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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四担白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81 章


    即使不伤皮肉, 刑部也有一万种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第?二份供书被毁后,我被拖到一间蒸汽缭绕、油脂味浓郁的房间里。


    东北角有一个灶台,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锅, 锅上罩着蒸屉。和家用蒸屉相?比,这个蒸屉无比巨大, 上?面挂着铁锁链, 边缘还留着一个圆洞。


    行刑者把我绑在西南角的椅子上?,拉开厚重的棉布窗帘,好让雾气散去, 视线得以清明。


    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被带上?来,在凄厉的喊叫和?拼死挣扎中, 被强硬塞进蒸屉里, 用铁锁链困住手脚, 徒留脑袋露在外面。


    然后,灶台上?开始烧起大火。


    虽然我可以闭上?眼睛,却无法堵住耳朵和?鼻子。


    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窜鼻的肉香, 就像一颗装了永动机的电钻,在我灵魂深处打洞,打的千疮百孔。


    大脑好像已经?停止思考, 心脏则完全麻木。


    恐惧吗?这会儿不。憎恶吗?这会儿也不。我只想吐。


    行刑者将供书递到我面前, “签!不签下一个被蒸的就是你!”


    这一次, 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像一瘫死肉毫无反应。


    狱卒提醒道:“要不要先拉出去缓一会儿?”


    行刑者却道:“端盆冰水过来。”


    狱卒哎了一声,脚步挪动之前, 却好奇一问:“让她按个手印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签字画押?”


    “因为她是官, 供书会呈到皇上?面前!”


    “那可做不得假!”狱卒一跺脚,“怪不得只能给?她上?这种看不出来的刑。”


    大约过了几分钟, 脚步声去而复返。


    哗啦!


    行刑者被泼了一头冰水,踉跄退后,接着被人一脚踹飞。


    来人迅速割断我手上?脚上?的绳子,扶着我肩膀,拍拍我的脸:“大人,你怎么样?”


    他穿着夜行衣,连眼睛上?都蒙着半透明的纱巾,但我认得他声音。


    阿克敦……你怎么敢闯刑部大牢!


    我的反应太迟钝,他来不及分辨,直接将我扛到肩膀上?,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急促地说:“大人别怕,卑职一定将你带出刑部!”


    刑房中间的过道里火光明灭,脚步声嘈杂,似乎有无数人正围堵过来,而我们?走?过的地方,血迹斑斑,兵甲散落,甚至还?有断臂残肢。


    前方则充斥着兵刃交接的声音和?喝骂恐吓声,我趴在阿克敦肩头,迷迷糊糊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与狱卒缠斗。


    敌众我寡,那些从丰台大营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终归也是凡胎□□,这时都已经?浑身浴血。


    然而当阿克敦带着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却都振奋精神,扬声高喊:“大人别怕,我等誓死护你安危!”


    声声呐喊,就像战场上?的号角,带着自由反叛的灵魂,挣破刑部腐朽糜烂的权力之爪,飞到九霄云外。


    “秋童别怕!”刑房外,亦传来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应和?声。


    麻木的心脏震颤起来,热泪滚滚而下,我攥紧阿克敦的衣角,哽咽着问:“还?有谁……”


    “还?有巡捕营都司高忠,他带了五十个弟兄在外面接应。”


    出了刑房,我才知道,这个外面,并不是刑部外面,而是在衙门正中央。


    高忠甚至比阿克敦更野,他根本没做任何伪装,直接用他本来面目示人,彻底赌上?了性?命和?前途!


    天快亮了,人们?手上?的火把快熄灭了。


    “高忠!你身为朝廷四品大员,竟敢带兵擅闯刑部大狱劫走?重犯,你可知这是形同谋逆的大罪,可株连九族!”


    数量众多的刑部衙役把值班的官员护在衙门里。


    仗着人多,大胡子官员并无半分畏惧,气势汹汹地指着高忠质问。


    高忠站在朗朗乾坤下,抱拳道:“杜侍郎在刑部一手遮天惯了,说定谁的罪就定谁的罪!可惜高忠并不是ba九品末流小?官,我有上?奏面圣之权!是谋逆,还?是为君父分忧,明日到了金銮殿,自有皇上?评说!”


    “大胆!刑部怎样,轮不到你巡捕营来管!我知道十四爷对你有救命之恩,为了救他的相?好你可以不要命,可你这群下属,凭什么为他的风流债送命?你想过没有,他们?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放你娘的狗屁!十四爷人品端方深得圣宠,现在身在前线为大清百姓浴血奋战,岂容你这狗杂种在背后污蔑!”高忠完全豁出去了,一点也不顾及对方官比他大,还?是要脸不要命的文官,怒骂一句将他打断,接着暴走?咆哮:“老子今天来,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大清所有官员!今日你们?敢弃国法于不顾,随便对朝廷命官上?枷用刑,就是藐视国威、藐视皇权!要是哪个官员漠视这种事情发生,而不阻止,不让皇上?知晓,那才是不忠不孝!这些末流小?官也不是在我号令下来的,他们?只是不想日后稀里糊涂成为你们?砧板上?的鱼而已!”


    “刑部无权对官员上?枷用刑!不救秋童,就等于不救我们?自己!”巡捕营的将士们?齐声附和?。


    训练有素的战士把刑部衙门散漫参差的衙役们?死死压制,竟无一人反驳。


    堂上?的杜侍郎不由缩了缩脖子,眼看阿克顿背着我将要出门,遥遥一指,厉声喝道:“秋童!你敢出这道门,就是越狱!便是无罪也成了有罪!你可想清楚!”


    阿克顿道:“大人不必理这老狗,卑职带你去敲登闻鼓!”


    “竖子敢尔!朝廷规定,只有涉及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才可敲鼓,违者重罪!你这是蛊惑她朝死路上?奔!”杜侍郎真?如老狗一般狂吠。


    说的好像你们?给?我留生路了一般。


    我叫阿克敦停一停,对那狗侍郎道:“多谢提醒,这鼓我敲定了!大清的司法系统若能因为我血溅三尺有所优化,我也算死得其所!”


    “秋童!”狗侍郎又喊住我,紧追几步走?出大堂,但仍不敢走?出衙役们?的保护圈,急切道:“你不走?,今夜为你出头的这些人顶多算聚众闹事,尚书大人开开恩,也许就抹过去了,你要是走?了,就算他们?师出正义,也构成劫狱事实!即便皇上?法外开恩,免他们?死罪,也不可能再用他们?,你真?要自私得毁掉他们?的前途?”


    我看了眼高忠,他并无半分惧色,满眼尽是凛然赴死的决心,而巡捕营的其他人亦然。


    阿克顿道:“大人,卑职敢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这些汉人文狗狡诈刁钻,结党贪腐,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人人敢怒不敢言。只要你有痛击他们?的决心,必有千千万万人站在你身后!”


    我本来没有的,现在有了!


    胸中一团激荡之气,撞得我心口发烫!


    “侍郎大人,收起你的大饼吧!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尚书大人开开恩,这事就抹过去了?怕是事情平息之后,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吧!今天我们?低了头,往后你们?刑部捉谁拿谁给?谁上?刑,更无忌惮!我偏要敲登闻鼓,让皇上?知道你们?如何欺上?瞒下、儿戏律法!让朝廷官员知道,你们?如何罗织罪名、打击异己!让天下人知道你们?如何道貌岸然、公器私用!”


    为了让高忠的行为合理化,我还?得再拔高一层。


    “刑部,决不能成为你们?结党营私的小?会堂!”


    侍郎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声音都劈叉了,“拦住她!按越狱处置,杀无赦!”


    一声令下,衙役和?巡捕营的官兵全面对抗!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受过刑后再看这样的场面,我麻木的内心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只恨自己不能提刀上?阵!


    这毕竟是‘敌方大营’,对方在人数、器械和?对环境的熟悉程度上?占尽优势,不一会儿高忠右臂被砍,长?刀掉落。阿克敦大腿中到,趔趄摔倒。


    我被甩飞出去,眼见刀刃迎面劈来!


    嗖!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刀身。


    哗啦!


    长?刀应声碎裂,洒落当场。


    箭头穿过刀身,带着余力钉入衙役肩头!


    旭日冲破浓云,第?一缕阳光照亮了那人肩头晕开的血。


    清弓的力道果然霸气惊人!


    “都住手!”头顶传来一声气贯长?虹的暴喝。


    我仰头望去,只见晨曦中,满柱手握长?弓,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场内厮杀的人陆陆续续停手,扔掉武器。


    清风送来浓重的血腥味。


    丢了帽子,蹭了一头血的杜侍郎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满柱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满大人来的正好,巡捕营都司谋反劫狱,翻译院秋童杀人越狱,请代刑部将他们?就地正法!”


    满柱毫不客气地甩开他,冷笑:“杜大人,区区一个翻译官,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吗?你看,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差点叫人团灭了,丢不丢人?”


    杜侍郎脸色一沉,嘴角抽搐,“满大人,你什么意思?你怎么帮逆贼和?杀人犯说话?,难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满柱哼了一声:“你当人人都喜欢抱团结党吗?”


    杜侍郎被噎得脸色一白?,怒道:“满大人,这种话?岂能乱说!你难道不知道皇上?最忌朝臣结党吗?”


    “话?当然不能乱说,朝廷官员也不能乱抓,否则国法纲纪岂不全乱了?”满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大人,刑部今天好大的排场啊,整个京城都知道大清第?一女官杀了人,被你们?拿了。现在末品小?官人人自危,到处找护身符,可我这个二品小?官不敢应承任何人啊,我也怕哪天被你们?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塞进冤狱里屈打成招!”


    杜侍郎擦擦头上?的汗:“哪个杂碎去满大人跟前进谗言!我们?抓人是有证据的,诚然,不该上?枷过市,这件事是直隶司的李达办的不对,我会奏明尚书大人,重重罚他!但我们?绝没有对嫌犯用刑,不信你看她!”


    满柱眼皮都不翻一下,“有没有用刑,可不是嘴一张一闭说出来的。”


    “你……”


    “来人!”满柱扬声一唤。


    步兵统领衙门的官兵立即鱼贯而入,将全场包围起来。


    “把持械斗殴的官差衙役全都抓起来就地关押!把刑房所有刑官全部收押!若有一人漏网,提头来见!”


    “是!”厚重利落的应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这群穿甲持刀的京城防卫依令行动起来。


    高忠束手就擒,巡捕营的战士们?也随之举起双手。


    刑部衙役蛮横惯了,不甘心把自家地盘让给?旁人,挣扎怒骂。


    满柱看了杜侍郎一眼。


    杜侍郎恼怒道:“满大人,你的职责是守卫京城,有什么权力接管刑部?”


    “你们?聚众闹事,影响皇城安危,我责无旁贷!”


    满柱这个‘聚众闹事’和?之前那个‘持械斗殴’用得一样高明,把杜侍郎气的直翻白?眼,指着他哆嗦道:“你这是滥用兵权,我要参你,我要去皇上?面前参你!”


    满柱将他一揽,“巧了,我也要去汇报此事,咱们?一起吧!”


    转头瞪一眼自己的兵:“刑部衙役怎么还?不卸甲去兵?!”


    话?音才落,刑部衙役纷纷被踹倒夺兵,扭送自家监狱。


    满柱这才看我一眼,吩咐身边人:“找一间干净的监室,单独关押秋大人。记住,她是朝廷命官,关押期间,不可夺其体面!”


    第 82 章


    监狱有一种专门陪伴女犯人的职业叫伴婆, 伴婆不在体制内,只有特殊征召才?出工。


    我?被单独关押后不久就有一位伴婆到位,领我?去沐浴更?衣。


    伴婆生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却不是对付我?的。


    沐浴完, 我换上了赭色麻布做的干净囚服, 往回走的时候,但凡狱卒多看?我?两眼,她就挥一挥藤条, 怒骂:“看?什么看?,大?清第一女官也是你这种腌臜贱种配看?的!”


    她骂人的语言丰富到令石榴姐也?要甘拜下风, 直把他们骂的敢怒不敢言。以至于我?经过的地方?, 所有男人都?自觉垂下头?。


    囚室中已?备好四菜一汤, 还冒着蒸腾热气。


    伴婆殷勤得拉开椅子,邀我?入座。可我?连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大?人,不吃饭可不行!我?在衙门伴监多年, 没见过哪一个犯人一两天就能出去的。你这?个案子轰动全?城,只怕更?是不能轻易善了,你得好好吃饭, 才?有力气和那些臭男人斗!”她跟在我?后面谆谆劝导。


    我?走到囚室一角, 背靠着墙, 感觉有了少许安全?感, 这?才?定下神问她:“是谁安排你来的?”


    “我?常在步兵统领衙门监狱伴监,我?当家的也?是那里的狱卒。”


    那应该是满柱的人。


    满大?人考虑得还真是周到。


    “他们起?初叫的不是我?,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从大?人第一次进步兵统领衙门监狱, 我?就见过你,当时你不肯吃监狱的饭, 我?还想,矫情,看?你能撑几天!没想到你硬挺了五天,惊动了雍亲王,从那之后,步兵统领衙门没人不知道?你的名字。监狱里那些人提起?你,都?要竖个大?拇指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谁曾想,我?这?样一个‘天真娇气’的人,在别人眼里是硬骨头?的代表呢?


    “后来你登殿封官,办基金会,哪一件不叫人拍手称快?偏有那些龌龊无能的男人,朝你身上泼脏水,说你是靠男人上位,这?种狗屁话我?就听不下去!便是十四爷自己,能办得了基金会吗?那些郡主格格们,哪一个父兄不可靠?她们怎么就扶不上墙呢?说你争风吃醋杀人,才?是最可笑的!你是干大?事的人,岂会把男人这?种烂到根的东西放在眼里!再说,谁不知道?四爷和十四爷为你大?打出手……”


    “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就不提了罢!”


    我?为她独立鲜明的女性意?识感到惊艳,同?时,也?猛然认识到一件事:我?总以为自己是微不足道?的,事实上,我?已?经具有一定的大?众影响力;我?以为我?只代表我?自己,可很多人已?经根据我?展现出来的某一个标签,朝我?靠拢:比如‘与男权对抗’和‘与文人对抗’这?两个标签。


    在我?不管不顾往前冲的时候,后面悄悄跟了很多追随者。


    阿克敦是劫狱的第一责任人,他带着情同?手足的下属,深入监狱内部,杀死狱卒,彻底构成劫狱事实,这?是无论如何都?洗脱不了的。


    他如此奋不顾身,固然是为了对十四爷尽忠,多多少少也?有些私心:作为旗人,他对汉人官员抱团霸朝的行为很不满。而我?和文人的对抗,寄托了他的希望。


    这?些无形却有力的影响,或许正是我?落到如此田地的原罪。


    他们用刺杀的方?式警告我?,没想到我?越挫越勇,在京圈混的风生水起?,便采用釜底抽薪的招数,先毁再杀。


    那么我?对他们最有效的反击必然是——扩大?影响力,争当领航人!


    我?不仅要办基金会和医学院,还要办到全?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从中受惠,成为我?的拥蹙者!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破解无头?案,从阴谋中成功脱身。


    昨晚发生的劫狱事件非常恶劣,皇上必会震怒,重罚高忠和刑部一干官员。按照以往的惯例,很可能会派钦差接管此案。


    到了这?一步,案件的真相就必须理清楚,但依然不如钦差的态度更?重要。


    我?翻看?过一个卷宗,康熙五十年,江南辛卯科乡试,两江总督噶礼受贿50万两白银,卖举人功名。发榜之日,众人发现上榜之人多无才?学,引起?群情激愤,噶礼恐事态扩大?,予以弹压,但扬州织造曹寅奏报说今次乡试有情弊。


    皇上于是派钦差去调查,没想到被噶礼收买,回奏说一切正常。皇上和曹寅那是什么关系,显然更?相信曹寅,于是又派了当时的工部尚书张廷枢去,不想仍被收买!


    皇上极为不满,遂令九卿科道?詹事共同?审议,最后案情大?白于天下。


    可见钦差不一定是正直的,朝中多的是胆大?妄为之辈,敢顶风作案欺瞒圣上!


    尤为讽刺的是,第二任钦差张廷枢因此事被罢官,两年后重新启用,正是现任刑部尚书!


    这?多荒唐!


    所以我?不能赌,万一遇上一个和张廷枢狼狈为奸的钦差,不就死路一条?!


    我?也?不能等,一旦钦差定下来,再去做工作就晚了!毕竟一个人的立场是很难改变的!


    我?看?向伴婆:“帮我?个忙行吗?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伴婆激动得仿佛要去拯救世界,“你只管说!高大?人那么大?的官,为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这?条贱命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偶像的力量有多强大?,此刻我?算见识了。


    我?写了张纸条给九贝勒,让他去求八贝勒自请当这?个钦差。


    我?相信八贝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之前因为黄侍郎,他和十四的关系有了裂痕,这?是最佳修复时机。


    皇上处理这?件事的速度比我?想象的慢,一直到晚上,临时管控都?没解除,我?也?没等来钦差。


    长夜漫漫,诸事纷杂,身心疲惫。


    就算连续两天未进食,我?也?感觉不到饥饿。


    一闭上眼,就被浓密的水蒸气堵得无法呼吸。


    我?不敢躺,只能坐着靠在墙上,强撑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常峥女士,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温柔抚摸我?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帮我?拭去眼泪和鼻涕,叫我?别怕。


    梦里的世界是混乱的,她从前只用祖马龙的小苍兰,这?回却换了不知什么牌子的檀香。


    那味道?让人心安。


    1715年6月22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九 雨


    等了三天,刑部大?牢悄然换防。


    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已?经撤去,被关押的刑部官员也?都?放了出来。


    时不时有人到我?这?里来晃一圈,翘着脚从门上的送餐口?偷窥一下,偶尔还会说两句下流的话。


    我?的粉丝伴婆也?被换,来了个阴沉脸的哑巴。现在我?的生活水平较前两天直线下降,连餐具都?变成了粗瓷大?海碗。


    膳食也?不再


    弋?


    是小灶做出来的,而是和其他犯人吃一样。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到了下午,外面忽然敲锣打鼓,钦差驾到!


    是八爷!


    陪他一起?到牢房的,还有刑部另一位满人尚书——赖都?。


    和满脸络腮胡子的赖都?相比,三十四岁的八爷稳重雍容,堪称美?男子。


    从五官到气质,他看?上去毫无攻击力,一派温润如玉,总是气定神闲,眼角总带三分笑意?,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面对面,实在很难在他眼里看?到算计、轻蔑、厌恶等类似的情绪,只觉得他平和真诚,不争不抢,甚至有点内秀害羞。


    见钦差如见皇上,我?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他俯身扶我?一把——不像三爷那样虚扶,而是切切实实地扶,当然,只是托了下胳膊肘。


    这?个举动瞬间提醒了我?,他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内秀呢。


    “赖大?人,你们刑部的牢房已?经很多年没修缮了吧?”他先将牢房打量了一番,伸手摸了摸硬木板床,抚了一把带倒刺的席子,还拎起?我?从没盖过的被子看?了看?,啧啧道?:“这?条件,给一般女犯住也?算不得优待,更?何况是秋大?人。娘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掉眼泪。”


    赖都?正拢着手打盹儿?,闭着眼道?:“刑部没钱啊,钦差大?人管着户部,要不先给我?们拨点资费。”


    八爷拍了拍手上的灰,温和笑道?:“好说,好说。”


    接着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娘娘托我?给秋大?人送的膳食费,请问赖大?人,要想让她在这?里吃得好一点,该给谁呢?”


    赖都?睁开一只眼瞄了下,看?到银票上写着五千两,轻蔑得撇撇嘴,云淡风轻道?:“一向是杜侍郎管膳食,而今他被连将三级,调往大?理寺,往后谁管,怕是要问问张尚书。”


    八爷好脾气地收起?银票,笑道?;“行,待会儿?我?去问问他。”


    赖大?人打了个哈欠:“详细案卷和证据都?放在公堂上了,钦差要查要看?,请随意?。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审问了。”


    八爷依然好脾气地笑:“忙去吧,让人案卷送到这?里,我?一边看?一边审。”


    等赖大?人走了,八爷转过身来舒了口?气,半是抱怨半似撒娇地朝我?说:“秋童啊,你给我?安排的这?个活,实在不好干啊!”


    第 83 章


    我还从未见哪位皇子如他这般放得下架子!


    仿佛我并不是一个身陷囹圄、等着他救命的八品微末小官, 而?是与他平级,甚至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


    换成任何一个?人,怕是已经感激涕零地跪下磕头了。


    可我没法和他共情。


    黄侍郎企图谋杀我证据确凿, 只不过?没得手罢了。不管是不是他授意,他凭这件事, 在清流那里刷了不少好感度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还因此拉拢了一批人。


    我们之间不仅没有交情,还有杀身之仇。他愿意当这个?钦差,完全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 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在我面前?和赖都演戏、惺惺作态,无非就是让我知道他的难处, 从而?对他感恩戴德。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习惯性卖好, 对谁都这样。


    对了,他有个?雅称,八贤王。


    称贤者, 无不在意美?名,而?他真正图谋的是皇位,所以?他想要的是别人的臣服。


    但他不像雍亲王, 通过?强硬手段和高?明的处事能力征服别人, 也?不像十四爷通过?人格魅力感染别人, 他走?的是施恩的路子, 让受惠者被道德感束缚,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施恩之后?, 他要通过?别人的情绪反馈来确定?操控进度。


    所以?我得吊着他, 不能让他一开始就满足,否则他没有动力与我周旋到最?后?, 甚至没有兴趣和我谈条件,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操控整个?案件。


    我对他深深做了个?揖,郑重道:“事关刑部、巡捕营,甚至朝廷所有官员,这件事的确复杂难办,但八爷贤名在外,无有不服的,放眼整个?朝堂,除了您,没人能当好这个?钦差。而?且,对八爷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他撩着衣摆往下坐的动作顿了顿,讶然望了望我,若有所思得坐下去,笑着摇摇头道:“我是冲你来的,你倒绝口不提你自己。难道不是你让九爷来找我的?”


    “是我。”


    我刚开了个?头,他便指着硬板床道:“坐着说?吧。听说?你受了刑,看着确实比前?些日子单薄多了。”


    “谢八爷。”我退回床边坐下。


    他微微笑道:“你这个?人精啊,占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老十四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甘愿当你的马前?卒。”


    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十四,左右绕不过?他去。


    “恕我斗胆,您这话说?的,不像夸我,倒像埋汰十四爷多傻似得。”


    “按照外面现在的评价,是不太聪明。几个?最?衷心的奴才,全都折在你身上。再这么下去,他自己也?得疯魔。”


    我心一沉,“皇上怎么处置高?忠和阿克敦他们?”


    “高?忠罢官,和夜闯刑部的余众一起,由步兵统领衙门?拘押,待钦差彻查此案后?定?罪。阿克敦这几个?杀人劫狱的,斩监候。”八爷面上一片惋惜。


    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


    尽管我设想过?这个?结局,现在变成事实,还是难以?接受。


    好在不是斩立决,还有刀下留人的可能,罢官也?能重新启用!只有我翻案,他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缓了缓,我重新看向八爷,“照外人的标准,聪明人不会在朝堂上为您挡剑,傻子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誓死效忠。然而?这正是十四爷比他们高?明的地方。”


    八爷点点头:“十四弟是至情至性之人,的确有王者风范。”


    你有点太敏感了吧……也?不必什么都往皇位上扯。


    “我们兄弟二十几个?,他与我最?亲,我最?疼爱的几个?弟弟里,他又是最?小的。自小,我和九爷十爷就对他百般维护宠纵,他要什么,我们不计代价得捧给他,他调皮犯的错,都是我们轮流顶缸,慢慢的,就养成这么个?洒脱恣意的个?性。无形中吸引了很多脾气相投得年轻人,皇阿玛也?钟爱他身上这股子莽劲儿。在你出现之前?,我为教出这么个?弟弟骄傲得很。”


    干嘛摆出一副自家养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神情……你失望的明明是他不像小时?候那么听你的话了吧!


    我坦然望着他,毫无愧色。


    他轻叹一口气,“从你出现之后?,我才发现少教了他一堂课。我们这样的天皇贵胄原本不需要在女人身上花心思,只要上了心,都能娶回家。只要娶回家,没有收不服的。何况十四弟这种男人,最?招女人喜欢,往常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看不上他的。可惜,万物?相生相克,偏叫他遇见了你。这傻小子毫无防备,一脚陷进去,让人看了多少笑话。当哥哥的有什么办法呢,从小疼大的弟弟,闯再大的祸,也?得帮他兜着。就是你不让九爷来找我,我也?得勉为其难,接下这摊子事儿。”


    嗯,说?得太真挚了,我都快信了。


    “那您打算怎么兜这个?底?高?忠和阿克敦,您能保下吗?我家里的无头女尸,究竟是谁放进去的,您会查到底吗?”


    他摆摆手让我放松,“秋童,我冒着得罪天下文人和整个?刑部的风险争当这个?钦差,完全是为了老十四。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知道你有野心,想同男人那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可你并不适合官场。你没有宗族、恩师也?就罢了,对士大夫阶层毫无敬畏之心,这是最?致命的。要知道,前?朝宰相张居正深耕官场数十年,背靠太后?把持小皇帝,还有东厂大太监冯保保驾护航,才敢触动士大夫阶层的根本利益。就这样,还落得身死政息的下场,你有什么?你除了十四一时?的迷恋,什么都没有。十四为了你,把这些年攒下的声望人脉,都快抖落光了。一旦战场失利,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你就是现成的罪魁祸首,必将成为文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一不小心,就会遗臭万年。”


    我承认他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决定?开办医学院之前?,我也?有顾虑。我担心自己才刚落地没有打开局面,步子迈太大会扯蛋。


    但种种因素凑在一起,机缘到了,由不得我拖。


    事实上,仔细想象,要是我等下去,被大清污浊混乱的官场磨平了棱角,就不一定?有这个?勇气了。


    何况我怕什么遗臭万年?!哪怕是骂名,也?是时?光对我的馈赠!


    “您说?的对,我除了十四爷的爱护,什么都没有。但身为皇子,您有没有想过?,打造一个?全新局面,让有心为百姓做事的人,不必花费大量精力拜恩师找靠山,也?不必瞻前?顾后?,全心全意为朝廷出力?”


    从八爷说?得这些话,我就知道他没有上位者思维。


    他只想适应封建帝制几千年遗留的问题,通过?妥协和平衡的办法,获得士大夫阶层的支持,而?没有雷霆变革的决心,更没有和他们对抗的勇气。


    他只能承接太平盛世,不能接手千疮百孔的盛世末年。


    八爷微微一怔,仿佛第一次被人当面质问。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但很快,固有思维战胜了这一点点犹疑,“不可能有那样的局面。人人都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每一个?父辈都想托起自己的孩子。站得高?的,自然看得比别人远,拿到的资源就比别人多,朝廷不可能摁住他,让他等后?来者,一起公平竞争。所有人都只能一步一步地积累,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阶层岂不是完全固化了?当朝廷发现,被推到最?上面的一批人不堪重用时?,想从浩瀚沙海里捞出钻石,不仅难如?登天,还会遭到重重阻力。”


    他沉默了,同时?眼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


    大清非常注重皇子教育,他通古博今,肯定?知道这意味一个?朝代走?向终结。


    我深吸一口气,打出我的王牌:“八爷,您是为十四爷来的,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请求您当钦差,我是为了您。您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打破祖制,敕封女官?”


    他现在一脸郑重,扬了杨手示意你说?。


    “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外来人,‘翰林辱官’事件让我非常震惊,这么多官员,竟然理直气壮地通敌叛国,还肆无忌惮地羞辱唯一一个?维护国家利益的官员!这次亲身经?历刑部罔顾律法,随意抓人随意刑讯,我更心惊!即便我有罪,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可他们依然无所顾忌!”


    皇上能不痛心吗?他肯定?想罚,可他们抱成一团,总不能连锅端了!


    我没有说?到底,但他肯定?明白我想说?的是,吏治松弛成这样,不变革不行了!


    “诚如?您所言,变革太难了,一不小心就会动摇国本。重要的是,没人敢做!历来变革者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所以?,也?许,我是变革的试水工具。我的来历、性别和行为,无一不挑战士大夫阶层的认知和利益。容不下我的,未必是奸臣,但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肯定?会是第一批跳出来阻挠变革的人。


    阻挠变革是朝臣正当权益,一旦打压,会让反对者越加团结。但污蔑、残害女人,女官,于法于理于情都该被谴责。这样的刺儿头,不会成为反对者的英雄,而?会被天下人唾弃。自然,他就失去了带领虾兵蟹将反对变革的威信。


    所以?,这次的钦差,肩负着揪出‘国之害虫’的重任。要是能抓出几个?典型,让他们威严扫地身败名裂,再也?不能一呼百应,就是为皇上分忧,甚至……出口恶气。”


    八爷悄悄吸了口气,看我的眼神尖锐如?刀,双手也?不自觉地抓紧桌沿。


    我知道这番话出动了他,抓住时?机,再接再厉:“八爷,皇上知道您爱护十四爷,也?知道十四爷爱护我,他同意让您当钦差,就是为了保我。但这道题,保住我顶多算及格,想要得满分,就得碰到皇上心眼里。此前?,因为歹人作祟,皇上对您有所误会,要是您能抓住这个?机会,肯定?能打个?漂亮得翻身仗。”


    他猛得站起来,背过?身去,隐藏汹涌的情绪。


    他这个?人,就喜欢当老好人。


    从他上来对我说?的话,我就知道,他原本的打算,是劝我放弃做官,回到贝勒府,这样既能给十四一个?交代,也?让文官舒心。他两边都卖了好。


    但我说?的这些话,是逼他走?出舒适区,必须得罪刑部,甚至背后?隐藏更深的人。


    “你就是这样拿捏十四的?”


    他依然背对着我,一身温润之气全都化作锋芒。


    “八爷,您都说?了,我除了十四爷的迷恋,什么都没有。他不在,能救我的只有您了。您愿意来,我对您感激不尽,但我不愿意回贝勒府。他那么骄傲自负,肯定?也?不想接受您的安排,他会用自己的办法征服我。说?实话,我刚才说?的那些,首先是为了我自己,其次才是为您。对与不对,您自个?儿斟酌。反正我的生死,只在您一念之间。”


    沉默良久,他缓缓转过?头:“功名利禄,十四都可以?给你。你不愿意回他身边,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跟您一样。”


    他挑挑眉:“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也?是猜嘛,猜错了也?无伤大雅。


    “您想要: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


    他的眼神再次锐利起来,语气却很轻蔑:“自以?为是。”


    我点点头没说?话。


    还嘴硬!


    老好人嘛,就是不断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三十多年,为了讨好、平衡、周旋,做了多少不由自主的事儿?


    压抑得久了,可不得想释放嘛?


    第 84 章


    短暂地失态了一下, 八爷很快调整状态,敛去浮躁,重新挂上温和包容的笑容, 摇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年轻人?,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啊, 即使是我, 在这样的情境下,亦是举步维艰,能不能保得下你还两说。”


    这时刑部衙役送来了卷宗。


    两个人各抱了十几本, 往桌上一放,摞到八爷下巴那儿?!


    短短四天, 他?们竟找到这么多线索, 写出这多案情分析!真不是提前准备好的吗?


    八爷拍拍卷宗, 做出颇为无奈的样子:“你瞧!”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眉头皱起来?。又拿起一本看了会儿?,眉头皱得更紧了。再往下, 脸上愁云密布,以手撑额,不住叹息。


    “最精通律法和最善于查案的人?都在刑部?, 制造一个完美谋杀案, 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这话说得太有?个人?风格了。


    一方面, 站在完全相信我的立场:证据链完美, 但我相信是伪造的。


    另一方面,毫不客气地制造焦虑:刑侦很专业, 外?行想翻案太难了。


    这种风格和我领导完全不一样。


    换成我领导, 可能会这么说:刑部?未免太高估你了,你这脑子可想不到这么多细节。


    用最毒的嘴, 说最熨帖的话,就是他?。


    八爷则完全相反。反正我不相信他?没有?帮手。既然敢接这钦差的活,手里怎么可能没有?金刚钻!


    要知道诸王贝勒从成年后就在六部?轮转,熟悉各部?人?员、了解各部?事务运作流程。他?的专业水平,说不定比两位尚书还高。


    且八贤王若是光有?贤,而没有?办事能力和驭人?手段,怎么可能把太子拉下马,成为呼声最高的继任人?选?!


    区区几本作假卷宗能唬得了他??


    他?就是想表现得并没有?被说服,更没有?被拿捏。


    既然他?需要情绪价值,那我就配合他?一下好了。


    “命案发生时,有?人?在我屋里点了迷香,我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没醒盹就发现了尸体,接着巡捕营的人?就到了。我根本没来?及确定尸体究竟是谁,更没来?得及检查其他?地方,就被套上木枷带走了。当时拿我的直隶司官员张口就认定人?是我杀的,想来?他?们至少应该握有?杀人?工具和死者头颅。我对破案一窍不通,不知道刑部?怎样判定这些证据与我有?关,以及能不能定我有?罪,术业有?专攻,请钦差大人?找个可靠的刑侦专家。”说着,我跪倒在他?跟前。


    他?瞄了我一眼,接着又闭上眼抓头皮,为难道:“劫狱之后,刑部?上下对你皆有?怨气,根本无人?可用。我来?之前,从顺天府抽调了一些人?,但愿其中有?出类拔萃者,能破解这个谜题。不过,证物?不会说话,尚有?解读的余地,可活人?难管啊!”


    “什么活人??”


    “你隔壁那家人?,指认死者是你从她家买去的婢女,当初你买她,就是为了不让她靠近雷生默。这个人?,想必你不陌生。曾是广源寺的法师,与你在论道中交过锋。她们还说,你为了纠缠他?,搬到隔壁,还经常上门骚扰。雷生默厌恶你,而同情那个婢女,所以你百般折辱她,不仅让她睡杂物?间?,还动辄打骂……仵作也在死者身上检验出受虐瘢痕。事发前一晚,他?们听见死者告诉你,雷母进京安排雷生默婚事,劝你不要继续纠缠雷生默,你便恼怒杀人?——秋童啊,这人?要是上了公堂,十四弟的脸面往哪里放?”


    哦吼!雷家这是多恨我!


    霎那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怕我妨碍了你们家宝贝少爷的婚事是吧?偏给?他?搅黄!恨我把他?拉下神?坛是吧?我还可以始乱终弃让他?生不如死呢!


    但这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就消散了。


    居生何辜!他?都被逼得离家出走了,对雷家的所作所为,肯定是不知道的。


    也许都是我欠他?的,经此一难,彼此不相欠,以后也就了无牵挂了。


    “秋童!”八爷把我从忧思中唤醒,扬手让我起来?,“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


    我心头一跳,他?难道是教唆我杀人??


    “雷家恨我在论道中击败了居生法师,自然对我百般诋毁,他?们家的证词怎可取信?”


    “可雷老夫人?是雍亲王府的包衣,要是雍亲王为她的证词背书,你说刑部?敢不敢不采用?”


    雍亲王闲的!我可是他?小圈子成员呢!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岂是一个包衣能比的?!


    可我不能表现得不以为然。


    我不说话,神?情严峻而无助地将他?看着。


    他?愁得直叹气:“四哥一向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先?前只因审出一句话,就大动干戈抓了全北京的传教士,那一次你就差点死在牢里,应该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他?尊佛排耶,偏你在论道时为天主教出头,让佛教输得灰头土脸!后来?还大张旗鼓要办学,简直是专门和他?对着干!雷家既在你手上吃了亏,又与他?有?这样的关系,难免趁此机会对你落井下石。他?们言之凿凿,对你很不利。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只能从两处着手。要么,你能化解和雷家的仇恨,要么,说服雍亲王出面让他?们修改供词。”


    顿了顿,忽然抬起头,像柳暗花明找到了出口:“对了,你在雍亲王手底下办过差,以你的伶俐,应该不难化解他?的偏见,你与他?应该多少有?些交情吧?”


    试探我……


    我忽然想,要是雍亲王和十三爷没有?出京打猎,我今日的境况会更好吗?


    恐怕不会。按照雍亲王的人?设,他?不会公开为我说话,更不可能为我奔走。就算他?愿意,以他?目前的影响力,恐怕无力和文官集团对抗。毕竟他?才得罪过翰林、理藩院两大官僚机构。


    我潜意识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未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无论是出于立场,还是出于解决这件事的能力,八爷都是钦差最好,甚至唯一的选择。


    八爷自己也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救星。那为什么还要试探我和雍亲王的关系呢?


    除非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重获圣宠、十四感激和九爷分利。


    他?还想要,我对他?全心全意地臣服。


    我和十四有?情感联系,和九爷有?利益联系,唯独和他?没有?任何直接联系。这一次合作,是建立直接联系的最佳时机。


    十四羽翼渐丰,现在已是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激烈残酷的皇位之争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变得谦让起来?,感激没有?实际用处。


    十四至情至性,为我付出不计代价,拿捏了我,就等?于拿捏了十四,这才是切实的好处。


    要完全拿捏我,就得清楚我的立场。


    前面他?口口声声说我除了十四的迷恋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他?对我的了解仅限于此,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试……


    果然老谋深算。说不定刚才那小小失态,都是他?反套路我而演得戏。


    太鸡贼了!脑子转得稍慢点,肯定会被他?看出破绽。


    要是他?发现我已经投靠雍亲王,还会保我吗?恐怕未必。


    他?深耕朝堂,根基很稳。保我,能锦上添花最好,若纯纯为他?人?做嫁衣裳,就是赔本买卖。


    电光火石间?,我心中已有?计较,脱口道:“不瞒您说,当初入狱,差点把我饿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他?手底下办差时,我每天胆战心惊,兢兢业业,可他?却因为我一句无心之言就怀疑我走私阿芙蓉,又对我喊打喊杀。还有?一次,我和年羹尧对骂,要不是十四爷及时赶到,可能就被他?当场打死了。再后来?在礼部?,他?当着诚亲王的面百般羞辱我,强烈反对我办学。为了办学,我硬着头皮想办法讨好他?,可惜都没碰到他?心眼里去,花重金买了个鼻烟壶,还被嫌弃是残次品,至今还在我家里放着。十四爷说,他?是世?间?罕见的冷心肠,我算是领略到了。”


    我说的这几件都是真?实发生的,各有?人?证不难核实,所以他?没有?怀疑,径直调转思路:“你和十三爷关系不错吧?他?与老十三走得近,不如你让十三爷说说情?”


    十三爷在中医发难时帮我,我投桃报李去给?他?庆生,这两件事都瞒不住。


    我叹气道:“我在十三爷那儿?没什么脸面,不过是我夸下海口要为他?治腿,才被他?高看一眼。现在方子还没要来?,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忙……”


    八爷道:“试试吧。老十三是个狭义?心肠,何况还有?求于你。”


    我从善如流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他?让我手书一封给?十三。


    我写完,他?不满意。


    “这么轻描淡写,他?还以为你在这里过得悠闲自在,哪里能看出你性命危急。你是个姑娘,要学会利用女人?的柔弱。没有?哪个侠士,会无视弱女子的求助。你得告诉他?受了什么刑,吃了什么苦,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眼泪停不了。他?才会心软,好好劝四哥。”


    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我把五十字的小字条,润色成了八百字的小作文,再拿给?他?看,他?仍不满。


    “光有?惨还不行,你没写出紧迫感来?。刑部?监狱里里外?外?都为死去的狱卒戴孝,恨不能生啖你肉,你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你还可以稍微夸大一点,比如他?们在你饭菜里下毒,在你被褥里藏针,往你牢房里赶蛇……”


    在编剧胤禩的指导下,我写了整整八页纸!后面把自己都写哭了。我可太惨了!


    八爷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后收进怀中站起来?,安抚我道:“放心,我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十三爷手里。同时命人?再仔细梳理这些卷宗,结合你的供词和你手上的证据,把事情的真?相还原出来?。一旦四哥松口,我们便开堂审理此案。”


    那行吧,既然你假公济私非要把四爷牵扯进来?,那就看他?怎么接招吧。


    我给?他?深深作揖,谁料他?将将要出牢门,又说了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残杀婢女虽然能让你身败名裂,但罪不至死,而且只要是假的,就会有?破绽。我总觉得刑部?办事不会这么草率。我来?了以后,他?们丝毫不惧,只怕害你的人?还有?后手。而且,这个罪名比杀人?严重的多。”


    第 85 章


    1715年6月30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十七 晴


    漫长的监jin生活无比消磨人。


    这是我入狱的第十二天。


    也是见过钦差后的第八天。


    他?走后, 只有顺天府署的?刑部官员来询问过我。


    顺天府署相当于北京市政府,也设有礼、吏、户、刑、兵、工六房,以对应中央六部。


    八爷只借了?一个通判, 但这位通判带了?三位刑名师爷。


    大清实行行政权和?司法权合一的?治理模式,一有讼争, 无论懂不懂法, 地方官就得坐堂听讼,裁判是非曲直。


    这是从明朝延续下来的?传统。


    制定规则的?统治者认为,裁判是否公正, 并不取决于官员的?法律素养,而是取决于官员的?道德品质。而具体法律条款的?适用, 则是辅助性胥吏的?工作, 这个胥吏就是刑名师爷。


    刑名师爷不属于衙门?在编人员, 但熟读大清律法和?各式判例,专业素养过硬,处事又?比官员灵活得多。


    这三位里, 有一位叫温乔的?年轻师爷,又?比其他?两位灵活的?多。


    他?先拉了?一通闲篇,接着很自然地提起了?慈善院改造进展, 说已经顺利竣工, 只差挂牌了?。


    又?聊起大街小巷正在宣传的?《奥赛罗》, 直隶五洲的?富豪乡绅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订座的?太?多,广和?戏院正在紧急扩建。


    还说起京城最近兴起一个姐妹会, 发起人是山西一家票号的?女东家, 其他?成?员也都是商人妇。


    姐妹会的?成?员筹了?一笔钱,发榜广招天下文人写辞作赋, 歌颂我创办慈善基金会的?事儿。写的?最好的?可获奖银3000两,次之1500两,‘探花’也有1000两之多。重赏之下,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


    这操作也太?妙了?!简直就是往文人怀里塞沾屎的?黄金!关键他?们还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抢!原来节操真是有价格的?!


    这位女东家,难道是就是晋银票号的?陈付氏?我与她只见过两三次,在她那儿为玄宜基金开了?空户,何以为我掷千金?!


    “蜜蜜点心,在每个铺子外面?张贴为你申冤的?榜文,愿意在上面?留名按手印的?顾客,买点心时?享受两成?优惠。梁记瓷器烧制了?一批带有‘大清第?一女官秋童’字样的?茶碗,沿街免费发放。还有……每天都有天主教信徒在刑部外面?静坐,刑部官员上下班,不得不车马放得远远得。”温乔微笑着娓娓道来。


    我眼眶发酸,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蒙受如此厚爱。


    “现在迟迟不开公堂,是因为刑部担心当天会有骚乱,想借兵维持审判当天的?秩序,但步兵统领衙门?不给人,丰台大营也不给人。现在挺尴尬的?。”


    说到这两个兵营,我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


    从民众到武官,这些明里为我发声、暗里支持我的?事儿密集发生,可能并不是偶然,很有可能幕后有人组织。


    是四爷还是十三爷?不管是谁,他?们没有不管我,没有把我彻底扔给老八。


    我不是孤军奋战!


    温乔又?问了?我一些看似和?案件没有关系的?问题。


    比如,会不会做饭,是不是每天都出去遛狗,以及知?不知?道在哪里买卖婢女。


    我照实回答了?。


    他?们问完又?过了?三天,也就是今天,钦差和?刑部终于决定开堂审我。


    上堂之前?,我先见到了?叶兰。


    她是得了?信儿,专门?来给我送衣服的?。


    堂审要给官员留足体面?,允许上堂前?梳洗更衣。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送来的?是内务府造办处刚做出来的?官服!


    这是我第?二次见造办处的?盒子了?。厚重的?质感十足隆重,让人摸着就心潮澎湃。


    上一次,打开是个惊吓,这一次,却?一眼惊艳!


    是一套烟粉色秀八宝暗纹的?女制夏服,和?后宫女官官服的?最大区别?是中间多了?一块绣工精致、图案复杂的?方正补子!


    八品文官补子用用鹌鹑,鹌鹑谐音“安”,象征“事事平安”。寻常官服是蓝色,补子的?底色也是蓝色,所以不是很显色,但在我这套粉色官服上,显得格外生动,中间那只小鹌鹑轻盈得简直快要飞出去了?!


    盒子里还配有一双洁白的?丝绸袜以及一双秀鹌鹑的?粉鞋。上下呼应,温柔不失刚毅,大气端庄!


    叶兰亲自为我净面?,帮我换上衣服,扣好盘口后,又?掏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串翠绿欲滴的?翡翠挂珠,挂到右边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上。


    “这是什?么?”这串翡翠的?成?色完全不输十四赖我的?那个镯子,每一颗珠子的?直径约在一厘米左右,透着郁绿的?柔亮,下面?还坠着五色彩宝,夺目吸睛,想必价值不菲,“是和?官服一起送来的?,还是娘娘赏的??”


    “是和?官服一起送来的?,至于是谁给的?,我就不知?道了?。”叶兰笑着拍拍我,避重就轻道:“这叫圧襟,挂在这里能让衣服更服帖,也好看!宫里的?女官都戴。”


    穿戴好,她又?要给我梳头。


    没想到刚梳了?两下就开始抽噎起来。


    “怎么了??”我回身望着她。


    她双眼通红,抱着我的?肩膀哽咽道:“你才多大,在这鬼地方受了?这些苦,竟有大片白头发了?。”


    我一愣,旋即有点尴尬……应该是我之前?染得亚麻青露出来了?……怪我当时?年少轻狂太?张扬,非要染这个颜色,这个时?代的?染黑剂又?不太?固色,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重新染,坐牢期间又?没条件……


    不过这个误会倒启发了?我,脑海里忽然想起八爷说的?:你是个姑娘,要学会利用女人的?柔弱。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一直都是少白头,出去后再染染就好了?!”接着用她带来的?珠粉抹了?抹唇,又?从墙上抹了?点灰沾到眼下,问她:“有没有饱受摧残形容枯槁那味儿?”


    她噗嗤笑了?:“你不用这么折腾,本来也不像样儿了?!”


    抹了?抹泪,她长叹一声:“你坚强豁达,我也不能哭哭啼啼惹人厌!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儿!我在梦霄楼订了?雅间,等你过完堂,我和?姐妹们给你压惊!”


    我抱了?抱她,感慨道:“你真好。”


    她狡黠一笑:“那你教不教我两个闺女?”


    “教教教!”我赶紧连声应着,玩笑道:“我先教她们一套广播体操,把身体素质练起来!”


    收拾得差不多了?,衙役催我上堂。


    这回没上枷,也没戴手铐脚镣。


    我就穿着簇新的?官服,三步一歇,五步一晃,却?始终昂首挺胸。


    经过的?狱卒和?衙役无不看傻了?眼。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女制官服吧。


    “秋大人!”“秋大人!”


    衙门?的?大门?没关,门?口有两个衙役高举威武牌挡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


    烈日炎炎,热气蒸腾,无数个声音在呼唤我。


    “大人别?怕!钦差大人肯定会还你清白!”


    “大人别?怕!”


    不知?他?们是怎么统一起来的?,男女老幼,既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异口同声安抚着我。


    在场所有衙役的?脸都是绿的?,这个口号无疑让他?们想起了?劫狱那晚的?血腥。


    我对外面?的?人微微颔首,表示有被鼓舞到!


    正常情况下,刑部不会公开审理官员,可能因为这个案件关注度太?高,所以开了?个特例。


    堂上,各级官员都已到齐。


    ‘公正严明’匾下面?,坐着三个穿着全套朝服的?官员。


    最中央的?是八爷,左边一个是无时?无刻不闭着眼假寐的?赖都,右边那个长脸鹰钩鼻,活像哈利波特里的?斯内普教授,阴沉得好像这辈子都没笑过。


    三位主审官右下的?小方桌后面?坐着二品武官满柱。左下方的?小方桌后面?,则坐着两位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文臣。


    其余就只剩两侧手持杀威棒的?衙役。


    “来人,给秋童赐座。”


    钦差发话,很快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正中央。


    我给三位主审行了?屈膝礼,起来的?时?候眼前?一花,险些摔倒。


    八爷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让大夫看看?”


    我摇摇头,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道:“请钦差大人开堂。”


    八爷微微颔首,征询两位尚书和?右下两位官员的?意见,待他?们一致点头后,才一拍惊堂木道:“本钦差奉御旨审理此案,因案情复杂,涉及步兵统领衙门?和?刑部多级官员,特请来大理寺卿郑大人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大人共同审理。”


    我可太?有排面?了?,第?一次上公堂,就触发了?国家司法制度里的?最高审判级别?——三司会审。


    绝,真的?绝!


    正式审理前?,衙役呈上一份万人请愿书,巨幅白布折了?好几折,展开横霸半个公堂。


    开头,用娟秀洒逸的?笔迹写了?一篇记述我入清以来种?种?事迹的?颂文,下面?签满人名,名字上都盖着红指印。


    按说,钦差不应理会这种?民间请愿,八爷明显偏袒我,略一沉吟,就命衙役当场宣读。


    执笔者不知?是谁,可能对我身边人做了?不少采访,对我的?事情如数家珍,从广源寺为伤病的?传教士们拍门?,到为慈善院儿童讲故事唱歌,到第?一次登殿,教训贝勒府嫡子,第?二次登殿,带女公爵了?解北京和?大清,排戏,论道,被绑架,带孤儿满月求学,雨中求医,为办基金会和?医学专科学校奔走应酬,当街遇刺,甚至深夜遛狗……有些我都记不得的?事情,被作者以平实的?语言娓娓道来。


    完全没煽情,甚至没有一个倾向性的?评价。


    我本人听了?不尴尬,但堂上的?衙役,以及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看我的?眼神却?明显变了?。


    从仇视冷漠到惭愧钦佩,如果用温度形容的?话,大概是从零下上升到三十七度吧。


    看来这篇全文无一句歌功颂德的?颂文值三千两。


    第 86 章


    八爷张了张嘴, 似乎想感慨几句。


    张尚书面无表情地抢先开口:“作出《悯农》的李绅,当?官后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凿壁偷光’的匡衡, 成?了贪污纳贿、结党营私的奸相;四岁让梨的孔融,说出‘父之于子, 当?有何亲?论其本意?, 实为情欲发耳。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样的狂悖之言;自古人性复杂,刑部尤其多见?。钦差大人应专注于案件本身?, 而非涉案之人,更不要被其表象迷惑。”


    八爷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人性固然复杂, 但世间芸芸众生?, 能经得起推敲的又有几个?秋童入大清短短半年做了这么多事儿,倒比本钦差还要分身乏术。且桩桩件件都是情谊,对朝廷和穷苦百姓有大爱, 对同僚有关爱,甚至对畜生都有怜爱,这样的女子, 岂会和市井泼妇一般, 与婢女争风吃醋怒而杀人?张尚书主管刑部多年, 可见?过阴阳两面如此对立的人?”


    作为钦差, 八爷的立场偏得有点太明目张胆。他简直不像审判长,而是我的辩护律师。


    以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满道:“判案应据实据法?, 不能随心而断。请钦差大人维持公正!”


    八爷只?好?开始走?正常流程。


    我不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这个巨大阴谋浮出水面。


    首先由检方,即刑部衙役出具物证。


    一把生?锈的菜刀。刀刃上崩掉了几个豁口, 刀身?上有几道裂痕,血迹斑斑。


    一只?无?头死?橘猫,尸体放在冰盆里,得以保存完好?。勃颈处的毛发剃掉了,断裂面参差不齐。


    两套血衣。其中一套是无?头女尸身?上的,另外就是案发当?天我穿的那套。


    一本书。居然是我花了三天时间,费劲巴拉翻译出来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四姝进雷家之前,先来我家扫荡过!


    然后是人证。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雷家的婢女。面生?,我不认识。


    检方问?:“你是谁,和秋童是什么关系,和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她跪伏在地?,不慌不忙地?答:“民女白翠,是江西雷家的婢女,数日前同主母来京,与秋大人成?为邻居。搬来第一天,民女因?为好?奇大清第一女官的样貌,隔着自家院墙偷窥,被秋大人的婢女莲心抓了个正着。


    莲心姑娘人美心善,并没有责怪我,反而与我攀谈起来。我羡慕她能跟着秋大人,没想到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说,自己曾是我家少爷的贴身?婢女,在少爷身?边吃得好?,穿得好?,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舒坦。后来,秋大人搬到隔壁,三五不时找机会来串门。起初,她也像我一样,对秋大人充满敬仰,可来往多了才发现,秋大人和她想像的很不一样。


    秋大人生?活骄奢,两三天就要叫人清理茅房;从来不自己洗衣服,灶台也没热过;养了一只?狗,每天都要吃肉。她的俸禄支撑不起这样的生?活,就想方设法?占别人便宜。不仅从我家要水要柴,还经常来蹭饭。


    这便罢了,雷家殷实,便是多供养一个人也无?妨。可秋大人还……对我家少爷言语轻佻,多次深夜唱曲引诱,甚至投怀送抱。少爷不胜其烦,不得不早出晚归躲着她。


    莲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顾及秋大人的官威,不敢吱声。后来从少爷的信徒那里意?外得知,秋大人曾在佛耶论道中诽谤少爷,逼得少爷不得不还俗。她气极懊恼,再也不给秋大人开门。秋大人恼羞成?怒,竟叫来几个旗兵上门施压,逼着少爷把莲心卖给她。


    从此莲心过得生?不如死?。每天做着繁重的工作,晚上只?能睡在杂物间地?上,秋大时常打骂她泄愤,还威胁要把她嫁给老太监。


    我们做奴婢的,最怕遇到这样的主子,因?签的是死?契,只?要主子不开恩,这辈子就没盼头了。


    案发前一天,莲心哭着同我说,她在榆树下发现了小菜的尸体。小菜是少爷养的猫,秋大人总喜欢爬墙骚扰少爷,有次被趴在墙头上打盹儿的小菜抓了一把,之后小菜就消失了。起初莲心还以为小菜被野猫勾走?了,这才知道竟被心狠手辣的秋大人杀了!可怕的是,小菜身?首异处,根本找不到头!她说她刚劝过秋大人不要再骚扰少爷,当?时秋大人看她的目光非常可怕,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下场可能和小菜一样。


    真没想到第二天就……”


    白翠一边说一边抹泪,事事详具,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差点信了:我生?活确实‘骄奢’,确实占他家不少便宜,确实纠缠过居生?,确实被猫主子抓了,并确实虐待恐吓过莲心……


    她知道的这么详细,可见?四姝在雷家的时候确实在监视我。但她们是什么时候与雷家串通的呢?


    难道给我下套的,竟是谭婆婆?那些善意?都是假的吗?


    我闭上眼默默一叹。


    再睁眼,径直投向八爷:说好?的四爷松口再升堂呢?白写了八页纸,雷家锤我锤得更?狠了!


    八爷不动声色地?轻微摇头,问?道:“秋童,白翠所言属实吗?”


    我把能否认的全否认了。


    第二位证人是居生?的粉丝。一个中年妇女,她醋意?十?足地?表示,亲眼看我在蜜蜜点心铺子门口调戏居生?。


    我的反馈是:邻里之间碰到说句话,绝无?逾矩。


    第三位证人是给我们胡同送水的挑夫,他言之凿凿地?表示,莲心也同他诉苦过。甚至为了活命,想同他私奔,“俺没同意?,俺不敢得罪当?官的。”


    我笑:莲心若跟了你,你就是当?代武大郎。


    第四位证人是打更?的老头。老头说,案发前一天晚上,曾见?到一个男子拎着一个包袱从我院里出来。包袱里圆滚滚的,极有可能是人头。


    我觉得信他的脑子都有泡:“胡同里那么黑,你有火眼金睛吗?”


    ‘检方’完全忽略我的自辩,直接总结陈词:经刑部多方取证,秋童自广源寺对居生?法?师心生?爱慕,多方打听其隐私,因?此获知其有可能还俗的消息,并在论道中道破此事,迫使其还俗归家。之后搬到雷家隔壁,唱曲送书,屡次骚扰。因?被雷家婢女莲心多次阻挠,心生?怨妒,激愤杀人。人证物证俱全,应判有罪。


    衙门外人群激愤,八爷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接着对张尚书和大理寺、督察院的两位官员道:“本钦差的调查与这个故事不太一样。请诸位大人听完再断。”


    接着,我的辩护‘律师’温乔,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上场,“各位大人,白姑娘这故事编的不好?,只?有情绪,没有逻辑。最基本的一点,她并不是故事的亲历者,只?从别人口中听说。问?题是,整个故事有三个主角,其中一位……我们现在难以判断她是不是死?者,另外两位却活得好?好?的。除了秋大人,最关键的一位,雷家少爷还没说话呢。”


    张尚书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充满嘲讽意?味的笑,似乎笃定居生?不会为我说好?话。


    大理寺卿道:“那就把他请上堂来!”


    温乔微微躬身?:“郑大人稍安勿躁。容我先说说刑部判词的荒唐之处。


    首先,杀人凶器是一把菜刀,这刀和秋大人厨房里的其他刀具配套,刑部由此判定这就是秋大人的刀。据我了解,这些刀是秋大人搬家时东堂神父买来的,但秋大人不会做饭,所以从未用过。灶房漏雨,她甚至从来没注意?过,乃至刀都上了锈。按照白姑娘的说法?,‘小菜’也是被凶器砍了头。”


    他从另一个证据盘中拿出一把锈刀,让人剁排骨。没几下,就磕出几个豁口来。


    “诸位大人,这也是秋大人的刀,剁几下排骨就成?这样,可见?质量实在不好?。秋大人又不是只?有一把刀,为什么激愤杀人不选一把完好?的,非要选那把已经用坏了的?”


    没人说话。


    八爷道:“你继续说。”


    温乔把刀扔回?去,又道:“按照更?夫的说法?,案发前一天夜里,就有人把头带走?了,怎么到了中午秋大人还没收拾好?现场,甚至连血衣都没换下来?就算她忘了,帮她抛头的人,也忘了提醒她吗?最关键的一点,如何证明,死?者就是莲心,而不是莲心杀了别人,嫁祸给秋大人?刑部找到莲心的头了吗?”


    刑部衙役送上来一颗头,“是在附近的水井里找到的,头部缺口刚好?与死?者身?体吻合。”


    头颅被削去了五官,又被水泡了多日,根本无?从辨别。


    温乔笑着叫白翠来认。


    白翠吓得紧闭双眼。


    八爷命人强迫她去认。


    被衙役架着凑到断头前,白翠发出惊悚嚎叫:“啊,烂成?这个鬼样子,我不认识!”


    衙役只?好?把她拉到一边。


    温乔这才道:“钦差大人,下面请传雷家少爷上堂作证。”


    张尚书脸色微微一变


    刚才还打鼾的赖都也倏忽睁开眼。


    我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串磨得锃亮的佛珠。


    难道,他曾是居生?的信徒?


    “草民雷生?默叩见?钦差大人。”


    时隔多日,那熟悉的冷淡腔调从身?后传来,我心里微微一紧。


    他会如何评价我?


    不,目前更?重要的是,他选正义?,还是亲情?


    说实话,会把雷家陷于不义?,就算雷家舍弃白翠甚至胡管家,也摆脱不了纵奴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说假话,他前半生?的信仰,会让他从此活在痛苦中。


    我竟有种冲动,想阻止他作证。


    有这种冲动的显然不止我一个。


    赖都从公案上冲下来,扶起他,惶恐道:“法?师不能跪我等凡人,亦不该掺和这血腥命案。”


    “大人,草民已还俗,应受世俗礼教约束。”


    我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一道目光朝我射来。如有实质,令我焦灼难安。


    “赖大人,请不要妨害公堂。”八爷唤了他一声,温和一笑:“若良心难安,可在结案后去庙里多上几柱高香。”


    “本官有什么良心难安的?!此案又不是我主审的!”赖都重重哼了一声,朝督查院左都御史嚷嚷:“洪大人,您老监督百官,本官是什么德行,逃不过您的法?眼!您见?过这样主持正义?的钦差吗?处处向着嫌犯,处处针对刑部,难不成?他不是来办案的,而是代行督察院之职,来整治刑部官员的?”


    洪大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朗声道:“钦差在,犹如皇上亲临,不管是办案还是办人,都是他的权力。赖大人若有不满之处,应在事后向皇上汇报,亦可请新的钦差复查,而不是横加阻挠。”


    赖大人冷笑:“好?啊,本官不阻挠,但本官也看不下去!”


    说罢甩袖就走?。


    张尚书站起来叫住他:“赖大人!刑部由你我二人共同主理,你怎么能在危难时撂挑子?”


    八爷也站起来:“赖大人,你误会了!本钦差今日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司法?公正,亦是给刑部一个自证的机会。你们给朝廷命官上枷用刑是真,舆论影响很坏。你们只?有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给嫌犯充分自辩的机会,才能证明师出正义?,对百官有个交代。”


    赖都头也不回?,摆摆手道:“早知她有人撑腰,却不料有这么多人撑腰!司法?无?主权,谈何正义?!罢了,棋差一招,步步都是错!这憋屈尚书,不干也罢!”


    “这人!”张尚书气得脸色发青,想要追出去。


    八爷拉住他,摇摇头道:“张大人,既然赖大人要辞官,就让他去吧。现在刑部尚书只?有你一人了,未免你们觉得我言行偏颇,接下来请你代我审讯。”


    张大人推拒了一番,在他的坚持下答应了。


    不过八爷仍坐中间。


    张尚书站在旁边,将惊堂木狠狠一拍,厉声道:“雷生?默,你与秋童、莲心各自什么关系,如实交代!”


    “尚书大人!”我也站起来,直视他:“刑部有什么证据证明死?者就是莲心?”


    他眼神冰冷,语气凶狠:“没问?你话,老实坐着!”


    “张大人!”温乔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请您问?话严谨!不要暗示任何人与秋大人有任何关系。”


    张尚书眯了眯眼:“你是哪个衙门的?”


    温乔躬身?清清楚楚道:“晚生?顺天府署刑名师爷温乔。”


    “本官记住你了!”张尚书霸道惯了,完全听不进意?见?,仍吼:“雷生?默,再不据实交代,大刑伺候!”


    我忍不住回?头,却见?居生?一身?朴素,犹如僧人。一贯清爽的面容,挂着黑眼圈和胡渣,看起来和初遇时纤尘不染的法?师,相去甚远。


    他看了我一眼,神清说不出的复杂。


    但这一眼,足以让我确认他还是那个慈悲的佛陀。


    第 87 章


    我忍不住想劝他:“雷先生……”


    他轻轻摇头, 接着不再看我,沉声?道:“草民与秋大人?是邻居。莲心曾是我家四个婢女之一,一个多月之前, 由乳娘谭妈买回。但她们四个长得很像,我分不清她是哪一个。”


    “四个?”张大人?疑惑的?表情, 好像此前没人跟他提过这个数字。


    不对劲, 这么关键的?信息,刑部不可能查不到。


    大坑肯定在?这几?个婢女身上!


    居生道:“是的?。秋大人?把她们四个都买回去?了。”


    “秋童!”张尚书看向我:“你一个人?住那么小?的?宅子,为什么买这么多婢女?难道你竟不容雷生默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


    “当然?不是。”我自嘲道:“因为我生活骄奢, 什么活都不想干;因为我是大清第一女官,要有排场。”


    “你!”张尚书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又抓起茶碗喝了几?口凉茶, 发狠喝斥:“再敢藐视公堂, 休怪本官对你用刑!”


    怕的?就是你不狂!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我带着七分真三分假,浑身一抖, 两眼一闭,朝后仰去?。


    “秋大人?!”温乔冲过来扶了我一把,转头大声?抗议:“钦差大人?, 张尚书无权对秋大人?用刑!”


    八爷也恼怒道:“张大人?, 你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那是官服!在?罪名没定之前, 她和你我一样,都是皇上的?臣子, 不是刑部的?囚犯!”


    张尚书冷冷盯着我的?衣服, 嘲讽道:“这也是官服吗?老夫眼拙,确实没看出来。”


    八爷道:“真真切切的?官服, 内务府造办处刚送来的?!”


    张尚书阴沉着脸道:“连内务府都这么上赶着给你撑腰,果然?有嚣张的?本钱。可你不该触犯国法,谁来都没用!”


    他不提我还差点忽略了,赶在?这一天给我送官服,不仅仅是帮我维持体面,也能强化我的?身份。


    内务府,原本是我领导主理?,他的?心腹鄂尔泰仍在?任职。是他吩咐的?吧?


    还有这串价值不菲的?串珠,以我的?身家?,这辈子都买不起,别人?一看就知道有贵人?为我撑腰,除了张廷枢这种大员,普通官员多少会有几?分忌惮。


    这些细节也只?有我领导这样的?细节怪才能考虑到。


    八爷这个平衡大师,怼了张廷枢,还怕他气急败坏也撂挑子,接着拉了他一把,换了副柔和面孔,劝慰道:“你先歇歇,我来问一句吧。”


    待温乔扶着我坐下,慢慢缓过劲儿来,八爷却?没有继续张尚书对我的?诘问,而是把矛头转向居生:“刚才白翠说,秋大人?对你诸般骚扰,可有此事?”


    “不曾!”居生斩钉截铁道:“秋大人?守礼知节,从未有过逾距之举。”


    “那这本书,为何?会出现在?你家??刑企恶裙伺二儿而无酒一四启付费整理部核验过,上面是秋大人?的?字迹。”八爷命人?将书送到他眼前。


    他只?翻看了几?页就知道,这本书是专门?为他翻译的?。


    偷偷斜了我几?眼,手?指微微颤抖,攥到掌心,之后干脆背到身后,昂首道:“我并未见过此书,但我曾赠秋大人?手?抄经书,或许这是她的?还礼。”


    张尚书突然?扬声?问:“你为什么要赠她经书?何?时赠的??”


    居生太单纯了,诈他一句,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些问题,分明把他往自毁的?火坑里带。


    张尚书却?不允许我说话,厉喝:“雷生默,快回答!”


    我对他摇头。


    他稍有犹疑,但不会撒谎,坦诚道:“在?她搬来第三天的?晚上。我从她琴声?中听出孤苦彷徨,遂赠金刚经,以消业障。”


    “她曾在?论道中破你修行,令你遭广源寺驱逐,你为何?要怜悯她?”


    “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问了该问的?,是我动摇了,我被心魔困住了。帮她,是因为当时我才还俗,常常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总想度化世间可怜人?。”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我悄悄舒了口气。


    同时我也发现,他现在?已经不再动不动甩佛语了。他更会与普通人?沟通了。


    张尚书却?道:“你想度化她,她也想被你度化,你们除了琴音交心,相互赠书,私下里还有哪些接触,有没有被莲心撞见过?”


    居生脸色一僵。


    张尚书循循善诱:“是不是,你与她私会,被莲心无意撞破,为了秋童官声?,你们二?人?合谋杀害了她?”


    我刚要驳斥,温乔冲我一摆手?,抢先问道:“尚书大人?,要真如您所言,一刀毙命即可,为什么非要斩首?”


    张尚书恍若未闻,一直盯着居生:“本官听闻,有一种法阵,可将人?的?魂魄永世镇压。居生法师是不是要用她的?头,做什么法事?”


    “大人?!我家?少爷只?会吃斋念佛,哪会做什么法事?!”白翠护主心切,陡然?插言。


    张尚书喝道:“把她拉下去?!”


    我看他如此强势霸道,只?得用眼神求助八爷:再不拦着,你十四弟就真没脸了!


    八爷却?假装看不懂,轻蹙眉不言语。


    居生脸色发白,气得声?音微颤:“请大人?不要以此龌龊心思?揣测秋大人?,她行止端正,绝不会自轻。”


    “那你呢,你已经还俗了,作为正常男人?,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半听到高高在?上的?大清第一女官,只?为你嘤嘤抚琴,心里就不悸动?你想过亲她抱她吧?”


    “张廷枢!”我血气倒涌,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亏你还是读书人?,公堂之上,连这种毫无根据的?下流话也说得出口!简直就是斯文败类之翘楚,衣冠禽兽之魁首!”


    我跳脚了,他反而冷静了。


    淡淡瞥我一眼,再次刺激居生:“你瞧,她一直在?维护你!哪怕这场牢狱之灾,是因你而起。你连给她正名都不敢吗?说出来吧,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和她两情相悦,福祸一起担当。”


    “张大人?!”


    “张大人?!”


    这一次,除我之外,大理?寺卿和八爷,温乔,都一同喝止他。


    张廷枢完全不为所动,径直走到居生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不说,所有骂名都是她一个人?背负!”


    “雷先生!”我只?能对他喊话,“别听他的?,他就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让我不能干干净净走出公堂!”


    居生脸色惨白地抬起头,目光专注地看向我。那眼神,就像世界观崩塌一般无助。


    他此生受过两次攻讦,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狼狈。他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我。


    “来人?!”张廷枢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忽然?喊道:“给雷生默上刑!”


    我悚然?一惊,激动地站起来,可浑身摇晃,紧接着就跌落回去?。


    温乔用折扇压住我的?肩膀,低声?劝道:“大人?,不要冲动,还有钦差呢!”


    八爷匆匆走下来,拉住张尚书:“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人?命案无关,拷打雷生默毫无意义!”


    张尚书冷冷一笑:“怎么会?不信你看,只?要雷生默受刑,秋童就会交代实情!”


    好毒啊!


    “雷生默藐视公堂,撒谎说秋童知节守礼,秋童仗着有人?撑腰,拒不交代!可他们之间相互爱护,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钦差不敢对秋童动刑,应该大胆对雷生默用刑!一用,便知无辜婢女是如何?惨死的?!”


    张廷枢回头看向大理?寺卿和督查院左都御史:“两位大人?可同意?”


    他两人?对望一眼,竟一致点头。


    压力给到钦差,八爷为难地看着我。


    我便知道他挺不住。


    温乔挡在?我面前不让我出声?,冷笑道:“怪不得案发当天就敢对朝廷命官动刑,原来刑部审案一向简单粗暴,真叫人?开眼!”


    张尚书以藐视公堂罪要人?把他也拖走,八爷一拦:“这是本钦差借来的?人?,何?况他说的?也没错。”


    张尚书怒目而视,恐吓温乔。


    温乔毫无惧色,继续输出:“秋大人?为毫不相干的?孤儿奔走求学,为礼部官员杨猛之妻雨中求医,难道她与他们都有私情吗?!别人?被万民请愿书里重情重义的?秋大人?触动,尚书大人?您却?利用这一点,对秋大人?施以心刑!这与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接着他看向大理?寺卿和督查院御史,“大清律例规定,对嫌犯用刑要有依据。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雷生默与命案有关,他充其量只?是个证人?,刑部无权对其用刑,请两位大人?明鉴!”


    大理?寺卿迟疑了片刻。


    一直沉默的?满柱忽然?说:“钦差大人?不如先审一审雷生默,到底与本案有没有关系。”


    八爷趁机把张尚书拉回公案,一拍惊堂木,“雷生默,案发当天及前一天夜里,你在?何?处?”


    居生跪得挺直,眉宇间十分挣扎痛苦,下唇咬得毫无血色。


    我知道他将要说的?话,对他是巨大的?考验,心也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等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五月初三,乳娘谭妈告诉我,隔壁莲心说家?里老鼠多来借猫。她觉得有点蹊跷。因为秋大人?家?里有狗,猫狗不容,此前宁受鼠害,也不用猫。她本想问问秋大人?,可秋大人?早出晚归,碰不上面。又说胡管家?要把她送回老家?,怕无缘再见,只?能托我跟秋大人?告个别。


    五月四日晚,我回来时,谭妈已被送走。可她为孙子纳了一半的?鞋底却?忘了带。我沿途追出去?三十余里,终于赶上了一顶小?轿。刚想将她拦下,两个轿夫却?主动停下来。一个说,没动静了。另一个说,找块石头再……再砸几?下,确保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懊悔。


    谭妈死了。


    他这几?句不仅把猫主子被杀的?嫌疑转嫁到莲心身上,而且也点出胡管家?和谭妈之死有关。


    他已经意识到忽然?送走谭妈不对劲,所以立即追上去?。可毕竟没人?提防自家?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胡管家?会对谭妈下毒手?。


    原来那晚他欲言又止,是想提醒我莲心举动怪异。第二?天晚上他不在?家?,是目击了最亲之人?被杀害。


    我们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很难说是我连累了他,还是他连累了我。


    八爷蹙眉道:“轿中之人?就是谭妈?两个轿夫是雷家?家?仆吗?为何?要杀她?可报案了?”


    居生艰难一点头:“报了,舜天府署已抓了两名轿夫。他们并非雷家?人?,是临时雇的?。害人?是为钱财。”


    “既然?顺天府署已审理?清楚,就不必再提了。说说你案发当天的?行踪吧。”


    “钦差大人?!”


    谭妈被害,说明阴谋的?主导者有可能要从四姝的?来源着手?,我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


    我果断将他们打断:“谭妈之死,和我这件案子关系重大,不能不提!”


    张尚书冷眼看过来。


    八爷道:“有什么关系?”


    “不知刑部案卷里有没有提到,刚才雷先生已经说了,我这几?个婢女,都是从雷家?买的?。和我这笔交易的?,就是谭妈。现在?,四个婢女,死的?死,跑的?跑,谭妈也接着被害,您不觉得蹊跷吗?”


    张尚书率先发问:“另外三个婢女跑了?”


    我绷着神经,谨慎答道:“案发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们。”


    四姝的?去?向,终于超越命案本身,引发广泛关注。


    有人?怀疑她们是我的?帮凶,有人?觉得她们被我灭口了。


    我打量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八爷迷茫,张尚书急切,大理?寺卿和御史严谨,满柱……气定神闲。


    直到此刻,八爷依然?站在?我的?立场上,顺着我道:“你觉得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开口,衙役忽然?来报,说雍亲王昨夜遇刺,抓到一个女刺客,正是秋大人?身边的?婢女化佛。


    化佛!行刺雍亲王?!


    第 88 章


    刹那间, 八爷脸上的迷茫消弭无形,温和闲适的目光变得攻击性十足。


    在这个状态的衬托下,整场审判就像一场刚刚拉开帷幕的好戏。


    我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与雍亲王正在合围某个猎物?, 化?佛正是雍亲王送来的动?手信号!


    但这个猎物,绝不是我。


    我不够格。


    “把?刺客带上来!”


    这一声令, 亦是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


    纵婢刺杀亲王, 这个罪名?确实比我残杀婢女严重得多,对于一心?置我于死地的张尚书来说,这应该是一锤定音的好消息, 但他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丝毫放松。


    我领导这个操作?, 明显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


    化?佛被扭送上堂, 一同来的还有雍王府管家全福。


    她浑身上下, 只有脸还算完整。其他各处伤痕累累,严重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左掌被切掉三根手指, 胡乱撒了些草木灰止血,不断有苍蝇叮上去。


    从前?她对我低眉顺首,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也喜欢她伶俐体?贴, 两个人相处得真如姐妹一般。


    而今, 即便如此狼狈虚弱, 一见我,亦如疯狗般扑来攻击, 被人拉住还朝我吐口水, 愤愤叫骂:“无耻清狗,枉为汉人!这样都弄不死你, 满人可真疼你这条母狗!”


    ……


    温乔的折扇帮我承担了唾沫星子。


    被拉开的化?佛叫嚣不止:“你的祖辈都是有气?节的汉人,为了不被满狗欺压远渡重洋,你却千里迢迢回来给?满人当狗!商女尤知亡国?恨,你这下贱走狗不配为人!”


    听到‘满狗’二字,一向温润儒雅的八爷都怒了,暴喝:“还不堵上她的嘴!”


    刑部衙役迅速上前?用布条勒住她的嘴,并猛踹膝盖迫使她跪倒。


    公?堂随即变得无比安静。


    大清入关都七十?多年了,满汉之间的民族对立还是很尖锐。反清复明组织一直清缴不尽。


    从化?佛骂我的话不难听出,她就是成员之一。


    雍亲王负责清缴清茶门,我与他的恩怨,最初就从清茶门叛贼的供词牵出西安圣母得胜教堂开始的。


    当时他谁的情面都不看,迅速缉拿、刑讯全部在京传教士,可见态度之强硬、手段之残酷。成为所有叛贼中的头号刺杀对象一点也不奇怪。


    难道四姝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杀他?


    一旦被打上反清的标签,一般只有两种下场:腰斩或凌迟。


    化?佛自知难逃一死,所以干脆不再伪装,骂个痛快。


    她这么?恨我,是不是因为十?三爷过生日那天?,偷听了我和四爷的对话?


    当时我确实很狗腿,这我得认。


    堂中的汉人官员都很尴尬。


    像清茶门这样的组织之所以屡禁不绝,有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地方官不愿意出力。


    毕竟除北京以外,其他地方还是汉人多,打压太过,容易激起民怨,万一镇压不了,会?死的很惨。


    而且这时代讲究姓氏宗亲,一门动?辄成百上千人,真要集结起来,屠了整个衙门不在话下。


    再说,同一姓氏,稍微捋捋就会?发现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叛贼株连九族,一不小心?把?自己也诛了怎么?办?


    遇到满汉冲突,汉人官员宁可当瞎子、哑巴。


    张狂霸道如张廷枢也小心?谨慎得静默下来。


    八爷先看了我一眼,略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让全福先说。


    全福描述了一下雍亲王昨夜遇刺的情况。


    原来他和十?三爷,昨夜才从蒲洼乡猎场回京。两人去的匆忙,只带了很少随从,侍卫也只带了一个。将要到王府的时候,化?佛冲出来,称手里有证据,证明大清第一女官,实则是清茶门分舵主。


    他说到此处时,堂上各部官员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只有张尚书挑了挑眉尾。


    “王爷十?分重视,当即下马索要证据,谁料此女却挥刀行刺。”


    八爷立即关切地问:“雍亲王受伤了吗?”


    全福道:“手臂被刺了一刀,不过不太深,已请过太医,请钦差大人不必挂怀。”


    八爷舒了口气?,摇头切齿:“大清入关七十?余年,而今天?下百姓都是本朝养育的,这些忘恩负义的反贼不思回报,却总念着昏君当道的前?朝!可笑?至极,愚昧至极!”


    没人附和他。


    而我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坐实‘满人走狗’的身份,才能和化?佛的立场对立起来。


    “八爷所言极是。前?朝末年,宦官专政,天?怒人怨,起义纷纷,民不聊生。而今天?下太平,物?阜民丰,真正的百姓只会?感?怀圣恩,庆幸自己生对了年代。只有那些企图利用人心?,实现自己利益的跳梁小丑才会?上蹿下跳。”


    八爷冲我点了点头。


    化?佛激动?万分,含糊不清地咒骂我。


    汉臣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轻蔑。


    张廷枢阴阳怪气?道:“秋大人且慢唱高调。刺客还说你是清茶门的分舵主呢!”


    “分舵主是什?么?官?有没有大清第一女官风光?”我笑?着讽刺他:“尚书大人张口定罪,还真是天?下司法官员的好榜样呢!”


    不等他发威,八爷问全福:“证据搜到了吗?”


    “没有。她根本什?么?都没带。”全福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递给?钦差。“这是昨晚刑讯的供词。”


    八爷打开看了一会?儿,接着递给?张廷枢,又对大理寺卿和督察御史道:“郑大人,洪大人,根据刺客供词,她与其他三个婢女都是清茶门的门徒,受分舵主‘武诸葛’的指派,潜伏在雷家,蓄意接近、策反秋童。秋童将她们买去之后,让阿克敦等旗兵看管她们,只留下一个莲心?住在家里。在她一再试探下,莲心?差点泄露身份,为自保,也为嫁祸秋大人,她们三个将莲心?杀害,并按照门内规矩,将头颅带回镇压。”


    雍亲王虽然没向雷家施压,但这份供词,显然更有分量。


    八爷就是想引他出头,他应该很清楚。


    这时候为我出头,前?面‘天?下第一闲人’的人设算是白凹了。


    我真没想到,这一次,他不仅会?出手,还出得这么?不留余地。


    我甚至怀疑,刺杀根本是假的,是他交出化?佛的一个借口。否则,清茶门怎么?舍得将化?佛这种智勇双全、武艺高超的人才,当作?死士去执行刺杀亲王这种必死的任务?!


    “既然秋童早就察觉四个婢女来历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买回家,而不是报官?”大理寺卿问。


    张廷枢则道:“这个婢女早不行刺,晚不行刺,非要等到刑部公?审前?行刺,我看,分明是来给?她顶罪的。”


    八爷看向我,“秋童,你怎么?说?”


    “回钦差大人,我只是一介凡人,并无先知先觉的能力。当初我买她们回去,是因为孤单无助,而她们主动?向我示好,对我关怀备至。在我穷困潦倒时,为我送衣送水;在我家进贼的时候,隔墙询问我的安危;在我被猫抓了以后,第一时间冲过来帮忙。你们都有家人作?伴,无法体?会?我孤苦伶仃一人生活的苦闷。


    她们就像一束光,照进我的生活,所以当我有钱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她们买回来,我承诺她们,只要陪我一段时间,就放她们自由,如果她们想嫁人,我还会?提供嫁妆。我让她们住在隔壁,也不是为了看管她们,只是不忍让她们同我挤在小宅子里受苦罢了。这些,十?四贝勒府的赵嬷嬷可以为我作?证。”


    八爷立即让人去传唤赵嬷嬷。


    接着让人放开化?佛,问她:“秋童所言你可认?”


    化?佛吐出一口血沫,冷笑?:“假惺惺!你们走这些过场无非是给?老百姓看。旗人不农不商不工,坐食汉人膏血,任意取汉人奴婢性命!就算她真杀了人,只要还是你们满人的狗,最后都会?安然无恙。”


    八爷只好让人再把?她勒上。


    张廷枢坚持要我自证和清茶门无关。


    “张大人,随意别人随意朝你泼一盆脏水,你就得自证清白?那我现在说你勾结清茶门,蓄意谋害朝廷命官,你是不是也得自证?”


    张廷枢阴恻恻看着我道:“婢女是你主动?买回去的,她自己承认是清茶门叛徒,无论如何你的嫌疑也洗不脱!”


    “是我从雷家买的!照你的逻辑,雷家的嫌疑比我还大!不如你先让雷家自证!”


    我不敢看居生。


    论道时,为了自己的利益,我把?他拉下神坛;公?堂上,为了自己能活命,我把?他全家拉下水。


    尽管他们罪有应得,可毕竟是他的亲人。


    张廷枢道:“你仗着谭妈死了才敢如此叫嚣吧?这么?说谭妈极有可能也是你杀的!”


    我提醒他:“别空口断案,证据!”


    “刑部怎么?办案不用你教,本官自会?查!”他狠狠一拍桌:“你只管交代自己的问题!”


    就是针对我!


    我点点头,苦笑?:“尊敬的尚书大人,她们主动?接近我,留下一个尸体?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我都不知道死的人是谁,你们刑部直隶司的李达一进门就说我杀了自己的婢女,像是能掐会?算一般。现在杀人犯自己跳出来,你们偏不认,毫无根据地咬死是我。不信我也就罢了,连雍亲王的刑讯结果也不认!你不是喜欢给?人上刑吗?她人在这里,上啊!上大刑,问她我到底是谁?!”


    张廷枢立即唤人把?刑具抬上来。


    八爷却道:“张大人,缓一缓。你看,人已经这样了,要是死在公?堂上,恐怕不好给?雍亲王交代。毕竟,他负责清缴叛贼,万一还有什?么?线索……”


    上刑狂热爱好者张廷枢一而再,再而三得被阻止,头上都快冒青烟了。


    但他明显很忌惮雍亲王。


    那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


    就在此时,刑部一位官员上堂奏报说,之前?从我家搜出一封书信,之前?觉得平平无奇,现在觉得好像另有乾坤。


    这封书信很快呈递到钦差手里。


    我心?一提,好!杀手锏出来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要拿四姝做什?么?文章!


    我领导已经把?地底打穿了,难道还有什?么?罪名?能比和勾结清茶门更十?恶不赦??


    “三十?七年,三爷病危,梁夫人怀胎三月。传教士兰斯受百金,刺水滴为记。”


    短短一句话,八爷当堂念了出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其中和我相关的好像只有水滴。


    作?为《三体?》狂热粉丝,中二时期的我在锁骨内侧纹了个小小的水滴,当年的想法是:希望自己像‘水滴’一样势如破竹,坚不可摧。


    莲心?在我洗澡的时候帮我加过水,她看过这个特殊记号,还问过我这是什?么?。


    ……看来要把?它当成某种身份标记!


    三爷……梁夫人……会?是谁呢?


    什?么?身份会?把?我锤死??


    张廷枢猛地站起来,脸色无比凝重:“这位三爷,不会?姓朱吧?”


    所有人都凝重起来。包括八爷。


    我心?神一凛,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朱……那不是明朝的国?姓吗??


    她们竟要把?我锤成明朝的末代公?主?!不是,都康熙五十?七年了,朱家皇族还没死绝吗?


    “钦差大人,关系朝廷安危,请立即着人检查秋童身上有没有这个记号!”


    张廷枢像看过剧本一样,果然开始针对水滴发难。


    温乔反应迅速,“钦差大人,此信没头没尾,既不知三爷是谁,又没说刺谁水滴,不足为证。”


    张廷枢道:“还有谁会?把?日期前?面的年号特意抹掉?这谋逆之心?还不够明显吗?!何况她的婢女是清茶门逆贼!”


    他指着我,犹如阎王指着痨病鬼,“朱三太子用百金收买传教士,将遗腹子送到国?外。为了让朱家余部不认错主人,还在她身上刺下水滴。现在亡国?公?主在传教士的护送下回国?,四大婢女前?来护法!助她秽乱官场,祸害朝纲!诸位,她是来复仇的!”


    此情此景真叫人绝望。


    八爷说的不对,刑部并不擅长制造完美某杀人,他们根本不在乎完美不完美,只要能弄死你,什?么?局都敢设!


    八爷眉头微蹙,像是没料到此事如此棘手。


    他命人放开化?佛,问道:“你是朱三太子的人?”


    化?佛铿锵道:“是,我们汉人都是太子殿下的臣民!”


    “秋童是朱三太子的遗腹子吗?”


    化?佛哈哈一笑?,接着肃穆地朝我磕头:“公?主殿下,是奴婢救驾来迟!”


    满堂哗然。


    张廷枢趁机问:“你行刺王爷,是不是为了给?她顶罪?”


    她又笑?了,哈哈道:“是,人是我杀的。不是我家公?主杀的。公?主无罪,请你们放了她。”


    大理寺卿道:“她疯了吗?认了公?主,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


    眼看她在混淆视听,张廷枢又急了:“八爷!她只是一个奴婢,为了护主,连命也舍得。秋童是反贼之首,应立即……”


    “应立即交由本王审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霸气?十?足的声音。


    我提着一口气?缓缓转身。


    他是信我的吧?


    我心?情复杂地看过去。


    他右臂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里,但浑身整洁精致,气?势逼人。


    不管背后如何痛恨他,表面上无人敢不臣服。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雍亲王!”


    他趁所有人低头的功夫,快速扫了我一眼,眼神好像充满怒其不争的失望,同时牙关一咬,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老八!”他径直朝八爷走去,“命案结了吗?”


    八爷苦笑?着摇头:“惭愧啊四哥。弟弟以为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命案,没想到竟越审越复杂,是我自不量力,实在不该接下这个差事。”


    雍亲王道:“你能理到这个深度,也是不容易。清缴叛贼一直是我负责,我对他们的情况比较了解,特意前?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事关朝廷安危,这事儿马虎不得,更不能被人浑水摸鱼,错杀假贼放过真贼!”


    “四哥说得极是!”八爷把?主位让出来,恭敬道:“四哥,你坐这儿。”


    雍亲王摆摆手,自顾在赖都的位子上坐下,让他坐回去。


    八爷给?他说了下目前?的案情,并把?那封信给?他。


    他看过之后忽然笑?了。


    “四哥,有什?么?不对之处?”


    雍亲王道:“所谓朱三太子,是明思宗朱由检第三子,生于崇祯五年,李自成退出北京时,将他裏胁到河南,乘虚逃亡安徽,辗转到浙江,最后流落山东,隐姓埋名?,当了个私塾先生。康熙三十?年,皇上已知他的身份,念在他早已臣服清廷,也从未有过谋逆之举,仅派人看管。至康熙三十?五年,他六十?四岁寿终正寝,还是我亲自看着下葬的。你说他能在康熙三十?七年再生孩子吗?


    民间所谓朱三太子,大多是野心?家冒称,想借他的名?义聚集人气?罢了。像清茶门这种颇成气?候的逆贼组织,是前?明遗将牵头,都从未打过朱三太子的名?号,就是因为站不住脚。”


    “受教了!”八爷站起来作?了个揖:“我只知每隔三年五载便有人打着朱三太子的名?义犯上作?乱,竟不知他已死!”


    连他都不知道,遑论一般大臣。


    “这是我给?皇阿玛的建议。如果对外公?布,想必乱臣贼子要说,是朝廷杀了他,借机聚揽人心?。也会?伤了皇上让他衣食无忧度过晚年的仁德之心?。”


    八爷连连点头:“四哥所言极是!”


    雍亲王话锋一转,回头扫了一圈,蓦地严厉起来:“本王对逆贼的态度,诸位应该很清楚,从来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但有些人想要利用逆贼之名?,诬陷无辜之人也绝无可能!现在可不是随便罗织罪名?就能杀人的‘厂卫司法’了!明君在上,设三司法系,各司各部心?怀敬畏、齐心?协力一定能保证司法公?正!”


    公?堂之上,所有人噤若寒蝉。


    “张廷枢!”雍亲王忽然点名?,“你主理刑部,也亲自审理了这个案子,说说自己的判断吧。”


    事已至此,杀手锏失效,杀人案真凶也招认,他们拿不住我了。


    张廷枢双手交织,微微一颤,沉吟片刻道:“秋童是本案受害者,栽赃她的,就是这个清茶门叛贼。”


    雍亲王看向八爷。


    八爷本想做壁上观,被他这么?一看,不得不表态:“张大人,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四大婢女是怎么?到的雷家,刑部各级官员为何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笃定秋大人杀人,这封信到底是谁放进秋童家里的……还有很多谜团没有查清楚。”


    督查院洪大人开始落井下石:“还要想想,怎么?给?百官一个合理的交代。”


    张廷枢攥紧拳跪伏在地:“臣一定详查。”


    雍亲王不说话。


    堂上再次静默。


    我忍不住道:“张大人,自己查自己,恐怕难以服众。”


    张廷枢阴毒得看着我。


    八爷叹了口气?:“郑大人。”


    大理寺卿如梦方醒,站起来道:“钦差大人有何吩咐?”


    “劳烦大理寺协助刑部自查。”


    郑大人明显不太想接这个活。


    八爷又道:“查出什?么?,立即给?我和雍亲王奏报。”


    意思很明显:我俩给?你兜底!


    郑大人立即道:“是!”


    堂审结束。


    本来以为穷途末路,至少也得再缠斗一段时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雍亲王,力挽狂澜,快刀斩乱麻,轻轻一提,就把?我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八爷宣布我无罪释放。


    连日来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散去。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我本可以撑一撑,但为了再给?刑部施压,必须得横着出去!


    向雍亲王眨了眨眼后,我双眼一闭,放任自己坠入黑暗。


    第 89 章


    1715年8月3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六月二十三雨


    吱呀一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窗外。


    轻柔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我试图睁开眼?, 一开始没有成功。


    只觉得眼?前的光好像更亮了,应该是?来人束起了床幔。


    紧随听觉苏醒的五感是?嗅觉:一股清冽甘甜的芳香混着雨水和?土地的腥气飘入鼻端,仿佛一阵清风, 吹散了蒸笼里凝滞的热气,带走了令人作呕的蒸肉味儿。


    我在梦和?现实的边缘极力挣扎。


    “哎, 又睡了三天没醒, 这可怎么得了。”来人发出愁闷的感叹,却不晓得拉我一把。


    只要她稍稍伸个手,我就能从那紧张凶险令人绝望的梦境中逃出来。


    吱呀。


    这回开的是?门。


    一串水啧啧的脚步声?踢踏进来, 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欢天喜地地叫道:“东家!”


    床边人急切地问:“刘大夫来了?”


    “不是?!”小丫头喘了口气儿,喜道:“岳夫人来了!”


    “岳夫人带着大夫来的?”


    “那倒没有, 不过岳夫人带了个好消息来!”


    床边人啐了她一口:“什么好消息能比的上请个好大夫?”


    小丫头一跺脚:“哎呀东家!王大夫开的药正熬着, 宋大夫才刚施完针不到两个时辰, 这两位都是?京城最?好的大夫,您又要请刘大夫、马大夫,还?总让别人推荐大夫, 这么多大夫,您到底听谁的?”


    “呸,那俩废物就别提了!一个多月了, 秋大人不仅没好, 还?越来越迷糊, 可不得多换几个, 才知道谁有真?本事!”


    被堵回去地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教?你多少回了, 要说话就说清楚, 不说就闭紧嘴!嗡嗡嗡,像个苍蝇, 真?讨人厌!再不改,别在我跟前伺候了!”


    这火爆脾气可够强势的……我躺着都觉得备受压迫。


    小丫头被她呵斥得越发瓮声?瓮气:“岳夫人说十四爷打了胜仗,很快就要回来了。”


    床边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俯身激动地说:“秋大人,你听到了吗?十四爷打了胜仗,要回来了!有了军功,他就能保那八个旗兵不死?了!”


    哎,她是?懂我的。


    堂审结束后,我陷入昏迷,被抬出刑部。由于案件还?没彻底厘清,我的出租屋不能解封,所以无处可去。


    本来叶兰已准备好了安置我的地方,可十四贝勒府竟然也派人来接我——高忠和?阿克敦为?我劫狱,风雨血腥席卷了整个京城。现在人人都晓得,十四爷把我放在心尖尖上,再度默认我是?他的人。


    于是?完颜福晋被舆论高高架起,不得不拿出主母的贤惠和?度量,帮十四照顾我。一方面是?照顾,另一方面也是?看管。她怕万一流落别家,再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邻居’,贝勒府的脸可就真?丢尽了。


    幸亏叶兰知道我绝不肯回贝勒府,强势把我带走。


    她和?姐妹会的成员商量再三,最?终将?我交给了晋银票号的女东家——陈付氏。


    陈付氏原名付怀兰,是?一位陈姓山西盐商的遗孀。十六岁嫁人,十八岁守寡,无儿无女,被宗亲霸占家产,携寡婆婆和?丈夫的一堆小妾来京另起炉灶,十几年?经?营下去,现在已成了赫赫有名的晋商。


    她名下房产众多,找一处幽静之所安置我不难。


    最?初我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像没事儿人一样,去步兵统领衙门看了高忠和?阿克敦他们?,与?姐妹会成员见了面,拜谢过九贝勒,去广和?戏院看了最?终彩排,和?白晋商定了给慈善基金会挂牌的时间,参加基金会会员们?组织的饭局……


    所有节奏和?入狱前一样紧凑,好像这件事轻轻松松就揭过去了。


    没想到从第三天开始,状态忽然急转直下。


    那天一早,内务府派人接我去畅春园领赏——洗清冤屈后,为?了安抚我,也为?了安抚受惊的百官,皇帝赏赐给我一件黄马褂。


    黄马褂,顾名思义,就是?明黄色的马褂。明黄色只有皇帝能用,所以赏赐用黄,代表皇帝的盛宠,是?极大的荣耀。一般只有四类人可以穿。


    第一类是?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他们?穿的黄马褂属于工作服,被称为?“职任马褂”。只有当值时可以穿。


    第二类是?皇帝在打猎期间赏赐给表现优异者的,被称为?“行?围褂”,只能在伴随皇帝围猎期间才能穿,在其他任何场合穿都属于违禁。


    第三类黄马褂是?赏给使臣的,领职前去外国谈判及互通友好的使臣们?,会穿着黄马褂出国,相当于一种代表朝廷的正装,是?国家的象征。


    第四类是?行?军功论赏赐的时候,皇帝特赐给有军功的将?军们?的。


    我这种属于无功获赏,大清入关?七十多年?都没几例。既属于特事特例,又在情理之中。大臣们?艳羡不已,却都没法嫉妒。


    按规矩,获赏后必需骑马绕紫禁城一圈以彰显皇恩浩荡。


    当初我进刑部大狱,是?带枷过市,尊严丧尽。


    这一次,皇上特旨,让我穿着黄马褂,骑着高头大马,绕紫禁城一圈后,再重?走当时入狱的路径,还?诏令原刑部侍郎杜斌和?直隶司李达为?我牵马。


    他们?一个被连降三级,调往大理寺,一个直接贬出京城,去河南当县令。但对他们?这种爱面子胜过性命的文官来说,给我牵马的屈辱,远远大于贬官。


    两个人呼天抢地,要以死?明志。


    要在往常,朝中肯定有人为?他们?说情,但经?过这件事儿之后,刑部的风评很差,甚至有人把他们?和?人人畏惧的锦衣卫酷吏相提并论。更何况,刑部自查还?出结果呢,谁知道后面会揪出多少案子。


    是?以人人自危,就默默看着他们?作秀。


    他俩干巴巴哭了一会儿,讪讪举起袖子遮脸,不情不愿地牵了马来接我。


    当时我还?笑着提醒了一句:“要是?马惊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俩做了手脚。”


    他们?的脸黑成了锅底,怒骂我:“小人得志。”


    “哼,奸臣落马!”


    我们?一路走一路互骂,骂着骂着我就哭了。


    我骂不过他们?!


    不愧是?写?八股的人,文采是?真?的好啊,骂人不带脏字,海量词汇可以说一天而不重?复!


    老百姓夹道助威,对两个牵马官儿指点谩骂。


    穿着黄马褂的我,本该春风得意,威风八面,却不受控制地一直流泪。


    之后就陷入彻底的抑郁。


    我分明赢了官司,赢了民心,却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


    我陷入一个死?胡同里走不出来:赢的是?我吗?是?国法正义吗?不,赢的是?权力。


    倘若没有高忠、阿克敦以死?相护,没有八爷基于利益袒护,没有雍亲王破釜沉舟般力挽狂澜,我根本逃不出这个巨大的阴谋。


    我失去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人人都是?权术的棋子。法理规则,根本保护不了人权!


    如果不依附权力,做再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没用。一旦动了别人的蛋糕,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能苟活,别人却不能。有多少像我一样,想为?国为?民出力的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含恨而终?


    相较而言,被排挤出局的刘珏还?算幸运的!那也是?因为?他有个做娘娘的表姐!


    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这个消极的想法完全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开始闭门谢客,还?患上严重?的厌食症。身体越来越虚弱,慢慢的睡眠时间越来越久,一天之中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太医来看过,结论很明确:这是?情志不舒,气郁失畅导致的郁症,药石无医。只有多与?人交流,抒发出来才能好。


    于是?叶兰她们?经?常来看我,带给我一些好消息。


    比如像今天这样的。


    我是?松了口气,但还?是?睁不开眼?。


    我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很危险,但就是?无能为?力。


    其实睡着了也不轻松。三个刑罚不断在梦中重?演,无头女尸也会抱着自己的头质问我为?何虐待她。


    夜里,我大汗淋漓地从梦靥中挣脱,不知怎的,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剪刀,猛地朝太阳穴扎去——


    “秋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拦住了它的去路。


    屋里没点灯,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从变了调的呼声?和?起伏剧烈的呼吸判断,他刚才很紧张。


    我恍惚了一下,接着神经?质得笑了下:“王爷,你怎么在这里?我梦游到王府了吗?”


    他一手捏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掰我的手指,轻声?哄道:“你先?把剪刀给我。”


    我狗腿地讨好道:“你要它做什么?我能替王爷分忧吗?”


    他吸了口气,好像是?为?了压抑怒气。


    我赶紧松开手:“给你给你!你别生气啊,我就是?……”


    就是?什么……脑子就像生了锈一样,说着说着,思路忽然断了。


    我呆呆地看着黑暗中他打开门把剪刀扔出去,又回来把我拉到窗前,打开窗户,让夏夜的微风吹着我。


    吹了一会儿,我好像清醒点儿了,看他在微弱的月光下定定看着我,忙道:“王爷,你的胳膊好了吗?出狱后我想去谢恩来着,但你为?我做的太多,你对我太重?要了,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报答你……”


    “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他伸手在我脸颊上抹了一下,接着发现根本抹不净,只得掏出手帕来擦。


    我自觉辜负了他的心血,惭愧地往后撤了撤,捂着脸垂下头:“我是?不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天真?娇气,无可救药。换成别人,根本不会掉入这样的陷阱,换成别人,至少会借着水涨船高的呼声?和?皇上给的荣耀乘胜追击,而不是?一蹶不振……”


    “谁不曾天真?娇气过?人都是?历经?磨难一点点成长的。我也像你一样,当过初生牛犊,遇到挫折后止步不前。可家国这么大,我身为?皇子,不能不替君父分忧。行?到难处,咬咬牙,挺过来就会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胜过一回,别人怕你三分,再胜一回,别人怕你七分,待胜第三回,他们?想要动你,就得抱着必死?的决心。太平盛世,哪儿来那么多舍得下高官厚禄的风骨?人生漫漫,又不是?只有眼?下,你还?年?轻,路还?很长,累了倦了,停下来歇一歇又何妨?凭你的韧性,再扬帆起航,一定比之前更意气风发!”


    他离我足有一臂距离,可那股檀香仿佛就在方寸之间。


    “换成别人,做不成你做的这些事儿,更不会有这么多人拥蹙。至少,皇上和?我不信他带四个叛贼回家没有谋逆之心!天真?有天真?的好处,我只担心你被人骗,不怕你来骗我。娇气一点也无伤大雅,只要你别弄权索贿,沉迷享受助纣为?虐,该有的,不会比别人少。珠宝玉石和?漂亮衣服不都给你了吗?那可是?别人做梦也得不到的!至于这牢狱刑罚,以后定不会再有了!”


    我抬头迷蒙了一会儿,接着哇哇大哭:“你说的是?官服和?挂珠吗?挂珠真?是?你的?我不要!万一我弄丢了,你再让我赔怎么办?”


    “什么混账话!”绵软的语调一变,他拿出亲王的气势训斥了一句,板着脸,却趁机给我擦了擦脸,教?训道:“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要不珍惜,那是?你没这福气!”


    这句话又戳中了我抑郁的神经?。


    “我是?没有什么福气,什么都守不住……”


    家人、朋友、理想的事业,隔着三百年?时光,这辈子可能都无缘再见了。


    在这个令人厌恶绝望的时代,我咬牙坚持的唯一支撑是?工作,而百苦中的唯一一点甜就是?黑夜里的木鱼声?。


    或许他不是?个合适的港湾,可我孤独的灵魂真?的需要一个依靠。


    正如鲁滨逊需要一个星期五,这与?脆弱坚强无关?,人本质上需要情感联系,才能热爱生活。


    以后,再也没有木鱼为?我敲响了,生活便也失去了光彩。


    “那些明明都是?巧合,怎么会变成阴谋呢?现在围在我身边的,都有什么目的?她们?也会害我,或者变成害我的工具吗?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信。”我哭得站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嚎啕。


    他也跟着蹲下来,耐心等我哭到没了声?,开始抽噎起来,才蹙眉问:“连我也不信了吗?”


    你……


    你可信吗?


    你有顽固性多疑症,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是?要当皇帝的人,心肠别任何人都狠,为?了大局没有什么不可牺牲的。


    我虽然在你的小圈子里,可不论能力和?影响力都别其他几人弱很多,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我还?被十四做了标记,所有人都觉得我肯定会成为?他的人。


    你就不怀疑吗?


    可是?……我的确把全部理想抱负都放在你身上了啊!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只能信你。


    “如果连王爷也不可信了,我留在大清还?有什么意义……”


    我留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意义。


    他张了张嘴,身体向前一倾,猛地朝我伸出双手……轻轻落在我肩上,拍了拍,嗓音有些涩哑:“信就好。以后遇事不决就来找我,我给你把把关?。我虽不是?诸葛亮,总不至于让你再吃大亏。”


    他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在凳子上,自己则把案几上早已凉透的饭菜往旁边一推,顺势坐下去。


    “你看,要不是?你在信中说,怀疑四个婢女有问题,我就不会派人盯着她们?。你这个案子可能真?就无解了。”


    我脑子转的很慢,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当时王爷不是?去打猎了吗?什么时候看的信?”


    “怎么,还?是?怀疑我派人监视你?”


    我摇摇头:“要是?监视我,就不会有无头案了。”


    他嘴角往下一撇,微微一叹气:“行?,比刚才好多了。”


    “什么?”


    “刚才你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


    我慢慢想起了之前那一幕,自己也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在梦里……不对,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他以拳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听太医说你最?近状况不太好,太忙了,才得了空来看你。”


    哦……我脑子浆糊,没觉得哪里不对。直觉应该起身道谢,被他一抬手摁了下去。


    “那王爷是?什么时候看的信?又是?什么时候派人盯着她们?的?化佛真?敢行?刺吗?”


    他眼?神先?闪躲了一下,接着盯过来,“你把信送过来当晚就看了。”


    啊?怎么看的?


    “走得匆忙,忘了带惯常用的那把弓。府中奴才送来的时候,顺带把你的信也带来了。”


    哦。不愧是?你的人,这意识!这效率!国家交给你们?,康熙皇帝肯定放心!


    “然后呢?”


    下过雨后,云薄雾淡,月光格外明亮。


    虽然还?不足以和?烛光争辉,但眼?睛适应了这个光线之后,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何况他那么白,任何微表情都无处遁形。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往下撇了撇,同时胸膛蓄了一团气,这些连贯起来无声?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你就这点反应?


    失望归失望,他不是?耍脾气的人,接着就道:“我和?你十三爷都觉得这几个人有古怪,便派人去盯着。不过,还?是?低估了她们?。其中有两个警觉性很高。可能意识到身份已经?暴露,她们?把我派去的人引开后就立刻动手了。之后雷家引来官兵,你这边案发,我的人全城搜捕,花了几日将?她们?一一逮捕,逐个审问。”


    “那你的手臂……”


    他从鼻腔了轻飘飘嗯了一声?,“十三爷划的。”


    果然是?为?了做戏。


    “为?什么不把她们?直接交给钦差,非要以刺客的身份?其他几个婢女呢?”


    他又露出那种审视的目光,目光锋利地盯了我半天,最?后化形于无,淡淡道:“因为?她们?的确都是?朱三太子的人,来找你,也恰恰是?因为?朱三太子有个遗腹子被送到了国外。把她们?任何一个交给别人,你就死?定了。”


    “……朱三太子不是?死?了吗?”


    “死?于康熙三十七年?。”


    和?信里的信息一样。为?了破局,不仅划伤了手臂,还?当堂撒了谎……好你个雍亲王啊!竟然没人敢质疑你!


    “所以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深知内情。”


    他点点头:“不错。所以要深查刑部,只要知道是?谁做的局,就能顺藤摸瓜把真?逆贼抓出来。”


    我忐忑地看着他:“王爷真?的信我吗?”


    他嘴角一勾:“把你攥在手心里,就无所谓信不信了。”


    好吧,这霸王逻辑也是?没谁了……


    “王爷不能不信我。她们?之所以陷害我,都是?因为?我全心全意效忠于你,被她们?当成了叛徒走狗。”


    他轻轻一笑,“那你可得长长久久地当一辈子。”


    如果可以,我想做个人!


    “这一次你险胜,但也是?凭实力胜的。不管谁为?你卖命奔走,都是?奔你这个人来的。皇上赏赐你黄马褂,既是?对你的认可,也是?一种鞭笞。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可以做很多三品四品大员都做不到的事儿,利用好了,可以为?国为?民做很多事儿。”


    说到这儿,他站了起来,负手看向窗外,踌躇满志道:“自古朝代更迭,盛世兴衰自有定数,生在太平盛世而不作为?,下一代必然受困。朝廷运行?几十上百年?,没有积弊是?不可能的,要想兴利除弊就会触犯某些顽固阶层的利益,所谓抢人饭碗如杀人老母,怎么可能不遭到报复和?攻击呢?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的国士。功未在当下,或在千秋。一代又一代的明君贤臣共同努力,才能创造出人人安居乐业的理想之国。历史,会给国士正名!”


    知其不可而为?之……功未在当下,或在千秋……明君贤臣共同努力……历史会给国士正名!


    再一次热泪盈眶。


    我终于从死?胡同里钻出来了!


    如果这是?个富强民主公平自由的年?代,如果没有让我痛苦痛恨的黑暗,也许还?没有我发光发热的余地呢!


    明君在前,我愿意和?他披荆斩棘,热血四方!


    他回首望着我:“皇上命我为?监察御史,巡视各省,考核吏治,最?后一站定在福建,顺便整顿水师,肃清澳门周边海盗。我需要一个翻译,你可愿同去?”


    我点头如捣蒜。


    他满意地点点头,以训诫口吻嘱咐道:“那你得赶快好起来,再给你半个月,要是?还?恢复不了,我可不等你了。”


    第 90 章


    1715年8月8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六月二十八 晴


    人活一口?气。


    气足了, 百病就消了。


    再加上陈付氏把上好的补品当饭供着,我恢复得很快。


    来大清后,我和各个阶层都有接触, 发现了一个现象:无论一个人本来的品性如?何,思想或多或少都会带点阶级特色。


    比如?陈付氏, 生?意场上, 她霸气泼辣,锱铢必较,极善用钱摆平各式各样的人。她看人, 是从钱眼里看的,这个角度注定她的视线就像X射线。


    第一次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她, 只觉得生?意人的锐气太重, 说?白了, 太精明。


    这几天接触多了,发现她骨子里很自卑。她收养了三?个儿子,花大价钱送他们上官学, 把学业好的当宝贝,学业不好的当出气筒,从态度到衣食住行, 方方面面差别特别大。


    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儿子给她挣个诰命, 为此她自己也很努力向上结交, 好给他们铺路。


    以我做媒介, 她结识了叶兰的小团体,对每个人都很热情?大方, 但放在?一起比较, 就能看出细微差别。从好到次的大致顺序是:贵族,文官太太, 武官太太,商妇。


    贵族出身的叶兰反而没有身份芥蒂,她和最投脾气的人玩得最好。


    陈付氏这个行事风格我不太喜欢,但我喜欢她身上的拼劲儿。


    她平时不住在?这里,每天过来关心一下我的恢复状况,和我说?会儿话,聊得都是创业故事。


    在?这方面,她是个令人敬仰的优秀女企业家。


    要?不是她说?,我实在?想不到,如?今占据北方金融业半壁江山的晋银票号,是从镖局起家的。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行业,用了短短十几年变革融合,映射了民间?金融业的蓬勃发展和巨量需求。


    我大学四年学的就是金融,但现代金融在?封建时代没有土壤,基本无法扎根。


    最根本的原因?是:儒家思维对行业进行了排序,即士、农、工、商,商业被认为不事生?产而积聚财富,是低贱的行业,所以官方不作为。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文化与财富发生?对抗时,文化缺乏必胜的信心,所以就极力打压。


    总之?,我对这个能极大影响国运,却被迫自由?生?长?的行业,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但不知从何处着手?。


    今天是白晋托钦天监官员选的良辰吉日,正?式为玄宜慈善基金会挂牌。


    年迈体衰的白晋十分体谅我现在?的状态,昨天特意来嘱咐我:去露个面,给挂牌仪式撑个场子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做。


    可当我听说?,九贝勒强势参与了仪式设计,顿时就不放心了。


    叫他主导,什?么都成了生?意,还怎么立起公益形象?


    于是一大早,我穿上湖蓝色掐腰的女装,戴上云鬓假发,坐着陈家的豪华大马车来到东堂,叫安东尼给我说?说?详细流程。


    流程中规中矩,到了现场才知道哪里有幺蛾子。


    九贝勒竟然?现学现卖,在?大门两旁挂了两个条幅,分别用来宣传他的当铺和粮店。广告语写得精炼雅致,一看就没少费脑子。


    我捏了捏眉心,没给他留面子:“拽下来!”


    安东尼为难道:“这不好吧,九贝勒很看重这两个条幅……”


    “我才是会长?。”


    “可在?你入狱期间?,九贝勒为你多方奔走出钱出力,对你有恩。”


    “公是公,私是私,切莫混为一谈。”


    他闭嘴了。


    从慈善院分割出来的小院子,里外加起来还不到八十平,在?居生?的巧妙设计下,看上去开阔大气,院子里小小一角造景,显得恬淡宁和,非常符合基金会的定位。


    可当我进了屋,立马被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折服,双腿一软差点跪倒。所有家具都是珍贵的黄花梨木材质,为了彰显气派,体积量很大,使小小房间?逼仄拥挤。


    正?中央供奉了一尊半米高的纯金米勒,佛前燃着香,还摆着各种?时令水果。诡异的是,东北角还供奉着一尊关公像……


    “都送走!”


    安东尼是天主教徒,本来就不赞成在?这里供别家的神,碍于九贝勒的威严不敢反抗,现在?有我顶着,二话不说?,立刻让人搬走。


    转了一圈,我又?在?墙角看到了那块晃瞎人眼的纯铜牌匾……


    还真是,贵气逼人呐!


    “换牌匾恐怕来不及了……”安东尼劝我,指了指上面的字:“皇上亲笔提的。”


    那行吧……只希望以后来求助的人,不要?望而却步。


    “中间?那块空着不好看,要?不,挂上耶稣的画像?”安东尼琢磨道。


    按说?最适合挂大清国旗,可这时候还没有国旗。我设计的logo也还没秀出来,只能先等等。


    参加仪式的嘉宾名单,是我早就滤过的,问题不大,只需要?把九贝勒勾掉就可以了。


    仪式上午十点开始,九点半,九贝勒才晃晃悠悠地扇着他那把钻石宝扇到。


    进门看见我却没认出来,三?角眼蓦地一睁,色迷迷地凑上来,走近了认出是我,顿时尴尬了,脸颊一红,埋怨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有安排。”我起身试图迎他。


    他连连摆手?:“行了,坐着吧,前几天还听说?你快不行了……呸,瞧我这张嘴!看上去还是有点虚,不过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他特意凑近看了看,啧啧道:“不过你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楚楚可怜,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我都已经皱眉表示不满了,他还嘚起来没完:“你听说?没,老十四要?回来了,这回把毛子打得够惨,主动交出了那私生?小王八,还……”


    说?到这儿,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冲我挤眉弄眼:“还赔了个俄罗斯美女!”


    开玩笑,人家敢送,他敢要?吗?带个敌人回家,哪天一睁眼,满门覆灭……


    “哪天回?”我淡淡应道:“我去城外接他。”


    如?果来得及的话。


    “不一样!”九爷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经历过磨难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格局打开了!”


    你从小只学算盘了吧?


    “快了,就这两天了。”他说?完才发现佛和关公不见了,嚷嚷:“哎,我佛呢?”


    我和他好言解释了一通,他勉勉强强接受了,后来一听我不允许他参加仪式,直接翻脸,用折扇指着我的鼻子骂:“没你这么过河拆桥的!你知道为了捞你,我上上下下花了多少银子吗?为了说?服八哥当钦差,我前前后后跑了几趟,这么热的天儿!你有没有良心?!”


    “慈善是往外花钱的,让您露面,以后那些要?钱的,赖上您这个大财主,您说?您给不给?您说?给吧,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那您再有钱,也经不起总往外掏。要?说?不给吧,人家就会骂,那您又?代表了玄宜基金,到时候皇上和娘娘的脸面往哪里放?


    要?不是考虑到这层,我连这个会长?都想让您来做!”


    我艰难起身虚扶他一下,让他坐在?那把巨大的单人椅上,谄媚道:“这就是个小场面!您这尊大佛得用到实处!等《奥赛罗》公演的时候,保准让您扛大旗!到时候您可得提前写个稿子,让观众都见识见识天潢贵胄的风姿文采!说?不定以后您就是广和戏院的招牌了——人人都想来偶遇。”


    九贝勒被我带沟里了,嘴上一乐,两眼发懵:“什?么稿子?”


    “演讲稿啊!”我掏出自己刚刚写好的给他:“您看!这个仪式的精髓就在?于此,把大家招呼来,就是让他们知道咱们办这个基金会的目的。”


    “净搞些洋的……”他嘴上不屑,眼睛却没离开稿子,一边看一边念:“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怎的,宾客里有你的老相好吗,用这么暧昧的题目干什?么?”


    你的文艺细胞都被算盘珠子挤死了吧??


    我没理他,低头喝茶润嗓。


    很快,宾客们陆续到了,外面想起了奏乐声——杜德美拉的小提琴。


    传教士们把客人们带到院子里吃冷餐小食。


    有宾客朝屋里探头,九贝勒赶紧把演讲稿一扔,用折扇挡脸飞速溜走——慢一秒都怕被缠上。


    “你坐着别动!”


    每个人进门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可见我生?病的事儿早已传开,京城果然?没有秘密。


    说?了一会儿话,安东尼进来提醒说?吉时已到,让我出去主持仪式。


    宾客拥簇着我往外走,一出门,我们都震惊了。


    目之?所及,所有空地都挤满了人。附近的树杈、墙头也坐满了人。粗略一估计,至少上千。其中既有穿丝的贵人,又?有穿麻的穷人。既有穿长?衫的文人士商,又?有穿短打的工农奴隶。男女老少,形色各异。


    叶兰为了给我捧场,连俩闺女也带来了。她们挤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撑得住吗?”


    我点点头,笑道:“没问题。”


    “古时有看杀卫玠的典故,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真怕出什?么乱子,早知道应该带几个府卫来……”她嘱咐了一句:“别硬撑,看着苗头不对赶紧撤!”


    接着就把两个小姑娘带回人群里。


    小姑娘好奇地盯着我,时不时咬咬耳朵,表情?特别生?动。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我站在?一群男人中央,顺顺利利地把金光闪耀的铜匾挂了上去。


    人们并没有走。


    参与挂牌的会员们退至两旁,将门前这块空地留给了我。


    我看着对面一双双眼睛,或麻木或锋利,或厌恶或崇拜,心里也很紧张。


    尤其想到我要?说?的话,是继续和男权对立,难免心悸。毕竟我才从鬼门关逃回。


    但想起我领导说?的话又?有几分心潮澎湃——“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可以做很多三?品四品大员都做不到的事儿,利用好了,可以为国为民做很多事儿。”


    那就不要?退缩吧!


    “感谢大家对‘玄宜’慈善基金的关注。”我鞠了个躬,有点庆幸这个时代没话筒:声音太抖了!


    话筒肯定会放大我内心的胆怯。


    我极力把心情?平复下来,先简明扼要?得讲解了基金会的管理运作方式。


    可惜下面没什?么反馈。也许是因?为他们听不懂,也许因?为他们不在?乎。


    但我没有被‘冷场’吓退,紧锣密鼓进入一个更深的主题:“我知道大家今天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想看看我。从我来北京,几乎没有一天消停,被绑架、封官、戴枷过市、穿黄马褂,桩桩件件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肯定有人好奇,我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我站在?这里了。大家看,我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九条命,我就是一个外表柔弱但内心坚韧的女人。


    我所遭遇的一切诽谤、非议和伤害,都和我的性别有关。


    这个世界对女人要?求很高,前半生?应该为父母活,后半生?为丈夫孩子活,反正?没有一天可以为自己活。


    但神创造女人的时候,并没有给她们戴上这样的枷锁,是环境逼迫她们不得不这样。


    因?为只要?不这


    依誮


    样,就会被鞭打、谩骂、羞辱,甚至被抹杀。


    生?为女人,不应该这么悲哀。世界上最强大的两种?东西,一种?是剑,一种?是笔。这两者竞争多年,难分伯仲,但比它们更强大的,是女人。


    因?为女人可弯可折,就是不会断!所以我受过大刑、死里逃生?,还敢站在?这里!


    我曾误以为大清的女人软弱可欺,唯唯诺诺,全都是男人的附属品。直到最近,我结识了一些聪慧、善良、勇敢、积极的女人,她们不仅能挑起家族大梁,把家人照顾得井井有条、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还富有同?情?心和远见卓识,为同?类奔走求援,不惜代价。


    她们让我知道,不妥协不顺从才是本能!她们让我在?黑夜中看到光明!女人都是柔弱的,但我们团结起来,也是坚不可摧的!


    我希望有一天,不再由?男人来定义女人该怎么活!每个女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或做贤妻良母,或挣脱束缚,独立自主!”


    我摘掉假发,露出本来模样。


    前排,叶兰的两个女儿猛地睁大双眼!后面,树上和墙头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这样的我,明显更刺激人们的感官,他们好像才意识到我在?教女人离经叛道,露出一副又?惊又?怒的表情?。


    “女同?胞们,当你们感到不忿、委屈和痛苦,要?勇敢说?出来。你不说?,别人会以为你就该受着。诚然?,反抗会招致谩骂和拳头,但别忘了,你也有朋友,有后盾!


    玄宜慈善基金,同?时也是一个女性保护组织,我们鼓励女性发声,用我们自己的力量为女性筑建一道坚实的城墙!同?时,也会给女性提供工作机会。


    大家不要?怕黑。最黑暗的时候,萤火之?光也分外耀眼!只要?我们一点点努力,总有一天,会有漫天星河!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这是宋朝女词人李清照写的一句词,同?时也是我对所有女同?胞的一句承诺。


    李清照一生?好胜,柔弱外表下藏着大鹏之?翅,她有赌徒一样的强悍决心,哪怕肉身倒伏在?尘埃里,也不肯放弃独立的灵魂和飞扬的个性。


    丈夫死后,她没有守寡,而是勇敢追求幸福,发现所托非人之?后,当机立断选择和离,即便为此要?坐两年牢,也在?所不惜!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勇气和韧性,自她之?后,词坛才有了女人的位置!


    这里男人更多,为什?么我还要?说?这些?因?为,你们得知道,你们的媳妇,从此有人保护!你们的女儿,也可以光宗耀祖!”


    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既然?男权容不下我,我就鼓励女性崛起。


    还必须抓住世人对我关注最高的时机:一是把我的话传播更广;二是,让打压我的人知道,我爬起来了,更倔强了!


    不得不承认,经历过这次牢狱之?灾,我想的比以前更多了,也更瞻前顾后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发抖,一直在?想,我有没有触及当权者的底线?这是不是在?作死?


    同?时,我也不像之?前那么纯粹了。我鼓励女人向我靠拢,并不全是为了提高女性地位,本质上,是需要?她们的拥蹙。


    我需要?女权这把剑来防身。


    在?武侠小说?里,想取得神兵,都要?付出代价。现实世界也是一样的。权衡利弊,我觉得这些话必须说?,这把剑,我必须要?!


    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下面却是一片叫好。叫的最欢的,还是男人。


    白晋和安东尼趁着形势一片大好,赶紧把我送回屋里,紧闭大门。


    事后九贝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啧啧绕着我转了好几圈,感叹道:“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会找死的,偏偏每次还都能险中得胜,赚个大便宜!你跟阎王有私交吧?”


    ……论找死,我比你还差一截吧。起码我不敢叫板的人,你敢往死里得罪。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你这鬼门关上闯过好几回的人,还真没几个敢惹的。全叫你镇住了!”


    我骄傲!


    “你别太得意,也就一时镇住而已!实际上,他们就是瞎起哄,想看热闹而已,反正?你又?霍霍不了他们的老婆。”


    那可不一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指不定谁家后院先起火呢。


    “不过,女人可是真崇拜你!你看着吧,胭脂铺子,绸缎庄,米面粮油店,这些女人去的多店,都得来找你!”


    “本来,自从你出事儿以后,女人买点心只去蜜蜜,买瓷器只去梁记,别家都快干不下去了。”


    ……格局小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我真纳闷了。


    这个心里只有生?意的钱串子,是怎么把雍亲王得罪透的?


    “你一会儿忙完了上我府上坐坐吧!九福晋也挺喜欢你的!佳舒也经常提起你。”


    你可真自信,就不怕后院起火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做虚弱状:“婉拒了啊!”


    “我听她们说?了一嘴,那个和尚……”


    我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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