走向房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窗框后,老管家才直起身转头看向林栖梧。


    林栖梧皱眉,正想说些什么,老管家一低眉,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抬手躬身,示意她先请。


    短短几分钟,那股子腐朽的封建气息浓浓地盖了上来,灰一样蒙住眼前的路。林栖梧很不适地拧紧了眉,抿唇片刻,没敢说什么,快步走上前去。


    之前躲在门后偷听的保姆有眼色地推开一扇门,林栖梧径直走进,老管家紧随其后,路过保姆时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


    没什么见识的保姆讨好地冲这位“摄政王”笑,可老管家脸却像僵住一样,分毫没有动。保姆脸上的笑僵住了,逐渐露出点惴惴不安的神色来。


    她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背影,等老管家走上楼,赶紧用手捣另一个保姆,“哎,哎,隆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干脏活的男人基本都有个特征——喜欢乱搞床上关系。


    老管家也不例外。


    李家老宅里的保姆,好几个都和他保持着情人关系,所以几人平时相处起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红过脸,今天这样实属罕见。


    被问到的保姆撇了撇嘴,“马上要不消停喽。”  ?


    “什么意思?”保姆一脸莫名。


    后者一边擦灯具一边抬头望楼梯上看了一眼,见刚才上去的两人已经走进了长廊,她往旁边靠了靠,歪头低声细语,“刚才上去的那个叫林栖梧,你知道她是谁不?”


    “旭昌少爷的未婚妻啊,你忘了,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来给他们布置晚会的。”


    “……她原本是二姑娘儿子的未婚妻。”年纪较长的保姆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斜眼看向旁边桌子上的一溜照片,“喏”了声,“左边第五张。”


    美国上流社会都喜欢标榜家庭和睦,装修时乐于将家庭照片摆满整间屋子,李老爷子有样学样,在老宅的里零零总总摆了上百张照片,从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到李家这一代的重孙辈应有尽有。


    保姆顺着指示拿起相框。


    相框中是一张合照,照的是一家三口,看背景,正好是在这栋老宅的东花园拍的。


    彼时,李家好像才举办完什么酒会,背景里全是西装革履的企业家。一对年轻夫妇站在他们前方,女子笑着挽住丈夫,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心思不在拍照上,拿着个布丁,回头找着什么。


    画面在此刻定格,将一家人和谐美满的样子收入镜头。


    二十年过去,相框相片从未更换过,相纸受潮干燥,再受潮再干燥,沾在了玻璃上,好几处被沾下了颜色,显得残缺不全,仿佛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


    保姆用拇指按了按相框玻璃,想看清李忌的样子,理所当然地没成功,“这个少爷现在长什么样?”


    年长的保姆手上不停,一边擦灯具一边转身看了一圈身周。


    李忌很早就和家里闹崩了。


    他手上有父母的遗产,经济上相对独立,大学时就自己创业,能力上也不需要依靠李家。后来生意做起来以后,像花蕾这样的亲戚朋友都乐意投钱给他,让他帮忙做理财,渐渐的,他的影响力甚至能和李家的董事拼一拼,更不需要讨好李老爷子了。


    李老爷子年轻时喜欢培养子女孙辈,但到老了,反而开始喜欢无能的孩子。究其原因,李旭昌这样的晚辈,能让他找到年轻时大权在握的快感。


    而李忌,只会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衰老。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开始憎恨起了李忌。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李忌反正无所谓,拍拍屁股就走了。李老爷子反倒是发了一通翻天的火。


    客厅里所有和李忌有关的照片被他砸了八成,几张幸存的后来都被老管家收了起来,留在外面的寥寥无几,基本都是和别人的合照。


    老保姆转了一圈,突地眼睛一亮,“喏,那张。”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张少见的新闻照片。


    那应该是某个大学的阶梯教室,投影背景图写着某行业交流会的字样。一身灰蓝色西装的青年站在侧边演讲台前,单手架在台子上,手指虚抵话筒杆。


    因为场合正式,李忌将所有的头发都规规整整地梳了上去,用发蜡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刻优雅眉眼,鼻梁高挺,唇线带笑,这样一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当得起意气风发四个字。


    基因是很神奇的东西,只要愿意一代一代努力,它是可以被改良的。


    在李家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这两代长得都还行,至少没有歪瓜裂枣。但像李忌这么出众的,保姆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也奇怪哦,李老爷子这么厌恶这个孙辈,居然会把他发表演讲的照片挂在家里。


    保姆目光下意识往画面的另半部分挪了下,然后,她找到了答案。


    ——这张照片里不仅有李忌,还有李旭昌。


    他坐在第一排,紧邻一个叫“徐微与”的学生代表。


    保姆不太喜欢李旭昌,这男人她见过好几次,除了嘴花花就是吹大牛,绣花枕头一包草,没点屌用,跟她前夫一模一样。


    倒是徐微与……保姆没忍住多看了这个学生代表两眼。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李忌好像是在对徐微与笑。


    当时整个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和教授,李忌站在台上讲述行业内的最新情况,徐微与坐在台下,眉眼清冷漠然,垂眼随手在笔记上勾着什么。


    李忌知道他心思不在自己的演讲上,却觉得他这幅沉默抗拒的样子很可爱,没忍住细细加了不少原演讲稿里没有的内容。


    请他来的教授乐见他多讲点,但前一天才看过他演讲稿的徐微与却察觉到了异样,抬头半是可有可无半是疑惑地递了一个眼神。


    李忌眼底浮出几分笑意。


    他以为他笑得很克制,但事实上在教室侧面的摄影师看来,他就差把窗外春日的阳光倒进眼睛里了。


    于是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时间回到现在,客厅里正在谈论照片的两个保姆当然不知道画面背后的故事。


    年长的保姆走过去看了一会,皮笑肉不笑地翘起唇,斜着眼睛看还在大量照片的同事。


    “这个小子惨哦,父母都是车祸死的,哎呀,什么车祸,其实就是当初股权分得不公平,几家打起来了,找人把他们做掉的。俩夫妻死后就剩下了他一个,老爷子和几个儿子急着要拿回股权,结果一查,被他们摆了一道。


    俩夫妻给儿子设立了信托,法律手续做得特别完善,根本没有动的可能性,就算是把这小孩杀了,都拿不出钱。”


    在李家这种地方待久了,就算是保姆也练出了一身干脏活才有的狠劲。年长的保姆眼底一片不关我事的冷色,谈论起李忌父母的生死时就像是在谈论昨天厨房又打死了两只老鼠。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老爷子出了个主意,说美国这边的法律规定,只要结婚了,妻子就能分到一部分信托。哎呀,哪行哦,都是瞎讲的,以前大家都不懂法都瞎搞,听别说人说一嘴就信了,全是胡搞。”


    年长的保姆絮絮叨叨,转身回到桌前,灯光自上而下将她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手指照亮,显现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苍老来。某个角度看,她甚至有点像李老爷子——都被这栋老宅给吸走了一部分灵魂。


    “后来吧老爷子就去他朋友那儿找了个小姑娘,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林小姐。林栖梧。”


    “老爷子着急忙慌找人给这俩小孩合了八字,很快定下日子,我记得应该是十二年前订的婚,还做了公证呢,哎呦,当时可热闹了,来了好多人,送礼金送礼物,搞得好好哦。结果啊,订婚的时候,台上只有那姑娘一个人。”


    ——年纪大的人记忆里总是很差,但他们回想从前却记得非常精确,年长的保姆到现在都能记起那天的情况。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等着仪式开始,林栖梧却躲在房间里哭,她妈妈心疼地抱着女儿,不断往外张望,希望能得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李老爷子一个人站在三楼的书房的阴影里,拿着手机咆哮。


    “李忌你有种,有种这辈子都不要回来!我们李家不缺你一个吃饭的!”


    音量调到最大的智能手机那边传来青年吊儿郎当的回应,“不回去就不回去呗,我又不是李家的狗,非得吃李家这口粮才能活。您给我找的那小姑娘我看了,还没成年吧,爷爷,真亏您做得出来啊,林伯伯居然也舍得。”


    “李忌,你身上留着李家的血,该为家族做出贡献。你这样让所有人丢脸,简直大逆不道!”


    青年笑了起来,声线清朗干净,让人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他仰头看天又无奈又头疼的样子。


    “你们神经病吧,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这套。我肯定得娶个我自己喜欢的,情投意合的,跟我自由恋爱的。至于那小姑娘,你们谁选的谁去结吧。”


    【作者有话说】


    不是很想写这一段,但是误会得解决[裂开]下一段进最终剧情


    李忌:我要自由恋爱!


    徐微与:……自由恋爱?(指着自己身上绑的紧紧的蛛网)


    第80章 番外2:后来(7)


    “怎么怕成这样?”


    林栖梧大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回头看儿子。四五岁的小孩步子小,足足落后了半层楼。


    楼梯顶灯的暖光自上而下照亮她仍旧年轻漂亮的脸,林栖梧确实是个美人——所以当初李忌和李老爷子决裂,李老爷子被迫给林家赔礼道歉时,李旭昌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就精虫上脑决定追她。


    同时,她也是个十足的蠢货。


    押宝李旭昌,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还未婚先孕,在李旭昌坚决不结婚以后居然自己产子,企图利用孩子上位。


    她以为她是豪门二代,李老爷子就一定会压着自己儿子娶她,她忘了,赌徒从来没有好下场。在所有后代中,李老爷子只把李旭昌当儿子看,李旭昌说不想娶,她就真进不了李家的门。


    小男孩停在第十级台阶上,怯怯地看着林栖梧。这种神态本来应该让母亲心疼,但他长得太像李旭昌了,像得让人恶心。


    林栖梧强忍恼火弯腰一把抓住儿子,硬揪着他朝里走去。


    “——哇——”小男孩一甩胳膊,瘪着脸大哭起来。


    管家回头,皱眉略带些指责地看她。


    林栖梧只觉得快慰。


    她冷冷回视管家的目光,大步走过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径直推开三楼主卧大门,李老爷子阴着一张脸,缓缓操控轮椅从里间滑出来。林栖梧猛一拽儿子。小男孩狼狈向前踉跄了几步,林栖梧才不管他,松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去,跟你亲生爷爷打个招呼。”林栖梧满是嘲讽地说道。


    小男孩哪能懂她的意思,只觉满腹委屈,见林栖梧跟家里那些保姆不一样,他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地踢地板,把地板踹得咚咚响。


    林栖梧眼底一片厌烦。


    自从嫁入李家无望以后,原本宠爱她的父母对她的态度大变样,从前捧她吹她的那群人也经常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亲戚更是拿她当反面教材在饭桌上不断说不断说!


    要不是怕进监狱,她真想把这死孩子扔掉。


    跟李旭昌长得一模一样,见一次恶心一次。


    李老爷子瘫坐在轮椅上,双腿一动不动,头略微有点歪,自下而上阴鸷地盯着林栖梧,枯瘦得像是一颗干瘪的核桃,“你想干什么?咳咳咳……”


    才说一句话,李老爷子就咳嗽了起来,一声一声,跟肺已经破了一样。


    管家快走几步上前,拿出手帕弯腰递给他。


    林栖梧抱臂看着他俩这幅封建主奴的样,恨恨嗤笑了一声。李家一向如此。


    李老太爷得势以后,在家里就是皇帝,把中国古代那套宗法礼教乱七八糟地搬到了自己身上,晚年时甚至要求佣人跪着给他端菜擦身。


    李老爷子在那种环境里长大,学到了至少八成。


    而当初林栖梧被李旭昌吸引,鬼迷心窍一般想要嫁进来,有一部分原因是迷上了这种仿佛进来就能当皇后的氛围。


    谁会不喜欢骑在别人头上呢。


    听见林栖梧的冷笑,李老爷子慢慢攥紧了手帕,强打精神支起背。


    林栖梧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但想要自己昨天听到的消息,面上半分不让地望了回去,“我不干什么,这是你们李家的孙子,我来把他还给你这个亲爷爷。”


    李老爷子这辈子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林栖梧是想放弃李旭昌,另找他人。


    这个林家的小姑娘没什么本事,就是个只会花钱的大小姐,林栖梧想在同阶层的圈子里保持体面,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联姻,除此之外,她根本不可能靠自己创业、接手家业或者在某个领域打拼获得实打实的名利。


    但现在,她未婚先孕,已经被绑死在了李旭昌这条船上,除了李旭昌,没有其他门当户对的会找她。


    而李旭昌呢?离婚有孩子,私生活混乱,好像还和几个男的不清不楚。能找到林栖梧这样年轻有背景的,已经是撞大运了。


    李老爷子之所以给林栖梧面子,就是希望她能等李旭昌,等他玩够了两人再结婚。


    “……阿隆,给林小姐倒茶,打电话让小昌回来,我要跟他谈谈。”李老爷子低声说道。


    这是示弱,先把林栖梧稳下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一家人,到底不能撕破脸。李老爷子是这么想的,但今天,林栖梧根本不打算给他面子。


    “你在开什么玩笑,李旭昌都死了,你怎么让他回来?去阴间招魂啊。”


    ——李老爷子擦嘴的动作一顿,藏在褶皱眼皮下的浑浊眼珠不受控般向上翻了一下。


    “你在胡扯什么!”管家先李老爷子一步厉呵。


    林栖梧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提高声音吼了回去,“我胡说什么了?李旭昌跟个男的在外面野战,结果一起摔死了,尸体昨天就被送到解剖室去了。你们李家不知道?瞒着我是打算让我给李旭昌那狗娘养的守寡是吧!”


    同一时间——医院。


    “……好、好,我知道了,我和杰夫正在去解剖室的路上。”


    送李忌和徐微与来医院的女警察一边讲电话一边推开玻璃门,大步走进医院负一层的特殊通道,几步之后,她没忍住跑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在内网上标记!知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乱子!”


    【不是我们工作失误,李旭昌和莱昂西农的尸体都没有穿衣服,两人被发现的时候是**的,身上一个证件都没有。护林员直接把尸体送到了医院,信息处昨晚做的面容比对,今天中午才出报告。我们已经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了。】


    “狗屎……”女警察低骂。


    她反手梳自己的头发,连梳了好几下,终于冷静了下来,“事情不对劲,监控里李旭昌莱昂明明进了李忌家的花园,怎么可能死在一点六公里外的森林里?还这么巧摔下了陡坡,两个人一起摔死。”


    “难道他开车跨越半个城市,就是为了带情人来外甥家不远处野战?怎么可能?”


    【别问我,这是你们刑侦部的事。】


    电话那边的人耸肩说道。


    女警察输入密码打开门禁,解剖室大门应声而开,她和男警察三步并两步走入,直奔第三张解剖台而去。


    美国州和州的法律不一样,他们所在的这个州很多法医都是兼职,平时在私人医院里当医生,警局有需要时可以雇佣他们。因为已经成为了产业链,所以医院的负一层直接被改成了解剖鉴定中心。


    “你好,我是克里伦。”女警察说道。


    “我知道,局长跟我说了。”法医点头,把手上的报告单递给她,这上面详细写明了李旭昌和莱昂的死因,以及法医的相关推论。但女警察看都没看,直接推开示意别挡事,探身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


    手术灯下,李旭昌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静静摆在那里。


    ……


    女警察低骂了一句脏话,抬手一巴掌拍上额头。


    她身边的男警察一言不发,看了看李旭昌,又看了看隔壁床的莱昂,片刻后舔了舔嘴唇,“我现在只希望李忌是凶手,不然咱俩完蛋了。”


    虽然车祸不是他们造成的,但因为存在因果关系,很难说那个有钱人在苏醒以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要是找一堆大律师向警局索赔……天哪。


    女警察兀自冷静了一会,“通知家属了没有?”


    “李旭昌前妻在日本,孩子在瑞士。他哥哥说忙过不来,让我们暂时不要跟他爸爸说。他母亲已经死了。”男警察扬扬下巴,“莱昂,我们已经通知他女朋友了,但她是个酒鬼,估计也不会来。”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不需要面对其他愤怒的有钱人。”女警察喃喃。


    “对。”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徐微与还在医院吗?”女警察打起精神,“趁着事情还没乱起来,我们可以先问问他。”


    “——恐怕,不行。”


    女警察感觉自己脑子要炸开了,今天一整天,就没有一件舒心的事。她扭头,强压脾气问同事,“为、什、么?”


    “别冲我发火克里伦,心理科医生刚才跟我说,徐微与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还被昨天的车祸刺激出了PTSD,根据规定,我们暂时不能——你懂的,人权保护。”男警察无奈摊手。


    “艹!”女警察一脸荒唐大骂。


    空气在这一刻也许扭曲了一下。


    某只人类无法理解的蜘蛛张开了他的网。


    他的目的很简单——快速找到徐微与。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


    李旭昌和莱昂,也是【蛛丝】。


    准确点说,它们是还没有获得巢穴认可的眷族,蛛丝预备役。现在巢穴的主人在使用蛛网,它们当然应该奋不顾身地提供服务。


    “啧……啧……”


    一点点很难被听见的水声响了起来。


    “我赔不起他们医药费。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女警察头疼至极地说道。


    “谁不是呢,”男警察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对此他无能为力,想了想只能尽力幽默,“或许你可以把李忌送给你的金子卖了,拿他给你的钱赔他。”


    “什么金子?”一直没说话的法医突然插嘴问道。


    他们都是老熟人了,闻言女警察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掏兜拿出那块金佛转身“喏”了一声——


    然后,她的目光凝在了解剖床上。


    李忌在把这尊金佛牌给克里伦时说物似主人形,杨长明上不了台面,送的东西也上不了台面。在他看来,这尊只分了点邪神香火的佛牌跟垃圾无异,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气运上的一丁点改变就能扭转他们的死局。


    比如说现在。


    “李旭昌”缓慢蠕动着,漆黑一点一点覆盖他的皮肤,整具身体拉长,四肢变得细而柔软。他的头颅开始塌陷,脖子朝上的部位朝女警察几人的方向扭,明明没有眼睛,却让人产生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什么鬼?”女警下意识摸上腰后配枪。


    法医循声一回头也被吓傻了,连跳好几步。


    他的动静惊到了床上的东西,解剖床床腿咯哒咯嗒在地上撞了两下。


    同一刻,莱昂的身体缓缓朝上弓起,违背人体结构地缓缓扭动,仿佛很柔软似的。而后,他的头以仰面的姿势朝众人折过来,骨肉随意拉扯变形,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


    法医足足愣了好几秒,下意识伸手查看。


    “别动!”


    法医动作一停,此刻,莱昂的头就在他前方几寸处。


    “活的……”


    头颅从中展开,露出长满细密尖齿的内里。


    女警察陡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单手护住男警察和法医,将两人往后推,轻声喝道:“走,我们先出去。”


    蛛网铺满整个医院,心理科病房内,徐微与若有所觉地动了动。他还没有醒来,灵魂仍被困在里世界里。


    一条细缝突然出现在他身侧,灰白色的匕首尖端从其中刺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窗外的太阳消失了,整个天幕都被某种黑暗隔绝了开来,医院,连带医院里的所有生物都被拖进了另一层空间。


    那卡在空间接缝处的匕首再不能下割一寸。两种力量在死寂中对峙,谁都不知道这短短半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但最终,匕首被主人猝然抽了回去。


    【狗杂种,你疯了吧。】


    停车场上,被管家拉下车的林栖梧踉跄了两步,重重打开这人的手,“滚远点!你是什么东西?”


    管家一言不发,只看另一边下来的李老爷子的脸色。


    他们都没有发现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在他们的视野里,医院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只是耳边突然安静了许多而已。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走。”李老爷子沙哑说道,一个佣人闻言推他上前。


    林栖梧奋力挣扎,“放开我!”


    管家的手铁钳一样按着她,没有李老爷子发话,这一行人就跟陪葬的泥偶一样压抑。林栖梧皱眉看着他们,后背闷疼,她走了几步,心底突然窜上一股凉意,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她突然意识到,她明明知道李家起家不正,还单独来李家找李老爷子对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李家人把她打死埋花园里都没人知道,而她的父母……想到这几年对自己几乎不闻不问的父母,林栖梧打了个寒战。


    ……


    林栖梧抬眼扫过医院大楼,回头不安地看周围走过她和管家的人。那些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回视,有些继续往前,都没有要上来管她的意思,虽然谁都看到了她正被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抓着。


    医院……应该没事吧,到处都是人和监控,李家人应该不敢在这里做什么。


    楼上,心理科诊室内,徐微与迷茫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墙上的风景画,手无意识握紧桌椅扶手,在里世界里经历的一切迟一步到达,接触神经,与记忆融合。徐微与全身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李忌……


    徐微与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碰撞发出的声响。他和李忌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在里世界里,颜祈告诉他命运线上任何小小的参差都可能导致最差结果的发生,可是为什么最差的结果是那样?


    为什么他会允许?为什么李忌会忍心……


    “徐微与。”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微与条件反射抬头,精神崩溃之下,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像是只疯了的弱小动物一样死死瞪着李忌,抠木头的指骨用力到发白。


    而李忌站在门口,一身病号服,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细细地看过徐微与全身,眼睛呈现出一种晦暗难明的深黑色。


    “……怎么了?”他朝徐微与走来,“怎么怕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管理员:我的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有吃过人,你摘取的片段第一内容为配角,第二由人变为怪物的情节是因为里世界环境影响,配角也没有吃人,所有的骨头和肉都会变成另一种形态的配角,这点在之前的剧情中有写。望认真阅读,不要突然给我一个红锁吓我。


    开最后一个副本


    李忌:虽然我暴露了,但是我可以把你们全鲨了,四舍五入等于没暴露(微笑)


    徐微与:……离吧,过不下去了。


    李忌:(大惊失色)


    第81章 番外2:后来(8)


    你在骗我吗?李忌


    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走廊上,将李忌的影子拖到徐微与身前,某一刻,阴影扭曲,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笼罩住了整个房间。


    徐微与本能抬起头,整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徐微与】,背脊被沉沉的翅翼压在地上,身体中的所有养分都被其调用,连抬手都困难。


    身体在发烫,被异化改造的表皮细胞每分每秒都在抓紧时间制造鳞粉,以覆盖他如今格外娇嫩的皮肤。云母片一样的坚硬结构隔绝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唯有李忌回来的那些时间他能清醒一点。


    但也没有很久,被撕裂的神格本能想要重新合并,反应在主人身上,就是持续不断的发情热。


    完全异化的身体像个黑洞一样急切地想从外界摄取一些安慰。为此,它让自己变得很诱人,完全不顾主人的羞耻心。


    在这样的身体里,灵魂只能不断下坠,从清醒转为懒惰,从克制变成淫|荡,他不再像个人,而只能像一只真正的动物那样遵循本能行事。


    ……好恐怖。


    那扭曲的影子只停留了两秒,接着便像是幻觉一样突然消失,房间里空空荡荡,李忌仍然站在门口,脚下的阴影也没有任何要移动的趋势。


    徐微与迟滞地凝视着天花板,几秒后眼珠微微一颤,转向李忌


    后者走到他面前。


    “怎么啦……”李忌弯下腰笑起来,那双深黑的眼睛离徐微与只有几寸,他抬手作势要理徐微与额前的碎发。


    “咚!”


    徐微与猛地抬手打开李忌,动作太大身下的座椅重心不稳倒向另一边,李忌一愣忙伸手扶,徐微与却挣扎着跌坐在了地上。


    “……别碰我。”徐微与仰头看着他,嘴里喃喃,“别碰我。”


    李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几秒后收回,半跪下身。这时候装傻和绕圈子都没有任何意义,“徐微与,那不是我们两的结局。”


    徐微与用力推开他,双腿踢蹬想往旁边逃,李忌一把将他拖回来,一手按住他的脚踝,一手拦在他身侧,温和但不容反抗地圈住徐微与。


    “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我也看到了,那个李忌不是我。你看——”李忌伸出手,在徐微与的注视下活动手指,对比昆虫狰狞的步足,人类修长分明的手指显然更为孱弱,“我和它不一样。”


    徐微与垂眼看着那只摆在自己面前的手,呼吸急促,他脑子很乱,迟疑了片刻,居然抬手轻轻捏住了李忌的手指。


    ……


    李忌哑然失笑。


    “我从来没有放弃理智。”李忌用柔和的声音解释,“我的自我意识一直很清晰,即使咱俩重逢时我处于失忆状态,我也没有伤害过你,对不对?我一直是李忌。”


    谎言。


    他当时想的是将徐微与引诱进巢穴,吞噬他的肉|体,奴役他的的灵魂,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做他的小妻子。


    李忌在心里恶毒地想道,但他面上毫无破绽,温柔地反握住徐微与的手,哄小孩一般,“来,我抱你,地上凉。”


    “……李忌。”


    “嗯?”李忌低头抱住徐微与。


    “你在骗我吗?”


    李忌抬眼对上徐微与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神情莫测,片刻后眼底才漫上笑意,“当然没有,我不可能变成那样。”


    “——可是那是和我们重合度最高的时间线。”徐微与几不可闻地说道。


    里世界里颜祈跟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刀一样翻滚进血肉里,徐微与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没办法不恐惧,从人类变成昆虫,永永远远地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里世界里,被爱欲拖着,永远无法清醒,再也不能回头。


    好可怕……


    “胡扯。他只是在挑拨离间而已,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李忌将徐微与抱进怀里,这人本来就瘦,这段时间被他按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干,即使喂了血还是轻减了不少,腰细得一臂可环。


    李忌贴着徐微与脸侧磨蹭,细细亲吻爱人温热的颈项,徐微与偏头躲避,李忌就把他放到腿上吻他的锁骨。


    “够了,你非要随时随地发情吗?”徐微与被迫从惶惶不安的情绪中脱出,皱眉抵抗。


    李忌笑着抓住徐微与的手,亲他的下唇。徐微与闻到了他身上酒精的味道,“你……”


    李忌抬手按住他后脑,舔吻他的唇缝。在徐微与没注意到的时候,狠狠咬开了自己的舌尖。


    徐微与本能知道李忌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但颜祈给他展现的画面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避。


    他的恐惧被李忌捕捉到了,他盯着徐微与像狼盯住猎物一样缓缓深入。徐微与眼睫轻颤,手无意识搭在李忌的肩膀上,但最终没有用力。


    李忌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这个人的亲吻就和他性格一样,骨子里蛮横强势,但表现出来时总带着点不着调的温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徐微与居然从这种亲吻中感受到了安全——就像李忌自己说的,他还是人类,还有理智。


    唇舌纠缠像热水一样抚慰着瑟缩的神经,李忌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在徐微与的后背上,动作并不暧昧,但徐微与后颈却一阵酥麻,他很少在床以外的地方动情,羞耻感涌上心头,徐微与单手推开李忌。


    “够唔……”


    “不够。”李忌轻声说道,继续亲吻,继续将他肮脏的血液不动声色地渡给徐微与。他握住徐微与的手十指相扣,又带着徐微与按在自己胸口,明明不该有心跳的胸膛一下一下起伏着。徐微与知道这是他做出来的假象,但不得不承认,他被安抚到了。


    李忌就像一头不知道从哪扯了条破布回来交给主人的头狼,呜呜叫着把头往布条底下送,装狗让徐微与给他栓狗绳。


    李忌……


    徐微与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大脑因为缺氧有点头晕,他又等了会,手下用力猛地推开这人,唾液在空气中短暂地黏连一瞬,徐微与眸光微闪,偏头喘息。


    李忌笑了起来,垂眼盯着徐微与嫣红的舌尖,没忍住又低头凑上去,想厚着脸皮再蹭蹭亲亲。徐微与横了他一眼。


    他眼底还有水光,看起来一点威胁力度都没有,比起生气更像是在撒娇。李忌攥紧徐微与的手,笑着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就在徐微与都以为他要亲上来的时候,这人抓起他的手,在两人交叠的指骨上吻下一记。


    “感受到了吗?我是李忌。”李忌轻轻说道,语气像是承诺又像是在恳求,“我们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我发誓。相信我好不好。”


    徐微与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但他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


    李忌静静等着,待徐微与冷静下来,抬手用拇指蹭了一下他的嘴唇,眉眼笑眯眯的,“乖宝,不要怕老公好不好。”


    徐微与:……


    他知道李忌在故意恶心他,但也正是这样极具人性的举动打消了他心底的恐惧。李忌说的对,他可能和里世界的那只蜘蛛有无数相似点,但他们的灵魂总有细微的差别。


    这个李忌……和那个【李忌】不一样。


    他们不一样。


    徐微与这样的人内里灵魂极为稳定,只要给他一个喘息的空间,他骨子里某种坚硬的东西就能支撑他重铸理智。


    李忌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一下一下抚摸徐微与后腰靠上的那片位置。


    “你……”徐微与缓了缓,重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车祸造成的伤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李忌才做完手术就自己跑出病房,回头警察查起来,根本没法交代。


    李忌“唔”了一声,突地抱起徐微与。


    徐微与毫无防备,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你又发什么疯?”


    李忌抱着他走到诊室的小病床前,跟放什么玩偶似的把徐微与放在床上,拉过旁边的毯子披在他肩头。徐微与莫名其妙地任由他打扮,结果胸前就被夹了个小熊猫。


    徐微与垂眼扫过傻呆呆的毛绒玩偶,冷着脸看向李忌,后者噗嗤一乐。


    “我去办点事,你在这乖乖的,等我回来,然后咱俩一起回家。”


    ……


    结合前后,从李旭昌两人的失踪到警局门口的车祸,怎么看都不是能“今晚回家”的样子。


    徐微与单手揪住李忌的衣领,“你要做什么?”


    李忌反握住他的手轻松拽下,笑眯眯地打太极,“老公出门办事你就不要多问了,知道太对你不好,乖~”


    徐微与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李忌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朝他比了个wink。徐微与隐隐猜到了什么,抿唇半晌,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有些事情确实只能让现在的李忌自己去解决。


    ……


    矛盾似乎解决了。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徐微与想道,手下略微松懈,但怪异的是,他的心脏在不安地加速跳动,就好像……他的身体发现了某些异样但没法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他预警一样。


    李忌站起身,阴影再次笼罩住徐微与。


    真奇怪,他明明只有一米八多,为什么影子如此庞大?


    这个问题就像是蒙布被拉起的一角,狠狠在徐微与心头刺了下。


    “乖宝。”李忌挠他下巴,“等我回来。”


    见徐微与没什么反应,李忌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转身朝外走去。他步速不算快,随着他的离开,房间里逐渐明亮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随着李忌的离开,一直挡住光的阴影也移动一言寓了出去。


    ……这个念头就像惊雷划过夜空,徐微与陡然握紧床沿。


    同一刻,他身侧的空气突地被人割开,蛇骨长匕锋利的尖端刺破空间壁,制造出一条嘴一般的裂口。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在徐微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朝里拽去。颜祈冰冷的声线随之响起——


    “徐微与,你好好看看他是什么东西。”


    随着这声音,徐微与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被抹除了,在离开那张小床的前一刻,他看见了真相。


    黑色的,已经成为蛛网的扭曲人形遍布墙壁地板,那些哀嚎着的人脸挤在一起,恶毒地诅咒着其他所有活物。


    李忌就“站”在这张网上,回头看着他,脸上八只竖瞳莹莹散发着微光,黑发散乱,从腰腹开始的下半身则是狰狞的蛛形,末端尖锐的步足朝四周展开,恐怖中又带着一丝优雅。


    他将整个医院都拖进了由他制造的里世界,而在自己的里世界里,异种只能保持原型。


    【作者有话说】


    管理员:见字如面,理解一下异化以后这俩一个是蜘蛛一个是蝴蝶好吧,你看过异形吗?人家都能大银幕播,你锁我干嘛?


    ——————————


    先这样,我真要给这俩折磨死了(揪头发!)


    徐微与:你在骗我吗?


    李忌:哎呀怎么会,你怎么能这样想老公呢乖宝(腻腻歪歪)


    第82章 番外2:后来(9)


    听说李忌有个未婚妻(悄咪咪逼逼)


    两人后背同时重重撞在坚硬的瓷砖上,徐微与忍痛闷哼,颜祈扶墙站起身,身侧,那道空间裂隙缓缓合拢,李忌从始至终都站在门口,看向他的眼神阴鸷可怖。


    “没事吧。”颜祈低头扫了眼袖口的泥,他身上这套已经穿了半个多月了,一股子里世界的馊味,再脏点也没什么。


    ……


    脚下没有回应,颜祈落下眸光——他身边的青年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轮廓冷漠,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细细碎碎的伤口,比起上一次见面,很难说徐微与现在的状态是好还是不好。


    真要形容的话,他像一只原本养尊处优却在某天突然被丢到街上,滚了一身灰还被打出血的长毛品种猫。可怜兮兮的。


    颜祈丝毫没发现他的想法有多荒谬。


    他经历过的险境太多太烈,已经不能共情徐微与现在的处境了。颜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徐微与面前晃了晃,“起来吧,我带你出去。”


    ……


    徐微与缓缓仰起头,眼底像堆了一层完全熄灭的灰烬。颜祈一顿,心知不好。徐微与之前在里世界就有灵魂崩溃的苗头,他急着赶过来就是为了阻止这事。


    结果刚才见面时他看徐微与是正常的,就以为没事,直接摧毁了李忌制造的幻觉。


    “你在说话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


    “不好意思,我好像又听不见了。”


    颜祈注意到了他的用词,“又”,也就是说徐微与刚才跟李忌交流时,是能听见的。


    灵魂崩溃最先带来的症状就是五感受损,徐微与这样是正常现象,出去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但他只能听见李忌的声音就很不正常了。


    颜祈不动声色地垂眼,嘴唇有一个很轻微的动作,如果徐微与现在神志清醒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欲言又止的微表情,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注意其他事情。


    他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回视颜祈,任由对方将食指点在他的太阳穴上。


    【我先带你出去,这里不安全。】


    出去……


    出去以后呢?


    徐微与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半年前他接到郭大河打给他的电话时,所料想到的最差结局无非是找到李忌残缺不全的尸首,当地人也许会随手一埋,更差点,或许是当饲料喂给牲畜,无论哪种,他往后余生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李忌没有死,也不会死,他变成了一只不受控的怪物。而他则被愧疚和难以言明的感情拖着,在李忌织出的网中越陷越深。


    “……你要杀了他吗?”徐微与问道,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砾揉搓过。


    他和颜祈一站一坐,医院原本灯光明亮的长廊此时幽暗深邃,两边科室的门都虚掩着,只有门口预约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提示断网。来来往往的病患,严谨忙碌的医生护士全都消失了,四下里只有粘稠的水声在蔓延——那是蛛网攀爬的声音。


    颜祈单手握刀,姿态并不紧绷,反而有点懒散。


    徐微与不知道他和李忌谁更可怕,但看两人之前的交锋,真打起来胜负应该是五五分。


    但两人的区别在于——颜祈是官方的人,他还有后援,而李忌什么都没有。


    颜祈明白徐微与的意思,抬眸扫过四周,似是在思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如同凌迟。就这么足足过了半分钟,他重新碰了碰徐微与。


    【跟我没关系,调查局只负责国内的事务。其实我连你都不需要管,但是……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徐微与很轻地愣了下。


    【交个朋友吧。来,起来。】


    ……


    徐微与拉住颜祈的手借力起身,“李忌……”


    【据我所知,美国的特殊调查部门非常混乱,好多特大伤亡他们都当成意外处理,甚至会为了招募‘感染者’,纵容他们行凶。李忌只要不把医院炸了,今天发生的事八成会被当成灵异事件。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么轻巧吗?


    徐微与看着他,理智上他知道像李忌这样危险性极强的怪物该被排除出人类社会,但只要一想到李忌还作为人时的死亡方式,心脏就像被注入了硫酸,痛到无法呼吸。


    如果没有那么惨烈的死亡,没有后来纠缠不休的重逢,他对李忌的情感顶多停留在朋友以上。或许有爱情吧,反正那时候每天都被迫和李忌绑定,日日夜夜相处,李忌的主动讨好和照顾他都看得见,到底抵消掉了最开始的下作。


    但也就止步在那里了。徐微与有自己的坚持,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和李忌共度余生,说到底,错误的开始根本就不该有好结局,李忌凭什么践踏他的人格还要求他给予爱情?那根刺竖在那里,毫不留情地刺破每一次的心动。


    后来搜寻李忌的那几年里,徐微与经常梦到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个早晨。


    他当时看着李忌时是什么心情?嘲笑他的恼火还是厌恶他的焦急?好像都没有,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心痛和一点点报复成功的愉悦。


    就这样吧,等工作交接完毕就彻底离开这个人。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他现在也只是让一切回归正常而已。


    正常……


    命运就像是一只会读心的恶劣怪物,在知晓他的祈求以后笑着拨了拨他和李忌的前路,而后,赐予他们无尽的混乱。


    他逃脱不得,李忌则乐见其成。


    ……


    徐微与喉口发涩,吸了口气,强行按捺下情绪,“其他人怎么办?”


    颜祈正打算往前走,闻言失笑。


    【哪还有人啊。李忌根本没有完全掌握能力,他制造的里世界只能将原本存在于这片空间里,和他有强联系的生物拖进来。除了你,那些只和他接触了几个小时的医生警察根本进不来。】


    颜祈的从容源于他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直接响在徐微与脑海里的声音全是笑意,特别让人心安。


    徐微与点头,正打算说什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在逃生步梯门前停下。颜祈笑意一顿,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徐微与暂时性失聪,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本能随着颜祈的目光扫过去。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里面撞了出来,接着是一个壮硕的年轻男人。他们两先是往有窗户的方向看了眼,接着才转向徐微与这边。


    颜祈:……?


    女人目光与徐微与接触,本就布满惊惧的脸一僵。


    “鬼、鬼!”


    她转头胡乱推男人,想要进到逃生步梯接着往楼上爬。但慌乱之下高跟鞋绊在门槛上,重心不稳直接朝前摔去——


    徐微与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


    【徐老板,收敛收敛你的好心,这两个未必是人,你认识他们吗?】颜祈的声音响起。


    徐微与侧眸,发现颜祈抱臂站在原地,半点没有要动的意思。回想这人刚才的说法——能进里世界的,只有原本就处在这片空间里且与李忌有强联系的人。换句话说,其他他们在里世界里见到的“生物”,都是类似【蛛网】的异种。


    所以这两个人也是异种?


    ……


    你在撒谎。


    颜祈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拇指蹭按匕首上的蛇骨,蛇骨也不明显地磨蹭着他。


    黑西装男警惕地盯着他们,一手按在后腰,一手伸下去粗鲁拉起女人。


    “别杀我,别杀我呜呜呜呜呜。”女人捂着头哭。


    相比之下,男人就冷静很多了,“你们、”


    他咽了一口唾沫,干涩的喉咙终于好了点,“你们是什么人?”


    “不管你的事,滚远点。”颜祈随意说道。


    西装男一把从后腰枪套里抽出武器,对准颜祈。很奇怪,在徐微与和颜祈之中,有眼睛的人都应该能看出拿着刀一身专业装束的颜祈是更不好惹的那一个,但西装男在选择威胁对象的时候,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徐微与的方向看,哪怕一眼。


    他把哭哭啼啼的女人拽到身前,很明显地用女人的身体挡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然后笔直举着枪,恶狠狠地警告,“告诉我这里是哪?怎么出去?不然毙了你!”


    颜祈笑了。


    找死的天天有,找到他这儿的还是少见。


    徐微与侧眸看他。耳边仍是仿佛被闷在深水之下的杂音,他只能根据几人的口型大致分辨出一点意思。


    但是,在他看来,对面的一男一女八成是活人。他们不像是怪物。颜祈刚才那么说,只是不想让他去接触对方。


    为什么?


    徐微与眉间蹙起,有点眩晕。


    灵魂崩溃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多方面的,不能深度思考就是其中一项。如果刚才李忌没有喂给他那几口血,他现在很可能昏迷。


    他的异状引来了对面两人的关注。


    女人对同伴在拿自己挡枪这件事一无所知,她甚至本能攥住了对方的衣服,恨恨骂道,“你个蠢货赶紧跑啊,他们也是鬼!”


    颜祈眼底微暗。


    男人明显有些怕,但他毕竟经历过一些大场面,现在这种看似平和的地方给他的压迫感并不强烈。他拖着女人上前,女人被他搡得踉跄了两步,说了一句别推我就往旁边躲。


    “别他妈动!”西装男厉呵一声。


    女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挣扎,但一百斤都没有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抡得过体重接近两百斤还受过专业训练的打手。


    “放开我!”女人大力挣扎,“放开我!”


    “说了叫你别动!”西装男毫不犹豫用枪狠砸女人额角,顷刻间,血就流了出来。女人尖叫一声,人都懵了,只得抓着壮汉的胳膊往前踉跄。


    徐微与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心下略微不适。


    “你们到底是谁?”西装男大声吼道。


    之前双方相隔大概四十米,走廊里只有电子屏幕微弱的光线,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现在离得近了,徐微与终于看清了新到的两人。


    西装男是很普通的东亚人长相,国字脸,大鼻头,剃了一个板寸,脖子上还有纹身,气质流里流气的。而被他抓着的女人虽然披散着头发还受了伤,却能看出五官秀丽,衣服鞋子都是奢侈品,经济条件非常好。


    ……


    “他们好像不是异种。”徐微与偏头对颜祈说道。


    “……徐……微与。”就在这时,对面的女人突然喃喃叫出了徐微与的名字。


    徐微与听不见,半点反应都没有,颜祈倒是有些诧异,撇眼看向对方。扯着女人的西装男注意力完全放在徐微与和颜祈身上,在他听来,女人就是哭着咕哝了一句什么。


    大概又是求饶或者惨叫吧,他不在意。


    然后下一刻,女人猛地脱开他疯了一样跑向对面。


    “艹!”西装男下意识骂道。


    年轻、鲁莽,加上这么多年养他的人一直把他当个武器使,西装男脑子一热毫不犹豫举枪对准女人后心扣下扳机。


    枪口火光吞吐,将这片空间照亮一瞬,子弹顷刻间到达目标,下一秒就要没入人类脆弱的**。


    “叮!”


    匕首与子弹接触。


    “咚!”


    徐微与被女人扑到了墙上。


    “……真是你。”


    面容姣好的大小姐喃喃道。


    西装男目瞪口呆地愣愣看着颜祈,又颤抖地扫了眼自己手上的武器,整个人都在颤抖。


    “鬼……真是鬼。”


    如果是之前,林栖梧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疯了一样转头逃跑。


    里世界本来就是规则混乱的地方,能轻而易举影响进入之人的理智。林栖梧在正常世界都属于意志不坚定的那部分,被拖入这里以后更是容易发疯。


    但现在,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徐微与,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脱出一样。


    ——她认得这张脸。


    十七岁那年,她爸爸让她去跟李忌见一面,那个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她只是一个格外会投胎又恰好长得还不错的富家千金,很早就知道自己以后的婚姻会成为家族兴旺的砝码。


    在影视作品里,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会和一个非常厌恶她但帅气有能力的公子哥先婚后爱,但现实中,她的表姐、姑姑,包括她妈妈,联姻对象都是情人一大堆,本身能力一般,不忠诚也不上进的普通男人。


    真奇怪,好像除了会投胎以外,这些男人没有一点能和女人想象中的样子匹配,而她又只能接受这样一个丈夫。


    林栖梧那段时间情绪很不好,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感觉叫做“可悲”。


    到了见面那天,她依约去了家长们提前定的餐厅。那是一家有百年历史的“约会圣地”,每到春末,餐厅的墙沿就会开满玫瑰,比手掌还要大的娇嫩花朵顺着带刺的藤蔓攀爬,妆点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间。


    据说那是餐厅的创始人为了自己的爱人种下的,和餐厅同岁。


    林栖梧才不信,那蔷薇的品种明明是十年前才培育出的园艺新品,怎么就百年了?


    她走进餐厅,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上到二楼,躲在二楼的转角处偷眼往下看。现在想想,她当时的做法真挺傻的,跟个小偷一样。


    然后,她看到了李忌。


    那人当时应该是十九,才成年。身形优越,但衣品很差,出来跟订婚对象见面居然穿了件印花灰色棒球服,跟街上的痞子似的。


    他不会从口袋里掏出什么违禁药问我要不要抽吧。


    林栖梧不无恶意地想道,她班里就有好几个上瘾的,全都是追求刺激最后把自己玩进去了的蠢货。她往角落里走了两步,尽力伸出头想看李忌的脸。


    要是他长了满脸的痘,或者很丑,我才不会下去。


    而就在这时,李忌抬起了头。


    ……


    十九岁的青年正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有种干干净净的帅气,特别是眼睛,没有那么深,夏天的玻璃珠一样直往人心里砸。


    李忌应该提前见过她的照片,看过来时,目光里带着一点探究。几秒后,他朝林栖梧偏了下头,手在桌上磕了一下,示意她下来说话。


    林栖梧心跳得很快,手心冒汗,说来可笑,她当时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拍照找闺蜜炫耀。她要把李忌带到所有人面前,告诉他们家里给她找了个帅气的未婚夫,他们很快就能结婚,然后度过幸福的一生。


    如果现实是她看的那些校园剧,就该和那天蔷薇的颜色一样。但很可惜,李忌是个……过于有自主意识的人。


    他逃婚了。


    当然,逃婚是李家和林家的说法,法律从来没规定过两家长辈商议一致,小孩就有义务按照他们的想法结婚。李忌没有逃婚,只是无视了他们的安排。


    林栖梧到现在都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发疯的。


    她把李家给她准备的化妆间全砸了,香水浓烈的气味闷在那个不大但被妆点得格外奢靡的房间里,最后甚至融合成了一种腐烂的臭味。


    他凭什么?他为什么?


    林栖梧不知道那些混杂着怒火的恨意中有多少是对李忌的,有多少是对她自己的,反正她最后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她和李旭昌在一起了。


    两边长辈都默许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儿,李旭昌却很有可能是李老爷子的财产继承人,所以父母隐瞒真相,纵容她堕落。


    直到——她发现了李旭昌的真面目。


    七年前。


    街道上行人入织,两边高楼将天空挤成狭窄的一条,往上看,只能看到区区几片云,连阳光都渗透不到底部。


    林栖梧扶了下墨镜,抱臂有点不耐烦。


    她今天是来跟踪李旭昌的。


    这段时间李旭昌经常看手机,倒不是说那人之前不看,只是之前,李旭昌是有人找他他才看手机,而这段时间很明显他在等某个人的消息。不像工作上的事,更像是盯上了什么人,成天眼巴巴地等对方临幸。


    林栖梧调整了一下坐姿,她屁股底下这台车是前段时间李老爷子让李旭昌给她提的,表面看着是漂亮,但空间狭窄坐起来并不舒服,要不是为了抓奸,她才不会在这里面坐这么长时间。


    时钟缓缓指向三点。


    一辆眼熟的商务车从街对面驶来,不多时停在了前方最高的那栋写字楼楼下,林栖梧一眼就认出那是李旭昌出去谈业务时司机接他的车。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不得不说,李家的基因确实优越,即使年近四十,李旭昌整理整理依旧帅气,甚至随着时间的沉淀,比青年才俊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儒雅。林栖梧心下满意,虽然现在没有结婚,但她已经在两边长辈那儿过了明路,迟早是李夫人。


    可林栖梧没料到的是,一个男孩紧跟其后跳了下来。


    那真的是个男孩。


    欧美人普遍比亚洲人显老,跟着李旭昌的男孩一头金发,T恤牛仔裤,穿着很是青涩,眉眼略带一点稚气,跟旁边大广告牌上的童装模特比,也就稍微成熟了那么一点点。  ?


    林栖梧的心往下坠了坠。


    她目送李旭昌走进大楼,待司机开远以后,她赶紧下车,紧步跟了上去。


    这边公司的门禁都有她的名字,林栖梧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大厅,彼时,李旭昌和那个男孩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李旭昌的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金发男孩也极为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耳朵上七八个钢环在灯光下格外灼目。


    女人的本能告诉林栖梧,李旭昌和那个男孩之间绝对有事。


    ……


    但同性恋和骗婚这两个词太恶心了。


    而且,其实那个时候的她也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她不该为了风风光光当豪门贵妇就一门心思倒贴李旭昌,更不该婚前生孩子。可还能怎么办呢,她的沉没成本太大了。


    林栖梧站在柱子侧面,从头凉到脚。


    我应该离开。


    她想道。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脑中里的声音这样跟她说道,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但就像命运没有眷顾徐微与一样,命运也不乐意给林栖梧一条坦途。电梯前,李旭昌低头跟那小男孩说了些什么,男孩眼前一亮,踮脚吻上了李旭昌的侧脸。


    不是上班时间,电梯前只有寥寥几人。大家都见怪不怪,没一个关注的,看手机的看手机,核对文件的核对文件。


    男孩一点羞耻的意思都没有,涂了厚厚粉底的脸上全是讨好的笑意,手居然开始往李旭昌的裤|裆方向摸。


    林栖梧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顶,当即想要冲出去撕烂那两人的嘴,他们居然敢笑?骗婚的恶心同性恋有什么资格笑?


    ——可现在冲出去,李旭昌就不会再娶你了哦。


    一直以来在她心底说服她“喜欢”李旭昌的那个声音轻轻发言道。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


    林栖梧停在原地,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才做了美甲,钝痛比真正受伤的锐痛更难熬,但她居然没有感觉。所有的心神都放在眼睛上,她死死盯着李旭昌和他的小情人,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那边的电梯打开了。


    林栖梧看见,李旭昌本来在和小情人调情,目光不经意碰到了电梯里的人,随即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是公司里的员工吧。林栖梧冰冷地想道,原来他这样的人还要脸呢。


    下一刻,李旭昌将搭在小情人肩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笑意。


    “微与,你怎么下来了?”


    距离太远,林栖梧听不清李旭昌的话,只能勉强捕捉到一点声音。


    被李旭昌叫做“微与”的人似乎回答了一些什么,李旭昌突地热情起来。


    “我司机正好在门口,让他送你。”


    “——不劳烦。”


    另一个声音响起。


    最开始的时候,林栖梧还没有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当时她和李忌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李忌一马当先走出电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见李旭昌好要碰徐微与,他单手按着李旭昌,将他不轻不重地往后推了推,声音温和亲切,“我开了车,我来送徐总监。小叔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林栖梧看不清那两人的神情,于是目光便很自然地落在了徐微与身上。


    那是个称得上漂亮的青年,俊秀,沉静,和这楼里进进出出的商业精英不太一样。他没有那么重的金钱欲望,深黑色的眼底什么都没有放。


    被李旭昌堵着,他大概稍微有点不耐烦,垂眼看了下时间,侧头跟李忌说了句什么,抬步就要走。


    李忌一把抓住他,手握着他的肩膀,笑着但不容置喙地一点一点将人抱了回来。


    确实是抱。


    李忌的手臂从背后环过青年单薄的背脊,紧贴着衬衫,徐微与几乎有一半在他怀里。李忌看起来心情特别好,跟什么翘着尾巴的大孔雀一样。


    “害羞什么。你看小叔,不就带着小男朋友到处跑,你有什么好躲的,怕我不承认你身份啊。”


    徐微与脸冷得冰雪一样,如果杀人不犯法,他大概会拽出旁边的灭火器给李忌来那么一下。但某种不可言明的东西到底阻止了他的反抗,林栖梧只见他轻轻吸了口气,偏转目光——


    接着,他们两个隔空对上了视线。


    林栖梧本来就没仔细藏,她自诩自己是正宫,穿一身浅绿套装,随便找了根柱子就当躲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反正李旭昌理亏。


    可现在,在明了一切真相以后她却突然怯场了。


    林栖梧攥了攥手包,咬牙扭头。而她没发现,身后徐微与浅浅蹙了下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该补的都补全啦


    如果他们能看到旁白:


    李忌:(默读)他对李忌或许有爱情吧……(缓缓转过头)


    徐微与:(不知道)(后背发凉)(莫名其妙回头)做什么?


    李忌:(假哭)呜呜呜呜呜乖宝我就知道我们一直两情相悦呜呜呜呜呜呜呜(扑上去吐蛛丝)


    徐微与:……


    徐微与:……啊?(无力)


    第83章 番外2:后来(10)


    你能杀了我吗?颜祈。


    徐微与……徐微与……林栖梧念着这三个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喜欢李忌吗?如果李忌喜欢她,她就喜欢李忌。


    那她恨徐微与吗?


    ……【当然】


    她恨不得从这人身上碾过去,把那张脸碾成血泥!李忌凭什么不按照家里的要求娶她?凭什么抛弃她选择徐微与?如果徐微与不存在,她的人生是不是和现在不一样得多?


    “去死,去死!”林栖梧发狠掐住徐微与,不顾一切发泄怨恨。徐微与眼前发黑,用力掰开她的手。


    但才触碰到林栖梧徐微与就察觉到了不对,这女人的手冷得像冰,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柔软……跟陈老五一模一样。


    记忆霎时间回笼,徐微与短暂凝滞一瞬,猝然发力,一个过肩摔将林栖梧撂倒在地。


    “啊!”林栖梧尖声惨叫。


    颜祈收刀朝他们这边看来,西装男趁机朝楼梯口跑去。对于他来说,自身安危可比林栖梧这个还不知道能不能上位的李家少奶奶重要多了。


    颜祈耳尖一动,转身欲拦,可就在这一刻,谁都没料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林栖梧挣扎着扭转身体,头颈骨发出咔吧一声,极不自然地伸长了几寸。


    虽然只有几寸,但视觉上的微小偏差所带来的怪异感远比改变大。一股预告危险的寒意从徐微与背后炸开,他本能松手朝后退身,但林栖梧的反应比他更快,一把攥住他的手,撕咬了上去。


    徐微与的视觉系统只和林栖梧触碰了一下,那震撼的画面就牢牢凝固在了视网膜上——他看见,林栖梧的口腔里全是裹缠在一起的锐齿,血管缠绕,黏膜黑红,蠕蠕而动。


    徐微与右手一凉,随即剧痛爆发开来。


    颜祈低骂一声冲向这边。


    李忌有自我意识,所以他创造的里世界也相对规整,正常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被同化,这女人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她已经和李忌交过手了?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个精神病患者……?


    林栖梧脸上神情扭曲,夹杂着疯狂、快慰、恼火和深深的痛苦,徐微与用手肘抵住她,半分不让,随之赶到的匕首寒光一闪,尖端自林栖梧颈后破入。


    “别!”徐微与只来得及叫出一声。


    “死不了。”颜祈冷道,转头想起徐微与听不见他的话,又皱眉碰了碰他的脸,【她现在这样不容易死,但如果想恢复还得找李忌。你要为了她涉险吗?】


    徐微与捂住嘴闷咳,抬眼看向他。这一刻,林栖梧维持着原本的动作俯身僵趴在他怀里,颜祈的那柄匕首如染血的镜面般正对着他的脸。


    徐微与的呼吸蓦然停滞。


    他和金属反光面上的自己对视,青年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只右眼和头发乌黑得浓墨重彩,而他的左眼……不知为何呈现出一种介于明黄与黑之间的暗淡颜色,瞳仁狭长,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


    此时,这只未发育完全的竖瞳正如夜行猛兽的眼睛一般散发着幽幽微光。


    ……


    徐微与听到了命运恶毒的轻笑。


    难怪,难怪刚才他们那么恐惧。林栖梧和保镖刚刚进入这条走廊朝他们这边看来时,收入眼底的是怎样一副画面?


    ……


    怪物……


    李忌到底把他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东西。


    寒意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寸,内脏像被揪住一样悬在半空瑟瑟发抖,徐微与感觉自己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带着冰,又疼又冷。


    颜祈一开始没发现异样,片刻后见他还不吭声,俯身上前准备说话。


    “颜祈。”徐微与先他一步轻声开口,他的目光一寸一寸从匕首的反光面上挪开,像一尊从内里开裂,缓缓抬起头颈的瓷像。


    他问颜祈:“我还算人吗?”


    颜祈一愣,随即朝自己的刀锋上看了眼,默然不语。在能窒息的死寂中,徐微与得到了答案。


    “我……”


    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是不是已经在朝它转变了?所以命运就是命运,无论怎么逃离,最终还是会被看不见的手牵着走上既定的路线是吗?


    徐微与说不出话,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攥住手下柔软的东西,一时没分辨出那是他自己的衣服还是林栖梧的衣服。


    颜祈看他不对劲,一步上前:【你冷静点,神格是可以被剥离的。你现在异化程度还不高,神志清醒,根本不会变成异种。】


    站在他的立场上确实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寿命不过百年,会受伤会生病,远不如直接窃取神明的力量去当异种来得强。调查局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有的是手段保留受影响者的自我意识,只要徐微与自己坚定,以后他们两个甚至可以做同事。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只要他不和李忌分开,那只怪物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拖着他爬向深渊。李忌会看着他死吗?李忌会任由他以人类孱弱的身体活下去吗?


    即使李忌现在可以,以后呢?十年、二十年,他也会生病也会受伤,每一个刺激李忌的节点都会成为他同化徐微与的转折点。李忌有无数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徐微与几乎没有抵抗的手段。


    徐微与仰头,后背轻轻靠在墙上,好长时间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所在的这条长廊愈发幽黑深邃,尽头的窗户甚至开始模糊,不知是在向远处延伸还是向内挤压。唯一的光源仍来自那些散发着蓝光的电子屏幕,光线勾勒徐微与的身形,在他的指甲尖端留下一缘,而他的手下,是林栖梧扭曲变形的脸。


    ……


    颜祈心脏倏然一坠,从眼前的画面中品尝到了某种怪异的滋味……


    繁育。


    如果他眼前的真是一副画,那就应该如此解释画的内容——黑暗里,【巢穴】中的【妻子】抱着他还未成型的【孩子】等待【丈夫】捕食归来。


    这和他在093里世界里见到的两只异种有什么区别?


    颜祈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不确定前一刻产生的感觉是否源于他的能力,手下无声攥紧了匕首。蛇骨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嘶鸣,不知是在笑还是在警告。


    同一时间,徐微与动了动。


    和颜祈想象的所有反应都不一样,他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倦怠,那只竖瞳放松地扩张着,声音沙哑,“你能杀了我吗?颜祈。我不想变成怪物。”


    他绝对不会成为下一个【徐微与】。


    他绝不允许自己以那样的方式活着。如果李忌一定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囚禁他的灵魂,那他选择在一切彻底无法挽回之前死亡。


    【作者有话说】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结局了,当初正文断在那就是因为我觉得模糊处理是他俩最好的结局,徐微与和李忌的故事一旦写全就太残忍了。人外加强制爱加徐微与这个性格,太多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第84章 番外2:后来(11)


    你是那种会带着人玩仙女棒的霸总吗


    另一边,地下二层。


    管家弯下腰将李老爷子的手臂担在自己肩上,猛一使力拉起这人。李老爷子闷哼一声,跟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随着他们离开,身后车轮严重损毁的轮椅吱嘎一声倒在地上。


    “能走吗,大哥?”


    李老爷子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用力到充血,他只有一条腿能用,另外一条前几年旧疾复发时残了,每动一下都像有虫子在啃他的骨头。之前在家时,他不愿自己一瘸一拐的狼狈模样被子女看见,索性一直坐轮椅。现在突然站起来,差点重新摔回去。


    老管家赶紧两只手撑住他。


    “没事。”李老爷子咬牙说道,阴鸷的目光扫过前方,“……走左边。”


    管家欲言又止,也跟着往前看了看,几秒后皱眉问道,“大哥,我们是先去找林栖梧那妮子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实话,他们两个也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李家的车到达医院停车场是下午三点,彼时天还亮着,可当一行人走进医院大厅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们身后却突地陷入了一片漆黑。几人都被吓了一跳,保镖立刻冲过去查看。


    也是奇怪,就在他摸上门把的那一刹那,医院厚重玻璃门外又恢复了正常。就像有人拿了块黑色幕布在所有人眼前抖了一下,幕布撤开,车是车,人是人,路灯楼房,飞鸟广告,一切都和几分钟前别无二致。


    年轻保镖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站在原地茫然了几秒,退回李老爷子身边讪讪认错。李老爷子什么都没说,转动轮椅继续往里走。


    但林栖梧没有动。她不断朝后看,脸上原本带着的恼火转为了一种众人很难理解的狐疑。拖着她的保镖叫了两遍她都跟没听见一样,不得已,保镖踹了她一脚。


    林栖梧受惊般一回头,定定瞪着保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大得让人有点不安。保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色厉内荏呵斥,“快走”


    林栖梧嘴唇翕动,神情隐约有些不可思议,“你们不觉得外面那些人奇怪吗?他们趴在那儿干嘛?”


    ……?


    年轻保镖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见他不说话,林栖梧急了,女人天生的第六感让她比其他人多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她指着玻璃,“你看。”


    保镖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医院厚重的玻璃大门被擦得很干净,在大厅里开灯的情况下略微有些反光。但即使这样,身处门内的人依旧能看清外面的场景。


    ——那儿什么都没有。


    什么人,鬼影都没一个。


    保镖看看外面,又看看林栖梧,被他拉着的女人一本正经,眼底有点着急又有点惶恐,跟真看见了许多人似的。他默了两秒,后颈皮下窜起一股寒气。


    “你……”


    “你小子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还不赶紧过来!”


    就在保镖开口欲问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管家的呵斥声。他下意识应了一声,虽然心下犹豫,还是拽起林栖梧朝李老爷子几人的方向走去。


    林栖梧少见地没有反抗,只偏着身回头张望,但当她的目光触碰到医院的玻璃大门时,身形明显畏缩了一下,惊恐地扭回头,欲言又止,好像被某种东西吓到了一样。


    可惜,在场的几人都没有询问她。


    李老爷子一动不动,手紧紧攥在轮椅扶手上,皮肤下的经络树根般凸起。他冷着脸等了片刻,在保镖带着林栖梧站定以后凉凉对管家说道——


    “看好她,别让她耍花招。”


    管家应声点头。


    林栖梧怔了一息才意识到李老爷子在说她,她有点震惊地瞪着老爷子,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了一圈管家和保镖。


    所有人,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沉着脸,配合李老爷子扮演悲痛。没有人觉得医院大门外那些静静站成一圈,面目模糊垂手而立的人奇怪。


    怎么会这样?


    ……林栖梧有点神经质地回头,那些“人”就像是察觉到了她能看见它们一样,缓慢地往前走了一点。


    【徐微与……】


    什么?


    【徐微与……】


    林栖梧不自觉地开始关注那些人的口型,随着她集中注意力,耳边的喃喃低语逐渐清晰。


    【徐微与……你把他藏在哪了……我会找到你杀了你杀了你徐微与徐微与在哪颜祈剥了你的皮杀了你他身体不好别带他回现实在哪在哪徐微与在哪里还给我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徐微与徐微与徐微与徐微与……】


    林栖梧猛地捂住耳朵,怪异连续的声音仿佛沉重的石碾,毫不留情地碾碎她的大脑,将一切可以用于思考的组织都压成稀烂的浆液。


    【你知道徐微与在哪吗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快过来快过来快过来和我们一起快过来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是一样的快过来快过来找徐微与徐微与快过来快过来】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闭嘴!”林栖梧大声尖叫,一把扯下身上的包砸到地上。


    奢侈品皮包没有拉链,香水口红滚了一地,烈烈浓香弥散开来,仿佛某种危险即将落地的预兆。


    “林小姐!”管家低吼,上前要制林栖梧。林栖梧双眼通红,长着嘴巴大口喘息,眼见要说什么,可下一刻,她跟被电击了一样结结实实地凝滞在原地,喉咙里一声一声倒气。


    蜿蜒的漆黑人形反吊在空中,长虫一样盯着她。


    【……】


    【……】


    【你能看见?】扁平的脸凑近问道。


    林栖梧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两声慌乱的笃笃响。


    更多的人形显现在她眼前,它们嘻嘻笑着靠近。


    【徐微与在哪】


    【徐微与……】


    【你是谁……徐微与在哪……】


    人类当然不该窥视神明,即使李忌还没有抛弃自我意识,即使这些丑陋的东西只是巢穴的一部分。


    林栖梧神经质地战栗起来,不断扭头,想要借由此摆脱眼前的一切。可巢穴无处不在,已然和医院所在的这片空间重叠了起来。


    “鬼……鬼……”林栖梧喃喃。


    “这女的疯了吧。”刚才想上去拉林栖梧却被她抓伤的保镖低声对管家说道。


    毕竟在外面,管家怕贸然动手引起周围人怀疑,沉默了一下,回头看向李老爷子。不想却见李老爷子面沉如水,一双浑浊的老眼跟淬了毒一样冷冷注视着林栖梧。


    管家心头一冷,立刻明白过来,李老爷子这是觉得李旭昌的死跟林家这个小丫头有关。


    仔细想想,林栖梧这些年对李旭昌的态度确实越来越差,自从发觉李旭昌的真正秉性以后,她就不再抱期望能嫁进李家,只是一直借由孩子向李老爷子要好处而已。如果她有了更好的选择……难保不会对李旭昌下手。


    “按住她。”李老爷子突然说道。


    “大哥……”


    “按住她!”李老爷子拍扶手咆哮。


    管家低头应是,给保镖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别太过分。


    林栖梧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几人之间的交流,直到保镖靠近才迟钝地转向他。


    可此时,【网】已然察觉到了她的探知,纷纷聚集到她眼前,用扭曲怪异的脸朝她嘻嘻怪笑,不断重复李忌传达给它们的意识。密密麻麻,比蠕虫更恶心,比蛇更怪异。林栖梧看着它们凸出的黄绿色眼球,嘴里数排森白尖利的牙齿一步一步后退。


    “不不不不……滚!”林栖梧挥手乱打,扭头冲入楼梯间,朝上跑去。


    保镖骂了一声,紧跟着跑上楼梯,没开灯的楼梯间就像怪物的喉口,刹那间吞噬了两条人影,管家连阻拦都没来得及。


    李老爷子本来就多疑,见林栖梧直接跑没影了,眼底更是多了一层阴霾。


    “追。”他回眼瞥向几个保镖。


    灰色产业养的保镖从来指哪打哪,立刻兵分两路,一波跑进楼梯间另一波冲向电梯,一时间原地只剩管家和李老爷子两人。


    管家沉默了片刻,走到李老爷子身后握住轮椅把手,“大哥,旭昌……不太可能是被林小姐做掉的吧。”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李老爷子陡然提高了声音,艰难扭过身盯着管家问道。


    管家没有立刻回答。


    这几年李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对公司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几个子女特别是被他委以重任的李旭昌没能力支撑起庞大的集团业务,于是公司里高层各立山头,支系一口一口侵吞资源,股东也经常有私下交易的。


    管家看在眼里,但他深知现在的李老爷子根本没能力站起来主持大局,告诉他真相只会激化李家内外的矛盾。到时候打起来,已经被架空的李老爷子很可能连他都顾不上,还不如装瞎保持现状。


    他是这么想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不管是林栖梧还是李家人,亦或者集团的高层和股东,没有人想要李旭昌死。比起流血,大家更喜欢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分食利益蛋糕。


    管家想了想,弯腰对李老爷子耳语,“刚才在路上我找认识的兄弟打听了一下,说旭昌少爷最后出现在二小姐的房子附近。”


    李老爷子一怔。


    “……小冉?”


    李家的第四代从“旭”,所以李忌的母亲真名叫李旭冉。本来按照家里的传统,李忌这一代应该从“璋”,李老爷子当年给他定的名字是李璋文,寓意李忌好好读书,未来从政。但李旭冉不同意,自顾自给儿子定了单字。


    管家接着说道,“那套房子现在在徐微与手上。”


    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李老爷子眉头深深拧住,和管家对视,管家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解释:


    “就是李忌少爷的那个男性情人,徐微与。”


    他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您见过。”


    ……


    他见过?李老爷子眼底的狐疑不减,仔细思索了一会以后,一抹阴狠浮现在了他脸上,“徐微与……”


    是,他确实见过。


    ……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中国政府牵头,在香港举办某个中外商业和会,美国这边很多亚裔企业家都收到了邀请。活动结束以后李老爷子又定了个席,请了一些和李家生意有往来的老板交流感情,谈谈下一年各个公司的打算,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那天饭局结束已是凌晨一点多,管家早早打发了司机,自己开着车带李老爷子往酒店走。


    毕竟年纪大了,消化功能衰退,又灌了一肚子高度白酒,李老爷子难得打开窗透气,示意管家慢慢开。远远的,两人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另一辆车拐进了巷子里,不多时驾驶座上走下一个年轻男人。


    这个点还开着高级商务座驾在外面跑的八成都是生意人,李老爷子眯眼打量,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似乎也是今天活动上出席的企业家。但青年做的是高科技领域,跟李家偏传统的房地产生意不相关,所以没去结交,不想现在遇上了。


    他正打算提醒管家,就见那青年绕到副驾驶前,单手拉开车门,下一刻,一大团人就跟倒下的雪球似的撞进了他怀里。  ?


    青年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嗤了句什么,侧脸在路灯下有点不清晰,只能看得出轮廓俊秀。他穿了套极合身的定制深灰西装,温度原因,又在外面套了件长款羊绒大衣,没扣扣子,副驾驶的那位就故意靠在他胸口,抓着大衣往自己脸上盖,十足的无赖样。


    青年垂目无言片刻,突然后退了一大步,靠他怀里装醉撒泼的那位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头着地,幸好平时经常锻炼,手在地上撑了一下,两个踢蹬稳住身形,这才没在青年面前出丑。


    李老爷子有点轻蔑地笑了一下。


    人精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两个年轻小子之间的猫腻。这种事情他见多了,就是不知道对面两人最后会走到哪一步,反正他知道的几对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管家知道他在找乐子,又将车速降了点。正好当时是深夜,举办活动的地点又比较偏僻,路上只有他们一台车,李老爷子想看多久都行。


    那边,青年见同伴站起来,转头走上台阶。李老爷子顺着他上去的方向看,发现十几级台阶上连着一个不大的水泥平台,平台上架开两张木桌,围了七八个凳子。平台后连着一户改成小店的人家,窗台还保留着六十年代的样子,灯光明亮,隐约能见几个人影在装了防盗窗的玻璃后晃荡。


    青年弯腰站在小店前打量,应该是在选品,跟着他下来的那人站在楼梯底下眯着眼睛看他。青年察觉到目光,侧头看来招呼了一句,那人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在空中一扬。


    “你点,我吃什么都行。”


    那人一边说一边按出一根烟低头叼住,走到栏杆边点燃。火光明灭,停留在烟草上,管家突然听见李老爷子“嗯?”了一声。


    他转过头,想问怎么了,目光却正好越过车窗和路对面栏杆后抽烟的男人一碰。对方正低头看手机,没注意他和李老爷子,但管家却精准地认出了他。


    “——李忌少爷?”管家诧异道。


    那边,给李忌开车的青年大概是点完了餐,信步走下来,李忌听见声音,侧头冲他笑了笑似是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却被对方抽走了烟。


    青年动作很自然,眼见做了无数遍。他拿着烟头环顾一圈,回身将其按熄在某级台阶上。


    李忌一开始还愣了下,后面就盯着对方笑,见青年拿着烟不知道该往哪扔,凑上前亲亲蜜蜜地搂住对方,在青年耳侧鬓角蹭了好几个吻。


    他动作间明显带着些莽撞的醉意,不知道在酒局上喝了多少。但此时上面的小店里还有店员和客人在,无论喝了多少这儿都不是他能耍酒疯的地方。青年于是推开他,食指在空气中一点,无声警告。


    李忌哑然失笑。


    青年懒得管他,重新往上走,但才抬步,李忌就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大衣。


    你最好是真有事。


    青年回头,表情明明白白如此写道。


    李忌半点不怂,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根细细长长的东西递给青年,示意对方拿着。青年神情有点古怪,他可能没见过这东西,犹豫之下就被李忌抢了先机。


    打火机的火舌舔过两根仙女棒的顶端,下一刻,金色火花炸开,青年一惊,差点扔了手上的小玩意,但认出花样是偶尔在社交平台照片中看见的东西以后又沉默了下来。


    “你……”你在哪拿的这玩意?


    “嗯?”李忌也一惊,“他们跟我说这是新品,能炸出粉色小爱心,怎么还是老款?”


    ……


    徐微与闭上眼睛,隐秘地翻了个白眼。他转了转手中呲呲冒小金花的仙女棒,反手插到李忌西服口袋里,转身朝上走去。


    “哎。”李忌笑。他也懒得抽走仙女棒,就任由小烟花在他那高达六位数的羊绒西装前面烧,“你这人怎么这样,老款也很好看啊,多浪漫。”


    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李老爷子和管家都没看清对方手中的玩意,但李老爷子已然阴沉下了脸色,酒醒了大半。


    不远处昏黄温暖的路灯和小店食物的香气都无法进入车厢,李老爷子冷眼看着李忌的背影,突然冷笑了一声,“我让他娶林家的小姑娘,他百般不愿意,搞了半天是在外面玩男人。真是丢尽李家的脸。”


    管家沉吟,“那个男的应该叫徐微与。”


    李老爷子皱眉,“你认识?”


    管家“嗨”了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多人都知道。”


    跟李老爷子闹翻以后,李忌就不再是李家的“自己人”了,管家根本不怕说他的阴私。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当年的偶然一面居然会在今天用到。


    医院里,李老爷子和管家下到地下二层。


    “等回去以后,你找人好好调查一下那个徐微与。”李老爷子说道,语气中似乎带着某些只有他和管家才懂的隐秘,“如果旭昌的死真跟他有关,杀了他。”


    “是。”


    头顶上的灯闪烁了两下。


    李老爷子心不在焉地仰头看去——


    “嘭!”


    光线刹那消失。


    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彻底脱离表世界,电源切断,网络消失,唯有自发电的警示牌幽幽散发着绿光。管家下意识反手摸枪。


    但还不等他掏出,枪声先一步响了起来,伴随而至的是警察带着俚语的怒吼。


    “这他妈都是什么!怪物我艹!它长了六只手吗!什么鬼东西!”


    推车翻倒,药品玻璃瓶砸了一地,管家举枪对准脚步声来源处。黑暗来得太快了,人眼根本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适应,只能凭经验动作。


    然而事态的发展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听咚一声,漆黑粗壮的肢体扫过轮椅,李老爷子大骂一句,重重摔在地上,管家忙凭感觉去扶。


    同一刻,两个警察跑过他们,跟随指示牌撞进逃生梯,大步朝上奔去,一条漆黑的怪物紧随其后,另一条察觉到了生人的气味,猝然停下。它悄无声息地张开触肢在空气中探寻,确定这里还有新鲜血肉以后,它慢腾腾地爬上了天花板。


    在几天前,它还叫李旭昌,但现在它是【巢穴】的一部分,它需要捕食。


    李老爷子和管家对此一无所知,短暂的调整以后这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左侧长廊,上方,李旭昌缓慢跟上。


    “阿隆。”


    黑暗中,李老爷子叫了一声管家,管家应道,“大哥。”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帮旭昌。”


    这一句话,仿佛揭开了某个可怖秘密的一角。管家低着头往前走,少顷才低低说道,“大哥,徐微与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生意人,旭昌少爷的死八成与他无关,我刚才那么说只是随便猜猜而已。更何况当年那种情况,您不帮少爷收尾,他肯定会被另几家丢去坐牢,您舍得吗?”


    【徐微与……】


    黑暗中的东西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李老爷子扶着自己的右腿,“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只有他……只有他。”


    李老爷子无声冷笑,那笑中另夹了些哀叹和恨意,藏在黑暗中无人发觉,“那天之后我去查过徐微与,本想看看能不能利用他拖李忌回来,结果李忌有本事啊,钱、客户,不计代价地喂。亏那小子有点本事,不然早破产夹着尾巴回来要钱了。”


    某种程度上说,李忌、李旭冉、李老爷子和李家最早的那位是这条血脉上最相像的四个人。


    偏执、冷血、不达目的不罢休,同时绝不能忍受自己被他人操控。


    这种相似让李老爷子年轻时最大程度地纵容了女儿,那个时候他春秋鼎盛,自诩开明,也想看看李旭冉叛逆之下能混成什么样。但当他老去,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无能,一年比一年衰老以后,他给了李忌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嫉妒李忌。更恐惧这个外孙代替他。


    【徐微与……】


    徐微与算是一个例外。李家就没出过情种,李老爷子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十几个儿女,李旭冉死的早,所以只有李忌这么一个儿子,但情人足足有六七个,死之前还新定了婚。唯独李忌,只有李忌,天天跟在那个叫徐微与的情人后头,尾巴都不朝别人甩一下。


    出奇的是徐微与明明看着一副不怎么待见他的样子,却从来没有出轨的打算,也从来没有损害过李忌的利益。


    徐微与……


    李老爷子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的情形。


    那个叫徐微与的青年拾级而上,走了几步,他不太明显地侧过身回望李忌。


    这人长相清冷,又不爱笑,情绪不上脸,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看李忌醉得不轻,脚下摇摇晃晃的,他伸手提住李忌的外套,一步一扶将人带上平台,那动作跟拎狗似的,但由他做出来,又好像带了点其他意味。


    夜风寒凉,灯光却缱绻。


    ……他会帮李忌报仇吗?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有那么深吗?


    ……


    一条细细的裂缝出现在空气中,十几秒后,几根属于人类的手指攥住了其中一边,随后,蜘蛛狰狞的步足尖端探出,撕大裂缝。


    来人单手掐住管家的脖子,猛地将人举高。  !


    事发突然,李老爷子摔在地上,满眼震惊。管家下意识扣住脖子艰难喘息。


    “什么……什么东西?”李老爷子喃喃发问。


    李忌脸上的几只竖瞳不规则地闭合张开,像各自有自我意识的独立生物,几息后才一齐稳定地转向管家。


    “我还以为是颜祈……搞了半天是你们。”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两章。实不相瞒,我写了一版徐微与自杀颜祈本想带他出去结果尸体被李忌强行留下来,然后下一次强行进入里世界发现李忌已经把徐微与变成蝴蝶的结尾,后续是颜祈离开,但几年以后再次偶遇,彼时李忌已经带着徐微与重新回到表世界了,但徐微与因为灵魂受损,跟人偶似的,李忌也疯疯的。


    临发出去之前我控制住了我自己,算了,作为作者我当次人,给他俩一个好结局。


    第85章 番外2:后来(12)


    将那只几乎已经是金色的眼球剜了下来。


    光从来不是理所应当存在的廉价背景要素,在没有电的里世界中,目之所及只有黑暗。


    管家惊恐地挣扎着,喉咙里不住发出“嗬嗬”喘息。李老爷子意识到不对,扶着旁边的墙警惕站起身。


    “阿隆?”他低声叫道,同时缓步往旁边走,防止他认知中的敌人听声辨位攻击到他。


    但这里是巢穴,任何动静都逃不过蛛网上的蜘蛛。李忌无声偏过头注视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在他的注视下,李老爷子和管家两只眼睛周围的皮肤急速溃烂,鲜血从糜烂的血肉间渗出,成股流下,不多时眼皮就烂光了,烂肉黏在惊疑震颤的眼珠表面。


    奇诡的是,这两人都跟没有痛觉一样。


    仔细看,巢穴正在同化着他们的身躯,小块的漆黑表皮在血肉中蠕动,像无数长在肉里的急欲冒出头的黑色水泡,一簇簇地挤在一起,隐隐反光。


    李忌闭了一下眼睛,八只大小不等的竖瞳只有五只顺从他的意愿,另三只怪异地往“同伴”的方向歪了下,随后互相对视,最终才姗姗闭起。


    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脑神经元中储存着李忌属于人类的记忆,换做平时,李忌随时可以调用它们,但在巢穴完全展开的空间中,异种残存下来的污秽意识肆意蔓延,不断冲击着他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李忌有点艰难地整理着记忆,少顷一无所获地掀开眼皮,将管家丢到地上。


    与他相连的蜘蛛半身因此抬起一侧步足,后撤了半步。


    算了,这两个人跟他没什么关系,找到徐微与才是最要紧的事。这样想着,李忌转身欲走。可就在这时,被他扔到地上的管家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紧盯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狰狞轮廓,踉跄后退几步,手摸到后腰。


    被黏在蛛网上的猎物做出任何动作都会牵动空气中隐形存在的细丝,李忌不动声色地感知着,毫无要阻止的意思——枪而已,杀不了他。


    但他忘了一点。


    人类是有好奇心的。


    比起杀他,管家佺隆现在更想知道他的全貌。他摸到口袋,拔出一根两指粗的强光手电。


    刹那间白光刺破黑暗,将异种庞大的阴影印在墙上,那影子从李忌脚下开始一直拖到走廊尽头,狰狞、邪恶、污浊,任何人类的词语都无法形容那些看似坚硬实则正缓缓蠕动着的肢体。


    李忌一动不动地站在光里,几乎订到了天花板,几秒后,他缓缓侧头——


    噗……


    管家和李老爷子的眼球同时炸开。


    “啊……啊……”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爬,大脑如同被勺子绞碎的豆腐脑一般,再承受不起任何思考。


    “……救命,怪物,大哥,救命,救我……”


    手电骨碌碌滚到墙角才停,一直照在管家血肉模糊的脸上,李忌没动,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由他而起的虐杀。


    血腥气弥漫开来,刺激神经,李忌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算是他和管家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才和徐微与在一起,回祖宅拿戒指。说起来搞笑,他要找的戒指是他上高中的时候跟兄弟一起去珠宝定制馆买的。


    人家早恋,谈了个小女朋友,整天打啵约会,情到浓时两个小屁孩拉着对方的手发誓说要永远在一起,买个戒指绑定彼此。他一单身狗,被拉着过去当参谋。结果人家情侣都没挑到喜欢的款,他倒是看上了一款男戒,一眼心动,喜欢得不得了。


    结果那家珠宝定制专门做对戒,要买必须一起买,死活不单卖。


    李忌不喜欢为难人,索性一起定了下来。


    当时他朋友就开玩笑,说他脑子有病,明明没对象,非带着个有伴的戒指,自己给自己剪红线。


    李忌才不管他们放屁,坐在咖啡厅里,一边试戒指一边笑,没有立刻反驳。直到服务员端上餐点,他才心满意足地合上首饰盒。


    带金属配件的天鹅绒盒子发出嘭的一声,将里面孤零零的女款挡了起来。


    “那就说明我未来的女朋友肯定是我喜欢的而不是喜欢我的,是我主动挑的她。”


    李忌挑眉,痞里痞气地挑眉,结果说完他自己又觉出点不对来,品了下严谨纠正,“当然了,我不是说我没有魅力,我这种身高腿长长得好还肯给另一半花钱的男人勾引谁都轻轻松松,我只是在表达一种态度。谈恋爱就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种喜欢我的,我只能对她表达感谢。”


    “行了帅哥,别再挥你的手了。”花蕾笑着呛他,“蓝宝石内镶是为了低调,不是让你来当指挥家的。”


    李忌意犹未尽地放下手。


    后来他曾多次回忆起这段时光,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种指示一样,有东西告诉他,他会遇到一个人,像此时他在无数珠宝中唯独对这枚戒指心动一样疯狂地被吸引。血液充斥耳道,让颈侧微微发麻。身体用本能反应告诉他爱意翻滚的滋味,让他得以在第一眼见到徐微与时锁定目标,此后纠缠不休,相互撕咬,至死方休。


    十几岁的李忌对未来一无所知,二十几岁的李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刚和徐微与在一起就把人彻底得罪透了。


    为了摆脱他,徐微与甚至考虑过去其他国家工作,要不是当时小徐总还是小徐,穷加没经验,且出逃计划早早被李忌发现,他就真就走了。


    李忌心下烦躁,每天都跟求偶失败的雄兽一样,搞得他身边人都以为他投资失败了。换做其他少爷早发脾气了。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愿意捧你是看得起你,你不好好接着还给我摆脸色,赶紧滚。


    李忌不一样,首先他不能让徐微与滚,其次他自认问题出在他这儿,绝不能把情绪带到徐微与面前。这种情况下跟伴侣闹情绪的男人都是没用的男人,他李忌有的是男性魅力和手段——


    但问题在于,徐微与也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


    没有亲人,缺少朋友,这两个条件让徐微与的人格极度独立,也造就了他软硬不吃的性格。厌恶就是厌恶,最底层的强迫问题不解决,任何哄人的手段都不会在他这里生效。


    很可惜,当时的李忌完全没有想到这层。


    在各种送首饰箱包衣服钞票无果以后,李忌终于想到了被他扔在祖宅的戒指。


    那个时候,那枚男戒依旧是他的衣帽间常驻嘉宾,甚至因为其设计上的低调,成为了他休闲场合的必带装备。常用到有一次他临时见客户,把戒指放在洗手台上,徐微与认出来帮他丢进了抽屉。


    李忌把车停稳,推门下车。


    ——如果我告诉他这是我专门给他定的……不行,这东西我带好几年了,肯定有人记得,万一被戳穿得不偿失,还是说实话吧……但是说实话徐微与会不会不信啊,毕竟这事有点奇葩。


    而且女款是花朵形状的满钻托,特别奢华,徐微与根本戴不出去。要不给他改个胸针?他好像不怎么戴胸针。袖扣又有点太轻浮了,没什么仪式感,总不能拿个袖扣求婚吧……


    李忌脚下一顿,被自己脑子里蹦出的“求婚”二字弄得愣了一下。


    ……不是吧,我怎么跟网上那些从没谈过恋爱的初哥一样,稍微接触接触就想着跟人家结婚生子要二胎……


    等下,我好像真的是……


    李忌砸吧砸吧嘴,感觉有点古怪,但又不讨厌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想了会,他将其按捺下来,抬步上楼。


    祖宅静悄悄的,跟没人一样,走过前厅时脚步声甚至有回响。


    挺好,没人在家。李忌想道。


    他跟这边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李家子孙众多,有能力的却寥寥可数。他一开始跟李老爷子闹掰的时候,李家人看他跟看病毒一样,沾都不愿意沾,后面等他的生意有了起色,这些人又跟闻到了肉味的苍蝇一样想方设法接近他。看着就让人恶心。


    不过天不遂人愿,就在李忌踏上第五级台阶时,一个不讨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李忌少爷。”  ?


    李忌脚下顿了一顿,回头看去,只见管家不疾不徐地从门口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好像看见他回来很惊喜似的。


    李忌也挂上笑,“隆叔。”


    他的脾气其实很恶劣,好在从小在上流圈子里打转的经验让他早早练出了一身和人周旋的本事,虽然不耐烦,但绝大多数时候李忌都乐意用温和的表皮避免麻烦。


    管家上前两步,“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您这话说的。”李忌垂眼轻笑,“我不能回来看看外公啊。”


    管家立刻换上诚惶诚恐的样子,“哪里的话,老爷今天一大早就带着旭昌少爷他们一起去谈生意了,家里没做饭……”


    “没事,我拿完东西就走。”


    说完,李忌转身继续上楼。他腿长,两三个台阶当一级,几步就走上了台阶。管家看了他一眼,居然抬步跟了上来。


    李忌余光扫见,心底有点厌恶。李家的腐朽就像房间里萦绕不散的霉味一样,充斥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他早就受够了,与其跟管家打太极他不如去盯徐微与骂人。徐微与骂完人还能给他甩甩脸色,然后他就能拢着不情不愿的小徐总去吃饭了,不比在这儿浪费时间强。


    祖宅足足有二十多个卧室,李家所有的小辈都有一间单独的,李忌也不例外。虽然好几年没回来住,但佣人一直定期打扫换新,房间里一切如常。


    李忌没有避人的意思,直接走到里卧拉开衣柜里的首饰柜,凭记忆翻出了那只戒指盒。


    当年被他扔进来的时候还崭新精致的天鹅绒盒子此时沾了一层薄灰,金属装饰也生锈了,看起来不太值钱。李忌略一犹豫,用指甲刮了刮表面的灰,发现抠不掉,罕见地生出了一分迟疑。


    他倒不是要跟徐微与算钱,只是希望徐微与知道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很贵,没有怠慢他的意思而已。如果他给徐微与的和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送出手的一模一样,徐微与凭什么选择他?


    李忌推开盖子,浓郁的矢车菊迫不及待地闯进他眼底,将配石衬得黯淡无光。


    ……


    徐微与要是不瞎就该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李忌缓缓竖起尾巴,又自信了起来。他啪一声按下盖子转身,下一刻直接对上管家浑浊的眼睛。他从始至终一直站在门口,目光不善地落在他手上。


    ……


    “你还有事?”


    “少爷,您拿戒指做什么?”


    ……


    “什么意思?”李忌表情有点似笑非笑的,他将戒指盒揣进口袋里,顿了下开口问道,“你翻过我的房间?”


    管家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继续站在原地,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五官中透出一股难以被时间消解的阴狠。他扯了下唇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恭谨,“少爷,这事我会跟老爷说的。”


    李忌笑了,只觉荒谬。


    “说什么?说我交了个男朋友还是说我要跟他求婚?李家这么多年出过赌的,出过吸的,在外面玩死玩残的一只手不够数,李广进那老头子不好好管管那些人,成天盯着我的私生活。怎么着?指着我跟我男朋友给他搞个重外孙出来?”


    管家终于变了脸色,“李忌少爷……”


    李忌单手推开他,“少跟我摆谱,你是什么东西,老的少的钻一起成天跟变态似的偷窥我的生活,你们是寄居在我家的蟑螂吗?”


    他捏住管家的肩胛骨,声线冷厉,脸上却带着笑,“我的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第一个弄死你。”


    话说得漂亮,但李忌永远记得他那个时候强行按捺下去的心慌。他了解李老爷子的做派,这人一旦下定决心弄谁,脏手段常人根本不敢想。徐微与只是一个普通人,毫无抵抗之力。而他又是个正经生意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李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大步走出老宅上车,一脚油门启动,待开出几百米后立刻拨通徐微与的电话。


    铃声在车厢里响起,每一秒都格外煎熬。现在想想,他根本没必要那么慌,李老爷子总不可能在金融城里绑人。他要是真敢动手,当天下午头版头条就是李家的集团。


    但当时他已经完全慌了,思维甚至都有点空白,只知道盯着前方机械性打灯变道——


    “什么事?”


    ……


    李忌很轻地敲了敲食指,喉结动了一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他心脏跳得有多快,也许已经上了一百二,肾上腺素飙升,侧脸耳根一起发烫,又慌又急,融成了一股很难形容的滋味。


    “……李忌?”徐微与叫他名字,“你在哪?”


    “我、咳。”李忌清了下喉咙。


    你小心周围的陌生人,我外公可能要对付你。


    他应该这么说的,但没有。


    某些卑劣的想法撞了撞他的神经,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徐微与会不会因为害怕采取更激烈的手段离开我?


    会的吧。


    ……所以还是不要说了,一直让他待在我身边不就好了,我完全可以保护他。


    就像戒指一样,很多结局在多年前就埋下了尖锐的伏笔。李忌一无所觉地朝后靠去,扯出一个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徐微与:……


    “我工作很忙,李总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哎!”李忌急道。


    回应他的是挂断以后的提示音。


    ——


    ——蜘蛛尖锐狰狞的步足有些愉悦地敲了敲地板,在步足外几米处,漆黑的蛇状生物与李老爷子缠斗在一起,再远一些的墙边,倒着管家被吃了一半的尸体。


    李忌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他很感谢管家让他想起这些东西,和徐微与有关的一切他都乐于去收集,就是不知道那枚戒指后来被徐微与扔去哪里了。他的人类情人总是很狠心,一点都不听话。


    李忌没察觉到他的思维在又吞噬了两个人类以后异化程度加深,抬步朝走廊尽头走去。


    就在这一刻,他猝然停下,脸上的表情消失,八只竖瞳如同冻住一样盯着前方。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神明的视线刺破物理遮挡,直直窥向这栋医院的四楼。


    此刻,颜祈单手握刀刺入徐微与右眼,鲜血四溅,仿佛痛苦的具象化。徐微与出于生理本能朝后躲,颜祈按住他后脑,很轻地眨了一下眼,随即手下旋转刀尖——将那只几乎已经是金色的眼球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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