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清穿)》 2、第 2 章 1993年7月,高考结束后,北京进入雨季。 阴雨连绵,出行不便。 刚刚从高三压抑生活中解放出来的宋岚,却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不玩到尽兴决不回家。 昨天,她买了一本近日大热的《圆明园日记合辑》来看,熬通宵看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别人看它是为了研究平行世界或者窥探历史,她看过之后,却只为其中爱恨纠葛而愁肠百结。 她很想知道每个人的结局,书却只写到雍正十年就戛然而止。 今天班长组织了一个班级狂欢,她人来了,魂儿却还在那欲说还休的结尾上。 直到午夜散场了,宋岚才发现她的同桌葛忱没有来。 班长素来知道葛忱不爱热闹,所以昨天特地交代宋岚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若没有抽不开身的事情,最好还是来参加这个联欢,因为等下次全班再聚齐,就不知要哪年哪月了。 可宋岚打了几个电话都联系不到人,便把这茬忘了。 全班同学因此给葛忱扣上了高傲的大帽子,很多年没能摘下来。 几日后是填报志愿的日子,宋岚领了志愿表之后,就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等着葛忱,想给他道个歉。 可一直等到下午,葛忱也没有来。 聚会事小,报志远事大,宋岚担心他错过,决定亲自去他家看看。 他住南城干部家属院,离学校比较远,平常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像旧时代的少爷,长相气质也像少爷,俊俏而高傲。 据说他爸爸是个很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所以,宋岚在学校很少主动和他套近乎,生怕被别人说成是趋炎附势。 心底里,她对这个沉默而冷傲的同桌其实很有好感。 葛忱的家是一座独栋小白楼,漂亮得有些让她望而却步。 不过幸好,她手里拿着他的志愿表,那就是她的敲门砖。 她把破旧的自行车扎在葛忱家漂亮的花墙边,伸手去按门铃。 过了好久,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开门,脸上带着温和优雅地微笑:“小姑娘,你找谁?” 宋岚紧张地张口结舌:“我…我…我找葛忱。”甚至连句‘阿姨’都忘了叫。 “你找他有事么?” “他的志愿表,我给带来了。我是说,他一直没有领志愿表,我怕他错过报考的时间,所以给他送来。”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继而用更加和蔼可亲的语气说:“真是谢谢你!我是他妈妈,你交给我就行了。”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一声歇斯底里地吼声:“物理系我报定了,不管你允许不允许!” 这是葛忱。 在宋岚印象中,葛忱温和寡言,从没和别人争论过。 哗啦。 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起,接着是男人暴躁的训斥声:“如果不报考古专业,那你别上大学了!” 葛忱声嘶力竭地反抗着:“我已经十八岁了,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宋岚明白了。 在选专业这件事上,葛忱和他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父亲让他学考古,而他非要学物理,于是战争就爆发了。 她来的很不是时候。 葛忱妈妈沉重地叹了口气,对宋岚说:“同学,你先进来吧。” 宋岚进了门,只听客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却看不见人,葛忱妈妈把她推到楼梯边,说道:“你先上楼,左拐第一间是忱忱的书房,你进去等着,一会儿我把他劝回去,你把志愿表交给他,好吗?” 宋岚点点头。 “如果你能劝劝他,让他放弃物理系,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的。”她转身上楼的一刹那,又听葛忱妈妈这么说。 “除了物理系,什么都好。我并不在乎他能不能子承父业。” 宋岚有些不知所措地,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那么排斥物理? 葛忱书房很大,装饰简单,但藏书很多。 等他的时候,宋岚的手指划过一本一本的书楞,最后在一本没有名字的书上停下。 她忍不住好奇,抽出来,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笔记本,只是上面已经写满了字,淡黄色纸页似乎还飘着淡淡墨香。 一行行清秀有力的简体字跃然纸上,字里行间充满认真和执着。 宋岚认得,那是葛忱的笔迹。 内容大多和《圆明园日记合辑》雷同。 她又倒回去,打开扉页,上面写着几个有力的字: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莫名其妙地,她心里一酸。 再翻开第一页,果然便是那个她令她心心念念的故事的开端。 只是内容她从未看过。 ***************** 序 雍正十年,我为自己设计的‘墓穴’修葺完毕。 我一生毁誉参半,曾为朝廷和百姓做过贡献,备受推崇。也曾因私德有亏,被天下不齿。 因为身份问题,对我的歌功颂德和诋毁唾骂,可能会在我离开中国之后被逐渐抹杀。 为防这一点,唯一一个知道我来历,并陪伴我多年,了解我平生经历的挚友,劝我把这几十年写下的日记留在墓穴中,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人读到我的故事,给我一个正名。 我其实不甚看中身后名,却被他这个主意启发了。 把日记埋在墓穴中,配以大量古玩珍宝,若看管得当,几百年之后,能引来盗墓贼也好,考古学家也罢,说不定我的日记就可以重见天日,那么我也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回到二十一世纪。 于是,我便开始筹划怎么实现这一宏愿。 我与皇上相伴二十载,彼此之间的信任坚不可摧,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信任他的继任者,所以这件事要瞒着弘历。 我最信得过的几个朋友,冒着巨大风险帮了我。 其中出力最多的,是内务府总理钦工处掌班雷生默先生。 作为皇家建造院的总设计师、总工程师,他负责选址、建造,还安排自己的族人守墓。 若此墓能在三百年后重见天日,我最想感谢的便是雷先生。 那么,让我介绍下自己。 我生于二十一世纪零零年代初,长于孔孟之乡,十八岁考到北京,成为凌志大学的金融系学生。 2023年5月20日,一场意外把我送到了十八世纪初的意大利。 二十年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我刚剪掉留了二十年的长发,第一次染夸张颜色,穿着自以为很酷的t和一条破烂不成型的牛仔裤,得意洋洋地去物理楼找我姐炫耀。 她叫秋黎,比我大十三岁,是这所学校物理系副教授。 我姐的审美和她这个人一样刻板无趣。 她对我的新造型十分不满,训了我整整十分钟,勒令我把头发染回黑色,否则以后在不和我同进同出。 我闷闷不乐地往回走,经过某个实验室,不经意从门缝里看到一个迷人剪影。 那是一个穿白衬衫、黑西裤,戴无框眼镜的男人,学校里很少有人穿的这么正式,而这身衣服把他修饰得就像三次元走出来的撕漫男一般。 这个侧影给人无穷想象——戴着眼镜,他内敛斯文,摘掉眼镜,偏执狂暴…… 正当我的思维天马行空,他忽然一低头,在眼前复杂仪器上按下一个按钮。 恰在此时,姐姐叫了我一声。 那个男人听见声音,发现了我的存在,脸色一变大喊闪开。 可惜为时已晚。 一股强光冲进我的瞳仁,然后瞬间我就失明并且失去了意识。 后来我睁眼就看见天空中那个矗立在哥特式教堂顶端的十字架。 那里是意大利北部的热内亚,当地时间为1713年3月14日。 据说,时空穿梭这个词在2023年早已不新鲜,它有个通俗的名字叫穿越,有人甚至给它分了很多门类,比如架空穿,魂穿,婴儿穿等等,在我穿越之前,我曾多次听同寝室的姐妹们说起这方面的小说,据说,小说写得浪漫而美好。 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穿越。 小说我没看过,我只知道,穿越会推翻一个人从前全部的人生。 如果我是八十岁才穿越,那么我之前的八十年就可以算白忙活了。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虽然新的环境有新的挑战,但也有新的机遇。 当我融入这个时代的时候,我就成了创造历史的人之一。 后来,我回到故土,十八世纪的中国,那时候它还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叫做大清。 最初,我并没有要记录这些经历的意识,直到有一次,我们在非洲某个海岸停靠,遭到食人番袭击差点丧命,逃生之后的那个夜晚,所有人惊魂未定,郎世宁却把这件事写进了日记里。 他说,意大利有个叫马可波罗的旅行家曾到过中国,他把他的经历写成一本游记,不仅风靡欧洲,还因此让很多人对中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想效仿这个著名的旅行家,为自己的旅行留下证据。而且,他认为记日记有助于上帝的使者及时审视自己的行为,是否全心全意爱着上帝。 他的行为启发了我,我生我长的时代已经把我抛弃了,在陌生的时代,我应该留下一些证据,证明我确实存在过。 于是从那天起,我决定写日记。 后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坚持记日记,这个习惯保持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 由于我漂泊半辈子,最后在圆明园落脚安家,所以把日记的名字定为《圆明园日记》,上面的题词,相信史学家都能看出来是谁的笔迹,我就不赘述了。 如果有可能,我想告诉我所有的亲人,朋友,如果一个人生,是为了活,那么在另一个时空,我活着,所以,你们不要悲伤。 雍正十年童留 4、第 4 章 我闪身躲开,金毛却围着我的腿打转。 满脸横肉的施暴者也就随着金毛在我身边转着跑,跑了几圈,突然大力推了我一把,骂道:“他妈的,滚开!” 我跌倒在地,金毛也被他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倒地呜咽。 就算这样,他也不打算停手,扬鞭再打,很快,金毛犬身上漂亮的皮毛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先生,请住手!” 眼看它就要被打死,我愤怒地爬起来阻拦他。 虽然我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也害怕和这个莽夫刚起来,可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任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流逝吧! “你想妨碍我吗?死娘娘腔!”他怒气冲冲地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我本来就是短发,自从做了传教士们的老师,就一直做男子打扮——上穿蕾丝缀领的白衬衫(繁复的蕾丝花边可以遮挡胸部),下穿短至膝盖的黑色亚麻裤,用白布裹住小腿,脚上套一双尖头的牛皮鞋,这在葡萄牙是相当时髦的男士装扮。 为求以假乱真,我还在鼻下贴了一片胡子,这样,只要不开口,一般不会被认出来。 鞭子在上,我只能忍气吞声:“不,我不敢。如果您愿意的话,请让我买下这条狗吧。” 我掏出钱袋,却被他一把抓住扔远,又推了我一把:“死娘娘腔少管闲事。” 我被他推得打了好几个趔趄,沙伸手扶住我,对他说:“大人,您何必跟一只老狗一般见识,它已经快被您打死了,而且——”他眨眨眼说:“我身后的大人可是帝国来的神职人员,您就不怕得罪了教廷吗?” 那人眼角抽了抽,上面的疤痕就像一个巨大的毛毛虫也跟着蠕动,他咬牙切齿地说:“神父们都穿黑袍,你以为本大爷不知道?”接着毫无征兆地抽了我一鞭子,嚣张大笑道:“教廷又如何?这世上没有谁能吓到老子,没有!” 后背挨了鞭打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疼,胸腔内更是一阵翻天覆地。 沙赶紧大叫:“有人打伤帝国神父了,快去报官领赏呀!” 骚动的人群顿时反应过来,有些人呼啦跑开,朝当地警署跑去。 施暴者刚要落下的第二鞭迟疑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胖胖的金发男孩跑来,回头大叫一声,“主人,哆啦在这里!我找到多啦了!” 本来奄奄一息的金毛犬听到这话,忽然站起来,撒腿朝我身后跑去。 我忍痛转过头,只见它跑进一个金发男人怀里,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来蹭去,发出低低的呜咽,而他身边一条小小金毛犬舔着它血迹斑斑的皮毛。 “阿比,我说过,你是我的猎物,你逃不掉的!”那男人抬起头来,一双深邃迷人的双眼射出凌厉的光芒,直指行暴的印度男人。 施暴者看见他的脸,浑身一颤,脸色刷地变白,“麦克沃伊,麦克沃伊,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就该弄死这两条该死的狗!!” 被称作麦克沃伊的金发男子站了起来,他很高,身材匀称,穿着剪裁得体的蕾丝白衬衫和灰色格子裤,浑身散发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他还长了一张非常英俊的脸,蓝眸如水,两颊泛红,薄唇如削,下巴方正,让人过目不忘。 “阿拉伯海的黄金海盗阿比先生,我想你缺乏一个常识。”他说,左右扫了一眼,接着说道:“我的哆啦是一只金毛寻回犬。你知道什么是寻回犬吗?寻回犬会为主人寻回一切打到的猎物。上次我在东海岸击中你,但你侥幸逃过了,所以哆啦要把你叼回来。” 阿比浑身一震,脸色由苍白转为赤红:“怪不得,怪不得,它一直跟着我,而这只小畜生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想必是回去给你报信!!啊,我竟会被两只狗给戏耍了!!” 他大叫一声,挥舞鞭子,疯狂冲出人群,但为时已晚,麦克沃伊抬起了枪头。 嘭。 一声巨响过后,大海盗踉跄倒地。 观众们不仅没被这血腥一幕吓倒,反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同时也在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黄金海盗?我听说,他专门劫持帝国的黄金船!” “是啊,阿比可是阿拉伯海的海贼王,据说,他已经劫持了好几搜黄金船!!” “那他现在一定很富有,不知道被抓了以后,那些钱财会去哪里!” “笨蛋,当然是被教廷和国王瓜分……” “可我听这位麦克沃伊大人的口音不像帝国人,倒像是苏格兰人。” “哦?难道苏格兰人也肖想这几船黄金?” “……” 沙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问道:“大人,你知道阿比有多少钱么?” 我摇摇头,好奇地问:“很多吗?” “他是印度最有钱的海盗,我听说,他家里的墙都是金砖垒砌的。”沙看着阿比被拖走,一脸惋惜,目光却是艳羡非常,忘情地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会比他更有钱!即便是做海盗!” 我想起一个月前在西海岸遭遇的海盗。 风吹日晒的海上生活,不仅把他们的容貌摧残得像魔鬼一般,性格也像魔鬼一样残忍。我们有两个船员被他们抓去,砍断双足当成鱼饵放在船头钓鲨鱼。 “当海盗可没有好下场!”我把自己的见闻和沙讲了讲。 “谢谢您救了哆啦。”麦克沃伊先生抱着那只受伤的金毛犬朝我走来,微微一笑,迷人的眼睛熠熠生辉,“您的后背受了鞭伤,应该去看医生。” “不必客气。”我抽了口凉气,道:“我有个朋友是医生,等会儿我回去让他帮我看一看就可以了。” “这样好像不太合适。”他皱了皱眉,金毛犬在他怀里特别安静,全身布满血淋淋的鞭伤,耸拉着耳朵,眼睛无神。 我觉得它比我更需要看医生。 小小金毛犬绕着我的腿不停转圈圈,还时不时用牙齿咬我的裤管儿,尾巴欢快地扫来扫去。 “你后背的衣服被鞭子抽破了。”他道。 我赶紧抬手摸了摸后背,果然触手便是硬邦邦的bra扣……这是我在葡萄牙花高价定制的内衣,穿一件少一件…… 不对,重点是我好像走光了…… “詹姆斯,把你的上衣脱下来,给这位……小姐。”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那个胖胖的少年立刻走过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是,伯爵大人。” 穿上侍者的外套后,麦克沃伊伯爵建议我立刻就医。如果得了破伤风,估计回到中国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的骨灰了。 我和沙坐上他的马车,一起离开帕纳吉回城里。 麦克沃伊亲手为哆啦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十分熟稔轻柔,狗子小声呜咽着。小金毛犬窝在我的脚面上睡了过去,轻轻打着呼噜。 “伯爵大人……” “埃文麦克沃伊,我的名字。”他抬头微微一笑,将我打断,“您可以叫我埃文。” 我笑着点点头:“听您的口音,好像不是葡萄牙人。” 麦克沃伊微笑道:“小姐的长相亦不像欧洲人。” 沙道:“大人是帝国的神使。” 麦克沃伊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原来你是葡萄牙教会的人。” “确切的说,我罗马教廷翻译官。”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教会可从来没有女神使。”他对沙挑挑眉。 沙俏皮地吐了吐舌。 “您可以告诉我黄金海盗阿比的故事么?”我用英语问道。 埃文手下的动作一顿,十分惊讶地看着我,半晌,笑了笑:“不愧是教廷翻译官,连英语都说的这么好。” 他这话也是用英语说的。 沙不解地看着我们,我继续说道:“您有一双湛蓝的眼眸,两颊泛红,穿格子裤,马车里摆着苏格兰风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苏格兰人,但我不明白的是,阿比是阿拉伯海的海贼,就算他劫持了葡萄牙帝国的黄金船,也应该由葡萄牙帝国来收拾他不是吗?” “你是一位好奇心很重的女士。”他笑笑。 沙见我们都不理他,识趣地摆弄风琴。 “一向如此。”我也笑,“您不介意为我解惑吧?” 印度现在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若干年后被英国占领,难道从此时开始,英国就已经开始觊觎这片土地?我真的好奇。 “乐意效劳。”他笑道。 6、第 6 章 公元1714年11月10日澳门天气微凉 没想到,我再次提笔,已经在澳门度过了四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里,西班牙传教士俄林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病得下不了床,而我每日为教务忙的焦头烂额,学习的时间甚少,对大清的了解仍限于皮毛,心情十分郁闷。 尤其令我感到尴尬的是,在繁体字的学习方面,郎世宁的进步竟然比我还快,其他传教士也比我更快地接受了毛笔。 我读了一些康熙皇帝的资料,主要是那些皇宫里为他工作的传教士们寄回欧洲的信件。 在了解了他的功绩并感受到千古一帝的魅力之后,更加热切地盼望着能早日见到他,只可惜,紫禁城的批文到现在还没有来到。 今天上午,郎世宁在西城区教堂听一名少女忏悔的时候,与她的哥哥发生激烈的冲突。 那人认为他的妹妹进了教堂,和一群有着野兽一般体格的洋人在一起,一定做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辱骂传教士是披着传教外衣的色魔,还骂上帝是色魔的头儿,是更大的色魔。 这可激怒了郎世宁,他愤怒之下,汉语说得更不流畅,夹杂着意大利语辩驳,那人以为是咒语,叫来更多的乡亲,要把他绑起扔到海里喂鱼。 西城区教堂的传教士们都无法讲和他们讲清道理,双方几乎打起来,我赶到的时候,就有一块大石头朝郎世宁扔去,我下意识地抬手拦截,没想到竟把小手骨砸折了,疼得冷汗直流。 幸亏澳门总督及时派人制止了冲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让我意识到,到北京之后我们一行人的境遇肯定不如在葡萄牙殖民地好。 8、第 8 章 “真的吗?”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我一时间竟难以相信,失口惊叫。 “今天胡总督送来圣旨,皇帝陛下特宣我们即刻进京,不得延误!明天就有船接我们去广州了!”郎世宁和我一样兴奋。 我高兴地蹦起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笑闹着,泪湿眼眶,一腔绵绵思乡之情厚积薄发,如大山一般压垮我的坚强。 一年多来各种滋味也一起发作,突然闯入陌生时代时那孤独无助的感觉,因为生存压力不得不苦学外语的辛苦,面对教廷试探质问时的忐忑无措,航海途中屡次九死一生的心惊胆战,以及到达澳门之后这四个月中茫然不知未来的苦闷焦躁…… 这一路,走得好艰辛! 所幸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终于可以回归故土! 虽然此国非我国,此地无我家,可即便物是人非,也比流落异乡备受欺凌好。 第二天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到了集合地才发现只有五个人。 郎世宁遗憾地告诉我:“康熙皇帝只允许你、杜德美、罗怀中、戴唯德和我入境。” “为什么?”我诧异道,“有什么区别么?” “你是精通八国语言的翻译官,杜德美是化学家,罗怀中是医生,戴唯德是天文学家,而我是画家,康熙皇帝目前需要这些方面的人才。” 我很难过,为那些历经风雨来到澳门的传教士们感到无比抱歉。他们的梦想,就在这片浅湾搁浅了。 可圣旨上冷冰冰的文字不容我们去讲道理,我甚至没有勇气去跟他们说一声再见。 广州渡船已经停泊在澳门港,只等我们五个人上船。 登船后,有人陆续往渡船上运火炮等物,打听过后知道,这些都是埃文麦克沃伊的贡品。我以为他会和我们一起进京,却被告知他再次被拒绝了。 他没有来送我,只派人把那只小金毛犬送给我。大概他已经对中国皇帝彻底失望了。 胡总督身边跟着泪眼朦胧的胡亚楠,她似乎颇不舍得我们,私下里还送我一块帕子,上面绣了一首诗,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就不小心被风卷进了海里…… 他安慰了女儿一会儿,才对我说:“接引你们入京的是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杨猛杨大人,我先为你们介绍一下。” 他带我朝一个瘦高的年轻官员走过去,他们先聊了两句,我听得心不在焉,入境的兴奋全然被离别的伤感淡化了。 现实残酷地摆在我眼前,国门难入,我庆幸自己多学了几门语言。 “秋官,听说你在西洋长大,那一定见过不少西洋钟,本官近日刚得了一个旋转式莲花宝座观音钟,可惜只会看不会调试,那莲花宝座到现在也没转过!不知秋官会不会调?”这位瘦到颧骨突出,两只眼睛特别大的杨大人和我攀谈起来。 我忙打起精神应酬:“在下恰好在西洋认识一个钟表师傅,跟他学过一些简单的原理,若能帮到杨大人,是在下的荣幸!” “那敢情好!”他一拍手,向胡总督拱了拱手,率先往船上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低声道:“没想到你官话讲得这么纯正!好了,时间不早了,上船吧。” 我看了看人来人往的码头,却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叹息一声,跟上杨大人的脚步,小金毛犬在我腿边摇头摆尾地亦步亦趋,好似心情欢快。 同兴冲冲的郎世宁他们相比,我显得过于伤感了些。 但杨大人却一直缠着我说话,害我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 杨大人说着一口标准的北京话,端着官架子,却并不是那种拿鸡毛当令箭,出了京城就得意忘形的京官,他比较善谈,对西方文化也比较感兴趣,除了西洋表,他还喜欢西洋画,询问我有没有门路从欧洲买画。 他也乐于解说他自己的工作,原来主客清吏司就是专门接待外宾事务的部门。 “这不是可讨巧的差事,每次不远万里来,接待的都是一些大胡子老外,传说中金发碧眼肤白胜雪的西洋女人一次也没见到!这一次,听尚书大人说有个精通八国外语的奇女子来,本官才争着跑这趟差事,谁知,到了码头看到五个人,都长着胡子!”他开了个玩笑。 我听罢略有些尴尬,摇头笑道:“既然是奇女子,自然不是寻常模样。大人的期许摆错了方向。” “好一张伶俐的嘴!好好好,这下北京城要热闹起来了!”杨猛挑挑眉,兀自笑起来,还越笑越起劲,最后竟趴在船舷上,笑得直不起腰! 有什么好笑的?真想赏他一巴掌! 不过看他这单薄的小身板,只怕一巴掌要了他的命,还是算了。 船行几个小时便慢慢减速,不多时,杨大人起身说了句到了,我一回头,便将那隔海相望四个多月的繁华口岸看了个真真切切。 9、第 9 章 公元1715年1月22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日京津之间蓟县大雪 广州官员对我们进行进一步核查之后,并没有允许我们多做停留。 领到‘传教执照’之后,我们立刻开始北上。 所谓的‘传教执照’是由康熙皇帝在1706年下令敕造的印票,上面用满和汉两种文字注明了准入大清的传教士的国籍,年龄,修会,入会时间和永不返回欧洲的承诺,只有持照之人,才是合法传教士,否则一律驱逐。 ‘永不返回欧洲’对于我来说是个不痛不痒的承诺,但对朗世宁这些真正出生、成长在那里的人来说代价很大。 可是一生的梦想在此,教廷的任务也必须完成,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之后的一个多月,我们乘坐马车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一路几千里,匆匆浏览大半个中国。 幅员辽阔的国土上,总共才四千多万人,可想路上人丁稀少,客栈更是少得可怜。和我想象中的世界第一强国相去甚远。 官道上树木稀疏,路面坑坑洼洼,每多积水,亦有多个桥梁塌陷,车辆颠簸异常,我们时不时要下去推车,或绕远走阡陌小路。 几次三番下来,我几乎要咬牙把一路搜集来的书籍、藏品扔掉了! 所幸终究没舍得。 在这种情况下,杜德美和郎世宁都患上了严重的伤寒,罗怀中所带的西药不多,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昨天刚好用完了,而他们还在发烧。 而这时候,我们才刚到京津边界的蓟县,离北京还有一百公里。 不巧,狂风肆虐,漫天飞雪,车马难行。 郎世宁和杜德美身体滚烫,难受得呻*吟不止,而我们却连一碗热水都没有。 杨大人说附近有个寺庙,让我们先去避一避,他则先骑马去城中请大夫。 我们按照他指点的方位艰难行进许久,终于在朦胧雪幕中瞧见一座灰色的高塔,似是佛家舍利塔。 待到近前才发现,跟我们想象中的小破庙截然相反,此处气势庄严、建筑恢弘,应该是座名刹。 马车一停下,罗怀中就立刻跳下车去顶着风雪敲门。不多时,他便浑身雪白。 一个身穿灰色僧服的小和尚开了门,见到身材魁梧得像雪怪一样的罗怀中却吓得缩了进去,怎么也不再开门。 无奈,我也跳下车去拍门。风太大,几乎将我吹走。 幸得罗怀中拉住,我一边大力拍门,一边高声喊道:“开门啊,救命!” 大约是听到熟悉的天津腔,和尚终于再次打开大门。 我抹掉睫毛上的雪花,一把将他拉出来,恳求道:“小师傅,我有两个朋友病了,天黑雪大不方便赶路,让我们进寺里躲一躲,喝碗热茶吧!” 其时三九寒天,寒风满怀,雪入衣襟,我和罗怀中都不停地颤抖,呼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 那和尚被我们吓到了,不断把胳膊往外抽,连声拒绝:“不行不行,寺里今日有贵客留宿,师傅说不可收留外人!” “求求你了师傅!佛祖以慈悲为怀,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何况,我们只是要一块挡风遮雪的地方,一碗白开水而已啊!”我急切地恳求道。 罗怀中又急又气,往前一跨步直想破门而入。 小和尚闪身挡在门前,面对比他高一头,壮一倍的罗怀中,哆哆嗦嗦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要是敢胡来,我就叫人了!”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实在是情况紧急,师傅你就通融一下吧!”我放开他的胳膊,双手合十祈求道:“要是你做不了主,不妨去请示一下方丈!” 小和尚极力往后缩:“方丈正陪客,谁都不会见的!我劝你们赶紧离开,否则,一会儿惊动了寺里的大人物,别说落脚,恐怕连活命都难!” “佛教是中国第一大宗教,中国人遇事总喜欢求神拜佛,我还以为释迦牟尼比上帝更仁慈,没想到他的信徒到处打着救苦救难的口号,实际上却在招摇撞骗,骗来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寺庙,让人在华丽的大门外承受寒风骤雨!上帝啊,你派我来中国一定是为了揭穿他们的谎言,拯救那些误入歧途的中国人!”罗怀中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他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脾气也最火爆,最易冲动。 我见他怒火攻心,两眼发红,又在释迦牟尼的地盘上公然侮辱他老人家,连忙劝阻他。 他根本冷静不下来,正要再放厥词,门里忽然传出一个男声。 “惠勤,找几个师兄弟把生病的施主抬到须弥院去。” 极其清淡的声音,却轻易盖过暴风的喧闹,清晰无比地传入我耳中,焦急烦躁的心情霎时平静下来,宁和的感觉从头蔓延到脚。 我呼出一口气,禁不住探了探身子,透过半开的大门,朝里看去。 夜幕下,一片洁白的天地间,一个袈裟裹身的和尚长身玉立,两手捧着念珠端放身前,静静地望向我们,一抹枫叶的残红在他身后随风摇曳,无形中赋予他清冷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在苍茫的人世间如同幻影一般。 小和尚犹豫半晌,在他的注视下终于妥协,双手合十躬身答道:“是,师叔。” 廊中的人听到回答,轻轻颔首,却没再说只字片言,转身而去,果然就如幻象一般,眨眼就不见了。 他一走,风雪的声音又渐渐大起来了,罗怀中冲动的怒气又在我身边萦绕,心底的平和烟消云散,重要的是,突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让我觉得特别累,特别累。 想就地坐下,一动不再动。 但这显然不可能。 小和尚很快叫来几个和尚,我们合力把郎世宁和杜德美从马车里抬出来,到寺庙最西面的须弥院。 走过长廊,经过大雄宝殿前的开阔地,我发现,有几个身穿蓑衣的光头站在雪里一动不动,眼睛却都盯着我们,那锋利的眼神,一点慈悲也没有,活像草原上的秃鹫,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转过去一些才发现,他们后脑勺上都有一条指头粗的鞭子,原来不是和尚。 “别往那边看,盯着脚下的路。”一个年纪稍大的胖和尚转到我身边,挡住我的视线,低声训斥。 我忙低下头,下意识地问道:“殿里是什么人?” 胖和尚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看来,我们来得不巧,确实撞见大人物了。 将郎世宁和杜德美安顿好,胖和尚交代我和罗怀中戴唯德等人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出须弥院,他会派人给我们送热水和餐食。 正说着,一个身穿土黄色袈裟的老和尚从雪里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油伞的小和尚。 他一过来,胖和尚就迎过去,低眉顺首地唤了声师叔,老和尚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劈头训斥道:“谁叫你们放人进来的?方丈不是亲自交代过,不准放进一个外人么!” 胖和尚唯唯诺诺道:“师叔息怒,是惠勤师弟传七师叔的命令,叫弟子领人带他们进来的。您知道,七师叔的话,没人敢不听……” 老和尚扬高声调哼了一声,一转首横了胖和尚一眼,牙关处咬得肌肉抽动。 待他甩袖而去,胖和尚长吁一口气,终于说了一句我印象中和尚不离口的台词:阿弥陀佛。 见我好奇地盯着他看,胖和尚转身就给我作揖:“各位施主,看在佛祖的份儿上,你们一定要安分点,这个节骨眼,可万万不能出岔子!要不,我们几个就成了七师叔的替死鬼……” 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下去。 什么替死鬼,谁会在佛门圣地杀人……那些凶神恶煞的辫子头吗?那就是方丈的贵客? 呵呵!我看罗怀中说的没错,这寺里只有七师叔一个慈悲为怀的真和尚!其他人都是装模做样的假和尚! 我瞪了他一眼,啪嗒关上了屋门。 远处传来渺渺稀薄的打更声。 屋子里烛火噼啪,檀香盈鼻。 长夜漫漫,寒凉沁骨,前途未卜,本是寂寥难耐时分,今夜却不知为何,有了欲语还休的惆怅。 杜德美已经可以坐起喝水了,郎世宁还在昏迷不醒,我该为他祈祷,不应乱想些有的没的。 10、第 10 章 公元1715年1月23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三日广源寺晴 “秋!秋!”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接着一股钝痛由眉心扩散开来,一并觉得头大了不少,沉! “你在这里趴了一整晚吗?”一脸病态的郎世宁递给我一碗温水,用嘶哑的声音问:“还祈祷了很久?” 是的,这小小禅房只有一张大炕,两个病人在上面,我不便躺上去,便趴在炕沿儿上为他们祈祷。 我揉着眉心,喝完水才道:“没多久了,祈祷着就睡着了。好在你门终于醒过来了!上帝保佑!” “你整晚都没休息好,要不要到床上睡一会儿?” 我摇摇头,站起来略作伸展,捶打着酸痛的肩膀说道:“我看天都亮了,杨大人很可能已经回来了,这个寺院不让陌生人进来,我得出去接应一下,要是不行,我们免不了要早点收拾东西走人!” 出得门来,天空还有些灰,下过雪后,满院子飘着干冷凛冽的梅香。黄墙红瓦颜色鲜明,院内几株红梅花苞上坠着冰凌子,美艳中多了几分清冷,赏心悦目。 诗情画意一般的中国院落,让我心情大好。 大门外没有人看守,我猜那位大人物已经走了,便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昨日进来的时候只顾低头走路,大雪蔽目,视线也不够清楚,此番走出来才发现,这寺院院中有园,园中有院,规模实在不小,格局实在复杂,而且每个院落都有四个月门,四条出路,一着不慎,肯定错到底! 听说和尚起得早,我却一个人也没见到。只能摸索着,想着大雄宝殿的方位走。 不多时,听见左手方位传来诵经的声音,我便加快步伐,往那边去。 穿过一个月门,迎面而来的却是层峦叠嶂的假山和淙淙的流水,假山之端有石阶数级,拾级而上,见一精巧的亭子,亭中有一石桌,桌上一酒壶,配一酒杯,坐中却空空然。 我暗自纳罕,和尚禁酒,是谁一大早在此饮酒? “临机勿退让,遇事当思量;勿妄想过去,须思量未来;负丈夫之气……负丈夫之气……” 假山下有吟诵声,是浑厚低沉的男声。语调中充满惆怅,背到一半,似乎忘词了。 我从亭子里探出头去,左看右看,都看不到人,等了半天,那人还在‘负丈夫之气’这句徘徊,不一会儿,又传来叹气和手击打石块的声音,似乎是急了。 “负丈夫之气,抱小儿之心;就寝如盖棺,离床如脱履;待人常恭敬,处世有气量。”我提醒了几句。 这是一段不知段不知从何时流传下来的佛家养生‘百字诀’。 其中‘负丈夫之气,抱小儿之心’,是说做人要有大丈夫的气量,而同时又要保持一颗童真之心,这样才能保持好心态。 想是谒佛者遇到了心魔,我好心劝慰:“先生,莫要和石头过不去了,受了伤痛的可是自己。” “谁?”我帮了他,他的声音却蓦然严厉起来,语气中威压甚重。 瞬间我反应过来,这不是寻常谒佛者,是那位大人物! 想道昨夜胖和尚的千叮咛万嘱咐,我连忙缩回脑袋,落荒而逃。 身后有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紧紧跟着,在这深深宅院里,实在不是一般的恐怖。 我跑得越加慌忙,一不小心就撞了人。 “嗷!”迎面而来的人被我撞飞,嗷地一声惨叫。 我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长吁一口气,将被撞倒的小和尚扶起来,“抱歉抱歉!” 说来也巧,竟是昨天给我们开门的惠勤小和尚。 “秋施主,你慌慌忙忙地跑什么呢?”他揉着屁股,不悦地很。 我呵呵一笑,掩饰道:“正找你呢!我们要走了嘛,道个别!” “你朋友病好了吗?哎呀,对了,你怎么胡乱在寺院里逛游呢!”他一跺脚,把我拉到墙角,“昨天不是交代过你了么,不要出须弥院,你怎么不听呢!万一被王爷的人发现了,你……呀,说漏嘴了!” 王爷? 封建王朝等级金字塔上,仅次于皇帝的等级! 怪不得全院戒备森严,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想到大雄宝殿前杀气腾腾的侍卫和那一声厉喝,我心中阵阵后怕。 在这个时代,他好像不仅凌驾于普通臣民之上,更凌驾于法律道德之上。 “别怕,我谁都不说,一定帮你保守秘密。” “真的?” 我猛点头:“我也不想招惹他!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眨眨眼,好像被说服了,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道:“好吧,我去听七师叔讲经,你赶紧回须弥院吧,你们现在大概走不了,等三师兄去通知你们吧!” 我把他拉回来:“为什么走不了,你们不是怕我们在这里惹事吗?”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王爷被清茶门的叛贼刺伤了,正在本寺休整。刚果尔勇士说,任何可疑人都要格杀勿论。方丈师傅为免殃及无辜,才下令全院戒严,不准外人进来。 既然你们进来了,在王爷离开之前,肯定不能走,免得走漏风声。我看你们都是洋人,跟清茶门肯定没关系才告诉你这个,你自己和同伴小心点,别随便走动,要不被刚果尔错杀了,佛祖也不会宽恕我们。阿弥陀佛。” 清茶门? 尽管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拜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所赐,也知道一直到清朝中后期,民间‘反清复明’运动屡禁不绝,听起来,这个‘门’就是个类似的组织。 那就严重了!真要被牵连进去,恐怕不死也得扒层皮。 我赶紧问:“万一发生点儿意外,你们七师叔会不会受牵连?” “少不得如此!是七师叔让我放你们进来的!”他眉眼带惑,纳闷道:“七师叔平常醉心于建筑和佛经,甚少理会旁人,真不知昨晚为何会帮你们。” 我脱口道:“这也许就是佛说的因缘。” 惠勤面色一变,我自知失言,连忙转移话题:“你要去听七师叔讲经?带我一起去吧,免得我一个人回去,被刚……刚果儿看见,给格杀勿论了!” “不行不行!”他连连摇头,“要是叫二师叔知道我带你到处走动,一定要杖责我的!” “可是我要是因你而死,佛祖会让你下地狱的!” “这……可是,你一个外国人,听得懂佛经么?” “你怎么看出我是外国人的?” “你穿的衣服跟我们不一样,也没剃头,肯定不是咱大清人。” “好吧,我是外国人。不过,佛经我未必听不懂,看讲的是什么。” “我干完活儿才来,这会儿应该讲完大藏经了,早课之后,七师叔还习惯讲一个浅显易懂的百喻经故事,这你应该听得懂。” “那太好了!” 惠勤带我七拐八拐,沿途风光看得我眼花缭乱。 “你们寺庙修建得真好,既有佛家意境,又像苏州园林。” “什么意境,我不懂,都是七师叔设计的,方丈师傅和王爷喜欢就行。” “七师叔设计的?”我大吃一惊,方才已经留意,他说七师叔喜欢建筑,没想到,喜欢到这么专业水准的地步啊!简直是园林大师。 “是啊,你可不知道,他还参与过皇家园林的设计呢!当今圣上现在住的园子,就有一部分是他主笔设计的。七师叔不止设计厉害,佛法造诣也很高深,很多人慕名来听经,我刚出家的时候,把他当神一样看待呢!” 神……长什么样子呢? 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昨天那一面之缘,可惜,始终只记得那清冷飘渺的仪态,没有看清楚他长了一张怎样的脸。 我想问惠勤说的是哪个王爷,又怕问多了,会连累这个小和尚。 所以一路保持沉默,心里对那一声厉喝颇有余悸。 默默祈祷,希望他没看到我。 11、第 11 章 跟着惠勤进了一个院落,进门就见上百个僧人在地上打坐,每人身下垫着一个蒲团,排行整齐衣着统一,全场鸦雀无声,气势恢宏。 院子中央有一座高约一米的大理石高台,台上立着一座高约四五米,宽约两三米的坐佛,佛像下的莲花蒲团上,一个年轻的的和尚正闭目打坐,他着红色金缕袈裟,两手平放在膝头,庄严而宁祥的神态无形中给人一种距离感。 有些人天生就是俯瞰众生的。 我忽然对惠勤那句话有些感同身受了:我刚出家的时候,把他当神一样看待呢! 惠勤给我找了个蒲团,我刚一坐下,那高高在上的和尚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直视着我,看得我莫名心虚。 然而,我自己也是盯着他的,而且是愣愣的,完全忘了该有的礼仪和对大师的尊重。 现在想想,当时的眼神肯定赤裸裸的傻! 但我以为,一个和尚真不该生的那么俊美无双,因为美貌是凡人的天梯,而和尚却不需要。 当然,评价一个出家人的皮相,实在是一种龌龊的心理,不过那是下意识的念头,我也控制不了。 他会不会在想,你风尘仆仆而来,带着尘世的喧嚣和肮脏,怎么配听我讲经? 我赶紧端正姿态,闭目合掌,专心听讲。 ‘七师叔’用昨天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声音说:“今日,我要讲牧羊人喻,你们且闭目倾听,听完再静坐一个时辰,然后散去。” “喏。”数百僧众齐声答道。 只听那清冷的声音,绵绵入耳。 “有一个牧羊人,很会牧羊,他所豢养的羊繁殖得很快,没有多久,他的羊从几千只到一万只了。他很是节省,从来不肯杀一只羊请客或自己吃。别人见到他虽是眼红,可是却也奈何他不得。那时有一个人,很会机巧诈骗,走过来甜言蜜语地和他作成很好的朋友,牧羊人信以为真。於是这个人就对牧羊人说∶“我和你已成为知己朋友了,心里不论甚麽话都可以来谈。我知道你没有妻子,很是寂寞。现在我打听东村有个女郎真是美丽极了,给你作妻子,很是合适。我作介绍人,是一定可以成功的。”牧羊人听了很欢喜,就给他很多羊和一些其他礼物,算作聘礼。过了几天,这个人走来对他说∶“她已经答应作你的妻子,而且你的妻子今天已经生了一儿子了,我特地来给你道贺。”牧羊人听到还没有见过面的妻子,就已经替他生了个儿子,心里更加欢喜,就又给了他很多羊和别的东西。再过了几天,这个人又走来说∶“唉!真可措,你的儿子今天死了!我真替你难过呢。”牧羊人听了以後,便号啕大哭,悲痛不止。” 我全然不懂这个故事的隐喻,只觉得他声音好听。 ‘七师叔’解释道:“这故事告诫我们,佛教里有种多闻的人,经不起名利食色的诱惑,便贪著於世间的欲乐,为它所诳惑,而抛弃了修习善法功德的财宝。结果,不但丧失了善法,而且也丧失了生命及财物,弄得大忧苦,大悲泣,正是自寻烦恼。” 原来是这样,我果然是个没有慧根的榆木疙瘩。 悄悄睁开眼睛,发现‘七师叔’已经离开,心中又有点小小的失落。 “哼,这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吧!”旁边有个和尚一边起身,一边小声讽刺。完全不顾七师叔静坐一个时辰的命令。 “我看也是!小时候巴结方丈,长大了巴结亲王、皇子,广源寺倒像是供奉他一个人的大庙,引得皇亲贵胄三天两头登门拜佛!女香客也都往他身上凑,你说他天天招蜂引蝶的,这还是和尚么?”一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和尚附和道。 “人家是富贵人,要不是小时候病得要死要活的,哪用得着当和尚!话说回来,我听大师伯说,他家里人要他赶紧还俗,回去继承家业呢!我看这和尚也当不久了!”插嘴的人还不少,此话一出,不少打坐的和尚纷纷议论起来。 “还俗好啊,当和尚还得时刻警惕名利食色的诱惑,他何时还了俗,便不必再为此烦恼!”第一个开口的和尚冷笑一声,瞟了我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 几个附和的人也都看着我怪笑,一边笑一边跟着离开。 “呸,他们就是想败坏七师叔的名声!秋施主,你切不可相信这些胡言乱语!”惠勤眼见他们没了影,才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有种就当着七师叔的面儿说!” 你有种就当着人家的面儿吐唾沫! 不过,我也讨厌这帮背后踩人的臭和尚! ‘七师叔’年纪轻轻,名声显赫,佛法造诣高深,辈分又高,压在他们头顶,他们一定是嫉妒! 小人!!鄙视小人!! 为了顶‘七师叔’,我决定和其他人一样,在蒲团上静坐了一个小时。可才坐了十来分钟就坐不住了,刚才发生的事,无法让我不好奇。 我悄悄扯了扯惠勤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能给我讲讲你们的七师叔吗?” 惠勤老僧坐定,不理我。 我再三骚扰,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不防,他身子一歪,噗通栽到我的蒲团上,嘴巴满足地咋吧着,鼻子里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毫不怀疑,他每一个早课就是在酣睡中度过的! 早饭之后,惠勤带我去问过今日值班的门房,杨大人还没有来过。 等我回到须弥院的时候,杜德美和郎世宁都能下床活动了,杜德美仗着年轻,还只穿衬衫在院子里跑起步来,罗怀中拦也拦不住! 看来广源寺给的中药还是蛮有用的,根本不像传说中见效那么慢! 之后大半日,直到黄昏前,我都在须弥院里老实地看书,罗怀中研究杜德美和郎世宁喝药后剩下的药渣,两个病人卧床休息,戴唯德跟我们的马车夫学习抽旱烟,吞云吐雾不亦乐乎。时间倒过得很快。 天黑之前,杨大人终于回来了。他直接带了两个大夫进来须弥院,一并而来的还有昨日训斥胖和尚的那个老和尚,这次他微笑从容,全然没有昨日的紧张,讲话都带着三分玄妙,彻彻底底地端起高僧的架子来,杨大人很自然地敬他三分。 我猜,昨天那个王爷已经走了。 杨大人说:“皇上以仁治天下,对外国人亦是心怀仁慈,得知两位修士途中生病,甚为关怀,特允暂缓进京,着于广源寺养病。两位修士要安心养病啊!” 杜德美身体恢复很快,大夫只说郎世宁需再多修养几日,否则病情会加重。 不过,驻北京的天主教会负责人安东尼派人来接洽我们,因为京中有紧急教务需要交接,所以希望我们能够立刻进京。 这样,我们最后商定,我留下来照顾郎世宁直到他病好,其他传教士则先进京。 杨大人表示赞同。 不过,他提醒我们,不要拖得太久,因为马上就过年了,皇上这段时间会很忙,如果我们错过了这次觐见的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很可能,皇帝陛下转眼就把我们给忘了! 他还说了一段很玄妙的话。 “秋官,一个人成功与否,将来能达到怎样的高度,除了他本身的天分和努力,机遇是非常重要的!但,机遇是一把双刃剑,它可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利益,也可能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最关键的是,你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啊,不懂。 我最不喜说话意思不清楚,非得要别人猜测的人了! 天晓得,我既不了解你杨猛这个人,又不了解将要去北京面对怎样一个情况,你要我怎么去猜测这话里藏着的玄机?? 12、第 12 章 公元1715年1月24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四日广源寺晴 早早起来想去听‘七师叔’讲大藏经,可惜又迷路了,绕来绕去,竟又到了昨日的假山处。 人都是充满好奇的吧,尤其是我这样的人。 走上亭子,白瓷酒壶和酒杯已经不见,凭栏居高临下眺望,目之所及,不过是园林布景,山山水水而已。想起昨日那个背偈语的人,实在好奇他当时藏在哪里。于是下来绕着假山转,赫然发现亭子正下方的岩石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被亭基遮住了。 我试着倚在上面,发现它的弧度和弯曲的脊背非常贴合,想来他就是藏身于此。 将要离开,忽然瞥到旁边石头上竟有裂缝,裂缝中有血迹……是他击打造成的吧,这一拳力道真不小! 这位王爷也真是个火爆脾气!是该多读些佛经磨一磨,不然下一次背不出偈语,没准就要用脑袋来撞墙了…… 七师叔今日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僧服,没有披袈裟,整个人轻灵飘逸更似谪仙。 他讲了个煮黑石蜜浆喻,教人从根本上去除灭贪、嗔、痴烦恼的烈火。 我猜,昨日早课后发生的事他全都知晓。 今天,惠勤吐露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他果真生于富贵之家,三岁之前体弱多病,后为祈福保命,被家人送来广源寺出家,初得法号虚轮,后博学佛经广阅文典,于十五岁时为自己改号居生。 居生,居生…… 居生,是什么意思呢? 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公元1715年1月26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六日北京晴 郎世宁病愈,我们于今日进京。 依然由杨大人接引,他带我们先过卢沟桥,再过广安门,然后进宣武门。 一路上,我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比郎世宁更像外国人。 当我们到达宣武门的时候,杨大人问道:“二位可知,现在我们所在何处?” 他对麦克沃伊送我的小金毛犬特别感兴趣,一路上都抱着它不放,把它蹂躏地呜呜直叫。 我答:“宣武门啊。” 门楼上不是写着呢嘛! 灰砖所建的梯形宣武门就在眼前,它高大威武,颇有京城门户的气势,但和后来翻建的相比,显得灰尘扑扑。 不过门内门外,人来人往,可见京城繁华热闹。比之一路寂寥萧条,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 我想着进了这个门,就离康熙皇帝更近一步了,不禁心潮澎湃。 杨大人笑道:“不不不,宣武门外的这块地方可比这个城门更有名,也因为这块地方,宣武门得了另一个称呼,二位可知是什么?” 郎世宁谦虚而好奇地问:“是什么?” 我心里想,中国的官员果然喜欢拖泥带水,明明可以一句话讲完,非得卖个官子,遂不理他。 他倒也不受我影响,兴致勃勃地叫马夫停车,撩开帘子,给我们指点道:“这块地方啊,叫菜市口,是执行死刑的地方!但凡杀人,就在那儿给监斩官设个案子,前面那块空地白天看茅草丛生,晚上鬼火跳跃,大老爷们都不敢靠近,因为这是行刑的地方,不论砍头还是凌迟都是在这儿。宋朝丞相文天祥就是在这里死的。你们看那儿长得草都是红色的,老百姓都知道,那是被死人的血染红的!” 我后背发毛。杨大人却嘿嘿一笑,更来劲了,指着宣武门说:“所以这宣武门又叫死门,说的是,囚犯过了这个门,就得去鬼门关报道,必死无疑喽!” 如此,我再看宣武门,不再热闹威武,而是阴森恐怖,不禁朝郎世宁靠了靠。 郎世宁笑道:“不要怕,我们是上帝的信徒,除了上帝,谁也不能拿走我们的生命。” 杨大人但笑不语。 这时有关吏打开帘子,叫声杨大人,讨要过关费。 杨大人黑着脸,不情不愿地掏出几个碎银子,扔给关吏,烦躁地挥手道:“快滚快滚,认钱不认人的混账东西!” 我看他给的银两,起码得有二两,怪不得肉疼。这要是平常百姓,岂能付得起? 剩下的路程,杨大人喋喋不休地发牢骚,说崇文门的关税更高,许多做生意的都交不起关税,尤其是酿酒的商家,为了逃避高额的酒税,甚至找人半夜背酒攀爬城墙! 他还说,京城九门的税率虽然不同,但都很高,小本经营的小商贩们,不到万不得不出城,外面的人也不轻易进城,这倒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京城的流动人口数量,保证了京城的治安。 宣武门内有个教堂,是德国人汤若望在顺治七年改造的,北京人称之为南堂。 南堂占地面积不大,不过主建筑很高,三个屋顶上都树立着十字架,在外城低矮的建筑群里十分突出,几里外就能看到。 葡萄牙教会的大本营不在这里,在王府井大街上的东堂,所以我们没有在南堂多做停留,只是和主任司铎白晋碰了个面就直奔东堂。 不久,我们通过地安门进入皇城。 皇城内居住的多是在紫禁城内工作的官员,他们地位显赫,讲究排场,府邸自然建造得奢华气派,相应的,道路也由整齐的青砖铺就,宽敞而平整。 经过几座尤为宏伟华丽的建筑前时,杨大人热心地问我们介绍,这是某大学士的府邸,里面有什么什么,那是某尚书的府邸,有几个假山几个池子,如数家珍,八成没少往这里跑。 郎世宁对他的话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兴趣,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记几笔,并不停称赞他讲述得精彩。 我倒是没有多少心思仔细听,分了七八分神想着日后的生活,带着期盼,又有几分忐忑。 谁知道康熙皇帝对新到的这些传教士有什么安排呢,万一用不着我这个翻译官,那我以后靠什么生存呢?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我的行为和思想会不会受到挑战和排斥呢?如果能够顺利安定下来,我未来该朝哪个方向发展?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终于停下来。 东堂是一座意大利式建筑,坐东朝西,坐落在青石基上,堂顶立三座十字架,正面开三个门,两侧各有旁门。堂内由十八根根圆形砖柱支撑,柱础为方形,两侧挂着耶稣受难等多幅油画,正面悬有‘庇民大德包中外,尚父宏勋冠古今’的对联,上方有‘惠我东方’字样。 安东尼是东堂的主任司铎,他来自意大利人,已经在中国待了三十多年了。现在六十多岁,看上去却不像。头发胡子依然浓密,个子特别高,身材挺拔魁梧。不过与罗怀中不同,他的眼神非常仁慈,语气特别轻柔,就像自家长辈一般和蔼。 除他以外,东堂的其他的传教士,包括两名主日弥撒和四名平日弥撒,日常都讲葡萄牙语,汉语说得并不熟练。 我想正因为沟通不善,他们的传教事业才进展缓慢,以至于教廷对他们非常不满,安排我分担安东尼的工作,协助北京的传教活动。 安东尼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决定,对我却没有任何敌意,热心地为我介绍北京。 很显然,他对我的了解完全来自教廷给予的资料,以为我从小就在葡萄牙长大。 安东尼没有学会中国人为远方来客接风洗尘的礼仪,聊了几句后,他建议我们先休整一天,第二天再为我们介绍工作。 郎世宁被杜德美带去内堂,我正要跟去,安东尼把我拦住。 小金毛还是很忠诚的,见我没有跟上去,就在我脚边打转。 “哦,秋,忘了告诉你了。虽然你是教廷特派的翻译官,但毕竟是个女孩,我想你对中国的礼教已经有所了解,我和其他神父商量过,一致认为你不太适合住在东堂,希望你能理解。”安东尼带着歉意的微笑,十分诚恳地说。 这我理解,就算是在欧洲,整个社会对传教士们的生活作风也有严格要求,如果同女人合住,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所以在葡萄牙时教廷在离修道院不远的地方为我租了房子。 我笑道:“您不必客气,我住在男人堆里自己也会不方便的。” “哦,秋,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安东尼拍拍我的肩膀,眼睛弯成一条线,“你知道,现在仍有许多中国人不能接受天主教,甚至有些激进的年轻人经常做出不可思议的疯狂行为来伤害我们的传教士,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住。” “那我住在哪里呢?” “秋,这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你必须寄住在别人家里。不过你放心,殿下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心里一咯噔,“您说的殿下是?” 正午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打在安东尼的脸上,他本能地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眸,眼神莫测难辨。 他稍稍转过身,左眉高高挑起,分明有几分骄傲:“大清朝皇十四子,贝勒爷爱新觉罗?胤禵。” 14、第 14 章 “哦?”十四贝勒一步登上台阶,站在我上面,自上而下看着我,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说怎么那么不懂规矩呢,敢站在爷头顶上看着爷!” 我心里一凛,赶紧下了阶梯,从下往上地仰望他,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贝勒爷……吉祥。” 这是电视剧里学来的请安话,也不知道适用不适用。 十四贝勒突然俯下身来,贴着我的脸,左看看又看看,扭头说道:“安神父,你们这位翻译官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迅速从耳朵蔓延到整个脸,我有些生气。 一个有修养的贵族,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会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吧?怎么可以当着别人的面这样评头论足? “爷,您今个儿回来的早啊。”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旗装少妇走出来,就像清宫电视剧里演的那般,甩拍子请安。一套动作下来,如流水一般顺畅柔美。 她身后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女孩子,都穿着清一色的草绿色丝绸旗装,圆滚滚的没有腰身。 她们也都甩帕子请安,“奴婢给爷请安。” 十四贝勒转身拉着那旗装少妇的手,抱怨道:“早什么呀,要不是十哥非得拉我去给八嫂买贺礼,早两个时辰就该到家了!” “那你们买到没有?”那旗装少妇睁大眼睛问道。 她说不上漂亮,脸蛋还有点儿婴儿肥,皮肤也未见得那么白皙细腻,但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使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双眼睛上,倒是忽略了其他地方的不足。 十四爷摆摆手,“回头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安东尼道:“来来来,外面冷,咱们进屋!” 说完当先进了门,旗装少妇落下两步,笑盈盈地对安东尼道:“安神父,今儿来又有什么稀罕玩意,还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上次你讲的那个维纳斯的故事,怀美、怀文两个小丫头还没听够呢。” 安东尼躬身行了个弯腰礼,笑呵呵地说:“回福晋的话,我给两位千金找了一位更会讲故事的老师。” 我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里的忐忑消解了许多。 这位福晋不仅没有架子,而且完全不像高墙内的怨妇,反而像个好奇心十足的小姑娘。 可能是因为十四贝勒本人就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人,所以家里的氛围轻松自在。而且因为他喜欢新鲜事物,所以家眷们也投其所好,积极吸收域外见闻,这对我是有利的。 “是他?”旗装少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小金毛,狐疑道:“这个神父倒是面生,狗也是没见过的品种。” 安东尼笑着点点头:“她就是我跟福晋提过的秋童。” “啊!”旗装少妇惊叹一声,伸手捂着嘴巴,眼睛睁得越发大了。 她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通,随即跟上她的丈夫,走进了这厚重的宅院大门。 安东尼冲我笑笑,“你瞧,十四爷和他的妻子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点了点头。不过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依然提醒自己注意尊卑有别。 贝勒府的奴仆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已经把我的三大箱行李抬进府去,里面有我的生活用品,我从欧洲到中国一路收集的手工艺品,最先进的科技产品,最重要的学术典著,学习各国语言的笔记等等,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没得退缩。 进门先是七间规模的倒座轿厅,供来访的客人暂做停留,坐北朝南开,其上有一块‘迎贤纳德’的牌匾。右拐经一段蜿蜒悠长的超手游廊,便到一个大院,正中是穿堂,院中有假山,碑刻等,各种花草树木点缀其间,红梅翠竹,诗情画意。 大院中间是正厅,门前坠着厚重的风帘,两边设有东西配殿,丫鬟婆子们正忙着把火盆、奶茶等物送入正厅。 我跟着安东尼进了正厅,暖风卷着香氛扑面而来。 正厅又分三间,正中间一间中间挂着一副金玉相间的福如东海图,下安放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和两张椅子,左右各有耳房,左耳房摆放书架书桌等,右耳房则用纱蔓做帘隔着,里面是一张很大的暖炕,屋内陈设显出皇子档次来,看得我目不暇接。 十四贝勒脱去铠甲,只穿一件枣红色箭服,背对着我们站在火盆前烤手,福晋接过丫头拧的帕子递给十四爷,然后招呼我们坐下。 十四爷擦完脸,便进了右耳房,脱了鞋子上了炕。福晋跟着过去,往炕头一坐,贤惠地给他倒奶茶。 他一面喝着茶,一面盯着我看。福晋和屋子里的丫鬟都将我看着。 我倒也不怕看。先前有点小拘禁,慢慢得就适应了,主动自我介绍道:“贝勒爷,福晋,我叫秋童,祖籍山东,在欧洲长大,今年二十一岁。性别女。” 小金毛比我还大方,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这儿嗅嗅,那儿蹭蹭,没有人管它,它自得安乐。 也没人理我,我就略觉尴尬。 过了半晌,十四爷才收回戏谑的眼神,对福晋说:“婉婉,你先带她下去收拾收拾,找身衣裳换上,这个打扮,爷看着不舒服。” “是。”福晋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今个儿一早,戈尔代送来一个包袱,妾身叫人放在爷的书房里头了。” 十四爷道:“知道了。” 福晋笑盈盈朝我走来,我忙站起来,她却转向安东尼:“安神父,咱们下次讲故事吧。” 安东尼笑着点头。 她这才回身过来看着我。她身材瘦小,穿着很厚的鞋子才到我鼻尖。 “跟我来吧。”她率先走了出去。 剪裁得体的旗袍包裹着的腰身屁股扭着,使她的身影看起来分外文雅、稳重、娉婷。 我起身大跨步跟了上去。 “你要走在我的后面,这是规矩。”她见我赶上来,转过身笑着说道。 “好的。”我点点头,退后两步。把步子拆的很碎很碎,缓慢跟着。 “先前贝勒爷同我说过,安东尼请他照顾一个教廷来的女神父,我竟没想到,女神父也是这样打扮的。”她驻足,伸手撩了撩我的蕾丝缀领,似乎想确定那下面藏着我的胸。 可惜我没有波涛,肉眼看不出来。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用黄金甲套戳了戳我的胸,“真的是个姑娘。” 这种行为说明她并没有把我当客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家奴。不过,爱新觉罗家的人可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家奴。 我有些不快,后退了一步。 福晋面不改色,语气依然随和地说:“你虽然是个女人,却是贝勒爷的客人,不归我管,府中的规矩你就不必学了。只有一条我要提醒你,没有贝勒爷的召唤,不要在府中随意走动。” 我就说吧!住在别人家里怎么可能自在! 我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声。 出了大院,不知穿过多少回廊、几道门,她对其中一个丫头说:“巧盼,我有些累了,你叫千福院的侧福晋来领秋姑娘去缈琴院休息吧。哦,对了,一会儿如果爷要召见她,记得让侧福晋给她换衣裳。” 巧盼立刻道:“知道了,福晋!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再去请侧福晋。” 16、第 16 章 公元1715年1月27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七日晴 梆子敲了四下,赵嬷嬷准时来敲我的门。 昨天相处了大半天,我本来想同她好好交流一下,了解一下贝勒府,也顺便了解一下她,她却很不配合。 好的时候,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大多数时候,我问好几句她都闷声不吭。 不过,她一直在忙碌,忙着整理我的行李,按我的要求将物品摆放在各处,然后教我使用各种器具,照顾我饮食。 虽然面面俱到,却又那么冷漠,好像根本不打算跟我熟络起来,也不打算让我融入到贝勒府的生活中。 这种冷钉子让我不自在却无可奈何,就像住宾馆的时候,遇到那种服务无可挑剔,可态度冰冷的服务生,你连投诉都找不到理由! “进来吧。”我一边应着,一边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漂泊近两年,这是我第一次睡在温暖又踏实的炕上,竟然没有睡着! “你以前的衣服不能再穿了。”她端着铜盆进来,手臂上还挎着一个铜壶,进门看我正在套衣服,就放下东西走进卧室里来,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花里胡哨的衣服送到我面前:“贝勒爷交代,让你换旗装。” 我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衣服,长长的白袜,雪白的棉布里衣,粉色的柔光缎方襟棉夹衣,深粉色刺绣马蹄袖外袍,最下面还有一件茶金色毛皮披肩,从里到外配备齐全,且每一件做工、用料都很讲究,算得上豪华套装。 所有女人都喜欢漂亮衣服,我当然也不例外,摸着这华丽而舒服的料子,真想穿在自己身上,到镜子前瞧一瞧是个什么模样,却又怕穿上就舍不得脱下来了。 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我会被这些衣服同化,逐渐忘记自己的名字。 我恋恋不舍地缩回手,对赵嬷嬷摇摇头:“等贝勒爷召见我的时候我再换旗装吧。我要去东堂工作,如果穿着满人女子的服装,恐怕我的同事们会不习惯。” 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还是换上吧,毕竟穿成现在这样出入贝勒府后院,女主子们也会不习惯。” 那阴沉的脸,简直就像年轻版的容嬷嬷,我被她的气势逼得有些胆怯。 在这里,贝勒爷随性,福晋客气,侧福晋温柔,这些主子们营造了一种让人宾至如归的氛围,然而这个冷面寡言的赵嬷嬷却轻而易举戳破这种假象。 她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提醒我:你根本不是客,只是一个没有人权的蝼蚁。 我吃你家大米了,是我的错。等我不吃了,再把人权从泥坑里捡起来吧。 深吸一口气,我妥协道:“好吧,我先穿上,出了门再换下来。” 赵嬷嬷把衣服放在炕上,转身提起铜壶往盆里倒水,渺渺的水雾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团团升起,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头也不回地说:“可以泡手了。” 我心里有怨气,没有搭理她,她却伺候得极其细致,洗漱穿衣没有一样不帮忙的。 昨天我还不好意思,现在只觉得,她不过是听主子的命令干活,我不过在配合她而已,没什么人情在的。 一切妥当,小金毛才睁开迷迷瞪瞪的睡眼,一个欢腾窜起来,跟我出了门。 天色还深沉,黎明前的空气充满二氧化碳,嗅之并不能使人神清气爽,然而这时整个贝勒府已经苏醒了,各院灯火亮起来,到处都是嘈杂的声响。 赵嬷嬷提着灯笼将我送到大门前的倒座轿厅,这里灯火辉煌,已有几个人在里面喝茶吃点心。 “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贝勒爷去上朝,你请了安才可以出门。”赵嬷嬷将装着西装的包裹递给我,说完便回去了。 我走进厅里,东北角的暖炕上三个人看到我,面面相觑,忙都从炕上下来。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健硕,满脸络腮胡子,脸上坑坑洼洼布满麻点子,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一个二十多岁的样子,气宇轩昂,英气十足,和十四贝勒有几分相像,神情冷冷淡淡的;还有一个垂首而立,看不清样貌,但见身形消瘦,个子矮小,穿着青布儒衫,在前面两个男人的映衬下有些寒酸低微。 我正要打招呼,小金毛当先蹿了进去,绕着三人的腿转了一圈,又跑回到我身边,清脆地叫了几下。 我弯身拎着它的耳朵轻斥道:“乖乖的,不要制造噪音!” 它仿佛能听懂我的话,低低地呜咽了几声,便舔着我的手背安静下来。 “你还挺会训狗的嘛!”十四贝勒的声音乍然从耳边响起,呼出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滑过耳后的肌肤。 我打了个寒战,惊得骤然转过身子,不期然踩到了他的脚,失去平衡,身子往前一栽。 “嘶……”他吸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撑着我的肩膀与我拉开距离,皱眉看着我,眼中有些怒气。 我连忙站稳,退后。 “冒失!”他整了整衣裳,手上一颗硕大的猫眼戒指,迎着灯光变幻莫测,看得我眼花缭乱。 “十四叔,您没事儿吧?”满脸麻子的男人赶紧凑上来,说着关切的话,眼神里尽是调侃。 “软玉香怀,你说爷能有什么事儿啊?”十四贝勒很习惯这种调侃,嬉皮笑脸地瞄了我一眼,接着大大咧咧地往炕上一坐,问他们:“什么事儿,大清早的就来饶爷的清梦。” 麻子脸道:“十四叔,还记得侄儿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绍兴师爷吗?侄儿把他给您找来了!” “当真?”十四爷立刻站起来,这才注意到麻子脸身后的那个青布儒衫的男子,惊喜地问道:“您便是绍兴府的阮先生?” 那男人微微一躬身,“回贝勒爷,正是在下。” 十四爷大喜过望,正要说什么,不经意瞥到我,便拍了拍阮先生的肩膀,只道了声好。 我早就想走了,趁机说道:“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转身之际,看到屋里的几个男人都皱起了眉头,脚尖在地上捻了捻,终于转过身来,僵硬地弯了弯膝盖,象征性行了个礼,尬笑道:“诸位早上好!再见!” “站住!”十四爷将我喝住。 我回过头去,只见他神色颇为严肃,命令道:“今后不许再剪发了,女人要有女人的样子!” ……关你屁事!我是吃了你家一顿饭,可你不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更不是你家奴! 我挺直脊梁直接反驳道:“可我是神父,神父也该有神父的样子。” 厅内诸位都没想到我敢忤逆他,登时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在我和他之间小心翼翼地来回瞟。 “神父……”贝勒爷嗤笑一声,摸着光溜溜的脑门,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行吧,神父!得了,你先走吧,得空再拾掇你。” 拾掇我??你可真够不客气的!是看我给不给你这个机会呢! 阔步出了轿厅,十四爷把蹲在他脚上赖皮的小金毛踢了出来:“狗东西,还不跟上你主子,赖在爷脚上做什么!” 小金毛一边朝我跑来,一边哀怨地回头看,我将它抱起来,隐约听见麻子脸问道:“不知十四叔何时纳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小妾,怎么也没办酒席让侄儿们敬点孝心,方才……” 我就该坚持不要换旗装! 马车上冷如冰窖,我却一刻也不愿意多等,立即开始脱衣服。 旗装繁复,穿脱都不容易,到最后竟忙出一身汗来。 动作凝滞的片刻,我稍稍冷静下来: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贝勒爷这种散漫随性的态度,一方面会让人觉得不难相处,另一方面,放在男女之间的话就太没边界了。而麻子脸敢当着他的面开这种玩笑,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名声。 我倒也不在乎名声,反正我也没想嫁给封建时代的男人,也不是受不了阶级差带来的屈辱,只是若久居在此,难免会有类似的甚至更难听的传言,到时候只怕会给教会带来困扰。 我必要跟安东尼说,立即搬出来! 17、第 17 章 到达东堂的时候,天边尚有一些烟青色。 东堂距紫禁城很近,据说只有一华里左右,从钟楼上远眺,就见那肃穆庄严的金瓦红墙,在晨晖中仿若一头渐渐苏醒过来的雄狮,由内向外一层层传导出来的唱喝声就像狮吼一般,震慑整个京城。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为自己穿越到这个时空略感庆幸! 我将亲眼见识中国作为世界最强国的风范,我将看到千古一帝康熙,我将踏着历史的脚印笑看大清风云! 下楼来正遇上郎世宁,手里抱着一个偌大的罐子。 他关切地问道:“秋,贝勒府怎么样?吃早饭了没?” “一言难尽,回头再说吧,你们要做什么去?”我摇头,贝勒府的人吃早饭的时间是在下早朝后,往往等着男主人回来一起吃,早晨起床之后一般不吃东西,如果饿的话,就垫几块点心,早晨赵嬷嬷拿了几块萨其马给我,甜的有些腻了,我实在吃不下。 我好奇地掀开他怀里的坛子,一股清香的米粥味窜入鼻中,顿时口水泛滥起来,“这是什么?你们的早餐么?” 朗世宁道:“这是要送去慈善院的粥,给你留了早餐,在餐厅里。” 此时罗怀中抱着拿着几本小册子出来,那小册子的封面上画着鲜红的十字架,估计是要去讲经。 戴唯德则在门外喊道:“秋,你先去吃早餐,我们等你一起走。” 我点点头,郎世宁把罐子交给杜德美,带我一起来到餐厅。 途中遇见两个东堂原来的神父,他们没跟我讲话,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能住习惯吗?”郎世宁为我端上今日的早餐,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直言道:“不习惯。” 不过这久违的粥和油条也太赞了吧!!还是中国好!回来是对的! 我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真好,你们也开始接受中国特色早餐了!” 朗世宁摇头笑道:“不,不,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挑了挑眉,只在他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柔光,心里的烦躁慢慢沉淀下来。 “刚住一天,不习惯也正常。假以时日,相处久了也许就习惯了。不过,我听说皇室家庭一时风光一时惨淡最是变幻无常,大清皇帝最讨厌儿子们结党营私,因此不愿意皇子们同宗教扯上关系,咱们有很多教友因为劝皇子入教或者跟皇子亲王们走得太近而被皇帝诛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知道?”他担忧道。 我心里一惊,一口粥卡在了嗓子眼上。 康熙皇帝不禁天主教传播,却禁止皇子入教,还用雷霆手段警示传教者不可靠近皇子亲王。安东尼明知如此,还安排我住进贝勒府,而十四贝勒居然接纳了!他们这是合起伙来抚皇帝的逆鳞啊!我不会成为最后的炮灰吧? 郎世宁见我惊惧的模样,双手握拳在桌上锤了一下:“我们去找安东尼,你今天不要再回贝勒府了。” 我都站起来了,忽然想起安东尼昨天说的话,心里很没底:“就这样去找他可能没用,他肯定回拿教廷和传教事业的发展来压我们。而且……” 我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而且,这事儿可能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郎世宁没太明白。 我有些模糊的猜想:安东尼如此亲近十四贝勒,恐怕不是他个人行为,会不会是教廷授意?教廷提供给我们很多皇室成员资料,是有用意的,他们怕是以为十四贝勒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想提前押宝,以提升在华利益。 否则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大胆。 和朗世宁说了以后,他的看法是:“传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何况安东尼的安排根本是在和当权者作对!教廷不会冒险支持这种举动。我们先找他,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把这里的情况写信报给教廷。” “好!” 可惜安东尼一早出门,并不在教堂。我们决定先去慈善院,回来再找他。 慈善院就在东堂附近,由前任司铎所办,迄今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是专门帮助穷苦人特别是穷孩子的机构,性质相当于现代的收容所。 城内一些流浪汉和孤儿在这里常住,还有些穷苦人也经常到这里求助,东堂的神父们每天都在这里施粥,也给他们治病。 罗怀中认为这是个绝佳的传教机会——在人们受苦受难时,给他们帮助,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仁慈的上帝赐予,那么人们自然感激涕零,并且相互转告,长此以往,上帝就会成为中国人心中新的救世主。 其实康熙治下的中国被称为盛世,至少京城是担得起这个光鲜称号的,所以乞丐并不多见。 于是,慈善院里就有一副令人哭笑不得场景:等候我们救助的大多数是那些懒得动弹的流氓乞丐,求药的也不全是抓不起药的贫民而是有钱舍不得掏的葛朗台。 流氓乞丐懒洋洋地窝在墙角里晒太阳,像指挥自家佣人一般指挥着我们盛饭加菜,而‘葛朗台们’则揪着罗怀中的衣袖不依不挠地追问:“怎么就给这么点药,你们耶稣老爷这么小气啊?” 还好,这里的孩子们还是天真烂漫的,也是懂得感恩的,吃完饭就很乖很听话。 我们把画册发给他们,郎世宁给他们讲述圣经中的故事。我坐在他身边,和孩子们听得一样认真。 虽然这些故事早在船上的时候就听了好多遍,可他讲故事的时候那种平和的声音、安详的神态,总给人一种平淡幸福的感觉。 戴唯德的方法更妙,他教孩子们唱圣歌。 众所周知,音乐是无国界的,音乐也是流传最快的,想一想,如果满大街的孩子都唱圣歌,谁还不知道仁慈的耶稣? 只可惜他唱的是英语,我打算回去钻研钻研,将歌词翻译成简单易记的汉语。 下午我们回到东堂,用过午饭之后小憩了一下,然后接着要去中国教友家里讲经,查访他们近来的心灵感悟。 刚要出发,安东尼回来了。 他满面红光,十分热情地同我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在近几天,皇帝陛下很可能会接见我们! 19、第 19 章 其他福晋们暗暗捂着嘴笑。 十四贝勒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仿佛在看笑话。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还俗的姑子,八成是个很不受尊重的对照工具。 “府上还有位白姑娘吗?可惜她修佛,我修基督,我们的信仰对立竞争,不然还能拜会请教一番。”我假装听不懂,想着打哈哈就撤。 完颜氏飞快地瞟了一眼十四贝勒,见他还夹着舒舒觉罗氏侧福晋的手,语调有些兴致阑珊:“那种人可进不了贝勒府。行了,你看这里哪还有个插脚的地儿,先回吧。想长见识,过两天让赵嬷嬷带着你做一锅便是了。” “是!”我转身就要走,毫不拖泥带水。 “等会儿!”十四贝勒突然撒开舒舒觉罗氏的手,朝我走来:“你在西洋长大?” 我暗暗咬牙,转过身来答:“是,贝勒爷。” “那你学过几何吗?”他有道。 几何?那可是九年义务教育必修科目! “学过。”我知道葡萄牙学校是有这门课的,只能诚实地回答,心想你可别问我是在哪里学的,我可不想编一个学校名儿。 “学过多少?” 这个问题可难住我了,我并不清楚葡萄牙学校的教程安排,只能硬着头皮道:“学了七八年,但没有深入研究过。” 十四爷先是喜上眉梢,接着又皱起眉头来,说:“爷也学了五六年了,照样稀里糊涂的。” 完颜氏撸了撸袖子,给贝勒爷端过来一碗刚出锅的粥,用勺子搅了搅,柔声笑道:“皇阿玛可是又给爷出了难题了?” 十四爷叹了口气,伸手招呼小太监搬来一把椅子,弯腰坐下,舀起一勺粥尝了尝,一边点头,一边颇无奈地说:“皇阿玛给我一本几何册子,叫我过年之前做完了交给他,还要考我!” 真没想到这日后堂堂的大将军王竟被小小的几何题难住,愁得抓脑门! 舒舒觉罗氏说:“秋姑娘毕竟是西洋长大的,从小就学这个,爷不如让她试一试,或许能有帮助。” 关我屁事!! 我以为她是神队友来着,没想到转头背刺我一刀! 我对她轻轻摇头,期盼她能收回这个垃圾建议,她却笑着点点头,仿佛在鼓励我! 跳火坑确实需要勇气! 十四爷反而有些犹疑,半晌才勉为其难道:“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跟我到书房来,解两道题试试。”说着已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厨房。 我在数道滚烫如同烙铁般的目光中逃也似得跟了上去。 离开莺莺燕燕的围绕,十四贝勒反而收敛了那一身风流骚气,迈着风一般的直男大步,把我远远得甩在后面,而那精炼挺拔的背影似乎在叫喧:生人勿近。 这人竟有两副面孔…… 走着走着,到了一个幽黑寂静的地方,十四贝勒忽然停下来,对前面掌灯的太监低低交代了一句,那人连同那抹微弱的灯火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月沉星隐,旭日待升,我张大眼睛,想要看清脚下的碎石路,却只见两个黑色的眼珠在眼前闪烁。 直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我才意识到他离得有多近。 这个人,明明生在这个男女大防的国度,却这么没有边界感,真讨厌啊! 他是不是以为我住到他家里,就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我恼火地后退了三步,朗声道:“贝勒爷!不是要解题吗?此处黑灯瞎火,怎么解?” “不知天高地厚,话还这么多!不交代你几句,你迟早要给我闯祸!”十四爷轻哼了一声,毫无征兆地伸手擒住我的胳膊,将我往他身前拉了一把。 我的脑袋撞上了他的下巴,不轻不重,但他的鼻息却落在我脑门上,暧昧而危险。 我刚要挣扎,便听他低声道:“你听着,要是皇上问你为何住在我府上,你只需照实回答即可,不要自作聪明,乱找理由!” 我不解地皱眉,不是说康熙皇帝最忌讳儿子结党营私,同宗教牵扯不清么?我要是照实说了,难道康熙猜不出十四爷和天主教交往过密? 他见我不语,以为我被震住了,忽然嗤笑一声,伸手在我脸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黑暗剥夺了我脑中为数不多的理智,紧紧贴合的身躯使我紧张到了极致,竟条件反射般抬手朝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 之后我仿佛失聪,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黑暗中也看不清十四贝勒是什么表情。我只觉得他好像一直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而我的脖子就在虎口之中。 生存的本能让我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弥补。 我凑近,极力向那滚烫的脸颊吹气,哄孩子似的哄他:“吹,吹一吹就,就不疼了。” 他大概被我的行为迷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借着他的这股力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夸张地嘶嘶叫疼卖惨。 他本来提脚要踹,见我已经很惨,或许还顾忌我不日要面圣,便悻悻然收了脚,愤愤道:“这一脚给你记账上,回来加倍罚!” 我坐在冷硬膈人的碎石小道上瑟缩着不敢吱声。 纵有理,找谁说去? “还不谢恩?”他压低声音,愤怒地吼道。 谢恩?谢什么? 他见我这么不识趣,再次提脚飞奔而来,我赶紧抱着脑袋没原则地叫道:“别踢!谢谢,谢谢,我谢谢你!” 谢你全家,谢你八辈祖宗! 那一脚还是落在我肩头,倒是不太重,不过我还是借力又滚了几圈。 “你给我滚回来!装什么!”他气笑了,“你到底是猴孙还是女人?!胆子大的撑破天,一点亏都不吃,没脸没皮没自尊!” 我有的!只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想悄悄死在这儿!自尊暂且往边儿靠一靠吧。 我爬起来,故意一瘸一拐地跳到他身边。 “还装!”他一抬脚又想踢我。 我就势又要倒,被他一把擒住。 “别演了!说正事儿!”他拉着我往最黑的地方挪了挪。 “安东尼是皇上和我们这些皇子的几何学老师,皇上一直希望我能学好几何学,所以经常让他给我单独授课,我们的关系非常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无需遮掩。而你,是安东尼给我安排的新老师。你只需对皇阿玛说,以你的身份不方便居住在东堂,我这个做学生的,自然有责任为你提供住处。这样,就算别人怀疑什么也没得把柄,知道了么?” 他还说,康熙皇帝也在畅春园里为安东尼等教授西洋学科的老师开辟了专门的住处。有时候授课晚了,安东尼可以直接住下。这等荣宠,让一些朝臣艳羡不已。 这样说来,以老师的身份住在这里,听起来倒也算名正言顺。 可我气不顺! 十四贝勒没有边界的骚扰呢?福晋们抱有敌意的嘲讽呢? 我想立即‘滚’出贝勒府! “走吧。”十四贝勒甩了甩袖子,又看了看四周,举步离去。 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我,心里硌应的荒。可这是在贝勒府啊,在十四爷自己的地盘上,他在防备着什么人呢? 隆冬腊月天亮得晚,这时候十四贝勒的书房里还点着十余盏灯,很宽敞的地方,愣是没有黑暗的角落。 只不过在亮如白昼的强光下,他脸上的五指印也格外显眼。 我暗暗感慨自己手劲可以,并意识到以后真的有必要好好学学防身术! 十四贝勒仿佛已经把刚才的冲突完全忘了,神色自若地拿出两道计算题扔过来。 我想着,既然要在皇帝面前自称贝勒府的几何老师,没有几分真才实学肯定不行。于是认真看了看题目,连步骤也没写,直接给了答案。 贝勒爷眼中大放精光,挑了挑眉,又甩了两道证明题过来。 这两道题也是小菜,只是我还不太会用毛笔,所以一步一步说给他听。 讲完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我,我问:“不懂?” 他哼了一声,将本子往桌上一拍,不情不愿地承认道“讲得是比安东尼清楚,不过你毕竟是汉人,说起话来自然比人家占便宜。” 我从善如流地说:“您说的是。” 安东尼来中国的时候已经成年,西方人的逻辑思维根深蒂固,跟中国人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即便在中国多年,交流还是多多少少有点障碍。 十四贝勒用手指敲着桌子,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半晌不说一句话,好似陷入了沉思。 我站在桌前,说了声告退,他似乎没有听见,理也未理我。我只好继续站着,闲来无事,研究起他书房的布置来。 看瓶插雉尾,壁悬宝剑,就知道主人是个文武双全,雅量高致的人,一排排典籍之中,青花瓷器及各种金银玉器装饰其间,又显得很有气派。 我心念一动,问他:“贝勒爷,从此刻起,我就正式算您的老师了吗?” 十四贝勒斜睨了我一眼,“怎么?” 20、第 20 章 我小心地试探道:“我听说,中国文化一直推崇尊师重道……” “你想拿汉人的文化教化我?”他不客气地打断我。 我讪讪一笑:“满汉一家亲,汉人的文化也有可取之处,您不是连西洋文化都吸收吗?” “你提醒我尊师重道,无非是别把你拐到房里去。你当我的床谁都可以上吗?”他十分嫌弃的白了我一眼,冷斥:“自作多情!” 嘿,自己那么没分寸,还倒打一耙,您这特权主义的脸皮可真够厚的! 我就不一样,虽然是受害者,可被这么直白得说到脸上,难免有些尴尬难堪,脸皮微微发烫,硬着头皮道:“我当然知道您的床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我这不是给自己找找定位嘛,毕竟,脏了您的手,污了您的眼,都不好。我以后一定恪尽本分,当个好老师。” 他眉头一皱,刚要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了完颜氏的声音:“戈尔代,告诉你额娘,明年就不用送粥了。她眼睛不太好,经不起起早贪黑地折腾。”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额娘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一天孝敬贝勒爷和福晋,您要是不让她做粥,她肯定以为我又惹贝勒爷生气了。” 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门口,十四贝勒赶紧吩咐我:“去把灯灭了。” 基于心照不宣的原因,我利落地灭了离他最近的几盏灯。接着便听福晋在外道:“爷!戈尔代来给您请安了。” 堂堂一个福晋,亲自带着下人来书房请安,有这个必要吗?我能看上你家这个没品爷们?防我如防贼,真是大可不必。 十四贝勒显然对她的目的门儿清,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进来吧。” 完颜氏领着一个瘦巴巴黑乎乎的年轻人进了书房,年轻人头也不抬地打了个千,毕恭毕敬道:“给贝勒爷请安了。” 完颜氏则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凝。 我才想起来,自己腮帮上大约也有个青手印…… 哎,我现在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十四贝勒皱眉道:“戈尔代,你怎么又来了?去年不是交代过你,今年不必送粥来么?” 那个被叫做戈尔代的瘦黑青年憨憨地笑道:“贝勒爷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刚刚跟福晋说完,额娘说了,不让她送粥就是不让她活,奴才实在没辙啊!” 十四贝勒挥挥手道:“行,不难为你了,日后好好孝顺你额娘,要是让爷知道你再忤逆她,爷扒了你的皮!” 戈尔代笑道:“奴才不敢。” 福晋完颜氏笑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来说,戈尔代现在长大了,出了名的听话孝顺!” 十四贝勒嗯了一声,道:“你过来干什么,粥做好了吗?” 完颜氏道:“差不多了,我过来问问爷,今年给皇阿玛的吉祥话是跟去年一样,还是怎么?” 十四贝勒沉吟了片刻,提笔在砚台上沾了沾,福晋默契地过去给他铺上纸,他潇洒地挥就两行大字,道:“加上这两句话。” 福晋道:“爷的书法又长进了!” “这是什么?”她的目光落到旁边地草稿纸上,似乎对鬼画符似的阿拉伯数字很感兴趣。 贝勒爷随手扯破她手里的稿纸,喜怒无常地斥道:“书房里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 完颜氏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和恼怒,飞快地瞟了我一眼,转瞬就恢复如常,对十四贝勒福了福道:“那我先去准备,爷也准备准备进宫吧。” 十四爷点点头,对戈尔代道:“行了,跟福晋领赏去吧。” 福晋走到我身旁驻足,肃然道:“听说皇上不日将要召见你们,你虽然是西洋人,却从贝勒府出去,到了皇宫不能出一丝一毫地差池。这两日和安东尼告个假,留在府里学学规矩和礼仪吧。” “……是,福晋,我记住了。” 她转头对十四贝勒笑道:“爷,我可不是管教你的客人,只是怕她冲撞了皇阿玛。” 十四贝勒淡淡道:“行了,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等她蹬蹬走远,我也下定决心,以后坚决穿男装,再也不穿这旗装了!我就不信凭我这大高个儿,贴上胡子后,还有人把我当假想敌! 耳边突然‘哧’地一声,我扭头一看,十四贝勒在我旁边笑得正灿烂。 “贝勒爷笑什么?” “你还不服?先不说你昨天做了多少冒失,不和礼仪的事,就是今天,你风风火火地不请自来,到了厨房见到爷和福晋们,连个礼都不行,说话不恭不敬没个分寸,要是府里的丫头,早被拖出去打死了。”他斜睨着我,风凉道。 “请听我解释!我没想去打扰你们的,是有个丫头假传你的传召……” “传召这词用得大逆不道!你怎么敢的你?” “……”我明白了,他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可能对他来说,只要不涉及他和他家人,这些恶作剧都算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吧。甚至,说不定作弄我,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丑的,就是他本人! 我顿时失去了自证清白的欲望,随意为自己的基本礼貌辩解了一句:“在厨房我是行了礼的,您瞧见了不是?” “腿还没弯下去就已经直起来,这叫行礼?你不是没见过别人行礼,你的手帕在哪里?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眼睛,看看里面有没有一点恭敬!莫说对福晋们,就是对着爷,你这眼里也充满清高自傲,甚至,爷总觉得,你看爷的时候,就像看台上的戏子一般,你说,你哪儿来的优越感?” 我打二十一世纪批发来的! “绝对没有!我对贝勒爷您敬重有加,对福晋们能包容我照顾我非常感恩。只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脑子又不够用,眼睛看的入了迷,肢体动作就配合不好了。” “嘿!”他提高了音调,“爷说你有你就有!” …… 活生生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十四贝勒生于康熙二十七年,今年二十七岁,但他的心理年龄恐怕只有七岁。 我都二十一了,不能跟七岁孩子计较。 于是我拱手抱拳,诚恳地说:“我错了,我改。我一定好好改。您看这样行吗?” 但他仍不依不饶地揪着我言行上的失误絮絮叨叨得训斥了很久,久到完颜氏又派人来催了一次,到了不得不进宫的时辰,他才意犹未尽地丢下一句:“回来再教训你!”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手脚并用快速逃出书房,心想受刑总算结束了。 谁料他走出十几米了,忽而顿住,回首盯着我扬声喝道:“记住你的身份!这北京城里能容你没规没矩的地方可不多!” 可是别地儿也没你家规矩这么多吧? 回到缈琴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赵嬷嬷没有回来,门前的红灯笼再未亮起,所以没有人来给我送腊八粥。 这大半夜的闹腾过后,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好在桩桩件件都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躺在床上细想想,也亏得是十四贝勒,倘若今夜被我打脸的是广源寺那个人人畏惧的王爷,只怕没法善了。 早上八点多,我正困顿不堪地跟着赵嬷嬷学规矩礼仪,机械地做着各种动作,安东尼忽然进来,通知我说,皇上今天就要召见我们! 根本来不及仔细询问,我立刻开始整装。 我早就选好了面圣的衣服,是那件没穿过几次的天鹅绒的燕尾外套,然后又工工整整地贴上胡子,最后接过赵嬷嬷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擦脸,这才踌躇满志地走出门去。 “秋!你要欺君么?”安东尼一手扶额,一手无奈地摊开,朝我大叫。 “怎么了?”我紧张起来,这还没见到皇帝呢,就先吓破胆了,那就冤枉死了! 他走过来,苦笑道:“皇上知道你是女孩儿,你却要打扮成男人,这不是公然欺君么?” “可是,我以‘神父’的身份去面圣,难道不该打扮得和你们一样吗?” 安东尼连连摇头:“你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皇帝不会喜欢看到自己的子民打扮成外国人的样子。” “……我懂了。在他眼里,这可能是一种背弃。” 他点点头,把我推进屋里,“去换上旗装!” 旗装……哎! 又折腾了一次,赵嬷嬷给我整出一套雪青色绣水仙的棉夹长旗袍,外套一件珠光色江绸钉绫梨花蝶镶领边女夹坎肩,领口襟口都有柔软黑亮的狐狸毛,暖和又舒服,而且极衬肤色,不知道有多漂亮。 凭心而论,我是很喜欢的。可是我总觉得,它会让我陷入泥潭。 安东尼对我的新造型很满意。 因为大清朝有许多官员排斥天主教,将其斥为‘邪*教’,他们对红发碧眼的外国人有种天然的抵制,而我,既是中国面孔,又是柔弱无害的女性,也许不会激起他们强烈的反感。 一路上我都兴奋地坐卧难安,到达紫禁城的时候,甚至有些手脚发抖,临时怯场的感觉。 直到和郎世宁等四人汇合,由安东尼领着进了宫,还恍惚似在梦中。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腊八,又临近春节,所以皇宫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肃穆安静,倒是人来人往,往来如梭,着实热闹。 迎接我们的礼部官员仍然是到广州接我们的杨猛杨大人,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路通关过门,来到乾清宫。进了乾清门之后,他要我们在此等候,然后到乾清宫内去奏报。 过了许久,太监宣召。安东尼领着我们五个慢慢走进大殿。 21、第 21 章 安东尼领着我们五个慢慢走进大殿。 驻足之处离‘正大光明’匾下的康熙不远,抬头就能将他看个真切,可我却不敢抬头。 进来的时候杨大人千叮咛万嘱咐,除非皇上叫抬头,否则决不能抬头,更不能直视皇帝陛下。 我紧张地呼吸都紊乱了,脸上地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又有哪个平头百姓在如此威武庄严的金銮殿上不紧张?哪个后来人见到三百年前的千古一帝不激动? 在电影里朝臣都是背景板,但在现实中,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官威赫赫、气势迫人,根本不容忽视。 反正人站在这里肾上腺素消耗得很快。 今天本没有大朝会,皇上升殿大臣陪侍,是因为腊八这个节。 一早,他已经带领文武官员在中正殿举行仪式,直到我们上殿时,喇嘛还在殿外唪经。 安东尼带着我们行三跪九叩之礼,礼毕,两个太监把我们的贡品抬上大殿,进献给皇帝。 第一件是由葡萄牙宫廷设计师根据最先进的机械科学铸造的,高231厘米的铜镀金写字人钟。之所以取名写字人钟,是因为钟的底座上安放着一个西洋模样的机器人。上弦后,机器人开始提笔书写“八方向化,九土来王”八个汉字,横、竖、撇、捺笔锋苍劲颇有大家风范,机器人的脑袋也随着书写左右摆动。精巧至极。 皇上和文武群臣都对此物很感兴趣。 我出列请示为皇上及文武群臣解说,只听头顶传来温和朗润的声音:“你就那个生长在西洋的中国人。你的汉话说的不错,可见在番邦没有忘本。朕听你声音朗润,气息沉稳,想来也不怯场,抬起头来让大家瞧瞧吧。朕的肱骨之臣都为你吵了好几天了,让他们看看,本朝第一个登上太和殿的女人长什么样!” 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我竟然是康熙朝第一个登上太和殿的女人! 感谢命运,感谢时光将此殊荣赋予我! 我缓缓抬起头,竭力克制着兴奋和激动,尽可能平静地望过去。 只见一个比想象中年轻许多的男人斜斜倚在龙椅的扶手上,窄瘦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好整以暇地瞧着我,却偏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不知道郎世宁他们有朝一日看到耶稣的时候,是不是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我也很想做个现场采访,问问皇帝和那些大臣,我的长相是否符合他们的想象。 当然,在这里我可不敢放肆,只能想想而已。 “你说八国语言?”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回荡,震慑人心。 不知怎么的,原先不熟悉的礼仪,这会儿不经脑子就流畅地使出来,我毕恭毕敬地扣了个头,朗声道:“回皇上,是。” “嗯,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值得表扬的。” 我暗暗开心,“谢皇上夸奖,不过欧洲的国家都不大,加起来也不如大清的版图大,可想而之,所谓的八国语言,和咱们家八个地方的方言差不多,只要掌握一门,其他都不难学的。” “你还挺谦虚。”皇帝笑了笑,“你不是生在欧洲,长在欧洲吗,怎么把这里当成家?跟谁学的汉话?” “陛下,我只有一个家,就是大清。从小我爹娘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所以我小时候只会说汉话。后来爹娘去世,教会收养了我,我才跟着神父们学会了其他语言。”教廷给我安排了一个详尽的身份背景,问得再仔细也不会出岔子。 “可怜见的,爹娘可有教你读书?” 皇上的言谈和语气极大缓解了我的紧张,说话愈发顺畅起来。 “读过一些,不过都是我爹爱看的,比如《增广贤文》、《古文观止》这些。在外面找不到《女德》这样的书,所以……”我指了指自己的短发,苦恼道:“我不擅长当女孩儿。” 皇上又笑了:“你这鬼机灵,是提醒朕别把你当等闲女流看待吧!” 我把握不好分寸,没敢辩驳,只俯身叩头。 “你还看过《古文观止》,欧洲蛮夷之地,也能买到这本书吗?”殿内有个大胡子官员忽然发问。 我朗声答道:“有的。欧洲人很崇尚中华文化,从文学、艺术到哲学、医学,都有人研究,有些人不仅研究,还著书立说,自发地宣扬□□大国的繁荣昌盛。法国君主路易十四,甚至曾在皇宫里举行过一场中国式舞会,他身着中式服装、端坐八抬大轿出场,引发欧洲各国民众热议。” “那是东施效颦!” “陛下英明,万国来朝!” 殿内一时热议纷纷。 皇上龙颜大悦,哈哈大笑道:“你很好。朕最看不上那些连中国书都没读过,就妄加评论中国国情、游说百姓抛弃祖宗文化、信仰外来神明的传教士。譬如前些年,教廷派来的那个弗朗西斯。他既不识字,又不善中国语言,对话须用翻译。这种门外汉敢谈中国经书之道,连贩夫走卒也不会信服。” 我进京的路上对他说的这个人略有耳闻。 数年前,教廷曾要求中国信徒放弃一切中国礼仪,包括祭祀祖先,拜祭孔子,为亡者设牌位等封建迷信活动。1704年,教宗克莱孟十一世派遣多罗主教为特使赴中国颁布禁止中国礼仪的谕令。多罗于1705年4月抵澳门,12月抵达北京,起初很受康熙欢迎。1706年6月29日,康熙第二次正式召见多罗,向他解释了中国礼仪的意义,请他转告教宗,中国礼仪不得改变,因为它与天主教道理并不相悖,若有西教士主张反对中国礼仪,则不得留住中国。多罗不想与康熙发生正面冲突,未作正面回答,只说将引见通晓中国的主教颜当来继续讨论礼仪问题。没想到颜当触怒康熙,被驱逐到了澳门。 弗朗西斯在北京待了五年,教廷一直相信他通晓中国文化,为他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不平。此刻从康熙口中听来,我才知他两头骗。 其实让中国信徒放弃礼仪,只能是教廷单方面的意愿,不说康熙不可能同意,就连在中国的各个修会也不会同意。这分明就给艰难的传教事业增加障碍! 我深刻地认识到,清廷和牙教廷之间需要一个纽带,这个纽带必须精通中国文化,了解中国国情,并且知晓教廷的意图。 至于这个纽带是什么身份,出身如何,并不重要。 “好了,起来吧!给朕和朕的臣子们讲演一下这个写字钟,西洋的玩意儿一向有趣。” 我听令站起,暗暗咋舌:西洋的玩意何止是有趣啊!将来还能窃取你的江山呢! 上好弦,随着音乐缓缓流淌,机器人摇头摆尾地开始写字。 我缓缓解释着它的制动原理,并对欧洲的科技发展略作延伸,只盼有人意识到它所代表的威胁,而不仅仅把它当成一件玩物。 可惜,表演完毕,连康熙都只说了一句有意思而已。满朝文武,也只当个乐呵看。 第二套贡品是从英国带来的三十余件科学仪器,包括天文望远镜,地轨仪等,戴唯德为此做了解释。 除此之外,康熙皇帝一一询问了其他几人的技艺,对罗怀中尤其感兴趣,问他擅长哪些领域的医学,罗怀中回答说妇科和小儿科,康熙皇帝大喜,当即令他下朝后去太医院和太医们切磋交流。 献完了宝,他赏赐了我们,我得到一件寸许大小,雕刻精美细致的,有点像麒麟的玉辟邪。 这要搁在现代,不知能卖多少钱……我心里美滋滋地想,就留着当传家宝好了。 当我们都要退下的时候,康熙皇帝把我叫住了,我连忙又在殿中央跪下来。 他说道:“秋童,一会儿还有法国使节来觐见,你留这儿给朕做个翻译如何?” 我忙道:“好啊,没问题!” 康熙一愣。 我吓出一身冷汗,糟糕!一得意,忘形了…… 法国使团共有五人,代表的正是之前被当众被拉踩的法国皇帝路易十四。他们不是第一次来了,此行仍然是为了请求大清开放海上贸易。 海禁之后,中国的进出口贸易主要是通过丝绸之路运往西域、中亚和欧洲,货物几经转折之后,成本非常高。而欧洲贵族近些年来痴迷中国货,一个贵族家里如果没有中国的舶来品做装饰,是相当没脸面的事情,所以中国产品在欧洲市场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反观欧洲,他们的工业在发展,但市场却没有变化,当供大于求而不能外销的时候,就会导致商品贬值。 因此,几乎所有的欧洲国家都想打开中国的贸易大门,并且走成本最低的海路。 作为法国最伟大的皇帝之一,路易十四不仅看好中国这片市场,他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想结交康熙,因为他们两个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创造了盛世,在位时间都很长,都生了很多孩子,而且他们也都建造了震惊世界的园林宫殿。一个是被称为万园之首的畅春园(这时候圆明园还名不见经传),一个是豪华辉煌,无与伦比的凡尔赛宫。 路易十四对他,可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加上俄国的彼得大帝,他们三个人可是说是此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 法国使臣非常明确地表达了互通贸易的好处。 我把法国使臣的话翻译出来,康熙令朝臣商量,自己则阖上双目在龙椅上休息。 我便偷空悄悄打量他。 22、第 22 章 康熙现在已经六十二岁,却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说话的时候精气十足、神采焕发,完全没有老年人的萎靡感,唯一显老的地方在眼角,眼角的皱纹比较多,却给人一种总是含笑的错觉。无形中,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 在这一点上,十四贝勒比较随他。 想起十四贝勒,我又扭头去看文武大臣,不知道康熙那几个著名且‘多情’的儿子们在不在,却被康熙身边站着的一个老太监狠狠瞪了一眼,他用口型警告我:“不许东张西望。” 我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讨论了很久,大臣们始终没有得出一致论断。 康熙身边那个太监提醒道:“皇上,长久坐着您又该腰疼了,去园子里散散步吧!” 康熙点了点头,说道:“法国使臣先回驿馆休息,待朕仔细斟酌,再议。” 我将圣意转达给使臣们。 太监叫了声散朝,康熙起身,竟走到下面来,站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对我说道:“你翻译地甚好,朕要再赏你,只是方才给了一个玉辟邪,现在也记不起来还有些什么可以赏,不如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受宠若惊,眼睛只敢看着皇上的脚面,脑中却在急速转着,皇上的赏赐是不可以推辞不受的,不论赏赐什么,今日于我而言都将是莫大的殊荣,可要我自己说,说什么才能显得既不贪心,又得体? 金银钱财最是庸俗,况且我住在贝勒府吃穿不缺,如果要财,更显贪婪。皇宫中珍奇瑰宝无所不有,却都是皇上私人所有,我不敢夺人所好。若要官衔匾额我则不够资格! 思来想去,脑中有千万种念头闪过却也只在瞬间,不消片刻便开口道:“今日腊八,秋童自小生长在西洋,从未过过这个传统节日,也从未喝过腊八粥,所以斗胆启请皇上赏赐一碗腊八粥。” 此话一落,大殿上紧接着响起一声嗤笑,然后第二声,第三声……最后都笑起来了。 我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康熙,他一直不咸不淡地笑着,我想着君王大多都是深藏不漏的,无论是赞赏还是轻蔑都不会表现出来,于是看他身后那个老太监,果见他深深注视着我,眼中闪过一道赞许的光芒。 “准了。”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皇上的话,他回身对那老太监说道:“李九一,一会儿往西暖阁添个碗。” “嗻。” 皇上转身走了,见我还傻傻站在原地,李九一啧了一声,催我道:“还愣着干吗,皇上赐粥呢,还不谢恩!” “谢皇上恩典!”我接连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都走光了,只有十四贝勒似笑非笑地站在我身边。 “要是人人都知道你住在我府上,还以为十四贝勒败家无能,连碗粥都供不起你!”他斜睨着我,冷冷甩下这句话。可转身而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眼角嘴角都弯了起来,笑得贼贼的。 在西暖阁外站等了很久,又累又饿的我,两眼冒星。 皇上赐了粥,李九一却好像把我忘了。就在我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粥过来,对我说道:“秋姑娘,皇上赏赐的腊八粥。” 我接过这个无比细腻的绿龙黄瓷碗,问道:“皇上呢?” 他道:“皇上口谕,秋童喝完粥就可以出宫了。” 御赐的粥,味道虽然同普通粥没有太大区别,但那意义可是非同寻常,要不是小太监在我身边看着,我真想把粥带回去分给郎世宁他们一些! 喝完了粥,小太监送我出去,杨猛杨大人在乾清宫门口等着我。 “秋官!”他招呼我过去。 “杨大人有事么?”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见他瘦削的脸上堆满笑容,初见时拿捏得无比精准的京官架子,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早已荡然无存。 “秋官今日穿女装上殿,着实叫本官惊艳,如此,再称官人是不是不合适了?” 我摸了摸头发,暗想我这造型其实多少有些不伦不类,难为杨大人夸起来如此真心实意,笑道:“其实我还是比较习惯大人叫我秋官。” 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知秋官可还记得在澳门的时候,本官请你帮个小忙?” 事情过去了太久,我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杨大人说,您刚得了一个旋转式莲花宝座观音钟但不会调试,想让我帮您调试,可是此事?” “秋官记性恁得好!怪不得可以学得八国语言,还精通汉语言文化,翻译地如此流畅!” 看着他探照灯似的眼睛,我不禁有些心虚。任何一个真正在外国长大的人,都不可能像我这样有着中国式的思维方式,我的语言动作,还有回答问题的时候逻辑出发点都带有中国特色,这是无从掩饰的! 尤其是在这个长期同外国传教士打交道的礼部官员面前。 我不自在地笑笑:“杨大人过奖了。” 他道:“怎么会呢,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夸你的话。秋官,前途无量啊!” 他个人总是这样,说一半藏一半,故弄玄虚。 刚来中国的传教士们和我这种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年轻学生,很容易被拐进他的思维漩涡,跟着他设计好的思路往下走。譬如此刻,他一定想让我问他,广阔前途在何方,如何才能把握风口借势而起。 虽然站在皇帝身边的很好,好到让人发飘,让人贪恋这份虚荣,让人凭空生出很多野心,但我始终保持着几分理智。 一来,作为未来人,我能看到整个朝代的变迁,所以志不在升官发财。如果有机会,我更想履行时间赋予我的使命,将真正的生机带给这头渐渐沉睡的雄狮; 二来,这个时间段的历史背景是‘九龙夺嫡’,朝堂上任何一个有影响力的团体都不是中立派,而教会选择了十四贝勒,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背弃他们,表达自己的立场。一旦泄露私心,很容易被风暴撕碎。 所以我敷衍着摆摆手道:“惭愧,我资质平平,能力普通,往后可能再也没有今日的风光荣宠了。” 他低声笑了笑,背负着双手,信步缓缓,眯眼看着前面宽敞的太和殿广场,说道:“大清人才济济,的确不缺翻译官,每年削尖脑袋想入境的传教士也都各有所长,可是能走到万岁爷跟前的少之又少,兼负教廷信任和万岁爷赏识的称得上凤毛麟角。想必你应该知道,你的前辈中有一位德国人汤若望,历经前朝崇祯、本朝世祖、康熙三代帝王,风雨不倒荣宠不衰,曾官至一品,还被世祖皇帝称为‘玛法’,风光显赫至极。你不要觉得自己只能当个翻译官,现在全国有三十多万天主教徒,若不严加管理,很容易出事……总而言之,作为一个能登上太和殿的女人,大有可为啊秋官!” 这大饼画的我都不敢想,拱拱手道:“圣意难测,托您吉言吧。” 他笑得很玄妙。 出了大门,他租的车已经在那里等候,却没有人等我,我心想靠腿走回东堂倒是不远,可惜我还不认路。 正愁眉苦脸,杨大人道:“秋官今日可有时间?本官那观音钟可是乱了很长时间了。” 我看他已经上了车,只是半个身子车外来询问我,根本毫无诚意,应当只是一个保持联系的引子而已,便笑道:“实在抱歉,我还有点事,下次吧!” 杨大人笑着点点头,马车拐了个弯,辘辘而去。 我茫然地看着宫门外的大路,一时间竟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看来要靠自己回东堂,是不太可能的了。 转过身,想问个路,门前的禁卫军却像受了惊的豹子一样,猛然转头看着我,还捏紧了手里的武器,好像随时都能冲上来以乱闯皇宫的名义将我格杀勿论。 我抖了抖,赶紧跑开了。 此时天上又开始飘雪。 繁华落尽,风雪盈袖,在这广阔的广场上,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形单影只的悲凉。 很少这么落单,我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一个异客了。 茫然看着茫茫苍穹,正不知往何处去,一辆马车忽然冲过来,我正要闪开,马儿嘶鸣一声,骤然停在我身边。 “姑娘,上车吧!”驾车之人对我说道。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十四贝勒府上负责接送我的那个车夫,叫廖丁。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一面爬上车,一面问。 他道:“十四爷回府之后发现姑娘未归,叫人去东堂问了问,回话说也不在,便吩咐奴才到宫门口等着。奴才紧赶慢赶,幸亏在姑娘离开之前赶到了。” 我玩笑道:“你家主子太黑心了,我要是躲起来,他是不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回去学规矩啊!” 车夫只是嘿嘿地笑,不说话。 回到贝勒府,十四贝勒竟然没要求我继续学规矩,只是说了两件事。 23、第 23 章 回到贝勒府,十四贝勒竟然没要求我继续学规矩,只是说了两件事。 第一,从明天开始,认真教他几何。每月至少抽出五天,每天不少于一个时辰。 第二,问我西洋人喜欢送什么寿礼。 第一条起初我是拒绝的,因为我供职于东堂而不是十四贝勒旗下,没有道理占用正当职业的时间来做兼职。于是他勉为其难把时间改到了我下班后。我提出按钟点收费,被他一句‘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还敢要钱?’给吼了回去。 呵呵,要么封建社会该亡呢,还不如资本家讲道理! 第二条我想了很久,从送别墅的,说到送画的,送瓷器的,他各个都不满意,最后我说:欧洲钟表业非常发达,像今日我们进献给皇上的那种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钟很受欧洲贵族欢迎。 他狠戳我的脑门说:“过寿送钟,你找晦气啊!”然后把我撵了出去。 晚饭的时候,我桌上加了道菜。赵嬷嬷说,贝勒爷说怕你吃不饱,又出去要饭。 ……要饭要到紫禁城,我也算古今中外第一人吧! 公元1715年1月31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十五日阴 腊八登殿面圣之后,朝廷并没有立即启用我们。 回到东堂,安东尼给我们安排了教务工作。 我的生活像是从一个高高的抛物点上荡下来,慢慢恢复得平静而忙碌。 这个时候我才了解到,全国各地的传教士加起来不足百人,其中三十多个还全职为朝廷服务,基本不参与教务,但我们的信徒竟真的高达三十多万。 可以想象,普通神父的日常工作有多么繁重! 像我这个入教时间不久,信仰并不坚定,同时性别很尴尬的的编外人员,不适合接触信徒,只能管理内务。 所谓内务主要就两点,第一,做安东尼的助手,替他待人接物跑腿办事;第二,管理东堂财务。 拿到账本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抗拒,生怕看到教廷和当地官绅资金往来的明细,所幸安东尼对我的信任还没有到达那种高度,这一本只记了东堂日常开销。 今天是东堂做弥撒的日子,教堂里挤满了人,安东尼亲自领着所有神父为信徒们恭读圣经。 在一片肃穆神圣的氛围中,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处变不惊的安东尼向教众们点头致歉,然后把圣经交给了另一个神父暂时离开。 不多时,一个每天都来教堂,时不时给我们帮忙打杂的信徒——十三岁的残疾少年满月溜进来叫我。 我随他来到后堂,只见安东尼已经换下祭服,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并戴上了毛毡帽,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见我过来,匆匆往前迎了两步,神情格外严肃地对我说:“秋,出大事了。前几日直隶总督在蓟县抓到几名清茶门的逆贼,昨日提到了步军统领衙门监狱,今天凌晨从其中一人口中审出……”说到这里,他左顾右盼了一番,压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西安的圣母得胜教堂一直为他们提供活动经费和武器。” “清茶门?” 在广源寺养伤的那个王爷就是被清茶门的逆贼所刺,这个‘门’相当猖獗!我顿时吓得透心凉。这事儿要是真的,灾祸会很快蔓延到每一个教堂,每一个传教士!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紧张地问他。 他抚了抚我的肩膀宽慰道:“不用害怕,据我了解,圣母得胜教堂的维克多主教既不老也不蠢,不会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就算教堂真的牵涉进去,可能也是无关紧要之人被逆贼蒙蔽,皇帝陛下圣明仁慈,不会因此迁怒我们这些忠良之辈。最值得我们忧虑的是,负责清剿清茶门的人是雍亲王,而他一直反对我们传教,我担心他会弄假成真借题发挥,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事情发酵到惊动皇上之前掌握真相,并尽可能地降低波及范围。” 啊,雍亲王负责!难不成广源寺那个人人畏惧、脾气暴躁的王爷就是他? 其实从我进京,就一直在暗中从各种渠道了解这位未来的继任者,但和八贝勒,十四贝勒甚至三阿哥诚亲王相比,他的话题度并不高。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劳苦功高,也很少被卷进是非中,但……好像人们觉得他过分执着于做好眼前的事儿,没有长远的规划和企图。还有一些零星的大胆的评价,说他刚愎自用,心肠冷酷,手段残忍,不适合当皇帝。 这些认知显然是有误的,但他的铁血手腕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如果他反对传教,这次的事情必不能善了! 我几乎已经闻到了血雨腥风,害怕得有些发抖,只能竭力保持冷静,“我们该做什么?”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安东尼已经想好了应对措施,从容道:“我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嘱咐你,回去之后,先不要在十四贝勒跟前提起这件事。雍亲王是他的亲哥哥,但他们俩关系一向不睦,十四贝勒年轻气盛,又和我们交往过密,如果他插手这件事,可能会起相反的效果。雍亲王最疼爱的弟弟十三贝勒曾在东堂治过腿疾,我和他挺聊得来。现在我要去他那里打探一下风声。你不是和礼部官员杨猛很熟吗?你去找他探听一下皇上下次何时传召法国使团,想尽办法作为法国使团的翻译官再次进宫。” 这么说,如果真相对我们有利,而雍亲王要对我们不利,我就要承担起在皇上面前陈情的责任! …………………………………………………………………………………… 宋岚手里的本子突然被抽走,她又惊又怒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同桌葛忱正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宋岚顿时心虚,尴尬而小心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闲着无聊,所以随便找本书来看看,没想到拿到的是你的手抄本……你知道吗,出版的书籍里没有说她是怎么穿越时空的……” 葛忱冷着脸指了指门:“你可以走了。” 宋岚摸了摸鼻子,面红耳赤地朝门口走去。手握在了门把手上,却想起了来这里的初衷,又厚着脸皮退了回来,从书包里拿出志愿表,“给你。” 葛忱没有接,冷漠倔强的眼神里似乎有泪光。 宋岚鼓起勇气把志愿表塞到他手里,“如果那么坚定就别犹豫。人这一辈子,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父母的儿子。做好自己,才有余力报答他们。” 葛忱微微一怔,慢慢低下头,把那张皱巴巴的志愿表展平,低低地说:“你不要管我的事情,回去吧。” “不!”宋岚脸发烧,手也紧张地发颤,却坚持道:“我就要管,还要管到底!我知道你很喜欢物理,你看了那么多书,连外文原版资料也啃得下来,还经常熬夜观察星象,付出这么多只为一个梦想,我不想你放弃!” 如果葛忱的父母听到这话,大概会把这孩子打出去。 葛忱却只是静默着,默许了宋岚的多管闲事,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心里太乱,也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来,他已经遭受到了太多的否定,突然有人肯定他、支持他,给了他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想学物理不仅仅是因为这门学科本身充满魅力,更因为只有更深层地研究,他才能破解时间的秘密,才能回到过去,找到她,改变一些事情。 葛忱的沉默,给了宋岚更多勇气,她自作聪明道:“你先答应你父母报他们希望你报的专业,然后我去学校再给你拿一张志愿表来,交表的时候来个偷梁换柱如何?” 葛忱摇摇头,那张清秀俊美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和高傲,只剩下浓浓的困惑和纠结。 “那你要放弃么?服从你父亲的意愿?”宋岚站的远远的。 “不!”葛忱毫不犹豫地答道,举起手中的笔记本,“我的决心,你不是看到了吗?” 宋岚先是疑惑,继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试探着问道:“你说要找到的人不会是秋童吧?你想穿越时空?” 葛忱昂头冷冷看着她,“像你这样这样的人,当然觉得荒谬。” 宋岚呼吸一滞,梗着脖子问:“像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正常人,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了?正常人怎么了?难道你想做不正常的人么?”宋岚不由地抬高了声音。 葛忱厌烦地站起身来,父母亲就是这么说他的!学习物理,研究时间?穿越时空?为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人耗费一辈子光阴?这根本就是疯子的行为! 他双拳尽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是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行为是疯狂的。 秋童给考古界留下了巨大的财富,同时给科学界带来了深渊般的谜团。无数科学家前仆后继,一头扎进这谜团中却一事无成。父母更担心的倒不是学术上的成就高低,而是,万一他也像秋童那样迷失在某个时间段,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可葛忱坚定地很,他不仅要证明秋童真的存在,不仅要破解时间的秘密,不仅要穿越时空,还要把她从清朝带回来!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推着他往那个方向走,有一种声音在呼唤着他往那个时代去,有一种牵挂让他日日夜夜都放不下。 虽然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力量,谁的声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牵挂着‘或许并不存在’的秋童,但他知道他已经做不成宋岚口中的正常人,他注定要走一条不被理解、荆棘遍地的路。 想到这些,他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宋岚,毫不迟疑地说:“是的,我不打算做一个正常人!” 24、第 24 章 杨猛住在西城区的胡同里,我和郎世宁找到他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四邻八舍炊烟渺渺,犬吠人声嘈杂热闹。 我们两个相貌奇特着装怪异的人,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所以从进了胡同,就有端着碗的大人小孩一路跟随,也不说话,就远远跟着。 直到我们到了杨猛家门口,才有个半大小子喊道:“小杨叔还没回呢,家里只有婶子和玉梅姐,你们两个外国佬不能进。” 说完抬手抹了一把鼻涕,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不是外国佬,是杨大人的朋友。我们可以不进去,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掏出一把糖递过去——东堂周围有很多小孩,常备糖果才能顺利下班。 小孩们眼都亮了,刚才说话的半大小子舔了舔嘴唇,把他们往后扒拉:“不能拿,吃了洋人的糖,魂就被他们勾走了。” 呃……好吧,这种说法一点也不新鲜。 由于天主教宣扬信主死后灵魂可以上天堂,不知怎地,就传成了上帝(可引申至信仰上帝的洋人)会吸食人的灵魂,为此安东尼隔三差五就要和全城甚至天津卫跑来的失魂症(一般是老年痴呆或者精神分裂)患者家属掰扯,小则赔钱,大则闹上衙门。 这倒也不能怪国人愚昧,归根结底是知识普及不到位造成的。一来,上位者坚持愚民政策,禁止开办私学,公学又少得可怜。二来,传教者只想掌控信徒的思想,没有人致力于提升劳苦大众的科学素养。 不光现在这样,此后两百多年依然如此,所以最后两眼一抹黑的我们被列强痛揍,跪着割地赔款。 吱呀—— 就在我的思绪飞速掠过鸦片战争的硝烟时,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聘婷少女落落大方地走出来,盯着我惊喜道:“你是在太和殿上给万岁爷当翻译的秋姐姐吗?” 她是杨猛的长女杨玉梅,不顾一众邻居的反对,坚持把我和郎世宁请到了家中,那个鼻涕不断的半大小子也跟了进来。 小院儿不算大,天井顶多有七八个平方,院墙跟里竖着两排竹架,上面挂满绣品,厨房门口还堆着枯枝、碎木等柴火,容人走的路并不宽敞,不过打扫得很干净。 玉梅将我们带进堂屋,不客气地支使那半大小子:“铁柱,去把锅屋的开水提来。” 铁柱倚在门框上威胁我们:“你们可别趁我不在欺负她!” 玉梅跺了跺脚,他赶紧转身跑了。 杨猛是汉人,所以玉梅是裹了小脚的,那三寸金莲倒是不太影响她活动,她飞速收拾好了八仙桌上的针线筐和马杌子上的布料,热情地邀请我们落座。 堂屋正中供奉着观音菩萨和财神,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三个果盘里各摆着几个山楂,一只切开的梨子和几个干巴巴的桂圆。 神像旁边即是那座久闻其名的旋转式莲花宝座观音钟,高约四十厘米,色彩鲜明,工艺精巧,上面的观音甚至比旁边吃供奉的神像逼真得多。 除了这座观音钟,其他再无亮眼之物。小京官的日子过得着实清贫。 玉梅的母亲有病在身,在隔壁屋躺着,不便待客,玉梅周到地冲了茶,而后才坐下和我们攀谈起来。 “父亲走时说酉时五刻回,应当快了。” 我打开怀表一看,此时已经下午五点半,那离五点五十也确实不远了,于是安心坐着等待。 大约是听杨猛说了很多我的经历,玉梅对我很好奇,不过问得很克制,最直白的一句不过是:“姐姐,你去过这么多地方,最喜欢哪里?” 在这个时代,很多国人,包括十四贝勒的几个侧福晋,都觉得全天下都是康熙皇帝的,大清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欧洲和爪哇、倭国一样,都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她们不会有向往外面世界的想法。 玉梅是个不一样的姑娘。我很喜欢她那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于是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讲起了罗马、威尼斯、里斯本这些城市的风土人情。 她安静地听着,眼睛时不时睁得滚圆,铁柱也不知何时从门口挪到桌边蹲着。 啪啪啪! 在我讲完了一段,停下来喝茶润嗓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鼓掌声。 “太精彩了!”杨猛一边鼓掌一边往屋里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看我们的眼神有些惊恐,紧紧拉着杨猛的衣服,躲在他身后。 “杨大人可算回来了!”我和郎世宁都站了起来。 杨猛把小男孩推给玉梅:“带你弟弟先去屋里。”然后又赶走了铁柱。 “要是早知道你们会来,我一定哪儿也不去!”杨猛坐到了刚才玉梅的位置,诚恳建议道:“秋官,你写一本游记吧,我来帮你出版,抽一成的介绍费,怎么样?” 我笑道:“等我了解了解其他中间商的收费情况,再来和你谈。今天我们先谈点别的。” “你呀,看着简单,实际精得狠嘞!”杨猛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放到桌上,“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包驴肉,还热气腾腾的,你们有口福了,快尝尝。” 我们都没有胃口。 杨猛也不客气,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我直奔主题,他却淡淡地说:“皇上可能不会再召见他们了。” 我正要问为什么,紧接着听他说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但这条路走不通。” 他永远也不会直接告诉你原因,一定要等你问。 于是我问道:“是我走不通,还是别人也走不通?” 他却反问道:“你了解过雍亲王吗?” 我怔了怔,摇摇头道:“不太了解。” “那你们怎么敢贸然拨他的逆鳞呢?” 呃……我也知道去皇上面前陈情相当于告雍亲王的黑状,可这关系到所有传教士的人身安全,但凡有自救的途径,我们都得试一试啊。 “如果不信任雍亲王,皇上不会把关系到社稷安危的重任交给他。而雍亲王能得到这份信任,是因为和其他皇子相比,他认真得近乎吹毛求疵,不怕得罪人,同时又很善于照顾皇上的体面。” “您是说,在他面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并且为了皇上的体面,他不会赶尽杀绝?” 在我们心惊胆战时,杨大人吃的满嘴都是油,眯成两道线的眼睛里精光一闪,“看来你不太明白,那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康熙四十八年,四贝勒刚封为雍亲王,恰逢黄河水灾,河南山东两省受灾严重,皇上将赈灾的任务交给了他,但当时国库空虚,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他从国库账本上拉出一个借款人名单,亲自佩刀,带着征讨过噶尔丹的正白旗大兵,一户一户地讨要还款,逼得体面了一辈子的老大臣上吊,一干皇子、王爷到前门大街变卖家当,可当时皇上病着,没人敢去告状。等皇上病愈,灾民得以安置妥当,山东、河南两府的地方官连上数道奏着,表达百姓们的感念之情,还说百姓自发在泰山为皇上塑像修庙,祈求皇上福寿绵长。皇上龙颜大悦,当着一众告状的皇亲国戚的面儿说:老四办事儿有分寸。” “……”这父子俩提前排好戏了吧? 沉默了片刻,杨猛忽然话锋一转:“我是说,物极必反,天主教的势力该收一收了。” 我和郎世宁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临走之前,他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说真的,出本游记吧,我保你大卖!” 我没有应他,只是看向那座观音钟,杨大人却笑道:“下次再调吧。” 然后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秋官,别绑的太死了。” 从他家离开后,我们在夜色中往东堂赶。 郎世宁问我:“皇上是仁慈的明君,他曾亲口说过要改信天主教,还曾承诺让大清的百姓都信天主教,雍亲王是他的儿子,难道儿子敢违背父亲的意愿吗?杨大人说他善于照顾皇上的体面,可我们都是获得了皇上的准许才来北京的,还有很多传教士不惜背弃教廷,专门为皇上服务,他将这么严重的罪责加诸到我们身上,难道不是给皇帝难堪?” 我摇摇头道:“以他的智慧,恐怕有的是法子不仅不让皇上不满,还会夸他赞赏他。” 快到东堂的时候,我们碰到了贝勒府的车夫,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等我半天了。 “秋姑娘快上车,十四贝勒等您回去上课呢!” 可是这个月的五节课都上完了呀! 我立即意识到东堂出事儿了,二话不说拉着郎世宁就往回跑。 廖丁追上来挡在我们面前,着急道:“姑娘,您不能回去,回去就出不来了!” “什么意思?!” 廖丁道:“雍亲王派人包围了南堂和东堂,传教士们全都被拘押到步兵统领衙门了。” 听了杨猛那一席话之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太令人意外。 “安东尼和南堂主教白晋呢?” “白晋一早去了畅春园,至今未出,安东尼已经身在大牢里。” ……我忽然意识到,不和他们绑的太死是不可能的。 我不可能在这时候抛弃他们,因为他们在我心中不是神的信徒,而是朝夕相处的朋友,是愿意为了信仰奉献一生,拥有勤奋、努力、善良、吃苦耐劳等美好品质的,值得尊重的人! 既然我无法为他们做什么,至少应该和他们站在一起! “告诉十四贝勒,我不回去了。”说完,我拉着郎世宁再次朝东堂跑去。 25、第 25 章 公元1715年1月31日康熙五十三年腊月二十天气晴 十二天前登上太和殿时,我还以为人生坦途从此走上辉煌,谁料不仅没有辉煌,还出其不意地沦为阶下囚。 可见人生际遇之无常,年轻人不应该给未来做太多设想,要紧的是踏踏实实走好眼下每一步。 譬如我今天的小目标就是能吃进去一整碗牢饭,从而不必饿得手脚绵软,眼睁睁看着老鼠在我脚上爬上爬下。 哐哐哐! 牢头重重地敲了敲窗,把今天的牢饭推了进来。 尽管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我还是花了至少十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儿,不过就是碗脏了些,饭菜里夹杂了些头发和指甲而已,吃了死不了,不吃才会死!你穿过三百年时光,横跨了印度洋,熬过了坏血病和疟疾,万里迢迢回到故土,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活活饿死了,几百年后现代人发现了你留下的日记本,你得多丢人呐! 饭菜是香的,和昨天相比,香味格外诱人。 可当我把碗举到眼前,一睁眼,顿时头皮发麻,同时胃部剧烈一抽,手也触电般松开了。 老天爷,碗里怎么会有一只老鼠头! 尽管已经烹熟并染了糖色,可那突兀的大门牙实在醒目而可怖!要在之前我肯定不能一眼就认出来,可这五天来,我已经和牢房里的硕鼠缠斗多次,彼此之间熟稔得不行,呕…… 这是哪个阎王想出来的酷刑!!! 入狱五天来,每天都能听到对面男监传来的惨叫和求饶声,却一直没人来提审我。我心怀侥幸,以为雍亲王对女犯人仁慈些,或是十四贝勒私下里找了关系,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不是的,他们一直在瓦解我的心理防线,应该是从我第一次看到那只脏乎乎油腻腻的碗拒绝进食的时候,就暴露了弱点。 这碗饭摔碎之后,我自诩强壮的体魄也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黑瘫软下去。 等我醒来已经被架在审讯椅上,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干净的碗,碗里盛着几个红薯。 我被红薯香气吸引,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碗上,以至于忽略了站在一旁的人,直到他清了清嗓子,冷哼了一声。 审讯室里光纤很暗,唯一一个小窗在我头顶。 他大半个身子都在暗影里,看不清面容。我只能看出个子很高,远高于这个时代男性的平均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二三上下;肩膀很宽,应该是经常拉弓射箭,所以上半身肌肉发达;不算厚重的衣服上滚着一圈奢侈的貂毛,脚上的靴子板正有型,像穿了没几次的新鞋。 这些蛛丝马迹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就像一针强心剂,让我忽然有了力气。 他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视线犀利如同刀锋一般向我射来,“安东尼把你放走,为什么要跑回来?现在可后悔了?” 生死面前,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骨气,更何况面对的人是他,一个逼死同僚、逼得亲兄弟和叔伯父变卖家当,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对待女嫌疑人的活阎王。 他不讲情理,不怜香惜玉,只会不择手段把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引导。 我点点头,想实话实说,然而开口才发现嗓子里好像坠着一块千斤顶,接着眼泪像泄洪坝开了闸一般。 腊八登殿之后,我曾设想过很多次,在怎样的条件下与他相识,以及如何获得他的赏识,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这幅场景。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依然站在阴影里,语气没有丝毫缓和。 我抽噎了两下,抹干眼泪望着他,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是后悔回到东堂自投罗网,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若王爷认定我们有罪,不管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现在的遭遇。我后悔的是听从安东尼的安排,错失了自白的良机。” “自白?” “是,这五天之中我想了很多次,我们应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封锁东堂,保存好账本,静等步兵统领衙门的官差上门,核查我们是否私藏武器,或给反贼提供金钱援助,如果这样,以王爷的明察秋毫,可能早就将我们无罪释放了。恰恰因为安东尼和我、郎世宁离开过东堂,现在才有了说不清的嫌疑。” “你认识我?”他抓住了一个奇怪的点,追问:“我们从未见过,更没有说过话,难道教廷还曾考虑过我?” 他是在嘲讽教廷选择了十四贝勒,可十四贝勒此时却无法对天主教徒施以援手。 真恶劣啊这人!他反对传教,不会是因为没被选择,恼羞成怒吧? 我咽了口恶气,小声道:“我们的确没见过,但我曾上过太和殿,见过许多大官,而您的气度是那些官员不可比拟的。我知道负责清缴逆贼的是雍亲王,而且我曾听人说过,这位王爷生性节俭却爱洁,身上很少佩戴珠宝玉石,只有衣服鞋子换的勤。综合以上,猜出您的身份不难。” 雍亲王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朝我跟前走了一步。 天窗里透进来的缕缕薄光刚刚好打在他脸上,照得皮肤像骨瓷一般光滑白净,这简直不科学,一个三十六岁,上过战场,成日骑射打猎的男人,竟有这样一张皮!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何况他不丑,薄薄的眼皮微微上吊,丹凤眼不怒自威,高高的鼻梁又细又直,鼻勾下方敷着一层修剪整齐的上唇胡,将成熟男人的魅力拉到了极致。 此时我忽然意识到有个不对劲的地方:偌大个皇城,怎么没有雍亲王的绯闻? 怎么能没有呢? 不应该没有啊,他的兄弟各个都有一箩筐的罗曼史,甚至连惧内的八贝勒都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室,还生了三个私生子女。 “到底是上过太和殿的女人,胆识非凡,这时候还有拍马屁的力气,看来,还得再饿你两天才能说实话。” “不!再饿就死了!”我使出全身力气伸手捞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道:“你现在问什么我都说实话,但凡有一句假话,任杀任刮,求求你了!” 他轻轻一扯,解放了自己的衣角,目光锋利地盯着我,语调堪称温柔:“好,那你如实告诉我,教廷派你来,是想让你勾引老十四,还是皇上?” 啊?不是问反贼的事儿吗?怎么往这上面扯??还勾引皇上……您也太瞧得起我了! 我无力地跌回审讯椅中,给他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难道圣母得胜教堂的嫌疑已经洗脱了,他只能从我身上找寻突破口来对付传教士? 他拿起那只装红薯的碗,朝我跟前一递:“想吃干净的饭吗?说实话,就能吃到。” 我闭上眼吞了吞口水,情不自禁地又抽噎了两声,而后颤声道:“雍亲王,在您眼中,女人的功能只有暖床和生育是吗?我承认,直到今天,即便是在欧洲,女人也没有获得公平对待,再了不起的女作家也只能用男人的名字发表作品,但许许多多了不起的人已经开始为女性权利努力了,她们甚至为之愿意献出生命。只因为,我们也是有理想,有原则,有才华,有骨气的个体!总有一天,也许一百年,也许两百年,总归不会太久,女人出现在职场,不会被人误以为只能靠出卖身体来挣前程。” 我不知道雍亲王是什么表情,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听他幽幽问道:“那你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 刹那间我心头涌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眼泪再次滂沱而下,但这一次我没有哽咽,“我想强国富民,建一支装备最先进的船队,守护长长的海岸线不受洋枪火炮的冲击;在每一块土地上种下旱涝保收的农作物,让所有人都能吃饱;盖学校开私塾,让所有孩子都能去上学,去留洋,把日心说和蒸汽机带回来;把募兵制改成轮流定期服兵役,在每一个国人心中种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 雍亲王静静地听着,浅褐色的双眸中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丝惊喜。 但我没有力气仔细考究,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了我全部力气。 在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仿佛听到了十四贝勒的怒吼声。 接着一道淡淡的檀香逼近,雍王爷那略显阴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挺起脊梁骨,清清白白做人。” 27-30 第 27 章 和十四贝勒大打?出手后, 我趁着伤口新鲜跑回了东堂。 罗怀中?为我检查一番,在我的暗示下,用沉痛的语气将内外伤说得无比严重, 好像我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安东尼本就对我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遭遇十分愧疚,又见我被十四贝勒‘打?’成这样, 一直到天黑也没好意思赶我回去?。 郎世宁、杜德美和戴唯德三人极力游说他同意我搬出贝勒府, 安东尼被堵得起了一头汗,可他还没表态,另外几个在东堂服务多年的神父却?口径一致得反对。 这次入狱经历给大家留下了巨大的心里阴影。他们这才告诉我, 入狱后,京城各方虔诚的教徒和受过天主教恩惠的人, 纷纷托人找关系向雍亲王施压, 但雍亲王坚持要?把圣母得胜教堂的主要?人员押解进?京, 审问?清楚之后再定传教士们的生死。 步兵统领衙门监狱的名声?很差,教徒们生怕他们敬爱的神使受刑,竟集结了上千人围坐在步兵统领衙门门前, 官兵但凡出来镇压,他们便作势要?点火——十几岁的满月受人挑唆,泼了自己一身煤油, 随着激愤的众人高喊以身殉教。 康熙治下, 皇城根里, 何曾发生过这样的□□? 雍亲王惊怒之下, 竟欲下令将?带头的几个信徒当反贼就地处死,眼看事情的发展即将?失控, 是?十四贝勒站出来和雍亲王硬刚才控制住局面。 也是?因为他的坚持, 雍亲王才同意由西安当地的官员就地提审圣母得胜教堂的传教士们,由此大大缩短了京城传教士们洗脱嫌疑的时间。 他们对十四贝勒感恩戴德, 同时惧怕失去?这个保护伞。 剩下的话他们欲言又止,但我已经心领神会了。 离开?东堂时风雪很大,朦胧月下,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跟着我。 我等了他几步,招招手让他靠近。他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煤油味,半垂着脑袋低低地叫我:“童姐姐。”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找个澡堂子好好洗洗,再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三十那天晚上来东堂,我包饺子给你吃。” 他忙不迭地往后缩:“我不要?钱!有饺子吃就很好了!” 这个淳朴简单的小男孩,听说身世凄惨程度在整个慈善院排第一。传教士们给了他一点点关爱,他就把灵魂上交给了上帝。 “你不要?我扔了!” 一番威胁拉扯,他总算收了银子,一并伴我走着,吞吞吐吐地问?:“童姐姐,你身上的伤真的是?十四贝勒打?的吗?” 我瞥了他一眼,毫不心虚地说:“当然了!” 满月长?满青春痘的脸很纠结,很不解:“他是?个好人啊,怎么会打?女人呢?慈善院王婆的孙女在贝勒府当丫头,她说十四贝勒人可好了,没有架子,和下人也能说说笑笑,还很大方,一高兴就赏人银子。还有,慈善院每年的开?销,有一大半都是?他出的钱呢!” 我叹了口气:“满月,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做任何事都是?基于自己的利益,就算是?神的使者亦然。我们帮助苦难的人,是?因为可以由此获得心灵上的平和以及死后功德圆满进?入天堂。你无?需为别人的毁誉打?抱不平,更?不能为了报升斗之恩伤害自己的性命。” 关于焚身献教之事,安东尼等人已经教育他很多次了,所以他明白我在说什么,却?依然很倔强,“可如果你们这样的人蒙冤而死,那谁来帮助天下的苦命人?如果十四贝勒这样的好人当不了皇上,那谁来主持天下正义?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如果能用一条贱命维护我想维护的人,死一千次我也愿意。” 我惊讶地看着他,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以为像他这样容易受人挑唆以至于要?焚身献教的人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没想到他竟在吃不饱穿不暖余生没有着落的情况下为别人思虑得这么深刻! 若不是?学识匮乏、层级受限,也许他能有更?理智中?肯的想法,甚至献身于更?有价值的事业,为社会做贡献。 我忽然很想送他去?读书,脱口问?道:“你想念书吗?” 满月错愕了一瞬,挠挠头惭愧道:“我不行的,我这么笨,还瘸腿,没有先生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你想不想呢?”我追问?道。 他迟疑了一瞬,缓缓点头,羞赧道:“要?是?我能识字就好了,我听说书里有让贫穷和疾病消失的办法。” “那倒没有,你能让自己的贫穷和疾病消失就很厉害了!”我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画了一张饼:“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好不好?” 他目光中?闪着从未有过的神采,像看耶稣神像一般 ?璍 看着我:“姐姐,你真好啊。” 同样的年纪,有些孩子懂事得惹人心疼,有些孩子能把人气得升天。 回到缈琴院,一推门看到满屋狼藉和空荡荡的行李箱,我简直震惊了,还以为哪来的毛贼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到贝勒府来了!结果一身狼狈的赵嬷嬷告诉我,只是?少爷小姐们来‘参观’了一下! 参观?万里迢迢带回来的精密仪器彻底报废,印度挂毯上涂满墨汁,孤本藏书被撕掉好多页,皇帝赏赐的玉辟邪也不翼而飞,你管这叫参观?? 小年过后,皇宫中?一切办公大印都封存起来,皇上不再御门听政,全国各个衙门也跟着封印,接下来直到正月初五,就是?全国公务员的法定假期。一放假,十四贝勒反而比平时更?忙,没白没黑地流连于各个社交场所,家里的孩子们只怕他,他不在,自然无?法无?天。 前几日我在缈琴院养伤,以嫡长?子弘明为首的小霸王们顶多撸撸狗,没想到我才走了一下午,就发生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 我含泪捧起了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的画作《爱神》,看着被墨团糊住关键部?位的小爱神,悲愤欲绝地冲到书房找十四讨公道。 他以为我是?来认错求和的,起初还有些高兴,一听我是?来告状的,脸就黑了。再埋头看了一眼我的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眉毛倒竖着斥责:“画上的男人什么都没穿!!你怎么……收藏这种画,还好意思拿到我面前来!恶心不恶心?!” 大约是?见我气得快厥过去?了,才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你那些破玩意儿值几个钱,我双倍赔给你!” 当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可能永远也没法和这个频道外的人好好沟通! 这一夜我心疼得失眠了,断断续续哭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完颜福晋亲自带人送来一小箱银锭,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孩子们淘气,弄坏了你的东西,我已训斥他们,你看看缺了什么,趁着过年市场上品类丰盛,再去?置办些。” 我自然只能忍气吞声?,推辞不受。 她又道:“我们这样的门第,还能让你一个平头百姓白白损失吗?收下吧!” 我真的懒得和她打?机锋,干脆就收下了。 结果她还嘲讽了我一句:“就是?嘛,这世上哪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以后缺什么,让赵嬷嬷来找我便是?,贝勒爷事多人忙,也不是?总有功夫管这种小事儿的。” 我觉得他们夫妻俩特?般配!应该永远幸福地锁死在一起! 我一刻也不想多待,随意收拾了一下便要?去?东堂,不料此时宫中?却?派人传旨,要?我进?宫。 原来是?宜妃娘娘身体抱恙,召罗怀中?进?宫面诊,内务府觉得罗怀中?刚来大清不久,怕他汉语说不好,解释不清病情,便叫我做随诊翻译。 传完了旨,公公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娘娘有旨,请秋姑娘穿洋装进?宫。” 十四贝勒一听嗤了一声?,把我拉到一旁说:“面诊就是?个幌子,实际就是?娘娘们无?聊了,找个乐子解闷而已。宜妃娘娘最?爱撺掇这些场面了,你去?了就知道了,承乾宫里肯定坐满了等着看你的妃嫔!” 我气道:“为什么拿我当乐子?我哪里像个乐?” “啧!”十四贝勒畅快地笑起来,“你哪儿不像个乐?” 今天简直糟透了!我感觉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 十四贝勒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我的肩膀,低声?道:“说着玩的,怎么还哭了呢!别哭别哭,她们就是?好奇在太?和殿上大放异彩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样子。现在宫里的八卦嘴子都把你传成仙女儿了!” 还是?拿我解闷儿呗! 我情绪十分低落:“我不想去?。” “那怎么成,宜妃娘娘可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妃子,也是?五哥、九哥和十一哥的额娘,现在没有皇后,她代掌凤印说一不二,我都不敢忤逆她,你这怂包还是?别逞能抗她的旨了!” 我没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十四贝勒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凑过来低声?道:“我陪你去?总行了吧?” “不用!”我立即清醒过来,当即撤开?一大步与他拉开?距离,义正言辞道:“求您高抬贵手,别给八卦嘴子们送素材!” 说完不待他变脸,我就火速回缈琴院洗漱换装,十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成了英俊帅气的绅士。 第 28 章 “我?刚才说的你们都记住了吧?” 传旨的老太监在路上已将后宫禁忌说了一遍, 进了宫门后又重复了一遍,到?了承乾宫门口还不放心?,顿足询问我和罗怀中。 罗怀中很紧张, 覆盖着浓密汗毛的双手?紧紧攥着,凹在深眼窝里的蓝色眼珠充满无助, 根本不敢和只到?他咯吱窝的老太监对视, 只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我?冲他点点头,又笑着对老太监道:“您放心?,娘娘有问我?必答, 娘娘不问我们就低头看自己的脚,绝不乱瞟, 更不会乱说话。” “您是上过太和殿的人最?是得体不过, 就是他……”老太监指着罗怀中尖声道:“你得看?好他!” 这时三?个环佩叮当?的妙龄少女也往承乾宫走来, 乍一看?见我?们惊得用帕子捂住了脸,但又忍不住好奇,偷偷从缝隙中打?量。 老太监咳了咳, 我?和罗怀中赶紧低下头。只见本就矮小的老太监身子佝偻得更低了,隔着十?米的距离便笑着打?千行礼,朗声道:“奴才给三?位格格请安了, 格格们吉祥!” 三?个贵女莲步轻移, 转瞬来到?我?们身边, 其中一个声音极其轻柔的姑娘说道:“起来吧刘侍监。祖母歇着么??” 老太监直起身来, 恭敬地答:“回敏秀格格的话,娘娘正?与荣妃娘娘、惠妃娘娘、德妃娘娘以及其他几位嫔主子、福晋说话, 还未歇下。” 这位格格于是道:“劳你去通报一声, 我?和宁舒、佳舒两位妹妹来看?看?她老人家。” 老太监应声去了。 我?暗暗唏嘘,哪有这么?多人一起来叨扰病人的, 看?来情况和十?四贝勒说的一样。不过离开贝勒府后,空气仿佛都变得香甜了,我?心?中的郁结也早已消散,想着不必再担心?娘娘因病燥郁,或将迁怒我?们,连仅剩的一点点紧张也没有了,只剩一身轻松。 我?和罗怀中始终低着头,只能看?到?三?位贵女缀满珠翠玉石的鞋面。 她们细细密密地说着私房话,偶有笑声藏不住。 两三?分钟后,有一个雀跃的声音忍不住哎了一声,“你是那个从西洋来的翻译官吗?” 我?低着头温顺地答道:“是的,格格。” “那你为什么?穿男人的衣服?”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道:“你真的是汉人吗?为什么?个子这么?高,头发也是棕色的,你可以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吗?” 我?听她声音娇俏、语气一派天真,心?中并无反感,面带微笑着抬起头。 面前这个十?二三?岁小脸圆嘟嘟的姑娘立刻用帕子捂住嘴,接着转头和身边的同伴说:“敏秀姐姐,宁舒姐姐,她果然长得真好看?啊!” 两个稍大些的姑娘都有些尴尬,一个捏了她一把,另一个腼腆地笑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看?,故此?感慨。你不要?误会?。” 我?假装不知道‘果然’两字背后蕴藏的八卦,笑道:“怎么?会?呢,被这么?美丽可爱的格格夸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刚才夸我?的那个格格,名字应该叫佳舒的,是个十?足的自来熟,听我?这么?说更上前一步,问道:“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佳舒,不得无礼!”声音特别温柔的敏秀格格忙拉住她。 佳舒无辜道:“怎么?,不行吗?你看?,她的头发是棕色的,看?起来像水草一样柔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假发!我?阿玛有一顶金色的打?着卷的假发,摸上去毛毛躁躁的,他一戴上就像被雷劈过的狗一样……” 扑哧。 上帝作证,这个笑点防不胜防,我?真的控制不住。 幸好另外两位格格也被逗笑了,敏秀格格也第一时间捂住了佳舒的嘴。 宁舒则嗔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人家那是真头发!” 佳舒一副摸不到?就不信的样子。 这时刘侍监去而复返,传唤我?们几人进去。 敏秀格格打?头,佳舒被宁舒隔在中间依然不依不挠地回头问我?:“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可以等等我?吗?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我?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么?软萌可爱的妹妹的。 我?们绕过坐落在汉白玉石基上的木影壁,从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梨树下经过,径直来到?前院正?殿。正?殿屋顶上盖着黄色琉璃瓦,单檐歇山顶的檐角上趴着威武传神的脊兽,内外檐枋上画满了色彩鲜艳的龙凤和玺画,檐下每一寸都饰着旋子彩画,殿前台阶中央上还铺着一块雕刻着凤凰的丹陛石。一眼望去,尽显皇家威仪和奢华。 上了台阶我?和罗怀中就不敢再打?量了,只能盯着刘侍监的脚,紧紧跟着他。 正?殿是个穿堂屋,从后门出去到?了后院,这时已能听到?谈笑声。但刘侍监却避开了最?热闹的屋子,拐到?了东边的耳房里,他抄起厚重的门帘,低声道:“进去吧,记着,娘娘不让抬头,切不可抬头。” 屋里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身后帘布一落,外界嘈杂的声音尽数隔绝,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前面响起:“娘娘,九爷,洋大夫和翻译官来了!” “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曾治好了我?的耳疾,现在在太医院供职,我?非常信任他的医术,可惜他并不擅长妇科。上次你来面圣时,我?的父亲命你到?太医院述能,太医们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于是这次,我?大胆向我?的母亲推荐了你。你是法国人,希望法国的医术不要?输给意大利,若能让我?的母亲痊愈,我?会?给你很多赏赐。” 这段话是用意大利语说的,尽管不太流利,用的也是最?简单的词汇,但意思表达地很清晰明确。 从说话者的称谓上判断,显然他是宜妃娘娘的儿子,九贝勒。 这太令人惊讶了,堂堂一个皇子,竟掌握了这门‘小语种’!看?来大清皇室对欧洲文化的接纳度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 罗怀中诚挚而严谨地表达了身为医生的态度:很多疾病都是无法彻底治愈的,他只能保证全力一试。 九贝勒不再开口,这些话是我?转述给宜妃娘娘的。 宜妃娘娘很豁达开明,只是声音有些疲惫,她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让人给我?和罗怀中搬了椅子,在我?们落座后才叫了我?的名字。 我?连忙站起来,她摆摆手?道:“坐着说。你告诉罗医生,不必有心?理负担,尽力就好。” 她的病倒也不严重,就是绝经了几年后忽然开始流血,血流量不像月经那么?多,但每次都稀稀拉拉地拖上十?天半个月才干净,而每次还伴随着头疼、腰痛、心?悸、头晕等症状。 罗怀中又问了些更细节的问题,最?后开药的时候却有些犹豫。 九贝勒还嘱咐一句:“只开有把握的药。” 罗怀中更为难了,纠结得直抠手?。 我?用法语低声安慰他道:“据我?所知,这种更年期综合征是很难通过药物治愈的,调理心?情和作息也很重要?,总之?你尽量开一些能缓解症状的药,让她能看?到?效果。”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九贝勒忽然插言进来,态度强硬地要?求道:“秋童,你抬起来看?着我?说!” 我?依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和十?四、雍亲王这两个兄弟长得完全不一样,一双八字眉下偏生着三?白眼,令他这张脸糅杂着和善、无情两种矛盾的气质。 同时他面色发红,眼袋突出,似乎重欲,不节制。看?我?的眼神倒是不复杂,只是过分凌厉了些。 我?把刚才的话掐头去尾复述了一下,并解释道:“罗大夫很紧张,我?用他的母语能安抚他的心?情。” 九贝勒的多疑和雍亲王倒是有的一拼,又问了一遍罗怀中。不过没让罗怀中抬头。 宜妃娘娘嗔怪他道:“你凶神恶煞地吓唬谁呢!没事?儿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墨迹了,外面那么?多女眷,碰着谁都不好。” 九贝勒闷了一会?儿,“儿子刚才跟您提的事?儿……” 宜妃娘娘抬手?打?了他一下,微怒:“你阿玛还没消气,谁说也没用!让他安分点儿吧!再托人来说清,恐怕罚得更重了!” “可那死畜生根本就不是他送的!儿子手?里有证据,就是老……”话赶话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有外人在,赶紧刹住话头,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霍得从炕上站起来,气呼呼地说:“额娘要?是不管,儿子自己去阿玛面前陈情!” 宜妃娘娘抄起手?边的茶杯就朝他扔去:“他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你去吧,不怕把我?和你阿玛气死你就去!” 九贝勒一偏头躲过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撩开帘子就走了。 欢声笑语乍来乍去,帘子落下,屋子里安静地令人窒息。 我?低着头,如坐针毡。 “走远了吗?”宜妃娘娘忽然问。 “走远了!”宫女答。 宜妃长长地舒了口气,吩咐宫女:“让刘威把罗大夫先送出宫吧。” 然后利落地起身,一扫方才的病态,伸出一只带满黄金护甲和宝石戒指的手?递给我?,朗声唤道:“秋童,你来扶着我?。” 我?受宠若惊地快步上前,躬身扶住她的小臂。 她转头冲我?笑笑:“在宫里呆久了好没趣的,我?听说你从葡国来大清这一路见闻颇丰,挑一两件给我?们讲讲可好?” 我?连连应着,忽然明白过来,她的病应该是装的!装给那个不孝子九贝勒看?的!为的就是拒绝帮忙! 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太太还真有趣呢! 第 29 章 后宫女人对朝堂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敬畏和压抑极深的向往。 大概是基于这两?种感情, 宜妃扶着我这个上过太和殿的女人进入她攒起来的‘八卦局’时,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得意。 一屋子珠光宝气富贵非常的老中青女性也非常捧场,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给她行礼的时候,一双双眼睛就按捺不?住得上上下下打量我。 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甚至直接伸手来摸我的衣服, 佳舒也终于趁乱摸到?了我的头发。 “这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 摸着这么硬挺,你穿起来得劲吗?” “我见过洋人的画,女?人穿那种裙摆很蓬的裙子, 上面有蕾丝还有刺绣,非常漂亮, 你怎么不?穿那样?的?” “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的这么短, 难道天?主?教也和佛教一样?, 要求神职人员剃头吗?” “可是其他传教士并没?有剃头,你是不?是像花木兰那样?女?扮男装骗过了教廷,才得以和传教士们一起工作?” “我听安东尼说, 欧洲教堂里是有女?修的,女?修不?用剃发,但要包着头, 浑身裹得很严实, 不?能穿得像她这一身这么漂亮。” “不?剃发包着头, 那夏天?不?热吗?会臭吧?” “你身上用的什么香?老十曾孝敬给我一瓶法国香水, 起初我闻不?惯,开了瓶盖忘记关, 没?几个月就散没?了, 怪可惜的。” 我被她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提问扑面而来。 被挤到?一旁的宜妃哭笑不?得地呵斥她们:“不?要这么无礼, 对我的客人客气点!” 包围圈最?外侧,一个头戴靛蓝色抹额、容貌有些刻薄的老妇人也冷着脸道:“是啊,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宜妃可还病着呢!” 离我最?近的那个穿明黄色夹袄,化着全妆,看起来稍年轻些的妇人用眼梢白了她一眼:“德妃当然稳得住了,秋官就住在十四家里,想?必十四媳妇没?少与你说道。” 德妃端着架子,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可说的。” “怎么会没?什么可说的呢!她难道没?告诉你,前?两?日十四和老四在宫门外……” 德妃本就阴沉的脸更不?好看了。 幸好宜妃及时打断了她,“哎哟,头疼。” 两?个宿敌各自收敛锋芒,略过这一茬,气氛很快再?次热烈起来。 宜妃给了我上宾的待遇,不?让我给众人行礼,还让我在她的卧榻旁落座,而其他妃嫔、福晋格格等则坐在我们对面。 这令我感到?被尊重?和重?视,身心都很松弛。 后来宫女?陆续又上了一拨新茶和茶点,我们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聊天?。 或许是过年的缘故,我注意到?她们的服装都很鲜艳,越是年纪大的,穿的越是花哨,身上的饰品琳琅满目。即便是相对素净的德妃,头上也插满金玉。 怪不?得我在欧洲的时候总是听教廷的人形容大清的富硕。 这间待客室里也有一座精美的座钟,当下午四点的钟声敲响时,我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灰得很深沉了。 可是这些女?眷毫无倦意。 我已经认识了其中大部分?,比如穿明黄夹袄的老妇人是三阿哥和五阿哥的额娘荣妃,德妃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额娘,惠妃是大阿哥的生母,八阿哥的养母。年轻一辈有五阿哥和九阿哥的福晋,还有宜妃娘家郭络罗氏家的儿媳妇们,孙一辈的主?要各王府、贝勒府的千金。 宁舒是三阿哥的女?儿,敏秀是十阿哥的女?儿,佳舒是……九阿哥的女?儿。 所以被雷劈了的狗就是刚才神气活现的九贝勒……这反差倒是始料未及。 这场‘八卦局’缠缠绵绵,以对我的夺命连环问开始,以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结束。 看戏是她们消磨日常的重?要活动,所以她们很好奇欧洲皇室都看什么戏。于是我拿出了这个几百年热度不?减的经典著作。 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听到?朱丽叶殉情之后,连冷面寒霜的德妃也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 佳舒哭着扑到?她奶奶怀里:“玛嬷,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宜妃哄她道:“改天?玛嬷找人来演一出大团圆,就让小罗带小朱远走高飞,好不?好?” 荣妃拍手?叫好:“这个主?意甚好!秋童手?里有书,译成?汉字交给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安排昇平署找演员搭戏台,最?好元宵庆典时就能演出来!” 佳舒连连叫好,满屋子都是附和声。 除了一个抱病多年不?理事的贵妃,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都在这儿了,既然一致同意,宜妃娘娘干脆就拍板定了下来,还迅速拟定由内务府总管作为上下协调的总负责人,我作为具体的实施者,负责剧本、场景布置等,并当即让女?官拟定旨意,盖上了金印,着太监送往内务府。 所以,这天?下如果由女?人做主?,任何事的效率都能高得不?可思议吧? 反正老板一句话,员工跑断腿。不?管实现的可能性多大,包括我在内,内务府相关人员全都得快马加鞭地忙起来。 眼看宫门即将下钥,她们终于舍得放我离开了。 宜妃赏了我一匹上好的素缎,嘱咐我尽快把剧本改好送来,而后派刘侍监送我出宫。佳舒缠着宜妃商讨谁来演罗密欧和朱丽叶,把我就抛在脑后了。 出了承乾宫,天?色几乎已经黑透了。 刘侍监手?里提着灯笼,脚步比来时轻松了不?少,语气也柔和得多:“娘娘们今天?很开怀。” 大概是为了安全考虑,皇宫内并没?有挂灯笼,路上黑漆漆的,到?处静悄悄。 在暖阁内待了一下午的燥热被晚风一点点吹走,我享受着这份静谧,轻声应和道:“过年真好啊。” 这一趟后宫之行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我想?象中,被关在高墙之中,失去了自由和追求,人生全部的意义只剩生育和争宠的女?人应该是呆滞刻板的,但宜妃这样?生动鲜活,这样?智慧豁达,连带着她这个小圈子都充满了生机。 不?知怎的,这种生机感染了我,我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而且我隐隐觉得,一个无形中的机会被我抓住了。 我甚至开始理解完颜福晋对我的态度,如果没?有十四贝勒这样?多情的丈夫,她也不?至于如此缺乏安全感,要把我当成?假想?敌吧。她应该和今天?出现在承乾宫的福晋们一样?,带着好奇来接触我,被我讲的爱情故事所感动。 想?到?故事,我现在也充满干劲,恨不?得连夜就把剧本翻译出来,明天?就送到?内务府,但我还不?知道找谁对接,于是问刘侍监:“主?理内务府的是哪位大人?” “是雍亲王。” 就在我迎风石化的档口,刘侍监那仿佛有夜视功能的眼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忽然疾走两?步赶上去,叫道:“雍亲王留步!” 随着他的灯笼和前?面那个模糊的亮点汇合,我也终于发现前?方的两?个魁梧身影。 其中一个身高体型乃至样?貌这些天?来一直如影随形般住在我的梦里,乃至看到?的瞬间,可怕的应激反应随即而来,全身的汗毛倒竖,胃部极剧抽搐,下午吃的点心一股脑涌到?了嗓子口。 顾不?得雍王爷看过来,也顾不?得刘侍监朝我招手?,我光速瞄定了一处排水沟,箭步冲过去俯身张嘴,将呕吐物倾泻而出。 所幸一天?之内,我只吃了这点点心,肚里存货不?多。 “哟!这是怎么了?”刘侍监匆匆赶来,递给我一张帕子,“还能站起来吗?这马上就下钥了,我先扶您起来,再?派人去贝勒府请人来接您?” 我接过帕子擦着嘴连连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必,我……就是有点水土不?服罢了,无碍。” 说着我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面望去,顿时胸口又有点发紧。那个饿我五天?,给我吃红烧大老鼠的恶魔还没?走! “雍亲王已经看过懿旨了,时间紧任务急,他让您现在就过去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刘侍监见我不?动,提醒了一句。 话音刚落,我已准备好了笑脸,迈着沉稳坚定地步伐朝他走去。 原本斜站着侧面朝我的雍亲王在我逐渐靠近的时候,似乎嫌弃地皱了皱眉,而后微微转了转脚,顺带着把脸也扭开了。 哦差点忘了,这人有洁癖,而我才刚吐完,身上还有迸溅的呕吐物,味道也不?好闻。 我刻意朝他靠近了些,他果然又不?自觉地往前?挪了挪。我仿佛享受到?了变态的快乐,又一点点追了上去,带着点恶意朗声道:“给王爷请安,王爷晚上好。” 雍亲王似乎冷笑了一下,“水土不?服?” 可怕!这是什么耳力! 我暗暗告诉自己,以后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可以发表对他不?利的言行,无论?真心与否,只要别人提起他,务必输出一通彩虹屁! 我讪笑,厚着脸皮恶心他:“多谢王爷关心,王爷真是仁善可亲哇,能在您手?底下效劳,是我莫大的荣幸!虽然我才疏学浅,但人品还不?错,而且吃的少干活多,请您放心指挥,不?吝赐教。” “人品不?错,吃的少?”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果然很擅长抓重?点! “这两?条可不?算优点!在我这儿,有真才实学才能立身!”他冷哼一声,举步走了起来:“宫门要下钥了,边走边说。” 我转身扬了扬帕子,对刘侍监道:“帕子我洗过再?来还。” 刘侍监道:“我的帕子哪敢给您用,这是雍亲王的。”” “扔了就是!”前?方传来嫌弃的声音。 我没?有半分?迟疑:“好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 30 章 雍亲王平日里骑马上下班, 出得宫门?,已有府丁牵马等候。 即便是?在夜色里,当前那匹皮毛漆黑泛油光的宝马, 也非常醒目吸睛,它骨骼纤细, 四肢高长, 肌肉呈长条状隆起?,跟腱的附着点较普通的马更为突出,浑身上下透着强悍的力量感。 在后面那匹马的衬托下, 它就?像马中王者,连头颅也斜向上高高抬着, 仿佛永远也不被驯服。 以它为?坐骑的人, 内心一定有强烈的征服欲吧。 “昇平署从没排过外国戏剧, 现在剧本?、演员、声乐班和服饰道具,统统没有着落,娘娘们却想在元宵庆典上看到演出, 你可知难度多大?” 宫门?口?不得逗留,雍亲王弃了宝马,步伐缓慢地在前头走着,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 从静谧庄严、灯火通明的皇宫, 走向喧哗热闹、影影绰绰的市井。 “是?很难, 从现实出发,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然而七十多年前袁崇焕以山海关为?后盾、宁远为?中坚、锦州为?先锋构筑了坚不可摧的关宁锦防线, 清军入关看上去也是?不可能的事儿。如果太宗皇帝就?此放弃, 就?没有如今的大清。幸好,爱新觉罗家族的骨血里流淌着不服输、不认命的血液, 不惜筹谋多年,费劲周折和磨难,最终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首先,我相信您继承了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其?次对于昇平署的官员来说,不遗余力地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是?无?可厚非的,困难恰恰是?检验能力和态度的试金石。而对我来说,越困难的事情越有挑战,完成之后的成就?感就?越强。退一万步讲,如果到了最后不得不让娘娘们失望,我相信努力不会白费,一定会有其?他的价值。” 北风在空旷的广场上肆虐,削弱了我的声音,雍亲王不得不把脚步放得更慢,保持与我几乎持平的距离,才能听清我的话。 他背着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你倒是?挺会唱高调。你是?一无?所有,不怕失去。别人却是?提着脑袋办差,一旦没能达成效果,轻则受罚丢面子,重则被逐出皇宫失去前程。到时所有怨愤都倾泻在你一人身上,你将如何??” 我认真地看着他:“我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我也压上我在大清日渐明朗的前途和最宝贵的理想啊!” 你不知道,我才是?赌注最大的那个!我堵的是?继任者对我的认可,一旦赌输,便意味着七年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在他主?宰的世界里施展抱负,只能沦为?任人摆布的工具。 “至于别人的怨愤,人生?漫漫,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则太极悠然可会。” 雍亲王脚步一顿,昂首望着天边的元月,轻声重复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则太极悠然可会……”而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天主?教徒也读道家书籍?” 我笑?了笑?:“公理不在谁家,在人心。” 雍亲王明显觉得我在糊弄他,短促地哼了一声,又道:“说说这个戏。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是?外国的张生?与崔莺莺?” 我沉吟一番,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解释道:“表面上看,都是?反对包办婚姻,歌颂自由恋爱的故事,但?西厢记批判的是?崔父崔母言而无?信、见?利忘义,赞美?的是?崔莺莺的守信和忠贞,对于张生?这种机会主?义者不贬不褒,宣扬的是?中国传统道德。而罗密欧与朱丽叶,批判的是?矛盾对立,倡导的是?化解干戈,本?质上所反应的,是?新时代的人在爱这种原始冲动的推动下,冲破教会压抑,追求人性解放,直面内心欲望的需求。所以,在我看来,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我们俩面对面站着,脚步许久没动。 他的侍卫和府丁牵着马,打着灯笼,静静地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外跟着。 雍亲王的眉头蹙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难听的,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这里的观众不会有你这么多想法?,她们只想看个热闹罢了。” 我道:“那您放心,这个故事的戏剧冲突很大,如果能成功排出来,肯定会重演很多次!” 一阵嘹亮的肠鸣声盖过了风声和我最后一句话。 按理说,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理应放我回去吃饭,或者干脆请我吃个饭,哪怕吃完饭再加班,我都没有怨言,可雍亲王显然是?个刻薄寡恩的上司,竟然置若罔闻,命令我道:“继续。” 我们俩好像在吃饭这件事上较上劲了。 这让我压抑在心底的怨愤禁不住蹭蹭上扬,我可是?差点?被他饿死!为?了前程,我在这儿装乖卖巧已经是?卑微社畜的屈辱了,他竟然还得寸进尺!! 我深吸一口?气,掏出怀表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努力挤出一点?笑?:“哟,快七点?了!要不,我请您吃个饭,咱们边吃边聊?” 雍亲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就?那么饿?” 我怕我的眼神能吃人,垂下脑袋,淡淡道:“饿怕了。” “怕就?好。” 摊上这样的上司,也真是?命苦啊。我怎么没赶在康熙前期穿来! “几时能译好剧本??” 我算了一下时间,几万字的剧本?,就?算抄写一遍最少也得两天时间,可所有步骤都得从剧本?开始,时间紧急耽误不得,光我自己肯定不行。 “请王爷从翻译院借三位精通英语的翻译官协助,如果人手充足,最快明天下午五点?,哦,就?是?酉时便能交稿。” “翻译院已放假,本?王上哪儿给你借人!” 我一摊手:“王爷别谦虚了,这世上哪有您办不成的事儿啊!” 他板起?脸:“本?王不喜溜须拍马、油嘴滑舌之人,但?凡在我手底下做事,切记改掉这些毛病。” 你不喜欢就?对了,我在反向PUA你啊! “遵命!”我拱手抱拳深深地俯下身,“还请王爷务必借来翻译官,明天早上六点?,我在东堂静候助力!” 啪。 雍亲王甩袖而去。 “您不赏光了?”我在后面吆喝,“我请客!” 雍亲王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捂着空荡荡微微作疼的胃,疾步朝贝勒府赶去。 “秋官!这么巧!” 经过一条热闹长街时,冷不丁被人喊住,我扭头一看,赫然是?老熟人,礼部杨猛。 还有几个年龄跨度很大的男人与他勾肩搭背,见?了我,立刻整理仪态。 杨猛则甩脱他们朝我走来,拱拱手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行走,可有要事?需要帮忙吗?” 我告诉他刚从宫里出来,得了一个紧急的差事,得赶回去加班。 他立刻道:“那还没吃饭吧?再要紧的差事也是?公家的,身子才是?自己的,你才恢复没几天,万万不能再伤了胃,正好我们要去致美?斋吃饭,你和我们一道吃了饭再回。” 我再三推脱,他却悄悄指着身后的朋友道:“没外人,都是?礼部的同僚。你将来若想出游记,或与葡国的亲属通信,少不得还得经过他们。何?况,这会儿贝勒府的灶台都灭了,你若回去也吃不上热的。” “我真的赶时间……” “你在大清这么久,见?识过老百姓的夜生?活吗?吃过地道的北京菜吗?满人和外国人的饮食和咱们汉人的饮食还是?很不一样的,吃一吃才能知道!再说,你天天在那个小圈子里活动,如何?全面了解这个国家?饭馆里三教九流,谈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民生?。” 推脱不过,我只能跟他去了。 幸好致美?斋就?在前头,走两步便到了。 我还穿着华美?的燕尾服,一路收获了无?数注目礼。 杨猛在前面开道,他的同僚在后面护法?,倒是?没人可以对我无?礼。 杨猛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进了包间便吩咐店小二按老菜单上,没什么要事不得来打扰。 店小二擦着筷子,很好奇地盯着我:“这位洋爷,听说最近东堂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女神父,见?过万岁爷,长得贼漂亮,是?真的吗?” 杨猛和他的同僚七嘴八舌地呵斥他。 我摇摇头道:“是?有这么一人,就?是?长得不太好看。” 被轰倒门?口?店小二扒着门?框道:“不能吧,听说雍亲王和十四贝勒为?争她,打得头破血流呢!” 杨猛抬手往他后脑上狠狠拍了一张:“连王爷和贝勒都敢编排,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赶紧滚!” 店小二不情不愿地走了,我叫住他,“你说的这些纯属子虚乌有,因为?女神父是?不能嫁人的。” “啊?”店小二把头扭回来,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 杨猛笑?骂:“啊你大爷!滚去上菜!” 门?一关,屋子里有些尴尬。 杨猛清了清嗓子,为?我们介绍彼此。 寒暄了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我这才发现被杨猛骗了,这些菜式,贝勒府都能吃到。 一个年纪较大的笔帖式掏出一壶酒,给大家匀了点?,客气地问我:“秋官,喝不喝?” 我连连摆手。 杨猛却道:“这是?马乳酒,一点?都不醉人,甜甜的,和你们西洋的葡萄酒差不多。真不想试试?” “马乳酒?是?马奶发酵的吗?”我好奇了。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杨猛从笔帖式手里接过皮壶,朝我杯子里倒。 恰好小二来上菜,一开门?撞了他一下,剩余的半壶都倒在我身上。 笔帖式心疼得一直哎呀哎呀,杨猛则是?懊恼地哎呀哎呀。 我趁机站起?来,以回家换衣为?借口?告辞。 他们自知对我不住,不好阻拦。杨猛送我到门?口?,一开门?,先打了一个哆嗦。 我歪了歪头,在他对面看到了十四那张笑?里藏炸弹的脸。 30-40 第 31 章 刹那间, 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你有什么资格生气,我是自由人,难道连夜会友人吃饭喝酒的权力都没有吗?我甚至想重新坐下, 当着他的面儿再吃两口喝两盅,可心率却不受控制地?飙到了一百八! 杨猛第一个反应过来, 笑着道:“这么?巧啊, 十四爷!您也来此会友吗?” 十四朝前逼近半步,往屋里扫视一圈,逼得所有人都?站起来, 局促地?看着他,他的视线落在我被打湿的衣襟上, 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 阴阳怪气道:“哪有你们这等闲情?逸致啊, 家里狗丢了,出来找狗呢。” 杨猛额角抽动,清咳了一下, 故作?紧张:“那您找着了吗?要不要咱们帮着找一找?” 十四视线上移,冷箭一般钉在我脸上,下颌线紧绷, 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甭找了, 又不是什么?好狗。” “那……您还没吃饭吧?不嫌弃的话, 和我们一道吃一点?”杨猛往内一闪身?, 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十四回首斜睨着他,啧了一声:“我没看错的话, 席上有一个女?人吧?男女?同席有伤风化, 你们身?为礼部官员,就?这么?给老百姓带头的?改明儿一开朝, 万一有人参你们一个知礼而不守礼,给为官者和天下读书?人抹黑,你们头上这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 杨猛一噎,肉眼可见得脸红了。 其余人支支吾吾,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好上前一步,低眉顺首地?恳求道:“十四爷,是我不懂规矩硬邀他们入席的,您来之前,他们正谆谆劝我,我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正要离席。万望您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 “又一个高抬贵手!”他冷笑一声,俯身?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控诉:“我到底怎么?你了,你总要摆出?这幅受害者的姿态,嗯?” 我差点被铺面而来的浓郁酒气熏晕过去,仔细一看,他双目通红,两颊也起了红彤彤的酒疹,只能哀叹一声,不再试图与他讲理,好言哄道:“没有,你特别好!我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好吗?” “什么?叫你送我回家?是你跟我回家!”他扯着我胸前的蕾丝缀领把我往外拉。 杨猛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十四爷,快松手!秋官不是您的家奴,她是罗马教廷派来的使?者,是大清的客人,更是在太和殿上给皇上和文武百官做过翻译的体?面人,您不能这样羞辱她!” 这边的骚动吸引了其他食客,顷刻间我们已经处在十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十四红着眼胸膛急剧起伏,语气中带着点怪异的委屈:“你放屁!她谁都?不是,她是我……” 啪。 我猛地?拍了他一把,喊住在人群里畏首畏尾的戈尔代:“十四爷喝醉了,快来扶他。” 十四正要吹一吹被拍红的手背,见我要逃,忙不迭地?伸手一捞,将我牢牢禁锢住,挥手对蠢蠢欲动的戈尔代道:“滚远点!” 戈尔代只好退回去轰赶看热闹的人。 我不想?让杨猛等人和一个醉汉起冲突,用眼神示意他们退后,就?这么?半扛着十四穿过人群。 他虽然比我高不了多?少,一身?腱子肉却无比坚硬,再加上喝醉了,故意往我身?上坠,没走几步,我便狼狈地?喘起了粗气。 他还作?妖不止,到了大堂,忽然一手抱住门柱子不走了。 若不是还有几双眼睛盯着,我肯定趁醉给他两个大逼兜。 他用力一扯把我也拉到门柱子上,回首望向后面看热闹的食客们,高喊:“跑堂!” 店小二愣了两秒才钻出?来,谄媚地?笑道:“贝勒爷,您叫我?” 十四勾勾手,让他走近些,然后指着我问:“她好看吗?” 小二瞟了我几眼,掂量了掂量,小心地?说:“这位洋爷,很俊,很俊啊!” 十四摇摇头,不满道:“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发布本文是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小二嘿嘿一笑:“好看好看,特别好看。”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如果磕头有用的话,我愿意立即跪下给他磕仨响头,只要他肯走! “十四爷,你可是皇子,你的脸面就?是皇家的脸面,咱丢不起啊,快走吧!” 他摇摇头,眼含戏谑,还有几分羞怯的期待,扭扭捏捏地?说:“你叫我的名字我就?走。” 我:…… 所以你是被名字封印在这儿了吗?? 三秒不过,他就?变脸,没耐心地?怒吼:“快点!” 我求助地?看向戈尔代,戈尔代朝我抱拳作?揖,我又看向杨猛,杨猛捂着眼睛直摇头。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咱回家叫,好不好?”我硬着头皮小声哄他。 十四抱着门柱子晃动‘娇躯’,傲娇而执着:“不,就?在这儿叫。让他们都?听听!” 喝了酒的人,手劲大得出?奇,我的手腕都?快断了,偏偏死活挣脱不开。 “叫吧,快叫啊!”起哄声一浪接一浪,喊得也越来越露骨,“叫完就?能回家睡觉了!” “是谁在这儿污言秽语?”十四倒还能分得出?好赖,忽然面色一变,扭头朝那边看去,厉声喝道:“戈尔代,苏和泰,把那畜生拿下扭送步兵统领衙门监狱!” 好家伙,他竟然带了两个随从,挑的还都?是没眼力见的呆鹅木头! “是!”两道应声整齐地?合在一起,那边人群顿时乱了。 趁乱,杨猛等人一起过来掰开十四,把他推着往外走。 十四怒斥他们伤风败俗,威吓要找言官参他们,大约是确定他真的醉的失去理智了,杨猛语气风凉地?回怼道:“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去,参您的本子肯定比雪花还多?,您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 等到十四被送上马,杨猛对我连连作?揖不断道歉。 我能想?象到今日?之事后患无穷,可是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呢?只能尽力弥补。 我想?了想?对杨猛道:“事关咱们和十四贝勒的名声前途,决不能任由这事儿发酵。我有个想?法?,你看合适不合适。” 他忙道:“你说!” “你们守着门,先别让食客走。我让戈尔代去衙门报个案,就?说十四贝勒的印鉴在这里被偷了,今晚出?现在店里的人都?有偷走印鉴的嫌疑,要求他们留下姓名和指纹,以待开年?后逐一审讯。当然,就?是吓唬他们一下。这样一来,首先能转移矛盾点,让外人分不清虚实主次,其次,以后就?算有人谈起这场闹剧,也只能是无凭无据的捕风捉影,谁敢大放厥词说起今日?在场亲眼所见,必要掂量一番,是否会被当成嫌疑人抓走。” 杨猛眯了眯眼,竖起大拇指:“秋官急智过人,本官佩服。只是十四爷那边……” “他也是要脸的人,酒醒之后自会懊恼万分。我去说。” 于是我们各自行动起来。 戈尔代答应得很爽快,“姑娘放心,顺天府有十四爷的门人,只要一声招呼,立刻就?能出?人。” 我嘱咐道:“不是真拿人,吓唬吓唬他们就?好。” 戈尔代不以为然道:“天子脚下,这些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吓唬一下肯定不够,必要让他们吃些皮肉之苦才能管得住嘴!” 我对他的办事能力深表怀疑,严厉警告道:“能吓唬几个就?吓唬几个吧,过犹不及,事情?闹大了反而无法?补救。我们擅做主张,也担着受罚的风险,别连累顺天府的官差了。” “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戈尔代应下了,又小心翼翼地?劝我:“您还是快回府吧,要不爷他肯定得折回来找您……” 好的不灵坏的灵,戈尔代这张嘴真是开了光了…… 夜色更深了,喧嚣了一天的街道终于重归平静,我抱着宜妃赏的素缎疲惫跋涉时,果真遇到了折返回来的十四! 他在马背上歪歪斜斜,将将要倒下来时,猛地?看到我,就?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忽然爆发出?空前的力量,伸手一捞,硬生生将我抱上马背! 吓得我差点撒手扔了素缎! “秋童……”这一次,他没发癫,也没发怒,而是在发嗲。 他紧紧拥着我,用光洁的额头和冒出?胡须的下巴分别蹭我的脸颊,含糊不清地?撒娇:“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现在没有人了,你叫给我听好不好?” 虽然我想?破脑袋也不理解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我已经困倦得没有力气问了,只能长叹一口气,认命地?顺从他:“胤祯。” 他不依不饶地?蹭我的耳朵,“叫全。” 我拿素缎挡住他的狗嘴,咬着牙道:“爱新觉罗胤祯!” 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我好像生病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我,一天到晚时时刻刻都?想?看到你。明不知道你不在府里,也总是不自觉地?溜达到缈琴院门口,看不到你就?烦躁。老四让我离你远点,说你是教廷派来给我下迷魂药的,我起初还不信,现在不由得不信了。不然,哪有人,哪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人魂牵梦绕的呢?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你不是想?走吗?给我解药,我放你走!” 说到后面,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恼火。 我内心毫无波澜,打了个哈欠道:“十四爷小时候得了什么?新玩意,比如一条小狗,头几天是不是也魂牵梦绕得很?” 他嗤笑一声:“到底是个女?人,心眼比针鼻儿还小。狗都?知道天黑往家走,你连狗也不如!” 我附和道:“是啊,狗都?有家,我没有。” 他悠悠叹了口气,“真想?找根铁链把你拴在缈琴院里。” 我没有理他。 晃晃悠悠,迷迷瞪瞪,忽然福至心灵:雍亲王极力劝他远离我,他自己?不舍得,我是不是可以借雍亲王的手促成这一结果呢? 第 32 章 公元1715年 2月12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日 天气阴 我姐姐说, 职场上大部分上司只会施压、甩锅和骂人,极少有?真心为下属解决困难的。 所以,当?我在腊月二十七的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到达东堂门口, 看见四个来得比我还早,紧紧缠着?披风、不断哈气取暖的翻译官时, 心里默默为雍亲王点了个赞。 原本我以为要三个人能给两个就不错了, 没想到他给予的,远远超过了我的期待。 四位翻译官都是正七品笔帖式,主要精通满汉俄文, 对欧洲这些小语种运用的不算太熟练,尤其英国此时和大清交往较少, 大家就算学过英语, 平时用不上?, 也都忘得七七八八,所幸有?人揣了一本意大利人出版的英文词典。 其实我也非常需要这本词典,因为我手上?的剧本是从印度果阿买的, 出版于1623年《莎翁全集》,里面?的语法和用词显然和我所熟悉的现代英语有?很大区别。 或许有?人会好奇,为什?么我不请传教士帮忙, 这是因为大约两百年前左右, 都铎王朝的第二位国王亨利八世为了离婚再娶, 和罗马教廷彻底闹掰了, 而只有?罗马教廷拥有?向大清派驻传教士的权限,所以现在北京根本没有?英国传教士。 为了分工方便, 我忍痛将《莎翁全集》拆开?, 每人分了数页,并给笔帖式们提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要求:翻译成?大白话。 为此我先翻译了一段做示范。 “罗密欧:啊!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你可?知道, 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已把?我全部?的爱恋都给了你。 朱丽叶:亲爱的,我明白,我也同样爱着?你。亲爱的蒙太古,明天我会叫人去给你送信,愿你不要负心,晚安!离别是这样甜蜜的凄清,我真想向你道晚安直到天明!(下。) 罗密欧:但愿睡眠合上?你的眼睛! 但愿平静安息我的心灵!” 笔帖式们脸上?挂着?红晕低声交头接耳。 “这也太露骨了,毫无意境!庸俗!” “是啊,这种台词,哎!雍亲王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这么演的!” “可?他吩咐了,一切听秋官指挥。” 我在心里给领导比了个赞,有?效指令可?以杜绝大部?分毫无意义的扯皮。 果然,此句一出,大家收起争议,各自腹诽着?,按照我的要求开?工。 外面?鞭炮声不断,东堂内却安静非常。没人打搅我们,因为临近过年,安东尼每天带着?大伙儿去城外布施,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只有?满月时不时给我们添点热水。 一开?始我并没有?参与翻译,而是先改写了最?后的结局:罗密欧刚要喝下毒药,神父赶到并说明了一切,罗密欧与醒来的朱丽叶深情相拥,追逐而来的两家人看到了这一幕意识到仇恨给彼此带来的伤害应该到此为止,两家人也像他们一样拥抱彼此,并给罗密欧和朱丽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放下笔我唾弃我自己,这个改编足以把?名垂文史的著作变成?狗屎。 但,这毕竟是个观众至上?的时代啊!无论如何,我的任务是保证娘娘们能顺利看到HE,除了结局,结构也很重要。不到二十?天,根本不可?能把?全部?剧情排出来,只能沿着?主线把?戏剧冲突最?强烈的几幕挑出来。 幸好,我既看过歌剧,又看过电影,对这个剧足够熟悉。 我先理出五个场景,第一幕:宿命的相遇;第二幕:私定终身;第三?幕:罗密欧杀死?朱丽叶的表哥,冲突加剧;第四幕:假死?,私奔,悲情殉情;第五幕:终极大反转,大团圆! 然后根据这五幕剧情精减出场人物和台词,最?后的难点落在设计戏服和场景布置上?。 其实故事删减成?这样,戏剧张力大大减小,对观众的吸引力也必将削弱很多,所以必须在服装布景和腔调十?足的台词上?下足功夫,争取用耳目一新的戏剧形式给她们留下意犹未尽的期待。 一天只去了一次厕所,经过十?六个小时高强度、高集中度的工作,剧本翻译基本结束,剧情梳理也大致完成?。 安东尼给我们准备了宵夜,笔帖式们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们好像很着?急。其中一个为难地对我说:“昨日雍亲王吩咐,剧本完成?后,让您立即呈给他。” 我给他看了看表:“这个点不合适吧?” “可?是王爷就是这么吩咐的。他原话就是:立即。” 我的上?司没人性! 安东尼不放心淑女独自走夜路,坚持要为我保驾护航,但当?我们出了东堂,却发?现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和一顶软轿。 马车是贝勒府的,轿子是雍王府的。 轿夫两手拢在袖子里,不住地吸溜鼻涕,没好气的抱怨道:“不是说酉时就能出来吗?怎么拖到现在!” 我顿时想起昨晚对雍亲王吹的牛,心惊胆战地预见了待会儿被他骂到无地自容的场景,以及再次让廖丁空车回贝勒府后,十?四暴跳如雷的反应。 然而无论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只会选软轿——没有?什?么比前途更重要的! 先去汇报工作吧! 廖丁在我身后发?出灵魂呼唤,被我无情忽视。 雍王府的软轿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我看安东尼一把?年纪还得徒步跟随,想换他坐一会儿,被轿夫拒绝了。 人的脚力毕竟比不上?马,我在轿中晃得焦急,便与轿夫搭话:“雍王府没有?马车吗?” 轿夫道:“有?是有?,但王府一直有?个规矩,夜里出门不能动车,只能乘轿。” “这是什?么讲究吗?”我好奇地问。 “夜里车轮滚滚,马蹄哒哒,声音扰民啊!” 啊!我领导是个体恤民情的细节怪! 十?点四十?,前方的石板路被两盏大红灯笼照亮,被石狮子守卫着?的雍王府到了。在黑夜的加持下,这座府邸肃穆森严,犹如它的主人一般。 十?分钟后,我和安东尼在温暖如春的前厅里等来了雍亲王。 拳头顶着?鼻尖打了个哈欠,他走进来的时候,虽然一脸困顿,却穿得板板正正的,似乎一直在等着?我们。 他的装束和昨天是不一样的。和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相比,他换衣的频率似乎格外高。不算广源寺那?次,至今我只见过他三?次,每次都是不同的衣服搭配不同的鞋子。 除了洁癖的缘故,他应该也挺注重外表,大约是想做个内外兼修的奇男子。 毕恭毕敬的安东尼刚要给他请安,他忽然扭头向我,问:“吃饭了吗?” 怎么,吃饭这一茬过不去了吗? “发?什?么愣!问你吃饭了没!” 唠家常似的语调猛然拔高,我浑身一个激灵,脱口道:“没吃。” “全福!”他招呼立在门口的奴才,摆摆手:“把?蒸锅里的夜宵端来。”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惴惴不安,继上?次挨饿逼供之后,难道这次,他想撑死?我以作拖延交稿的惩罚吗? 我忐忑地跟上?去递上?译稿,却见他在太师椅上?落了座,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玳瑁圆框眼镜戴上?,就着?屋里不算太亮的烛光,望向我身后的安东尼,语气冷淡:“是你啊。” 哈,他居然是个近视眼! 安东尼赶紧上?前行礼,并道:“王爷,听说您对我有?一些误解,请容许我……” 雍亲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必多说,我的耳目你是知道的,你们私下里做的事我也非常清楚。不是不敢治你的罪,也不是看了十?四贝勒的面?子,而是看你对皇上?用心,且有?改过的诚心,再给你个机会罢了。你要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莫埋骨异乡,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烛火噼啪做响,光线在他脸上?落下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仿佛切割出两个他,一个冷酷无情,一个慈悲宽容。但在听不出情绪的威吓中,黑暗冷酷的那?一面?明显更占上?风。 恐怖氛围挤得小厅毫无缝隙,安东尼吓得浑身发?抖,连我也口干舌燥。 “退下吧。”雍亲王挥挥手,自顾自地脱了眼镜开?始看译稿。 安东尼深吸一口气退到门外。 我形单影只地站在他面?前,感觉就像站在野兽四伏的非洲大草原上?,被死?亡阴影笼罩得严严实实。 不由自主地连大气也不敢喘。 “爷,宵夜拿来了。” 幸在这时,全福去而复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雍亲王头也没抬,指了指里次间的抗:“上?那?边吃。” 全福提着?食盒放在炕头的小桌上?,打开?盒盖,一小碟一小碟地端出来。最?后呈现出来的是四个巴掌大的小蝶,一碟上?是一块豆豉蒸鱼肚,一碟上?是几根油淋菜心,一碟上?是三?只卤鹌鹑蛋,最?后一碟上?是木耳肉丝。除此,还有?一碗白粥和一块绿豆糕。都冒着?热气,仿佛是专门为我备下的。 “您慢用。”全福摆好勺筷,客气地对我点了点头。 量不大,就算全吃了,也撑不着?我。但他先玩了一招杀鸡儆猴,再让我吃饭,用意何在呢? 难道是因为昨天我说自己吃的少,他考验我?可?若剩下了,以他之节俭,一样会生气吧? 领导的心思好难猜啊!猜来猜去,毫无胃口! “快吃,吃完干活!”冷不丁背后传来催促。 哗啦啦,纸张翻动。 我回首望去,见他埋首在桌上?铺开?的译文中,眉头紧蹙,嘴角绷直,似乎对我的工作非常不满意……我吞了口唾沫,胃又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第 33 章 事实上,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是感觉不到饿和疲惫的?,肾上腺素会给大脑制造幻觉,令其保持敏锐的警觉和高昂的战斗力。 雍亲王看得很仔细,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时不时观察他的进度,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上, 以至于不知不觉清了盘,却连菜品的咸淡都没尝出。 不用?吩咐,全福又给我上了杯茶。茶香清冽, 醒脑提神。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整个世界又抛弃了一个陈旧的昨天。 雍亲王从案牍上抬起头, 长久的?阅读令他视觉疲乏, 稍稍捏了捏内眼?角, 才将视线锁定我。 “过来吧。”他随意点了点桌子,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台词不能改, 风格很重?要。剧情也不能再压缩了,否则冲突不足,故事会变得索然无?味。还有——”一在他面前站定, 酝酿许久的?话就开闸泄洪般倾泻而出, 我才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发紧, 原来在他面前坚持己见竟然需要莫大的?勇气。 那天在牢狱中, 我一定是饿昏了头才敢与他据理力争。 等了几秒,他微蹙眉头:“还有什么?” 我讨好地笑了下:“还是您先说吧。”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理应如此!紧接着便不再掩饰失望, 毫不客气地批评道:“你拖着四位笔帖式忙活到深夜, 就交出来这么一份毫无?逻辑、肤浅至极的?东西?!”???男人和女?人果然不在一个世界。极少有女?读者?会在这样一个爱情故事里找逻辑和内涵。 如果我是莎士比亚,当?场就得抄起板凳和他打起来!作为阉割作品的?改编者?, 我底气不足,但也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贬低我的?劳动成果,谁都不行?! “您作出这样的?评价实在让人惊讶!我承认,我们的?译文并不优美诗意,可能不符合您高雅的?审美,但是!您不能否定故事本身?!首先,仅在我简单口述之?后,娘娘们就爱上了这个故事,其次自从这个故事登上舞台开始,一百多年来已在伦敦公演过无?数次,在英国它受观众欢迎程度至今未被超越。这足以说明它是一个能引起大多数人共鸣的?好故事。难道您认为大多数人都是毫无?逻辑并肤浅的??” “诡辩!”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稿,不悦道:“本王只?说你交出的?故事差劲,并未评价原作!如果原作果真?如你说的?那般出彩,岂不更?能说明你差事办得不好!” 我噎了一下,感觉两颊迅速充血发烫,强忍着耻辱和不忿问道:“好,那咱们来捋一捋,毫无?逻辑体现在何处?肤浅又体现在何处?” 他虽不满却很平静:“故事的?核心?是男女?主人公用?矢志不渝的?感情化解了两家的?矛盾,这个贯穿始终的?感情来自哪里?只?见了一面就能许生许死,逻辑上说得过去吗?你昨日?说,他们冲破了教会压抑,我没有看出来,只?看到从始至终都是神父在帮他们!那他们追求什么人性解放?解放的?难道是杀人的?自由?这个罗密欧,目无?宗族,又无?法纪,纯粹是个混混!他的?感情有什么深度?” 我:…… 我高估他了。我以为他会一针见血地指出结局不洽,没想到他竟在这里被绊住了!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因。 “自古以来,男女?结合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部?分?人没有自由恋爱的?机会。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体会不到爱令智昏的?感觉。而中国传统爱情故事,写?的?要么是孔雀东南飞这种夫妻之?爱,要么就是如西厢记、白蛇传这类,先有恩后有情的?爱。那些作者?或许觉得,爱情这么高尚、稀有,应该始于美好的?品质,应该矜持克制,反正不能随随便便发生在。 但现实中,人是感官动物,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是合乎人性的?。一旦发生,往往有直击心?底的?震撼,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阻挡。尤其对于少男少女?来说,她们心?中无?杂事,爱情大过天。故事里,年轻主人公幸运地遇到了对的?人,一眼?便天雷勾地火,借着这股炽热滚烫的?力量冲破家族仇恨的?束缚,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受传统爱情故事熏陶,并且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自然无?法理解,并且不以为然。” 但凡换个人,我会更?直白些:真?惨,你没经历过就觉得没有。 “火山爆发一般不可阻挡……”这大概是雍亲王第一次触及知识盲区,表情很复杂。半晌,才将信将疑地问:“你亲自经历过?” “我当?然……”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没必要在工作场合暴露个人隐私。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最好仅限于工作。 雍亲王冷嘲道:“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竟奉若圭臬。以后做人做事要踏实些,不要夸夸其谈,乱说些没有根据的?话。” 真?是爱说教!在他眼?里肯定没一个好人! “至于罗密欧的?感情有没有深度,我们好像无?权评价。毕竟爱上他的?人是朱丽叶,而他们都差点为此献出了生命。如果这还不算深情的?话,我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能打动您。不过能不能打动您好像不太重?要,因为想看的?人是娘娘、福晋和格格们。” 看他有些动摇,我趁热打铁补充道:“德妃娘娘尤其喜欢。在原本的?结局中,罗密欧看到了朱丽叶的?尸体,没有人告诉他那是假死,他喝下毒药殉情了。德妃娘娘听完都哭了。” “有这等事?”大孝子神情一变,“伤神的?很吗?” 我斟酌道:“看样子,要看到圆满结局才能缓过来。” 他重?新思量了一下,点点头道:“元宵节是热闹喜庆的?日?子,伤情的?戏是不宜演给娘娘们看。” 我松了口气:“总的?来说,改编之?后的?故事虽然没有原作经典,但有起有伏有首有尾,大团圆的?结局应时应景,立意也并没有您说的?那么肤浅,还是很值得一看的?。如果您认可这版剧本,我们就得加紧进行?后续工作了,毕竟演员、服装布景和声乐都很重?要。” “立意尚可,从国到家都应以和为贵,若被仇恨蒙蔽,小则家破人亡,大则民不聊生,无?论男女?老幼都该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你改的?结局不甚高明,而且这台词实在是……” “台词不能改!含蓄是美,奔放也是美。若用?东方的?语言表达西方的?情感,剧情都会变得很违和。不信我们讲一段试试!” 我现场改了一段对白,把罗密欧的?台词给他,自己念朱丽叶的?。 “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再见吧,罗密欧,晚安。” 雍亲王看着纸上的?台词,嘴角抽了抽,在我灼灼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配合道:“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请允许我再看你一眼?,朱丽叶。” “王爷吐字清晰,腔调严正,声音也好听。”我顺嘴夸了他一句。 他脸上只?有一派坦然,全无?不自在。不知道是彩虹屁闻多了,还是极度自信。 我接着问道:“但您有没有觉得咱们俩这样对话一点也不像情人告别,反而像在黑市交易对暗语?既矫揉造作又生硬。” 他面色秒变,长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你也参与过黑市交易?” “啊?” 轻松融洽的?氛围急转,他用?毒蛇一般的?眼?神死死绞着我,连声音都亮出了利刃:“说!你什么时候参与过阿芙蓉走私!” “阿芙蓉是什么?”我心?神一凛,急于争辩,差点咬到舌尖。 “阿芙蓉是什么?”他冷笑一声,扬声喝道:“安东尼,滚进来!” 一直侯在门外不敢擅自离去的?安东尼面色霜白,颤巍巍进了屋,胆战心?惊地叫道:“王爷!” “你们的?东堂的?人居然有人不知道阿芙蓉是什么,你告诉她!” 安东尼双腿一软,噗通跪下了。 我连忙去扶他,他惨淡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辩解道:“王爷,请相信我,我从未走私阿芙蓉,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偷渡来的?英国传教士联系过几个买家,这件事我已如实向皇上汇报过。东堂内储存少量的?阿芙是为了救治重?伤员……” “本王没让你说这些废话!”雍亲王凌厉地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自白。 安东尼只?得擦了擦汗,转头向我解释:“阿芙蓉是一种提取自罂粟花的?药,可缓解疼痛、让人心?情愉悦,现在有很多人吸烟的?时候会加一点点在烟土里,因为大清罂粟产量不多,随着这种吸法风靡,便有外国传教士借便利从国外走私来谋利。” 这不就是鸦片吗?!我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还以为鸦片是从清末才在国土上泛滥,没想到现在就已经风靡了?那,雍亲王是在禁烟吗?还是只?禁走私? “传教士和阿芙蓉暧昧不清,你又知道黑市交易需说暗语,秋童,你还要继续装傻充愣吗?” 我张口结舌,欲哭无?泪。 四这个数字是真?不吉利,一靠近老四,我就容易命悬一线。 第 34 章 “雍亲王, 您知道近半年?的邸报上有几起冤假错案吗?我数过,二?十?三起。其中一起,是您主导的。这个数字太令人震惊了, 看到的时候我就?想,堂堂世界第一大国的律法竟如?此模糊如?此儿戏!后来我查阅了相关书籍才知道, 律法倒是很齐全, 也很明晰,坏就?坏在,几乎所有行政地区都没有专门主掌法律的官员, 而由行政长官兼任。而这些封疆大吏、地方父母官在入仕前并?没有学习过法律,国家甚至连个司法考试都没有!他们只通过了科举考试, 科举, 您是知道的, 主要?围绕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出题,这就?导致在司法审判中,官员以儒家思想代替法律, 严重缺少制度化的约束,所以司法结果的公正性难以保证!我们举全国律法精英耗时耗力编纂出来的律法条款就这样成了摆设! 您会痛心吗?您会心惊吗?以权治人?,国家的公信力完全落在掌权的官员手上, 不仅会滋生腐败, 而且留有钻营取巧的空间。以法治人?, 法不容情, 作奸犯科者才不敢存侥幸心思。” 雍亲王气势汹汹的杀意仿佛被冻住了,定?定?地看着我, 目光越发锐利, 但没有出声。 我铺垫了这么?多,只为吼出一句:“如果我有罪, 请让法律制裁我!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在威逼恐吓下被审判!” 吼完我眼眶发酸,才吃下去的宵夜也翻腾上涌。 封建社会皇权就?是天,贵族就?是法,平头百姓毫无人?权。此刻如?果我不据理力争,必定?会重新经历牢狱之灾。那红烧大老?鼠是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再也不想看见它! 雍亲王被我吼得一愣。 安东尼则趁着他怔忡,立即为我申辩:“秋童自入境,一直有礼部官员陪同,来到北京之后就?住在十?四?贝勒府上,吃穿用度皆参照府中格格,她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走私阿芙蓉,请王爷明察!” 雍亲王回过神来,表情依旧冰冷,“那你是如?何知道黑市用暗语交易,且腔调娇柔生硬?” 我昂头直面他的审视,心跳如?鼓,喉头发紧,却没有服软:“王爷非要?在自己家里私设小法庭开审?” 雍亲王恼羞成怒道:“本?王知你善诡辩!实质是混淆视听祸水东移!任何一个制度都有漏洞,这不是你逃脱制裁的倚仗!本?王和普通官员能一样吗?本?王是皇子,生来就?负有为皇上分忧的责任,依权也好,依法也罢,任何一个嫌疑人?都休想做本?王手里的漏网之鱼!别说?审你,就?是斩你,谁敢质疑?!不想枉死你就?老?实作答!” 我也没指望他能挣脱封建社会的阶级观念,真正做到还权于法,只能强忍恐惧,生硬答道:“在澳门码头见过,他们看我穿着打扮,以为我是来卖货的,对我说?过暗语。” 这话是我现编的,但是可信度很高,而且极难验证。 因为天高皇帝远,又四?面环海,水路交通非常发达,澳门是欧洲各国与中国贸易往来的中转站,其中合法贸易只占贸易总量不到两成,剩余全是走私量。这一点,朝廷倒也明情,只是屡禁不绝,屡罚还犯。我原本?不知道走私犯的身份,听了安东尼的话产生灵感,编了这个谎话。 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查! 雍亲王杀气凛然地威胁道:“你最好没撒谎,本?王一定?会找人?查证!” 说?罢朝安东尼挥了挥手:“出去等着。” 安东尼知道这一茬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擦着汗退到门外。 我悄悄舒了口气,这才感到后背粘腻,已被汗完全汗湿透。同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乏将我淹没,应该是肾上腺素过度消耗,能量槽已空。 深深的无力感使我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雍亲王的多疑就?像精神病一样无法根治,他也压根不想治,做他的下属可能三五不时就?得来这么?一次身心大考验,我能次次都挺过去吗? 这样会折寿的吧? “我对传教士的了解比你想象的多!这个群体六根不净,世俗的欲望很强烈,吃尽苦头远离故土,绝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为了散播信仰,大多数都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来大清挣银子搏前程!极少数有真才实学的,也有各种各样的小心思,皇上仁慈惜才,宽恕他们曾经的罪责,让他们拿朝廷的俸禄在这里立足,但那些无才无德之辈,一定?会被驱逐甚至棒杀!你——” 他指了指我,一改杀气腾腾的模样,做出‘我是为你好’的姿态,苦口婆心道:“你年?轻天真,有上进心,也有见识和学问?,前途一片光明,切莫被他们骗了,更不能被他们带坏了。你若一心为皇上、为娘娘们办差,我可许你既往不咎。你若自恃有才胡作非为,说?的天花乱坠也难逃刑罚!” 先打一棍子再给个枣,戏都让他唱全了! 奈何我一肚子委屈,却不能不给他这个台阶! “王爷教训的极是,我当时时铭记于心。” 他施了恩威,全了面子,满意地嗯了一声,招招手道:“你过来坐,我告诉你结局如?何改。” 我有气无力地走过去,赌气破罐子破摔道:“我不太?会用毛笔,王爷且说?,待我回贝勒府再改。” 他自顾自取了笔墨纸砚出来,一点儿也没生气,态度和蔼地说?:“写得慢些丑些也无妨。” 我决定?用实力让他后悔说?这句话! 提笔,一滴浓墨落到宣纸上洇湿了大片,我假装没看见,“王爷请讲。” 雍亲王额角抽动,剜了我一眼后扭过头去,“神父明知道两家有世仇,还瞒着众人?为他们举办结婚仪式,这是何等歹毒!提出喝假死药,却不告诉罗密欧,用心何其险恶!这种道貌岸然之徒,不配成为改变结局的关键人?物!如?你所言,少年?之爱如?火山喷发般势不可挡,在朱丽叶喝下毒药后,满心念着醒来后与罗密欧私奔,这种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提前醒来,刚好看到罗密欧举起毒药王唇边送……” 我乱涂乱画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的语速,但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将笔悬空,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失敬,原来您老?人?家是懂爱情的! “如?何?”他得意地望着我。 我淡漠回应:“您所言极是。” 他感受到我的态度敷衍,明显很不痛快,直言道:“不比你那狗尾续貂强百倍?” 别太?过分!! 我深深吸了口气,在强权下低头:“那是自然!” 他这才满意,抚掌定?调:“就?这么?写!朱丽叶及时阻止了罗密欧,于此同时,神父携两家人?来为两人?收尸,却目睹了这一幕。两家人?被真爱感动,化干戈为玉帛,并?识破神父的阴谋将他打死……将他扭送官府!” 神父睡过你老?婆吗??你是有多恨这个职业!! 待我放下笔,他伸头一看,眉头顿时拧成了大大的疙瘩,“鸡刨的都比这好看!你自己能认出来?” 我认真看着他:“王爷,咱们就?不能给原著多一点尊重吗?神父并?不是一个反面角色,他是上帝的化身,一个理想化的角色,他不理会世俗,只站在爱这一边。法国作家伏尔泰认为,上帝不是耶稣,而是自然的神,他作为人?类的约束者和安慰者存在。当人?的个性被解放后,如?果人?本?能中的私欲不加以限制,就?会把人?类推向毁灭。因此,这个故事真正想表达的是我们一方面要?勇敢追求说?爱的自由,同时又要?争取上帝的支持,而不能为所欲为,这是一种自我约束。如?果把神父写成反派,那他所阐述的真爱无罪,不就?成了谬论了?那这个故事的内核就?稀碎了!” 他不以为然地说?:“本?就?是谬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超越伦理道德和法纪责任?若只有娘娘们看这出戏也就?罢了,那些年?轻的福晋和未出阁的格格,岂能被这种荒诞不经的戏剧误导!你就?按我说?的改!” 时针悄悄滑到了一和二?中间,我打了一个夸张的哈欠,从?泪眼朦胧中看着他,咬牙道:“不行!” 在他不可思议的怒视中,我又打了个哈欠。 思路已成浆糊,我全凭本?能抒胸臆:“让我认错可以,让我下跪可以,让我改结局也可以,但让我把一个富有内涵故事改成说?教的工具,不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女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细心的物种,她们会失望的!” “……”雍亲王无言以对,冷冷威胁:“不改就?把你投入大狱!” 我嚎啕一声从?椅子上滑下去,跪行至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你又不是昏君,怎么?能这么?不讲理!我只是想让把娘娘们喜欢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我有什么?错?你根本?不懂女人?,不懂观众,为什么?非要?插手改剧本?!我求求你放过剧本?吧!” “你……放手!”洁癖症发作的雍亲王试图甩脱我,但不便下手,更不便惊动旁人?,只能竭力往后仰着低声呵斥。 “我求求你放过剧本?……”哭着哭着我发现这腿倾斜着很适合放脑袋,不自觉地就?靠上去,神智瞬间被睡神掳走! 恍惚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文人?风骨,根本?是块狗皮膏药! 第 35 章 公元1715年 2月13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 天气晴 被鞭炮声惊醒前我正做梦。 梦见在泰晤士河畔的莎士比亚剧场, 观看宫内大臣剧团演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布景逼真大气,服饰华丽繁复,灯光恰到好处, 音乐恢弘磅礴,演员们全都沉浸在剧情里, 整个剧场充满了恋爱的芳香。 当帅气迷人的罗密欧对朱丽叶深情表白时, 美丽端庄的朱丽叶忽然转向我?,爆了一句粗口?,并道:“男人不仅肤浅傲慢, 而且固执愚蠢,和?他们打?交道就要面临三观和?忍耐力的双重考验, 谁会爱上他们?不, 我?才不会, 我?只是一个被操控的NPC!” 接着?她?从罗密欧怀里掏出枪对准自己的脑袋,痛苦而疯狂地喊:“上帝啊,请宽恕我?, 我?只是想做回我?自己。” 嘭!一声巨响,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贝子不可!” 窗外,赵嬷嬷祈求似的规劝着?。 “有何不可!谁让她?睡到现?在还不起!” 是嫡长子弘明的声音, 就在窗外。 他照例带着?弟弟妹妹们, 小屁孩们兴奋地拍手起哄:“二哥再放一个!再放一个嘛!” “麻雷子劲儿大, 小心伤了手!”赵嬷嬷冲过?去?阻拦, 可引线已?被点燃,她?失声惊叫:“弘暟, 怀美快跑开些, 太近了!” 嘭!又一声巨响就在炕边的窗台下炸开,似乎有什么崩到了小金毛, 这怂狗惨兮兮地呜咽起来。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它东躲西藏的走位。 孩子们哈哈大笑。 我?跳起来抄起支窗的叉竿夺门而出,和?正在门前安放炮仗的弘明撞了个正对面。 十二岁的半大小子站起来才到我?肩膀,蹲着?的时候脑袋尖比我?膝盖高不了几公分。正常情况下,我?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比对他爹还要敬畏三分,但此?刻我?已?经出离愤怒,顺着?高度差,抬脚将他踢翻,趁势蹲下摁住他光溜溜的脑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弘明啊,学堂放假了你很闲是不是?要不我?去?找你阿玛说说,给你开个寒假班?” 弘明青涩的小脸上出现?了片刻的错愕,紧接着?扭曲变红,怒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信不信我?把你赶出贝勒府!” “二哥!” “弘明!” 弘映、弘暟两个贝子以及怀美、怀文两个格格,还有我?不认识的,可能是来串亲戚的三四?个少年,一股脑都围攻过?来想为弘明解围。 “谁想变成行尸走肉,尽管过?来!”我?扬声喊了一句,伸出叉杆依次指过?她?们,“都知道吧,洋人会吸人魂魄的!我?可记住你们的脸了,打?今儿夜里起,先从最漂亮的那个开始吸!” 怀美、怀文赶忙往后缩,前面几个浑小子吓得面色苍白举步不前。 赵嬷嬷把孩子们拦在身后,厉声呵斥我?:“浑说胡话!你快放开明哥儿!他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怎容你这般欺辱!” 我?没理她?,仍把弘明摁得死死的,嘲弄道:“弘明,你放心,你长得丑,我?不吸你的魂。” 弘明龇牙咧嘴地踢腾我?,“你才丑,丑八怪,我?现?在就去?找阿玛,先打?断你的腿,再把你赶出去?!” “听你吹牛就够了!”我?朝他腿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杆,故意激他:“我?可是你阿玛的老师,要是打?断我?的腿,以后再也没人敢来你们家当老师了!你要是去?告状,八成他还得让你给我?认错,我?看你就省了中间环节,直接认错吧!” 他啊啊大叫,“做梦!” 我?看他脸红得快滴血了,给了他个台阶:“不认错也可,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我?这里捣乱,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给你开寒假班,也不吸你弟弟妹妹的魂了!”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里捣乱就去?哪里捣乱!”他倔得像头驴,但毕竟是个小孩子,还是上了我?的套,“我?现?在就去?找阿玛,午时之?前,不是你这个丑八怪滚,就是我?走!” 说罢,猝不及防地一仰头,在我?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 我?疼得松了手,他旋风一般跳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缈琴院。 怂包小金毛看出主人占了上风,从角落里窜出来,冲他的背影凶残大叫。 其余小贝子、格格们失了主心骨,被支棱起来的金毛狗吓得节节败退,很快散去?。 赵嬷嬷愤愤瞪着?我?:“弘明是福晋的心肝,长这么大,连贝勒爷也没动过?他一指头,他这回非得把全府闹得鸡犬不宁!马上就过?年了,府里走亲访友的客人很多,万一叫外人看了笑话,连贝勒爷也护不住你,看你怎么办!” 我?吹着?渗血的牙印朝屋里走,“我?不治他一回,往后还有安生日子吗?” “我?可没看出来你想过?安生日子。”赵嬷嬷一般不理我?,这次居然嘟囔上了,“安分人不会招惹雍亲王。” 仿佛凭空一道闪电劈中了眉心,我?脚步一顿,脑中蹦出了抱着?雍亲王大腿痛哭流涕的画面…… 何德何能,我?现?在还活着?!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赵嬷嬷鄙夷道:“我?和?廖丁在雍王府门口?等到四?更,王府的老妈子把你扛出来扔到了门口?。” “扔?”我?下意识摸了摸双臂,没觉得有痛感,她?的说法显然是夸张了。问题的关键是,谁派她?和?廖丁去?接我?的。 除了十四?,好像也没别人。可若是十四?,刚才在我?窗台下爆开的不应该是麻雷子,应该是火炮吧?他憋着?雷,想什么时候放? 我?忐忑地问:“贝勒爷……有没有再说,打?断我?的腿什么的?” 万一弘明告状正碰他枪口?上,父子俩一拍即合,当真有可能打?断我?的腿! 赵嬷嬷阴沉着?脸道:“没说。说了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清醒状态下好歹还能讲理,喝醉了他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我?也打?不过?他。 我?暂时吁了口?气,又问:“那昨晚雍亲王有什么交代吗?” 这话引起了她?极大的反感,语调瞬间尖利起来:“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既然进?了贝勒府,就得入乡随俗,学学大清女子的忠贞本分,莫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否则你叫十四?贝勒的脸面往哪里搁?”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觉得,现?在你最好帮我?打?下包,刚才弘明已?经放话,午时之?前不是我?滚就是他滚。”我?翻出一套之?前在葡萄牙定?制的西装穿上,而后从钱箱里取出一锭银子给她?:“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料,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好。” 说罢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浑身僵硬,正要说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天真娇俏的声音:“秋官你在屋里吗?” 我?听出是佳舒的声音,赶紧迎了出去?。 她?还是和?敏秀、宁舒一起来的。三个姑娘今儿打?扮的清爽些,头上没带那么多钗环,脚上也没踩花盆底。 敏秀很招小金毛喜欢,只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被它缠得挪不开眼了。 宁舒蹙眉看着?一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炮仗皮,翻了个白眼:“这些炮仗都是弘明点的吧,他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秋官你放心,我?让弘淮把实情告诉十四?叔了。” 佳舒叫道:“我?刚才偷偷掐了弘明一把,警告他以后少惹你!” 哎……你们好心办坏事儿了!我?可巴不得弘明把事儿闹大呢! 不过?还是得谢过?她?们。 “你们今天和?父母一起来的?” “不是不是,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佳舒二话不说上前挽住我?的胳膊,圆圆的眼睛兴奋得放光,“今天昇平署选演员,没有你把关可不行!” “那快走吧!”我?喝退金毛,带着?三朵金花离开缈琴院,阖上大门顺口?一问:“是雍亲王让你们来叫我?的吗?” 佳舒道:“不是啊,我?们才不敢跟四?伯说话呢!” 啊?这么重要的程序,雍亲王竟然掠过?了我?!他是要把我?踢出剧组吗?? 是因为我?不肯改剧本,还是因为我?弄脏他的裤腿?? 尽管忐忑,我?还是决定?去?昇平署看看,毕竟宜妃娘娘的旨意上有我?的名?字,就有我?的责任。 一路猜东猜西,惴惴难安。 刚到昇平署门口?,却见一人跳下马来,神?色匆匆地朝里跑去?。才不见了踪影,忽然又折回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您是东堂的秋官吗?” 佳舒抢先道:“八福,你找秋官做什么?” 八福抹了把汗,“一早雍亲王派我?去?贝勒府接秋官来昇平署,府里的人说他去?东堂了,我?就赶到东堂,没想到安神?父说他没来!”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我?以为您在路上,就沿路寻找。找了三条街都没找到您,就折回贝勒府,贝勒府的人只说您早早出门了,到底去?哪儿了他们也不知道。我?只好回来给王爷报信……” “……”真有你的十四?爷! “咱们赶紧进?去?吧,别耽误事儿!”说罢我?抢先冲进?昇平署。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男女老幼皆有。我?的打?扮特立独行很好认,他们都满脸堆笑朝我?点头哈腰,我?一边点头回敬,一边在人群里搜索雍亲王的身影。 “秋官,这里!”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循声望去?,看到了杨猛。 我?疾走几步追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大过?年的,你当我?想在这儿!”他小声抱怨道:“也不知谁出的主意,要排外国戏给娘娘们看!雍亲王把主客清吏司所有人都叫来了!说我?们接待外宾的机会多,比较熟悉外国人说话的腔调,让我?们帮演员纠正发?音!不光我?们,工部、乐部也被抓了二十几个壮丁,你们东堂那个会拉小提琴的大个子也在!” 他指了指某个角落,我?一看,果真是戴唯德!他正和?一个抱着?大提琴的大胡子传教士交流,没注意到我?。 “上百人在昇平署闲待了半天了,到现?在演员都还没定?下来,叫我?们纠正谁去?!”之?前他说话总悬着?,很不接地气。经过?致美斋事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明显拉近了。 这时八福来催我?,他扯着?我?的袖子往旁边一拉,压低声音问了句:“十四?贝勒没有为难你吧?” 我?瞥了他一眼,“暂未!” 他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依我?看,他舍不得。” “哎……”我?摆摆手,“算了,先不说了,雍亲王在等我?!” “等一下!”他追上一步,用?更低的声音说:“致美斋的老板和?跑堂全换了,那晚发?生的事儿抹得很干净,你放心。” 我?吃了一惊:“十四?做的?人没事儿吧?” “还能有谁!”他一抬下巴,“人肯定?好好的,就是拿了银子换个地方生活!” 那也挺过?分的!凭什么要求人家关了红红火火的店面,举家背井离乡啊! 我?和?敏秀她?们打?了个招呼,跟着?八福进?了内堂。 内堂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 雍亲王正背对着?我?和?三个主事说话。 他们一见我?,一个个都拉下脸来,活像我?刨了他们家祖坟似的。 拜托,害你们加班的不是我?,害你们等半天的也不是我?! “睡足了?”雍亲王回过?头来,除了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语气里倒也没有责怪之?意。好似昨晚所有龃龉都被时间抹平了。 他果然又换了一身衣服,里面穿了一件绛红色团福纹暗花的夹袍,外套一件棕色滚貂毛的一字襟马甲,脚上蹬着?一双云纹千层底短靴,鞋跟上缀着?穗子。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旺盛的精力,既能保持高强度的工作,又能把自己收拾的时髦精致。 我?实话实说,顺便卖个乖:“睡得不太踏实,梦中回忆了一下之?前看过?的场景,拼命琢磨那些服饰布景和?配乐,挺累的。” 他眯眼极其轻微地瞥了下嘴角,似乎在说:你那点小心思,本王一眼就能看透! 不过?他没点破,给我?留了面子,甚至还说:“有心就能办好差!”又指着?那三位主事道:“昇平署的赵总管,礼部的王大人,工部的宋大人在此?,需要他们怎么配合,你尽管提。” 三位大人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我?抱拳做了个揖,后脖颈上却起了一层薄汗。 这节奏也太快了吧!昨晚刚捋完剧本,我?可是被抬回家的!你真当我?能在睡梦中继续工作吗? 赶鸭子上架吧! “主要工作还是在昇平署。”我?单独给油头粉面的老太监做了个揖,“当前任务是选出合适的演员,先从外形上选,要求个子高、五官立体,再从表演功底和?台词上选,主角选出三个备选,其他角色选出两个备选,选完之?后再由雍亲王根据综合条件定?夺对后的人选。” 又面向礼部的王大人:“请问礼部是否有收藏的欧洲服饰?” 我?记得佳舒说过?,九贝勒有一顶卷曲假发?,这顶假发?总不会是别人用?过?的,肯定?有人从欧洲采买。那么或许,当时也采买过?服饰。 王大人道:“有两套,包括衣服,鞋子,扇子,假发?,一应俱全,大概三年前法国人进?贡的。” 法国的?没关系,反正巴黎现?在已?经成了欧洲的时尚之?都,不管巴黎人穿什么,英国人都会争相?效仿,所以咱们的主角穿法国的衣服也说得过?去?! “太好了!”我?心头一喜,“能否借用??” 王大人看向雍亲王,雍亲王予以肯定?。 然后我?又问老太监:“昇平署可有专门设计、制作戏服的人?能否在十天内仿照着?赶制出六套戏服?” 删减剧情后,只剩下六个角色:罗密欧,朱丽叶,神?父,罗密欧的朋友,朱丽叶的表哥和?父亲。 “不可能!”老太监想都不想就摇头,“十天太短了!更何况她?们从未做过?这样的衣服。” “不需要完全一样,仿出造型即可。衣服上的刺绣,扇子上的雕花全都可以省掉,假发?也不要了,到时候我?来给他们做头发?!” “不……” 雍亲王忽然出声:“本王再借你两个绣娘,不可再有托词!” 老太监脸色难看,但没说什么。 主客清吏司有一个年轻的员外郎收藏了几幅欧洲宫廷画,上面的背景可以作为布景的参考。另外,礼部还有一个重要职责:组织乐工创作出与五段剧情适配的背景音乐。 教堂结婚那一幕,十字架和?耶稣雕塑都可以从教堂借。工部需派出木匠做出欧式立柱、屏风及桌椅等,最重要的道具是朱丽叶假死之?后趟的那具棺材。 雍亲王却嫌大过?年见棺材不吉利,要求改成床。 这个小细节无伤大雅,我?便没同他计较。 我?梳理完这些步骤后,雍亲王亲自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分工,给职责相?互交叉的部分指定?了关键责任人,又制定?了各个部分的完成时限,这才责令三位主事各自行动起来。 “各个环节少不了问题,你就在此?候着?,随时支应一下。今天的进?度完成了,再来向我?汇报。”雍亲王向我?交代了一句便要走。 “王爷……”我?忙双手一横拦住他,“剧本……” “你睡得死,指望不上。”他的目光在我?肿胀的虎口?上顿了顿,哼了一声:“找人抄好分发?下去?了。” “那结局……” “自己看!”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人给我?就走了。 第 36 章 雍亲王最终还是改写了结局。 按照他昨晚说的, 朱丽叶提前醒来阻止了罗密欧。 同时也采纳了我的建议,没有把神父改成?反派。 可见,表面上看起来强势霸道, 动不动喊打喊杀,实际上他有容人纳谏的气度。 一整天的工作非常繁忙, 三个主事都只把活给?底下人一交代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所有的细节问题全都堆到了我这儿,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匆忙间也不知道谁递给?我一个饼, 三两口就吃完了。 大家都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配合得?张牙舞爪, 我说话说到嗓子沙哑, 走路走得?脚底板磨破, 白袜子上血迹斑斑。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昇平署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秋官,咱们可以走了吗?” 哦, 还?有八福。 晚上照例不能骑马坐车,八福带来了软轿。 上轿前我打了个哈欠,结果?一路上八福一直找话和我说, 一开始我还?礼貌地回复他, 后来意?识到他是怕我睡着了叫不醒, 赶紧和他保证绝不睡着, 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一顶八抬的青鼎大轿和我们一同在王府门前落地。 我看它规格很高,担心冲撞了王府贵客便没有立即下轿, 想等他们先进府。 大轿旁随行了一个武夫打扮的青年男子, 他熟门熟路地敲开门去了门房。 门房与他相熟,客气地迎出来, 边走边道:“王爷和福晋尚未回府,你们先在前厅喝茶少待,等他们回来,我立即去报。” 那青年拱手抱拳,爽朗一笑:“有劳有劳!” 而后敲了敲轿窗:“妹子,下来吧。” 听到有妹子,我把轿帘掀得?更开一些,好奇地看过去。 这一眼果?真惊艳!她看上去和敏秀格格一般年纪,虽然穿着满人的衣服,却白净纤细,正是‘闲静时如娇花照月,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像极了古画里的传统美人。 不过从他们的待遇来看,主不主,客不客的,这么晚了来王府做什么呢? 等她施施然进了雍王府,我惹不住问八福:“刚才那个美人是哪家的姑娘?” 八福道:“我只认识前面那个是四川巡抚年羹尧。王爷从贝勒受封和硕雍亲王时,依例获得?镶白旗的部分佐领,当时年大人所在的旗分佐领也包括在内,由此成?了王爷的属从。王爷很赏识他,前几年他往府里跑得?勤,这两年外放,来的少了。” 哇哦,赫赫有名的年羹尧! 他现在正当壮年,却已?成?为雄霸一方的封疆大吏,怪不得?一身?凛然霸气,在人人讨好的王府门房面前收放自如,毫不拘谨。 那他这次带来的妹子,岂不就是日后雍正最宠爱的女人吗?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啊!看上去就腹有诗书,温和恬淡。 可惜她并没有因为得?宠而幸福,接连生了那么多孩子,一个也没保住,兄长?还?和丈夫对着干,她后半生或许一直处在痛苦当中。 回想方才的惊鸿一瞥,我心中有些唏嘘不忍。 我和八福进了王府,也在前厅等着。 我领导依旧给?我留了饭,还?是四小蝶菜肴,菜品翻新了,配的是一碗稀粥一个豆包。 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这一餐空前美味。 吃过饭,王爷还?没回来,我等得?不耐烦,又?怕自己睡着了叫不醒,便去门口转一转。 年家兄妹就在隔壁房,房门开着只隔了半块布帘,却连半点交谈声?都没传出来。 我在月下转了几圈,刚要?回去歇歇脚,忽见年小姐站在门口,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主动与她打招呼:“晚上好!” 她弯弯的柳叶眉微微一挑,眼神下意?识地躲避,下一秒却又?移上来,对我微微一笑,声?音十?分温柔:“你是和传教士一起来的秋姑娘吧?我听说过你。” 我凑上去,玩笑道:“啊,难得?有姑娘没把我错认成?男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近距离看,她美的惊心动魄,眉眼鼻唇还?有尖尖的下巴,每一处都像工笔大师用细细的笔尖精心绘制出来的。不被现代人喜欢的溜肩,配着这张脸,强化了她身?上惹人爱怜的柔弱感。 连我都忍不住挺直腰背为她挡住腊月的寒风。 她伸出白玉一般的食指,很认真地指着我的脖子,腼腆道:“这里。” 我摸着下巴故作失望,“还?以为是我靓丽的容颜呢……” 她温婉地笑了,“你当然靓丽,但容颜是你身?上最不值得?夸耀的优点。” “那什么才是?”我自己嗓子哑着,却禁不住总想逗她说话。 她的眼神再次躲闪了一下,像含羞草一样。 就在我以为她不再答我,想找个别的话题的时候,她开口了。 “勇敢。” 我双手托着腮,像个小迷妹一样看着她,“哇,你真的偷偷了解了我很多耶,不会是想和我做朋友吧?” 她脸颊绯红,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房间,似乎是想看看她哥的反应,门帘没有给?她任何反馈,她便朝我轻轻摇了摇头,垂眸道:“不敢奢望。” 我屈膝,从下往上看着她的眼睛:“你望一望我嘛!”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抿嘴笑着扭开脸去。 我有种预感,这一幕将在我脑海里停留很久很久。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适合做朋友!”忽然布帘撩动,年羹尧从里面走出来。 我直起身?来,不欲给?她带来困扰,朝年羹尧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吾妹出子书香门第,自小读《女诫》、《女训》,熟背宋明理?学?,德才兼备,端庄守礼,从不与狂浪轻浮之辈交往。” 身?后年羹尧却不依不挠,追着我讽刺。 年小姐难堪地咬了咬唇,却始终不敢忤逆她哥半句,只能逃回了屋里。 虽然我很愤怒,但也忌惮他是个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徒,忍气吞声?没有反驳,只快步回到房间。 但他这个人好胜心强,没能从我这儿获得?霸凌快感,竟追进屋里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打扮的不男不女,刻意?接近吾妹,究竟怀的什么腌臜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大清的路上,和传教士们共处一室几个月,那可都是六根未净的真男人!澳门有一整条街的青楼就是专门伺候这帮假和尚的!长?途漫漫,你们就……” 我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茶壶扔了过去。 他堂堂的一个带军打仗的将军,轻易就躲了过去,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一股大力踢中了膝盖,重重地往前扑去。 “谁!”他趔趄了一下稳住身?形大吼一声?,一回头又?被当胸踹了一脚。 十?四贝勒脸色铁青:“狗奴才!在外面风光了几天狂的你不知姓什么了!你这个儇佻恶少,自劣根能起就狎妓钻洞,比阴沟里的老鼠干净不了多少,还?自诩风流,我呸!自己是苍蝇,看谁都像屎!你睁大狗眼看清楚,这个秋官,是爷的老师!在雍亲王手底下给?娘娘们办差!你这一盆子脏水下去,连带着本贝勒和雍亲王,甚至娘娘们都浇得?浑身?臭,你该死!” 年羹尧脖颈上青筋暴起,虽跪在地上,却不服气地说:“贝勒爷明鉴,天主教的假和尚们最善蛊惑人心,他们有一种蒙汗药,只要?将浸泡过药水的帕子往人口鼻上一捂,人就像失了魂一样,尽受其摆布!您和王爷许是不知不觉中了她的药,奴才衷心一片,就算掉脑袋,也不能看你们再被她欺瞒!” “好啊,威胁本贝勒!”十?四气势汹汹地出门唤来刚果?儿,从他身?上取下佩刀,拔了刀鞘便朝年羹尧劈去。 “老十?四!”一直默默不语的雍亲王拦了他一下:“这是我家,不是衙门,不要?在此动私刑!” 呵呵,昨天是谁在这儿对我要?打要?杀的! 年羹尧一听雍亲王向着他,更来劲了:“主子,那些传教士各个年富力壮,路上对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们肯定不干净,不信你找个嬷嬷来验一验她身?!要?真如我所说,再不能让这等脏货接近娘娘!”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雍亲王。 他顽固的精神类疾病——多疑,很明显复发了,看表情就知道很想听年羹尧的! 十?四发疯一般撞开他,举刀就劈!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横劈过来,挡在年羹尧身?前,凄声?哭道:“求主子们开恩!” 是年小姐。 我真没想到纤弱优雅的她,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这样的潜力! 十?四生生刹住手上的力道,连带自己被巨力惯得?打了两个趔趄。我毫不怀疑,刚刚他没留半点余地,切切实实想要?杀死年羹尧。 年羹尧久经沙场,闻惯了血腥,经这九死一生,竟毫无惧意?,还?趁机给?雍亲王推荐他妹子来:“主子,奴才都是为了主子好,绝无半分谎言。刚才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还?刻意?接近我这有情有义的妹子,要?不是我及时喝止,我这单纯善良的妹子可能就着了她的道了!” 年小姐垂头抽泣着不断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冷笑道:“年羹尧你可真够无耻的!只有任你欺凌摆布的女人才可喘气,其他都该死是吗?你讨厌我只是因为我不是安于?后院的传统女人,我做了男人才能做的事儿,你感觉你们拜屌教受到威胁了是吧?你生怕其他人也跟着我学?,你生怕你这个完美无瑕的妹妹不再甘心当你往上爬的棋子!你凭什么剥夺她的人生!就凭你长?了个屌??那玩意?武则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一点都不稀奇!我的私生活不劳你操心,你这样的烂货都能为国效力,我为什么不能?!” 视线转向雍亲王,我目光冰冷:“女人能顶半边天,哪个男人不是女人生的?与其搞性别对立,不如想想怎么发挥两性优势,让小家更富、大家更强,毕竟把日子过好,才是最实在的。您说是吗?” 十?四震惊地看着我。 年小姐不知何时止住了抽泣,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雍亲王面色很不好看。 “年羹尧!怎么又?是你在闹事!”这时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我循声?望去,见是一位长?相富态,身?材微胖,浑身?上下气场强大的中年女子,她眉心有一颗红痣,像观音大士一般,所以无论?语气多严厉,表情都显得?很慈悲。 年羹尧嗖嗖嗖爬至她跟前,抱着她的脚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哽咽说道:“福晋,三年未见,奴才想您和王爷啊!好不容有机会回京述职,带着我那不懂事儿的妹妹来给?主子们拜年!谁料,发生了点误会,您帮奴才给?主子们求个情,奴才知道错了!” 福晋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这个愣怔性子,非得?吃大亏才改!” 年羹尧只管伏在她脚下呜呜地哭,“奴才知道错了呀,奴才好不容易来一趟,只想着为主子分忧,一时心急看走了眼,主子们看在奴才忠心一片的份儿,看在晓玲年幼还?需要?奴才照顾的份儿上,饶了奴才这一回!” “那是晓玲吗?”福晋被伏在地上的年小姐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天可怜见的,怎么吓得?浑身?发抖!” 与她耳语几句,拍了拍她的后背,转头对雍亲王道:“王爷可还?记得?晓玲,前两年就出落得?倾国倾城了。 这种局面下,再好色的王爷也不好意?思看。雍亲王直接摆了摆手。 好不容抬起头的年小姐马上深深地垂了下去。 福晋倒也没强求她,只拉着她对雍亲王说:“这两个奴才我先带下去处置,你们不是还?有公事吗,先忙公事吧。” 年羹尧听着雍亲王没反对,回头给?他和十?四磕了个头,爬起来跟着福晋跑了。 我也是挺服他的。 堂堂一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变脸可真快!狂的时候不可一世,姿态低的时候比孙子还?孙子!关?键是又?有能力,又?拉得?下脸,品质还?不好,真是一把危险的刀。 “四嫂可真会护犊子啊。我们家这个亏,就这么白吃了?”十?四过来一把拉着我,一起和雍亲王对峙。 这次我没有甩开他,只是默默在他手心里把手握成?了拳。 雍亲王朝我们握住的手瞟了一眼,冷哼道:“你们吃什么亏了?骂也骂回去了,他头也磕了,你们还?想怎样?难不成?,真要?杀了朝廷命官?刚才那一下,要?不是他妹妹拦着,你就铸成?大错了!” 十?四踹飞了旁边的椅子,怒吼道:“我铸成?大错?天下难道没有公理?了?” 雍亲王轻飘飘地看着他:“公理?是有,你们什么关?系,上了公堂,你说得?清吗?” “我当然……” “十?四爷!”我拉了他一下,“雍亲王说的对,我们没吃什么亏,他也很袒护我们了,他都没有找人来验我呢!” 雍亲王眯了眯眼,想要?说些什么,被我快速截断,“我是来给?您汇报工作的,今日进度已?圆满完成?。我可以告退了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视线又?在我渗血的鞋袜上停了一秒,而后却冷冷道:“要?是你敢怂恿十?四贝勒对年羹尧或者他妹妹做什么……” 我朝十?四一笑:“贝勒爷,您真听我的吗?”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发自诚心地对他笑,他怔了怔,下意?识地想点头,紧接着切了一声?,扭过头哼道:“你算老几!” 我朝雍亲王摊手:“您看!” 他摆摆手:“快滚吧,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十?四又?和他嚷嚷了半天。 出了前厅,我和十?四开玩笑:“贝勒爷,如果?你真的听我的,我会问你要?很多钱。” 十?四蹙眉道:“你要?钱做什么?” “买一艘船!万一哪天在这里呆腻了,我就乘船去新大陆,买一个种植园,当农场主!” “那你这辈子别想攒钱!爷三无不时就派人把你的钱偷走!” “过分了吧?” “哎我说,你那些什么拜屌教……这些粗俗至极的词儿都是跟谁学?的?以后不许再说了!” …… 雍王府外面没有车也没有轿,只有一匹马。 十?四才不管扰民不扰民的,他只管纵情潇洒! 翻身?上马,伸手给?我,“上来!” 我伸手握住,借力爬了上去。 不远处,有人放起了烟花。 第 37 章 公元1715年 2月14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日? 天气?晴 赵嬷嬷说昨天弘明离家出走了, 卷了个小?包袱,骑上他的小?马驹,去了他八伯家。 今天早上八贝勒亲自把人送回来, 结果弘明听说他爹昨晚没去接他,反而亲自去雍王府接了我, 气?得又走了。 闹到这一步就不是和我赌气?, 而是和他爹赌气?了。明显想让他爹表个态——亲他弃我。 八贝勒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嫡子?,因此对别人家不把嫡子?当宝贝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把十四贝勒狠狠数落了一顿。最?后给了他两个选择, 第一:纳我当妾,让福晋管教?约束;第二?:把我送走, 藏在外面。 从来对八贝勒言听计从的十四这次油盐不进, 避重就轻地说孩子?不能这么惯着。 事实上, 昨晚我们一路同行,说了很多话,但‘致美斋醉酒事件’中一系列捅破窗户纸的细节都没再被提起, 他举止绅士,言语诙谐,一直给我助威, 让我不必怕雍亲王, 更不必怕年羹尧。总之?没有半分逾越, 甚至特意解释了一下:之?所以出现在雍王府, 是有公事相商,并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就算是巧合吧, 若没有他毫无保留的回护, 年羹尧不可能善罢甘休。说不定,雍亲王为了安抚他这个爱将和将来的爱妃, 又给我难堪。 因此我认为,不能再任由?这个事情?发酵下去了。毕竟对他的家庭和谐甚至他的名声?,都很不利。 我得主动缓和与弘明和完颜福晋的关?系。 我问赵嬷嬷完颜福晋和弘明各自喜欢什么,结果赵嬷嬷说的那些,全都需耗费时间花费大量金钱才能得到。 以我的时间和财力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了表达诚意而送礼无非两个标准。一个是够稀有,一个是够用心。 在升平署看着工部木匠做道具时,我发现了一种?厚纸板。纸板很轻,不易弯折,表面光滑平整。我灵机一动,让他们帮我裁了108张2*3寸的小?方片,并找来漆笔,依次画上大小?皇冠,A,K,Q,J…… 是的,我做了两幅扑克牌。 做好以后,好多人围观,有人煞有介事地说:“我知道,这是西洋马吊牌。” 我反而不知道马吊是什么,让他们给我科普了一下。 “马吊牌就是一种?纸牌,四十张为一副,共分为四门?:十字门?、万字门?、索字门?和文钱门?。每张牌面上画着一个水浒人物像,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马吊牌有庄家、闲家之?分。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听起来有点像斗地主,打?法倒是简单。 “但秋大人所做的这个,每副牌有五十四张,而且每张上只画着小?符号,肯定比马吊复杂。” 虽然大家在加班,但雍亲王已发话,年三十下午和初一上午各放半天假。虽然时间少,但走亲访友免不了自娱自乐,打?牌就是一种?很流行的消遣。 他们对新玩法很好奇。 于?是我给他们说了我最?喜欢的一种?——掼蛋。这种?玩法两三年从江苏辐射到全国,绝对有它独特的魅力。 一边讲一边演示,随机找了三个人玩了两把,玩完牌也盘光滑了。 玩的和看的都意犹未尽,纷纷磨着木匠师傅再做几副。 我把扑克打?包,以十四贝勒的名义送到了八贝勒府,当然,指名给弘明。 腊月二?十九了,大家都着急回家,不到酉时,今天的进度就完成了。 我写了一张汇报总结,让八福带回雍王府,接着便赶回贝勒府。 到门?厅一问,弘明果然回来了,赶巧,十四贝勒也刚刚到家。 两父子?正在书房谈话,完颜福晋立在门?外偷听。 见我来,她?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憎恶,挥手让我往后退一退,然后跟过来,语气?生硬道:“是你送的吧?” 我给她?行了个很标准的礼,毕恭毕敬道:“这两天贝勒爷和贝子?因为我产生了一些误会,我深感不安,便想了这么一个蠢法子?帮他们缓解关?系。” 我没给她?呛我的机会,紧跟着说道:“我也知道,您夹在他们父子?之?间饱受为难,其实这幅牌是专门?为你们一家设计的。大王是十四爷,小?王是您,一家两个主,分工明确,各自主掌一片天地,底下的牌再大,也越不过两个王。得空我再教?您一种?很有意思的打?法,在我的家乡,这种?打?法已经风靡到了‘饭后不惯蛋,等于?没吃饭’的地步。您要是学会了,在家和贝勒爷、孩子?们一起打?打?牌,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增进彼此的感情?。” 福晋怒气?腾腾,“说的好听!你就是想让孩子?们玩物丧志!贝勒府待你不薄,我自问也算尽心,从没为难过你,为何你全无感激,反而蹬鼻子?上脸?!连弘明你也敢打?,下次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这个世上之?所以有熊孩子?,就是因为熊孩子?的家长永远不觉得自己孩子?有错! 我知道必然会面对这样的诘问,早已想好了应对话术。 “福晋 忆樺 ,平心而论,您真的是个胸怀宽广的主母!换作是我,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丈夫往家里带女人,养在外面也不行!欧洲早已奉行一夫一妻制,连皇帝都只能娶一个老婆,我深受影响,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男人。中国对女人三从四德的要求是违反人性的,大家庭的其乐融融,无不建立了在女人的痛苦之?上。我并不是同情?您,像我这样和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才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我只是由?衷地敬佩您,而我对您表达的敬意的方式就是,远离您珍视的一切。不管是十四贝勒还是弘时,我都希望他们厌恶我。相信我,这个家里,我唯一想讨好的只有您。” 福晋神色微变,明显被触动了,看了我一会儿才道:“你天天往雍亲王府跑就是为了让爷厌恶你?” 虽然不是,但你这么想也可以。 我的沉默给了她?想象空间。 半晌她?愤愤地一甩帕子?,懊恼道:“我知是他缠着你,前?儿夜里发生的事儿戈尔代同我说了!他自小?就是这幅性子?,只要看中了什么,得不到手就像丢了魂一般!这两日?,我原也在想,既然你已经进了贝勒府的门?,不如就……” 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志不在此。请福晋助我出府!” 福晋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你果真是这么想的?” 我点头如捣蒜。 她?戏谑道:“难不成你看上了雍亲王?” 我听到这种?话胃部就抽搐。 谁会喜欢那种?老婆很多的神经病啊! 福晋的固有思维一时难以打?破,她?不能立即相信我真的愿意离开贝勒爷的庇护,独自出去闯荡。在她?眼里,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没有男人保护,女人注定无法生存。 不过我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取悦了她?,尤其当贝勒爷搂着弘时有说有笑的出了书房之?后,她?对我的敌意已经完全隐藏起来。 十四看见我们友好相处,好像自认为已经把我拿下了,得意的有点明显。 可能是为了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局面,他招呼我进书房,立即给他和福晋、弘明讲解扑克牌的玩法。 弘明已经知道扑克牌是我送的,对我仍没有好脸,趁他爹不注意,偷偷骂我丑八怪。 我则大声?夸他:“贝子?今天真帅气?!” 把他羞的面红耳赤。 学习打?牌的时候,我们俩当队友,不得不合作,少年的好胜心最?终战胜了一切不愉快,他开始认真请教?我,提醒我,我们一个进攻一个防守,配合得一把比一把默契,很快把他爹娘战的落花流水。 这牌真的很容易上瘾。不知不觉,已过了亥时,平时这个点,贝勒府的灯都灭了。 福晋困得睁不开眼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牌,并顺势邀请贝勒爷明天继续。 结果十四却轻描淡写道:“明天不行,明天有宫宴,咱们都得进宫。” 福晋吃了一惊:“宫宴?好几年没办了,今年怎么这么突然!” 十四随意道:“今年俄罗斯使臣、蒙古王公还有朝鲜王子?都赶在这个时节来,咱们总不好意思不招待。” 说着看了我一眼,忽然一拍脑袋,“你也得去!” 福晋脸拉下来,我赶忙说:“我哪有资格!” 十四笑了,本想说点不着调的,眼瞅着老婆孩子?都在,硬生生改了话头:“皇阿玛口谕,让你去陪伴俄罗斯女公爵!” “可我听不懂俄语啊……” 前?两天翻译剧本的时候和翻译院笔帖式聊了聊,现在和朝廷外务交往最?多的就是俄罗斯,所以翻译院里俄语专家比较多。当然,没有女人。 十四道:“圣谕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说完才想起来,内务府专门?给我准备了一套衣服,已经放到缈琴院了。 “明天几点去?”我连忙问。想着还得去昇平署安排一下,再给大家拜个年来着。 “你早晨寅时就得进宫,等着礼部调用。” 凌晨四点啊! “……您通知的可真早啊,早的我连一丁点准备时间都没有。” 我想我今夜是不用睡了。 第 38 章 炕上放着一个红漆木盒, 上面写着内务府造办处字样。 我想着承乾宫里娘娘们身上穿的花团锦簇、色彩绚丽,心里有点抗拒。 打开以后,果然被晃了一下。最上面的那件就?很灿烂夺目:饱满的大红色缎面上绣着百蝶花卉纹……好歹还配了一件玄色的狐皮滚貉子毛马甲压一压, 可旁边那双彩百花飞蝶花盆底就让人头疼了。 我可是个穿高跟鞋都能崴脚的人! 叮当一声!一个小?圆瓶从鞋坑里掉了出来。 我捡起一看,小?瓷瓶上写着云南白药。难不成, 造办处知道他们给的鞋很磨脚, 提前备好了药? 可我穿上衣服鞋子试了一下,哪儿?哪儿?都很合适,就?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 连花盆底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鞋帮软软的,毫无束缚感, 同?时又扒脚扒得很紧, 比时装鞋不知道好穿多少倍! 看来这?药有别的用处。 我随手倒了点抹在虎口尚未完全消肿的牙印上, 接着放回箱子,打算明?天?进宫的时候一起带上。 凌晨四点,廖丁将?我送到了正阳门外礼部的办事处。 天?色漆黑, 这?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灰扑扑,忙忙碌碌的,一时没人搭理我。我从他们中间穿过, 看着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 没由来的害怕起来:好像他们随时会丧失走路的能力, 平举双手蹦起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有点恐惧。 早上出门的时候, 我不经意?看了眼窗户上的玻璃,被自己吓了一跳, 惨白的脸, 发青的眼底,再配上大红衣裳, 活像个鬼新娘…… “秋官!” 怪异的氛围被一声饱含人气儿?的呼唤打破,我如蒙大赦般呼出一口气,疾步朝那人走去:“王大人!” 王阳。杨猛的顶头上司,主客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官员。 这?两日我们在昇平署打了几次交道,算是脸熟了。 他忙的没有时间跟我客气,直接递给我一沓材料:“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次俄罗斯使团来了个女公爵,具体?是什么身份还不清楚,但使团对接待规格的要求非常高?。其中一条是,只允许女官来接待女公爵。别说我司,就?是整个皇城,也找不到会说俄语的女官!” 我赶紧说明?:我也不会! 他道:“别急,听我说。后来我们打听到,女公爵还会说德语,这?不就?好办了吗!德语是你的强项!现在你还没有公职,我们没办法走借调流程,只能找雍亲王借人。雍亲王很是为?你考虑,为?了不让你白出力气,还特意?去找皇上请了旨!这?下皇上对你的印象肯定?更深了!” 这?人情?卖的! 我连忙抱拳道:“多谢王大人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既然我能使上劲,一定?全力以赴!” 王大人下意?识地想?拍拍我肩膀,手都悬在我肩头了,硬生生撤了回去,咳了一声道:“俄罗斯使团此行来,主要使为?了说服皇上准许他们的传教士来北京传教,你手头这?些就?是他们发来的教义,都已经翻译好了。你提前了解一下。另外,最下面一张是宫宴的流程图,你也熟悉一下。” 说罢就?匆匆走了。 我赶紧去室内找了个灯火通明?的地方翻阅手中资料。 俄罗斯的国教是东正教,东正教全称为?正统天?主教会,原本和天?主教都属于基督教。公元十一世纪,因为?种种原因基督教分裂出希腊正教(东方正统教会)以及罗马公教(罗马普世教会)两大宗。 天?主教是以罗马为?中心,而东正教则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15世纪,东罗马帝国因君士坦丁堡战役败亡,俄罗斯正教从希腊正教中分离出来。 天?主教尊教皇,教权高?于政权,所有信徒以教皇为?最高?首领。东正教则由皇帝控制教会,皇帝已被神化,成为?基督教信仰的最高?权威,政权高?于教权。 所以,俄罗斯想?来传教的目的很不单纯:他们想?在大清洗脑一批教徒,对沙皇言听计从。 不愧是靠抢掠扩大版图的野蛮国家,这?种无耻的要求也好意?思提! 资料上用大幅篇章描绘了沙皇彼得大帝的功绩,还有一小?部分歌颂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上面说,叶卡捷琳娜和彼得一起参加了第三次俄土战争。当俄军被势不可挡的土耳其大军包围时,叶卡捷琳娜在投降前建议用珠宝和女人贿赂奥斯曼帝国大维齐尔巴尔塔哲·穆罕默德·帕夏,并成功使他撤军。 这?很奇怪。一般皇帝在位时,不会让女人抢了他的功绩,即便这?个功绩确确实实属于叶卡捷琳娜一世,臣子也会嫁接到皇帝头上,以便塑造他伟岸的救世主形象。 否则,信仰东正教的国民该怎么想??哦,我们的神,还得靠女人拯救?他难道不是万能的?! 我怀疑俄罗斯内部正在进行权力争斗,或者说,正在酝酿权力争斗,而角逐的双方正是彼得和叶卡捷琳娜。 午时,我随王阳来到太和门迎宾。 这?一天?是康熙五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天?朗气清,国泰民安。 在十八门礼炮齐发的响声中,各国来使在礼部官员和内务府太监的引导下,分批进入皇宫。 我翘首以盼的俄罗斯使团如约而至,一眼望去,十数个身穿红色军装的士兵拥簇着六位头戴蓬松假发、身穿精美呢子大衣的外交官缓缓走来。 当中一个,相对娇小?些,但也足有1.7米以上。她穿着绿色的毛呢军装,头戴黑色毛呢军帽,腰跨佩剑,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她一定?就?是玛尔塔.莫里茨公爵了。 尽管军装不能掩盖她前凸后翘的好身材,但我在她身上看不出半分柔弱媚态,她就?像一只巡视领地的母狮,而身边这?些态度谦卑友好、身材相对矮小?的中国官员就?像她的猎物一般。 王阳带我走过去,我向她行了一个欧洲宫廷礼,用德语自我介绍是她今日的随行翻译官。 她把带着蕾丝手套的手递给我,示意?我可以亲吻一下。 我在她手背上轻触了一下,然后与她一起迈进皇宫。 “真了不起,大清现在也有女翻译官了,我还以为?所有的女人都被掰断脚趾关在家里呢。”她一边走一边不掩讽刺。 那为?何要提出由女官接待呢?难道是为?了故意?为?难我们?! 我道:“全世界对女人的压迫又何止体?现在脚上。这?不是一个民族的错,而是整个时代的错。我听说,在俄罗斯有一个词叫“初夜权”,农民结婚时,地主们居然拥有权力第一个和新娘过夜,他们可以随意?调戏、□□农民的妻子和女儿?,甚至能随意?贩卖她们。和裹小?脚相比,她们简直生活在地狱里。” 玛尔塔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碧绿的双眸蓄满锋芒。 我笑了笑,恭敬地说:“尊敬的公爵,我在您眼中看到了慈悲和怜悯,作为?一个如此优秀的女人,您一定?是全国女性的榜样,总有一天?,贵国的女性一定?可以觉醒反抗的意?识,夺回掌握自己身体?的自由,就?像我们慢慢放开裹脚布一样!” 她挑了挑眉,目光在我的头发上逡巡了一圈,“你胆子很大。你是贵族吗?”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平民。” 她望向人头攒动的中和殿,若有所思道:“康熙皇帝选拔任用人才的标准放宽了。对于一个垂暮之?年?的老皇帝来说,太难得了。” 我们来到中和殿。 中和殿外东隅,笳吹、队舞、杂技、百戏等皆已开始,外藩王公及内大臣、入殿文武大臣在此一边观赏,一边等候传席。 中和殿南正中设了一张巨大的明?黄色幕布,幕内设反坫,上面摆着尊、爵、金卮壶、勺等器具,待皇上驾到之?后,叫传酒菜,御膳房人鱼贯而出,呈上一道道别致奢华的满汉大菜。 皇上驾到之?前,百官要安顿好,坐整齐。而这?座位上虽然没写名字,但每个人却都能正确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因为?它是按照严格的等级顺序排列的,每个位子连方向角度都有精确的讲究,绝不会有人坐错。 宝座在上,前设御筵,左右分布着外国使臣、外藩王公及内大臣、入殿文武大臣席,宝座左右陛之?下,分布着后扈大臣席,前左右分布着前引大臣席,后左右分布着领侍卫内大臣及记注官席。殿前丹陛上左右布台吉、侍卫席,按翼品为?序,东西向,北上。殿东檐下为?理藩院堂官席,西向,黄幕左右为?带庆隆舞大臣、内务府大臣席,东西向。 我没有官阶,宴席上没有我的位置,只能站在女公爵身后。 整个中和殿只有我和女公爵两个女人,她穿绿,我穿红,几乎吸引了全场所有目光。 女公爵傲视群臣,问我皇帝的儿?子在哪里。 我朝皇子们的方向看去,发现除了认识十四、老九,其余几个都不认识。只从他们穿的朝服来判断,都是皇子。 这?些皇子年?龄最大的约四十岁,最小?的约莫八九岁,或探究,或好奇,也都望着我们这?边。 女公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嘴上却挂着友好的笑容。只不过笑容背后,她低声问道:“康熙皇帝最喜欢的十四皇子吗?他是哪一个?” 哟呵,十四贝勒这?待遇可以啊。受宠的名声都传到俄罗斯去了! 十四冲我挑了挑眉。 我假装没看到,自然地垂下目光,“我并不知道皇上最钟爱的儿?子是谁,但十四贝勒是您三点钟方向那位胸前挂怀表的。” 女公爵朝十四举了举杯,十四却指着空着的龙椅摇了摇头。意?思是,皇帝没来,谁也不能开席。 女公爵对我说:“大清男人的发型可真丑。他们是不是长不出头发?” 我:…… “他们只是,视颜值为?粪土!”这?话?我自己说得都违心。 能经得起秃瓢考验的男人不多,整个大殿上都没几个。 不过平心而论,十四是秃瓢里的颜值担当了。他长的很像一个男明?星,但我想?不起来是谁。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中和殿外左右陈设的丹陛大乐和丹陛清乐开始演奏,众人知道皇上要来了,都静了下来。 紧接着,身穿黄色云龙妆花缎袷朝袍的康熙皇帝迈进大殿中来,我和众人起身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北面的保和殿和南面的太和殿也一起传来排山倒海般波澜壮阔地呼声,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全天?下的人都在对着紫禁城的方向跪拜! 只有俄罗斯使团突兀地站着。 康熙皇帝不以为?忤,端坐在御座之?上,微笑着俯瞰臣民。 这?一刻,我方体?会到九五至尊这?四字的大气磅礴! “平身!”康熙今日的声音显得尤为?清亮,我在大殿之?尾都觉得浑身一震,精神激荡。 接下来奏乐、进茶、进爵、行酒等有条不紊地进行。 今日是宴请,以吃饭为?主,所以不谈国事。 不过女公爵在向康熙表达了恭贺和祝愿后,仍厚脸皮地加了句:“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在北京建造一所东正教堂,让我们的传教士向贵国提供神的帮助。所有费用我们自己出,不需要占用贵国一块铜板。” 康熙举重?若轻地说:“北京已经有上帝了。给你做翻译的这?位女士,就?是罗马天?主教派来的。俗话?说,一庙不供两神,万一两个上帝打起来怎么办呢?那朕的子民,是不是也要打起来?” “陛下……”女公爵要解释,却被康熙挥手打断。 他从春节起源讲到满汉两族过年?的区别,最后一收:“朕知道,在俄罗斯,女性外出活动很不容易。既然彼得大帝给你这?份殊荣,你要好好珍惜。等宴会过后,让朕的翻译官带你在京城转一转。” 女公爵握了握拳,坚持道:“多谢陛下好意?,我会在北京多停留几日,以期和陛下再次会面。” 康熙只笑着点头没说话?。 站了许久,我累的不行,借口方便,暂时逃出了中和殿。 我瞅着左右无人,在台阶后面脱了鞋,刚要揉揉脚,忽然感觉头顶罩上一个人影。 抬头一看,我那神经病上司正蹙眉看着我。 第 39 章 我现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心慌。 就好像高三那会儿上着自习和闺蜜聊天打闹, 忽然在后门玻璃上发现了?班主任的脸。 “王爷,您怎么不在殿内?”我下意识抱着鞋子?跳起来,乖乖站好。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撇过头严厉地低喝:“把鞋穿好!” 就在我穿鞋的功夫,他开始说?教?:“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朝廷举行隆重?仪式的地?方!今日外国使团、藩属国王公?乃至百官皆在此?, 你?怎敢如此?放浪轻佻?须知让你?上殿, 你?就代表着大清的脸面,在外也要举止端庄,才对得起皇上给你?的荣宠!” 我一面觉得惭愧不已, 好似给国家抹黑了?。一面又不服气,哪个闲着没事儿盯着我, 知道我在这犄角旮旯里脱鞋?再说?, 脱个鞋就放浪轻佻? 但我一贯敢怒不敢言。 憋了?一肚子?闷气, 也说?不出什么好坏来,就默默听?他叭叭。 又数落了?几句,他才话锋一转:“俄罗斯使团离开大清之前你?先不要去昇平署, 务必陪好女公?爵,每日将她说?的话记下来转述于我。” 我语气生硬地?说?:“她话可多了?,我记不全怎么办?” 他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没说?话。 他哼道:“因为年羹尧, 对我心存怨恨是不是?” 从广源寺一嗓子?吓得我撒丫子?狂奔到现在, 刑罚恐吓, 哪一件不比偏袒年羹尧严重??他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王爷言重?了?, 您对我有指点提携之恩,我哪儿敢跟您记仇啊。再说?, 那?事儿最后不是我占了?便宜吗?”我垂着头看着他脚上的云纹, 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语气软了?下来:“你?还是明白?事理的。” 我不明能打你?吗? “女公?爵的身份非同一般,她来大清的目的, 可能不止是为了?传教?。在她离开北京之前,你?要时时刻刻跟着她。晚上也不要回贝勒府了?,我在俄罗斯公?馆旁边的客栈给你?定了?一间房,你?去那?里下榻便是。” 大年三十哎!我还许诺给满月包饺子?呢! 见我面露抗拒,他好言哄道:“差事办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倒提醒了?我,我冒着过劳累死、压力猝死的风险给他打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他看到我的才华和努力,给我一个在历史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机会吗? 于是我抬头笑了?笑:“理论上来说?,我隶属葡国教?廷,在大清既无身份,又无官职,王爷怎么如此?信任我?当然了?,不管王爷给不给我解决身份,我都会竭诚为您效力的。” 他嘴角往下微微一瞥,眼里也有三分笑意:“黄毛丫头一个,三番五次在本王面前卖乖,你?当本王听?不出来,你?想讨个一官半职。” 我赶紧虚伪地?摆手:“不不不,您误会了?,官不官无所谓,主要我想名正言顺地?在您手底下成?长。” 他眯眼瞧着我,“想跟着我?” 不想啊。可我也没能耐把你?换掉啊!谁让你?抢到了?皇位呢!在这个年代站错队可是会死的! 我坚定不移地?点头道:“当然!” 他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状似随意地?问:“那?十四贝勒呢?” 一方面衷心必须表,另一方面还得让他相信我的确在给十四贝勒下‘迷魂药’,才能助我离开贝勒府。于是我故作?娇羞地?掖了?掖耳畔的头发,做作?地?说?:“不一样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半晌没听?到反馈,我悄悄朝他望去。 他和德妃娘娘很?像,不笑的时候,很?容易显得刻薄。此?刻,方才还似有若无的笑已经完全消失,却而?代之的是冰霜般的冷漠。 哈,我的小计策起作?用了?!他一定在想怎么保护十四贝勒不被?我迷惑,怎么才能尽快把我从贝勒府弄走! 他现在还得用我,所以没有威胁我,而?是用那?种苦口婆心的姿态教?育我:“你?要跟了?他,就不可能在朝廷任职,也不可能风风光光地?站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更不可能实现你?的理想抱负!” 我幽幽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我哪有这个福气啊,一个劳碌命而?已。” “福气未必没有,也不必妄自菲薄。好好为皇上效力,什么都会有的。”他也摸棱两?可,故意给我画大饼。 我顺着台阶下了?,应道:“王爷教?训的是。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您交代的任务完成?,等着您给我发奖励!” 他这才笑了?,“少不了?你?的。” 我刚要跑回大殿,他忽然说?:“这衣服不适合你?。” 我附和道:“是,我一点女孩子?样儿都没有,还是更适合男装。” 他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 回大殿之前,我找小太监给十四传了?话,说?晚上不回贝勒府,随女公?爵下榻在俄罗斯公?馆。 被?诸位王公?大臣包围着敬酒的十四本来春风得意满脸笑容,听?了?小太监的传话立马变了?脸。 我隔着人群,含蓄地?朝他摊了?摊手表示这是公?事,我也没办法。 酒意上头的十四立马便想过来抓我,幸好被?其他敬酒的人拉住了?。 此?时女公?爵也意兴阑珊准备离开皇宫了?,我便赶紧跟上。 路上,女公?爵仰望着紫禁城的星空,感慨道:“大清真是一片富硕温和的土地?。” 我本来没想搭话,她偏要问我:“你?分明长着东方面孔,康熙却说?你?是罗马天主教?派来的,那?你?到底忠于谁?如果教?会让你?做有损大清利益的事情,你?会做吗?反过来,如果康熙让你?伤害教?会,你?又如何?选择?” 我笑问:“我身在这片疆土,您说?呢?” 她非常不屑:“你?贪生怕死,仰慕权贵。” 我摇摇头道:“您不妨换个角度想。自古以来,中国很?少排斥外来信仰。譬如在印度只是一小个分支,到了?中国却遍地?开花的佛教?。比如现在在整个大清有几十万信徒的天主教?。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信仰与老百姓的精神需求契合,另一方面他们不掺和政治。我是说?,从教?义上鼓动信徒掺和这个国家的政治。既然能够和平共存,就不会相互攻讦,所以您假设的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她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自欺欺人。你?根本没有信仰,你?只是披着信仰的外衣谋求皇帝的庇荫。” “权力何?尝不是披着信仰的外衣谋求人民的臣服呢?” 她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先有臣服,后有信仰。你?跪在我的脚下,我让你?相信什么,你?就得相信什么!” 全世界的强盗都能和你?们俄罗斯霸主共情! 当夜,我便在雍亲王安排的客栈下榻。 房间提前打扫过,非常干净。在我入住之后,厨房还贴心地?给我下了?盘饺子?。 一盏烛火相伴,我就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了?这个年。 睡前把女公?爵的语录记下,睡梦里我的思绪去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的大清。 曾经还给历史老师的知识,都在潜意识里浮现出来。沙俄在清政府被?欧洲各国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时挥兵入侵,通过四次不平等条约侵占了?中国15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是全世界侵略者的膜拜对象。 从女公?爵的傲慢态度来看,从现在他们就已经看不起大清了?。若一味退让,这群强盗会看透我们软弱的本质,一哄而?上!清政府必须拒绝他们的请求,给他们一个强有力的反击! 无论女公?爵如何?施压,康熙皇帝决不能妥协! 梦呓着这句,我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醒来。 刚穿好衣服,店里的伙计敲门送来一个包袱,说?是雍王府的府丁让转交给我的。 包袱里有一套衣服,是月白?色满族男士常服,一双黑色云纹皂靴,不用说?也是男士的。另有一顶雪貂帽,毛色透亮光滑,一看就是好皮。 衣服鞋子?下面还有一个红包,红包里有一张巴掌大的红纸,上面写着四个刚劲沉稳的字:平安喜乐。 红包里难道不应该放钱吗?他当谁稀罕他的字! 衣服鞋子?穿着倒是很?合适的,我领导在哄人干活这方面很?有一套! 大年初一,皇帝是不可能见客的。 女公?爵否决了?主客清吏司王阳的各项建议,最后采纳了?我的:去护城河滑冰。 王大人不知道这是大多数俄罗斯女人都无法拒绝的运动,悄悄对我竖起大拇指,接着便要去提前安排清场。 女公?爵却不让。她说?要看看真实的北京城。 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崇文门外。 我们来得不算早,这里已经非常热闹。 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软土铺红,百戏竞陈,大堤入曲,衣香妙影,比我印象中的庙会热闹百倍。其实这里不仅仅有护城河吸引人,河东有个蟠桃宫,也聚集了?很?多男女老少。 会做生意的人,很?少放弃大年初一这么个好机会。护城河两?边被?商贩占地?满满的,闺阁装饰所需,翠羽明珰,假花义髻之属,累累肆间。 最多的,当然还是租售拖床和冰鞋的摊位。 冰面结实的护城河上,一人拉着一个可容纳三四人的拖床行冰如飞,数不清的拖床在冰面上交叉穿梭,远处的冰面上插着许多红色的旗子?,鞋子?上带铁齿(冰刀鞋)的人,流行冰上,如星驰电掣,争先抢夺红旗,刺激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叫喧着岸上的人们的神经。 王大人抹了?把汗,生怕有人冲撞了?女公?爵。他吩咐下属去租了?几个拖床,打算让女公?爵在托床上溜一圈过过瘾便得了?。女公?爵当然不依,让她的卫兵去租冰鞋。 “翻译官,你?来陪我滑!”她抬了?抬下巴,朝我命令。 这就有点难为人了?,我不会啊! 正要拒绝,远处飞过来一个腰缠辫子?的红衣青年,势如破竹般扎进我们中间,朗声喊道:“玛尔塔公?爵,我们来比一比吧!” “十四贝勒!”玛尔塔很?惊喜,伸手给他,暧昧笑道:“我只和男人跳舞,不和男人比赛!” 第 40 章 十四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轻轻摇头。 看身材,女公爵不像未生育过的,而且气势强大, 言语霸道,很可能是极为尊贵的人。 就算俄罗斯上流社会和欧洲一样作风豪放, 但如?果亲密接触的对象变成了邻国皇子, 那就不可能是简单的风流韵事。 尤其在俄罗斯对大清有所诉求的情况下?,稍不注意,就有被碰瓷儿的可能。 十四应该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却扔被我的提醒取悦,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 他?虚扶了一下?女公爵, 旋即围着?她转了一圈, 热烈地邀请道:“阁下?不远万里来到大清, 应该入乡随俗,试试我们的玩法!放心,我会让着?你的!” 说罢指着?几百米外的一个圆桩道:“那里是中折点, 滑一圈,先回者赢!” 女公爵道:“好吧,那输了的可要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飞驰而出, 随行人员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跟着?投射出去。 今儿降温了, 站在冰面上体感尤其强烈。运动的人倒是感觉不到, 像我和王阳这般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 都抱着?膀子跺脚取暖。 其实我们穿的还算厚实,只不过棉花的御寒能力不算上佳。 “俄罗斯每年销往大清很多皮草, 为什么穿皮草的人寥寥无几?”我放眼望了望, 平民也好,贵族子弟也罢, 穿皮草大氅的寥寥无几。 按说,过年不得?把最值钱的外套拿出来穿吗? “这话?得?分两股来捋。 其一,十几年前,签完尼布楚条约后,中俄开始互市,刚开始这帮毛子带来的都是好皮子,皮板柔软毛色鲜亮,北京各大皮货行都争着?抢着?要。但皮货价格本身就高,寻常老百姓消费不起,富贵人家攒的越来越多,款式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买的就少了。销量下?降后,他?们为了保持利润,就以次充好。许多皮货行出于信任,压了大笔资金进货,结果货到手才知道上了当?。他?们都是在朝廷的鼓励下?赊账进货的,遭受了巨大损失,朝廷不能不管。这些年光补这方面的窟窿就消耗了不少库银,如?此一来,你想啊,从官到民,谁还想从毛子那里买皮料? 再?者,前两年国库不丰,对各府的扶持有限,许多巡抚上京哭穷,每每说起京中富贵迷人,却是为了对比郡县的穷困,皇上听?得?多了,难免对富贵人家的穷奢极欲感到不满,几次三番提起要权贵富户捐款,以至于有段时间,连王公侯爵都穿着?补丁衣出门。 你头上戴的这个帽子,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够农户一家五口嚼用一年了,更别提大氅之流。这两年天?灾少,各府财政情况略微好转,但权贵们还是不敢放开,顶多在衣服上加一圈皮毛滚边,倒是显得?清贵利索。” “原来是这样……”我摸了摸额前顺滑的貂绒,好奇道:“既然毛子这么不讲诚信,咱们为什么干脆关了尼布楚市场!是怕打不过他?们吗?” 王阳撇撇嘴:“这就是一两句话?说不清的了。主?要还是边疆情势复杂隐患很多,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一会儿臣服一会儿反,还打不绝!一看情势不好,就跑到俄罗斯寻求庇护。毛子不仅掩护他?们,还给他?们提供钱粮武器,简直把他?们当?自家看门狗养着?!反正咱们给毛子的商队出钱出力,把毛子的使?团奉若上宾,都是为了等待一绝后患的良机。” 我抬头看向冲刺而来的十四,几年后良机闪现,康熙皇帝派出了他?最喜欢的儿子果断出兵,这个儿子非常争气,一路取胜,最终大败准噶尔军,为多灾多难的边疆迎来一段难得?的安稳期。可惜,因为康熙去世,十四被雍正剥夺军权,强势召回软禁,大清没能把握住这个一绝后患的机会。 中国也就不得?不继续被俄罗斯挟制! “喔喔喔!” 女公爵先一步到达终点,赢得?了比赛。她的卫兵和周围的看客一起发出喝彩。 十四挤到我身边,先嫌弃地撇了撇嘴:“你今天?穿的什么玩意儿?跟个粉面太监似得?!还是昨天?那身好看,一会儿回去换回来!” 接着?大言不惭道:“你告诉公爵,好男不跟女争,我让着?她的!” 我道:“你现在落她手里喽!” 十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什么要求让她提,反正政事儿我说了不算!” 女公爵完全没提公事儿,招我过去耳语几句,志在必得?般看着?十四道:“大清汉子够不够爷们就看这一次!” “她提了什么要求?”十四擦了擦汗,将帕子随手抛给戈尔代?,催促我:“赶紧的,说完我带你滑。” 大家都盯着?这个外交赌注,我却不能公开言明,只能无奈地凑到十四耳边细语:“她说……让你今晚子时去俄罗斯公馆,让她……” 十四好像已经猜到了,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怎样?” 我咬着?拳,还是憋不住笑出来:“让她睡一次!” 众目睽睽之下?,十四抬手在我额头用力点了一下?,又气又笑:“你一个姑娘家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一点也不害臊?” 我被他?一指头点的差点仰翻过去,无声地骂了他?一句,远远退开,喊道:“贝勒爷,玛尔塔公爵在等您的答复!” 十四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颀长的颈线和异常突出的喉结,两腿岔开等肩宽,掐着?纤细劲瘦的腰,玩世不恭地笑着?:“告诉她本贝勒卖艺不卖身。” 女公爵也没恼,让我告诉十四,离开北京前一定能把他?睡了。 我被她的豪迈霸气深深折服。 公元1715年 2月21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一月六日? 天?气阴 这次康熙好好抻了俄罗斯使?团一把,直到大年初六全国公职人员年假结束,才召见女公爵。 女公爵也沉得?住气,六天?里把北京逛了个遍,仿佛只是一个普通游客。 在走遍大街小巷之后,她说这个国家就像康熙一样,正在衰老,并且已经老态龙钟。 我震惊于她穿透时代?的观察力,同时也注意到她的言外之意:俄罗斯还年轻,并且朝气蓬勃。 我诚挚地表达了对俄罗斯的向往,她邀请我做客,我憧憬着?问道:“沙皇是怎样的君主?,他?会欢迎大清使?者吗?” 说到沙皇,女公爵眼神?中充满敬仰,滔滔不绝地赞美他?,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下?面这一段。 “陛下?非常善于接收新鲜事务,在独掌大权后,他?甚至不顾群臣反对,到西?欧作了一次为期两年的长途旅行。这世上在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像他?一样,放下?权柄扮成下?士,到其他?国家深入普通人中间劳作学习。他?曾为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当?了一段时期的船长,也曾在英国造船厂工作过,还在普鲁士学过射击。他?走访工厂、学校、博物馆、军火库,甚至还参加了英国议会举行的一届会议。总之,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学习欧洲的文化、科学、工业及行政管理方法。回来后,他?立即开始引进国外新式武器和战略技术,把许多欧洲的技术人员带回国,邀请交好的商人来俄罗斯办厂,还派遣了很多年轻人到东欧去学习。” 这让我对彼得?大帝产生了澎湃的崇拜。 女公爵说的对,在这个时代?,除了彼得?,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并且敢于离开权力中心,亲自深入到人民中间。 在西?方世界大张旗鼓地进步时,大清朝现在的皇帝和未来的皇帝,都没有意识到洪流之中不进则退。 我该怎么让我上司认识到帝国真正的敌人呢? 我们还从十四贝勒聊起了沙皇的儿子,女公爵的态度截然不同,很明显她对继任候选人并不满意。 “康熙在这方面是个胜利者,他?拥有这么多成年的儿子,而且这些皇子都有各自的差使?,能为他?分忧。”她的语气不无羡慕,“哪怕随便选一个,这个国家也不会出大乱子。” 从后面这句话?判断,她对俄罗斯的未来比较忧心。也许国内还有很多人抱有同样的想法,所以皇后叶卡捷琳娜才有和皇子们一争高低的机会。 为了进一步试探,我主?动说起了中国的武则天?和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并预言:“随着?女性意识的崛起,未来会有更多的女君主?走上历史舞台。” 她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有一点无法与?我达成一致,她认为:“女君主?的诞生和整个国家的女性意识崛起没有任何关系。她们往往是被情势逼迫到王位之上。而她们上位后,除了提升个别必要的同性帮手,反而会对其他?女性采取更残酷的打压。因为她们深知女人的忍耐无底线,而国家的安稳必须建立在女人的牺牲之上。” 我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叶卡捷琳娜! 能在战场提出用女性贿赂敌方将领的人,怎么会把女人当?人呢? 真可悲,怪不得?历史上只有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名字。 正月初六,康熙传召,我再?次随女公爵一起进宫。 这一次,皇上在养心殿的西?暖阁接见了我们。 40-50 第 41 章 在我们进去?之前?, 正好有一位大臣走出来。 他大约四十五六岁,留着寸许美髯,身材高大匀称, 一身清正之气。 一见他出来,侍立在门前的太监立即上去接过他怀抱的一大摞书籍, 客气地问:“张大人, 回司经局吗?奴才送送您。” “不必劳烦孙侍监。”张大人微微一笑谢绝了他,转而朝女公爵颔首,但当?目光触及旁边的我时, 刹那?间变得十分厌恶排斥。 我两次上殿,见过很?多大臣, 他们中的大多数, 看我的目光都不太友善。好一点的, 抱着猎奇的心态看我;中立一些的,佯装不见视为虚空;差一些的,恨不得一巴掌把我扇出去?。 十四跟我说过, 很?多朝臣不待见西?洋人,觉得我们都是投机取巧之辈,没资格和寒窗苦读多年的他们并?立在朝堂之上;还有一部分搬出祖制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了超长?奏折, 向皇上阐述女人入朝的危害。 这位张大人此前?并?未注意过, 但他显然是最?不能接受‘女洋人’的那?一类。 哼!迂腐顽固!有本事你来替我啊! 我整了整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旗装, 昂首挺胸从他身边经过。在花盆底的加持下, 我与他身高几乎持平,没让他找到?居高临下的机会。 但我心中其实有些忐忑。如何在不激怒他们的前?提下保持风骨, 让他们知道我非要和他们抢占朝堂方寸之地的决心, 是一件很?艰难很?费脑子的事情,我至今还没想好。 养心殿内开着窗, 墨香涌动。皇上没穿龙袍,穿了一件玄色常服,显得整个人清癯矍铄。 女公爵依然不行礼,甚至对我行跪拜大礼提出异议:“陛下,您那?日在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翻译官是天主教?会派来的,她并?不是您的子民,您为何要让她向您下跪呢?大清是礼仪之邦,这样待客似乎不妥。” 当?会面的场地从万众瞩目的大殿转移到?只有四五个人的房间,外交上的客套就显得很?多余了。为了各自的利益针锋相对才是主旋律。 皇上不客气地说:“朕派发?给天主教?会的传教?执照你看过没有?上面有一条,传教?士进入大清之后永不可返回欧洲。这意味他们终身都要留在朕的国土上。既然身家性命全都仰赖朕的恩佑,跪朕敬朕甚至为朕效力,都是应该的。” 女公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天主教?会愿意白白给您送奴才吗?” 皇上没什么表情:“不愿意就不要来!” 女公爵挑了挑眉:“沙皇的子民是不会给其他人当?奴的。” “朕绝不干涉别国内政,但也不允许任何人在朕的国土上置喙。” 气氛僵得就要呛起来,我没想到?康熙如此强硬,心中既激动又紧张。 噗嗤。 女公爵忽然展颜一笑,语气一变,温柔缓慢地四两拨千斤,“那?是自然,您才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导者?。我之所以?要来大清,也是因为仰慕您的风采。您果然如沙皇形容那?般强大睿智。” 女官奉茶进来,康熙没有应她,而是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半晌才道:“公爵阁下,朕请你尝尝朕最?爱的茶叶。” 女公爵闻言捧起,尝了一口傲慢道:“也许是我不懂茶,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康熙轻哼了一声,“不,这是大清最?好的茶。你不觉得特别,是因为你在俄罗斯也能经常喝到?。为什么你能经常喝到?呢?因为朕以?诚会友、君子履约!” 他一口没喝,将茶杯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惊得我心头?一跳。 女公爵的笑容也凝住。 “朕关闭了西?方各国的贸易窗口,把最?好的茶叶,丝绸,烟草出口到?俄罗斯,俄罗斯商队却把虫蛀的皮草销往我大清!朕为了让你们行商方便,沿途设置货栈,免费给人马廪食,甚至还在北京建了一个俄罗斯公馆,你们每年从大清赚取几十万卢布,却还卡着几个逆贼不放,反而以?此为要挟,换取传教?权!看来,沙皇对朕不够了解!” 说到?此,他的声音并?没有变大,表情也依然温煦,可女公爵的笑容却挂不住了。 捧着茶杯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强盗逻辑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女公爵靠自欺欺人稳住自己,继续道:“从俄罗斯发?出的货物都是顶级的,但您知道,尼布楚周边有很?多大清猎户,他们手里有很?多劣等皮货,在我们上等货物的冲击下很?难出手,所以?就铤而走险,打劫了我们的商队,换走了好货。这件事情,商队多次向贵国理藩院求助,却从未被重视。而您送往俄罗斯的货物也带走了我们的白银,交易双方都是获利的,我们绝没有占大清的便宜。至于沿途设置的货栈和公馆,难道不是因为您对我们不信任,限制我们的活动区域?” 康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淡淡道:“你们竟是这样想的?” 女公爵终于放下茶杯,态度恳切道:“陛下,这些都是小事儿不是吗?您连欧洲市场都能放弃,中俄互市能否延续,也全在您一念之间。我这次来大清,并?不是为了要挟您,而是想恳求您。您曾仁慈地收容了雅克萨战争的俄军俘虏,并?大方地拨给他们一座庙宇,以?供他们做礼拜之用。彼得继任沙皇后出资将它改建成了尼古拉教?堂,现在教?堂里的司祭已经病入膏肓,请允许我们将他带回去?。” 连我都能听出来这是缓兵之计,一旦松口答应这一条,下一条就不好拒绝了。 皇上扬声叫来门外的太监:“去?理藩院把保泰叫来。” 太监领命而去?,皇上才对女公爵道:“你方才所言之事,朕今日就给你个交代。若理藩院确有接到?报案而不作为,朕必严惩不贷!至于是限制你们活动区域,还是为你们提供便利,你也可以?叫来商队问问,一趟来回省多少银子。朕记得你此行所带的人里,有商会代表,朕借人马给你,立即将他传到?宫中,咱们当?面问一问!” 此时女公爵已被架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只能由皇帝安排人去?俄罗斯公馆传人。 刚开年,积攒了几天的事务压在案头?,皇上当?然不会一直这么等着,暂且把女公爵请到?了东暖阁。 我们从上午等到?下午天色发?暗,女公爵越来越焦躁,不住冒出俄罗斯话,我虽然听不懂,但能猜出来肯定是骂人的。 明明皇帝就在隔壁的西?暖阁,她却见不到?。 关键,那?些惹麻烦的话,根本不是她备好的稿,是在康熙的引导下话赶话说出来的! 她自诩聪明年轻,想当?然地认为皇上老而软弱,却不料刚一交锋就掉进陷阱里! 经此一磋磨,之后她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天擦黑时,理藩院尚书保泰总算姗姗来迟。 他抱着一大堆资料,气喘吁吁地说:“回禀皇上,臣及左侍郎亲自翻阅了过去?五年的卷宗,确实没找到?俄罗斯商队的求助函。反倒有三十九条猎户递上来的状子,状告俄罗斯商队带着准葛儿部族逆贼打劫他们。经办人员逐一向俄方提出与涉事商队当?面对峙,均遭拒绝。臣……臣担心上报之后影响两国关系,就按下未表,请皇上责罚。” 这时早已在旁等候的商会代表已经冷汗淋淋瑟瑟发?抖。 忙碌了一天的皇上略显疲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女公爵道:“问问你自己的人。” 事已至此,女公爵早就明白,在这里根本没有真相。国与国交往,公平和正义全凭实力定夺。 就算俄罗斯军事实力强于大清,彼得大帝立刻挥兵驰援,也解决不了她现在的困境。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康熙皇帝表达了敬畏之心,终于亮出最?后的底牌:“请陛下允许我们接走司祭,归国之后我将恳求沙皇遣返贵国名单上的通缉犯。” 皇上没有在意她开的空头?支票,表现出自己仁慈的一面:“朕会成全沙皇对子民的体?恤之情。” 同时又警告她,商队劫掠猎户之事,他会令人继续追查,希望俄方积极配合。 女公爵被动聆听警告,脸上的表情大概和我面对雍亲王时差不多。 理藩院和主客清吏司送走了女公爵,皇上把我单独留下。 面对我,他身上侵袭性极强的气势收敛了很?多,像长?辈一般招招手让我到?他身边。 我能看出他已经很?疲惫了,但眼中的光芒还是非常耀眼。 我忽然想起女公爵对这个国家的评价,那?么,大清是否也像皇帝一样,看起来疲惫,实则蕴含高昂的战斗力? 我来到?他身边,刚要跪下,他却勾了勾手:“站起来站起来。” 他比十四贝勒要矮一些,比我高一点点。但我穿了花盆底,所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视线比他高,我很?不安,总觉得这样是对他的冒犯,于是尽量看着别处。 “朕看了你写给雍亲王的汇报,你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不错。朕今晨得到?消息,玛尔塔就是沙皇的妻子叶卡捷琳娜。” 我默默听着不敢插话。 他指了指我,微笑道:“翻译的也很?好,和她待了几天而已,连口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我完全经不起夸,心潮一涌,主动请缨:“接下来我要学会俄语!” 他扶着大腿坐下来,“好啊,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 我听出他仍然没有给我安排职务的意思,有点失望。 忽然又听他道:“雍亲王告诉朕,你对大清的律法甚至募兵制都不满意。” 我心惊肉跳地抬起头?。 他没有不悦的意思,淡淡地说:“很?多事情不能凭想当?然下结论,国外的饭再好吃也要看中国的肚降不降得住。” 我连连点头?称是。 “教?廷从未派出过你这样的人。对传教?不感?兴趣,对科学也不感?兴趣,处处留心大清的政体?,还想对朕的家人实行文化?侵略。你骗过了这群自以?为是的洋人。” “不是的……”我腿都哆嗦了…… 他摆摆手:“朕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很?清楚你想要什么。幸亏你是个姑娘,否则教?廷也不会把你当?个玩物送给十四。朕会让他们后悔的。” 那?你会怎么做?我心落回肚里,又开始生出一点期待。 他却只说:“多学多看,有什么想法大胆告诉雍亲王。” 好吧,看来我暂时还得在我现任上司手底下熬着。 这次他赏了我去?翰林院借阅书籍的资格。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赶在下钥前?最?后一刻出宫,这次廖丁总算接到?了我。 路上他告诉我,门房收了一个从西?班牙寄来的包裹,收件人是我。 第 42 章 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西班牙人是我的学生俄林。 到达澳门后他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病得下不了床, 后来也没有获得传教?执照。算算时间,即便?我们离开之后他立即康复并返回西班牙,再从西班牙给我寄送东西, 也来不及。 那?这个包裹究竟是谁寄来的呢? 我兴冲冲跑进门房,却被告知包裹已经被十四贝勒拿走了, 并且白日里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过。 这个十四……不会不经我同意, 擅自打开包裹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让安东尼和郎世宁来给他讲解吧? 书房不像之前那?样亮的耀眼,从外面看, 里面似乎只点了一根蜡烛。 昏暗的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渺小孤独,与?十四往常给人的强大、招摇的印象截然?相反。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条腿将将抬起往门槛里迈, 犹犹豫豫地落不下。 一个未知包裹而已, 值得冒险去面对突然?忧郁起来的十四吗? 这种情绪带给他的影响, 会不会比暴怒和醉酒更可怕? “进来吧!” 就在我下定决心?暂时不往枪口上撞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邀请。 听语气,很?是平和舒缓。 我悄悄舒了口气, 嘴角挂上礼貌的笑,一脚踏进书房。 十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平常乱糟糟的书桌此时清理的很?干净, 笔墨纸砚、书、他喜欢把玩的玉麒麟镇纸都不见?了, 只有桌角最远处放了一盏烛台。 他一手平放在桌上, 一手撑着?额头, 弯着?嘴角将我看着?。 烛光发散的很?严重,光线到他身边已经非常稀薄, 大部分?还都被他撑起的手臂挡住了。 阴影里,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到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愁绪。 还没出十五, 谁给他找不痛快了?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一时间,本该理直气壮的索要和讨伐都变得不合时宜起来,我朝桌前站了站,试探道:“贝勒爷用饭了吗?几日没给您上课了,这会儿方便?吗?” “行,难得你大翻译官还能记挂着?这点小事。” 虽然?话里夹枪带棒,语调却是玩笑般轻松,我放松了警惕,自去旁边柜子里取书本题册,但上下翻遍也没找到我模仿钢笔头削出来的竹笔。 正要问,一回头忽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麻布袋子立在精美的卷缸上。约有一米高,半米宽,上面用黑漆写着?我的名字,袋口上走?了两?遍齐整的麻线,根本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我瞧了眼十四,他也正在看我。仿佛从我进书房,视线就没离开我。 “贝勒爷,那?是我的吧?”我顺势一提。 他有点不耐烦地答非所问:“不是要讲课吗?” 好吧…… 终于从柜子最里面摸到笔,接着?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没有凳子。 “少?待,我去隔壁搬个凳子。”我放下书册便?往外走?。 他猛地拉住我,身子往后撤了撤,用眼神示意我看向他的腿,不经大脑般随意说道:“坐这儿。” 我气笑了:“你不想上我走?就是。” “走?,走?去哪儿?去雍王府还是……西班牙!”压抑的恼怒一点点显露原形,笑容被挤得支离破碎,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与?此同时,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我总结过和他发生冲突的经验,已经琢磨出一点应付他的门道来。 首先我的情绪要稳,不能被他带偏,走?向硬钢的歧途;其次,要第一时间找准点燃他的火点,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点对点精准灭火;再次,如果时机恰当,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再摆事实?讲道理,争取下次不会因为相同问题刚起来。 总而言之,压抑自己的情绪,用理智而不是卖惨求饶或硬碰硬来解决问题。 “就去缈琴院!吃点饭,摸摸狗,然?后睡觉。没别?的。”我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没有挣扎,简洁而快速地解释。 “没别?的?” “是,我不可能去雍王府!那?是我上司训诫我、给我吩咐工作的地方,我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了,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可能去西班牙,传教?执照上写的明明白白,永不可回欧洲。”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我诚恳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和暴躁,但他并没有放开我。 “埃文.麦克沃伊,一个英国伯爵,你正排的那?出离经叛道的戏,又是私奔又是殉情的,就是英国歌剧改编的吧?是他讲给你听的,还是他带你去看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埃文?我下意识瞥向哪个包裹,难道是他寄来的?十四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难道就是为了这?! “看着?我!”耳畔猛地一声怒喝。 我赶紧调整情绪,竭力保持平静,再次解释:“他是一个朋友,我们在印度认识,又在澳门重逢,因为共同的理想有过几次交谈。我排的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谈的都是航海相关的事情。” “共同理想……”十四用牙齿磨碎了这几个字,面色阴沉地盯着?我:“你不如直白地说知己。” 我和他确确实?实?不在一个频道!我明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恨不得大声告诉他,对,他不仅是我的知己,还长的贼帅!更重要的是,幽默绅士,贼有魅力!怎么样?! “共同的理想是进入大清,他当时从新大陆带了一些抗旱易活的农作物,可以?解决很?多?地方土地贫瘠不出粮的问题,而且他的船非常先进,连葡萄牙这种航海国家的船都无法企及,我是觉得如果能引进大清,可以?利国利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么清白!” 我……我复盘了两?遍都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一个朋友!”他冷笑,“你怎么那?么多?男朋友!礼部那?几个王八蛋爷还没收拾,你又来一个!也和他大半夜在外面喝酒?你还上过他的船?你知不知道他把你哄到船上想干什么?上次从雍王府出来,你就说想买船,是不是想买他的船,和他私奔双宿双飞!” 我对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对话感到匪夷所思。 我对他的关注点感到匪夷所思! 匀了匀渐渐走?乱的气息,我竭力保持好的态度:“贝勒爷,您是一个皇子,难道您不应该关注百姓的肚子和国土安全吗,为什么要在意我这些子虚乌有的绯闻?” “我关注什么用不着?你指点!你少?转移话题!”他一把掐住我的后颈,将我拉到跟前,咬牙切齿地问:“我是不是该验一验你的身子!” 呸! 我再也绷不住,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而后发狠推开他,痛骂:“你有病!我有几个男朋友,是不是清白身关你屁事!” 他也终于被我逼疯,连脸上的唾沫星子都来不及擦就跳起来吧我擒住,双手摁住我的脑袋在我脸上胡乱地亲。 黏腻的触感毫无规律地落在脸颊,耳垂,脖颈,直至窜进口腔。 逼不得已,我只能对他最不设防的脆弱□□下手。 嗷得一声惨叫,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捂着?下面痛苦得倒在地上抽搐。 看他痛成这样,我有点后怕,不会被废了吧? 我第一反应是跑路。 “你敢跑我就烧了东堂!”他发出一声嘶哑颤抖的威胁。 我知道他干得上来! 红红火火的致美斋都换了老板,本就在他庇佑之下的东堂,因为‘意外’发生一场火灾,谁会追究? 我抓了抓头发,折回来在他跟前蹲下去,“你为什么总把事情搞成这样?我们就不能好好沟通吗?” 他面目扭曲地看着?我:“你给我戴绿帽子还怪我?!” “荒谬!我又不是你老婆,就算真有绿帽子也戴不到你头上!” 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句义气之言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直到他忽然?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红着?眼质问:“那?你准备给谁戴?” ……你想戴给你还不行吗?! 在他有准备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反扑他。力量悬殊,技术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也没有掐我太久。 几秒就松开手,面色复杂地揩掉我眼角的泪,看上去既心?疼又无奈:“你刚从葡萄牙出发的时候,安东尼就来跟我说,教?廷要送我一个神秘的礼物。我等了几个月,你终于来了。第一眼,我就决定把你留下了。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妾就是没有喜礼和喜酒的,你又没有出身,总不能和福晋侧福晋攀吧?你要是觉得不明不白没有安全感,等你给娘娘们排完戏,爷给你张罗个排面,让你风风光光再进一次门总行了吧?” ‘幸亏你是个姑娘,否则教?廷也不会把你当个玩物送给十四。朕会让他们后悔的。’ 我忽然?想起皇上这句话。原来他们都知道!这句‘让他们后悔’不是为了我,而是为教?廷企图腐蚀皇子、参与?大清政治的野心?! 清醒让人变得理智。 我坐起来,平静地看着?十四,“贝勒爷,我不是你的人,我也不想做你的人。我们之间,就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是朋友关系。事实?上,我很?欣赏你的能力,我相信你绝不是耽于男欢女?爱的人,你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别?为了区区一点新鲜感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更别?为了一个绯闻缠身不清不白的女?人违背礼制。做你该做的事情,把我放归人海。” “休想!”十四执拗得近乎疯狂,眼睛里甚至有水光,“就算要放你,也要等爷玩腻了!你要是再这样伤我,我就把你嫁给老太监!” 我头皮一阵发麻。 真是个疯子! 接着?他直起身,冷冷逼问:“说,你和这个英国伯爵到底有没有上过床?你和传教?士们……” 这污言秽语我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打断他:“上过又怎样?且不说咱俩没关系,就算咱们已经是恋爱关系,我都没嫌弃你睡过那?么多?女?人,你凭什么追问我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你们女?真族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那?层膜了?太宗皇帝娶关睢宫宸妃时,她都是二婚了,人家也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到你这儿净纠结这些无意义的事儿!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过去!” 我就是不澄清,故意暗示他,让他浮想联翩,让他膈应,让他再也下不去嘴! 但我还是……完全摸不到他的脑回路。 “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我也……”咬牙切齿,深呼吸,好几个来回,才?下定决心?:“我也疼你跟疼眼珠子似的。” 我累了。真的。我不想挣扎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不论我怎么努力,我们之间的拉锯,总以?我自认无能而结束。 “包裹给我。”我真的很?期待,埃文给我的包裹里有他说过的种子什么的。 十四固执道:“你先发誓,以?后自珍自爱,绝不给我戴绿帽子。”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你和玛尔塔公爵睡了吗?” 第 43 章 “睡了又如何, 你吃醋?” 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小误会,竟把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郁瞬间驱散了?。 看?着他明?亮耀眼的眼睛,我陷入了?片刻迷茫:情感对人的影响真的这么大?吗? 罗密欧和朱丽叶许生许死我能理解, 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理解不了?。 我不相信十四的暴怒、伤感和欢喜皆因我而?起。 “当然没睡!这点分寸我还没有吗?再?说, 你当谁都能睡我?我可不是那种放浪轻佻的人?!”十四看?我没反应, 没好气地澄清,接着把我拉起来,试图拍净我身上的土。 我闪身躲过, 正色道:“我是想说,不管玛尔塔公爵是不是真的想睡你, 她提出这个要求很能说明?一件事?:作为同一个物种, 男人?和女人?都有见?色起意的冲动。区别在于, 男权社会对男人?过于包容,把这种行为称作风流,对女人?过于苛刻, 发生在女人?身上就?是放荡。几千年的思想枷锁束缚了?女人?自由选择配偶和享受身体愉悦的勇气。但当一个女人?有足够的底气打破这些束缚,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十四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你好的不学, 学这个?!你要真学她, 不用我打死你, 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底气, 但我向?往拥有这份自由:当我喜欢一个人?的人?时候可以热烈地扑向?他,做一切爱人?想做的事?情;当我们之间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我可以放弃他, 投入下一个怀抱。明?白吗?也许你可以理解为我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所以别再?试图驯化我了?,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他扬起巴掌。 我伸手拦住,“当然,就?算你可以接受头上绿帽叠戴,我也不能接受你妻妾成群。” 他神色恼怒而?迷茫,反手抓住我:“你非得这样自轻自贱吗?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要被别人?听见?,立即就?会被抓去浸猪笼!” 我心中一悚。大?意了?,大?意了?!我的确在邸报上见?过女人?婚后通*奸被浸猪笼的案例!而?且就?发生在京城!并不是偏远山区!重要的是,官方把它当成警醒妇女的案例来宣传,是鼓励这种私刑的! 这个时代毕竟是个吃人?的时代,绝不能高估任何人?的接受力! 大?约是我脸色不好,十四得胜,嗤笑一声,叹道:“你就?是嘴大?胆儿小!以后不准再?说这种混账话?了?!” 拍拍我的肩,顺势不着痕迹地把我往怀里?带了?带:“不过也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我心有余悸,长长吁了?口气,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硬生生切了?话?题:“我想看?看?包裹里?有什么,你要不要一起看??” 虽然我并不想和他多待,但如果不当着他的面儿打开包裹,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突发奇想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满意地挑挑眉:“既然你这么坦荡,爷就?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 包裹上缝着各个邮驿的条子,逐一往下捋就?能知道最初的发货点和发货人?。 最下面那个条子是用油笔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别出埃文麦克沃伊的名字,以及地点:西属马尼拉。 原来是从菲律宾的马尼拉港发过来的,我说呢!以现在的速度,从西班牙送货到北京,哪有这么快! 马尼拉现在是西班牙最重要的海外殖民地港口之一,货物吞吐量很大?,为西班牙本土创造了?超高利润。 看?来埃文离开澳门之后,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去往新大?陆,而?是来到了?马尼拉。 “笨手笨脚,起开。” 扯了?半天线没开,十四看?不下去了?,从抽屉里?取来一把匕首,一刀下去,直接从头到尾把袋子开膛破肚。 “小心点!” 眼尖地看?到琴弦和音孔,我心跳骤然加快,赶紧提醒他。 他抬头瞪了?我一眼:“本贝勒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拆个袋子都拆不好?” 说着扒开了?层层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现出来。 我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乐器——木吉他!它的样子几乎和三百年后的吉他没有多少区别,甚至上面还配了?个变调夹!我抱着一丝期待翻了?翻袋子底下,果然又?找到了?节拍器!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埃文真是太贴心了?!他太懂了?!我根本没和他说过这种乐器,也不知道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居然会买来万里?迢迢送给?我! 迫不及待地拿起来调试琴弦找音准,没想到这把吉他的音色非常纯正,比我自己买的那把二手的不知强多少! 忍不住过了?过手瘾,随便弹了?一小段,熟悉的旋律令人?热泪盈眶! 十四冷着脸酸溜溜地问:“送到你心坎上了??” “还成。”我回过神来,收敛笑意,把琴藏到身后,装作不在意地去扒拉别的。 包裹里?还有一些航海工具,比如望远镜,经纬仪,海图,指南针等等,以及从西班牙经由马尼拉发往世?界各地的纺织品,主要是床单、桌布、毛巾这些日常用的。 “还说不是私奔,地图有了?,居家用品有了?!自娱自乐的乐器也有了?,就?差船了?!”十四脸上的肌肉抽动,似乎又?到了?爆发的边缘,“下一步是不是准备哄着我这个冤大?头给?你钱去买船?” 我也不太明?白埃文为何会送这些,白了?他一眼:“真要私奔带这个上路不累死了??明?显不是给?我用的,你要是想要,这些都给?你了?。” 嘭! 十四一脚踢飞了?指南针,脸色铁青着递到我眼前一封信:“包裹里?还有一封情书,念给?我听。” 念就?念!反正你也看?不懂英语! “亲……咳……” 他写的DEAR QIU,但我不能这么翻,要不以十四的脾气,当场就?能把信扯烂! “秋小姐,你好。” 看?了?眼十四,他立马喝道:“磨蹭什么!” 白瞎这张脸,凶神恶煞得让人?看?了?就?烦! 我一目十行,匆匆滤掉所有关心和调侃,简单翻译道:“澳门一别后,我决定先去西班牙属地碰碰运气。之前我和西班牙王室合作过,虽然哈布斯堡王朝没落了?,但波旁王朝的新君费利佩五世?和我的家族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马尼拉的大?帆船贸易如火如荼,他们从中国、印度、波斯、日本等国家购买丝绸、瓷器、漆器、面部、象牙、地毯、茶叶等运到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然后销往西属美洲各地,换回金银珠宝和可可,再?运回西班牙本土。他们需要吨位更大?的船,也需要护航人?,或许我能在这里?大?展宏图呢? 马尼拉和马德里?一样热闹,这里?也有奔牛节,人?人?都爱跳弗拉明?戈舞,戏院里?每天都爆满。说实话?,比伦敦热情奔放多了?。我喜欢这里?。我还在街头发现了?一种新乐器,据说是从西班牙本土传过来的,演奏出来的音符潇洒自由,很符合你的气质。也许你会喜欢。 另外,马尼拉有一个航海设备工厂,其产出的设备质量上乘,我寄些样品给?你,如大?清海务机关有采购需求,可以联系我。我可以保证你们以最快的时间拿到一等品。 另有西班牙本土产出的纺织品,细腻顺滑,价格实惠,也可作为船舰上的配套设施采购。 尊敬的秋小姐,如果我决定在马尼拉发展,会再?给?你写信的。如果最后还是只能去美洲,可能通信就?没那么方便了?。 祝福我吧,愿上帝与你同在。” 念完信,我走到门口捡起被十四踢烂的指南针,白了?他一眼:“听到没,这是样品!”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伯爵,就?是一个有家不能回的落魄贵族,连明?天在营生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喜欢这样的?” 这个人?的脑回路啊…… 我没理他这一茬,正色道:“贝勒爷,我知道现在海禁,朝廷不允许建造大?型船只,更不允许商船民船出海,但是再?禁下去,我们的船就?太落后了?!我们可以不知道怎么改变世?界,但一定要知道世?界是怎么改变的!现在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请你务必说服皇上,多派些人?出去看?看?吧!大?清的海岸线太长了?,光靠陆地防守,根本不够!像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航海国家,拥有强大?的海上舰队,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到处侵略小国,掠夺殖民地,再?压榨殖民地,反哺本土,现在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一旦他们不满足于欧洲市场,一定会把炮火对准我们!你主掌绿营,深谙用兵之道,一定比我更清楚,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 十四看?我的眼神非常陌生。恍惚间,似乎和他亲哥的眼神重合了?。 “怪不得老四力排众议,非要用你,原来你果真有些见?解犀利深刻,非朝中某些酒囊饭袋能比。” 他先发了?句感概,接着神色认真起来:“你说的这些,亦有大?臣提出过。尤其是福建总兵隆升和澳门总督胡广礼。可是海禁的原因有很多,皇阿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像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国家,不过是小小弹丸之地,就?算全国男丁都能参军,也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们离得那么远,一击不中,则百害而?无一利,不会轻易找死的。”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说说具体原因?” 他掰着指头道:“其一,郑成功的后人?气焰未绝,至今仍在勾结内陆与朝廷对抗,开海后,少不得有头脑发昏的汉人?与之汇合,扰的沿海民不聊生;其二,现在海上强盗猖獗,他们多与洋人?勾结,行走私之事?,严重扰乱内陆市场,开放后首先获利的,绝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他们;其三……” 他瞅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现在水师疏于训练,军备设施已然落后西方甚至台湾许多,海军战斗力……有些弱,一旦战斗起来,恐叫那些豺狼虎豹钻了?空子,惹出大?乱子。” “这么说,我们现在就?是在赌,赌人?家不敢来打,赌这个防线在谁手上破?” 十四脸色难看?极了?,快步冲到门口往外看?了?看?,而?后回来低声警告我:“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外秃噜,不要命了?!” 我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蛊惑:“十四爷,咱们一起为水师做些什么吧?” 十四对我的定位并没有转变过来,下意识就?想嘲笑我,但在对上我的目光后,神情也渐渐变了?。 第 44 章 “你想做什么?别想让朝廷拿军费养你这老相好!” 我?:…… “我不跟你说了!” 还是?跟雍亲王说?吧, 至少他是?个事业型工作狂,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臆想上?。 “行,你走。我?跟着你去缈琴院, 咱们炕上?说?!”十四嬉皮笑脸地跟上来。 我?只能折返回去,放好吉他, 把他推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板着脸说?:“我?在葡萄牙的时候曾研究过他们的航海技术为什么进步神速。总结下来,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全民竞争。大航海时代的开启,最初是?因为传教需求, 是?教廷想要把基督福音传到富庶的东方大陆,才支持哥伦布西航, 在航行中他们发现了沿途的贸易机会, 但是?国家的船舰和航海技术根本不能满足日益旺盛起?来的市场需求。 为了抢占市场, 葡国给予商船税收减免等一系列鼓励政策,于是?原本不想冒险进行远洋航行的商船,纷纷挤进了这条航线。竞争, 导致优胜劣汰,无穷的海上?风险淬炼了这批梦想远大的航海家,也造就了一个海上?霸主?。 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是?开放海禁, 我?明白这件事儿绝非短期内能实?现, 我?是?想, 有?没有?可能, 我?们在水师中挑选出?一个小分队,给予他们一批货物, 指定目的地为欧洲某个港口, 规定在一定期限内完成销售并顺利返航,把除去所?有?费用之外的利润, 按一定百分比分配给他们作为激励。最重要的是?,把这种交流滚动起?来,让更?多精锐得到锻炼,开拓视野。” “滚动?”十四听得很认真,手指却总是?不老实?地试图抠我?垂在身侧的手。 不得已,我?把双手背到身后:“就是?说?,不能像郑和下西洋那样,每次都只派同一批人出?去。” 他瞪了我?一眼,把闲的难受的双手交扣起?来说?风凉话?:“你想得挺美,现在可不是?郑和那时候了,海路上?关关有?人把守,海盗、洋人一个比一个黑心,即便足数交过关费,也还会扣货杀人,谁愿意去送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些艰难险阻并非没有?办法克服。海上?航线势力繁多,但教廷的船几乎没有?遇到过阻力,既然皇上?给了天主?教会这么多便利,为什么不找他们要点回报呢?” “你对东家够狠的。”十四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小贱手又忍不住朝我?抓来。 我?退了一步:“他们能把我?当玩物送人,我?为什么不能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为咱们争取应得的东西?” “狠心肠的女人!这么说?,你决定背弃天主?教?” 因为教廷和十四之间的暧昧,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只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教廷会因为我?是?中国人而给我?足够的尊重。” 十四盯着我?,目光从探究到无奈,从无奈到温柔,最后叹了一句:“你何必过得这么辛苦!” 我?摇摇头,心想倚门盼君才苦呢! 之后他承诺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我?笑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十四挑挑眉。 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别跟那个破落户来往!”最后,他盯着我?的吉他,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所?幸终究有?所?顾忌,只叮嘱了一句就放我?走了。 公元1715年 2月22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一月七日 天气阴 初七一早,我?来到昇平署。 一切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果然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北京根本不缺人才! 就连我?最不放心的演员都选得很不错,据说?用的不是?昇平署的固定班底,因为那些角儿一身傲气,不肯演这样‘庸俗’的戏剧。最后,雍亲王拍板,用了一个戏院老板推荐的民间演员。 这些演员一听要演给娘娘们看,不仅日夜排练勤奋刻苦,而且十分豁得出?去。什么台词都敢说?,让拥抱就拥抱! 我?去的时候已经排到假死环节了。‘罗密欧’看着床上?毫无生机的‘朱丽叶’哭得悲痛欲绝,虽然美感差点,感染力却是?一绝。台下打杂的都跟着抽泣,我?也鼻头发酸。 抹着泪去看道具组进展时,碰到了雍王府的八福。 八福被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的,谁给您吃气了?” 我?一见?他,心情更?低落了,也没顾上?解释,垮着脸就问:“你怎么来了,王爷有?新?吩咐?” “不是?,王爷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今天给您放一天假!” 我?望了望天,赶紧掏出?表看了看,上?午九点半。很好,说?得还不算太晚!现在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 “您去哪儿,我?送您!”八福跟上?来。 这个点儿,廖丁确实?不在。但我?记得八福每次都是?骑马来回,不禁问:“你打算怎么送?” 八福笑道:“小的今天带车来的!” 我?领导真是?一个细节怪啊!不仅知道上?这里能找到我?,还能预判我?的反应,并提前备好车!这皇帝活该他当! 我?喜滋滋地跟八福出?了门,果然看到一辆‘豪车’——驴拉的地排车。 “这是?……你的私家车吧?”我?觉得王府的贵人们看不上?这配置。 八福嘿嘿道:“这是?王爷专门给您买的。您可别瞧不上?它,喂饱了很出?路的!速度也不比马慢!吃的还比马少!不过再少,一个月吃用也得一两银子?,若再雇个车夫,还得二两银子?,啧啧,三两银子?快赶上?月俸了!京城七品官员能有?这么一辆车,算很有?牌面?的了。” 我?讪讪一笑:“是?吗?” 八福重重点头,上?前拍了拍排车上?的垫子?道:“给您铺了两层新?被,又软又暖和!您瞧两边的扶手上?也包了棉花,再冷的天也不冻手!” 接着捞起?缰绳,往车头上?一坐,笑呵呵地说?:“今儿头一回坐,我?给您当车夫。明儿就换成老徐头了。哦,老徐头是?王爷给您雇的车夫,会点拳脚但人很老实?,您放一百个心。” 我?捏了捏眉心,强笑道:“我?觉得,多走走路挺好的,既能锻炼身体,还能看看沿途风景。帮我?谢过王爷的好意。那我?先走了。” “别啊!”八福急的跳下车拦住我?,“这车是?不如王府的马车好,也不如轿子?坐着舒服,可是?……王爷让我?告诉您……” 他为难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让您想清楚自个儿的身份能配得上?什么车。” 我?一时没能明白。 这是?讽刺我?不配坐好车的意思? 前几日还说?办好差有?奖励,难道就奖我?一顿揶揄?!不至于吧? “秋官!” 正纳闷,斜侧里有?人喊我?。 一转头看到了三个年轻公子?哥。 “秋官!”当前那个疾跑两步扑到我?身上?,带来阵阵香氛。 我?这才发现这小哥竟是?佳舒所?扮。不消说?,另外两个是?敏秀和宁舒。 正好我?今天穿的也是?雍亲王送到客栈的那套男装,四个人站在一起?犹如四兄弟,画风很和谐。 宁舒把佳舒从我?身上?扒拉开,训斥她:“你看满街有?哪个男的像你这么黏黏糊糊的!你再扮不好,我?们不带你了!” 佳舒嘟着嘴不依。 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其实?这三个人中,只有?宁舒看起?来最不像男人,她身体发育的好,束胸也瞒不住。 “你们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 宁秀反问:“今天南堂主?教白晋和广缘寺居生法师要在西郊松鹤堂辩论,你不知道吗?” 敏秀也道:“这是?本朝天主?教和佛教第一次论道,我?们还以为你一定会去,所?以才来找你,想让你把我?们带进去去旁听。” 我?已经很多天没去东堂了,这个消息压根就没人传给我?! “为什么要我?带进去,不让女信徒或者女施主?听吗?” 三个人齐点头。 好吧…… 虽然我?对宗教辩论不感兴趣,但……广缘寺居生法师! 我?想起?雪夜里那个手捧念珠,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心中生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时佳舒又道:“听说?这是?居生法师还俗前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最后一次论道传法了,如果这次见?不到他,以后等他回了江西,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俗! 上?次在广缘寺就听说?,他家里人催他还俗回家继承家业,没想到这么快就提上?日程了。 他是?我?见?过最纯粹,最不像凡人的人,还俗回家的话?,能好好地融入世事当中吗? “秋官,你去不去呀?”佳舒拉着我?的袖子?撒娇。 敏秀和宁舒也巴巴地望着我?。 我?被她们逗笑了,这哪是?去听道,分明是?去追星! “去!当然去!” “太好了!”佳舒开心地抱住我?,宁舒来不及训斥她,催我?道:“那咱们快走了,晚了怕不是?会错过精彩之处!” 于是?我?挥别八福和他的驴车,上?了三位格格的豪华大马车。 一路上?,三位格格按捺不住兴奋,一直谈论居生,话?里细节颇多,简直和明星站姐有?的一拼。 原来居生祖籍江西,本姓雷,一门都是?高精尖手艺人,曾为前朝设计宫殿、皇家园林甚至皇陵。清军入关后,他们的祖先回到江西蛰伏,近几年才慢慢有?后生来到京城,以家族传承的技艺为贵族服务。 其中畅春园就有?雷氏子?弟参与设计施工。 怪不得广缘寺设计得那么漂亮! 居生是?家族嫡系唯一的传人,一旦还俗,首先要回江西祭祖,然后接管家中一切事物,估计很难有?精力再做设计,更?没时间参佛了。 在八卦中,车行飞速,很快我?们就到了松鹤堂。 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其中既有?传教士、和尚,又有?文官、儒生。 很明显,这是?一场惊动了社?会重要阶层重要人士的论道,后续影响可能很难评估。 安东尼把我?和三位格格带进场内。 那位让我?一见?难忘的法师已经端坐在高台之上?。 第 45 章 南堂主?教白晋比安东尼年纪还大, 须发花白,细长的身条像晒弯的竹竿一般佝偻着。 他?曾为康熙皇帝讲授欧洲哲学史、人体?解剖学,进献奎宁治愈了皇上的疟疾, 还奉圣旨前往法国招募有才华的传教士来华。 几年前甚至还拖着老?弱之躯,亲自?带队从长城测起, 对长城各门、堡以及附近的城寨、河谷、水流等进行了测量, 参与绘制了《皇舆全览图》,无论对皇帝个人,还是对整个大清, 都奉献良多?。 他?是在华传教士的精神领袖,同时也备受他?的祖国——法国皇帝路易十四褒奖。 由他?代表天主?教会挑战佛教, 向来不争的佛教也不得不应战。 而天主?教之所以发起这场论道, 或多?或少和?我有一定关系。 从我登上太和?殿, 就不断有朝臣上奏参劾天主?教徒 ‘行止不端,猖狂恣意,处处挑战我朝纲常伦理, 带坏官场、民风!’ 由此衍生出来的第一波攻击是诬陷天主?教徒与清茶门?勾结。 第二波攻击并未波及到我,但波及到了整个京城的传教士——大年初二,南堂附近有一个商妇自?称被洋人强*奸, 在南堂门?口?撞柱而亡。由于她没?有指出究竟是哪一位洋人强*奸了她, 所以官府无法拿人, 但恶名均匀地落到了每一个传教士身上。 初六, 皇上第一天御门?听政,就收到了比人还高的参劾奏折。明明才放了个大假, 这些大臣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 一致要?求驱逐传教士。 皇上召见?白晋,白晋没?有争辩, 只提出要?与佛教论道。 这档口?论道,是因为官员攻讦天主?教的依据,是儒家思想里的纲常伦理,而儒家思想在政治及社会中处于至尊地位。如果天主?教批判它,会激起更大范围的围攻,以后根本?不可能在大清立足,更遑论传播。 而佛教和?儒道共通处很多?,它向来认同儒家纲常伦理和?礼仪规范。因此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佛教,可以间接驳斥儒家。 所以,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 是的,我们。 在这个封建时代,我想走上朝堂,必要?披着‘外国传教士’的壳,否则绝无可能在儒家思想的炮轰下生还。 所以我和?天主?教会根本?切割不开。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修行方式,难免会造成善有恶报、恶有善报,世?人会对今生行善、来世?得福缺乏真诚信念,助长人性?中为恶的倾向。如若世?道果真如贵教所言,那么宗教扬善除恶、救世?济人的意义何在?那些曾在恶人手下身心受伤甚至丧失性?命的人,又该如何到达你们所谓的西?天? 如果佛祖对受害者的补偿即是让他?们登上西?天极乐世?界,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通过自?苦、苦人,以登极乐?修行的意义在哪里?参佛还有什?么必要??” 白晋率先发出咄咄逼人的质问。 着袈裟盘腿而坐的居生面色平静沉着,微微颔首,尽礼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说:“佛眼慈悲,看人皆有佛性?。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意讲作恶之人弃恶从善,即可成佛。现已引申为涤除妄想,放下执着。‘屠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刃,而是广泛代指是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所谓成佛,并非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摆脱三业所带来的痛苦,达到浑然忘我、无忧无仇的净界。” “说辞是如此美?妙,可现实充满讽刺。正因为贵教倡导立地成佛,世?间违法乱纪者争相避入佛门?,或有打劫事露为僧者、或为牢狱逃脱而为僧者、或悖逆父母而为僧者、或与妻子斗气而为僧着比比皆是。以至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在。佛教寺院渐成藏污纳垢之所,沙门?内违法犯戒之事层出不穷,和?尚身在沙门?,却私下里娶妻生子,甚至拦路抢劫使得行旅不安。而贵教所作所为不过是劝诫一句:早日放下屠刀。试问,佛门?是在除恶,还是养患?” “世?间万恶除不尽,不在佛门?便在人间。在人间者,混混沌沌,恶果缠身,或生生世?世?偿不尽恩怨债,以至越发堕落,为小恶者发展成巨恶,为巨恶者霍乱天下黎民。在佛门?者,梵音绕耳,经文裹身,终有一日幡然醒悟,不再为恶。众生平等,佛爱众生。善者修佛得极乐,恶者修佛得平和?。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若身后无路,穷凶极恶之徒怎肯收手?我佛从未喻众,为大义而损者可登极乐,但三界皆在轮回?之中,今生受难,来生享福,生生世?世?无穷尽,福报全在修行里。”居生合掌利立于胸前,无需思考便对答如流,平静得极具感染力,仿佛真是在传法,而非论道。 他?一说完,场上占大多?数的文官、儒生和?和?尚全都拍手叫好。 安东尼擦了擦汗,和?众传教士一道,忐忑不安地望着白晋。 白晋倒是不慌不忙,就着话头提出了新的质疑:“法师说到轮回?,如果灵魂可以轮回?,迁转来世?他?身,如佛家经文所言‘或为禽兽,或为别人,必不失其本?性?之灵’,那么轮转之人本?质还是同一灵魂。前世?罪人转为今世?禽兽,禽兽具有人魂,劳役其者,食其肉者,亦有可能是其前世?之父母爱人,何其残忍!转为别人者,若今生皆为良缘,前世?或为母子父女、或为兄弟姐妹,岂不乱了纲常伦理?然则,世?人不可不劳役、宰杀牲畜,不可不结缘繁衍生息,倘若人人都忧心前世?之因果,今生如何避免大乱人伦?” 他?们一问一答,辩得精彩纷呈。 白晋掌握了先发制人的优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居生提问的机会。 居生答得滴水不漏,在密集攻势中渐渐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就反过来逼问天主?教。 总的来说,就是天主?教一直在找佛教的破绽,想像世?人证明,释迦摩尼的本?质是人,他?没?有神格,所以他?的理论是有缺陷的,跟着他?会误入歧途。 而佛教一直在证明佛祖包容万象,正因为有人的躯体?,才更能体?会人间爱憎苦乐,天主?教的神是自?然的神,他?与人的悲喜不相通,无法给世?人真正的出路。 时间匆匆到了晚上。 看客们已经吃过果子,两位辩手只是中途喝了点水,但辩论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安东尼忧心忡忡地念叨:“白晋撑不住了,他?在颤抖。” 是的,我注意到了。 居生毕竟年轻,在体?力上,他?占尽优势。 传教士们都很紧张,文臣、儒生和?其他?看客们,看我们的眼神则越发轻蔑。 在封建时代,永远不能小看文人群体?。他?们为了风骨,头可断血可流,一旦认定某件事,诛九族都不足以浇灭其疯狂。若他?们理直气壮地联合起来,皇帝也得让步。 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就这样被裹挟,过着极其憋屈的日子。 “居生法师,我有一问!” 白晋跌坐下去的瞬间,我心一横,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喧嚣的松鹤堂一静,无数道目光看向我。 很多?人看不出我的立场,因为我今儿穿的满人男子常服,却坐在传教士中间。 主?办者喝斥我不准扰乱辩论秩序,我大叫道:“不让我说,我不服!” 居生犀利的眼神中隐含一些慈悲,淡淡开口?:“请问。” 场上再次静下来。 我看着他?如真佛般的坐像,心中充满矛盾。 一方面我并不真诚信仰天主?教,我深知教会的黑暗荒唐; 另一方面我从未在任何宗教人士身上见?过居生这样超凡脱俗的气质,如果不是修佛,他?可能多?多?少少带点烟火气,可见?佛法真能涤心荡魂。 非要?站在天主?教的立场驳斥佛教,我心里是百般难过的。 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居生。 我不忍令他?难堪,更不忍令他?怀疑自?己的信仰。 可是!这一次我们真的不能输!一旦输了,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走上朝堂!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大智度论》说,无□□因着于乐境,命尽之后,堕入欲界,受禽兽形;□□诸天则从清净处堕落之后,还受□□而声不净中;至于欲界六天,则因着于五欲,而堕地狱受诸苦。 所以,佛家诸神没?有永生,他?们中有失落的一天,并且一旦堕落,结局比不修佛者更凄惨。 而天主?教所信奉的神是永生的,他?永远在天堂等着行善事获得圆满的信徒。 所以佛家信徒一旦参佛,就永无休止,要?永远恪守戒律,不可纵欲,一旦纵欲如坠地狱。 而天主?教徒只需生前多?行善事,即可享受生命中的种种欢愉,死后亦能进入没?有烦忧痛苦的天堂。 我想问法师,修佛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生生世?世?都摒弃七情六欲,那寡淡的人生有何意义?如果非要?克制世?俗的欲望,谁来建设大美?清朝?恕我直言,佛家之避世?,对于个人而言,是消极应世?,对于国家而言,是不负责任。 国家需要?的是像天主?教徒这洋的,积极入世?的凡夫俗子!每一个认真生活、努力向上、发奋图强的人,死后都应该进入天堂,享受上帝给予他?们的奖励,而非战战兢兢,永世?清苦。” 居生轻轻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不觉得修行是苦,或许他?觉得清修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快乐。 可在坐的文官儒生,却都有一颗功利心,他?们放不下欲望,放不下享受,也不想下辈子沦为牲畜。他?们渴望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同时死后又不必担心下辈子受苦。 我是说给他?们听的。 儒家思想绑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也该卸下来了! 欢迎大家进入一个为功名利禄拼命搏杀的时代! 强盛富裕的国家和?一个虚无又真实的神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尽管不忍,尽管心虚,我还是死死盯着居生,在他?张嘴的刹那截断他?,大声质问:“听说法师您不日将还俗,连您自?己都将背弃信仰,如何说服他?人,佛比耶好?” 居生脸色苍白,慈悲的双眸瞬间变得空洞。 对不起!我太刻薄了!我怎么能拿他?的痛点攻击他?!!! 第 46 章 论道最后, 文官愤而离席,儒生围着居生攻讦。 他们?跳脚谩骂的?样子,和斯文清高的传统读书人形象南辕北辙。 本来还俗只是居生法师的私事, 论道之后,他悄悄回乡或许不会惊动任何人, 可被我在这个场合说破, 就成了打在僧孺两道脸上的巴掌。 本来论道输了也没什么,可因为这件事输了,他将永远背负背弃者的骂名, 不为僧孺所容。 即便入世,也无法入仕。只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匠人。 佳舒这三个粉丝亲眼看着偶像从云中跌落泥潭, 纷纷哭着质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我告诉她的?, 都怪我!”佳舒扑进?宁舒怀里。 宁舒狠狠瞪着我:“不用这种?卑鄙手段,你们?赢不了他!” 敏秀则忧心忡忡地说:“秋官,文人最讲究风骨, 你用揭人秘密的?法子取胜,会更不被这个群体?所容。” 安东尼往我身前一站,沉声?道:“闺阁之外的?事情不是几位该关心的?, 你们?今日的?行为若被人传开, 才会不被世人所容, 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宁舒朝他呸了一口:“洋人果然都是鬼!” 白晋从辩论台上被人搀扶下来, 颤颤巍巍地朝我走来。 然而此时我看到居生也在惠勤等?沙弥的?帮助下摆脱了儒生,快速朝后门撤去。 顾不得和白晋说话?, 我逆着儒生的?人流, 在他们?尖酸刻薄的?眼神中追随居生的?身影而去。 外面不知何时居然飘起了雪。 纷纷扬扬,附上青丝变白发。 “法师!”我唤了他一声?, 他在马车前驻足,微微侧头。 这副场景和初见截然不同。 那时他立于天地间?,悲悯坦荡,一身清白。 此刻他如丧家之犬,狼狈迷茫,沾满非议。 我心里惭愧得狠。 他曾甘冒被雍亲王责罚的?风险,将?我们?一行人安置在广源寺,为我们?隔绝风雪,不嫌我形容怪异,让我听他讲经。我却恩将?仇报,亲自泼他一身寒凉刺骨的?冰水。 “对不起。我内涵不够学识不精,无法从教义上说服你,只能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 “无需道歉,你未曾非诽我谤我,所言皆为事实。”他一眼都没看我,还没听完我的?话?,就将?头转过去,面对着风雪。 风雪吞了他嘶哑疲惫的?声?音,只剩一声?苍凉的?叹息:“今日输的?不是佛,是我。” 我目送他上车走远,心里既难受又失落。 “人人都知道猫哭耗子是假慈悲。论道就如战争,不拘于形式,赢了就是赢了,就要大大方方享受胜利,黯然神伤除了让人酸你做作,别无实际用处。” 冷不丁一道沉稳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试着调整表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最后只得哭丧着脸转过身,“王爷,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喜佛厌耶吗?我们?胜了,您应该很失望吧?”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当?我为什么给你放假?” 雍亲王裹着斗篷戴着雪帽,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嘴角却微微上翘着:“本王何曾说过喜佛厌耶?本王厌的?乃是个别传教士,正?如白晋所言,寺庙里亦藏污纳垢,多的?是披着僧袍的?畜生!何况和尚多了不事生产,确实不利建设‘大美清朝’。” 也许是因为自我厌恶,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说那些,不是为了讨好你们?。” 雍亲王露出?惯常的?‘我早将?你看透’的?表情,嘴角往下轻轻一撇,旋即道:“你穿的?少,快回去吧。” 我默默地转动脚步,他却道:“传教士们?都得走回去,天色晚了,你别和他们?一道,免得惹人非议。我让刚果儿送你。” 大约是没想到论道会论到这么晚,雍亲王带出?来的?是马车。 刚果儿是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雄壮汉子,毛发非常重,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看上去像个熊。 他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放好马鞍,然后把缰绳递给了雍亲王。 “好好珍惜,坐一回少一回了。”雍亲王上了马,瞟了眼他的?豪华大马车,朝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骑绝尘消失在了雪幕中。 上车离开之前,我去找白晋和安东尼等?传教士告别。 白晋吃了点东西?,面色恢复了一些。他挥退其他人,单独与我说了几句话?。 “你今天的?最后一击为天主教赢得了喘息之机,我要感?谢你,明日我便将?钦天监所有?传教士召集起来跪请皇上彻查所谓的?‘强%奸案’,儒臣阻力既减,相信陛下会还我们?一个清白。 但你应该知道,今日你给自己树了很多敌人。 中国的?士大夫重义重名,轻利和命。他们?把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庸品,只是繁衍后代的?一个载体?。女?人当?官或参政,在他们?眼里等?同于男人做的?不够好,是莫大的?耻辱。他们?容不得女?人比他们?强,更别说被女?人羞辱。为了面子,他们?什么都能做的?上来。 你务必要小心。幸亏你现在住在贝勒府,最近最好不要出?门,等?风声?过去再说。” 我怔了怔,心底生出?一丝凉意。 雍亲王让他的?贴身侍卫刚果儿送我回去,不只是天色晚吧?他预判到会有?人对我不利了! 会有?人刺杀我吗?? 一直到贝勒府门口,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不巧的?是,十四贝勒也才回来。见我乘雍王府的?马车回来,自是一阵阴阳怪气。 “你救了老四的?命了??他怎么舍得让刚果儿跟着你!” 我将?今日发生在松鹤堂的?事情与他简单说了一下,他一听面色便凝重起来。 先把我训斥一顿,说我闯大祸了! 接着又喜滋滋地对我挤眉弄眼:“知道向我求助,说明你命不该绝。你这些天乖乖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非要出?门的?话?,我让戈尔代和苏和泰跟着你。但你顶多去昇平署,别的?地方就别乱走了。” “真有?这么可怕吗?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还能当?街行凶不成?” 十四伸手在我脑门上不轻不重一戳,嗤道:“你就是个憨大胆儿!文人杀人不用刀,亮刀子的?倒还好对付。” “那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十四刚想说,又咽了回去。趁我忧心,揽着我的?肩膀朝怀里一带,信誓旦旦道:“有?我,你怕什么!” 接着朗声?喊人把饭菜送到缈琴院,非要和我一起吃。 我平时吃饭就一个小方桌,顶多能放两三个碗碟。 他一来,送菜的?还得夹个长条桌。 两个桌并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几个菜,让人难以抗拒。 他却十分挑剔:“缈琴院怎么这么旧!桌椅也咯吱作响!开春后得好好翻新一下,一应家具装饰都换新的?,院子里多种?些花,再搭一个秋千。” 我没搭话?,反正?又不是我的?房子。 他坐在我对面,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壶酒,指着眼前的?酒盅,笑眯眯吩咐:“给爷满上。” 我知他喝醉了什么德行,坚决不从。 他好言劝道:“不多喝,就两杯。一是,补一个年夜饭,你看,这是你在大清过得第一个年,叫老四那冷心肠的?坏坯子给支使到客栈,孤零零得过了六天,怪可怜的?,我是你男……我是你的?学生,对你照顾不周,多有?亏欠,第一杯当?补偿。第二杯,庆祝你们?今日论道得胜。” 他这个人的?耐心,顶多只有?三秒。先给个好脸,要是不顺着他,立马就翻脸。 他要是真想喝,我肯定拦不住,思忖再三,只能想了个相对安全的?法子。 我与他商量道:“你看这样怎么样,你这两杯既然都是为了我,那么我来喝,你就别喝了。” 自他出?宫建府,在外面耀武扬威,在家里说一不二,估计极少被拒绝。所以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拍桌子,手都抬起来了,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好!就按你说的?。” 说着把酒盅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个白地蓝花瓷酒盅,一杯容量大约是二两。 以我的?酒量,喝两杯,小脑可能会被麻痹,行动不太利索,但不至于醉得失去意识。换言之,不会失控发酒疯,也不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喝酒之前,他说起明朝曾有?一次佛耶论道,当?时天主教会刚来中国,还没找准定位,想学佛教向下层百姓渗透,于是发起了论道邀约。 那时候他们?对佛教了解不多,不知道佛教大宗和上层贵族交往很密,所以输的?一塌糊涂。后来,他们?总结教训,改走上层路线,用西?方科学和文化打动皇帝。这个路线,一直沿用至今。 而朝臣对传教士这个群体?的?厌恶憎恨,其实和这个路线有?很大关系。因为皇帝禁止他们?向朝臣传播科学知识和西?方文化,朝臣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能做什么,只当?他们?凭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蛊惑了皇帝,就获得高官厚禄。 这么一听,矛盾的?根本还在上位者身上,他牢牢掌控着传教士这个团体?,就像他对玛尔塔公爵说的?那样,‘身家性命全都仰赖朕的?恩佑’。 驭人手段实在高超。 我不禁想问十四,如果你当?了皇帝,会改变你父亲的?策略吗? 但只要还有?一丝清醒,我就绝不敢提及皇位之争。 吃了一会儿,十四举起茶水相邀:“秋老师,过年好。祝你安乐美满,光宗耀祖!” 我端起酒杯,笑道:“贝勒爷过年好,祝您长命百岁,自在如风!” 这酒醇厚但不辣舌根,咽下后一股香气弥漫在口腔里,喉头回甘。 “爷这宫廷玉液酒如何?” 我笑道:“一百八一杯,不亏。” 十四接着给我倒满,食指在杯中一沾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叹道:“好酒。” 接着我们?又说起从水师拔人远航一事。 他今日与八阿哥商量了一下,八阿哥竟是满口赞成。八阿哥甚至说,愿意亲自带队下西?洋。 男人大概都有?流浪梦,皇子也不例外。两兄弟畅想乘风破浪周游世界,越说越兴奋,什么正?经计划都没列出?来。 别说这哥俩还真挺有?共同语言的?,拉闲篇能拉一整天!要是他和雍亲王关系这么好,多好啊。 这亲哥俩,一个善理政,一个善用兵,若能相互信任,强强联合,大清之版图、国运,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其实我觉得,雍亲王只是嘴毒,心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狠。”我想试探一下,他们?两兄弟得真实关系。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要以妇人之心揣度他,他比蛇蝎热不了几分。” 我感?觉头有?些轻飘飘,两手托腮好好抓着自己,认真请教:“别人这么说我还能理解,你是他亲弟弟,他总不至于伤害你呀,为何要这么说?” 十四抬了抬下巴:“把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我这人从不耍赖,承诺过的?事,哪怕已经感?觉到酒劲比想象中的?大,也不肯食言。反正?早晚都是喝,不如赶紧喝完送客。 待我一饮而尽,十四也捧着脸看着我,笑眯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 我抬起微微发麻的?手点了点他:“别墨迹,快说。” 十四飞速抓住我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我怒瞪也不恼,慢悠悠道:“他从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自以为高人一等?,对我们?兄弟爱答不理,对额娘也从不正?眼相待。年纪小得时候尚能说得过去,孝懿仁皇后薨时他都十一了,额娘抱着我去安慰他,他却说,这一辈子只有?一个额娘,绝不认别人。额娘虽然伤心,却总劝我与他多亲近,我小时候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傻孩子,额娘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天天跟在他后面打转,他为了摆脱我,曾把我藏在冷宫里整整一天。 那冷宫住了好几个疯婆娘,又是揉我,又是啃我,别提多吓人!我生生吓出?一场大病,险些没了!后来我就长心眼了,再也不找他了。结果,他出?宫建府后长了见识,居然时不时回宫教育我!从未尽过长兄职责,却处处端着长兄姿态,恶心!” “也许他知道对你不住,想弥补你,只是用错了方式。” 啪! 十四气得在我手背上狠拍了一把:“你也算见过世面的?,居然会信这种?鬼话?!我告诉你,一个人真想对你好,绝不会用错方式。他会为你想的?比为他自己还周全!尤其是他这种?思虑过度的?性子!” 从前我喝了酒就犯困,今晚喝了酒却感?觉很奇怪,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浑身的?血液却在沸腾。 想出?去跑两圈。 第 47 章 几次三番想站起来都被十四摁住。 他不悦道:“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帮他说话, 忘了他差点把?你?饿死了?” 那是不可能?忘的,这?辈子?都不会忘。但我记的,不是这?个?仇, 而是雍亲王的狠绝。我对他永远保持敬畏。 因此我能理解十四的心理阴影。他与雍亲王之间既有仇怨,又有代沟, 经年发酵, 早已形成了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若在寻常百姓家,顶多是老死不相往来,可在皇家, 却不得不面临权力争夺站队! 这?一站,就是两个?阵营, 就是你?死我活。 继太?子?被废、八阿哥被斥之后, 十四现在风头正劲, 以他的张扬骄傲的个?性,绝无可能?对雍亲王主动示好。就算他示好,以雍亲王之多疑, 也不可能?信他。 两个?人注定在背离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可这?一背离,对国运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灾难。 想要?修正这?个?结局,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阻止十四成为大将?军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十四浑然不觉, 关切地嘱咐我:“他对传教士从来没有好感, 经常把?洋人做的坏事?安在传教士头上, 动辄发难,很令皇阿玛头疼。这?次朝臣对天主教会的攻讦, 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之所以用你?, 也并非真的看中你?的才能?,不过是想离间我与天主教会的关系罢了。你?可别被他骗了!” 脑袋原被酒气冲的轻飘飘, 听?了这?话,我感觉身心都往下沉了沉。 “你?是我的人,只?有我才会对你?好。”他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虽然你?今天羞辱了文臣,得罪了佛教,但只?要?跟了我,他们就不敢拿你?怎样!明?儿我就让人张罗个?席面,让你?穿一回嫁衣可好?” 我勉力一笑,把?手抽回:“你?还是别管我了,让我出府自生自灭吧!” 他脸色铁青,拳头攥的紧紧的:“跟我比死还可怕?!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自己也说,天主教把?你?当玩物,那你?非要?和他们混在一起做什么?莫不是登了两次大殿出了两回风头,你?就以为自己真能?入朝为官吧?古往今来,没有那个?朝廷容得下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么好的氛围,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我俩肯定八字不合,天生犯克。 我给他端了杯茶,陪着笑脸道:“我是不想连累你?,你?前途一片光明?,何?必为了我,开罪僧孺两道?” 他仰头一饮而尽,倔强道:“要?你?瞎操心!”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想为朝廷做事?。我从广州到北京,看过大半个?中国,我看到大片荒芜的土地、贫富差距悬殊的城市、破败的道路和骨瘦嶙峋的农民,我清楚地知道大清的情况并不像邸报上写的那么好。想起欧洲两牙的富庶和兵强马壮,我心里着急害怕!我不想把?生命浪费在争宠、育儿和物欲享受上!我想在有生之年,哪怕能?在微末之处,为这?个?国家带来一点点好的改变!” 血液沸腾的越发激烈,我甚至,主动拿起酒壶,仰头又喝了几口。 心口开始发烧,我抑制不住自己,猛地站起来,拔腿朝外跑。 人喝了酒力气会变大,十四根本拉不住我。 他跟着我跑到院子?里,也有那么点想看我能?怎么发疯的意思。 我风风火火地围着院子?跑了两圈,只?觉得一腔憋屈愤懑和悲凉恐惧都随酒气发在了热汗里。 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才子?怀抱一腔热忱出仕济世,却被现实打?击得郁郁寡欢。 如李白、苏轼等文豪,尚有诗词寄情怀,像岳飞、于谦等忠臣,甚至落得抄家砍头的下场。 在名利场,就算是有抱负、有能?力的男人,也得一边应付同僚的倾轧、反对势力的迫害,一边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光想着往前冲,很容易忽视脚下的绊子?,从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更何?况我这?个?带着‘玩物’标签的女人。 既然想报效国家,就不能?只?有一腔孤勇,还得有千锤百炼终不悔的信念,以及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手腕和更缜密的筹谋。 但我并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我是懦弱的,面对强权,我会下跪求饶。同时我也是坚韧的,为了理想,我将?百折不挠。 在这?个?时代,在那个?场景,我没有任何?依靠,不靠自己,没有人会为我发声。 本来我还不知道怎样向朝臣表达自己非要?进入朝堂的决心,经此一事?,他们应该明?白了。 雍亲王说得对,赢了就是赢了!从此文人要?在明?面上讨伐我,就只?能?从性别上下手了。再敢扯什么纲常伦理,就要?掂量掂量那些说辞能?不能?立得住脚。 然而要?想躲过暗箭,就只?能?抱好大腿了。 但现有的这?两个?大腿该抱哪个?呢? 雍亲王:用人不拘一格,对我提携颇多,但患有顽固性多疑症,在朝中势力一般,在宗室中人缘不好,而且还得七年才能?掌权,从现在就完全依附他的话,可能?会遭到更多非议和打?击。更重要?的是,他是真的欣赏我,还是如十四所说,把?我当一个?工具?投靠他的话,他会照拂我吗? 十四贝勒:正当圣宠,势头很强,想巴结他的朝臣宗亲不要?太?多!把?我当成私产,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用心保护我的安危,但此时躲进他的羽翼下,他日想独立便难上加难。还有!承了他的恩,我还能?理直 銥誮 气壮地维持师生关系吗? 仰望天空,思绪如雪花一样纷乱。 一团冰凉的雪球忽然砸进脖颈,一低头,十四抛着另一个?团好的雪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秋老师,你?怎么连发个?酒疯都与旁人不一样,快醒醒,再醉下去就冻死在外面了。” “我没醉!是屋里太?热了而已!”我拍了拍身上的雪,面无表情地朝屋里走。 他见我并没有打?闹的兴致,也有点意兴阑珊,收了笑,便要?将?手里的雪团扔掉。 电光火石间,我冲过去抢了过来! 他没反应过来,我已拉开他的领口将?雪团仍了进去。 十四被冰得飚了一串国骂,跳着脚将?雪团往下甩,于此同时,我飞速团好另一个?,在他扑来报仇的瞬间,啪得一声糊到了他脸上。 “秋童!” “叫老师!” 这?个?大直男好胜心上来,全无半分绅士风度。速度又快,下手又准,不多时我就被砸得浑身是雪,脚下一滑,扑倒在地。 他不仅没有要?拉我的一丝,还得意洋洋地站在我头顶,挑眉问:“谁厉害?” 厉害死你?了! 我抱拳表示甘拜下风,他这?才朝我伸出手。 我道声多谢,握紧的刹那却将?他往下狠狠一扯,同时往旁边一滚。 他猝不及防,也扑倒在雪泥里,还是脸朝下! “哈哈哈!乐极生悲了吧!”这?回得胜的是我了! 不过我也没笑多久,又被他爬过来攥住脚腕,拉进了泥坑里。 如此一闹,两个?人都脏的没法看了。 我喝了酒身上暖倒还好,一回到屋里,他就开始打?喷嚏。 在我这?儿,他也没衣服可换,只?能?裹着被子?灰溜溜离开。 临走前他从外衣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八宝盒,恨恨道:“你?可真是个?破坏氛围的天才!” 咱也不知道他说的氛围,是怎么个?氛围,只?能?默默说句:你?也不差啊,承让。 不知道盒子?里的东西多贵,他咬了咬牙才塞给我:“拿着吧!本来打?算当聘礼给你?,既然你?这?个?榆木脑袋还没想明?白,就当过年的彩头了!” “等等!我有回礼!”我实在推辞不过,只?好礼尚往来。 他嫌弃道:“你?能?有什么好东西!”然而阴沉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得灿烂起来。 我从书页中取来一个?红包递给他:“不值钱,也就图个?彩头。” 他攥着红包捏了捏,眉目有点扭曲:“一张纸?” 我嘿嘿一笑:“是美?好的祝福。” “写了字?” 我点点头。 还是你?哥写的呢! 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也没当场拆开,揣进怀里就匆匆走了。 关了门,我打?开八宝盒,里面竟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通体浓郁,毫无瑕疵。 怪不得连十四也得咬牙呢!一看就很值钱! 可惜和我不搭,更适合年小姐那种婉约古典的美?人。 公元1715年 2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一月十四日 天气晴 论?道之后,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最初两天我没敢出门,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不应该窝在十四的羽翼下。 于是在戈尔代和苏和泰的护送下去了趟昇平署,下午又以汇报工作之由去了雍王府。 我想探探雍亲王的口风。问问那辆驴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暗示我,离开贝勒府的话,我只?能?坐驴车? 他承诺过的好处,到底是什么? 可惜我并未见到他。管家全福说他在待客,让我改日再来。 没见到雍亲王,却意外见到了年小姐。 她还梳着姑娘发髻,应该是以客人的身份留在雍王府的。 我猜,是年羹尧假借托照的名义把?她留在这?里,只?要?雍亲王看上了眼,随时能?把?她娶了。 但这?也送来好些天了,雍亲王在抻什么? 是她主动来前厅堵我的,只?为说声抱歉。 我叹息道:“不是你?的错,当时换作我是你?,也会向着自家亲哥。” 年小姐咬了咬唇,眼泪潋滟,颤声道:“不是的,我知道他不对,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反驳他,更不敢违背他,我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人。” 样子?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可我现在的感触和初见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实在不喜欢软弱脓包的性格。 也许我该鼓励她几句!教她勇敢做自己,但想到她已经进了雍王府,自有王爷和福晋慢慢改造,我一个?外人不宜插手别人家事?,只?能?把?话都咽进肚子?里。 “没关系,我没有怪你?,一点都没有。”我不忍多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转身便走。 她在后面无助地嗫嚅:“其实我……我想和你?做朋友!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勇气就好了。” 哎!可我现在的境况,可谓险象环生,真不能?再刺激年羹尧了呀! 我只?能?对她说:“王爷会教你?的。” 而且教着教着就教成了真爱。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 这?期间另一个?例外,是在东堂诸位传教士的陪伴下去了一趟南堂,看望白晋。 白晋和钦天监的传教士们觐见之后,康熙皇帝感慨他们多年以来对朝廷的贡献,下旨在皇城西安门内赐地建房,作为他们的新居所。 这?前所未有的荣耀,反而令白晋不安。 他担心这?是捧杀,会进一步刺激偏激的儒臣。 安东尼却觉得他过于悲观了,“康熙皇帝虽然治下仁慈,却是威吓极强的帝王,他既表态,谁敢挑战他的权威?” 白晋病得严重,没有精力多说,只?嘱咐所有人低调小心。 正月十四这?天,《罗密欧与朱丽叶》进行最后一次彩排演出,场地从昇平署转移到皇宫内的戏楼畅音阁。 所有人都得提前在昇平署集合,然后由内务府太?监带进皇宫。雍亲王也会亲临看成果。 为了能?给彩排预留充足的时间,皇宫开门之前,我们就得在门口候着。 凌晨三点半,我就爬起来出门。 这?时候廖丁才告诉我,苏和泰被临时抽调去天津码头接人,还没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若能?再借几个?府兵最好,但十四伤寒未愈,这?几日一直由福晋贴身照料。福晋本就恼我不知分寸,害的贝勒爷生病,这?几日已派人将?我教训了两顿,我是在不想触她霉头,更不想让她觉得我讲究排场。 戈尔代嬉皮笑脸地跟我打?包票:“没事?儿,皇城这?地界儿,谁敢动贝勒府的马车!您就放心吧,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我不想耽误其他人进宫,又迫切想见到雍亲王,便咬牙上了车。 路上他们俩坐在车头上聊着天儿消困,我在车里打?瞌睡。 恍惚中似乎睡了很久,我心里一个?激灵,睁眼一看,车里还是漆黑一片。正要?庆幸,忽然察觉不对劲,车轮辘辘声和他们的交谈声呢??外面怎么静的可怕! “廖丁!戈尔代!”我缩在车厢最后面,紧促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我起了一头冷汗,赶紧从车座底下掏出藏好的匕首。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有人用陕北地区的方言低喝:“先带走,别在这?里动手!” 紧接着,车门被人打?开踹飞,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举着火把?出现在我面前。 我大叫一声闭着眼往前一捅,不仅捅了个?空,还被抓住胳膊拉下马车,重重扑倒在地。 不知谁将?我两个?胳膊往后一扭,用麻绳扎住,另一个?人压着嗓音向其他人报信:“得手了!” 黑暗中,有一个?身材格外壮实的蒙脸人走过来,举刀朝我刺来。 我往下一缩,尖声大叫:“别杀我!我是先知,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秘密!” “死到临头,还装神弄鬼!”那人呸了一声,从我身上割下一大片衣服,撕拉撕成几条,然后从腰上掏出一个?袋子?蒙到我头上,对两个?小弟吩咐道:“走吧,你?们俩往西。” “是!”一人应着,接着将?我扛起来。 在完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我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副棺材里。可能?不是真的棺材,因为空气是流通的,但上下左右都是封闭的,根本动弹不得! 我恐惧到了极点,下意识挣扎,不断撞击木板,大声求饶谈条件,“谁雇佣你?们来杀我,我出双倍的加钱买自己的命好不好?我正在给雍亲王办差,一会儿他们在宫门口等不到我,就会报到雍王府,雍亲王的手段你?们听?过吗?他会……” “再弄出声音,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我当即就抽泣着不敢再动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才渐渐平静下来,试着分析我现在的境况。 首先,‘棺材’在一辆车上,车子?颠簸,行的却很慢,拉车的肯定不是马,感觉像牛,或者?人。以这?个?速度,直到天亮也出不了城,这?意味着他们没打?算把?我送出城。也就是说——我自救的时间可能?很短! 其次,能?掌握我行程的人,不会不知道我在给谁办差,他们选择这?个?档口绑架我,很可能?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公开处决我!至于风险,他们可能?并没有那么在意,毕竟为了面子?,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那我该怎么自救呢? 第 48 章 公元1715年 3月18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四?日 天气晴 车行两个小时左右, 略停了几分钟,押送我的两人从车边走开,脚步声渐远。 正在我心惊胆战地揣测他们是去挖坑还是磨刀时,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在精神高度紧张、集中的情况下,我竟然能分辨出脚步声不对, 这说明换人了! 为什么要换人? “大哥, 我口袋里有一包银子膈的难受,可不可以松开我,让我拿出来?”我想?试探一下这两个新人的人品, 寻找可乘之机。 可是没人理?我!没人试图打开‘棺材’把银子抢走!甚至也没让我闭嘴! 他们沉默着拉动车子,直到天光微微照进‘棺材’缝里才停下来。 吱呀一声, 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接着‘棺材’盖也被人揭盖, 有人把我拉起来, 朝肩膀上?一扔,扛着就走。 突出的肩骨膈得我胃部一阵痉挛,忍不住痛呼。 “小心点?!”旁边有人小声提醒。 扛着我的人没说话, 但原本?抓着我脚的力?道小了些,连走路的幅度都?变小了。 这些人和最初抓我的那些人,显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一方粗暴狠厉, 一方客气斯文。 难道是文人亲自?接手了? 我努力?保持镇定, 尝试和他们沟通:“大哥, 我知道你们恨我, 但你们现在动手不合时宜!论道过去才几天,全北京都?知道我与你们结了仇, 要是我出什么事儿, 傻子都?知道该往谁身上?查!你们是最注重名节的群体,难道愿意为区区一个女人背一辈子骂名吗? 我们不妨再?公开辩论一次, 相信我,以我的才能绝壁会输的很难看,到时候你们面子有了,名节也保全了,何乐而不为呢?” 除了一声冷笑?,我没得到任何有效回复。 我心一坠,不甘心地继续游说:“如果你们非要杀我刮我才能解气,能不能等两天?我给宜妃娘娘排的戏今天彩排,此刻原本?应该在畅音阁,雍亲王在那里等着我!现在他肯定已经知道我被绑架了,十?四?贝勒说不定也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派人找我的,你们现在杀人太高调了,等风声过去,再?悄悄杀好不好?” 还是没人理?我,但我们似乎到了什么地方,我被放在了一张床上?。 之后他们离开,关上?了门?。 我挣扎着跳下床,用床沿使劲摩擦绑在手上?的麻绳。 事实?是根本?没用,磨到手都?破皮了,麻绳依旧那么粗! 时间在极度恐惧和焦虑中变得无比漫长。 大约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有人开门?进来。 听到有碗碟与桌面相碰的声音,我猜到他是来送饭的,心里一块大石重重落下:看来今天不杀我。 “我胳膊崴得快断了,能不能松开让我活动活动?”我小心翼翼地哀求。 没想?到他真的过来给我松开了,但同?时也警告:“外面至少?有十?个人,你要是敢跑,小心自?个儿的腿。” 这个声音就是在门?外说‘小心点?’的那个! 我咽了口唾沫,乖巧地承诺:“我不跑。” 没搞清状况就逃跑,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吃饭!”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掀开我的头套。 被蒙脸这么久,即便是微弱的烛光也让我下意识地闭眼闪躲了一下,紧接着我顺势捂住双眼,忐忑道:“我不看你的脸,你先?出去!” “看了又怎样!”对方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敲着桌子命令我过去。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命。结果这一看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他长得漆黑劲瘦,尖嘴猴腮眼神狠辣,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穿的是短打,油乎乎的辫子大剌剌盘在脖子里,没有一丁点?文人的模样。 我看着桌上?的饭菜,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里面肯定有毒! “坊间都?传你胆大泼辣,在天子面前能侃侃而谈,连贝勒爷的嫡子也敢打,论道的时候更是舌战群雄,有那个,一夫当关的气势,我就知道是以讹传讹!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女子!你这样的才是正常!” 我抽噎道:“那我要是那样的,你能饶我命吗?” 他哼了声,嘲讽道:“想?要你命的不是我!不过要是你不抓紧吃完,我现在就要你命!” 这句话里蕴含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饭菜要不了我的命! 我赶紧坐下朝嘴里扒拉。 可是之前坐牢挨饿那次,胃落下一个毛病,一紧张就会吐! “呕!” 刚吃几口,连饭带酸水,全喷到了桌子上?!还有一些溅到了那人裤子上?。 “你!”他气得抬脚便要踢我,却不知为何生生克制住了。 他把头套重新套在我头上?,又绑起我的手,然后叫人进来打扫。 我原以为今天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很快他又端来一份餐食,还和之前的一样。但这次他没在旁边看着,取了头套,解了麻绳,就出去了。 我趴在门?缝上?往外看,院子里确实?站了好几个人,有的甚至还背着刀! 看来确实?不能莽撞逃跑。 起码不能饿着肚子跑,否则手软脚软,好不容易逃出去摔个狗啃屎就倒大霉了! 我原以,生活会像电视剧一样,所以一直盼着有个文人或儒臣能出面,在处决我之前,历数我几大罪状,把他们的暴行美化得非常正义。 却没想?到,在这里一关就是半个月,根本?没人搭理?我。关我这个房间非常旧,但却打扫的很干净,并不像临时找的无主危房,床上?的被褥松软暖和,也不像别人用过的,而且他们一日供两餐,一顿也没饿过我! 但我的心情逐渐走向暴躁、抑郁。 长时间不洗澡和失眠令我开始脱发! 我不再?卑微哀求,有恃无恐地把晚餐扔到那个黑瘦丑猴子身上?,“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却忍气吞声、老老实?实?捡起地上?的馒头吹了吹塞进自?己?嘴里,招呼其他人给我换个干净的。 当一个干净雪白的馒头重新放在我面前时,大脑里的某根弦终于被拨动,一瞬间所有细枝末节的线索全都?串了起来。 我长叹一口气,把心中积攒的所有焦虑恐惧都?排了出去。 又过了三天,我重新被绑起来带上?头套塞进‘棺材里’。 不出所料,在转移过程中,有一队官兵发现了我们,黑瘦丑猴子的人落荒而逃,把我扔给了官兵。 官兵认出我,敲锣打鼓得把我送到衙门?领赏。 原来顺天府和十?四?贝勒分别悬赏五百两和一千两寻我! 我看到榜上?自?己?的画像和下面的悬赏金,一时间感觉……五味陈杂。 在衙门?当堂回忆了一遍被绑架和被禁锢的经历后,府尹就体恤地让我先?回家休息了。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顺天府尹衙门?的台阶下坐了一会儿,雍亲王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他只瞥了我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进衙门?里安排后续追查事宜。 不等他出来,安东尼和郎世宁他们也赶来了。 郎世宁等与我一批来大清的传教士纷纷与我拥抱,庆祝我劫后余生。 雍亲王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眉头蹙得很紧,表情明显不苟同?。 此时此刻,我却一点?也不想?顾忌他,只在郎世宁的肩膀上?大哭。 虽然结果是有惊无险,但过程却是九死?一生。这大半个月我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天都?有新的崩溃理?由。乍见亲人,所有委屈都?像山洪般爆发出来。 等我哭完,雍亲王已经走了。 安东尼拍着我的肩膀,面色深沉地说:“你受苦了,放心,天主教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我们一定回为你讨回公道!先?回东堂定定神吧。” 我揉了揉酸涩的鼻子,迫不及待地抓住他问:“我是不是不用回贝勒府了?” 安东尼一副非常懊恼地样子,欲言又止。 郎世宁直言道:“你失踪以后,顺天府的衙役分别在城门?口和城外三十?里的山上?发现了你衣服上?的碎片,上?面还沾了血。十?四?贝勒发动绿营兵和顺天府衙役一起找你,漫山遍野找了三天,找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上?面的肉都?被野兽啃噬干净了!十?四?贝勒以为你死?了,给你立了一座衣冠冢。在他眼里,你现在是个死?人了!” 我又没有真的死?!关键在于:“他没在墓碑上?乱写什么爱妾之类的吧?” 要是擅自?把‘死?人’绑成他的人,我一定要‘诈尸’给他看! 郎世宁冷冷一笑?:“他才不要一个死?于非命的‘爱妾’呢!你‘生前’与文官儒臣结仇,他要是把你认成爱妾,人家岂不怕他报复?他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当然要与你划清界线!” “那他对我的称呼是?” “尊师!” 我抚掌大笑?!真不错! 这个称呼既能表现他重情重义的一面,又不至于让文人集团担心被报复,最重要的是,还了我一身清白! 雍亲王真是好算计!除了没有知会我,让我担惊受怕险些梗死?,每一步都?很完美!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从给我‘放假’,引导我去论道开始? 还是从除夕宫宴,承诺给我好处开始? 无论怎样,值得他花心思的,一定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才能。因为整个过程,他完全没把我当个有血有肉会怕会痛会产生巨大心里阴影的人! 我应该感激他助我逃离贝勒府,却忍不住对他的深沉心机和漠视他人感受的狠绝感到脊背发凉。 不愧是少?年时期就能把幼弟塞进冷宫的冷血男人啊! 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目标,毫无顾忌地让我去送死?? 那些都?是以后需要考虑的,现下,我必须抓住时机,和十?四?贝勒做一个利落的切割! 第 49 章 我并没有回东堂, 而是在东堂附近找了家客栈,让安东尼交了一个月的费用。 安东尼乖乖付了钱,但在离开时磨磨蹭蹭落在最后面, 趁其他人下了楼,仍企图劝我回贝勒府, “秋, 事情不像朗世宁说的那样,十?四?贝勒之?所以在墓碑上?称你为师,并不是为了明哲保身, 否则他根本不会大张旗鼓地悬赏找你,他只是为了你的名声!上?帝作证, 我看得?出来, 他真的喜欢你。你出事后他生病了, 病得?很严重,如果你能回去看看他……” 我扶着门冷冷打断他:“你说,论道风波过去了吗?” “应该……过去了吧?你出事的消息惊动了整个皇城, 上?到娘娘,下到衙役,朝野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 所以他们劫持了你十八天都没敢动你。”他顿了顿, 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眼神闪烁:“当然?, 他们认输不代表顺天府不追究。你放心,我和白晋会继续向衙门施压, 给你一个交代。” “不, 远没有过去。天主教赢了论道,得?了赐地?, 而我这个出头鸟竟然?没死?成,我们简直占尽便宜了!文人先丢了面子,将来还要在顺天府的追查下丢尽里子,你说他们能善罢甘休吗?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的领袖白晋病重,你作为默认的继任者,难道不应该多想想我们下一步的迎战策略吗?有靠山自然?是好事,可光顾着?依靠别人,丧失了自身战斗力,是得?不偿失的。更何况,我们真?正的靠山,是皇上?啊。” 只有我知道真?正‘绑架’我的人是谁,在其他人眼里,罪魁祸首就是文人集团。 在雍亲王的干涉下,顺天府绝不可能查到他头上?,必然?会有其他人作为替罪羊。而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政敌。 安东尼张口?结舌,冷汗涔涔,最后只说了一连串‘你说的对’就落荒而逃。 我在客栈好好洗了个澡,吃了一顿饱饭,也?终于睡了连日来第一个整觉。 公元1715年 3月22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八日 天气晴 没想到,今天早上?我迎来的一个客人是杨猛的女儿杨玉梅。 邻居家鼻涕不断的铁柱送她来的,没有随她上?楼,在门外头蹲着?。 她带了一个自己秀的平安福给我,感叹道:“秋姐姐,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那些男人真?不要脸,说不过你,就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怪不得?我爹说,官场都是真?小人!” 果然?,坊间默认的加害人就是论道中被羞辱的文臣儒生,玉梅能说出这话,说明连杨猛这个文官都是这样想的。 我笑着?嘘了一下,轻声道:“快别给你爹树敌了!以后千万别在旁人面前说这样的话。” “我只在你面前说,你是天底下最特别的人。”玉梅抿了抿嘴,旋即眼睛微微泛红:“秋姐姐,你瘦了很多。” “哎,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多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了,不必担心。” 她点?点?头,忽而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秋姐姐,你怎么不回贝勒府?听说十?四?爷找你找疯了,连德妃娘娘都出宫去贝勒府看过他两?回。” 嘿,小丫头还挺八卦。 “我现在一身是非,怎好再去清白人家借住?十?四?贝勒尊师重道,为人重情重义,我曾深受其惠,而今更要投桃报李,维护贝勒府的安稳清净,你说是吗?” 玉梅听得?似是而非,但也?没好意思?再追问,只道:“姐姐,你身体还未恢复,一个人住多有不便,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我赶紧推辞:“这可不行?,你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怎可做侍奉人的活儿。不过,我倒是正在寻觅一处住宅,离东堂近一些,有三间房便可,最好是独门独院,能立即搬进去住的那种,年租金二十?两?以内都能接受。方便的话,你回去同杨大人说一声,帮我物色一下。” 玉梅答应了,只是仍想留下帮忙:“秋姐姐,我算什么官家小姐!你别嫌我粗笨,我不怕辛苦,我就想看着?你,如果再有人敢伤害你,我拼了命也?……” 我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这才第二次见面,这个小姑娘竟如此赤诚热烈。这或许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狡诈之?人特别阴狠,诚善之?人格外纯真?。 我感动得?拍拍她的手:“你母亲卧病在床,比我更需要你。等我搬了家,欢迎你常来做客。” 送走玉梅不久,我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宜妃郭络罗氏娘家的孙媳妇瓜尔佳叶兰。 年前我们曾在承乾宫见过,当时她在一众贵妇中毫不突出,温婉乖巧地?躲在后面。 然?而此刻能出现在我这里,足以看出她不是一个怯懦从?众的人。 毕竟我的名声并不好。各种诽谤加身、与文人集团和佛教结怨,有一点?也?不得?不提:我还得?罪了居生的庞大粉丝群。 叶兰和我年纪一般大,个头不大,身姿矫健,肤色健康,细长的眼睛神采奕奕。看得?出来,平日里不会总窝在闺房里。 她带了很多补品,自言是代表宜妃娘娘来看我,“娘娘对你排的戏非常满意,看完本想好好赏你,这才听说你被歹人劫持了。后来听说顺天府衙发现了你的尸身,她难过得?直掉眼泪。” 我连呼罪过,她抓住我的手道:“娘娘是真?喜欢你。宫里有一些才华横溢的女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惜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本事。你不一样,你学的本事可以把男人比下去。” 说到这里她眼里的光更亮了,我感觉,后面这些话或许是她自己的想法。她骨子里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任由她握着?,适当表现出备受折磨后的虚弱无力,同时努力打起精神积极回应她的赞扬:“其实并不是我才能多突出,只不过,男人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而且从?来不允许女人发声,所以才显得?我的声音格外嘹亮。” 她重重一点?头道:“是啊,你当时说的真?好啊!胸怀天下,目光长远,一针见血!如手持利剑的女中豪杰,一剑劈开了从?未见过光的混沌世界!你这一发声,他们总该知道我们女人并不是只会生孩子伺候男人!” 说着?说着?悠悠叹了口?气:“我家原本靠祖荫封了爵位,可惜父兄不争气,在我出嫁前就将家产败亏,这些年全靠我夫家帮扶,前两?年,我攒了些银子买了个洋货铺,最初掌柜经?营的红红火火,后来父亲做主过给了兄长,不到两?年就让他败光了。” 这也?太惨了!连婚后财产都保不住!背靠郭络罗这么强势的家族也?得?被父兄掌控! 我替她气的胃疼! “我听说江南一带也?有女子掌家做主,可惜都得?等家中男丁死?绝,只剩孤儿寡母才可。多奇怪,男丁兴旺时家败了,只剩女人支撑时又旺起来!” 我点?点?头道:“样本数量大了就容易出现残次品。如果男女都有继承权就好了。” 叶兰苦笑着?摇摇头:“我还没见过哪家的父母不偏儿子的。女儿天生欠他们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当前的社会形态的确是这样的,但只要有人努力,就会一点?点?改变。” 她真?诚地?笑起来:“倘使别人跟我说这句话,我会觉得?不过是在敷衍我,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好像已经?看到那一天一样!你明明也?不是扈三娘、孙二娘那样的泼辣女子,却比我想象中的她们更霸道有劲儿。” 我这个人是不经?夸的,尤其是被人当面夸。当即有些飘飘然?起来,“武力上?的强势是有限的,内心里的强势是无限的。孙二娘为了在男人世界生存,活得?比男人还粗犷,她不认可自己的性别,其实也?是歧视女性的一种表现。扈三娘长得?漂亮武艺高强,配才子英雄都绰绰有余,偏叫宋江指给了好色无赖的矮脚虎。 她们足够泼辣,可惜从?未想过主导自己的命运,只用泼辣来发泄日常的愤懑罢了。中国女人最擅长忍耐,被打被骂被凌*辱,也?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却偏偏忍不得?毁谤和指责,稍受一点?便一死?了之?。其实应该反过来,被打被骂被凌*辱的时候要哭要闹要上?吊,让人知道我们是脆弱的瓷器,需要好好呵护。被毁谤和指责的时候则要忍着?假装不在意,让人知道我们会一意孤行?,说什么都没用。” 她又一把攥住我的手,目光坚定灼热:“你说得?太对了!我有两?个女儿,将来我要送她们去西?洋,让她们长成像你一样聪明勇敢的人!” 呃……现在西?洋的女权还没开始萌芽呢…… 我劝了她几句,她又道:“那让她们跟着?你学习吧!反正你本来就是老师!”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有调侃的意思?。 但,真?的会有贵族家庭愿意把孩子交给我吗? 我对此持严重怀疑态度。 她道:“只要你肯答应,我就去求娘娘下旨!娘娘的话阖府无人敢违逆!你也?不必担心朝中再有人对你不利。娘娘对你的事情非常关心,她虽从?不干涉朝中事物,可你出事前正在为她办差,这些人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她今日让我来,就是让我告诉你,必将让皇上?给你个说法!” 我心中一阵暖流经?过,眼眶也?有些发酸:“娘娘待我可真?好。” 倘使我真?成了郭络罗氏小姐们的老师,相当于身上?穿了一层金钟罩铁布衫,谁再想动我,就不得?不顾忌的更多了。 这就是雍亲王让人在戏剧上?演前一天动手的原因吧! 倘若戏剧演完了,娘娘们赏了我,对我就没有亏欠了,也?没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去找皇上?诉苦了! 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得?呢?日理万机,还能设计出这么完美?无瑕的局。 这皇帝真?是活该他当! 晚上?吃了饭,我正要出去散散步,却迎来了贝勒府的舒舒觉罗氏侧福晋。 她是代表福晋,还是十?四?贝勒来的呢? 第 50 章 我初到贝勒府时, 舒舒觉罗氏侧福晋对我很友好,后来我忙进?忙出,鲜少与她打交道。 除了腊八做粥那晚, 我也从未见她与十四同框。她似乎是个平和不争、深居简出的杰出代表,连带着她所生的长子弘春, 我至今都?没?见过。 也许是?难得出门, 来得又是这种人流复杂的客栈,即便在夜幕的掩盖下,她仍有几?分局促。 我给她倒了杯红糖水, 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主动问道:“廖丁和戈尔代怎么样??” 她眼中有几?分幽怨:“我以?为?你?会?先问贝勒爷。” 我是?不?能理?解这种思路。谁会?希望别的女人关心自己的男人? 况且在我看?来, 十四的‘深情’多半是?演的。他对我怎样?, 我是?最清楚的, 根本?不?至于要死要活要发疯。而他现在被皇上如此宠爱,某种程度上,算得益于‘重?情重?义’。 据说几?年前, 皇上怒斥八阿哥企图谋害太子,满屋子忠臣孝子无人敢驳,只有十四跪奏愿为?八哥担保。当时皇上雷霆震怒, 拔剑要砍他, 事后冷静下来却三番五次称赞他心直口快、重?情重?义。 他没?能护住我, 丢了面子, 总要在别的方面找回点尊严。演一演,至少能收获口碑。 我不?想再听她描述十四在家是?怎么演的, 蹙眉道:“这都?快一个月了, 贝勒爷的伤寒应该痊愈了。就?算还有点小尾巴,有福晋和你?们照料, 想来不?会?多难过。但我出事那天,只有廖丁和戈尔代陪着,我被劫持时就?已?不?见他二人踪影,这些日子一直非常担心。” 她摇摇头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并未伤害他二人性命,可贝勒爷一人罚了他们八十军棍,现在都?只剩一口气吊着,就?算好了也与废人无异。” “什么?!”我惊得脑仁发懵,嗡嗡直响。 廖丁且不?提,戈尔代一家三代都?是?十四的包衣奴才,他母亲还是?十四的乳娘之一,十四怎么忍心! “连苏和泰也受了牵连。他受上峰命令去?天津接人却没?有提前向贝勒爷告假,被责打四十军棍,三个月内也下不?了床。” 我双手抱头,内心一片凄惶。 从撞柱而亡的受辱妇女,到山里发现的无名尸骨,再到贝勒府这三个少年……一连串的死亡血腥,就?发生在喜庆热闹的正月,就?发生在我以?为?祥和平静的北京,就?发生在与我息息相关的群体中。 争斗从来免不?了牺牲,而我在这场削骨剃肉的海啸中转了一圈,居然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这不?是?幸运,是?制造风浪的人,让风浪避开了我。 “跟我回去?吧,你?看?外?面多危险,回家才是?最安全的。”侧福晋殷殷看?着我。 我站起来,客气地回道:“我会?再去?的,但不?是?现在。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些日子我过得很不?好,身子也很虚,要恢复些时日。我应该能在七天后登门,请麻烦告知赵嬷嬷帮我提前打包好行李。我只带走金毛和我自己的东西。” 她跟着站起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哀求般看?着我:“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是?我来,而不?是?贝勒爷吗?但凡他能下床,一定会?亲自来接你?。自你?出事,他就?住在缈琴院,发现无名尸骨那天,他抱着你?那黄毛狗哭了一整夜。昨日你?回来的消息传遍京城,当初劝他给你?挖坟立碑的绍兴师爷吓得连夜跑路了。” 我为?她着急迫切的样?子感到荒谬,“侧福晋,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愿意多一个人分享你?丈夫的爱吗?” 她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愠怒,“我嫁他的时候他才十四,至今已?经十三年。若论了解,可能连福晋也比不?上我,更别提你?。我们相处十几?年,早已?不?是?少年夫妻,更像亲人。看?他这样?自苦,我只有心疼。你?若回去?,我对你?只有感恩戴德。你?若不?回,我却要为?他讨一个公道,他何处对你?不?住?” 这个反应还真是?震惊我的三观。 这是?老婆还是?妈? 见我发怔,她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道:“贝勒爷身份贵重?,才情样?貌卓尔不?群,人品也是?极好的,京中无数贵女对他趋之若鹜,他出宫建府这么多年,院里也才五人而已?。就?算你?心里有人,难道那人比他还好?你?既无出身,又被歹徒劫持这么久,在外?人眼里早无清白可言,旁人还敢娶你?吗?便是?娶回家,时间久了总要翻旧账的。反正你?早已?熟悉贝勒府,贝勒爷对你?一往情深,福晋也待你?不?错,还不?如回来。回来吧,为?你?立坟那天,连弘明都?掉眼泪了。我们早把你?当一家人了。” 我:…… 我相信人生来都?有独占欲,哪怕柔弱如年小姐亦是?如此。 可礼教和现实生活,已?经完全磨灭了舒舒觉罗氏侧福晋的原始个性,她发自肺腑地维护这种一妻多妾的幸福生活。 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沟通。哪怕我屈于强权真和她共享一个丈夫,我们也不?可能和谐相处。 我只能告诉她:“我配不?上贝勒爷。” 这是?事实,她无法反驳。但她请求我写一封信给贝勒爷,抚慰他愧疚悲痛之心。 我拒绝了。 既然我打定主意与他切割,那我越无情,便越有利于他的名声。 但凡我表现出一点留恋,不?回去?就?成了他的错。外?界会?揣测是?他容不?下我这个和歹徒共度十八天的女人。 有侧福晋传话,我心中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只是?一夜没?睡踏实,睡梦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我,总有一双手,要掐我脖子。 公元1715年 3月27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十三日 天气晴 这几?日我足不?出户,却见了很多人。 宜妃系的贵妇接二连三来拜访,我甚至不?得不?租了隔壁房间专门安放慰问品。 还有无数慰问书信,主要来自和我打过交道的礼部、工部以?及内务府。 其中是?有几?位文官的,只不?过品级都?不?高。 最特别的,是?一封来自翰林院编修刘钰的信。 我看?到翰林院专属的信封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知道,翰林院是?文官最主要的大本?营啊! 哪怕编修只有七品,但在这个风雨初歇、乌云未散的档口,他的发声足以?代表整个文官集团的态度! 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句,看?上去?更像个通知函:翰林院正月初六接到圣谕为?秋大人制作借阅令牌,今日刻造完毕,送交其主。依院规,大人可于每月整十日持令牌进?藏书阁。借阅时间限辰时至酉时。 信封里附了个正面刻大清翰林藏书阁,背面写我名字的铜牌。不?大,长约三寸,宽约两寸。刻工精细,铜色沉稳。 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奇妙。秋童两个字,仿佛不?是?刻在这张小铜牌上,而是?刻在了年轮上。 我在这个时代突然有了归属感。 但我翻来覆去?地把这几?行字看?了好几?遍,苦苦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明白,为?何他要称呼我为?秋大人。 直到今天上午,客栈的老板娘敲响了我的房门说,礼部和吏部官员带着皇帝口谕在一楼等我听旨。 我赶紧换好衣服摸了两块银子下楼。 原来礼部官员就?是?杨猛,他身边站了个又白又胖,个子还很矮的秃瓢,想来就?是?吏部官员了。 由于脑袋太大,辫子太细,从正面根本?看?不?到一丁点头发,他看?上去?就?像个纯粹的秃头。 他二位一见我下楼来都?拱手抱拳,齐声道:“恭喜秋大人!” 秃先生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抿得像没?牙的老太太,显得异常和善。 我不?解道:“两位大人何意?” “吏部今日接到谕令……” 我需要下跪吗?我用眼神询问杨猛,他偷偷摆摆手。我这才洗耳恭听。 “皇上口谕,敕封葡萄牙教廷翻译官秋童为?大清翻译院特约翻译官,等同八品,无需坐班,逢外?务需要时上岗,照笔帖式按月领俸。”秃先生腰板挺拔,字正腔圆地念完,接着后背一松,再次笑成个老太太,拱手道:“恭喜秋大人,为?本?朝第一个前殿女官!” 我脑中轰然一炸,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个气球在急剧膨胀…… “秋大人,秋大人!” 恍惚间有人晃了晃我,唤了我好几?声。 我机械地转过头,只见杨猛的嘴一张一合,努力集中精力才听到后半句:“……将被历史铭记,我等钦羡至极!” 按道理?我应该请他们喝一气儿庆祝一番,可我陷在巨大的惊喜中,甚至连怎么回的房间都?忘了。 只记得杨猛临走前告诉我,回头找机会?送吏部这位严大人一副外?国画,谢过人家专门跑一场。 我连连点头答应,又听他道:“给你?找了一处宅院,按你?的要求,样?样?都?差不?多。得空去?看?看?,赶紧定下来。你?现在是?官身了,名声最要紧,不?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久居。” 一下午,不?知道掐了自己多少次,我都?没?法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到了暮色深沉时,客栈老板主动张罗了一桌酒菜,问我要不?要呼朋唤友来庆祝。 我如梦方醒,立刻便想去?东堂和郎世宁等分享这个好消息。 方出客栈,却看?到了一顶熟悉的软轿。 八福在轿旁百无聊赖地抠手。 “八福,你?等谁呢?”我走过去?,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 八福猛抬起头,在客栈门前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笑得太开,以?至于那排大白牙有点渗人。 怎么比我还高兴呢? 他朝我作揖:“秋大人!小的等您一下午了!” 我笑了笑:“那怎么没?带驴车?” 他嘿嘿笑道:“主要是?怕您不?方便,客栈还得收车马费不?是?!” “那你?等我做什么?” “王爷叫您去?训话。” 嘿!我领导真会?把握时机,生怕我飘! 50-60 第 51 章 雍王府一向节俭, 门口的灯笼都比邻居家黯淡些。 而?他的?邻居都是老一辈宗室功勋,比如太宗长子肃武亲王豪格的曾孙显谨亲王,世祖皇帝次子、康熙皇帝兄长福全的儿子裕亲王保泰等。 人家早就没有‘江山是我家的’觉悟, 只想好?好?享受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所以,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想, 雍亲王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引起邻居反感吗? 他不想要?这些宗亲的?支持吗?这些人可不想从奢到俭——哦, 费劲巴拉得扶持他上位,连门口的?灯笼都得减几?根蜡烛?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他应该是很清楚,也?很需要?, 偏不肯随波逐流,偏要?让人清楚他的?立场态度! 也?不知道是为了打造某种‘人设’还是骨子里的?自信强势作祟。 不过今儿王府里面有?一间屋非常亮堂, 亮的?甚至有?点晃眼。 “王爷最近忙, 白天实在不得空, 这会儿正在修面。按理儿,不该这样见客,但王爷说, 您也?不是旁人,不必太讲究。”全福把我从前?厅引到中堂,绕过回廊, 来到东边厢房。 厢房的?窗半掩, 丰盛的?光线倾斜出来, 使?得窗外将将开放的?玉兰花投下一片清雅倩影。 “秋大人, 进去吧。”全福抄起门帘,客气地对我说。 我道声谢, 躬身进屋。 这次我不是空手来的?, 临出门,我折回客栈, 从别人送我的?滋补品里挑了一盒人参。 虽然我领导肯定看不上这点小?礼物,但表达一下,总比光说好?听的?更显诚意。 放下东西,一抬眼就看到我领导坐在屋子中央,脖子下围着一圈类似饭兜的?东西,头上涂着亮呼呼的?油,从耳鬓到额顶,一半光滑,一半绒毛贴头皮,脖子僵着,整个人好?像被持刀的?剃头师傅挟制了一般,手和脚都乖巧地交叠着,从上到下,说不出的?滑稽。 您以后?还是跟我讲究讲究吧! “王……咳……”我半转过身,咬着拳勉力克制住笑意,只是站了近一分钟也?没能顺利开口。 雍亲王嘴角绷直,眉头一拧,“你那是想哭还是想笑?” 我赶紧摆正心态,规规矩矩地请安,板板整整地站直。 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不是您叫我来训话的?吗?我转念一想,不对,这是点我呢!嫌我不主动来谢恩! 于是连忙道:“听闻我出事之后?,王爷多方奔走,亲自督案,即便歹人抛出假尸混淆视听,依然不放弃追查,若非有?您如此关注,我肯定无法活着回来。今日侥幸生还,特?来谢王爷再造之恩。”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劫持、死遁和追查,都是他一手导演,但不能放到明面上说。 “是娘娘们关注,本王只是依旨办差,你要?谢恩,该去宫中。”他虽这样说,却僵着脖子,盯着我的?膝盖,明显在等我跪。 我刚要?跪下去,他突然吩咐道:“把你身后?的?镜子拿来。” 我赶紧取了给他送过去。 一臂的?距离,我站着,他坐着,从上往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在强光照射下,连汗毛都是浅色的?,眼角有?几?条浅浅的?皱纹无从遁形,胡须下饱满的?双唇则有?点轻微泛紫。 我举着镜子给他照,他却要?接过去。 温热的?触感在我冰凉的?指头上一触即撤。 下一秒,我与他四目交接,从那一贯带着审视意味的?强势目光中捕捉到星星点点的?不自在。 哎,真是难为他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女下属用起来确实没有?男下属那么方便。 我善解人意地捏着镜子的?一角再次递过去,他却不肯接了,淡淡道:“举着吧。” ……一直举着吗?挺累的?! 你不小?心碰到我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迁怒于我? 我只能寄希望于剃头师傅,希望他动作再快些。但他一直静默无言,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头发?怎么长得那么慢?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好?像一点儿都没长。” 我心虚地笑了笑,“王爷不仅观察得仔细,记性?也?这么好?,我看,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儿能糊弄得了您。” 他用眼神给了我一个少拍马屁的?警告。 看来打马虎眼不行,我只好?卖乖:“忧思过甚,寝食难安,头发?自然长得慢。” 这时候最后?一道工序总算完成,剃头师傅放下工具,用一块干净的?布给他抹头。 他一边解脖子上的?‘饭兜’一边吩咐我:“叫人来打扫一下。” 现在我有?了官身,他使?唤我倒比从前?更自然了,仿佛我是他家婢女一般。 奇怪的?是,我打心眼里还觉得理应如此,放下镜子飞快就去唤人。 回来还自觉抄起一条毛巾,帮他拂扫身上的?发?渣。 一切收拾得当?,他恢复成神清气爽模样,把手往身后?一背,又成了气场强大、高?高?在上的?雍亲王。 待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屋内只剩了我们俩,他说话也?就不再客气,直言道:“还优思过甚,寝食难安!谁把你养的?这么娇气!饿不得,骂不得,累不得!吃讲究,穿讲究,坐车也?讲究!处处比着闺中小?姐,却不肯受闺中约束!整天像个初生牛犊似的?,到处横穿乱撞!” 天呐,我这也?叫娇气吗?得活得多皮实才算不娇气? 我有?一肚子的?道理同他讲,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我改。” 他哼道:“是得改。由得你自己改,怕你下不了狠心。少不得,还得靠本王唱白脸,必要?时揠苗助长。” 瞧你这个用心良苦的?姿态!这就是你让我吃苦受罪的?原因?? 可别PUA我了!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多吃点苦呢!乾隆养的?不娇气吗?一辈子骄奢至极,花钱如流水!把你抠搜一辈子攒下的?家业败得精光!宝亲王,宝贝亲王,这封号一听就很溺爱! 吃苦耐劳是美德,但不是人生必修课。但凡能顺风顺水,谁想吃苦?家里条件又不是达不到,为什么非要?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非要?过得跟苦行僧一样,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还揠苗助长,反正苗死不死你不管! “不服?” 摊上这么个慧眼如炬的?领导,连微表情都得管理好?! 我赶紧调整表情,卑微地笑道:“不敢。您说的?都对。”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要?不识好?歹,本王已对你格外照顾。” “那是自然,我都知道,记在心里呢。”我只当?自己是个拿过出场费的?捧哏吧。 “似你这般天真娇气,又锋芒毕露的?,恰如三月的?香椿嫩芽,朝野内外多的?是老饕,见之想掐,根本不容你安生入夏。你要?是不能尽快变得老道,就……” 他不说话就是高?冷男神,一开口就是班主任。 没有?一个班主任说教起来,一句两句就能结束。 我忍不住插嘴:“区区一枝嫩芽,变得再老道也?躲不过老饕的?手。还不如抱紧王爷大腿,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 “……”‘班主任’表情震惊,一时无语。 “人有?所长,必有?所短,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苦苦耕耘,既消磨热情,又收效甚微,蹉跎半生,才发?现什么都误了,岂不可惜?论手腕,论心眼,我这辈子也?比不上他们了,可是王爷您,他们加一块儿也?不是您的?对手!我跟着您,谁都不怕!” 我领导一个鉴马屁达人,硬生生被我拍得愣了七八秒。 而?后?神色复杂地瞪我一眼,“你最善诡辩!本王哪有?闲心总看顾着你。” 我热情主动地朝他走近了一步:“王爷日理万机,自然没功夫顾及我这个小?人物。要?是您允许,我常来找您请教,只要?您偶尔发?发?慈悲,给我指点一二,我总能开窍。”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仿佛提防我扑上去似的?。 多余!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呐!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转了几?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摆弄着桌上的?毛笔,“你只受了一点点磋磨就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官职,品级虽然不高?,却是前?无古人。真正想害你的?人心里越发?恨你,京中多少豪门贵户也?在嫉妒你。皇上为你开了前?殿女官的?口子,他们一定会想,你既然能当?,他们家的?女儿也?能当?!若她们当?不得,你也?不该当?得! 俗话说,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人在得意时是最容易出差错的?,尤其是少年得志。现在盯着你的?人更多了,善意的?,兴许是毒蛇,恶意的?,未必能伤你。你涉世未深,很难分辨。除非时时刻刻跟着你,否则我也?不能次次都救得了你。唯一的?办法,是你自己要?沉下心来,少去那些捧你的?地方,不做无谓的?妄想,谨把皇上的?恩泽放心上,做好?你分内之事,适应八品小?官该过的?日子。” 我心里一惊,幸亏没答应叶兰! 她找我给两个女儿做老师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当?官,只觉得与她情投意合,又想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做些什么,迫切地想搭起圈子找同盟。 经领导这么一提醒,我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危险。 并不是说叶兰危险,而?是觉得人人可信危险。 这次我老老实实诚心诚意地说:“我受教了,往后?一定谨遵王爷的?教导。” “我知道,授官一事也?都是王爷为我筹谋,王爷对我这么好?,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报答,只能……” 他手里拿着毛笔,侧身看着我。 我朗声道:“但凭王爷调遣,我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好?像看到他翻了个白眼。肯定是错觉!这么严肃的?雍亲王怎么会翻白眼呢! “昨日皇上召集诸皇子、满汉大学士、六部九卿、詹事科道于乾清宫东暖阁训话,从秦皇汉武说起,中间种种不便叫你知晓,掠过不谈,最后?落到你这件事上,本王说与你听。 他说你是万里归家之游子,也?是葡萄牙送给大清的?礼物。大清作为天下最富强的?国家,要?为诸国做表率。以大国胸怀接纳八方来奔的?华夏子民、不负礼仪之邦的?美名善待外国来使?。他亲自检验过的?你才能,听闻你在论道中的?观点深感欣慰,故而?决定授你官职。” 原来还有?这一出!我想到当?时的?场面,想到皇上为我和大臣掏心掏肺地交涉,不由心潮澎湃,泪湿眼眶。 他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悠悠说道:“你这个官,是凭本事得的?,要?谢也?该谢皇上,要?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抹着眼泪,点头如捣蒜。 忽然他话锋一转:“倘若十四贝勒求皇上下旨赐婚,这个福气你要?不要??” 怎么可能!你当?你弟弟是傻的?吗?他觉得我给他做妾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但我得表现得很相信这个白日梦!要?痛不欲生,让他明白,因?他擅作主张安排我‘死遁’,我失去了什么! 我继续抹眼角,做泫然欲泣状:“我名声不好?,配不上贝勒爷,不敢做无谓的?妄想。” “现学现卖……”他眉心一挑,嘴角往下一撇,眼里带着几?分调侃:“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么评价别人自谦的?话,有?点不礼貌吧? “经此一难,你因?祸得福,原先有?歹心的?人,短期内不敢动你。但你……终究是伤了十四的?心。他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或将对你不利。你想过怎么应对吗?” 我没想过。 我只想过如何应付其他人的?伤害,却还没认真想过十四会真的?伤我。 我是不是有?点习惯他对我的?忍让了? 他要?是翻脸无情…… 想到戈尔代的?下场,我打了个哆嗦。 第 52 章 “十四贝勒不是那样人。” 心里打怵, 面上还得坚定不移地维护十四的形象。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十四对我‘情深意重’,在我出?事后,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要?是不维护他, 甚至提防他、诋毁他, 还是人?吗? 尤其在患有顽固性多疑症的雍亲王面前。 “从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就住在贝勒府,贝勒爷给了我这个?漂泊无?依的人?一个?坚实、温暖的避风港,帮我适应这里的生活, 为我提供最好?的衣食住行,把我养得‘娇气?天真’, 我对他充满感激。 如若我有配得上?他的出?身, 肯定想尽办法赖在贝勒府。但卑微如我, 居然承蒙皇上?和王爷您不弃,得到了为朝廷奉献的机会,只能含泪收起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也还贝勒爷一个?清净爽利。 诚然,他有时候会有些孩子气?,但对人?真诚, 嘴硬心软。就算恼我, 也不会真的伤我。何况他对我的情, 不是外人?想象中的情, 只是师生情,或者怜悯之情……” 听到此处, 雍亲王轻轻冷哼了一声, 目光轻蔑,明显不信。 我顶着?压力, 咬牙道:“我不回贝勒府,是为了维护贝勒府的清净,为了不让他被文人?孤立,我相信他会理解我。便是一时不解,有些情绪,也该我受着?。他要?怎样罚我,我都认,绝不会怨他,更不会反抗。” 才怪! “人?人?都说他重情重义,你也不差嘛!” 雍亲王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合着?是本王小人?之心了。” “王爷拳拳爱护之心,秋童感激不尽。”我嗓子有些发?紧,后背也挺得绷直,不敢再看他。 “本王曾问你是否亲历过一见?钟情,当时你回答的模棱两可,看来是有所保留。” 这副诘问的语气?!我感觉屋里的压强骤然增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的王啊!记性这么好?活得一定很累吧! 涉及诚信,一定不能犹豫! 我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即答道:“不,王爷误会了。我从未肖想贝勒爷,绝不曾对他钟情。我对他,只有崇敬、感激、依赖。” “那?你崇敬的是他的身份,感激的是他提供的锦衣玉食,依赖的是他给你的安全感!” 你总结得很到位嘛。 我沉默着?没有应,也没有反驳。 厢房内陷入一阵压抑的安静。 忽然外面传来稚嫩的童声。 “花……阿玛喜欢的花……” “元寿想摘花给阿玛呀?”看孩子的妇人?笑着?问。 “嗯!”小朋友拖着?长腔,坚定地答。 “我们元寿真是个?孝顺孩子呀!”妇人?赞扬道。 雍亲王弯腰从窗户往外看了看,提醒道:“树上?有蚜虫,把他抱远些,让三福来摘。” “是,王爷!”外面的妇人?应声。 旋即雍亲王却夺步到门口,赶在小团子扑进来之前掀开帘子,一把抱住了他,笑着?责问:“冒冒失失跑什么,摔到了又要?哭!” 小团子没搭理他这茬,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刚剃完的脑门,自顾自说道:“阿玛不扎人?了。” 跟过来的妇人?又怕又无?奈地提醒:“元寿不可摸阿玛的头。” 小团子也不理她,从他阿玛肩膀上?朝我看来,胖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红,黑黝黝的瞳仁光芒清澈,看上?去?已经三四岁的年纪,若在贝勒府,肯定风风火火地跟着?弘明惹是生非,时不时被哥哥姐姐们揍得满地打滚,在这里却还能被父亲抱在怀里当个?宝宝。 雍亲王看他的眼神甜腻骄傲,看上?去?爱极了他。但我不记得雍正有叫元寿的儿子。难道早夭了吗? 好?可惜啊,这么漂亮聪慧的孩子! “小王子真可爱呀。”我夸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小救星来得真是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把脸埋到父亲肩膀上?。 雍亲王瞥了我一眼,没把看他儿子的温度留给我分毫,冷淡道:“行了,退下吧。” 我心里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卑躬屈膝往外撤,一边幻想我是听到了下课铃声,把书包甩到肩膀,大摇大摆离开教室的校霸。 忽然,校霸的肩带被人?扯住! 小团子霸气?地看着?我:“你给阿玛摘朵花!” “元寿!”雍亲王板着?脸呵斥他:“不可无?礼!松手?!” 小团子转头看着?他,委委屈屈地撅起嘴。啥也不说,但就是眼含热泪! 咱也不知道这眼泪怎么来的这么快! 原则性极强的雍亲王立即败下阵来,对我摆摆手?:“快去?!” 我麻溜窜到外头,踮脚摘了一朵开了一半的白玉兰,送到小团子眼前。 他仗着?他爹的身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脑,一板一眼地赞扬我:“很好?,你很好?使?唤。” 雍亲王眉头一蹙,试图纠正他:“元寿!这是你皇玛法的臣子,不是王府的奴才,你不能这么对她说话。” 小团子压根不搭理他,把花举到他面前,笑眯眯道:“阿玛喜欢的花。” 雍亲王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当即眉开眼笑。 团子对我摆摆手?,示意你退下吧。 真是个?自带气?场的小人?精。 心眼子比弘明那?几个?天天挨揍的弟弟多了几个?麻袋! 公元1715年 3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十五日 小雨 从舒舒觉罗氏侧福晋来过之后,贝勒府一直很安静。 今天是我许下去?贝勒府取行李的日子。 昨天我已看过杨猛为我找的房子。 他的办事能力和效率实在令人?钦佩,短短几天,找的房子简直比我设想中的还要?好?! 那?是个?小小四合院,夹在两所大宅子中间。据说原本和右边的大宅子是一体的,原主人?是个?富商,康熙四十九年捐了官,带着?小老婆去?外地上?任,在任上?待了三年,染上?了赌博的毛病,将家产输得精光,不得已,割出?一大块宅基地抵债,只剩现在这区区三间留给妻儿,没过几个?月又因?断案不公被人?砍死在暗巷,妻儿觉得这房子不吉利,弃之搬走?了。 除了风水不好?,其他都甚和我意,位置离东堂很近,里面装潢得不错,家具也是上?等得好?木,院子里还有个?小灶房,以及一棵茂盛的老榆树。夏天挂一根秋千,在树下纳凉看书,简直不要?太快活。 价钱也好?商量。人?家原本要?三十两,听说要?租给我这个?前殿女官,痛快得降到了二十两。 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交了个?定金。 房主的委托人?殷切地找人?打扫了一遍,盼着?我早日入住。 我也想早点搬出?客栈,于是硬着?头皮回贝勒府。 侧福晋的传话质量很高,连门房都知道今日我要?回来,一见?了我就长吁短叹道:“秋……大人?,哎,您可回来了!” “贝勒爷在家吗?” 虽然知道大概率躲不过去?,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多嘴一问。 “在。从昨天就没出?门。” “好?的。”我表面镇定,其实心跳得极快,步伐也迈得极慢。 府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我,无?形中给了我更大的压力。 “都被野男人?玩过了,还有脸回来,呸,恬不知耻!” 人?堆里传来一声谩骂,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腊八那?天框我去?厨房的那?个?婢女,可当我循声望去?,却无?法从穿一样衣服、长得也大同?小异的婢女里分辨出?她来。 罢了,一个?活在内院里的老鼠而已。 我原以为贝勒爷在书房,却只有福晋守在门口。 她一直踱来踱去?,似乎很焦虑。看到我的一刹那?,脸上?既有愤恨,又有宽慰,疾步走?到我面前,低声问:“你打定主意了吗?” 虽然我从未把舒舒觉罗侧福晋说得‘我们早把你当一家人?’当真,此刻心里依然有些发?凉。 在我遭逢大难后,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杨玉梅都去?看望我关心我,这些与我同?在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时日的女人?,却不曾关怀过我一句。她们无?视我憔悴的面容,瘦削的身躯,全部注意力都只在十四贝勒身上?。 我没真的死掉,她们一定很失望。 所幸以后,再也不用和她们打交道了。 我肯定地说:“是的,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得到了解脱,旋即又露出?哀伤的神情:“那?他怎么办?” 我笑了:“难道福晋想让我留下?” 福晋怒蹬我一眼:“区区八品笔帖式,也敢在我面前狂?” 我不再搭理她,径直朝缈琴院走?去?。 二月中,气?温开始回暖,萧索的院子,渐渐有了点绿意。 之前我总是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在院子里转悠,而今带着?诀别的心思打量起来,竟有好?几处风光不错。想必到草长莺飞时,会更让人?留恋。 正屋的布帘垂着?,窗户紧闭,偶有弦音粗细不均地迸出?来。听不出?杀意,只有无?尽寂寥。 金毛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从屋里窜出?来围着?我狂叫,我摸摸它的脑袋,附身扯着?它的耳朵小声嘱咐:“傻狗,跑远点,等会儿再回来!” 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嗖得一下窜到大门口,半趴着?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撩开布帘。 天阴着?,光线本就不强,屋里更是昏暗。 里面的人?坐在炕沿上?,怀里抱着?琴,不知道多久没出?来了,竟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遮光。 我看他手?边没有鞭子,语气?轻快地唤了他一声,“十四爷。” 帘子垂落,光线变暗,他放下手?来,模样吓了我一跳。 头发?和胡子都爆炸增多,黑眼圈极重,两颊也微微凹陷。 是病了吗?伤寒至今没好?? “过来坐。”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平静地招呼我。 没有鼻音。也没咳嗽。伤寒应该是好?全了。 那?……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我吧? 脚像灌了铅,我想转身逃跑。要?不什么都不要?了,只把金毛带走?算了! “别怕,我不打你。” 他的承诺可信度不高。 但他这个?样子……哎,打就打吧,活该我受着?。 我走?过去?,心虚地望着?他。 他抓起我的手?,温柔的摩挲着?,轻声道:“你吃了很多苦吧,手?腕都细了。” 我没说话,近距离看他脸色差的惊人?,和他比,我憔悴得倒还不算明显。 “从前是我不对。我对你不好?,总是吓唬你,对你很粗鲁,嘲笑你,看轻你。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但我有点害怕,你对我只有客气?和提防,而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我怕对你好?,你更不把我当回事。我就想,先制伏你,等你甘愿做我的女人?,再慢慢疼你,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 他抬眸扫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神经质地笑了笑。 笑完才觉得不合适。人?家这么难过!笑屁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很多读书多的女子都不愿意给人?做妾,她们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八嫂就是这样,早年八哥曾顶着?无?子的压力许她绝不纳妾。你瞧,就算是我们这样的身份,遇到了心尖上?的人?,也可以不顾一切的。要?是我早早遇上?你,说不定就不必受这些折磨。” 我斟酌着?说道:“不一样的,八福晋身份贵重,我只是一个?无?名氏。” 他改成?双手?握着?我,认真地近乎执拗:“我不管那?些!我以为我在乎的很多,你之前和多少男人?日夜同?处一室,你和那?个?落魄伯爵不清不楚,你天天抛头露面……在你出?事之后,我才发?现,这些一点都不值得计较!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你了!” 那?倒也不一定。现在多流行穿越啊,有的是喜欢在后院躺平吃喝的,更符合你的要?求!要?不你再耐心等等?? “发?现那?具尸骨后,我懵了。我不想承认那?是你,又怕那?真是你!我亲自收敛了它,稀里糊涂地立了碑。现在想想,当时的现场漏洞百出?,可惜我当时……不说这些。”他强笑了一下,摆摆手?,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你现在平安归来,又封了官,我很替你高兴。但你一个?八品小官,养活自己很艰辛,更别提应付官场的人?情来往。和传教士们一起住不方便,自己住又不安全,你就留在贝勒府,继续教我几何,我管你起居,不约束你,也不强迫你,好?不好??” 尽管他的语气?无?比真诚,甚至卑微,我仍坚信拒绝后三秒之内他就会翻脸。 毕竟从认识他,他就是这种暴躁性格。 可是这副局面来之不易,再怕也不能怂。 第 53 章 说给别人听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根本不必在?十四面前提。 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什么文人孤立,什么府中清净, 还会在?乎吗? 我和他交涉多次,软话硬话说尽了也没用! 他一向软硬不吃, 只在乎自己的要求有没有被满足, 根本糊弄不了! 我还怕真逼急了,他真把?我拴起?来! 所以我反复思考过,这一次, 只能昧着?良心给他一点希望。期冀在?疏远后,慢慢淡化他的执念。 作孽! 我咬了咬舌尖, 直视他的眼?睛, 缓缓地说:“十四爷, 你是我在?大清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他怔了怔,旋即勉强笑了下, 但还有?点不自?信,“真的?那你……” “你身材也很?好,虽然我没见过, 但摸过, 浑身都是肌肉!肩膀宽, 腰细, 腿也长,天生就是衣服架子, 穿什么都好看!” 他委屈巴拉得眼?睛里恢复了些拽拽的光芒, 嘴上也开始傲娇:“你怎么跟个女流氓似的!你也看别的男人的腰和腿?你看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没有?十四爷好看, 那个也没有?十四爷好看!” 他哧了一声,嘴角咧上天,别别扭扭道:“少拍马屁!这么喜欢你还跑!” “评价一个人哪能只谈外貌呢,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至少还要具备幽默、善良、聪明、积极向上、事业心强、工作能力突出等闪光点!” “那爷差哪儿了?”十四沉着?脸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沉吟片刻,委婉道:“在?家里,这几条好像都不太明显。” 他脸色更难看了,雄赳赳气昂昂的雄竞意识觉醒,一身毛刺噌得竖起?来,浑身的娇弱劲儿散的干干净净,捏我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你天天跟着?老四,看他发号施令,威风八面的,是不是很?崇拜?” 我赶紧捋着?他的胳膊顺了顺,温言哄道:“我是说,给我个机会,多了解了解你好吗?你给咱俩创造一个共事的机会呗,让我看看生活以外的你。不瞒你说,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在?我们见面之前,我已从其他人口中听过很?多面的你,他们说你是个大英雄,骑射无敌,排兵布阵如有?神助,治下有?方,绿营战士没有?不服的。” 一通彩虹屁把?他的毛刺顺倒了。 他挑挑眉,傲娇道:“那你是不是早就暗恋我了?藏的够深的!” 我摇摇头:“那倒没有?。” 他竖起?眉,很?快又攒了一脸感觉被耍的怒气。 “只是在?见你之前充满了期待而已。可是我见了你之后,你除了在?脂粉堆里游刃有?余,就是吹胡子瞪眼?,拿鞭子吓唬我,要不就是醉酒发狂,欺负我柔弱卑微。” 他目光闪动,语气软下来,“是我不对,我轻‘敌’了,用错了战术。往后我对你用怀柔策略,像太宗皇帝对关雎宫娘娘那样!” 我没理会他不切实际的大饼,继续按我的思路诱导他:“而你对我根本没什么了解。你只看我样貌见识与?旁人不同,所以一时着?迷,但这种新鲜持续不了多久。对你来说,能迷个三?五年,就算很?难得了。 更真实的情况是,一旦我成了你的人,你会很?快发现,我和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区别。我甚至远远不如她们温柔小意,你会很?快和我交恶! 倘若真如你所言,这辈子再也遇不上第二个我,就这么草率地进入这样的结局,不觉得可惜吗? 请你多一点耐心,好好了解了解我。也给我一个机会,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你。我们不是还有?个约定吗,要为大清水师做点什么!不如我们就在?共同推进这件事的过程中好好了解彼此!” 他攥着?我的胳膊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竭力分?辨我的诚意,过了很?久才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要留在?这里,不然我不放心。那些人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万一下次是真的,你让我怎么办!” 下次是真的……他都知道什么? 我心脏突突得跳了两下,强装镇定,咬牙表明立场:“给我一个有?尊严的空间吧!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以同僚或者?上下级的身份,而不是玩物和买主的身份,好吗?” 我这虽然是缓兵之计,但不可谓不诚挚吧? 谁知他完全不领情,蓦地放开我,站起?来一脚踹飞炕边的脚蹬,在?屋里暴走两圈,最后立在?门口,恨恨然指着?我:“你就是铁了心要走!你就只顾着?你自?己!非得让外人看我笑话,让他们把?爷的脸踩在?脚下碾!” 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不管说得多好,最后还是得打起?来!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我不是只为自?己,也为你考虑了!你要是非把?我留下,我会不择手段,令你妻离子散,完全只属于我,不死不休!” 你以为就你会吓唬人?! 十四眯了眯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不要以为我不敢!”我梗着?脖子,继续吓唬他:“我有?一个朋友,她心爱的男人爱上了别人,常常找借口出远门,其实是和另一个女人幽会。那个女人长得漂亮,但不会做饭,男人一开始贪恋新鲜,后来渐渐不爱去了。为了留住男人,她就到?处学做饭。刚好我朋友很?擅长,就隐姓埋名去教她,她回去做了几次,男人很?喜欢,就这样两年,我朋友不动声色,这个男人却渐渐开始脱发、无力、阳*痿,最后半身不遂,瘫在?床上。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十四脸色铁青,眼?神既愤怒又惊恐。 “有?很?多食物是相生相克的,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天天吃,就会要人命!妙的是,就算男人发现了去告官也没用!法?医查不出来!也不能怪我朋友对不对?这个男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喜新厌旧,天天泡在?新欢那里!” “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十四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没解释。 “就算不是你,能和这么狠毒的人交朋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才落,他忽然飞身一扑,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倒在?床上,胸膛起?伏,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嘶吼:“为了离开我你就这么不择手段?联合外人假死来哄骗我,哄得我还你一身清白,你再活蹦乱跳地回来羞辱我!什么重新认识,你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妇,你分?明只把?我当傻子!” 他挥拳朝我重重地抡过来! 我紧紧闭上眼?,却听耳畔一声巨响,再睁眼?,只见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正从他鼻梁滑落。 吧嗒,掉在?我眼?皮上。 这不是我第一个看见男人哭。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看上过一个男生,他长得非常好看,篮球打得极好,风靡整个学校。 有?一天我做卷子做的烦了,从自?习室溜出去,而他正好在?操场打球。 原本我对篮球这项运动并?不感兴趣,只在?不经?意一瞥间,看到?他跑着?跑着?忽然撩起?球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而后随意一甩头。 这个充满活力和张力的动作瞬间吸引了我。 我立刻翻出学校,从外面水果摊上买了一盒草莓,接着?去操场截住他,说我喜欢你。 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他接过了我的草莓,并?在?此后的一个月中尽职尽责得扮演男朋友。 他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在?路上努力找话题,给我买小礼物,给我要好的女同学买奶茶…… 可是他太闲了,我做卷子的时候他催我,我听课的时候他发短信,我和朋友八卦的时候他叫我出来看电影……他聊得话题也很?无聊,除了游戏就是篮球……他还不吃辣! 交往满一个月那天,他郑重其事地买了条项链给我,还用粉色的信纸写了封情书,洋洋洒洒地历数这一个月来的‘甜蜜’时刻,最后郑重其事的表示要努力和我考一个大学。 但我忍无可忍地说了分?手。 他就哭了。哭着?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 此刻我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想起?当时的自?己,是不是恨死我了? 明明错的不是他,是我对感情太不认真,是我始乱终弃。 我摸着?十四的眼?泪,在?脑海里一步一步地往前捋,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我的错? “滚!滚出贝勒府,永远别再回来!” 没等我捋清楚,十四抓起?我扔到?门外。 我的收藏……我的琴……我的钱…… 我一个也没敢要,带着?金毛,灰溜溜地滚了。 闷雷滚滚,冰凉的雨点拍在?脸上。 十四不仅被他皇帝老子偏爱,连老天爷都格外疼他。他只流了一滴泪,老天替他哭个没完。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和金毛都被淋透了,牙齿随着?寒颤不断撞击,狼狈不堪。 肖似十四的弘明站在?屋檐下冷冷瞧着?我们,手背在?后面,似乎拿着?根长棍。 怎么,出府还得过他这一关? 我准备放狗吓他,他却忽然将长棍撑起?举过头顶朝我走来。 原来是把?伞啊。 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点别扭的伤感,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语气僵硬地说:“还给你。” 我接过一看,是腊八登殿那天,皇帝赏我的玉辟邪。真是被他拿走了啊! 他又把?伞往我跟前一递,“你可别死了。” 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 他扭过去,不再说话。 “谢谢你啊!”我接过伞,刚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其实你长得很?好看,不过相貌对男孩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男孩要顶天立地,学富五车!” 他幽怨地瞪了我一眼?,喝令门房关门。 站在?朱漆大门外,我久久没动。 每次和十四交锋,我总能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巨大的挫败。 这一次还多了一点沉重的负罪感。 都怪安东尼!!如果不是他把?我送进贝勒府,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安东尼自?知理亏,从自?己积蓄里掏了二十两给我付了房租,又发动传教士们筹集了些许资金帮我置办必备的生活用品。 然而他们的收入并?不高?,还经?常接济附近的穷人,所以不可能给我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势必艰难。从未在?物质上受过难的我,望着?空空的口袋,第一次为钱发愁。 更窘迫的是,自?从年前我说了要送满月去上学,他就每天来东堂等我。 看到?他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和不好意思开口的局促表情,我心中无比愧疚且焦虑。 这个时代的学费不便?宜,一般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每个月学费加书本费、笔墨纸砚费就得将近一两,满月家里没有?人,他要是去上学,还得有?人供他吃穿,这又得是一笔费用。 我现在?打两份工,朝廷每个月俸禄三?两,教会每个月能给五两,按说养他绰绰有?余,可教会是付年薪的,朝廷也还没发响,而我的钱都在?贝勒府! 怎么办?! 第 54 章 公元1715年 4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十八日 晴 “信天主教的?快滚!” “不好意思, 我们这里不收瘸子。” “不识字?那去识字班啊!啧啧,这么?大?了,和三岁稚童坐一起不丢人吗?” “就算学好了又怎样, 朝廷不让瘸子考科举,当官的也不收瘸子幕僚!没出路的!别浪费钱了!” 一个月, 我?和朗诗宁带着满月跑遍了京城每一个学堂, 没有一家愿意收他?。 天气渐渐热起来,我?们仨口干舌燥,还要给人家陪笑脸, 换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冷嘲热讽。 “姐,我?不想上了, 你别求他?!他?不配!”满月受尽屈辱, 还要顾及我?的感受, 不敢表现出一丁点失望。 他?知道?,为了让他?上学,我?提前退掉客栈, 死?乞白赖地要回了预付的半个月房费,还当掉了管亦君送我?的掐丝珐琅火镰盒,甚至没敢收八福送来的驴车——养不起。 好不容易凑够了半年的学费, 满心?欢喜地送他?去学堂, 迎来的却是?这幅局面?。 其实这个时代参加科举根本不限制年龄, 什么?时候上学都不晚, 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残疾人参加,这些学堂拒绝我?们, 最根本的理?由还是?因为那场论道?。 尽管皇上给我?封了官, 文官儒臣们不再从?明面?上讨伐我?,可他?们的怨气早已?蔓延到了基层文人这里。 我?最先感受到这股怨气, 其实是?在翻译院。 那是?我?刚从?贝勒府出来不久,携礼去翻译院拜访直系上司和同事们。 虽然我?不需要坐班,但?既然在翻译院挂职领俸,就不能什么?都不干,否则更被人诟病嫉妒。 我?想着,没有外务接待的时候,或可做些基本的文书记录工作或档案整理?工作,为部门?分担一二。 翻译院辖署理?藩院,平时就在理?藩院办公。 之前我?无官无职接待女公爵的时候,和其中不少司员、笔帖式们打过交道?,虽然当时他?们对我?也不热情,起码是?客客气气的,这次却直接无视我?。 甚至有的门?房门?口还张贴着‘女人不得入内’字样。 顶头上司——员外郎马振干脆连门?都不给我?开。 所以,在几个学堂连续碰钉子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被针对了。 于是?我?去找杨猛帮忙,毕竟他?是?文人,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更是?汉人,由他?出面?,往最普通的学堂里送一个孩子应该是?很简单的吧? 他?也一口答应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便收到吏部调令,去福建一个荒僻的地方当知县! 紧接着,年前与我?在致美斋同桌吃饭的人,也纷纷被调离礼部,最好的一个去了天津,却从?文转武,成了专门?巡查水旱灾区的宣抚使。 不用想,肯定是?十四干的,这个公报私仇的混蛋! 我?去过贝勒府,可贝勒府的大?门?再也不肯为我?开放。 我?又去了雍王府,雍亲王亦避而不见……我?知道?,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去留根本不值得他?操心?。 月中,杨猛无奈出京南下。这一去几千里,归期不知。 除了承诺帮他?照顾好玉梅姐弟,及他?瘫痪在床的妻子,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敬我?一杯酒,洒泪城门?,叹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秋官,既然世事难料,那就不要为一时的困难折腰,坚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即是?最好的结局。” 我?这个人,恰恰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肯服输,越困难越想办成。 之后,我?又想了很多办法。 譬如将满月打扮的干净齐整,让他?自己去敲学堂的门?;甚至试图重金贿赂某个家里很穷的先生,可惜还是?低估了文人的团结,这些学堂早就串通一气! 我?们不死?心?,一家一家的尝试,今天这是?最后一家,可惜结局和预想的无差。 “总会?有办法的。”我?拍了拍满月的肩膀,勉强笑道?:“大?不了我?亲自教你!” 说完这句,脑中叮得一声!仿佛闹铃响起,叫醒了沉睡的大?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钻牛角尖了! 为什么?非要学四书五经?呢?这都什么?年代了,儒学能救国吗?起码在满人的统治下不能! 我?让满月上学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让他?出人头地,而是?让他?开阔眼界和胸襟,长本事为社会?做贡献! 这一个月以来的憋屈由此迎风而散! 我?心?中豁然开朗,拉着朗世宁和满月快步往回走:“走,回东堂!以后我?教你数学、法语,郎世宁教你绘画,罗怀中教你医学,戴唯德教你天文学,杜德美教你化学,你就争当中国的达芬奇!” 朗世宁开怀道?:“你终于想通了,我?早就想提醒你,只是?怕你误会?我?看不起中国的文化。” 满月明显兴致不高,看起来对这些学科并不感兴趣。 在国人眼中,这些都属于旁门?左道?,只有儒学才是?真正的学问,只有科考才是?正经?出路。 但?他?还是?不忍心?让我?失望,蔫巴巴地问:“谁是?达芬奇?” 夕阳下,我?兴奋地同他?讲着,“达·芬奇是?一个意大?利人,他?学识渊博,擅长绘画、雕刻、发?明、建筑,通晓数学、生物学、物理?学、天文学、地质学等学科,是?人类历史上少见的全才。他?没有做过官,但?他?所学所长,推动了很多学科的巨大?进步,给世人乃至后世几百年的未来人留下了无尽宝藏!” 满月想了又想,还是?很迷茫。他?没读过书,只能从?浅薄的见闻中寻找类比:“像唐伯虎那样的吗?” “不,大?约相当于春秋时期的墨子,南北朝时期的祖冲之,北宋的沈括,以及前朝的宋应星。”我?正要列举达芬奇的具体成就,身边一辆匆匆驶过的马车忽然停下,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车窗里,微笑着招呼我?:“秋大?人,步履匆匆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说来也巧,我?和瓜尔佳叶兰偶遇了好几次,也搭了几次顺风车,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 我?凑近同她打了招呼,笑道?:“今儿不能坐你的车了,有朋友一起。” 郭络罗家的马车自然不是?谁都能坐的,我?总不能把?朗世宁和满月扔在这儿。 叶兰看了看朗世宁,又看了眼满月,揶揄道?:“这俩,没事?” 我?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十四驱逐礼部官员的行为,使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致美斋事件’又被挖了出来,尤其在贵族阶层,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所谓的‘尊师’也就只有平民相信,权贵阶层里,谁都知道?教廷把?我?送给十四的意图,所以十四才不能接受我?的出走行为。 对他?来说,这叫‘夺妻’之丑,是?权威和尊严被双双碾压的耻辱。 前几日,九贝勒名下最红火的商号起火了,价值万两的囤货烧的一干二净,据说就是?他?干的。 九贝勒气势汹汹地找上门?,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扔出来。连充当说客的十贝勒也被泼了一身茶。 据说,是?因为九贝勒无意间嘲笑了他?一句,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九贝勒的生母——宜妃,朝中广泛流传她对我?封官起了很大?作用。 几个当初讨伐我?最多的文官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儿被言官追着骂,有一个老?大?臣生怕晚节不保,竟提前致仕还乡了。 雍亲王也间接遭了害,对他?争权至关重要的下属,四川巡抚年羹尧,因为一个骗子,被革职了! 说起来根本不叫事,这个骗子冒充三皇子诚亲王的亲信,在全国各地招摇撞骗,到了四川,年羹尧好吃好喝得供着,给银子给马匹,好好送走,转头就被人举报了。 中间不知十四怎么?操作的,反正很快骗子被问斩,年羹尧被革职留任。 短短一个月,十四把?朝堂和北京搅得天翻地覆,皇上不仅没骂他?,还命内务府将宫中专享的鲜菜每日供一份给贝勒府! 在他?一系列泄愤行为中,我?所遭受的——水缸里泡狗屎,被窝里放死?耗子,半夜被流氓敲门?,总听见女鬼哭,学堂吃闭门?羹这些,简直就像儿戏。 我?深信,如果不是?在离开前,给了他?一点点希望,现在我?肯定被他?弄死?了,甚至烂在出租屋都没人给收尸! 虽然他?把?我?放出来了,却用雷霆手段隔绝了一切可能靠近我?的异性。 在杨猛等人被远放之后,我?现在去翰林院藏书阁,都能独享一整间藏书室! 连安东尼也屡次三番提醒传教士们尊重中国礼节,不可以靠我?太近,更不能有肢体接触! 现在京城里敢和我?近距离接触的只剩下小孩和女人,以及朗世宁。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带着满月出门?,坚持要跟着。 “好了,不逗你了。”她笑了笑放过我?,“天色晚了,这俩爷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跟我?走吧!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我?只好上了她的车。 雍亲王嘱咐过我?,不要去捧我?的地方,所以我?从?未参与过贵妇聚会?,尽管叶兰邀请过我?多次。 不过我?和她这个人还是?很投脾气的。 “你的行李要回来了。” 刚上车,她就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十四爷这两天想开了,不想再睹物思人,让人把?你的东西打包扔出去,十四福晋知道?你与我?要好,就把?东西送我?这儿了。” 我?心?里一喜,这位爷总算发?完脾气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彻底把?我?放下了呢? “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先别掉以轻心?。”叶兰看透了我?的想法,直言道?:“我?听娘娘说,十四爷从?小就偏执,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让给别人。康熙三十五年,四爷随皇上征讨噶尔丹,从?战场上得了一只极凶悍难驯的海东青,费好大?劲驯服带回北京,八岁的十四爷看中了,非得要过来,磨着德妃娘娘去讨要。四爷当时年轻气盛,正缠手,怎么?舍得给他??何况还怕伤了他?,就回绝了。十四爷便趁他?出宫办差,支使太监把?那海东青烤了,当晚送到了四爷餐桌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八岁啊!才八岁就能干出这种?事儿! 在他?的描述中,四爷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他?从?没说过自己小时候干的事儿……居然这么?变态。 失敬了十四爷!原来我?对你的了解太片面?! “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毕竟你是?皇上亲封的前殿女官,他?多少有几分忌讳。何况他?要是?想害你,早就动手了。你只要不急着嫁人,慢慢等,他?有了新欢,自然就把?你忘了。” 我?道?:“我?就没想过嫁人。如果单身能保平安,我?愿意单身到老?!” 她撇撇嘴道?:“就算你再洒脱,一旦遇到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也免不了想和他?生儿育女!但?愿你遇到的晚一些吧。” 呵呵!这个时代的男人,等他?们学会?尊重女性、忠贞不移,我?都入土了! 送到家门?口,叶兰再次提起让我?给她两个女儿当老?师的事情。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也是?教,教一群更好! 欧洲各国都有教会?学校,清末北京上海也办过教会?学校,为什么?康熙盛世不可以有?! 既然现在有很多贵族女孩想走我?的路,为什么?我?不趁这东风,干脆办个教会?学校呢? 我?试探道?:“如果你同意让她们来东堂上课的话……” 叶兰当即摇头,旋即又道?:“我?再和家里商量商量吧。” “好,慢慢来吧。”我?也知道?,开办教会?学校的难度非常大?。 首先,皇上不允许传教士向除他?和皇子以外的人传播科学知识。 其次,目前天主教正处在风口浪尖,我?自己也还没打开局面?,此时兴学,一定会?引发?全社会?的关注甚至讨伐。 再次,贵族也好,平民也罢,并不认可我?想传播的知识,招生是?个难题。 最后,办学需要很多很多钱! 但?是?,为国家储备科技人才这个想法,让我?热血沸腾,越想越觉得必须得办!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检查了下行李,很好,除了钱,什么?都没少。 十四把?我?所有钱都扣下了! 接回驴车、请个佣人的梦想再次落空! 夜半,干渴,却没有热水喝,水缸里甚至有只死?老?鼠…… 再加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办学的事儿,我?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弹琴。 刚摸熟了以前最爱的一首曲子,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半夜被流氓敲门?的事儿我?都习以为常了,现在已?能按部就班地挠醒金毛抱到门?口,让它‘恶犬狂吠’! 但?这次我?走到院里,却发?现敲击声来自右边的墙壁。 你们想象不到没有路灯的夜晚有多黑。 黑暗里,敲击声有节奏的继续着,我?只觉得一股麻意从?尾椎骨次溜溜窜到后脑勺,腿都吓软了。 第 55 章 之前在贝勒府, 衣食住行全不用我操心,赵嬷嬷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想洗澡,只需头?天晚上吩咐一声。干净典雅的恭房里点着?香, 只有一个恭桶,随时都有人处理。 独居之后我才?知道, 在这?个时代生活有多不容易。 尤其是在缺钱的情况下。 首先, 我的小院子里没有井,想用水,得去两个街区之外的地方挑。 木桶本身就有重量, 再加上担子和水!而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典型,一个来?回, 晃晃悠悠, 顶多能提半桶水。 洗个澡, 最少要?两桶水。 而想要?热水,还得生火动灶,先不说柴要?花钱, 烧火也是个技术活,我试过?一次,火星随风乱跳, 差点把?整个灶房都点燃! 再说洗衣服, 皂荚可太难用了, 根本不出泡!才?洗了一件, 关节就搓破皮了,疼得根本没办法继续, 更别提床单、被罩之类的大件。 最让人崩溃的是厕所!小门?小户普遍没有厕所, 一条胡同顶多有一个公厕,我这?个小院虽然有独立的厕所, 但是个旱厕,味道很可怕,视觉冲击极大,找人清理也是要?花钱的,要?是每天清理一次,工资就得全搭上! 为了尽可能得化解这?些不便、节省生活成本,我每天早早就去东堂,晚上天黑才?回来?,所以至今还没和邻居打过?照面。 搬来?之前,我来?看?房的时候就知道左边的大宅子空着?,右边的大宅子好像也刚般来?一户人家。 搬来?之后,我经常听到女人哭,却从未听见说话声,也曾好奇过?隔壁到底住的是人是鬼,但我应付老鼠、流氓已然身心疲惫,哪有胆子再去招惹邪祟? 可眼下,这?‘邪祟’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了! 那就来?吧!我都交了一年房租了,就算女鬼僵尸狼人一起来?也不能搬走! 我鼓起勇气走到墙边,发?现?敲击声就来?自柴垛后面。 “谁在装神弄鬼!”我一脚踢开柴垛,顿时傻眼,这?里竟然还有个门?!而且是双开的黑木门?!门?上的黑漆已经斑驳脱落,上面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还缠了几?道铁链子,好似防着?什么精怪野兽! 不过?这?两个院本就是一体,中间有道门?,似乎也不奇怪。 “没有人装神弄鬼,是个睡不着?的老太婆而已。”门?后响起一道沙哑温和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和善的老妪,被扰了睡眠,话里却一点埋怨都没有,“姑娘,别唱了,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我砰砰直跳的心脏骤然落回去,浑身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缓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道歉:“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是我疏忽了,我忘了隔壁住了人,实在抱歉!” 老妪轻笑了一声:“老太婆也吓到你了对不对?咱们?扯平了。” 惊吓过?后,心里又滋生出几?分欣喜,这?邻居还蛮好说话的。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一个人住,难免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遇到好邻居,自当竭力搞好关系。 还没等我开口,那边又道:“你唱得极好,只是曲调凄婉,晚上听来?不免惹人伤感。你要?是实在难过?,就读读这?本经书?吧。” 不由分说,一本书?从墙那边扔进来?。 我只能捡起道声谢,惭愧道:“改日我必登门?道歉。” “那倒不必,我家主人不喜和生人来?往。咱们?彼此不打扰是最好。” 啊,她还有个主人!难不成,是那个夜夜哭泣的女子?她遇到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没有别的家人陪伴,只带了一个老仆,冷冷清清地住在这?栋大宅子里? 难道像我一样,有不得已脱离集体的苦衷吗? 我对她有点好奇,但人家既然说了不想和生人来?往,我是绝不会贸然打扰的。得等个恰当的机会再还赠书?之情。 回到屋里,在烛灯底下掀开包着?书?本的层层蓝底印花布,只见一本薄薄的蓝色经书?,封皮上写着?三个清逸雅闲的字:金刚经。 翻开里面,从头?到尾都是这?个笔迹,行文开阔大气,而且没有一处涂改,可见写的时候心无杂念,始终沉静如初,若非极其用心,便是极其虔诚,望之便能抚平心中浮躁。 怪哉。有这?等胸怀修为,怎么会天天哭? 这?个人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公元1715年 5月2日 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二日 晴 兴办教会学?校的提议在我们?内部几?乎没有遭到阻力,因为这?件事如果办成了,无疑将极大地推动传教事业。 同时大家也七嘴八舌地提出了我们?面临的阻力。 之前总是引领我们?前进的白晋,这?次最没有信心。 他太了解皇上了。 “陛下所掌握的科学?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全面,他深知科学?可以让社会进步,给人民?带来?福利,但他更清楚,当人们?不再为温饱和疾病挣扎,就要?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比如自由和平等。 他虽然从未出过?国?门?,却对西方世界正在发?生的变革了如指掌。他亲口告诉过?我,欧洲的统治核心是宗教,而蓬勃发?展的科学?将打破宗教的神秘,当老百姓不再迷信上帝,这?片土地一定会出大乱子。 他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以往微服出巡的时候,他经常问老百姓,想过?什么日子,老百姓总是回答,不打仗就行。所以他统治的最高宗旨就是国?家安定。一切不安定因素都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是啊,这?个宗旨贯穿了后面几?代皇帝的统治,尤其在法国?大革命发?生之后,当时的乾隆皇帝肯定在想:老祖宗真明智!朕要?坚定不移地闭关锁国?,免得老百姓也学?坏了! 安东尼一听,马上道:“秋,我们?绝对不能挑战皇上的底线!你的想法是好的,不如我们?请几?位儒学?先生,兴办汉学?堂!只在学?科之外,多加一节神学?课,怎么样?” 我真不知道什么脑子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先不说有没有儒生愿意来?,就说,有哪个以科考为目的的孩子敢信奉天主教!便是文曲星在世,将来?进了官场也得遭到巨大阻力,还免不了被儒臣孤立。 郎世宁道:“如果我们?开设的学?科避开皇帝的忌讳呢,比如绘画、音乐,这?些艺术类的。” 这?是一个取巧的思路,我也觉得皇上不会一刀切,有些学?科说不定有机会。 我的野心不大,初步想法是通过?办学?,让人认识科学?的发?展进度,顺便让更多人了解,传教士并不是一群单纯的神棍。 哪怕只有一个学?科,只要?先把?学?校办起来?,打好口碑,真真正正为大清培养一批人才?,那后面,比如等到我领导上位以后,说不定会有新的机遇。 不过?,绘画、音乐就算了,艺术类最需要?启智,没有一定的思想高度,根本欣赏不来?。而皇上最怕百姓有过?多智慧。 我摆摆手道:“在当下,艺术,哪怕是高端艺术,在中国?也属于三教九流,难登大雅之堂。而且西洋艺术的受众不多,很难深入到普罗大众这?个层次,对我们?传教没有任何?帮助。我们?的学?校,必须定位于服务劳苦大众!这?样既有利于说服上位者,也有助于扩大教会影响。” “那就教医学?吧!当医生的除了治病救人,别的都不会,没有挑唆任何?人的能力。”罗怀中敲了敲他的旱烟杆子,满不耐烦地说:“我早就想招个徒弟打杂了。” 然而按照皇上的思路,学?会了西医,人体就没有秘密了,再说什么真龙天子,恐怕就没人信了。 不过?我们?讨论了整整三天,医学?却是所有学?科里最值得一试的一门?。 首先,在农耕时代,人力资源是第一资源,而健康是人力资源建设的基础。医疗水平提升之后,生产效率会提升,人们?的幸福指数会提高,社会满意度也会提高,叛乱民?变就会减少。有利于社会安定,说服皇帝会相对容易。 其次,比较容易招生。因为一旦出师就能挣钱!对于不走科举路线的平民?有很大吸引力。 再次,医生的辐射范围非常广,受惠的老百姓会非常多,有利于传教事业的推动。 最后,这?个学?科对传帮带的要?求非常高,一旦形成体系,内部会非常团结,将来?会是一股可靠的力量。 这?样,我们?敲定了最终方案,把?综合性教会学?校,改成医学?专科学?校,只设临床医学?和语言两个学?科,不设神学?课。 当然理想是美?好的,想要?实现?,中间还隔着?千山万水。 我们?各自分工,有的负责基础调研,有的负责捋清办学?流程,有的负责撰写方案报告,有点负责向上请示,有的负责搞钱…… 在穷困潦倒中苦苦挣扎的我,就不幸分到了搞钱的任务。 这?可真是……无异于让张飞葬花,让黛玉上阵杀敌! 我好无助啊! 夜半三更想到头?秃的时候,我竟然想起了阿芙蓉…… 上次雍亲王对我要?打要?杀就是因为怀疑我参与走私这?玩意,而安东尼辩驳说我不缺钱,所以没有犯罪动机。 可见走私这?东西很挣钱。若没有那一次威吓,在我不认识阿芙蓉的情况下,这?一次会不会稀里糊涂被安东尼拐带,误入歧途?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想让我接触钱,我刚来?时,就把?东堂的账务也交给我打理。 其实安东尼这?个人并不坏,就是贪心且不聪明,总想走捷径。 雍亲王说他参与走私,我是相信的。因为我领导无论在智商、格局还是驭人能力方面,都表现?卓绝,让人由衷信服。 之前由于我领导反对传教、教廷妄图操控我间接操控十四参与夺嫡,我起过?和教会逐渐剥离的念头?。 但从论道之后,我认识到没有‘传教士’身份,一定会被文人赶出朝堂。现?在更要?利用教会的名义兴学?,那就只能越绑越深。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修正葡萄牙教廷的对华政策,从政治斗争中及时抽身,矫正传教士们?的犯罪行为,把?东堂往无标签的慈善机构上引导。 为此,在深思熟虑之后,我给葡国?教廷写了封信。 首先阐述了办学?对传教的意义,争取获得金钱和教师资源方面的支持;其次介绍了我在大清取得的一些成就,夸大了我的人脉关系,让教廷相信我能把?这?件事办成,并提出要?求,办成之后,我要?取代安东尼,成为东堂主教;最后,大拍特拍康熙皇帝的马屁,让教廷感受到他还未老,别太着?急。 写完信,混混沌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被叽叽喳喳声吵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我租房子特意选的幽静处,怎会如此吵闹? 出门?一看?,哎呀哦吼,外面竟然挤满了美?人! 一个个打扮得无比光鲜,怀里各抱着?水果、花、笔墨、高香等物,不辞辛苦地站在太阳底下,满面兴奋地望着?我邻居的大门?。 我这?个神秘的邻居,难道是哪个戏院的角儿? 正纳闷,忽然有人冲到我面前,娇斥:“秋童,谁让你来?的!你是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 “佳舒?”我仔细看?了又看?,才?确认这?个敷着?厚厚脂粉,图着?血红嘴唇,头?上插满珠翠,怀里抱着?一大捧白色山茶花的姑娘,就是九阿哥十四岁的女儿! 另一个同样打扮,怀里抱凤梨的姑娘也挤过?来?,质问:“你又想做什么?” “宁舒?”她的粉更厚,我是从她的口气判断她是谁的! “秋官!”一声温柔的呼唤,同时肩膀被人拍了拍,我回过?头?,谢天谢地,敏秀没有化阴间妆容! 她眉目清秀,眼神哀怨地看?着?我:“拜你所赐,他还俗后被家族驱逐了,而今滞留北京暂居于此,他现?在很艰难,我们?都是来?支持他的,请你不要?再为难他,否则我们?绝对不会像十四叔那么心软!” ……你十四叔哪里心软啊格格! 等等!我邻居是谁??? 第 56 章 “你怎么知道他被家族驱逐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 我将敏秀拉到无人处仔细盘问。 敏秀不断回头?张望,生?怕错过了居生?出门的画面,快速说道:“他家有一个旁系兄长?叫雷生?宇, 曾参与畅春园的设计修建,现在正给诚亲王修建书香苑, ‘论道’之后第二天便告假回乡, 听说就是回家当家主的。这个位子本来是居生?的,现在被别人抢了,你说他还回得去?吗?” 新‘王’上位, 的确容不下旧‘太子’…… 我心往下一沉,“那?他为何不留在广源寺?” 敏秀怨愤地嗔了我一眼:“往日广源寺的香火全靠他的名气?维系, 论道之后, 他名气?大跌, 达官贵人不再来,寺里怨声载道,根本容不下他。” 哎, 信仰在现实面前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秋官,你现在的风光无限,是他失去?一切换来的。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 就该想想如?何赎罪。你那?么聪明, 一定可?以为他做点什么的, 你帮帮他吧!” 敏秀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我心头?,我不禁随着她的话深思: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我没?让她们知道我住在这?儿?, 径直去?了东堂。 大家都在为兴学之事忙碌着,我也只能先将这?事儿?放一放。 给葡国教廷的信件发出之前, 我准备先去?趟雍王府,给我领导汇报一下兴学的计划,探一探他的态度。 倘若他支持,或可?在流程上,让他出面给我们开开绿灯;倘若他不赞同,那?他拒绝的理由一定和?皇上否决我们的理由相差无几。我们可?以根据他的反馈,进一步修正、优化方案。 不过,由于十四的疯狂泄愤,我知道自己现在不受欢迎,所?以做了两手准备——把要汇报的事情写?在了信里。 我至今还不会用毛笔,用的是羽毛笔和?东堂定制的硬板纸。由于造价便宜,这?种纸杂色颇多,闻起来臭臭的,折痕明显,而且掉渣。 没?办法,就这?经济条件,委屈委屈王爷吧。希望他不会在打开信封的瞬间扔进垃圾桶。 暮色降临,我戴好?兜帽,在满月的陪伴下来到?雍王府。 门房对我一如?往常客气?,只是仍像上次那?样,推说王爷不在,不让我入内。 我只好?将信交给他。 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门房,对我笑得十分和?善,“您放心,只要王爷回来,老朽立刻给您呈上去?。” 回家的路上,我告诉满月,虽然没?法送他去?汉学堂,但只要教会学校开起来,他一定是第一批入学的学生?。 满月信心十足地说:“肯定能开起来!” 又说,他算是在东堂长?大的,东堂的神父们不像那?些在钦天监做官的传教士,他们无权无钱,还经常受夹板气?,平日里懒懒散散,从未像现在这?样干劲十足。 “秋姐姐,其实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还是老样子,但只要你来了,他们就都忙起来了,这?是为什么?” 我道:“大约是觉得,在我面前好?好?表现,以后能在学校混个职位吧。毕竟教学比传教轻松多了。” 自古以来,有功名的读书人就不需要交税纳粮,所?以读书人自视甚高,那?么读书人的老师自然更高人一等。传教则要处处受人白?眼。 满月不解道:“可?是安东尼才是主教,他们为什么不在安东尼面前好?好?表现?” “这?是个好?问题。”我驻足,严肃地问:“你见过安东尼抽烟吗?” 满月毫无戒备地答:“抽啊,大家都抽的。” 我心里一惊:“大家?” “除了你们后来的神父,其他神父都抽,他们还把烟土作为奖励送给一些信徒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们居然是这?么传教的! 怪不得雍亲王、年羹尧对这?个群体?抱有巨大成见,怪不得杨猛不让我和?他们绑得太死,怪不得连十四都不让我和?他们走太近! 这?么看来,想要把学校顺利开办起来,恐怕还得先扭转传教士们的形象。 走路的效率很低,从雍王府回到?家,已经将近八点,胡同里静悄悄,仿佛所?有人都睡了。 以往每次推开大门之前,我要做好?一会儿?思想准备,才能去?面对家里密实的黑暗、压抑的安静以及致郁的孤寂。 唯有今晚,非常丝滑地推门进屋,点灯喂狗,而后搬了把椅子,蹑手蹑脚地放在右边墙根下,趴在墙头?上偷偷往邻居家看。 平民区夜晚几乎看不到?灯光,因为少有点的起蜡烛的,更别提大张旗鼓地点,家家户户都用煤油灯,豆大的火头?儿?,光线毫无穿透力。 在无边黑夜里,正对着我的那?间厢房却被明亮的暖光笼罩着。 一道笔直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静默不动,却仿佛把全世界的热闹都带进了我的世界。 我不是一个人了! 真惭愧,我还没?想到?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先从他身上汲取着无形的陪伴。 甚至,当仆妇提着食盒进去?送宵夜时,我还想跟着蹭点饭。 当然,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本手抄经书,是仆妇自作主张送的,还是他授意?送的?若他知道隔壁是我,会不会一气?之下搬走? 在暴露身份之前,我想先试探一下他的慈悲。 反正他现在还没?睡,我弹琴,应该算不上扰民。 我把吉他抱出来,就坐在墙边,唱起了昨夜的歌。 “谁找不到?家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朋友走了,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盘旋的飞鸟,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黑夜赋予琴音饱满的情绪,重复的歌词写?满了悲伤到?失语的无奈。 这?厢,琴弦刚颤颤巍巍地收了尾,那?厢,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接着响起了敲击木鱼的声音。 仿佛声声不断的安抚。 我舒了口气?,他还是菩萨心肠。 紧接着,眼眶有些微微发酸。 像三岁幼童,独自蹒跚而行,跌倒之后无人安抚,只能爬起来若无其事。忽然一 忆樺 转头?看到?了妈妈,妈妈一个安抚的眼神,使得咽下去?的委屈,汹涌窜起,成倍膨胀。 自从雍亲王斥我‘天真娇气?’,想想廖丁、戈尔代以及杨猛等人的经历,我便无颜再和?旁人提及我心中的苦闷,甚至稍微有点抱怨的想法都觉得可?耻。 却没?想到?,被我伤害最深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读懂我难过,允许我脆弱,抚慰我寂寞的人。 木鱼声节奏舒缓平和?,就像他的字一样,仿佛蕴含无穷的力量,能抚平人心头?所?有杂念。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平和?、坚定,好?想没?有受到?被驱逐、排挤的影响。 砰砰砰! 大门上忽然响起杂乱的敲击声,打乱了遐思。 今天的小流氓来得有点早啊! 正好?教训他一顿! 我抄起木棍,唤来金毛,气?势汹汹走到?门口,却见一封信从门缝里塞进来。 “谁?” 没?人回应我。 之后任凭金毛狂吠,门外再无动静。 木鱼声不知何时休止,那?边主仆二人,似乎也在分辨我这?边的安危。 我拨动琴弦,弹奏了一小段轻快的旋律,自作多情地报了平安,之后携信回屋。 信封上写?着童启,字迹不算陌生?——未来的雍正帝亲笔书! 算算时间,从我把汇报呈给门房,到?接到?这?封回信,中间不过三四个小时,我领导这?效率真的是无人能及。 而且,明摆着告诉我,他刚刚就是‘隐身在线’!就是故意?不见我! 看来堂堂雍亲王,也被他疯起来没?边界的弟弟吓到?了,连回信都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打开信封,立即就被我领导精致到?了。 信笺淡雅别致,每一张的右上角,都用几笔勾勒了一支玉兰,形态各不相同。 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跃然纸面,在咫尺之间私有若无地弥漫开来。仔细分辨,能闻出是墨香混杂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即便从未见过他,只凭这?封信,也能想像到?,他是个精致讲究的细节怪。 这?些细节会让人忽视身边寒酸的环境,仿佛与他一起,置身于清幽雅室。 我汇报用的是大白?话,我领导也很照顾我的文化水平,全篇都是大白?话,而且字迹板正,没?有我认不出的草书连笔。 “你知道及时上报,我心甚慰。” 简单地夸了我一句,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反正如?果面对面,他永远都是‘班主任’架势,张口只有训斥和?说教,决计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兴学一事利国利民,值得鼓励。西医之效用,皇上与朝臣皆有体?会,确有中医所?不及之精妙。 皇上一直推行中西医结合,多次鼓励在太医院供职的西医与中医相互学习,还在宫中设置实验室,以供传教士研制西药。受益的大臣亦曾多次主张,从外国多多引进西医,惠及普通百姓。 你是第一个提出办学培养西医的人。 之前没?有,主要原因有三点,其一,来大清的传教士,多以传教为目的,真正的良医如?凤毛麟角,仅有的几个,目前都在太医院供职,分不出精力来教学; 其二,西方世界对他们的医学成果保护得很严密,绝不肯轻易相授。皇上曾亲自去?信给法国皇帝路易十四,以开通部分商品贸易权为条件,交换治疗疟疾之奇药‘金鸡纳’的配方,却未能成功; 其三,国人不认可?西医,若大肆宣扬,则必将抑制中医发展,岂非舍本逐末? 但你身在教会,心却用在大清,衷心可?表! 东堂藏污纳垢,安东尼私心甚重,你若能全权接管,最好?不过。转型为慈善机构的想法绝妙,不枉我对你用心。 若你秉诚为民,能将真正的好?医生?引进大清,把西医之精髓传授给大清的子民,不失为功德一件。我定要好?好?赏你。 此事之难,不在朝廷,更不在银钱。先不急给葡国发信,你且思虑得更为周全,想办法解决以上三点问题,再汇报。” 这?一页到?此为止,下面空了一大段。 第二页上单独写?了几句,字迹明显潦草得多。 “你对你的爷确实很了解,他对旁人心狠手辣,对你春风化雨、用心良苦,想必在衣食住行上设置种种考验,不过是磨炼你的意?志。以你之善解人意?,对目前的生?活应是甘之若饴。不过需得小心,‘尊师’变‘外室’,有辱前殿女官之清誉。” 他怎么知道我面临衣食住行的种种考验? 还有这?浓浓的嘲讽味是怎么回事? 第 57 章 若没有后面的嘲讽, 我可能就傻傻信了他前面的褒奖。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封信中,用不同的语气和笔迹,表达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除非其中一种是虚伪的。 鉴于他患有顽固性多疑症, 而且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我?不能不仔细揣摩他话里的深意。 第一页, 高度和立场都非常符合他的身?份, 他不可能说皇上?不愿意,相反,还得把皇上?捧得英明?爱民, 也不可能说朝廷官员不允许,否则, 显得泱泱大国多小家子气! 他根本没有表达自己关于办学?的意见。重?点落在希望我?能接管东堂, 以及把西方医学?成?果引进大清这两?方面。 第一个目标, 跟着一句:不枉我?对你?用心,可能在暗示我?,管好天主教会, 别再让他们?支持十四,就是回报他的恩义。 第二个目标,跟着一句:我?定?要好好赏你?, 就更直白了。要是我?能办成?连皇帝都没办成?的事儿, 那么这份荣耀, 显然也属于他。 他不想让皇帝和朝廷做出任何让步, 只把压力给到我?。让我?想办法以办学?的名义,从教廷要来?好医生, 甚至西方先进的医学?成?果、药品配方。 他既要维护皇上?和朝廷的面子, 又要哄我?当牛做马,所以多是虚伪的溢美之词。 第二页上?, 那些夹枪带棒的话,才出自他本心。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记着之前我?为?了维护十四驳他面子的仇,特意嘲笑我?过得捉襟见肘!甚至警告我?,不要在苦日子面前低头,做了十四的外室,枉费他的筹谋和损失。 …… 一颗脑袋,八百个脑子。 和他相比,我?就像个草履虫,只会干活,连表忠心都表不好。 可是一直表不好会死的。 以他的个性,哪天要是真的不信我?了,可能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 好累。 不想和精神病上?司打交道。 公元1715年 5月1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日 晴 上?司三言两?语,搅合得我?一夜没睡好。 其实我?向?他汇报,有点多余。 在当下,私人办学?,需经学?政署批准,而天主教会在华事宜,由理藩院和礼部协管。 三皇子诚亲王主理学?政署和礼部,裕亲王主理理藩院,这事儿和雍亲王其实没啥关系。 如果他支持,顶多帮我?们?疏通疏通关系;就算他不支持,只要学?政署和理藩院、礼部都同意,他也不能跳出来?阻止。 所以他提的要求,其他人可以不理会,只有我?不能。即便是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无理要求。 因为?我?是个卑微的天使?投资人,投资对象就是他。趁龙在潜邸好好表现,将来?八品变一品也不是没可能。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经在他船上?,表现不好,会被他一掌拍翻。 早上?六点,我?来?到东堂,铺开?信纸,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复他,然而一直到中午十一点,一个字都没落下。 郎世宁来?喊我?吃饭,安东尼却领来?一个富商打扮的老头儿。 “秋,这位是广和戏院的老板,查良杰先生。”安东尼殷勤地介绍着,拿出了他轻易舍不得喝的咖啡,让杜德美去泡一杯。 我?刚站起来?,满脸褶子的老头就拍拍两?袖,干净利落地跪下给我?磕头,毕恭毕敬地喊道:“草民查良杰见过秋大人。” “别别!”我?赶紧招呼郎世宁把他扶起来?,“查老板不必对我?行?礼。” 查良杰扶着膝盖站起来?,赔着笑道:“那怎么行?!您是官,我?是商,按大清律例,见官不跪,是为?犯罪,小人可不想吃牢饭。” 大清是有这么一条奴化?百姓的律法,定?于顺治期间。 当时,清朝初建,很多地方的百姓还没从朱家天下转变过来?,为?了维护统治阶层的权威,顺治帝明?文颁布民见官跪。 后来?,天下大定?,老百姓适应了剃发留头,适应了跪着给满人当奴才,康熙皇帝不好撤销他爹定?下的律法,便补充了一条克制官员耍官威的律法:下朝后不得穿官服。 这样,百姓就有了不跪官的理由:不认得。 于是我?道:“我?没有穿官服,查老板日后见我?,都不必下跪。” 查良杰拱手抱拳,客气道:“秋大人果然风采卓绝、胸怀广阔,无怪乎能排出《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样荡气回肠的好戏。” 截至目前,我?最大的成?就是封官,其次是两?次登殿,排戏的事儿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单点出这件来?说,肯定?别有用意。 “哦,我?知道了,那些演员,就是查老板推荐给雍亲王的吧!” 他笑道:“不瞒您说,小人无缘得见雍亲王。九贝勒是我?们?广和戏院的大股东,前些日子,听他说起雍亲王在寻演员,小人斗胆推荐了几位,也是他们?的造化?,竟然真演到宫里去了。” 原来?是九贝勒。 这位爷可够忙得,又开?商号,又开?戏院,产业链铺得挺广,经营得好像都不错。 我?大约猜到了他来?的用意,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您培养的好!我?虽然没看最后的演出,但看了彩排,他们?确实演的很好。有这样一个班底,想必戏院的生意也不错吧?” 他朝东抱抱拳,谦虚道:“祖师爷保佑,这些年确实经营的还行?。” 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本子,翻来?覆去总演那几出,老爷们?都看腻了,上?座率比之前差多了。” 我?很配合:“是吗,那您有什么打算?” 他两?眼一放光,眼角的褶子都撑开?了,“小人看过这出戏,新颖大胆,精彩绝伦!毫不夸张地说,倘若能在戏院里演,肯定?能爆火。” 我?就知道。 “虽然剧本是我?的,演员是您的,但这出戏是娘娘命内务府排的,能不能在外头演,咱们?说了都不算,您不如问问九贝勒。” 查良杰摆摆手,殷切地看着我?,道:“娘娘们?看的戏,自然不宜演给老百姓看。小人今日前来?,是想问秋大人,手头还有没有别的本子,有没有意向?,与小人合作?” 本子多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版权法,就算有,在国与国之间没有外交的情况下,跨国追索著作权,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使?用别人的著作。据我?所知,葡萄牙、西班牙、法国等国家戏院都演出过中国的传统戏剧。 但这事儿,我?能不能干呢? 广和戏院的大股东是九贝勒,我?上?司会不会怀疑我?骑墙? 再者,我?和郭络罗家的瓜尔佳叶兰关系好得人尽皆知,再和九贝勒扯上?关系,是不是和宜妃绑的太死了? 虽然宜妃不会倒台,就怕他们?拿我?做文章。 “小人今日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的,既然说到合作,就给您交个底。小人是个生意人,请您万万包涵,别嫌小人粗鄙。倘若您只出本子,那每场上?座的茶位费,给您分两?成?。倘若您还参与服装、布景等方面设计,小人给您分三成?。您看怎么样?” 我?还没发话,安东尼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们?一场能有多少茶位费?” 查良杰伸出三个手指头,笑眯眯道:“好的时候能有这个数。” “三十?!”安东尼露出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三百。” 一场三百,是我?年收入的三倍。假如一个月演二十场,那么全年我?就能分一万四千多两?…… 而且免税! 火箭式脱贫致富。 安东尼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纯金雕塑。 杜德美给查良杰递上?咖啡,一错身?在我?耳边低语:“快答应他!你?要是发财了就能住大宅子,请十个八个佣人。” 郎世宁则谨慎道:“我?听说朝廷对文字把控得很严格,戏剧传播范围更大,想必不会没人监管。一旦挂了你?的名,后面出什么问题,是不是都要你?负责?” 我?们?在跑学?堂的时候,听学?堂的先生讲过一些‘文字狱’的事情。 离得最近、影响最大的一件,就发生在三四年前。 主角是一位翰林院编修,名为?戴名世。 这位编修自幼聪颖好学?,当官前,收集明?朝史迹,编写了一部《南山集》,作为?名流雅士,他还找了很多人作序,自费刊印,后来?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由于恃才放荡,得罪了同僚,被人告发。 尽管《南山集》并无反清言论,仅仅描述明?朝一些风景人情,却触及清廷敏感?自卑的神经。 一向?自诩仁慈爱民的康熙皇帝下旨,判他凌迟处死,族皆弃市,年幼孤儿发配边疆。凡作序捐资者一律绞死。 可以说,处理得非常残酷,所以被先生当做警示案例来?教育学?生。 郎世宁提醒的极是!但凡公开?发表作品,就必须极其小心,尤其是我?这样树敌颇多的人。 当然也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戏剧是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是发声的重?要喉*舌,利用好了,不止能带来?财富。 我?并未立即给查良杰答复,让他回去等通知。 查良杰被咖啡的香味骗了,喝了一大口,咽下去,脸都苦得变了色,要不是看我?在这儿,说不定?得质问安东尼给他喂得什么毒药。 不知道他进门给主‘奉献’了多少钱,安东尼对他非常热情:“下次来?我?再给您泡。” 查良杰有苦说不出,只对我?作揖:“秋大人,若您有顾虑,我?可将您引荐给九贝勒,贝勒爷经常和传教士交往,也很爱看戏,你?们?聊一聊,说不定?,他不仅能让您放下顾虑,还会再给您加分红。” 我?可不和他见面! 又不是没见过他什么德行?!政治上?没什么本事,只会讹自己老娘帮忙! 为?了他,可不值当的惹我?上?司猜忌! 哎,我?上?司……自从依附于他,心理上?的膝盖就跪了下去。不管干什么,生怕犯了他的忌讳,总是下意识地想征求他的意见。 可因为?上?一封信,我?现在有点担心无事找事,平白惹一顿说教,再被派发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隐下未表。 下午,顶着愁眉不展的表情,给郎世宁做模特。 他画了一副半身?图,自作主张的把我?画成?了梳长发的满人女子模样。 “有点眼熟,又很陌生。”我?很惆怅。 “非常美丽!你?的脸型五官都适合长发。”郎世宁道:“我?在前门大街见过卖假发的铺子,咱们?去买一顶试试怎么样?” 虽然我?很抗拒被这个时代同化?,但这顶假发却得买不可。只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有限的财力要用在更迫切的需求上?。 我?去了一趟叶兰之前经营的洋货铺。 这里的货物大多都是走私来?的,也有少部分是王公贵族寄卖,因为?背后的老板是皇亲国戚,无人敢查处。 洋货铺面积不大,里面的东西品类也不多,多是钟表,眼镜,手工艺品,珠宝首饰之类的,货架最底部随意扔着几本书,落灰很重?。 挨个吹净,果真找到一本意大利贵族所著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 里面多是手绘配图,作者有建筑功底,因而从专业和艺术两?个角度,真实地呈现了一个设计复杂,装饰奢华的凡尔赛宫。 正打算走,忽听货架背面有人窃窃私语。 “是谁干的?黄侍郎的门人?” “这谁知道!为?了个女人,树敌那么多,下手那么狠,想置他于死地的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可怜,堂堂一个贝勒,还是最受宠的,本来?前途一片光明?,要是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听说是西域蛇毒,不好救。我?刚才经过,看到一群太医还有洋人狂奔进了贝勒府……” 我?心里咯噔一声。 听描述,是十四,但他是寿终正寝,而且活得比雍正还长,不可能死在这时候! 历史会发生变化?吗? 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出了门,拔腿朝贝勒府狂奔。 第 58 章 历史会变化吗? 这个设想令穿越者既兴奋又恐惧。 兴奋的是, 如果会变,那我在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或可引发蝴蝶效应, 在大清卷起一场不可忽视的龙卷风。 恐惧的是,如果变得太离谱, 我将不再确定最终的胜利者是谁, 站队行为风险加大。 但以我的背景和性别,如果不站队,不仅当不稳八品小官, 甚至逃不出十四贝勒掌心。往最?悲观处想,我连急流勇退的资格都没有——葡国教廷不允许。 他们可不是送我回国养老?的慈善家。 这是现实, 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改变的。 所以我希望历史会有?变化, 但不能影响我领导上位。 一口气跑到贝勒府门口, 汗流浃背,气儿都快续不上了?。 威武的石狮子寂寥孤独,没有?人马作伴。 太医们的马车呢?随行的车夫呢? 手摸到了?朱漆大门的金铺首, 在叩响的刹那,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吁! 还有?熟悉的勒马声。 端坐在马上的贝勒爷,被打?着鼻响的马儿带着原地盘桓, 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绞着我, 像被绑定了?鸡头稳定系统一样。 这位爷精神饱满, 面色红润, 眼含杀气,根本没有?丝毫中毒将死的迹象。 是我判断错了??还是有?人故意引导我来?目的是什么? 想骂街。口感舌燥, 累得骂不出口。 “你来干什么?”十四跳下马来, 距我不远不近,半错身, 斜睨着我,眼神和语气一样冷漠。 一个多月前的恩怨,仿佛已随他当时茂盛乱长的须发一起落地归尘。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和他脑门一样干净。 我总不能说,来看你还活着没,只?能找个别的借口,看起来很合理的那种。 “之前走得匆忙,不小心落下微薄家赀,今天?刚好?顺便路过这里,我来带走。” 十四冷眼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头发和衣服都被汗打?湿了?,裤腿和鞋子上沾满灰,怎么看都不像‘路过’。 “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我坚持道:“要钱!” 他冷冷一哼:“家赀?你有?什么家赀!你在这里吃穿用度,一应按主子的标准,统共花了?我多少银子,算过吗?单一件翡翠玉镯,价值几何,你知道吗?我没找你要回,已是给你留脸,你还找我要你那仨瓜俩枣?” 真?是开了?眼了?,堂堂一个贝勒爷,和他曾经的老?师,在自家门口捋着吃穿用度算账! 要这么算的话,我是不是也得讨要上课的工资和精神损失费?! 真?不怕丢人! “我没从贝勒府带走任何东西!你们还给我的行李,只?有?我自己的东西,连贝勒府半块布料都没有?,更别提翡翠玉镯!你少诬陷人!” 那我也不怕!撸起袖子朝他讲理。 他看着我两?只?胳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倒是小了?很多,回头瞪了?眼看热闹的侍卫,逼得他们转过脸,低声呵斥:“把袖子放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都开始算账了?,还当我是他家奴仆一般约束我! “你好?好?看清楚,你的镯子真?不在我这儿!”展示了?一下,我便放下袖子,率先做出让步,好?言协商道:“你把钱还我吧!你崽弄坏我东西的赔偿我不要了?,只?要我自己攒的那点碎银子,拜托了?!” 他完全不为所动,不耐烦地丢了?句拿镯子来换,便狠狠甩了?下鞭子,大步流星地进了?贝勒府。 快来个人给他下毒吧! 毒不死,毒聋毒哑也好?! 靠着两?条灌铅的腿,我赶在洋货铺打?烊前买回了?那本《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结账的时候询问掌柜,“之前和我一起在店里的两?个人是谁?” 掌柜回忆了?一下,摇头表示不认识,但对其中一个人的样貌有?印象:个子不高,身上瘦,脸胖,腮边坑坑洼洼,眉尾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我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但一想到他们掌握了?我的行踪,甚至能预判我的行为,就觉得不寒而栗。 总有?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在我准备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时候发生,提醒我,不能一直昂头向前,脚下有?坑。 我现在还想不出,这俩人引我去贝勒府的目的,但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现在看似风平浪静,但有?些人并没有?放过我。 我不得不更慎重地考虑广和戏院找我合作这件事。 表面上看,是个双赢的局面,但对我来说,这钱送的太及时了?。他们好?像料定我已经吃够了?没钱的苦,一定会接受这根橄榄枝。 钱,我得要,但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到家时天?刚刚擦黑,邻居家大门开着,一个头戴包巾,身材矮小,裹着三寸金莲的老?妪送一个挑担的爷们出来,嘱咐道:“我家用水多,明日此时再来送一担。” “那我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爷们挑着空桶应声去了?。 老?妪刚要和门而入,我赶紧小跑过去,乖巧地笑着:“婆婆,我是隔壁邻居,您好?啊!” 老?妪错愕了?一瞬,揉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我,不确定道:“你这声音我认得,但你这打?扮……你真?是个姑娘?” 我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和她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来历,她说自己才从江西老?家回来不久,没听过我。 我厚着脸皮道:“雷先生认识我的。” 她大概把我和那些粉丝混为一谈了?,先暧昧地抿了?抿嘴,故意逗我:“我家少爷才还俗不久,怎么会认识你呢?” 我郑重道:“我进京的时候,在广源寺受过他的恩,一直无缘得报。” “少爷是佛陀转世,天?生一副软心肠,受他指点教化之人数不胜数,他从未索求回报。你也无需惦记,真?想报恩,就多做些好?事罢。” 我点头道:“好?事我一直在做呢!以后,也会以雷先生的名义继续做好?事的。” 婆婆看我没有?纠缠居生的意思,眼神颇为赞赏,不过还是叮嘱道:“少爷虽然已经还俗,但还没适应世俗的生活,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你看,我家这么大个院子,连个帮厨洒扫的下人都没有?,就是因为他喜静。我看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咱们肯定能做相?安无事的好?邻居。” 我明白她的意思,连声应道:“您放心,我不会贸然打?扰雷先生的。不过我在大清无亲无故,一个独居在此,生活多有?不便,还经常被不怀好?意之人骚扰,常常觉得苦闷无依,偶尔会弹弹琴唱唱歌,还请你们见?谅。另外,还想向您请教,您家里没有?帮手,那买菜做饭、洗衣打?扫这些活您干得过来吗?我看刚才有?人上门送水,让他们上门一次怎么收费?” 她摸着我的手唏嘘了?一番,可怜我孤苦无依,事事交代?得很仔细。 原来送水有?挑夫,洗衣有?浣娘,跑腿有?杂役,只?要钱给到位,柴米油盐都有?人送上门,月付还比每日买划算。 也就是说,想把日子过得妥帖,不一定要额外养一个外人。 婆婆发现我毫无生活常识,更可怜我了?,说着说着,干脆回去端了?碗盖满菜和蛋的饭给我,还舀了?半桶水给我…… 怎么越打?交道,欠人越多了?呢。 公元1715年 5月5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四日 晴 这本《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翻译得很困难。 虽然字不多,但是好?多专业名词,要不就是华而不实的形容词。 我抓着郎世宁一道,几乎放下了?手头所有?事儿,废寝忘食地研究了?三天?,才逐页贴好?译文。 我很不擅长精细手工,却拒绝郎世宁插手。 他很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帮忙,这本书是皇上要的吗?他想在皇宫或者?畅春园加盖一座欧式宫殿?” 我小心翼翼地将书包好?,悄悄告诉他:“这是我准备送人的礼物,尽量不假他人之手,才能体现我的虔诚。” “我想不到,谁会对法国皇宫建筑设计感兴趣?”郎世宁蹙眉道:“不,问题在于,你对皇子贝勒都没这样用心,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笑笑:“先不告诉你,能送出去再告诉你。免得人家不收,说出来多丢人。” “你这么用心,居然担心他不收?”郎世宁想了?想,忽然指着我叫道:“难道是你喜欢的人?对,你肯定喜欢他!” “当然不是!”我立即否定。 他却很坚持:“你脸红了?,秋!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提起他的时候,你兴奋而且害羞!快告诉我是谁,是传教士吗?还是翰林院的官员?” 因为我最?近的行动范围只?有?东堂、翰林院,所以他做此猜测。 我和他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包括我从哪里来,全世界只?有?他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就是有?点难为情…… 我只?能先拖着:“真?的不是,未免你误会,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把书送出去,告诉你他的身份,你就知道绝无这种可能!” 这样一说,反而引起了?他更大的好?奇,追着我问个不停,我只?好?逃离东堂。 安东尼跟着我叨叨:“四天?了?,你还没考虑好?吗?查老?板都着急了?。我真?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犹豫呢?郎世宁说的问题,根本不是事儿,有?九贝勒背书你怕什么?” “就是还没考虑好?,让他等着。”我摆摆手,快步甩开了?他。 其实我已经想好?怎么安全利用这次合作,不过还想再磨一磨查良杰的耐性。 要让他知道,就算他头上有?九贝勒,就算他比我多吃几十年大米,也绝无能力?掌控我的决定。 回到家,天?刚黑。 我准备先进屋搬个凳子,看看隔壁婆婆在不在。 前面几天?,我送过水果、点心,都被婆婆拒收了?,所以我得趁她不在的时候送。 既然居生心软,大概不会强硬拒绝我。 其实我手里有?一本从果阿买的佛经,是个孤本,若他没有?还俗,送他正合适。但他现在已然身在红尘,还是不要惹他眷恋佛门得好?。他家本身就是给皇室设计园林、陵墓的,他自己也喜欢建筑设计,或许会对其他国家的皇宫感兴趣。 送这本书,虽然不能补偿之前的亏欠,起码把手抄经书的恩义还了?! 我观察了?三天?,平时这个点儿,她会带着脏衣服出门,送去给浣娘,顺便带些点心回来。 居生好?像特?别喜欢吃甜食,他又整天?打?坐,我真?担心他变成?个大胖子或者?因血糖高引发糖尿病…… 等我和他混熟了?,要提醒他少吃糖才好?。 刚打?开屋门,黑暗里忽然伸出一只?铁壁,趁我不备将我牢牢箍进怀里,在我惊声尖叫的刹那,捂住我的口鼻。 “是我!”灼热的气息贴在耳边,熟悉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语气霸道而压抑,“别叫!” 我被他捂着骂不出来,只?能抬腿踢他。 “你逼我的!” 话音才落,两?条铁壁一松,分别拧住我的双臂,抵挡我的腿,湿热的唇舌则堵住了?我正在爆粗的口腔。 一声声Fuck就在喉间凝涩,冲不出去。 第 59 章 目的性明确的堵截, 在唇齿相碰后变了滋味。 交战中不可避免的刮擦,刺激前额叶脑细胞产生噼里啪啦的电流,津液起到了绝好的传导效果, 把点对点的交流,瞬间扩散到整个大脑, 毫无悬念地击穿文明人的理智。 十四退化成野兽, 甚至沦为一把被天雷点着的干柴,吞噬一切是他?此时的天性。 起初我还能反抗甚至攻击,后?来拼尽全力只为自保。 他?箍得太紧了, 几乎要?掐断我的肋骨,亲的太密, 几乎不给我留呼吸的余地。 间隙中, 强烈的求生意识迫使我发出救命的呼声。 十四蓦地从我颈间抬起头, 闪电般捂住我的嘴,剧烈喘息着警告:“别?叫!还要?不要?名声了!” 头晕、耳鸣、心律失常、四肢软弱无力,缺氧的症状明显, 我想先保命! “真不中用!”他?一边抱怨,一边撩起袍子给我扇风,待我呼吸稳定下?来, 又像牛皮糖一样粘过来。 我连连后?退, 抱着门框惊恐恼怒地喊道:“这?是我家, 你滚出去!” 月光下?他?嘴角的口?水还泛着银光, 居然板着脸一本正经起来:“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屋里有男人是不是?这?个小破官,还想不想当了?” “你少装腔作势!真考虑我的名声, 你就不会来!现在立刻马上滚!” “就兴你去找我, 不兴我来找你?你霸道得什么!”他?一步步靠近,低声诱哄:“你过来, 咱们好好说。我真是为你好,忍到天黑翻墙进来的,生怕别?人瞧见往你身上泼脏水。” 我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耍流氓,我还真谢谢你!” “得!”他?也来气?了,一转身进了屋,掏出火折子点了灯,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看着我:“你就在那儿说,再大点声!” 就在这?时,院墙上那道隔门上响起敲击声,隔壁婆婆关切地问:“小秋,你家里来客人了吗?” 我赶紧答:“没有!是老?鼠跳上桌了,吓我一跳!” 怂狗金毛见了十四不叫,看我被他?啃也不叫,一直老?老?实实趴在狗窝里,反而此时竖起脑袋叫了两声,仿佛在说:放心吧,有我在呢! 等会儿一定要?好好收拾它一顿! “哦,好。有事?儿喊婆婆!” 十四趁机走过来,拉着我胳膊朝屋里去,耳语道:“有个多事?儿的邻居还不知道收敛!给我进来!” 我应了隔壁一声,被迫进屋关了门。 “我要?是真想对你做点什么,你跑得了吗?”十四把我摁在凳子上,自顾自坐在我旁边,舔了舔唇,大喇喇抄起茶壶对嘴灌水。 “跑不了就同归于?尽!”等他?一走就把这?壶仍了! “别?装了!你心里有我。”喝完水,十四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双手?扶桌,朝我跟前一凑,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想我了!” “你可真敢想!”我把他?曾经说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你那天疯跑回?贝勒府,街上好多人都?看到了。你又没什么着急的花销,为了那点小钱不必拼命吧?” 我指了指墙角的脏衣篓:“怎么不急,脏衣服攒了一篓了,再不送去洗,我穿什么?” 他?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抛起来:“你根本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 “你……还当贼!”那是我仅剩的一点生活费! 我跳起来去抢,他?轻巧地攥进拳里,没脸没皮地嬉笑:“别?说的那么难听!正当讨债而已!” “你送镯子的目的不会就是赖上我吧?” “是!”他?坦荡得毫无廉耻,表情却认真起来:“原就是给你的聘礼,想赖你一辈子的。既然在你手?上丢了,要?么你找回?来,要?么把买镯子的钱还清。” 这?无赖,真要?被他?带坑里,那肯定是一笔巨债! 我被绑架后?,他?就住在缈琴院,镯子肯定被他?藏起来了! “别?闹了行不行?你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能不能成熟点!我那天去贝勒府,真是为了钱!安东尼没跟你说吗?我现在正在筹办教?会学校,上下?打点、一砖一瓦都?得用钱,虽然那点钱在你看来不叫钱,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一挑眉:“有多重?要??能重?要?到让你跟我回?去吗?” 为这?点碎银子,倒也不值得气?死。 我不再纠结,长叹一声:“有事?说事?吧,你来干什么?” 他?正了正身子,抱臂问道:“你说实话,那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才往贝勒府跑?” 我实在不想让他?误会一点点,咬死就是为了钱。 “死鸭子嘴硬!你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我心里一凛,没反驳,静等他?分析。 认真说事?儿的时候,他?眉宇间有一股杀伐决断的狠厉,那是常年在军营厮混培养出来的气?质,连雍亲王也没有,让人望而生畏。 “先前我找你,闹得满城风雨,很多人便觉得我儿女情长,扶不上墙,甚至写奏折参我,闹得最?凶的就是先前讨伐你的那群老?王八蛋。 我处理了一批人,冷你月余,好事?者又开始鼓吹我拿得起放得下?,有大将风范。如此逆风翻盘,那些恨我恨得牙痒痒的人,怎么坐得住?必然要?把你拉出来遛一遛,先探探我的反应,若我对你不闻不问便罢了,要?是一如之前那般,恐怕就要?对你下?手?了。” 所以……他?们不是针对微不足道的我,而是十四。想借我,败坏十四的形象,甚至把他?击垮。 他?说的隐晦,但我心里清楚,所谓恨他?的人,实际就是想抢皇位的人! 我脑中第一个反应是雍亲王,却不愿意面对。 总觉得我一腔赤诚投靠他?,不该被当成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 可理智告诉我,对他?而言,对皇位而言,我算什么?想做他?幕僚的人千千万,我能得他?面授字训、躬亲教?导,不就是因?为我有价值吗? “除了我,你不该相信任何人。非亲非故,若非利益使然,谁会为你着想?”十四不咸不淡的语气?,反而比歇斯底里更有穿透力。 诚然,一个对我有占有欲的男人,起码不想让我死,可惜只能用折断翅膀关在笼子里的方式。 还有时间,我得尽快提升自己的价值!成为雍亲王舍不得牺牲的左膀右臂!在他?登基前,争当年羹尧、隆科多这?样的,在他?登基后?,向李卫、田文镜等看齐。 职场本来就看价值,不谈感情。说什么君臣情谊,显得天真可笑! 我认真看着十四,“谁都?没有义务为我着想!我又不是弱柳娇花,不需要?任何人呵护。我愿意和别?人做交易,人家有得赚,我才不担心他?妄想些我给不起的。当然,要?是你上赶着给我当保护伞,我也不会拒绝你。毕竟麻烦是你带来的!” “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做好你该做的!一个大男人,少说多做,担起该担的责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你……伶牙俐齿!”他?伸手?抓了抓我的头发,恨恨道:“合着我为你做什么你都?觉得应该的,一点也不识好!” “你从此别?理我,就不会有人找我茬!” 他?愤愤地锤了下?桌子,“真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没别?的事?儿赶紧走吧!”我起身送客。 “坐下?!” 不情不愿地坐回?去,焦躁地问:“您老?还有什么事??” “你不是总想插手?水师吗?” 什么叫插手?……算了…… “澳门总督胡广礼奏报,近来岛上屡受海盗侵扰,已有三百多人被抓走卖往新大陆充奴,请求朝廷支援。” 这?事?儿很恶劣,但不新鲜。 我在澳门的时候就见过公开处决海盗的:全身抹上厚厚的盐,绑在太阳底下?暴晒,等到皮肤皲裂,血水吸引海鸟来啄,生生啄成骷髅。 澳门没什么财富,海盗们不劫掠钱财,主要?抓人当奴隶卖。 这?时候殖民经济旺盛,西班牙带头兴起从非洲贩卖黑奴到殖民地当劳工,紧接着葡萄牙和英国等殖民国家纷纷效仿。奴隶生意红红火火,人贩子纷纷发了大财。 为了节省成本,各国海盗都?从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劫掠人口?,而西属美洲大陆,有全世界最?大的奴隶市场,接纳各种肤色的奴隶。 胡广礼及之前的总督,苦哈哈地申请过不止一次救援,从来都?是石沉大海。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 他?嘴角微微一扬:“我已请缨,亲自整顿水师,剿灭海盗!” 啪啪啪! 我赶紧给他?鼓掌,由衷赞叹:“贝勒爷不愧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国之栋梁!澳门人民、沿海人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德!兴许,还会给你塑像,让你和妈祖一样,永远活在子孙后?代的传说中!” 他?一扬手?,满不在乎地说:“谁稀罕!” 瞧他?这?德行,我真想打击他?一下?:一个从未见过海的人,说不定坐船都?晕船,以为海盗多好打呢!人家虽然人少,但是各个都?是狠角色,而且船和武器都?比正规军先进的多! 灭不了他?们,丢面子是小,丢命事?就大了。 说不定连胡广礼都?得受牵连。 不过朝廷难得有他?这?个级别?的人重?视这?个事?儿,我还是先不要?吓唬他?,尽可能得帮他?整齐装备吧。 于?是我跟他?说了埃文麦克沃伊对付海盗的成功经验,并提出邀请他?伊到福建做军事?指导。 十四对水师的了解比我透彻,所以没有意气?用事?,而是道:“皇阿玛批准之后?,我让礼部以朝廷的名义对他?发出邀约,你就别?掺和了。” 那更好。埃文求之不得呢! “和海盗打交道,免不了要?带几个翻译。”他?看着我笑。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和翻译院打过招呼了,带着你去。” 果然! “不行!我有事?儿!” “你有什么破事?儿比得上造福沿海人民更重?要??”他?脸色一沉:“不是你自己说,想为水师做点事?,想……”倔强硬朗的脸微微一赧,声音也小了三分:“想让我创造一个和你共事?的机会,看看生活以外的我嘛!” 我说了吗? 我记性不好。 啪!他?猛拍了一把桌子,有些恼羞成怒:“不然老?子才不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 扯吧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人太多,想跑远点避避风头? 我为难道:“可是我正在紧着要?办学,各项流程都?在推进中,我也是重?要?的一环!” “我知道,你负责筹钱!笑话,让你这?个穷鬼找钱!你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就是把你那仨瓜俩枣贴补进去?” 我一伸手?:“是啊,你快还我!” 他?伸手?抓住,摸着结痂的血泡和变色的疤痕蹙眉道:“东堂有什么活儿把你折腾成这?样?” 我朝他?冷笑:“和东堂没关系,都?是拜您所赐。这?是搓衣板、水桶、扫帚磨出来的,脚上更惨不忍睹呢!我要?是有那仨瓜俩枣,绝不至于?这?么惨,我谢谢您。” 他?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我浑身一个哆嗦,赶紧抽回?来,严厉警告道:“你要?是再耍流氓,别?怪我不客气?!” 他?不以为然地嗤了声,正色道:“广和戏院找你的事?儿我也知道。老?九一脑门算计,比奸商还精明,宜妃,哼,一把年纪了,想法还挺多!你别?和他?们掺和,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反正你就负责找钱,找找了,就可以跟我一起去澳门了吧?” “本姑娘卖艺不卖身,你的钱我可要?不起。” 他?道:“给他?写话本子,实际还是卖身!那娘俩拿捏一个你还不容易吗?要?我说,办学这?个事?儿,没什么实际用处,你就别?掺和了,让白晋去干吧!你还不如多去翰林院走走,和文官搞好关系才是最?实惠的。皇阿玛都?给你铺好路了,你怎么不知道朝正道上走?” “你当我不想和他?们搞好关系吗?拜你所赐,大家避我如蛇蝎!” 他?嘴角又弯起来:“算他?们识相!” 我正要?说什么,有敲门声响起。 十四敛声一摆手?,让我去应付。 第 60 章 “谁?”我出屋和门, 来到院子里。 “小秋,婆婆多买了几个青团,给你?尝尝。” 是隔壁婆婆。 我想了一下, 打?开大门,迎了出来。 婆婆手里根本没有青团, 反而一把拉住我的手, 将我拉到她家,关上大门,紧张地问:“家里是不是进贼了?我听着声音不对!” 我心里一阵感动, 无奈解释道:“没有,真的是老鼠。桌上放了点?心, 引得老鼠拖家带口来蹭饭, 我又气又怕, 没忍住骂了几声。” “没事儿?就好。咱们这片儿?老鼠确实多!我们刚搬来时没留神,让它们咬坏了少爷的烫样?!索性我就去抱了只大黄猫,这猫比耗子药管用多了, 就是这时节爱叫,叫起来跟小媳妇哭似得,大半夜听着怪瘆人的, 你?要是不嫌弃, 先送你?家用几天!” 正说着, 一只滚圆的黄橘猫迈着神气的步伐从?回廊上走过来。 廊下挂着灯, 婆婆看它胡须上沾着白色碎渣,抬手吓唬它:“又偷吃少爷的点?心!再胖下去, 就跑不动了!捉不着老鼠, 奶奶就把你?扔掉!” 猫主子毫无畏惧地咧嘴叫了一声,耀武扬威般抬爪在她裤腿上抓了一把, 在她哭笑不得的叱骂中跳上横梁,一溜烟跑没了。 我这才意识到,之前听到的女人哭声,应该就是这家伙的叫猫声,不禁失笑:“算了吧,这小祖宗脾气太?大,再说我家还?有条怂狗,我怕它受气。我还?是多买几包老鼠药吧!” 婆婆嗔道:“你?那条狗养得太?娇,不管回来多晚都得出去遛它,吃的比人还?好,这样?哪能看家护院!” 我故意和她东拉西扯,多说了一会儿?。盼着十四等得不耐烦悄悄走了。 没想到他?戳弄金毛叫唤,提醒我回家。傻子才回去呢! “狗叫了,是不是进人了?”婆婆又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这裹脚小老太?哪来的勇气敢和‘流氓’叫板,还?敢孤身前去营救我! 我拉着她道:“不是,是急了,想让我带它出去玩。可是我还?没吃饭呢!婆婆,我家冷灶上没生?火,家里的干粮也都让老鼠糟蹋了,能不能在你?家吃点??” 她犹豫了一会儿?,挨不住我撒娇,终究还?是同意了。 厨房在内院,一路黑漆漆的,她拎着昏暗的灯笼,领着我朝里走的时候嘱咐:“少爷在收烫样?,他?要是没看到你?,你?就别?说话。要是看到你?了,你?就说是隔壁的。其余的我来解释。” 我乖巧应着,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内院挂了好几展灯笼,将院子的格局照的清清楚楚。 除了院墙跟放着一口大水缸,其余地方?都被木架占满了。一米高的木架上摆着各色建筑模型,有成体的,也有零部件,比如九檩歇山式屋顶、硬山卷棚顶、前后出廊的厢房及抄手游廊等,有的是原色,有的已经上了彩。 一个身材颀长、身形瘦削,戴一顶六合帽的男子背对着我们,站在架子中间,正俯身摆弄架子上模型。 不知是春衫薄了,还?是他?确实又瘦了,那背影和论道那日相比,纤细了很多。 ‘他?现在很艰难’,我对敏秀格格这句话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心里闷堵得难受,唯一的庆幸没有贸然送书——我应该为他?做些更实际的补偿。 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一浅一深,清脆可闻,他?却始终不曾回头?。 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亦或者,根本不想和我碰面。 婆婆端出两个素菜和一叠面饼,“少爷吃素,我也跟着不沾荤腥,委屈委屈你?。” 我忍不住道:“他?吃的很少吗?怎么瘦成这样??” 婆婆看了我一眼,拉了个小板凳在我身边坐下,温言劝道:“小秋啊,婆婆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这孩子这么可怜,婆婆真不忍心看你?下半辈子受苦。我家少爷样?样?都好,可他?并不适合做人夫婿。 他?人虽然回来了,心还?在庙里,看人和看猫没什么区别?。他?其实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原本就有一门娃娃亲,人家姑娘样?貌出身极好,一直等着他?,也经常偷偷去广源寺看他?。老爷去世前曾苦求他?回来娶妻生?子,但凡他?有半点?凡心,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自从?老爷含恨而终,族里的长辈也就不指望他?绵延香火了。便是哪天可怜老夫人膝下无人,硬着头?皮娶了谁,也绝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你?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会耽误自己的。” 我脸颊有些发烫,赶紧解释道:“您误会了,我对他?只有崇敬爱戴之心,绝没有非分?之想。” 咔哒。 就在此时,身后门扉被推开一条缝,一道清瘦的影子映在门上,平淡无波的声音传来:“谭妈,调好的胶水放哪儿?了?” 婆婆赶紧站起来:“在西厢房里,我去给你?拿。” 居生?默默走开了。 “少爷,那是隔壁的秋姑娘,天可怜见的,一个人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整天被地痞流氓欺负……”谭婆婆追上去,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能帮衬就帮衬点?。” 离得渐渐远了,又隔着一道门,这句话传到我耳朵里已经虚的不甚真实。 我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以他?的慈悲,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怪不得有那么多粉丝!她们绝不是肤浅的颜粉! 吃完饭洗好碗筷出来,居生?已经回屋了,院子里的灯笼也灭了,大部分?烫样?还?在。看来工作并未完成,只是为了避嫌,躲我。 于?是我也不好意思盘桓,赶紧回家了。 回到家十四果然已经走了。屋里仅有的两个凳子全被他?踢翻了,看样?子走之前发了一顿邪火。 不过好歹,他?还?有一点?点?良知,把我那点?可怜的生?活费留下了。 公元1715年? 5月n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五日 晴 人脉总是用的时候才觉得少。 这两日我打?听了一下,朝廷有个国家级的建筑设计机构叫样?式房,所有的皇家建筑和大型建筑都要经过他?们的设计与?监管施工,相当于?现代的建筑设计院。 居生?的旁系堂兄就在样?式房任职。他?已辞职回乡,从?广源寺来看,居生?的才能完全能可以替代他?。 样?式房归内务府管辖,如果面子足够大,找找雍亲王这事儿?轻轻松松就解决了,但以我现在的情?况,找他?不合适。 一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在他?那里没有多大面子,也怕他?说我猫哭耗子假慈悲;二来,人事安排从?上往下压,下面人容易有怨气,对居生?不好。 所以我想走下层路线,最高从?中层开始找。 我现在还?能联络起来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杨猛的朋友,当初和他?一起来客栈宣布任命的吏部笔帖式,那个胖秃先生?,诺和齐。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笔帖式,但在主管全国人事变动的部门,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影响力,而且在职场,得用发展的眼光看人不是? 二就是瓜尔佳叶兰。内务府出了主理大臣,剩下的就是一群太?监,太?监在宫里,只有宫里的主子才能压得住。我是没有资格见宜妃的,但叶兰可以。 我从?郎世宁那里搜刮了几幅西洋画送给他?们。 诺和齐非常喜欢。在这时候,西洋画仅在权贵阶层流通,普通官员要么欣赏不来,要么爱而不得,郎世宁的画风融合了西洋和国画的精髓,别?具一番风味,更让他?眼前一亮。 他?是八爷的门人,不怎么怕十四,与?我说起杨猛的遭遇十分?唏嘘,可惜杨猛是汉人,在朝中没有依仗。他?自己人微言轻,想让我和十四说说情?。 我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怕我一开口,他?连这个知县都保不住。” 诺和齐无奈道:“您说的在理儿?,十四爷是个血性汉子,素来说一不二,还?是等他?忘了这一茬……”说到这儿?又叹了一声:“怕是不易。” 我提起内务府负责样?式房的官员,他?门儿?清,但是不愿意和宦官来往。 在整个清廷,内臣外?臣都看不起太?监,他?极力劝我别?和太?监打?交道。 但我本身也是被排挤的个体,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叶兰帮我联系了负责样?式房的大监,同样?劝我不要和宦官来往。 但我执意想为居生?打?点?一翻。 太?监多是没有文化的苦命人,所以对读书人有种变态的仇恨,同时又很喜欢附庸风雅。 正好我穷,照例拿郎世宁的画送人。 这天得知他?休班在家,我正要去拜访,忽接到传唤,诚亲王让我去礼部。 诚亲王,三皇子,能文能武,文学造诣和骑射水平在诸皇子中都算拔尖,曾随康熙亲征噶尔丹,掌管镶红旗大营,因领庶吉士编修律吕、算法等书籍,和文人关系密切,且年?龄稍长于?雍亲王,所以呼声也蛮高。 据说,民间支持率比雍亲王高,次于?八贝勒和十四贝勒。 “诚亲王唤我何事?”我朝来传话的礼部官员问了一句。 对方?冷着脸道:“去了就知道了!” 看在他?带了车来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进了礼部,遭了一路注目礼后,我被带到了诚亲王面前。 办公桌前,背对我站了俩人,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肩宽腿长,一身簇新春装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雍亲王。 60-70 第 61 章 “下臣见过诚亲王、雍亲王!” 既称臣就得跪, 我刚跪下去,一双云纹皂靴匆匆踱至跟前,接着一只戴满戒指的手在我肘下虚托了一下, 头顶响起一道温润浑厚的声音:“秋童请起。宫中女官尚且只行躬身礼,满朝文武总不?能欺负弱质女流。日常不?必行此?跪礼, 以后你见上官只行屈膝礼吧。” 弱质女流?这标签贴的! 虽然我确实不?习惯跪, 但本能感觉这个恩典不怀好意。 我没有贸然反驳他,缓缓站起来,躬身道:“谢王爷。” 诚亲王往后退了退, 双手拢在身前,眉目不?动, 眼神上下一扫, 平平无奇的大众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 “你都?已?经是大清翻译官了,怎么还穿洋装呢?” 这口吻有七分像康熙,另外三分扣掉的原因是, 太刻意,让人有种惺惺作态的错觉。 他没穿官服,穿着前胸饰有彩绣五爪金龙的土黄色常服, 腰间系杏黄色腰带, 腰带上镶嵌着红蓝宝石, 还挂着琳琅满目的配物, 如扇套、香囊、钥匙袋等,显得贵气精炼。 相较而言, 我这身已?经穿了快两年的西洋男装, 不?仅灰扑扑皱巴巴,显得寒酸落魄, 而且与这个班房格格不?入。 封官后,杨猛劝过?我,不?要再穿洋装,可我穷困潦倒,实在没钱裁剪春夏新装。 不?像我领导。我悄悄瞥他一眼,那身天青色的锦衣就好像昨日才绣好一般,光泽如珠,素雅清贵,衬得他越发?肤白年轻,和诚亲王简直就像两个辈分的人。 其实他俩只差一岁。 “回王爷,没有外务的时候,我在东堂办公,所以日常多穿洋装。下次我会在东堂备几套旗装,有公务的时候提前换上。”我规规矩矩答得一板一眼。 诚亲王温和地说:“光有旗装可不?行。今日把你叫来,就是和你商量给你做官服的事儿?。” “你是第?一个前殿女官,该穿什么样的官服,翻遍典籍也无例可依,可把礼部?和内务府造办处给愁怀了。” 他转头走到雍亲王身边,朝我勾勾手:“今日造办处送来几个设计样稿,我与雍亲王意见相左争论不?休,只好把你叫来定夺!” 你们俩争论不?休,让我来定夺?这不?是刀架我脖子上吗? 我不?禁看了眼雍亲王。 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就没看过?我一眼,要么是翻阅手稿,要么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把‘我和你不?熟’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我肯定不?敢上赶着套近乎。 桌上铺着两沓彩色设计稿。 左边一沓,几乎和普通官员的官服一致,区别只在于下摆是否开叉和长度上。 右边一沓,则参照宫中女官服制,去掉了头饰和花盆底鞋,颜色改为内敛的低饱和色。 选男装,可以弱化我的性别特征,以否定自我的方式,向文官屈服,平息他们的怨气。同时,也更容易像一滴水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宦海。 选女装,则可以保留性别特征,籍以获得一些隐形福利,比如不?下跪。但行走在朝堂、班房之间,无疑就像成精的大喇叭,时刻挑战文人的底线:女人可以干政!自然,就会一直活在非议和攻击之中。 从我刚进门,诚亲王就通过?免跪的方式,强化我‘弱质女流’的属性。表面?上,展现了他的君子风度,以及礼贤下士的一面?。实际上,他与文人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和他们一样排斥我,必然不?希望我真?正融入官场,所以他肯定想让我选女装。 我领导的心?思?就不?用猜了。从除夕宫宴,他便指出那身大红旗装不?适合我,送了我一套男装。他一直不?希望我惹眼招人恨。 按说,我应该和我领导站在同一立场,但从他的态度判断,这样做是不?对的。 “秋童,你选那一边?” 诚亲王不?给我深思?熟虑的机会,立即发?出灵魂拷问。 两个王爷盯着,我总不?能耍花腔、踢皮球,虽然那是官场老油子最喜欢干的事儿?,也是最不?容易得罪人的方式——我得配合我领导唱好这出戏。 我躬身朝他微微一转,朗声道:“回王爷,纵观历史,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我一样敕封在册,堂堂正正地走上朝堂,而我能获得这个殊荣,不?是因为我才能出众、力压群雄,而是因为大清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皇上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君主,所以朝廷有足够的底气和胸襟开放包容,敢为诸国之先。 我的职责是外务接待,我的性别和形象,会随着外宾的印象,传回诸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的脸面?,更代?表皇上强势先进的执政理念。 另一方面?,官服代?表了朝廷赋予官员的权威、荣耀和责任。既然皇上赋予我这非同一般的荣宠,那我必要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加强自我约束、时刻内省! 综上,愚以为,下臣应以女装示人,合适与否,请两位王爷示下。” “呵!”诚亲王抚掌一摊,“确实能言善辩,怪不?得能把女公爵说的哑口无言!要是个男儿?,岂肯甘心?留在翻译院!”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穿漂亮衣服罢了。”雍亲王终于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到底是个女人。” 虽然能猜到他是故意这么说,心?里依然有点不?爽:你以为自己多了解女人呢! “老四,虽然你对传教士有偏见,还差点把秋童饿死在牢里,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大清的官员了,对你也没有半分不?敬,你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在三哥看来,她说的不?无道理嘛。在外国使臣面?前以雌扮雄很不?体面?,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彰显我大清新气象!” 诚亲王拍了拍雍亲王的肩膀,让他看我:“她要是想穿漂亮衣服,能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雍亲王转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轻飘飘道:“穷的吧。” 噗!心?脏中箭! 诚亲王笑着指了指他:“你啊你,嘴巴这么毒,怪不?得都?说你是诸王贝勒里,八旗女子最不?想嫁的人!” 哈!大概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嫁人就等于投胎,所以女人们对市面?上流通的男人都?了解得很透彻。对居生,趋之若鹜;对四爷,避之不?及!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案例足以说明,流量是有脑子的!没有流量的,一定有问题! “三哥!这种玩笑话?,咱们兄弟私底下说说就罢了!”雍亲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表情则有些着脑。 诚亲王不?依不?饶道:“所谓忠言逆耳,有些话?,三哥不?说你,没人敢说。你看你都?三十七了,膝下才三个儿?子,在咱们兄弟中,算是落后很多的!人家老十三腿上生疮,都?没耽误纳妾生子,你这相貌堂堂、年富力强,怎甘人后?” 雍亲王像个被催婚的大龄男青年一样,不?耐烦地扭过?去头,扯了他一把:“好了,有外人在,不?要说这些!” “不?当着外人说,你还不?当回事呢!”诚亲王偏要埋汰他,还把他手腕上的佛珠挑出来往下撸,“听哥的,莫再天天烧香拜佛念那劳什子清心?咒了,皇阿玛叫你戒急用忍,可没叫你不?近女色……” 我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 我领导脸红得像猪肝,极力摆脱他,怒道:“这件事你自己定吧,我不?管了!” 诚亲王往前一探抱住他的胳膊,告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先别走,还有个事儿?想请你给我出出主意呢!” 雍亲王一把甩开他,气鼓鼓地整着衣襟,没好气地怼道:“找十四弟去,他能生!” 救命!憋笑好难! “我又不?问怎么生孩子!”诚亲王嗤笑一声,把他推到椅子上,摁着他的肩膀道:“论朝政,我只信你。” 说起朝政,工作狂不?能不?理。雍亲王防着他再说什么难堪的,冷眼瞥我一眼:“让她出去。” 诚亲王道:“不?行。此?事还与她有关。” 我只好竖起耳朵。 雍亲王脸色极臭,瞪着他哥放狠话?道:“你再说浑话?,我站起来就走!” “行!不?说了!说也没用,赶明儿?哥给你送两个扬州瘦马……哎哎哎!真?不?说了!保证不?说了,你坐下!” 求求了,你真?的闭嘴吧!再怀疑我领导的生育能力,我就要被灭口了! 诚亲王把他稳住,心?满意足地捋着胡子坐在旁边,转向我,淡淡笑着:“你刚才说的不?错,就是辜负了四王爷拳拳爱护之心?,他的建议是让你和别人穿一样,这样……” 邦邦! 我领导敲了敲边几,蹙眉道:“我忙着呢!” 意思?你别说废话?了。 诚亲王伸手点了点他,无奈道:“好,这事儿?我心?中有数了,咱们说说另外一件。前几日白晋来找我,说秋童想办教会学堂,开设临床医学专科,用法语和葡语教学,我觉得是个好事儿?,你怎么想?” “我不?同意!”我领导一秒都?没犹豫,干脆果决地下了结论。 诚亲王一愣,不?满道:“别在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上置气,好好想想。” “想什么?三哥你怎么这么糊涂!”雍亲王急的拍桌子,“这帮传教士就是人心?不?足!此?前那个玛尔塔公爵,也就是俄罗斯皇后叶卡捷琳娜亲自来求传教权,皇上都?没答应!这些欧洲小国的传教士得圣主隆恩,上有皇上、诸王贝勒庇佑,下有几十万百姓拥蹙,已?蔚然成患矣!再让他们办学、行医,和士大夫、工、商等阶层勾结一起,爱新觉罗的天下都?得改姓耶!” 他振振有理,情绪逼真?,一时间我都?懵了。 “兴学一事利国利民,值得鼓励。”这句是假的吗? 诚亲王不?以为然道:“在华传教士总共不?超过?一百人,而且大部?分都?在北京。但凡有异心?,不?到半天也就剿清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他又从皇上对西医的重视,说到民间医疗资源短缺所造成的悲剧,最后总结道:“皇阿玛常教育我们,治国理政不?能因小失大,凡事都?有两面?性,好的那一面?要鼓励发?扬,坏的那一面?加以引导修正便是!只要他们能把最好的医术引进来,给大清子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我觉得就可以做!大不?了在传教方面?严加约束!” “你当他们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他们出人出力不?就是为了扩大传教范围!怎么可能好处都?叫咱们占了!便是形式上有约束,受惠的老百姓会不?会自发?帮他们传教?三哥,你听我的,这事儿?绝对不?能做!” 诚亲王扭头望着我:“秋童,你听到了吧,这件事不?是我不?同意。我是为你们争取了的。现在雍亲王顾虑重重,你得想办法说服他。” 我可以想办法,可我得知道我领导想不?想在这里被我说服啊…… 算了,对这件事有决定权的是诚亲王,若我一味顾忌雍亲王,被堵在这里,那办学就没有后路了。 “王爷,身为中国人和朝廷的官员,我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清。在我看来,雍亲王的顾虑是很有必要的。从欧洲各国的吞并发?展来看,传教士在殖民侵略中扮演着不?可忽视的角色。有一些传教士,借传教之名,行文化侵略之实,让百姓和朝廷背离。还有一些传教士具有双重身份,战前搜集情报,战时充当战士和随军翻译,战后则会被委任为殖民地的行政官,通过?宗教信仰稳定民心?。 据我了解,目前欧洲各国对大清尚没有蚕食的野心?,他们传教的目的,是为下一步开拓中国市场做准备。但是,鬣狗饿极了是会趁狮子打盹的时候往上扑的。一旦没有新的殖民地支撑他们日益膨胀的贸易需求,也许就会铤而走险。 欧洲的版图很特殊,这么多国家,几乎全在一个平原上,而且几乎彼此?都?有联姻!虽然在历史上,他们极少被统一成一个国家,但当利益一致的时候,他们是很容易联合起来的。因此?,我们不?能不?去了解他们,更不?能忽视他们的优势。 我曾听老一辈的海外华人说过?一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在我们有绝对主动权和控制权的时候,把他们最先进的东西拿过?来用,不?仅能造福百姓,还能反过?来挟制他们。西医并不?比中医高明,只是另一个治病的理念而已?。若能引进这个理念,我就不?信,以我们泱泱大国、人才辈出,不?能反超他们? 雍亲王,您不?觉得诚亲王说的也很有道理吗?凡事皆有两面?性,好的一面?发?扬鼓励,坏的一面?引导剔除。既然我们能预知风险,自然也能提前预防。大清这么多人才,肯定能想出既要又要的万全之策!” 我殷切地看着雍亲王,期盼他能给我点暗示。 但他始终冷脸,眼含嘲讽。 “诚亲王说的自然有道理,可若一件事做与不?做的代?价相当,甚至不?对等,就不?该做。如果这个既要又要的办法,要劳民伤财才能施展出来,那谁来承担中间的损失?” 说完这句,他直接站起来,蹙眉看着诚亲王:“反正我不?同意!你要是觉得行,自己去找皇上汇报吧!” 说完就走。 诚亲王伸了伸手,终究没站起来,只低声骂道:“管了七八年户部?,给他管得干什么都?放不?开手脚,干什么都?得算计一下得失!他就不?想想皇上的千秋功名后世评语!” 过?了一会儿?才对我摆摆手:“行了,你走吧。这事儿?我会再好好想想的。雍亲王提的这几点,你也回去想想怎么解决,要是你有法子不?必劳民伤财,我真?报到皇上面?前去也不?惧怯。” “是!” 我在礼部?其他官员的引导下去量了衣服、帽子、鞋子的尺寸。 出了礼部?班房,天已?经擦黑了。 其他人大约都?已?经下班了,长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 我一边望着远处的残阳,一边揣测我领导的心?思?,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手里被塞了一把圆溜溜的东西。 “喂!”我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叫了一声。 前面?的人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顿足,径直匆匆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天青色背影,我越发?糊涂了:雍亲王他,干嘛塞给我三个糖雪球?? 第 62 章 公元1715年 5月10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日 大晴 雍亲王为何那样?? 他与诚亲王下的什么棋, 我在其中扮演了哪颗棋子? 我实在想不明白。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 但也?没有那么满意!不然,不会随意赏手边的吃食,而是金瓜子、银锭子。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缺钱! 因此我对他也?很不满意, 所以?没再给他汇报,更没朝雍王府凑。 这?两天还发生了一件离大谱的事?儿?, 我费尽心思翻译、包装好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居然被偷了! 起初我以?为落在东堂了, 结果发动大家帮我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才确定真的被偷了。 奇怪的是,家里什么都没丢, 皇上赏的玉辟邪、娘娘赏的锦缎,还有我那块碎银子, 都好好放着, 只丢了那本书!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天本要去送书,结果十四来了,为了躲他, 我在隔壁吃了个饭。他独自?在这?里待了很久,所以?唯一有可能偷书的就是他。 可他应该不知道我要送给谁,没道理单单偷走这?本书啊! 最烦心得?是, 就算知道是他偷的, 我也?不能找他要, 要也?要不回, 只能闷头?吃暗亏。 因为没见?到内务府主管样式房的太监,也?没有书可送, 我都没好意思再去隔壁蹭饭蹭水蹭居生。 一大早, 却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丫头?敲响我的门,送来一簸箕青团和红鸡蛋, 还有新鲜的柳条。 我还以?为是居生的粉丝,好心告诉她:“法?师住在隔壁。” 小丫头?笑道:“大人,奴婢就是隔壁的,法?师是我家公子。明天清明,这?是谭婆婆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啊?不是喜静不养生人吗?! 我接下簸箕,问:“你是雷家送来的?” 她摇摇头?:“不是,奴婢是谭婆婆买来的。”言谈间掩饰不住得?开心,“能给公子当婢女,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看着她窈窕身姿、如花美颜,还有身上穿的缎面春装,不禁怀疑谭婆婆买她的真实用意。 放下东西和她一道去了隔壁,才发现,谭婆婆买了还不只一个。 这?个叫峨蕊,还有三个分别叫翠螺、莲心和化佛。 各个都是美人,美的各有千秋! 居生不在家,几个美女都在极力讨好谭婆婆,有给她捶肩的,有给她揉腿的,有给她奉茶的。 “大人!”谭婆婆从一众少女的包围中起身,手忙脚乱地招呼她们:“快快,给秋大人磕头?!” 我赶紧冲过去扶她:“这?是干什么呀婆婆!” 谭婆婆非要磕头?,“怪我没什么见?识,听?她们说了才知道,原来你是咱万岁爷亲封的前殿女官,可了不起啊,历朝历代从没有过!史书上都得?记你一笔呢!” 小老太太劲儿?不小,我拼尽全?力才托住她:“你要是这?样,以?后我可不来了!” 四个婢女也?都劝她:“婆婆,大人不会怪你的。” 她这?才站起来,惭愧道:“哪能这?样啊,你是当官的!便是少爷见?了你,也?得?跪!” 我板着脸假装生气:“我不许你们跪!” 她只好拍拍我的手:“好好好。” 强把我摁在正座上,她非得?站着,笑道:“你来的正好,有个东西峨蕊忘了拿,老婆子正要叫莲心给你送去。” 说罢,莲心捧上来一各托盘,上面叠着两套成?衣。 我不解地看着谭婆婆,她把托盘递给我:“看样子你是不知道!咱们这?里时兴清明穿新衣,别家都是长?辈给买,老婆子想着你孤苦伶仃的,就擅作主张给你置办了两身。可不是要自?认你长?辈的意思,就是邻里间一个来往罢了!” 说着将最上面那套拎起来让我看:“你看看喜欢吗?” 不等我张嘴推辞,又道:“你个子这?么高,适合你的尺寸,店家做的极少。好不容易卖出?,人家可不让退。你要是不收,别人又穿不了,不就浪费了吗?” 我还没在大清买过成?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种规矩。 不过既然她这?么说,就是非常有诚意了,我若再拒绝,显得?很不识好歹,而且也?会伤她的心。 平心而论,她买衣服的眼光很不错,而且想的很周到,一套汉服,一套满服。 这?时候,汉族女子的穿着,依然保持明代款式,时兴小袖衣和长?裙,满族女子才穿旗装。 “婆婆,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我心里惭愧得?很,巴不得?今天就把居生送进样式房。 谭婆婆大概是受了佛法?熏陶,讲话?很有深度:“不用你报答,是老婆子看不得?你这?么好的姑娘受苦,菩萨会回报我的。” 等到四个姑娘各自?去忙,我才问她为什么突然买了这?么多婢女。 谭婆婆说得?不甚详焉。 我听?着大概意思是,这?几个姑娘原本是某大户人家的婢女,因为夫人善妒,要把她们发卖给妓院,她觉得?可怜,正好少爷身边也?缺人服侍,就带回家了。 “那……少爷愿意吗?” 谭婆婆叹了口气:“他是不太愿意,不过到底是心善,也?没说要把人赶出?去,只吩咐我赶紧给她们找别的主顾。” 我主动请缨:“要不要我帮着找找?” 她笑着摇摇头?:“你呀!让老婆子多歇几日再说,成?吗?” 我没有放弃,继续建议:“要不请几个家丁?姑娘们干重活脏活总归不便。” 她不依,非要把居生塞进盘丝洞,想以?此唤起他的凡心。 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家老夫人送信来,说梦见?抱孙子了,梦里一高兴,困扰多年的偏头?疼都好了!之前老婆子跟你说过,少爷这?样的性子,娶谁是委屈谁,现在夫人也?不指望他能娶个门当户对的,但求生个孩子养在膝下,将来老了有一份指望。” 如此,我也?不便再说什么。 回到家,心情抑郁得?很,恰逢瓜尔佳叶兰来找我春游,听?闻带着酒,我便跟她上了车。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拨了拨我额前的头?发,关切地问:“生病了?” 我摇摇头?道:“没,就是丢了点东西,心情不好。” “什么东西,要紧吗?我叫几个人帮你找找?” “算了,找到也?要不回来。” 叶兰一想就明白了,替我抱不平:“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爷们!瞧你现在过的日子,哪有半分第一女官的体面!他就是想把你逼到山穷水尽,好回去求他!” “我才不会去求他。” “那是自?然!这?京城又不是人人都怕他,你有才又有名,但凡动动心思,还能被钱难倒?!别人我倒不清楚,九爷受娘娘所托照顾你,让广和戏院的查理杰找你,你怎么没答应?” 想着这?事?儿?也?拖了有段时间了,我便干脆说道:“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总不能只承恩不报答。查理杰来找我,正好给了我一个报恩的机会。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叶兰笑道:“娘娘身居高位,又在大内,一来什么都不缺,二?来便是想图你什么也?图不着,你别白费心思了,顾好你自?己就成?。” 我瞧着自?己的寒酸样,苦笑道:“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天下奇珍我没有,名贵珠宝我也?没有。” “那你……” “我打算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从民间募集捐款,一方面用于救济穷苦,另一面用于筹办一所教授西医的学校,顺利的话?,后面还会办医院,学生们出?师后就在医院任职,给老百姓看病。我想,以?娘娘名字,命名这?个基金会。” 叶兰一点就透,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放精光:“这?可是造福百姓的大功德啊!你怎么悄悄办大事?,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我。” “因为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卡在哪里?朝廷不让办,还是没钱?” 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方方面面的困难都有,但也?不是不能解决。慢慢来嘛!” “你真想用娘娘的名字命名?”叶兰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教会能同意吗?” 我点点头?:“只要娘娘能同意,其他的,我来解决。” 叶兰兴奋道:“那我去请示娘娘。” “先别。等我把基金会的架构建起来再说。我目前的构思是,与广和戏院合作,以?公演西洋戏剧的方式募捐,募捐的钱款充入基金会。基金会的钱,需要独立管理,既不归戏院,也?不归我,更不归教堂。所以?我需要一个善于理财的人,请你帮我推荐一个。” 剧本以?基金会的名义出?,得?了钱也?进入基金会,让郭络罗家的人管理这?笔钱,再通过命名的方式深度绑定宜妃,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方法?。 而基金会仅作为学校和医院的捐助人,不能操控医院,这?样就可以?防止宜妃插手管理,教会也?不会担心失去学校的控制权。 叶兰一口答应下来:“这?事?儿?简单。要是有其他难处,你也?一并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于是我跟她说了诚亲王和雍亲王的反馈,一路没闲着。 不多时,到了目的地,好像是一处皇家园林。 下车一看,周围已然停满了各色马车、软轿,打扮光鲜的男女老幼,正说说笑笑地往园子里走。 “这?是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叶兰。 叶兰正吩咐奴仆把美食好酒搬下马车,无暇答我,只伸手指了指园子的正门。 这?园子还比较原生态,院墙都是篱笆,门也?破破烂烂的,要不是她特意一指,我都没发现门上还有块匾。 圆明园。 匾上三个烫金大字令我呼吸一窒。 第 63 章 明万历年间, 明神宗的外祖父武清侯李伟开始在北京西郊大兴土木,率先建造了号称“京国第一名园”的清华园,之后京中权贵纷纷效仿, 争相在?此引水建园。 天下易主后,康熙看中了这片风水宝地, 并将清华园拓建重修, 改名畅春园作为自己的行宫。从?康熙三十?年起,他每年大约有一半的时间在这里起居办公。 周围的其他园林,陆续被他赏赐给了王公大臣。其中, 离畅春园北一里许的圆明园被赐给第四子爱新觉罗·胤禛。 不知是真抠,还是为了打造‘节俭’人设, 这些年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 雍亲王宁可每天来回三十?公里, 往返于雍王府和畅春园之间,也?不曾翻新扩建圆明园,只把它当度假中心, 偶尔携家带口来小住,或像今天这般,邀请亲朋好友来踏春。 所以曾让历史惊鸿一瞥的万园之园, 如今还处在?婴儿期。 单从?外面看, 只觉得陈旧古朴, 规模也?不大, 怎么?都不像踏春的好去处。 是什么?吸引了这群见惯浮华的皇亲国戚呢? “快走快走,是我?失策了, 没想到今年人这么?多!园子?里统共就那么?两?亩相思樱桃, 也?不知道?还给咱剩下几颗!” 叶兰拖着我?快步往园子?里去,见我?神情异样, 失笑道?:“别那样看着我?,我?可不是馋这口吃的,只是喜欢摘而已?。” ……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进?门走了将近五分钟才知道?,外面的破门和篱笆墙都是装饰。 里面还有一道?正经的红墙和朱漆大门,过这道?门是需要递交请帖的。 叶兰把帖子?呈上,携我?入园,别有意味地笑道?:“四王爷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平日?里既不和朝廷官员来往,也?不像别的王公贝勒那样声色犬马,就喜欢学陶渊明,这宅子?就是他打造的世外桃源。” 哈,表面当天下第一闲人,背地里当世界第一卷王!我?领导为了瓦解竞争对手的戒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怪不得外界对他的评价五花八门、不得要领。 园子?虽然没有大改过,但也?是用了心的。走了将近十?分钟,各处都是正经江南风味。奇树异花,亭台楼阁,目不暇接。正值春天树木茂发、草长?莺飞之际,到处绿荫成蔽,鸟鸣清脆,漫步其中,不禁神清气?爽,心情松弛。 穿过两?道?黄瓦红墙歇山顶的厅堂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一片望不到头?尾的湖,波光粼粼得呈现在?眼前,湖中荡着几条小船,有的乘坐着豆蔻少女,有的乘坐着志学少年,船上的人或互相泼水、嬉笑打闹,或偷偷对望、窃窃私语。 湖心的角亭被抱着孩子?的妇人们占了,凑做一堆逗弄幼儿。 湖边则三三两?两?坐着一些钓鱼的老爷子?。 到这里,从?园子?到游人,都正常和谐,然而视线偏转一下,画风突变! 湖左边全是低矮的果树,一群穿着光鲜贵气?的人猫着腰在?里面采摘…… 湖右边竟然种着大片麦子?,一群农夫打扮的人带着斗笠在?田里拔草…… 还真是我?想的那样!这哪是世外桃源,根本就是郊区农家乐吧…… 真有你的雍亲王,你发什么?请帖啊,干脆在?门口设个售票亭得了! “怎么?,和你想的不一样?”叶兰递给我?一个篮子?,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踏春就是赏花作诗放风筝?” 我?也?笑了:“你要让我?作诗,我?宁可去地里拔草!” 叶兰哈哈一笑,指着那片麦田道?:“拔草可真轮不到你,早就被王爷贝勒们承包了!这片地里长?出的麦子?,每年都要进?献给皇上,所以各个皇子?都想来出把力。” “……”卷王把这群养尊处优的兄弟们坑的够惨啊! 她又指着湖对面道?:“除了刚才经过的那些和这片湖,后面就都是起居室了。咱们先去摘樱桃,之后找条船,一边游湖一边畅饮。” 我?点点头?,与她一道?从?铺着石板的平整大路,一脚踩进?黄泥里。 果林里不止有樱桃,还有桃、杏、山楂之类的,不过都还不到结果的季节。 “阿兰,在?这儿呢!”林间有人招呼叶兰。 叶兰拉着我?的手腕朝那边走,喜道?:“是二嫂,看样子?她们提前护下了一棵樱桃树!” 那边人声嘈杂,想来聚了不少女人。 叶兰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帮我?顺了顺衣裳,又捋了捋头?发,懊恼道?:“走得匆忙,忘了提醒你换一身好看的衣裳。” 我?只当出来散心,没想到要应酬,苦笑道?:“好不好看倒在?其次,就是这样有些不得体。要不,我?去边上等着你。” “那不行!”她赶紧挽住我?的胳膊,“你这样才好呢!要是蓄起长?发,再换上女装,大家恐怕都无?心采摘,只顾着看你了。” 她家嫂嫂果然占据了一棵樱桃树。树下铺着席子?,坐着几个收获满满的少妇,正在?吃樱桃。 有胖有瘦,有白有黑,各个打扮得精致,一见我?,纷纷站起来。 叶兰很骄傲地把我?介绍给她们。一如当初宜妃把我?介绍给后宫妃嫔和各府福晋。 这个小圈子?阶层更丰富,有王公府上的少奶奶、武将家的媳妇、士大夫家的千金,还有一个富商家眷。 我?是家世最卑微的,却是身份最高的。她们待我?极客气?,再没有敢伸手摸我?衣服头?发的,反而仔仔细细地挑出最大最红的樱桃,用绢布擦干净递给我?。 交流也?不是她们问?我?答这种模式,而是一旦开?启一个话题,大家就七嘴八舌,从?东扯到西,讨论得十?分热烈。 说着说着,我?们都把头?上的樱桃树忘了,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抬头?望去,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舒舒觉罗氏侧福晋。 她亲昵地伏在?我?肩膀上,笑得很真诚:“秋官,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挣扎了一下,站起来客气?道?:“我?过得很好,谢谢关心。” “那就好。前几日?听说你来贝勒府,我?还出去迎你,可惜腿脚太慢,等我?赶到你已?经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得解释:“落下点东西,本想回去找找。” 她掏出钱袋子?,不避讳地塞给我?:“我?知道?在?外面过得苦,有什么?需要,你让安东尼传个话给我?。” 我?和叶兰对视一眼,都觉得很荒谬。 再三推拒,她才收回,又指着前面道?:“十?四爷带着福晋孩子?们在?那边摘樱桃,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这下所有人都用八卦眼看着我?。 游击将军岳钟琪的夫人谢茹意味深长?地说:“别的爷们都在?地里拔草,还是十?四爷知道?疼人。” 舒舒觉罗氏侧福晋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声不吭。 我?朝她作了揖,发自肺腑地说:“感谢提醒,打招呼就不必了,别扫了十?四爷雅兴。”转头?瞪了叶兰一眼。 叶兰自知理亏,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道?:“抱歉抱歉,我?听说最近西北有军情,十?四爷已?经忙得几天没回府了,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闲情逸致。” 我?摆摆手:“既然他在?这里,我?就不留了。你们好好玩吧。” “不行,不行,这里离东堂太远,以你的脚力,天黑也?走不到。”她果断地拉着我?朝外走:“我?和你一起走。” 哎,交通不便太难了。不只是远,我?还不识路!走也?走不回去,只得应她。 我?们俩和其他人作别,到了湖边,她却让我?等一等,“有件事儿忘了和二嫂交代。” 为了离果林远一些,我?特意朝另一边多走了些,坐在?湖边的汉白玉护栏上等她。 几个垂钓的老人坐在?下面磕闲篇。 我?无?意偷听,却有几个与我?相关的字眼钻进?耳朵。 甲说:“顺天府早就想结案了,十?四爷不同意,说秋童是从?他府上出去的人,必须得把真凶找出来凌迟,不然往后人人都敢害他的人。” 乙道?:“黄侍郎不是认了吗,是他指使门人下的手,还有别的真凶?” 甲又说:“黄侍郎与八爷沾亲带故,又在?八爷主理的户部当差,八爷和十?四爷好得穿一条裤子?,你说,真凶能?是他?明摆着是做局嘛。” 乙又道?:“可我?听说,黄侍郎也?不无?辜,他的确放过狠话,要除掉秋童以正风气?。” 甲说:“喝多了,吹牛而已?。” 乙不信:“我?还听说,他府上豢养的门人里,有做过麻匪的,杀人劫货样样精通。也?正是因为这些门客,他才被八爷重用。” 甲沉吟了一会儿,道?:“若真是如此,八爷何不向十?四爷说明白,反正黄侍郎也?保不住了!” 一直没说话的丙插了一句:“祸水东移呗!” 乙道?:“你是说,借十?四爷的刀……” 他们谨慎地往上看了一眼,我?赶紧缩回去,蹲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开?。 时隔两?个多月,我?再次因被劫起了一身冷汗。 原来当时确实有人想杀我?!而且八爷已?经做好了局! 如果我?领导没有抢先动手,不仅我?会死?,他也?会陷入被动。他不仅借此为我?谋得前程、自由,还把射向自己的暗箭扔了回去! 这是什么?脑子?! 八爷真毒啊! 表面上劝十?四爷娶我?,十?四不听,他看出十?四待我?不同,便决意杀我?嫁祸别人,利用十?四的痛苦和愤怒,帮他打击皇位竞争者! 十?四后来应该想明白了,所以才一病不起。他的愤怒和伤心,不只是因为我?出走,还有被八爷背刺,被四爷戏耍! 哎,想想,也?真是可怜。 我?默默叹了口气?,走得远远的,面向绿油油的麦田。 这边的麦子?浓密茂盛,长?势喜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闲人’精心照料的!不像路上看到的那些,稀疏矮小,一看就知道?产量不行。 在?田间拔草的那几位汉子?十?分卖力,不时直起腰来锤锤背,擦擦汗,接着再俯身下去继续劳作。 我?能?认出诚亲王、恒亲王,能?猜出身材偏胖、个子?很高的是十?三爷,还有一个大大咧咧不戴斗笠,看上去又黑又胖的,应该是十?贝勒,还有几个就猜不出来了。 田埂上候着几位提茶的丫鬟太监,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只为主子?一声招呼能?立即送过去。 不一会儿,十?贝勒率先回到田埂上休息。 接着十?三爷直起腰,取下斗笠,一边扇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田埂上走。 我?曾听安东尼说,他在?东堂治过腿,但毒疮一直不好,严重时甚至腐蚀至骨,由此落下了腿瘸毛病。 田埂上两?个太监飞速放下东西过来搀他。 这时落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也?直起腰来,叉腰喊了句什么?,因为隔得远,湖上又闹腾,我?没有听清。 但见又有两?个太监下地来扶十?三爷。 四个人哪能?插得上手,干脆把他抬起来,把他气?得破口大骂,像个翻了盖的乌龟一样不断挣扎。 后面那个男人被逗得仰头?大笑,朝田埂上招了招手,接着一道?浅紫色的身影拎着茶壶飞速朝他跑去。 我?本来没认出他。 因为他戴着斗笠,穿着粗布对襟的汉服,可能?因为热,开?了几个扣子?,露出一片脖颈,还卷着袖子?和裤腿,满手都是泥,一副地地道?道?的农民样子?。 但那道?紫色的窈窕倩影我?认得,是年羹尧的妹妹年晓玲! 所以……这糙汉是我?领导?! 难以想象,恨不得精致到鼻毛的他,居然有这么?不修边幅的一面! 好恨,为什么?我?手边没有相机! 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定要带着人体相机——郎世宁,让他偷偷画下来! 外表糙,不影响他吹毛求疵,喝个水还挑三拣四!人家年晓玲香汗淋漓地送过去,被他一摆手打发了。 从?我?这儿看不清年小姐的表情,但我?估计,她委屈地快哭了。 旁边的三爷看不下去,叉着腰教育他。他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人家大美女,直到换了小太监来送水,才喝。 怎么?着,和宠妃玩欲擒故纵呐? 我?看戏看得太入迷,冷不丁被人抓了现行。 其中一个伸手朝我?一指,几个阿哥一起朝我?看来。 我?遥遥地给他们行了个屈膝礼,接着转到柳树后面躲了起来。 我?领导是个近视眼,这么?远的距离,估计他认不出我?来。 就算认出来,他估计也?不会搭理我?——他现在?的策略应该是与我?装不熟。 我?可不想巴巴凑到他眼前,再招一顿冷嘲热讽。 幸好这时候叶兰回来了,但不等我?说什么?,她便抢先抱怨道?:“十?四爷能?管千军万马,怎么?就管不好家宅内院!”? 她懊恼地直跺脚:“刚才我?问?过了,十?四爷根本没来!岳夫人说的对,就算十?四爷来,也?该去拔草,怎么?可能?和女眷混在?一起!” …… 这手段听着有点耳熟。 “她就嫉妒你,不想看大家捧着你!” 我?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总是不设防。 “走,咱们回去,就不能?如她的意!”叶兰的丈夫有四个小妾,她深受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困扰,所以比我?还生气?,拉着我?就要回去。 我?赶忙扯住她:“十?四贝勒脾气?大又护短,你可别因为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何况咱们现在?在?雍亲王的园子?里,要是吵起来,他脸上不好看。” 叶兰一跺脚:“那就这样惯着她?” “惯着呗!惯坏了才好呢!”我?哄她:“兴致已?经败坏了,咱们还是走吧!” 她勉强应了,还是惋惜:“我?还没带你去划船呢!” 我?们刚走了没几步,就被一个小太监叫住。 “秋大人请留步!”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客气?地说:“十?三爷请您过去问?个话!” 第 64 章 因为身体原因, 十三爷深居简出,我两次登殿都没见过他。 我对他的了解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教廷提供的?简介, 二是?东堂诸位神父的?描述。 简介里说他生母卑微,从小和四阿哥一样, 被养在孝懿仁皇后跟前。皇后去世时他才三岁, 所以并未与佟佳氏一族建立情感联系,在朝堂上?没什?么倚仗。 神父们说,他曾风流倜傥, 学富五车,而且精于?骑射, 发必命中, 是?比十四贝勒更受追捧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可惜二十五岁那年腿上?突然生了?毒疮, 既要天天喝药,又行动不?便,郁郁寡欢之下, 常饮酒消愁,慢慢发胖变形,风采不?再?。 还说他脾气极好, 哪怕是?割肉火疗, 也不?曾抱怨过一句。 我对他既有?同情又有?敬佩。 说是?十三爷请我, 七位皇子都坐在田埂上?。 诚亲王和十贝勒坐在最前面, 气势霸道。 我领导和十三爷紧挨着坐在中间,面目柔和。 恒亲王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坐在最后面, 漫不?经心。 服侍他们的?丫鬟太监则退到了?根本不?可能听到这边谈话的?地方。 原本卷着裤腿袖子的?, 这会儿都放了?下来,我领导的?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了?。 难得见他打?扮得如此?接地气,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好像有?几分不?自?在,与我眼神碰了?一下,便低头专心糟蹋手里的?狗尾巴草。 诚亲王第一个与我搭话:“秋童,谁带你来的??” 这撒不?了?谎,我如实告知了?。 他漫过众人,朝恒亲王喊话:“瓜尔佳氏,是?莽格的?媳妇吧?” 莽格就是?宜妃的?侄儿,论亲戚的?话,是?恒亲王的?表弟。 恒亲王手里抓了?一把草,一片一片地揪着玩,随意道:“记不?住。” 诚亲王用手点他:“你有?个侧福晋不?也是?瓜尔佳吗,是?她姐姐,还是?妹妹?” 恒亲王依旧答:“记不?住。” 诚亲王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十贝勒笑得没心没肺,“三哥你就为难五哥了?,他本来就是?因为这也记不?住,那也记不?住,才辞了?户部的?差事?。反正不?管是?谁,总归是?郭络罗家的?媳妇!说白了?,就是?宜妃娘娘抬举这位……” “十哥!”十三爷忽然开口?,浅笑着,以商量的?口?气说:“娘娘的?事?儿,咱就别管了?,你说呢?” 十贝勒张了?张嘴,视线在几位哥哥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一摆手,大大咧咧道:“你把人叫来做什?么,快问。” 十三爷于?是?看向?我。 看得出来,他的?五官非常优越,只是?脸色不?好,而且浮肿明显。可想如果病去,应该还是?个美男子。 他坐得笔挺,整个人却非常松弛,目光柔和,语气也很舒缓,“秋童,冒昧把你叫来,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我道:“十三爷尽管吩咐。” 他依然不?紧不?慢,看着诚亲王道:“三哥,让她坐着说可以吗?” 诚亲王啧了?一声:“按律她得跪着,我已经免了?她的?跪礼了?!” “可咱们都坐着,让她一个女孩子站着,很没风度!” 诚亲王暧昧地笑了?:“你小子!”还免不?了?揶揄雍亲王一句:“老四,我说什?么来着,你得跟老十三学着点!” 雍亲王翻了?个白眼,招呼太监搬马扎。 等我坐好,十三爷才缓缓道:“听说你正在筹办西医学校,我不?太理解,想要和你探讨探讨。你看,从东汉时期,《神农本草经》就已经问世,华佗创麻沸散,用于?外科手术。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王叔和著《脉经》。皇甫谧著《针灸甲乙经》。一千多年发展下来,中医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都已经非常成熟。 而据我所知,西医的?发展史并不?长,在宗教统治的?背景下,西方人迷信巫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形成系统的?医学理论。当然,他们有?一些药物比较有?效,但?基本都是?通过实验,也就是?像神农尝百草一样,不?断试错试出来的?。那你开办学校,要教给学生什?么呢?” 久病自?医,他这是?读了?多少?医书啊! 我想了?想,他之所以觉得西医一无是?处,应该是?因为传教士没能只好他的?腿。 我问过东堂的?医生,也和罗怀中探讨过,根据他们的?表述,加上?我浅薄的?常识,我推断,他腿上?的?毒疮,应该是?皮肤化脓性细菌感染所引起的?疖肿或蜂窝织炎,发病的?原因可能是?机体免疫力下降的?同时被毒力较强的?细菌感染,后期则酗酒加重了?症状。 这么一点小病,要是?在现代,用点抗生素,最多做个小手术也就好了?。在这个不?认识细菌,也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却足以摧毁一个皇子的?人生。 “十三爷,西医的?理论基础确实不?如中医,我们想要开设的?临床医学,是?一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不?舒服就治疗哪里的?学科,就是?要把人家尝遍百草得出的?结论直接拿来用。 您问我,能教给学生什?么,我不?是?大夫,没办法?给您专业的?答案,但?我可以举几个例子:法?国的?眼科医生,已经可以通过手术为病人摘出眼中的?白内障,使其恢复视力;英国医生已经开始推广骨盆测量法?,帮助产妇顺利分娩;依然是?英国医生,通过大量的?临床观察总结了?心脏病的?症状,并开始用洋地黄治疗心脏病…… 我想,哪怕我们的?学生只学透其中一个,也能造福无数百姓。” 十三爷点点头,微笑道:“你说的?不?错,就是?太理想化。你说的?这个做手术,我也听说过,只能由极少?数医生操作,而且大部分病人都会在术后感染死亡,我想,绝大多数病人还是?想让中医保守治疗。” “所以我们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中医的?补充。有?句话叫病急乱投医,中医治不?好的?时候,不?妨试试西医。” 他的?笑容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为了?学校顺利开办,为了?他,我忍不?住冲动道:“十三爷,您可以让我看看您的?腿吗?” 他脸上?的?笑容一滞。 诚亲王质问:“你又不?是?大夫,看了?又能如何!” 十贝勒则嚷道:“姑娘家家的?上?赶着看老爷们的?腿,这像话吗?!” 我只看着十三爷,大胆道:“十三爷,我之所以敢夸下海口?办学校,是?因为我认识一些优秀的?医生,我甚至见过他们治愈过和您相似的?病例,我想亲眼看看您的?腿,把症状告诉他们。等要来治疗方案,您可以拿到太医院,让太医们商定用还是?不?用。” “哟,这丫头真?不?简单!”十贝勒左顾右盼挤眉弄眼,“悄悄打?听老十三的?病,就等着今天献殷勤呢!” “老十你闭嘴!”冷不?丁,我领导呵斥了?他一句。 我抬眼看过去,他脸色阴沉,好像也没有?鼓励我的?意思。 恒亲王身边的?小阿哥问:“你真?见过别人治好这个病?” 我给自?己留了?点余地:“我只是?从东堂传教士的?口?述中判断十三爷的?病情,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不?敢贸然下结论。” 他立即看向?十三爷,叫道:“十三哥,你让她看看吧,皇阿玛说过,真?正好的?西医都在本土,也许他们真?有?办法?呢!” 十三爷咬唇垂眸看着自?己的?腿,半晌却惨然一笑,摆摆手道:“算了?,我都习惯了?。反正死不?了?人。” 雍亲王在他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恨铁不?成钢道:“出息!既然她有?这个资源就让她试试,治好了?你,我就同意她办学,治不?好,这辈子休想办起来!” 行吧……不?愧是?扼住我咽喉的?好领导! 十三无奈地摇头,看着我笑:“那好吧,若能治好,我也投你一票。” 十贝勒大声嚷嚷:“我也投!” 我忐忑不?安地走到十三爷跟前,看着他慢慢卷起裤腿,一点点解开渗浓的?绷带,露出狰狞的?病灶。 这得多疼啊!他居然还能下地干活! 正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时,一份纸笔递了?过来。 我领导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就记下来,免得回头忘了?,还得让十三爷再?遭揭一次伤疤。” 十三爷抬头拍马屁:“还是?四哥想的?周到。” 雍亲王满脸歉疚:“是?四哥大意了?,不?该让你下地干活的?。” 这兄友弟恭,看着还真?是?感人呢。 临走,诚亲王叮嘱我:“尽快写好信交到主客清吏司,本王会催他们尽快审核发出。” 十贝勒冷不?丁将我的?笔记抢走,递到雍亲王面前,哈哈大笑道:“四哥你看,可惜了?你的?湖笔徽墨!” 雍亲王淡淡道:“你写的?有?多好吗?” 我忽然觉得,穿着根本不?影响他的?颜值。 回程,叶兰和我八卦了?一下十三爷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 我看她两眼放光,不?由揶揄她:“你不?会也暗恋过他吧!” 谁料她只矜持了?一小会儿就扭扭捏捏地承认了?,“我知道你不?是?在背后说人的?人才告诉你的?!” 我连忙保证,却好奇:“以你的?身份,嫁他做个侧福晋也是?可以的?,为什?么没嫁呢?” 叶兰想了?想道:“不?敢。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就算我嫁给他,他也不?可能只喜欢我一个。可是?,你不?知道,太喜欢一个人,就会发疯一般想完全占有?他。但?凡他心里有?一点点别人的?影子,都会让我痛不?欲生。我胆小,就放弃了?。” “哇,你真?的?很潇洒啊!那么喜欢,说放弃就放弃!真?的?很了?不?起!” “那你呢!连十四贝勒你都看不?上?,你的?梦中情郎是?什?么样的??” 在这个交心的?时刻,我不?好意思敷衍她,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的?理想爱人,要懂我,理解我,支持我,保护我,必要的?时候,愿意为我背弃全世界。” “当然,忠贞是?最基本的?。” 叶兰嗤笑:“要照这个标准,那你恐怕要孤单一辈子了?。” 我摊手:“那也比被不?喜欢的?人恶心一辈子强。” 晚上?八点多才到家,下车时,她塞给我一篮子樱桃,“二嫂摘得,你拿回家吃。” 想着晚饭没有?着落,我便没有?推脱。 刚要推开大门,忽然发现右手边有?道白影闪了?一下。吓得我手一松,竹篮落地,樱桃都滚了?出来。 “抱歉,我来帮你捡。”那白影俯身下去,声音赫然是?我的?邻居。 雷生默。 第 65 章 整个胡同都没有挂灯笼的。 天太黑了, 要不是他穿着白衣服,我压根注意不到。 等他俯身下去,我才回?过神来, 忙跟着蹲下去,劝道:“你别动?, 我自己来就行。” 没想到一伸手, 没抓到樱桃,反而抓住了他的手。 浓郁沉闷的暗夜里,两道极轻抽气声同时响起, 在?静谧得好像屏蔽了全?世界的环境中?,清晰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闪电般松开, 他也抽回?手, 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噗!樱桃被踩爆的声音轻巧地化解了此时的尴尬, 却给他带来更多困扰。 半晌,他干巴巴地开口?:“……是什么,我赔给你。” 这时节到处都开着花, 一缕春风从我们俩中?间穿过,送来复合难辨却令人陶醉的花香。 这人这么好欺负的吗?我偷偷弯了弯嘴角,却用可怜兮兮的语调说:“是我的晚饭。”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口?气依旧干巴巴地:“点?心, 你吃吗?我让谭妈给你送来。” 我刚要答他, 忽然想起我刚才要推门?的时候, 他一闪身,并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只是往旁边挪了挪。 他不想回?家, 或者说,不敢回?家。因为那四大美女么? 我憋着笑?问, “你是不是在?门?口?站了好久了?” 适应了黑暗后?,我已经能看到他的轮廓。 微小?的肢体动?作出卖了他,隔着两臂的距离,我都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尴尬。 他没答,只道:“稍等。”说着转身就要走。 “我不吃甜食!”也许春风熏醉了我,在?大脑作出正?确判断之前,我竟闪电般伸手,扯住了他的袍带。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想合掌念经,手举到半空才想起自己已经还俗,无奈放下,低声道:“我去叫谭妈。” 我手一松,满怀歉意。 他才还俗不久,根本不会和异性打交道,心肠又?软,被逼到有家不能回?,躲在?外面?还要被我调戏。实在?很惨。 更惨的是,世俗没给他缓冲的余地,原本矜持的粉丝团已经疯狂,每天对他围追堵截;远在?江西的母亲向他施压,身边唯一的亲人谭妈也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成长。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脱下袈裟,他就能立即走出理想世界,直面?真?实世界的责任和喧嚣。 我不应该雪上加霜,反而该为他提供一片清净之地。 “吃甜食会发胖的。”我笑?道,“要不,你帮我生个火,让我煮个粥?放心,我离你远远的,绝不让你为难。” 他仍道:“我去叫谭妈。” 我只好绕到他身前,说得更直白些:“那你不怕谭婆婆来我家,留你独自面?对四小?花?” 他窘迫地扭过头,“与你无关。” 我往前探了探头,故作轻佻道:“那你踩坏我的樱桃,害我饥肠辘辘,与我有关吗?论道的时候,你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今夜欠我一顿饭的是你,不是谭婆婆。你现在?不还,难道是不舍得与我缘尽?” 说完,我都叹服自己的厚颜无耻。 在?他面?前卖弄佛家偈语也是真?蠢,但?凡他想反驳我,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哑口?无言。 但?他并未用佛语来指正?我,一眼看透我的意图,往后?退了一步道:“论道之事你无需放在?心上。我说过,你并未诽谤于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不欠我什么,更无需可怜我。” 我赶忙道:“我哪有立场可怜你,难道你不知道,我孤苦伶仃,连顿晚饭都吃不上吗?” 可他心软,但?不糊涂,坚持道:“正?因你孤身独居,我才不能帮这个忙。” “哦!”我忍不住揶揄他,“佛说,色即是空。看来,现在?在?你眼里,我已经不是空了。是洪水猛兽!” 他又?想合掌,硬生生刹住,淡淡道:“既已脱下僧袍,当受俗世礼教?约束。” 我简直要被他那双抬不起、放不下的手笑?死了,特别想逗他,又?被他一身悲情压住,不敢放肆。 只能克制着问:“那要是,我不让你帮忙,你就这么站在?门?口?过夜?” 他无奈道:“等她们睡下我再回?去。” 哎!本是世界上最通透的人,一还俗,却成了最纠结的人。既放不开佛法束缚,又?多受了层世俗礼教?的枷锁。 我其?实真?的可怜他。这个被困在?女儿国的现世唐僧啊…… “好吧。我不想让你为难,你不必回?去找谭婆婆,也不必帮我。暂且留着我们这段缘,来日再续。”我俯身拾起提篮,推门?入家。 没成想刚要关门?,一道黑影便毫无征兆地从高处朝我扑来。 “啊!”我抬手一挡,手背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金毛闻声窜来护主,和行凶者——隔壁霸道总裁猫打成一片。 顿时狗吠猫叫乱做一团。 混乱中?有人冲进来,把猫从狗身上薅下来,扬手往隔壁一扔。 猫主子恼怒嘶叫,惊动?了谭婆和四姝。 “小?秋,怎么了?”谭婆婆隔着院墙问。 居生刚要退出去,隔壁大门?吱呀一声,有人出来。他只得一闪身,躲到我家大门?后?。 峨蕊、化佛两个姑娘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紧张地问:“秋大人,你没事吧?” 我被她们的速度震惊了,默默估算了下时间,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秋大人!”峨蕊唤了我一声:“院子里进人了?” “没有,是你家的猫,刚才和我家狗打起来了。”我赶紧澄清。 化佛好似不信,翘着脚朝院子里看。 峨蕊仿佛长了一只狗鼻子,嗅了嗅,忽然道:“秋大人,你用的熏香和我家少爷的很像呢!” “呵呵,是吗?”我打了个哈哈,朝居生躲避的那扇门?挪了挪,“我这里没事儿了,帮我谢谢谭婆婆,辛苦你们了,快回?去休息吧。” “秋大人,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要不要……” 不等她化佛说出口?,我赶紧拒绝:“不用不用,别客气,我习惯了!” 她二?人这才退出,还帮我关好大门?,嘱咐道:“秋大人,你在?里面?拴上,有事儿就喊我们。” 我只得应着,和门?栓好。 然后?和门?后?面?矗立不语的居生面?面?相觑。 “……手,伤了?”半晌,还是他先开的口?。 我如梦初醒,忘了他根本看不清,把手抬给他看:“你家猫真?该剪指甲了。” 他垂头嗯了一声,“有药吗?” “在?屋里。算了,我自己来吧,我给你开门?,你赶紧回?家。” “无妨。这时候回?去,反而引人好奇。” 我决定明天给猫主子买条鱼。 克制着得意,我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这才举步朝前走。 到了门?口?,我紧追了两步,小?声提醒道:“有点?乱,见谅。” “无妨。” “等等!”我又?拦了他一下,情不自禁地解释道:“我本来只想让你去厨房坐着歇会儿,绝没有其?他想法。但?厨房太小?,根本坐不开两个人,要帮忙上药,只能进堂屋……我从来没有邀请过任何人进过这间屋。” “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进一步就意味突破了什么。 我自顾自进去点?上蜡烛,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才去找药。 有一瓶云南白药,还是除夕迎接女公爵时,放在?内务府造办处的匣子里送来的。 当天我并未用到这瓶药,也忘了问为何与衣服鞋子一起送来。只在?虎口?的伤口?处用了几次,效果蛮好。 一回?身,居生已经站在?屋里,拘谨地望着庭院里的夜色,既没有打量我乱糟糟的客厅,也没有喝水。 烛光为他清冷出尘的身姿蒙上了一层可亲可近的暖光,无可挑剔的侧颜则让人沉醉挪不开眼。 我曾对十四爷说,评价一个男人不能只看颜值,可居生 ?璍 的好看,不单是形体上的惊艳,更令人沉沦的是那一身悲天悯人外柔内刚的气质。 曾经他纯粹而清澈,坚韧而淡泊,有着尘世中?苦苦挣扎的人最想到达的状态。现在?,那层光环裂开一个缝隙,克制至极地透露出一丝挣扎和矛盾。 “坐吧。” 堂屋中?央有一张八仙桌,我给他拉开了东边的凳子,自己坐到西边去。 他的视线转移到我右手手背上,清澈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拿起药瓶,用指头沾了点?粉末,“请你把手平铺在?桌面?上。” 我听得出他有点?紧张。 默默憋着笑?,把另一个小?瓷瓶拿到他跟前,递给他一个自制的棉签:“这是酒精,你得先消毒。用这个浸透,擦一擦伤口?周围的皮肤。” 发现无需肢体接触,他绷直的后?背稍稍松弛了一些。赶紧接过棉签,沉默着照做。 他动?作轻柔无比,但?猫主子这一爪子抓得很深,一沾到酒精简直要把我疼晕过去。 居生面?露不忍,嘴唇无声张阖。 我哭笑?不得,“我都要疼死了你还念经,还不如吹一吹。” 他面?上一红,躲避着我的眼神,扭过头去。 我只好自己吹了几下,催他:“好了,赶紧上药吧。” 他这才转过头来。这回?不必我教?,自发地用棉签蘸取药粉涂抹在?伤口?上。 等包扎完,我已经疼得汗流浃背,悲催得是,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急事:往国外发信,寻求治疗十三贝勒的良方。 现在?虽疼,至少还能动?,等明天手面?肿起来,恐怕得好几天拿不了笔! 没办法,我只能对居生说:“我有个要紧事,不能多招待你。你且自己坐一会儿,好吗?” “是要煮粥吗?” 我摇摇头:“饭是来不及吃了,我得写几封信。” 他微微蹙眉:“要动?笔,只怕手会疼。” 我苦着脸道:“要命的急事,疼也得忍着。” 他沉吟了一下,“你行动?不便,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吗?” 我要强了一会儿,接着发现有一些医学名词需要查词典,厚重的词典翻起来很是不便,再者裁纸也得两只手同时发力,无奈只得麻烦他。 我的书很多,乱七八糟地摞在?地上,找起来也得费一番功夫。 我举着蜡烛,由他一本一本拿起来问我。用的着的就放在?一旁。 他做事极其?认真?仔细,翻过的书顺手理地板板正?正?,而且宽窄厚薄错落有秩,一眼望去,竟像一种独特地装饰一般,颇具美感。真?不愧是设计师! “这些书都是天主教?相关的吗?” 都是外语书,他不认得。我以前对他的了解过于扁平,把他当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现在?才慢慢发现,他也是个真?实有温度的人。 这不经意的一问,透露了他本性中?好奇的一面?。 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开心,“不,我看书特别杂。因为原本是打算买来收藏的,所?以各个领域都有涉猎。” “这本是什么?”他拿起那本果阿买的佛经,回?头望着我:“你连佛经也看?” “里面?是梵语,我可看不懂。”我笑?笑?,“买来充门?面?的,你要是喜欢,送给你吧。”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忍不住逗他:“除了佛经和建筑类的书籍以外,你喜欢看什么书?西游记看吗?” 他竟然点?头道:“看过。” “咦,你看过!”我感到很惊喜,“那你最喜欢那一回??” 他沉默不语。 我自顾自说:“我最喜欢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 烛光下,一片红晕慢慢从耳朵蔓延到了他整个脖颈。 第 66 章 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猛浪, 以至于之后他再也没搭理我。 我忙于构思书信内容,也?没再?招惹他。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所谓优秀的医生,当时在诸位皇子面前这么?说, 只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 从我领导塞给我三颗糖雪球,我就揣摩出了他对办学的真正态度:支持, 但不能明着支持。 正如十四爷所说, 他经常找传教士的茬,令皇帝都很?头疼。如果突然支持教会办学,不免令人生疑。 他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是‘天下?第一闲人’, 在朝中不结党,办差不留余地, 摆明了不想和任何?一股势力绑定。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争。 支持办学, 从他的立场来看, 属于讨好教会,他不能做。但是站在国家和百姓的立场,他又想推, 于是有?了十三爷演的这场戏。 我不知道他哥俩是啥时候商量好的,但以十三爷的个性,连让我站着回话都觉得?没风度, 又怎么?忍心当着众人面诘问我。 除非他就是要引出?一个台阶。 后面我领导和他相继说出?要给我投赞成票, 引得?没心没肺的十贝勒激情?跟投, 更验证了我的判断。 所以, 能不能治好十三爷并不是关键,甚至治疗结果如何?, 全凭十三爷论?断。有?了诸王贝勒的支持, 诚亲王的批准就变得?顺理成章。 当然,我是发自肺腑地想治好他。 目前的核心就回到了我领导在信中提出?的要求:从西方引进真正的好医生, 以及最?先进的医疗成果。 本来我要往西方寄信,就得?经过主客清吏司审核,若没有?这一出?,礼部可能还要拿我一把。若为了十三爷的腿,诚亲王只能按他表态的那?样,催着他们越快发出?越好。 我领导无形中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智慧,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我第一封信是写给埃文麦克沃伊的。 在大航海时代,最?高明的医生,除了在宫廷,就在海上舰队。而他不仅拥有?庞大的远洋舰队,还是英国贵族,有?丰富的宫廷人脉资源,找他推荐,是最?合适不过的。 首要提及的,是十三爷的腿,以此展开,过度到澳门受到海盗侵害一事,并用隐晦的语言暗示他,我推荐他做福建水师的军事指导,大清朝的皇子已经同意,即将经由礼部向他发出?正式邀约。 这样一来,于公于私,他都会竭力帮我。 第二封信,写给葡国教廷,正式提出?了办学申请,并以此为理由,要求教廷提供良医。 我简要描述了‘与圆明园七皇子友好会晤’的画面,让教廷知道这件事靠谱,同时给他们施压。想要办成此事,关键就在他们送来的医生好不好。当然,我也?没忘记提出?取代安东尼。 第三封信,写给澳门总督胡广礼。澳门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各国的走私犯、全世界的海盗,都在这里停靠。各类消息散播德非常很?快。我请求他,以葡萄牙天主教会的名?义,广发英雄帖,召集名?医来华,并口头许下?令人心动的待遇。 等三封信写完,天已经亮了。 我站起来舒展僵硬的身体,这才发现居生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桌角上摆着一沓裁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除了两本词典,其他用过的书已经放回原处。 惭愧,说要帮他,竟让他给我做了一夜苦工。作孽啊。 刚想补一觉,隔壁莲心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餐,一碗豆浆,三个包子,四个鸡蛋!还有?一堆内服外?用的药。 说是谭婆婆知道猫主子伤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让我好好补补。还说在我伤好之前,不让我碰水,要吃喝洗浣只管去隔壁唤人。 我忍着饥困去隔壁道谢。 门外?一地樱桃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些许酱红色的汁水。 想来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居生悄悄打扫的。 真细心啊。 不过想想,之前他是高僧,有?那?么?多小沙弥伺候他,还俗后,有?谭婆婆照顾,还有?花钱请的各种临时工,应该从未自己动手干这种粗活吧。 也?就是为了我…… 他不在家,据说一早出?门去了。 哎,总这么?躲着四姝也?不是办法啊。 公元1715年 5月11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三十日 晴 补完一觉,我将信送到了主客清吏司。 自从杨猛等人被调职,这个曾经最?欢迎我的部门,现在也?没几个敢跟我说话的人了。 只有?王阳和我打了个招呼。 趁四下?无人,他还告诉我一个消息:西北有?异,十四贝勒被委以重任,即将带兵出?征。 我知道他是好心。因为十四走后,我将获得?一段喘息之机,起码京官不必躲我如瘟疫。 但我心里另有?计较。如果十四去了西北,澳门之事就得?被搁置,那?埃文受聘也?得?往后推,恐怕会影响他推荐医生的动力。 在十四正式出?征前,我对这件事保持怀疑态度。 我记得?,他没有?这么?快当上大将军王,印象中,至少还得?两年。 除非,这次只是小打小闹,让他去练兵。 我试探着问:“是准噶尔部造反了吗?” “怎么?可能!”王阳很?笃定地说:“自从策妄阿拉布坦献上噶尔丹尸体,向朝廷表示臣服,现在准噶尔部很?老实?。 这次作乱的是一个小部落,首领自称是噶尔丹的私生子,打着噶尔丹的名?号,纠集了一些散部在藏区作乱。本来不成气候,惊动不了上内阁,奈何?俄罗斯插手,提供了一批枪炮,现在又是粮草充足的季节,渐渐有?了威胁西北四省安危的气势,皇上这才决定派兵镇压。” 俄罗斯! 该不会是叶卡捷琳娜给彼得?大帝吹得?枕边风吧! 一问,果然如此。 “没能拿到传教权,女?公爵脸上挂不住,在俄国皇帝面前极尽诋毁大清。若非他们的主力军被西欧各国牵制,这次恐怕不只是这么?简单。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等他们抽出?兵力,这场战事的发展,也?未可预料。” 打他! 太欺负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都能挑事,哪有?这么?霸道的! “既然已经决定镇压,十四爷怎么?还不出?发?” 他啧了一声:“没钱呐!在西北打仗,拼的是枪炮和粮草。逆贼现在既有?俄罗斯提供的武器,又有?丰富的粮食牲畜,而咱们……” 说到这儿,自嘲般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上次女?公爵来的时候,我们就谈过国库亏空的事情?,朝廷曾经一度穷到要求富户捐款,甚至广开捐官之门路。现在些二三品大员的乌纱帽就是买来的。何?其荒谬。 就算这两年拮据的局面缓和了些,估计也?不容乐观。 现在主理户部的是八贝勒,不管他私底下?怎么?对十四,表面上俩人还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他应该会真心筹款,为十四做好军备后盾吧? 我们不便深聊,很?快别过。 恰逢今天是整十日,我改道去翰林藏书阁看书。 往常这里非常安静,今日却格外?热闹。 院子里吵吵嚷嚷,里三层外?三层得?站满了人。 这个时代,人均身高普遍比现代低很?多,男人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女?人大概在一米五左右。 个别基因优秀的,或者从小营养充足的,才能超平均很?多。 我一七零的身高,基本上在哪儿都挺显眼。就算站在最?外?层,稍稍一垫脚就能越过大部分人的脑袋。 有?一个年轻官员跪在最?中央,官服皱巴巴,被墨打湿了一大片,还挂满口水和粘痰,辫子也?被人剪了,只剩巴掌长。身边散落着被撕碎的书和掰断的笔。 就算如此,他也?没低头,昂着高傲的头颅,倔强地大喊:“我就是要告,谁收了理藩院的钱,一个都别想跑!” 立即有?人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在谩骂和回击中,我理清了事因。 首先,这个人就是当初给我发借阅令牌的编修刘珏。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告发戴名?世,引发本朝最?惨烈文字狱的始作俑者。 其次,翰林编修的职责之一,是稽查理藩院档案。刘珏是个心细如发,同时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此次轮到他稽查理藩院的档案,他发现俄罗斯商人和理藩院各级官员有?一些不正常的往来,对方能从相关交往中套取清军的武器和粮草储备,于是他写了很?多折子上奏。 这事儿首先被他自己的上司拦下?,之后理藩院的官员也?向他施压,都想让他闭嘴。若在平时,这事儿告上去也?没人重视,现在战事爆发,一旦捅破,必定引得?龙颜震怒。两部所涉之人都将受到重罚。 涉及身家性命,两部之人都很?激动。 按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悄悄找个人搞死他,可是他还有?个表姐是宫中贵人。 他活着的时候,贵人娘娘不敢为他出?头,可人要是死了,断没有?不去皇上面前哭诉的道理,一哭,什?么?都得?扯出?来。 所以大家就把他拉出?来公然羞辱,一是恐吓他,二是杀鸡儆猴。 说白了,不怕人看,就怕人不看。谁敢捅到皇上面前去,就是这个下?场! 过钢易折。他现在得?罪了两个部门的人,在朝堂是无法立足了。 倘若皇帝爱惜他的耿直衷心,可能会保他一保,将他下?放。倘若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个微末小官,可能冷眼瞧着他慢慢消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他期望的那?样,清扫处置所有?贪污犯。 不然谁来干活? 哎,本朝的吏治啊…… 趁着群情?激奋,我悄悄离开了翰林院。 不管有?没有?人把这件事捅给十四爷,保险起见,我得?想个办法告诉他,免得?他因为这些蛀虫前线失利。 但为了不引起误会,又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苦苦思?索间到了家,没想到他已经不请自来了。 第 67 章 自从十?四翻墙进来过一次, 我花钱雇人在墙头扎了很多荆棘,每天出门前,还会在门顶上夹一片树叶。现在, 树叶不见了。 我在门前站了足足五分钟,才打消了去隔壁借一把切瓜刀的念头。 在手指触及门板时, 胸口仿佛压着千钧重担, 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我真的很怕他。 这种怕不是因为生理?上的创伤,而?是因为在长期斗争中失去了信心,只能?被动承接各种蹂躏, 逃不掉,躲不开。 如果说最初令我不得?不对他一忍再忍的原因, 是他的身?份, 那么现在, 已经纯粹变成了他偏执的性格。 这种执着的纠缠,似乎最后只有一种出路:把我变成那只被送上餐桌的海东青。 这一次,他没有藏在黑暗里, 点了一根蜡烛,坐在昨天居生坐过的板凳上,怂狗金毛在他脚下趴着。 本来正盯着桌面上的一副画, 听到我开门而?入的声音, 和?狗同时抬头望过来。 看的出来, 这几日他确实很忙, 瞧着明显比几日前憔悴得?多,连眼神都疲惫无力?。 我走到院中, 抱着老榆树, 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搁在桌上,无声地朝我勾勾手。? 见我不为所动, 他又掏出一锭,放在旁边,再次勾手。 我都迷惑了,这是什么战术? 很快,银锭子摆了一整排,迷人的钱味盖过空气?中的花香,直窜鼻腔。 但我是有定力?的! 就算穷死,也不能?要他的钱!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算账的男人! 他冷冷一笑,从靴筒里抽了一把匕首,接着拎起?我家怂狗的耳朵。 怂狗不知危险,傻了吧唧地仰头舔他的手腕。 他冲我挑挑眉,伸出三根指头,十?秒往下折一根…… 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变态! 等我进了屋,他把金毛驱赶出去,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过来坐。” 今天改性儿了?居然?没让我关门! 我慢吞吞坐过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朗世宁给我画的半身?相。 他伸手轻抚画像上我的脸,轻叹道:“要是你?真的像画上这么温婉就好了。” 接着毫无征兆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地看着我:“是不是偷偷剪头发了?不准再剪了听到没!等我回来,要看到你?梳画上的发型。” 我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好,听你?的。” 今天他格外好说话。收回咸猪手,坐得?板板正正的,看不出半分恼意,眼里只有浓浓的忧虑和?不舍。 足足盯了我三分钟,才一改缠绵不舍,严肃地说:“今天来,是跟你?告个别,我要出趟远门。” 看来出征已定!我没有搭理?他,苦苦思索该怎么提醒他,俄罗斯间谍已经摸清了清军的底细。 虽然?我怕他,恨不得?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但从未有过害他的心思,一是因为现代社?会二十?年?的法制教育不允许,二是因为若战争失利,受害最大?的,不会是他这个统帅,二是冲在最前面的千千万万个大?头兵。 “我就知道你?不会问我去哪里,几时回。”他发了一句失望的感慨,但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湎,很快又道:“走之前,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太莽撞了,总是不听我的话。年?前得?罪了文人,现在办学的风声走漏出去,中医也恨你?入入骨,我不在京城压阵,他们对你?不利怎么办?” 我心头一跳,想的却是,我领导会保护我的吧? “你?看起?来聪明,但只会阳谋,对阴谋一窍不通。性子倔强,心肠又善,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旁人的圈套。我知道怎么嘱咐都没用,只能?多为你?筹划些。” 别吧……我想说我也没那么废物,他却不容我置喙,面色严肃道:“你?听好。我已经买下了你?隔壁的院子,明日赵嬷嬷和?我从丰台大?营挑的八个好手就会住进去。你?愿意的话,可以搬过去,不愿意也没关系,赵嬷嬷会继续照顾你?的起?居,那八个好手会保护你?的安全。 另外,巡捕营都司高忠和?顺天府的通判徐立都是我的人,他们一个负责京城巡逻稽查,一个负责经济民?事纠纷、诉讼,虽然?官不大?,权力?却很实用,在京城也颇有些人脉。我已和?他们打过招呼,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请他们帮忙。” 接着指了指桌上的银子:“这些钱你?留着,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可以上下打点。平日衣食住行就不要从这里出了,我已给赵嬷嬷额外留了足够的银子,保你?过得?比在贝勒府更?舒心。” “我不……” 他眉头一竖:“我是出去打仗的,你?想让我天天提心吊胆,就尽管拒绝。” …… “要是我回不来了……” “别煽情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肯定能?威风八面地回来耀武扬威。” 他嘴角快要咧到耳边,一把抓住我的手,双目炽热:“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不是,你?脑补了什么?? 我甩开他:“注意分寸!” 他乖顺地点点头,敛去笑意,徒留几分伤感:“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活着离开战场。有几句话,我必须要交代。要是我回不来,你?就为我守节,决不能?嫁人!要是你?嫁了人,我就变成厉鬼,日日纠缠你?夫君!” ……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不纠缠我?? 我戴着痛苦面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感觉早晚要死在你?手里!” “怎么,你?现在就有了想嫁的人?”他面色骤变,戾气?汹汹。 我破罐子破摔道:“有的话,你?要怎样?” 他嘴唇一抖,目光阴鸷,看得?出来很想放狠话,却硬生生忍住了。 软下腔调,委屈吧啦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气?我。我这一去,可能?不止三五个月,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吗?” 我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才平复下焦躁的心情,权衡利弊后,选择以大?局为重,“十?四爷,你?这一去,是为了大?清江山,黎明百姓,我不会背刺你?。我还要劝你?,在战场上接到任何关于我的坏消息,都不要相信。我有能?力?自保。” 他深深地看着我,温声道:“你?和?别的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格局开阔。我知道,你?不稀罕我,我对你?做的任何事,都让你?为难,我也知道你?很怕我,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为我做的忍让,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在努力?改变,变得?让你?不讨厌。” 这不是他第一次展现低姿态了,但这一次,我真的感受到了诚意。 一心软,忍不住提醒他:“今天在翰林院发生了一件事,你?关注一下。” 他展眉一笑:“我在那儿也是有耳目的,不过你?能?提醒我,我很高兴。” “那你?会帮刘珏吗?毕竟是他发现了这个事。” 他满不在乎道:“帮他作甚?这种缺筋少弦的蠢货,在官场这么多年?,连折子朝哪里送都不知道,只会硬着头皮往前冲,不吃大?亏如何长记性?何况,他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又不是为了我。” 这顿嘲讽简直就像打在我脸上的耳光。 我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冰凉,“我比他强不到哪里去。” “你?和?他怎么能?一样?你?既把我牢牢把控在掌心里,又抱得?紧宜妃一系,若办成了西学,还将成为大?清朝第一批本土西医的西席,受无数人敬仰。你?是千百年?来,太平盛世无人可及的女官。” 听他把我捧得?这么高,我心里并没有特别高兴。 刘珏虽然?不适合做官,却有几分真才实学,而?且是少数踏实办事儿的人。这样的人少一个,就会补充一个贪官污吏。 将来留给我领导的烂摊子就越惨烈。 十?四已经两天没睡觉了,出了宫就到我这里来,说了这么一笑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他强打精神道:“澳门暂时去不成了,等我回来吧。想着你?在等我,我会速战速决的。” “我不是,我没有。” 他装作没听见,展开双臂,无赖地笑:“明天我就要开始点兵,走之前没时间来看你?了,让我抱一下行不行?” 那是当然?不行! 他没强求,自我安慰道:“行,那就留个想头,回来再抱。” 临走要走了那幅画,说要挂在行军营帐里。 我捏了捏眉心,只想快点打发他走,“随便你?吧。反正我反对也没用。但请你?下次不要再从我这里偷东西了!” 他诧异道:“偷你?什么了?钱不是给留下了吗!” “我的书!” 他嗤笑:“我偷你?书干嘛!” 不承认…… “行了,快走吧!” 他迈出一只脚又缩回来,“对了,你?右边的邻居是你?的大?仇人,可小心点,别和?他们来往。” “大?仇人?” “论?道输了被赶出寺院的和?尚!你?别看他手无寸铁弱不禁风,他的追随者可还不少呢!” 可不咋的,都是女粉丝! 公元1715年? 5月14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四月初一日 晴 十?四出征前,前天发生在翰林院的辱官事件还是被捅到了皇上面前。 公然?与理?藩院、翰林院两个机构对立,当这个刺儿头的不是别人,是我那不怕得?罪人的领导。 他主张将理?藩院尚书保泰和?翰林院掌院大?学士撤职,严惩受贿官员,涉事较深的,发刑部重责,同时重赏刘珏。 理?藩院是皇亲国戚的地盘,翰林院是清流的发源地。他这种行为,简直相当于政治自杀。 皇上震怒,先将事儿放在一边,一顿输出,狂骂雍亲王找事儿! 找事儿? 太荒谬了。 我相信以康熙这样的明君,一定能?看出问题的根本在于吏治松弛、贪污成风,但他却选择打压真正为朝廷办事儿的人,来息事宁人! 哪怕象征性地整顿一下这股歪风也行啊!他没有!他甚至在朝堂上说,官员们只靠俸禄的确难养家,俄罗斯商人赚得?都是大?清子民?的钱,拿点他们的也无所谓! 我领导在乾清宫外头从早跪到晚,最后被剥夺了所有差事,让他回家当个闲散王爷! 最终,只有几个泄露机密的官员被罢官。 对,仅仅是罢官,连抄家都没抄!赃款都不带追回的! 刘珏的下场,则和?我预料的最坏结果一样:被冷漠忽视了。 这件事在朝野内外引发巨大?的轰动,但舆论?的风向却是称赞皇帝仁慈。 去他的仁慈吧!我讨厌他! 第 68 章 几经按捺, 还?是没能克制去雍王府的冲动。 不单单是为了关心身心受伤的领导,更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 尽管我?只是一个微末小官,我的立场对他来说可能一点也不重要, 但?就是想?让他知道:我?将把性命和前途尽数交付,永远追随。 之前我?站他, 是因为知道历史的走向, 现在我?站他,则带着无论历史怎样变化,都不改初衷的决心。 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上司, 但?一定是个好君王! 我?这缕无牵无挂的孤魂,愿与他一起披荆斩棘、热血四方! 换上谭婆婆买的新衣服, 我?牵上狗子, 趁夜色出?了门。 几乎于此同时, 左邻大门也跟着开启,四个精壮小伙鱼贯而出?,大剌剌冲到我?面前。 当先的一个拱手抱拳, 语气却很?冲:“夜色已深,大人孤身去往何处?” 我?这才想?起,隔壁搬来八个大头兵, 是十?四特意从?丰台大营挑出?的好手。 丰台大营是旗兵营, 绿营是汉兵营。 旗兵就是八旗子弟, 要么和权贵们沾亲带故, 要么是权贵们的包衣奴才,换言之, 都是有背景的, 主要职责是护卫京师,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都比绿营兵高得多。 因此嚣张跋扈者众多。 尤其是在汉人面前, 人均携带‘老?子比你高贵’病毒。 他们搬到隔壁后,并?没有和我?打招呼,只有赵嬷嬷来敲过我?的门。 她?苦口婆心劝我?搬到隔壁大宅子,被我?拒绝后,退而求其次要求每天来为我?打扫做饭,我?也没同意。 要是真听十?四安排,我?就跟外室没什么区别了。 从?他留下的银子中扣出?我?自己的存款,完全?可以买一个甚至多个婢女,何必不清不白地用贝勒府的人? 金毛狂吠,我?挠了挠它?的脑袋,不冷不热道:“本官出?门遛个狗,不行吗?” 几个旗兵恶狠狠地呵斥它?,作?势要踢它?,把这怂狗吓得躲我?身后呜咽。 都说打狗要看主人,看来这几人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大人想?去,卑职不敢拦着,但?我?等奉命保护大人,不管大人去哪儿,都得跟着,还?请大人见谅。” 我?气笑?了,十?四是巧借保护的名义,明目张胆地监视我?! 好啊,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我?就不信你人都不在这儿,还?能?把我?困住。 提灯照着他们,我?换了副笑?脸:“怎好给几位军爷添麻烦,今儿确实有点晚了,这狗我?先不遛了。不过,既然?咱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还?是相互认识一下好,回头万一遇到什么事儿,我?也知道该谢谁,你们说呢?” 为首的那个抱了抱拳:“卑职阿克敦,大人有事喊我?便是。” “好的,阿克敦,我?记住你了!”我?朝他们点了个头,拉着金毛退回家里。 翻出?从?未用过的笔墨纸砚,花了小半个时辰润笔,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一首《沁园春.雪》 接着又用羽毛笔写?了封简短的信: 敬爱的王爷,前几日在圆明园浪费了您的湖笔徽墨,我?感到十?分羞愧。为了以后不给您丢脸,我?决定好好练字,这是我?照您的字临摹的一首不知出?处的诗,斗胆请您指教。 公元1715年? 5月15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四月初二日 阴 诗和信是早上从?东堂送去的,回信是下午来的。 我?还?以为,他现在愤懑忧虑,没工夫搭理我?,没想?到意念如此强大,内核如此稳定,效率还?是一如既往得高。 随信而来的,还?有两盒宫廷糕点大八件。即福字饼、禄字饼、寿字饼、喜字饼、太师饼、椒盐饼、枣花糕、萨其玛。 是以枣泥、青梅、葡萄干、玫瑰、豆沙、白糖、香蕉、椒盐等八种原料为馅,用猪油、水和面做皮,以皮包馅,烘烤而成的点心套餐。 可惜我?不嗜甜食。于是一盒分给了郎世宁他们,另一盒留给居生。 展信,还?是一如既往的淡雅清香,字迹朴实无华却兼纳乾坤。 “词很?好,气吞山河,堪比东坡先生之赤壁怀古,志向抱负则更胜一筹。 你的心意我?知,懂我?者,亦只有你。但?此词仅限你我?二人知晓,断不可传阅旁人。 字很?差,不可对外称照着我?的字临摹的,切记。 你说过,人有所长,必有所短。你胸中有沟壑,腹里有乾坤,不必拘于小节。毛笔用不熟,不用便是。就算将来有需要,代笔先生比比皆是。 何况我?观你近来忙得很?,哪有功夫沉下心练字。上次我?让你再汇报,你连个回音也没有!心要往一处放,劲要往一出?使,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徒劳无益。 另,还?是要多读书。《战国策·秦策三》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於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 敬爱岂可乱用?” …… 我?送他这首词,是冒着巨大风险的,词中既有江山,又有各朝君王,再来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明显有鼓励暗示的意思。 以他现在的作?风,装作?不懂,甚至派人捉我?回去拷问词作?者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没有,他说,懂我?者,亦只有你。 可见他这时候确实很?脆弱,很?失望,很?没有信心,很?需要别人的认可。 同时他也很?小心,连个称呼都要上纲上线,还?嘱咐我?不要把词给别人看。可见对我?格外信任、包容。 他真的完全?领会了我?的意图,并?且给予充分正向反馈。 我?不由想?起他扮作?农夫,在田埂上揪狗尾巴草的模样,忽然?觉得,连这几句说教都变得有点可爱了。 不过既然?他都点出?来,我?不敢忽视,赶紧又回了封信,汇报了关于他在上一封信中提出?的,那三个问题的思考,还?请求他让八福把驴车送来。 这回用的称呼是:尊敬的。下署:不再穷酸的秋童。 公元1715年? 5月1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四月初六日 晴 选了这个良辰吉日,十?四正式出?征。 他前脚刚走,宫里就来人传话,宜妃要见我?。 我?的官服还?没有做好,仍穿着西装进宫。引导我?的,还?是上次那个刘侍监。 因为常年?躬身,他的腰背好像已经直不起来了,仰头将我?打量了一番,笑?道:“大人比上次见更有气场了,当了官果?然?不一样。” 我?自谦了几句,忽听他又道:“奴才听说,造办处给您做了两套官服,一套男装,一套女装,男装威武,女装端雅。等大人穿上官服,想?必风采更胜,就是探花郎也逊色几分。” 哈,叫我?过去定夺了半天,最后男装女装都做了! 说的我?都有点期待了。 这一次,承乾宫很?安静。 宜妃化着淡妆,穿着便袍,在那棵老?梨树下逗弄她?的画眉鸟。 旁边有个眉清目秀的宫女捧着食盒侍奉,一见我?走近就主动退远了。 “这个给我?吧。”我?向她?讨来食盒,走到宜妃身边请安。 宜妃低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伶俐劲儿。” 我?嘿嘿一笑?:“能?叫娘娘喜欢,是微臣天大的福分。” 她?拍拍我?的脑袋:“起来吧。来我?这儿的,除了奴婢就是奴才,你是第一个称臣的。” “仰赖娘年?提携,秋童没齿难忘。倘能?叫天下人知道娘娘的慈悲,微臣做什么都愿意。” 她?没接我?这话,轻叹一句,望着笼子里蔫头巴脑的画眉道:“你瞧它?,年?轻的时候声音又脆又响,在梨树上一叫,给整个院子增色不少。现在老?了,叫不动了,占着这么好的春光,只会打瞌睡,让人看着就丧气。宫人们都劝我?,把它?送走,换一只新的。” “会叫的画眉到处都有,陪娘娘度过一个有一个美好春夏的,只有这一只。衣服总会变旧,人都会变老?。微臣从?前听过一个说法,一个人真正的消亡,是这世上记得她?的最后一个人死去。反之,只要一直有人记着她?,那她?就一直存在。记忆就是这样,只要载体还?在,就不会消失。” 她?怔忡了一瞬,眼神变得渺茫起来,神思似乎飘得很?远。 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想?法就是新奇,以后要多进宫来陪我?说话。” 我?应着,她?让我?扶她?进屋说话。 落了座,她?打量着我?道:“你恢复得不错,看不出?受了那么大的磨难。” 又问我?有没有吃大亏。 意思是,清白有没有被玷污。 我?澄清了一下,她?拍拍胸脯道:“万幸没有。是你的主保佑了你,多行善事果?然?有福报。” “微臣也是这样想?的。从?回来以后,就一直想?办一个慈善基金会,帮助更多穷苦之人,尤其是生活艰难的女人。” 我?把基本成型的构思讲给她?听,见她?一直微笑?颔首,便直接道:“无论是唐代的‘悲田养病坊’,还?是宋朝的‘福田院’、‘安济坊’都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痕迹。这个基金会,我?想?取名宜慈善,请您做名誉会长,让您的名字和功德,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她?嗔了我?一眼:“我?哪有名字,不过是皇上的妃子。我?也没有功德,不过是借皇上的光罢了。” 我?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不如叫康宜慈善!” 他日皇帝驾崩,只有皇后能?与之合葬。而只要这个基金会能?发扬光大,老?百姓便只知道宜妃,不知道皇后。 宜妃眼睛一亮,矜持道:“皇上的年?号岂能?随便借用。” 我?心想?皇帝最爱以仁慈沽名钓誉,要是知道不用花自己的钱,就能?赢得赞誉,高兴还?来不及呢。 “若准了我?,恐其他妃嫔也要效仿。”她?还?有这层顾虑。 我?笑?道:“娘娘放心,这个基金会只有我?能?办的出?,而我?只听娘娘的。” 她?笑?着点了点我?,玩笑?道:“若你成了德妃的儿媳妇呢?” 我?斩钉截铁道:“不会有这个可能?!” 她?笑?得更暧昧了:“听说你最近,在为个还?俗的和尚跑动?” 不是……北京城没有秘密了吗? 我?脸颊发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娘娘以为的那样,只是他……他,他对我?有,有恩,我?……我?想?报答他……嗯,就是报答。” “瞧你这害羞的小模样!”她?哈哈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倒要叫人打听打听,这和尚哪里比胤禵强。” 我?站起来,又窘又急:“真不是,您千万别让十?四爷知道!” 打着仗呢! 她?笑?了好久才平息下来,擦了擦眼泪道:“行,我?先给你遮着。” 又道:“你的选择是对的,要想?继续做官,就不能?嫁给贝勒爷。不过,胤禵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想?摆脱他可没有那么容易。” 我?给她?跪了:“请娘娘帮我?。” 她?道:“要是你喜欢这个和尚,不如就趁十?四出?征,把婚事办了!” 我?赶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想?结婚。” “怎么,你心里头还?有别人?” 站在角落里的宫女都在偷偷摸摸看我?。 我?头都要大了:“没有!绝不敢欺瞒娘娘!” 她?佯装生气白了我?一眼:“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不过仍叫刘侍监送我?去样式房,还?给了我?两锭金子,“大清朝第一位女官,可不能?这么寒酸,下次进宫,不可再穿旧衣旧鞋。” 行吧,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在京城这地界儿想?办点事儿,光有关系没有银子,还?是要处处都看人脸色的。 刘侍监将我?领到样式房。 我?给管事太监塞金锭,他却死活不敢收,“您是我?师哥送来的,哪儿敢要您的钱呢!” 我?坚持要给,刘侍监道:“娘娘给您的钱,可不是用在咱们这些奴才身上的,给他壶茶钱就行了。” 与是我?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说明来意。 管事太监听后表情有些古怪,“您说的,是雷工的弟弟,之前在广源寺当和尚的那位?” “对,您去过广源寺吗?那就是他设计建造的,如果?需要面试,我?带他来接受考校也是可以的。” 他讪讪地笑?道:“瞧您说的,这人是您举荐的,又是雷家的嫡子,用不着考校!一会儿我?便派人去请他。” 我?朝他作?揖,他赶紧闪开:“使不得!” 我?叮嘱他:“还?请公公帮个忙,别让他知道这事儿是我?找的。” 他连连应着。 这件事一落地,我?心里十?分高兴,喜悦程度仅次于封官。 不过,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我?还?要为居生解决四姝! 出?宫后,我?去取了定做的骨牌,又买了两坛好酒让人送到家。 到家时却看到八福架着驴车,正在门口等着。 终于!可以告别步行丈量北京的生活了!! 曾经被我?嫌弃的驴车,现在在我?眼里和BMW没有区别! 八福拿开门槛,把驴车牵进院子里头,然?后卸下驴身上的绳套,栓到树下。又从?车底下掏出?一个食槽,放到驴身边,不时回头看看我?:“大人,养驴挺费劲的,得给它?搭个棚子,还?得准备草料、打扫他的粪便,你做得来吗?” 说话间,驴子就拉了一串。 我?捏着鼻子,艰难道:“好像不太行。” 他道:“听说你现在有钱了,要不买几个奴婢?” 我?道:“是要买的。” 他主动请缨:“这事儿交给我?吧!”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挑好了,差不多明天就能?过来。” 他眼睛一瞪:“您这人脉,这速度,着实令人佩服!从?哪儿买的?” 我?喜滋滋望了眼隔壁,笑?道:“巧了,隔壁主顾正想?把家里的丫头卖出?去,我?准备接手。” “哦!”他表情也有些古怪,不过没多说什么。 安顿好驴车,才道:“车夫老?徐头每天卯时来驾车,您在家等着就行。” 我?心念一动:“把驴车放他家不行吗?” “那可不行,您的专属座驾,要让别人坐了怎么成?” 我?一想?也是。人就是这样,要是有条件,连车也要独占,更别提爱人。 “对了,王爷让我?问问您,点心甜不甜?” 啊这……我?一口没吃,怎么答他! 第 69 章 “怎么?, 这点心是王爷亲手做的?” 我领导说我懂他,我承认,这几次我俩配合得很默契, 我也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 我并不是他肚里的虫, 不可能猜中他每一个想法。 比方说,赏赐食物这件事,就很让我费解。先前的糖雪球还可以说一时兴起, 手?边有啥就给啥了,这次的点心明显不是他吃剩的。甚至我刚拿到的时候, 还冒着热气。 我也打听过, 大八件作为京城点心的代表, 经常被当作礼物送给外地进京的人。我寻思,可能是王府刚好做了新的,他觉得我这个外地人没吃过, 才让人包了两?盒给我。 万万没想到,送完还会追着要评价!我实在不理解这过分强烈的分享欲。 八福哈哈一笑:“当然不是!” “那?” 八福摇摇头:“小的也不知道,王爷让问的。” 这就难办了。 要是他知道我都送人了, 会生气吗? 应该不会……要当皇帝的人, 怎么?可能这么?小心眼。 也许会!毕竟他都追着问评价了, 可见很重视。 要不我还是撒个谎吧……别在这节骨眼上寒了他的心。 于?是我道:“挺甜的。” 防止日后露馅, 还给自己留了个后手?:“不过我胃不好,吃多了甜食会反酸, 所以大部分都和其?他人分享了。” 八福面色古怪:“您真?的吃了吗?” 刹那间我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此前种种疑惑全都浮上心头:他点出过我在衣食住行上面临的种种考验, 知道我最近忙的没时间练字,此刻又借点心事件来点我…… 他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是谁?!在哪里?! 片刻间捋不出来, 但一腔沸腾的热血先凉了下去?。 我终于?从他的‘甜言蜜语’中清醒过来:雷霆雨露都是上位者操控下属的手?段,在通往皇位的道路上,他如履薄冰,不可能对别人交付真?心。 我还是太天真?了。 “好吧,我说实话吧,一点都不甜!”我无法抑制心中的委屈和怨愤,语气生硬。 “怎么?会……” 我直接打断他:“告诉王爷,我不喜欢吃零食,只喜欢珠宝玉石!还有,我就是喜欢穿漂亮衣服!” 八福被我堵得面色涨红,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生气了,是不是小的说错什么?了?” 我摆摆手?:“快回去?交差吧,我这儿?还有事儿?要忙,就不招待你了。” 他走后,我在院子里站了好久,始终打不起精神去?做计划好的事儿?。 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把?吉他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弹奏那首《梵高先生》。 直到夜深了,隔壁传来春雨般淅淅沥沥的木鱼声,才渐渐抚平心中起伏。 公元1715年 5月20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四月初七日 晴 天一亮,我就敲开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化?佛,她?漂亮的大眼睛下挂着两?团黑晕,看样子也没睡好。 我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不过联想到那天晚上她?和峨蕊出现在我家的速度,心里有个不靠谱的猜忌,并没有对她?客气,只问:“你家少爷在不在?” 她?掩口打了个哈欠道:“在的。昨晚少爷睡得晚,今天早上起得稍迟,这会儿?应该在洗漱。” “麻烦你去?通报,我要见他。” 我想,今天他该去?样式房上班了,得在他下班之前解决四姝的去?处,不然劳累了一天,还不能回家休息,得多辛苦啊! 她?很听话,哎了一声,利落地去?了。 每天来拜访居生的粉丝很多,男女老幼都有,大部分都被拦下了,便是王公贵族,也没那么?容易进这扇门的。 很快,我就被引到正?厅。 雷先生已经收拾妥当,微侧身?,背对我站在晨曦中。 他今日穿得很正?式,通身?罩着一件珠光白的锦袍,腰上系着一条嵌玉的祥云纹腰带,将细长的身?姿勾勒得风流俊雅。晨光给他起伏有度的侧颜镀了一层金边,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看到他振作起来,我心里油然升起巨大的成?就感,只觉得多日奔波都收到了最好的回报,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 我一步步靠近,故意不说话。 直到还剩下一臂的距离,他才沉不住气地叫住我:“秋大人!” “哎!”我驻足,却?往前探了半个身?子,歪头笑看着他:“雷先生,没有你这样待客的。你得坐在主位上,然后请我坐在右手?边的宾位,再叫人给我上茶,等我们谈得差不多了,才可以起身?送客。” 化?佛就在旁边等着吩咐,南极小动物群死二而尓武救一司企整理本文,每天更新欢迎加入他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下,薄薄的耳朵被红晕染透,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干巴巴道:“你……你退后些?。” “哦。”我忍着笑站直,“那我可以自己找座吗?” 他绷着嗓子嗯了一声,接着转向另一边,淡淡吩咐道:“给秋大人上茶。” “不加奶,不加糖。”我坐在宾位上,却?没把?自己当外人,吩咐完忽然想起前两?天送过来的大八件,心念一动,脱口道:“我送的点心,你吃了吗?” 屋里只剩我们两?个,他缓缓挪到主座上,神色也慢慢恢复正?常,点了点头道:“多谢……” 从最初连个苹果也送不进来,到现在肯收我的点心,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在我的努力下一点点缩小了。 我深感欣慰,鬼使神差地问:“甜不甜?” 他抬眼瞥了我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瞬,低声道:“不太甜。” 啊……怎么?会? 我现在的反应竟然和八福当时的反应一样…… 这真?是个神奇的巧合。那雍亲王听到反馈会怎么?想呢? 随他好了! 我甩掉这些?让人疲惫的揣摩,专注地看着居生:“其?实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容易发胖,还容易得富贵病,以后你也不要多吃,好不好?” 居生微赧:“秋大人……” 明明之前单独相处过一次,交流也算顺畅自然,怎么?还这么?拘谨生疏呢? 我含笑看着他:“我单名一个童字,父母希望我一生历经千帆不失童真?,我也不想长大,想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大儿?童。你别叫我大人,叫我的秋童行不行?” 他眼神一软,嘴角却?一绷:“不……合适。” “要不咱俩公平交换一下,我也不叫你雷先生,叫你生默。” 他脸瞬间红了,扭过头道:“在大清,不能这样直呼别人的名字,同辈之间可以称呼对方表字……” 正?在这时,谭婆婆来了,见居生坐在屋内,吃了一惊:“哎呀,少爷,你怎么?还没去?点卯?” 居生顺势站起来,看了我一眼道:“秋大人有什么?事情,直接与谭妈相商即可。家中大小事,她?都可以做主。” “雷先生要去?哪里点卯?”我跟着站起来,装作诧异的样子。 谭婆婆喜道:“少爷现在给皇上办差呢!” “是吗?当官了?”我喜滋滋看着居生。 居生轻轻摇头,道:“只是为皇家修建园林的临时掌案罢了,并无官职。” “至少是你喜欢的事业,而且还是行业最高机构,恭喜!” 许是被我发自肺腑的喜悦感染了,他也微微一笑,接着轻轻颔首,道声多谢便要走。 我赶紧拦他一下:“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看中了你家这几个婢女,不知道你舍不舍得放?” 他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他解围,目光动容而神色复杂,轻声道:“你不必……” 我固执地挑眉。 他大概不想与我争论?,轻轻一叹,最终只道:“请大人与谭妈商定吧。” 说罢便逃也似的离去?。 谭婆婆的眼神在我俩之间来回转了一圈,也叹了口气,“小秋,你真?要买这四个丫头?” 我点点头道:“婆婆你放心,我买了她?们,仍叫她?们给你帮忙,只是不再住在这里。” “那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经吩咐过,不让她?们打扰少爷……” 看来居生受过骚扰,而且找她?抗议过。但如果吩咐有用?,他怎会继续早出晚归得躲着她?们? 我倒没说透,只说自己确实需要人帮忙。 谭婆婆一方面确实心疼居生,一方面也可怜我,愁道:“你那院子只有三?间房,怎么?住的开?” “您放心,我把?左邻大宅也租下来了!” 与阿克敦交锋的时候,我便想到了这个两?全的法子。十四留下那么?多人旗兵,名为保护,实则监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和我交往的人,心里能不发毛吗? 为了慈善基金会,我又不得不去?应酬。如果十四这个偏执大变态回来再一一报复他们,以后我在京城的路就彻底断了。 我得分散这些?旗兵的精力,为自己争取自由空间。 买下四姝,让她?们住到隔壁,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让这些?荷尔蒙旺盛的男人们骚动起来。 谭婆婆这才将四姝的卖身?契和交易票据拿出来,我想额外付十两?银子给她?,权当她?这段日子接济我的感谢费。 她?死活不收:“左邻右舍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以后你那边人多了,老婆子说不定还得麻烦你。” 我想也是,相互麻烦,才有来往! “对了婆婆,雷先生喜静,不喜生人,你可以先不买家丁,我那边还有几个壮丁,可以干些?体力活,用?的时候只管去?左邻叫人。” “这……我能叫得动?” 我笑道:“谁敢不听你指挥,我叫化?佛几个不搭理他们。” 以四姝的魅力,收拾几个兵痞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完全相信,用?不了几天,这些?人就得为她?们争风吃醋。支使他们干点粗活,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我只要掌控好她?们,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支配这些?旗兵。 四姝是不愿意走的,尤其?是莲心、翠螺。拉着谭婆婆的手?哭哭啼啼,谭婆婆听得心软,找我商量:“要不,留下两?个?” 我当然不可能答应。 谭婆婆只能嘱咐她?们:“以后要听秋大人的话。” 趁着收拾行囊的机会,莲心偷偷摸摸去?了趟居生的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被我瞧见。 她?丝毫不觉得羞耻,理直气壮道:“我给公子留了根钗,让他以后还能记着我。” 我没计较她?这点小心思,“走吧。回家。” 我的出租屋,本就是从雷家隔出来的,本来是一间大厅,拆分成?了三?个功能区,每个房间都不大。而且客厅也没有那么?多凳子,我只好带着她?们站在老榆树底下做动员演讲。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们对我一直很热情,也很关心,我心里是很感动的。 只不过,此前我们没有利益冲突,现在,我把?她?们从豪门带到寒门,还阻隔了她?们接近‘男神’的路径,难保她?们心里没有怨气。 我比从前更?客气些?,笑道:“峨蕊、翠螺、莲心、化?佛,我知道你们不舍得离开雷家,但我不会拘你们太久,短则十天半个月,最长几个月,就会放你们自由。到那时,你们想嫁人,我会赞助一笔嫁妆,想回雷家,我不拦着,想留下,我也欢迎。在这几期间,麻烦你们先照顾我一段时间,我们吃一样,穿一样,有福同享。” 莲心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说的好听,你把?我们买来,不就是怕我们着了少爷的眼,挡了你的道吗?几个月后,说不定你就成?了雷家少奶奶,我们可不就只剩自谋生路这一条路!” 峨蕊撞了她?一下,她?不以为意,还大声道:“吃一样,穿一样,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你自己过得什么?日子,能和雷家比吗?给几个铜板就叫嫁妆,也不嫌寒酸!” 好啊,有怨气提早发出来,是好事儿?。 我看翠螺也有不忿之气,点了她?的名:“去?屋里给我搬一把?椅子来。” 她?是最柔弱纤细的一个,有着年小姐那样弱柳扶风的气质,大概是从未做过重活,听到我吩咐,竟一扭头道:“我搬不动!” 想要四姝发挥我理想中的作用?,就不能让她?们抱团和我对着干。否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如现在直接开了她?们。 我没有精力放在家宅内院,得从她?们内部挖掘一个听话的,代我管理。 选谁呢?我看向剩下的几人,笑着问:“谁搬得动?” 化?佛刚想动,就被莲心拽了一把?。 峨蕊站出来说:“大人,我去?吧。”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那把?梨花木太师椅是前房主留下的,很沉。我刚搬来的时候试着搬动,没有成?功。 然而峨蕊却?轻轻松松搬出来,安置在我身?后:“大人,请坐。” 我坐下,又给了化?佛一个机会:“能帮我端杯水吗?” 莲心鼻孔朝天,冷嘲道:“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好大的架子!” 我没理会,只看着化?佛。 片刻后,她?终于?甩开莲心,去?屋里捧了杯水,递到我手?里,“大人,请用?。” 我没有喝,扬手?泼在莲心头上。 她?惊叫一声,又哭又闹。 翠螺也嚷嚷起来:“大人,你怎么?能虐打奴婢,难道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官声吗?” “我的官声不劳你们费心。”我悠然坐着,淡定地她?们:“我不是谭婆婆那样的软耳根,也不是雷先生那样的善心肠,我把?你们当姐妹,不是当祖宗。” 莲心红着眼将我瞪着:“天子脚下,谁没个有权有势的亲戚,你不过是个外来人,别欺人太甚,否则……” 这还真?是意外收获,我饶有兴趣,“你家亲戚是谁,现在拉出来遛遛?” “说出来吓死你!我是……” 化?佛赶紧捂住她?的嘴,“大人,您别同她?计较。我们从前的主顾太纵容她?了,才养成?这么?一个烈性子,奴婢以后多约束着她?点。” “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门户,能培养出你们这样的奴婢。化?佛,你不要拦她?,让她?说。” 化?佛自知失言,神色一变,忙找补道:“大人,从前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们的卖身?契在您手?里,要打要罚,全凭您发落。不管是前主顾,还是官府都不干涉不了,您就别跟奴婢们一般见识了。” 这个时代的主从关系是随着买卖两?清的,而且被卖后不议前主也是仆从的职业道德。 我想了想,没再追问前雇主的事儿?,只盯着莲心道:“我在大清确实没什么?根基,但也不怕得罪人,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你不妨就告诉我,你这个吓死人的亲戚是谁,兴许,我看他的面子,对你更?好些?。” 莲心呸了一声:“我偏不说,你要是敢磋磨我,我便叫他治你难堪!” “好吧。那这样,其?他三?个人都住到隔壁大宅子里,你就和我住在这里。左边那个厢房还空着,你就住那间。你每天也不用?干别的,就伺候我的狗和驴。” “你敢!”莲心想扑过来想撕我,被其?他几个人拦住。 我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我等着看,看你哪天忍到极限!” 说罢,将她?仍在这里,带上其?他三?人,来到左邻。 赵嬷嬷开了门,寒着脸道:“这几个小蹄子哪来的?听着你那院子吵吵嚷嚷,怎的,她?们惹你了?” “哪有,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姐妹!”我揽着化?佛进了门,见阿克敦正?在院子里擦刀,不禁赞道:“军爷,好刀啊。” 他没理我,机警地扫了化?佛她?们一圈。 翠螺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 挺好,看来双方还能相互约束。 “赵嬷嬷,把?贝勒爷给我留的房间收拾一下,让我这个几个姐妹住进去?。” 赵嬷嬷不同意:“这怎么?能行!” 我晃晃她?的胳膊:“嬷嬷你说,你以后还能回贝勒府吗?” 她?估疑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笑笑:“我要是不帮你,怕是你要在这里孤独终老喽。” 她?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引着几个姑娘往后院走。 我嘱咐道:“饮食和服饰也按照给我的标准供给!” 赵嬷嬷折回,低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天干物燥阳气太盛容易着火,得调和一下这宅子里的阴阳风水。” 阿克敦忽然扬声道:“大人不会是想让这几个娘们牵制我们的注意力,好浑水摸鱼吧?” 我哈哈一笑:“别开玩笑了,阿克敦。你们是来保护我的,我还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吗?何况你们旗兵的定力,我还是信得过的。” 信得过个屁。旗兵吃喝嫖赌欺负汉人,名声臭的烂大街,谁不知道! 我让三?姝帮着赵嬷嬷准备了一桌下酒菜,叫人把?我买的酒扛来,邀请八个旗兵上桌。 阿克敦大约很想知道我想耍什么?花招,又对自己的定力很有自信,于?是大剌剌地坐下,仰头先干了一碗酒。 化?佛接着又给他满上,朗声赞道:“军爷好酒量!” 阿克敦身?边的旗兵大喇喇道:“你想把?军爷灌醉了,带让秋大人溜出去?吧?” 化?佛并不争辩,倒了满满一碗,送到自己嘴边,爽朗笑道:“这高粱酒还能醉人?我不信!”说罢仰头喝尽,又在旗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连喝了三?碗。 “好!”旗兵们兴奋拍桌,场面顿时热络起来。 化?佛将碗倒扣,神色不变,“军爷,您看,这救不醉人。” 阿克敦脸色泛红,有些?尴尬。 “我们姐妹几个是秋大人的婢女,只因隔壁住不开,才住到这里,给诸位军爷带来不便之处,还请多担待。” 阿克敦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从哪儿?找这么?个人才? 我表面淡定,心里其?实又惊又喜。 眼见化?佛这么?能喝,旗兵们也拱着峨蕊和翠螺喝酒。 她?们两?个应该是不擅长,一直拒绝。 旗兵们不依不饶,借酒起哄,眼看峨蕊和翠螺就快抵不住了,我重重地拍了把?桌子:“诸位军爷,这几位名义上是我的婢女,但我把?她?们当妹妹待。她?们都是清白姑娘,不做陪酒的事儿?。你们得对她?们客气些?。当然,要是后面成?了朋友,小酌几杯也未必不可。” 三?姝年轻貌美,旗兵蛮横霸道,要是我约束不当,她?们很容易吃亏。我张罗这个饭局,一是为了让他们尽快认识,二是,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尤其?是丑话。 “要是哪个妹妹受了欺负,诸位可别怪我跟十四爷告状。戈尔代是怎么?废的,大家应该都清楚吧?”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 阿克敦面色一变,粗声粗气道:“我们都是粗人,还请大人把?这些?细瓷拿走!” 化?佛十分伶俐,不用?我发话,便笑盈盈道:“军爷,我看你好像醉了。” 此时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酒晕刚好。 阿克敦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一晚,化?佛她?们顺利入住。 我去?她?们的寝室转了一圈,各种陈设竟和缈琴院相似。十四真?是魔怔。 我再次嘱咐她?们:“不必怕他们,谁要是敢轻薄你们,只管告诉我!” 化?佛问:“那您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咦,阿克敦不是说了吗,牵制他们的注意力,好让我浑水摸鱼!” 她?们面面相觑。 1715年5月21日康熙五十四四月初八阴 大门被敲响时还不到凌晨五点。 迷迷瞪瞪去?开门,却?在微薄的晨光中看到八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 大人,今天是浴佛节,王爷让您去?拜佛。” …… 我稍微表达一下不满,雍亲王就气疯了? 竟让一个天主教徒去?拜佛?! 第 70 章 康熙皇帝不信佛, 所以?京城寺院极少,有也很小。 西直门外高梁河广源闸西侧,有一座修建于万历年间的寺庙, 叫永安禅寺,规模不大, 香火很旺。 天刚蒙蒙亮, 寺庙门外就排起了长队。善男信女捧着?香烛、炒熟的豆子、拎着?鸟笼兽笼等?,等?待入寺浴佛。 浩渺的钟声从远处的高塔上传来,我的小毛驴仿佛受到了指引, 引吭嘶鸣,撕裂的声音和噗嗤噗嗤不断落下的驴屎, 引得周围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 我扶着?一坨沉重的假发, 从车上跳下来, 叫八福先把这丢人现眼的驴子牵走。 他想看着?我进了寺庙再走,递给我一片腰牌,“大人, 您拿着?这个找守门的沙弥,他会?让您先进去。” 我没接,“排队吧, 我又不着?急。” 虽然?我今儿穿得汉服, 还戴了云鬓假发, 一副从未示人的淑女模样, 看上去没有半点?‘洋人’的影子,但我毕竟代表天主教, 砸过佛教的场子。现在突然?出现在人家?的地盘上, 难免心虚,生怕一进去就被揪住领子扔出来。 我问过八福, 王爷为什么叫我来拜佛? 他说,以?往府里有人犯错,王爷都让先去拜佛,拜完回来认错,态度虔诚则免罚,不诚则加倍罚。 我又问他是怎么给王爷回复的。 他说,一字不漏,完整复述。 我觉得他有点?缺心眼低情商,他却谨慎地说,没人敢欺瞒王爷。 看样子以?前吃过亏。 如此?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我没管住自己的脾气呢!谁让我摊上一个喜怒无常的上司呢! 前几天还说懂我者唯有你,送热乎乎的点?心。一翻脸就让我到竞争对手?的地盘上自取其辱。 排队的人大多都有所求,有的求健康,有的求财运,有的求姻缘,还有的求子嗣,只有我满脸迷茫。 我好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好像不知道。 苦苦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得以?进入寺庙。我小心翼翼地混在人群里,被人流带动?着?来到大雄宝殿。 宝殿内,浴佛礼仪正要开始。僧众搭衣持具,按东西序位次分班而?立,香客们也同样分成两队。 磬音中,两位身?穿袈裟的高僧抬着?佛像从经楼来,主法僧居后,侍者随行,同声唱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缓步进入大殿,安放到盛满水的金盆中。 之后主法僧上香、展具、顶礼三拜,唱赞:“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他唱一句,殿内的僧人便跟着?唱一句,香客齐刷刷全跪倒,一唱一叩拜。 虔诚的祈祷,仿佛随着?淼淼香火,盘旋而?上,直达九天。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所有人的灵魂暂时从肉*体中抽取出来,让人不知不觉,摆脱了尘世间所有的烦恼。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把希望完全交给神明? 这是我在热内亚的天主教堂内就一直思考,却不得解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从未面临过真正的绝境吧。 那我的领导为什么笃信佛教呢? 身?为皇子,他遇到过自己甚至皇上也解决不了的绝境吗? 浴佛仪式结束后,香客们又排起了长队讨要浴佛水。 我这个假信徒悄然?溜走,去赶后面的斋会?。 所谓斋会?便是吃素斋,从早晨到现在,我早已饥肠辘辘,因?而?走得很急。 没想到转过大雄宝殿,却见方丈陪着?我领导,信步朝这边来。 于红男绿女中,他身?穿一件玄色长袍,搭配白色腰带,戴着?同色卷白边、中间镶嵌一颗红宝石的六合帽,器宇轩昂,风神飘洒,实在很突出。 我赶紧刹车,往后一撤,躲在了廊下的柱子后面——隔着?十几米匆匆交了一面,他是近视眼,我又打扮成了寻常汉女模样,肯定没认出我! 我现在不想同他会?面,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认错! 不,我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错哪儿了! 余光瞥到他们掠过我,直奔大雄宝殿,我这才舒了口气。也不想吃素斋了,只想赶紧跑路。 还没到门口,就被八福逮住,“大人,你去哪儿?法会?还没开始呢!” “什么法会?,和我没关系!我已经按王爷的要求拜完佛了!走走走,回家?吃饭去!” 八福不情不愿地跟着?我走,嘟囔道:“这就走吗?这里的素斋可好吃了,在这儿吃不好吗?” 我连连摇头:“环境不好,有点?压抑!” 八福不放弃地劝我:“你是嫌人多吗?斋房也有雅间,持王爷的令牌……” 王爷的令牌哪有王爷的脸好用!你还不知道他本?尊亲自来了吗?! 我打断他:“你快去牵驴车,回去我请你去梦霄楼吃大餐!” “好吧……”他眼睛一亮,碎碎念道:“那居生法师最后一次讲经不听就不听了吧……” “等?等?!”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谁?” “广源寺的居生法师,这次法会?,方丈邀请他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来讲经,听说是去年浴佛节说好的。” 我吃了一惊:“他真来了?” 八福点?点?头道:“是啊,刚才我看到他和本?寺的一个大头和尚往后面大禅堂去了。” 心脏怦怦直跳,我不由得替居生紧张起来,论道之后,广源寺以?他为耻,其他寺院的和尚也经常堵在家?门口辱骂他,他来讲经,不会?被欺负吧? 这人怎么傻!即便是说定好的,现在已经还俗,哪有义务帮他们讲经? “大禅堂在哪儿?”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去盯着?点?。 大禅堂里没有多少香客,大部分都是本?寺及外地赶来过节的散僧,僧袍的颜色、样式都五花八门。 在黄金塑成的佛像下,摆着?一个蒲团,目前还空着?。 “智空方丈糊涂,怎么让一个背弃佛祖的假和尚,来给咱们这些真信徒讲经!” “就是!从前他说四大皆空,现在他屋里四大美女!从前他倡导苦修恪守五戒,现在夜夜笙歌,日日宣淫,咱们也不知道该听他,还是学他!” “也许他是来劝我们还俗回家?的。” “嘘,小点?声!他女弟子众多,小心惹上一身?骚!” 真是污眼看人脏!寺庙里果?然?藏污纳垢,什么人都有!我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脚! 然?而?这边息了声,那边却蓦地爆发出一阵充满调侃意味的大笑。 一个和尚满面通红地站起来,愤愤道:“谁说参佛非得苦修!金粟如来维摩诘家?有万贯,奴婢成群,享尽人间富贵,照样修成大菩萨!成不成佛,和心诚不诚有关,和悟性有关,与身?在何处无关!居生法师从小长在寺院,从未见过人间本?色。不像尔等?,自污浊中来,勤奉一生才能洗净罪孽。而?他历经七苦,归来便成真佛!” 我想给他鼓掌! 可这时,大禅堂内却忽然?安静下来。 只见方才主持浴佛节的主法僧将居生引入堂内,恭恭敬敬地请上佛像下的蒲团。 以?居生的水平,就是给三千个和尚讲经也不怯场,但此?刻,我分明感到他半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扣着?,关节发白。 他今天没穿那件珠白锦袍,换了件极像僧袍的素衣。没有袈裟增彩,身?后的佛像亦赠与他万丈光芒。 在我眼里,他就是现世佛陀。 在主法僧的震慑下,下面一片安静,但眼神大多挑衅,轻蔑。 主法僧先铺陈了一段,主要介绍居生在佛经上的造诣,以?及请他回来的原因?,想给居生一个自辩的机会?。 可居生不善言辞,不愿自辩,直接闭上眼道:“今日我讲《大智度论》第十六卷。” 啊!《大智度论》!是我在论道上攻讦他的那一段吗? 他是早就知道怎么反驳我,还是后来默默研究的? 若是早就知道,那便令我越加羞愧!若是后来研究的,那便说明他对那次成败还是很在意的,我很不安! “《大智度论》里面说,天道众生,最大的苦恼是在享受完天道的福报之后,就会?经过天人五衰的阶段,再度堕入六道轮回中,甚至有的比人道众生堕落的都深。 …… 可见修道,非常难。有没有一条易行之道呢?只有一条:念佛求生净土极乐。求生净土极乐的人,不要那么深的定,小小的定把烦恼伏住了,就能带业往生。所以?这个法门殊胜,这个法门十方一切诸佛没有一个不赞叹,我们要明了。明了之后,选择这个法门,到极乐世界自然?一切法门就圆满、就通达。所以?我们只有一个目标,迈向极乐世界,亲近阿弥陀佛。” 他讲的非常深奥,用了很多佛家?术语,我这个门外汉听得很艰难,也记不住。 只能确定一点?,他讲的,就是我提的那段! 他惦记的,不是自己的清誉,而?是那时没能为台下的僧众解惑! 这才是他答应来讲经的真正目的! 可惜众生愚钝,不能理解他的慈悲。 当即有个僧人站起来叫喧:“既知何解,你当时怎么不答!是着?了那个女神父的道儿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人站起来质问他。 面对众人的围攻,他一如当日,沉默不辩解,站起来拜了拜身?后的佛像,便要离去。 “你别走!说清楚!”忽然?有人拉住他,将他拉得一个趔趄。 我霍得一下站起来,刚要冲过去,忽然?被人拉住。 “放开!”怒气冲冲回头一吼,才发现是我领导。 我从未见他脸色如此?可怕。 “出来。” 短短两个字,刹那间把我一腔激愤浇灭。 我扭头望一眼居生,却见八福和主法僧已护着?他离开。 再转过头,我领导也大步迈出了大禅堂。 我心里一紧,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双腿发软得跟了上去。 70-80 第 71 章 出了大禅堂, 外面人乌泱乌泱,他越走越快,我越跟越远, 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慌乱之下,一错眼就找不到他的身影了。茫然环顾, 再定神, 他却?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回望着?我。 人来?人往,清修之地难得如此热闹,他身?上却带着几分难以融入的寂寥。 那个眼神充满失望。 我记得, 高考前班主任把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递给我时,就是这样看我的。当时我只是从?年?级前五, 掉到了年?级第九。 如果说, 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我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赶紧小跑两步追上去?,跟他进了一间小佛堂。 刚果儿等侍卫在门口把守。各个都?谨守本份,像大雄宝殿里的十八罗汉雕塑一样目不斜视。没人顾念之前的交情, 给我任何眼神提示或安抚。 要是戈尔代或苏和?泰,高低也要调侃我一两句。 我领导是怎么把他这些下属收拾得如此服帖甚至机械的? 我可不能被?驯化成这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情绪牵引, 险些丧失立场。 我是愿意为?他卖命, 却?不愿意出卖灵魂! 他对我的监视监听?就是很过分, 我不能生?气吗?为?居生?出头是我自?己的事儿, 我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我哪里有错? 不行,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得掌握主动权! 一进门, 抢在他发难之前,我就试图引导谈话的方向道:“前些日子?听?说王爷抱恙, 我担心极了,当下就要去?王府探望,可惜因为?一点小意外没能成行,现在看到王爷身?体康健精神饱满,真好啊!” 没想到他定力非常,冷冷看了我一眼,板着?脸道:“跪下。” ……?! 我心里有点抗拒,犹豫了一瞬,终究被?他积威所慑,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 “让你跪佛!” 他的语气有点绑不住的浮躁,像被?我的冥顽不灵气坏了。 我抬眼飞快得瞟他一眼,他一脸寒霜地瞪着?我:“没听?见?” “听?见了!”我赶紧挪动到佛像下的蒲团上。 小佛堂里只有一尊阿弥陀佛,佛像下只有一个蒲团。 我跪着?,他站着?。 “王爷……” 良久,没听?到他的动静,我微微挪了挪膝盖,扭身?看他,再次尝试为?自?己争取正当权益。 眼神与他一对就哑火了。 他正看着?我出神,眼神复杂难懂,但我可以确定,有杀气! 不是吧,我做了什么让他动了杀意?! 他很快收回眼神,举步从?香案上挑出三支香,在香烛上点燃,而后插到香炉里,对着?佛像拜了拜。 这时候还不赶紧训话,拜佛做什么?抑制杀意吗?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拜了三拜,还低声诵了几句佛号,他才凶巴巴地质问我:“让你来?拜佛,你干什么来?了?” 我还以为?要从?点心甜不甜开始算账呢…… 他不提,我也自?动略过,克制着?发颤的嗓音,反复斟酌着?道:“按王爷的吩咐,参加浴佛节,拜佛,拜完感觉自?己未开窍,想得到更多启示,就去?法会上听?经。”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我:“是去?听?经,还是看讲经人?” “当然是……” 等等!他为?什么笃定我是去?看讲经人!就算是八福,也以为?我是慕名去?听?经而已! 我没有冤枉他!他绝对监视监听?我了!我和?居生?的来?往他了如指掌! 为?什么赏赐点心?此刻我才彻底明白,那晚从?圆明园回来?,我在门口遇到居生?,他踩烂了我的樱桃,因此要赔我点心,当时我说不爱吃甜的! 所以他赏了点心,而且是不甜的!他就是想提醒我,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怎么可以这样侵犯别人的隐私?? 我脸上火辣辣的,一股火山爆发般的怒气冲上大脑,直接熔断了维持生?存本能的保险丝。 我猛地站起来?,怒视着?他:“经我听?了,人我也看了,哪里不妥,请王爷明示!” 他好像被?我的反应震惊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对王爷一片赤诚,以为?王爷对我与旁人不同,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情绪太激动,不察觉眼泪飙飞,吼声也带着?明显哭腔。 丢人!我背过身?去?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回身?准备继续声讨,这才发现他掏出了手帕。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哭了!”他神色微僵,眼里有几分不自?在,把帕子?往我跟前一推。 我没接,用?手抹泪,克制不住双唇发抖,“我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人,有什么好防备的?教廷把我当工具,十四爷只想将我禁锢在后院,其他人只想让我出力、分享我的胜利,只有王爷教导我,为?我创造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我以为?您是懂我的,我以为?我们?是双向奔赴的……” 他眉头一拢,表情明显软化了,捏着?帕子?快步朝我走来?。 我抽泣了一下,继续道:“……的上下级。于公,我没有半分保留,无论王爷提什么要求,我都?会不遗余力,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会第一时间汇报给您。我自?以为?做得无可挑剔。” “于私呢?”他生?生?刹住脚,面上有几分尴尬,半转过身?子?看着?佛像遮掩,从?眼角斜睨着?我。 我真想不到他能问出这样的话! 难道没有私人生?活才能当你的忠臣?? “于私,我……我绝不会做任何有损王爷的事儿!但我始终是个人,我有七情六欲,对一些事儿有自?己的态度,请王爷给我多一点点信任,把这点空间还给我!” “你……”他愤愤一叹,背过身?去?,许久没有搭话。 等我心情慢慢平复,再次用?平静的口气向他提出抗议:“王爷大可不必将难能可贵的资源浪费在我身?上,我不愿意在别人的监视中生?活。除此之外,只要能让王爷放下猜忌,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转过身?,以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我:“从?昨儿到现在,你这通怨气的由来?,就是自?以为?我派人监视你?” 我怒视他:“是我自?以为?吗?” 他狠狠甩一下衣袖,眼里满是嘲讽:“你口口声声一腔赤诚,对我的信任也没有多少嘛!” 啊? “你就是本王托在手里的一条小船,让你生?你就生?,让你覆灭你就覆灭,监视你做什么?” 啊? 他眼锋如刀,冷冰冰盯着?我,语气中充满失望:“未经考验妄谈赤诚!你的忠诚和?信任一样浮于表面,流于言辞!老十四说的不错,你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 “今日这番话里,怕是只有对我的不满是真!别的都?是巧言令色,你根本从?未放心上!” “不是……” “枉我对你苦心教导,你这冲动任性的脾气反倒越演越烈!对我说翻脸就翻脸,在众僧包围中也敢为?众矢之的出头!谁给你的底气?!是十四,还是宜妃?早知你志向远大,我是不该挡你的路!” 说着?一摆手,带着?雷霆震怒往外走,却?脚步一晃,差点摔倒。 我赶紧上前扶住他,惊觉他手心冰凉全是汗!再一看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头上也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 叫我气的吗? 说翻脸就翻脸的是我? 我真误会他了? 不不不,他最擅长?操控人心,我不能被?他误导!不能妥协求饶,要坚持底线! 他以手撑额,恼怒地甩开我:“不用?你扶!这又不是在办公事,我可用?不起你!” 然而把我甩开之后,他又踉跄起来?。 “王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这样了……”我心脏一缩,死乞白赖地上前扶住他,喊刚果儿进来?帮忙。 刚果儿见状也是面色一慌,忙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送到他嘴里。 他匆匆吞下药丸,撑着?刚果儿的手臂,闭着?眼细细出气。 我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原则底线,抓着?他的手臂哭道:“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冲动,不该任性,以后我什么都?听?话,你别生?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气息忽强忽弱:“你去?追求你的七情六欲,随意发表你的态度!反正有老十四给你兜底!宜妃给你声援助!你们?联手把北京城掀翻,还有皇上给你们?撑腰!” 说罢撑起身?子?,快步走出小佛堂。 “王爷……”我想追上去?,却?被?他的护卫挡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掌控欲这么强的上司?! 他自?己为?清吏治敢触众怒,为?什么要逼我独善其身?? 我以为?他会带走八福,然而没有。 八福在小佛堂门口等着?我,一见我出来?便?焦急地问:“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没看见王爷脸色很差?” “看到了才问您呢!王爷气成那样,没怎么着?您吧?” 我苦笑着?对他抱拳:“谢谢你能关心我。我现在更担心王爷,他这个一生?气就晕厥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八福谨慎道:“小的不知道。”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好像摸着?心口窝,难道是心脏病? 对了,偶尔还能看到他唇色发紫,八成是心脏不好! 他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个病,不然皇位继承肯定没他的份! 我得悄悄问问在太医院供职的西医,看他们?有没有什么良方! 1715年?6月1日 康熙五十四 四月十八 阴 浴佛节后,我每天都?给领导写信,但都?被?王府拒收了。 之前杨猛跟我说过,雍亲王对人是冰火两重?天,好得时候极好,坏的时候极坏。 之前我们?俩的关系,如果能维持下去?的,说不定能造就一段历史长?存的君臣佳话。 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了。 前期我做的种种努力都?白费了吗?他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夜深人静时,我也反思过很多回,如果他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否习惯他的猜忌,配合他的步调,做一个像八福、刚果儿这样的提线木偶,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最想不开的时候,我甚至想就这样摆烂下去?,别掺和?政治了,本本分分当一个翻译官罢了。 然而每天早上醒来?,我又打满鸡血,踌躇满志地想:我会把领导哄回来?的! 不就是不好相处嘛,慢慢磨合,只要命够硬,总有相处好的一天! 然后继续写信…… 一转眼十天过去?。雍王府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叶兰倒是带来?了好消息:宜妃请示过了,皇帝亲自?给慈善基金会题名,就叫玄宜慈善,并且要以个人名义,为?基金会捐出第一笔善款。 第 72 章 我猜的不错。 皇上很支持民间自发开办慈善机构, 在朝堂上对我大加赞赏,还号召朝臣给慈善基金助力。 当天下朝后,我真正?的顶头上司——翻译院的员外郎马振, 亲笔书信,邀请我去领当月的米面粮油。 翻译院的气象和上次完全?不同, 班房门口的‘女人不得入内’早已撕掉, 路上碰到的人,几乎都和和气气得同我打?招呼。 马振甚至到门外头迎我,热情得与?我闲话家常——尽管话题都很生硬, 说着说着就冷场,闹得彼此蛮尴尬。好在最后我还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想为慈善基金会做点事儿。 他们不想出?钱, 只想捧个?人场, 好去皇上那里交差。 上司主动?示好, 我不好推辞,再说,他们愿意帮忙, 我正?求之不得,于是顺水推舟,把《奥赛罗》交给他们翻译。 他们欢欢喜喜地接下这份没有收入的工作, 还亲亲热热地把米面粮油帮我抬上车。 其实?十?四走后, 京城里或许或少与?我有交集的官员, 比如理?藩院的, 礼部的(非科举出?身,大部分?是旗人或捐官的)都陆续续恢复了和我的来往。 慈善基金会冠以皇上和宜妃的名后, 以白?晋、安东尼为中心的小圈子(包括钦天监的外国官员和贵族子弟)也开始朝我倾斜。 从翻译院对我公开示好之后, 这些交往开始逐渐明朗化。 现在我每天至少能接到十?几封赴宴邀约,这还不包括叶兰的小圈子发出?的。 基金会要筹钱, 没有广泛的人脉是不行的。 我不得不日日流连于各个?社交场所,从茶馆到戏院,从园林到酒楼,一开始白?晋还带着我,后来他年迈的身体撑不住,我就自己?带着郎世宁去。 郎世宁不擅长社交,但擅长画画。我说累了,他就给主人画画。 写?实?主义的肖像画极受追捧,短短几天,找他预约作画的订单就排到了明年…… 他笑说要把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捐给基金会。 我说,宁可不要这些钱,也不能看着他受累。再说,真正?的艺术家没有以量取胜的。我希望他成为艺坛留名的大画家! 总之,有了玄宜两个?字加成,慈善基金会的前期宣传进?行的非常顺利。 之后就是正?式筹备设立。组织架构形式和管理?章程什?么的,我早就写?好了,现在主要是选址、招人、挂牌,然后与?广和戏院联合开演,正?式筹款。 白?日里一心扑在基金会上,忙得不可开交,夜里躺在床上,还得强撑着眼皮琢磨怎么讨好我领导。 困顿中想出?的法子都不太靠谱,我着实?干了几件蠢事。 比如,搜肠刮肚地写?了一本《笑话二十?则》,托人送给他。 比如,打?听他喜欢鼻烟壶,花重金买了一只,结果?还没送出?去就被懂行的告知是残次品。 比如,从他溺爱的元寿身上下手,让我家可爱的小金毛去‘色*诱’元寿小朋友,狗子头上的毛差点被这孩子薅秃了…… 比如…… 反正?现在想想,都尴尬得脚趾抠地。 这天晚上,我又在绞尽脑汁地生产蠢主意,忽然大门被急促拍响。 不用我起身,左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莲心噔噔噔跑出?去应门。片刻后,她回来敲了敲我的窗,温顺地问:“大人,是一个?叫杨玉梅的姑娘求见,让她进?来吗?” “快请进?来!”我赶紧批衣下床。 当莲心知道其他三姝在隔壁过得舒服自在,偶尔还去雷家帮帮忙后,态度逐渐软化。 四姝如我设想的那般,把八个?旗兵收拾的服服帖帖,很多活都不用我吩咐,悄悄就干了。 现在我每天回到家,里里外外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缸里有清水,厨房有干柴,老榆树上挂了秋千,狗子都被喂得圆润起来。 隔壁雷家也被照顾得很好。谭婆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还有人年轻小姑娘小伙子陪着拉家常。最重要的是,没人骚扰居生了。 在这种局面下,我暂且把对四姝的怀疑放到一边,打?算先过一段安稳日子,也避免冲动?犯错。 “秋姐姐!”玉梅一见我就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哭道:“我娘,她好像快不行了,怎么办啊?” 我赶紧拉起她:“叫大夫去看了吗?大夫怎么说?” 她先点头又摇头,摇得涕泪横飞,语无伦次道:“之前一直给抓药的那个?大夫现在不管了,别的大夫也都不管,他们说,现在北京城就要有给老百姓看病的西医了,叫我们忍忍,等着西医来!” 这怎么能忍! 这群本该救死扶伤的大夫是在拿人命针对我? 基金会名声大噪,把医学专科学校也推上风口浪尖,原本不看好的人,现在也开始担心我真把学校办起来。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西医的好,当大夫的却是知道的。 毕竟皇上很早就开始主张中西医结合治病了,北京,乃至全?国各地的官员都曾受惠,在他们的推动?下,中西医是有交流的! 有些不思进?取的大夫害怕被质疑,更害怕被取代! 他们把玉梅的母亲推给西医,后面肯定?还有损招,可我不能不管她! “中医不管,西医管!走,跟我去找大夫!”我拉她起来,叫莲心去隔壁找个?大头兵来驾车。 漆黑的夜里,我们先敲开东堂大门,接上罗怀忠,又去西安门内,皇帝御赐给西洋官员的宅邸内接上了在太医院当值的英国医生王保罗。 到了将近十?点才回到玉梅家。 玉梅的母亲瘦骨嶙峋,脸色蜡黄,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她非常抗拒洋人,一见洋大夫靠近就拼命挣扎。 她也是生孩子落下的出?血症,到现在已经油尽灯枯了,稍一剧烈动?作还会流血。片刻间,床榻上一片惨烈。 王保罗和罗怀忠只能退到屋外询问。 王保罗在太医院供职时间久了,很有经验。他认为,根据玉梅的描述,她母亲的病情就算三两日不吃药,也不该恶化得这么快。让玉梅把之前药底子拿来一看,当即变色:用的都是催发病情的大猛药! 玉梅嚎啕大哭,说明天一早就去报官,告那天杀的大夫害人性命。 我心里无比愧疚,深知若不是因为我,杨猛不会被下放,玉梅的母亲也不会被害。 只能强忍着沉痛的心情,哀求罗怀忠和王保罗再想想办法。 幸而罗怀忠擅长妇科,还带着特效药。不过药效只能救一时之命,不能治病,而且这幅孱弱的身子也克化不了几次。换言之,其实?已经无药可医了。 玉梅拉着弟弟疯狂给他磕头,我在旁眼酸鼻塞。 王保罗把我拉到一旁提点我:“这种只能等死的病人,你可千万不能接!否则一接过来就死人,肯定?有人会说是叫西医治死的,学校还怎么开?”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我看看玉梅姐弟孤苦无依,怎么忍心弃之不顾?? 王保罗道:“你要实?在不忍心,再找找中医吧,或许能延长两三个?月。不过,只要想继续行医的,应该都不会接。而且这种情况,再让患者吃药,其实?是白?白?浪费钱。” 玉梅抱住我的腿哭道:“秋姐姐,求你救救我娘,我娘要是没了,我怎么跟我爹交代啊!” 心脏抽痛,眼泪险些也跟着掉下来,我俯身抱住她:“我不会不管你们的,放心!” 1715年6月3日 康熙五十?四 四月二十? 雨 大夫这个?职业很特殊。 别看电视里皇上动?不动?就要砍太医的脑袋,现实?中,好医生非常稀缺,皇帝不仅不舍得杀,还常常赏赐提携。 平常人家没更有几个?敢得罪大夫的,不然总有小病小灾的,得用到他们。若得罪了,人家开的方子,你还敢不敢用呢?用了能治病还是催命呢?那就没法说了。 真被治死了,告官,官都不想管的。这里面猫腻太多,专业性太强,很难判定?。 这一点,从我帮玉梅递了状子,告‘普济医馆’后深有感触。 上了堂,开方的大夫咬定?一点:从前就吃这个?药,现在病情严重了,只能加重药量。药效猛是为了吊命,若没有这几幅猛药,人早就死了! 他们还不让王保罗上堂做证,因为王保罗是西医,属于本案的利益相关者! 我找了十?四的门人,顺天府主管刑事的通判徐立,想让他秉公执法。 他很为难地表示:“大人,这事儿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何必惹一身腥!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你们西医不出?手,病人的死亡赖不到你们头上,不影响你办学不就行了?” 我为他这种想法感到脊背发寒:“那你们就这么放任杀人凶手横行?” “瞧你这话说的!”他脸色难看起来:“杨柳氏还活着不是吗?大夫一时用错了药,或者为了吊命,临时加大药量,是常有的事儿,就算包青天在世,也不可能判他有罪!” …… “我是十?四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谁敢欺负你,就算自断前途、丢了这条命,我也豁出?去为你讨公道。可这事儿,嘿嘿,我话放这儿,和你后面要碰到的其他事儿比起来,都不能叫事儿!听我一句劝,真要治了‘普济医馆’的罪,对你只有无尽坏处!踏踏实?实?做你的事儿,别管别人!做大事儿的,都得有舍才有得!” 我只能无奈离开衙门,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 托了很多关系,也带过去很多个?中医,但人家都要问一句:你们东堂不是有西医吗?西医怎么不管? 碍于介绍人的面子,不得不跑一趟的,去了也就是随便看看就摇摇头:不行,没救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没有一个?把脉下药的! 天公不作美,到了中午,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我在驴车上淋了个?透心凉。 车夫老徐头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没一会儿就被狂风吹断了。 或许老天爷想用这场大雨浇醒我,让我知道这世上,是有些事儿可为,有些事儿不可为。 但我还是忍不住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起来。 我宁可被害的是我自己?。 忽然,沉重的雨点消失了,接着,身上也被披了一件蓑衣。 仰头一看,一个?相貌平平、气质如水的姑娘站在车边为我撑着伞。 她冲我微微一笑:“秋大人,可否借您片刻光阴,十?三爷有请。” 不远处的马车上,十?三爷撩开窗帘,同我摆了摆手。 我连忙下车,跟着这个?姑娘来到马车旁。 十?三爷也跟着下了车。 “十?三爷快上车,别淋着雨!”我赶紧催他回去,“我们隔着车厢也能说话!” “无妨。”他笑着摆摆手,自己?撑着伞,对那姑娘道:“百合,你先上车,我和秋大人说两句。” 姑娘温顺地冲我点点头,接着钻进?车厢里。 我竭力将伞朝十?三爷那边推:“反正?我已经淋湿了,还穿着蓑衣,您多打?点!” 他没拘泥这点,直接道:“听说你到处找大夫,我府上养了几个?半吊子,要是不嫌弃的话,借你用一用。” 按说我应该推辞一下的,可是眼泪汹涌而出?,嗓子发粘,竟半句也说不出?来。 他递过来一张帕子,叹息道:“一个?姑娘家,干这么大的事儿,撑这么大的摊子,实?在是不容易。说实?话,办慈善基金、办学,都是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就是硬往下安排,也没几个?人愿意接!只有你,天不怕地不怕,硬着头皮往上冲。作为大清的皇子,我对你很敬佩,很感激啊。” 我不客气地接过帕子,展开罩住整张脸,不过没再哭,反而笑起来,“谢谢您,在我快放弃的时候感激我。” 他也哈哈一笑:“你知道你的外号叫什?么?” 我一愣:“我还有外号?” “有啊!”他指了指我的驴,“坊间叫你短毛驴!谁让你顶着一头特立独行的短发,整天不撞南墙不回头,跟头倔驴似的!” ……我以为,我在京城社交圈留下的是美艳、聪慧、机智、独立的社会活动?家形象!没想到竟是…… “哈哈哈哈!”十?三爷爽朗地笑起来,温柔地看着我:“所以,你说要放弃,我是万万不信的。” 他那几个?大夫已经送到东堂了,让我随意调配。 离开之前还给我一张请柬,四月二十?八是他三十?岁(虚岁)生日。 “小贺一下,只请了几个?兄弟和幼时的玩伴,不必拘束。”他朝我眨了眨眼。 我瞬间就想到,我领导肯定?会去! “也不必准备寿礼,听说你擅长讲故事,若不介意,准备个?故事给我们下酒!” 我应道:“感谢十?三爷体谅我穷!” “你不是不再穷酸的秋童吗?” 啊? 十?三爷哈哈大笑着上了车。 第 73 章 1715年6月6日 康熙五十四年 四月二十三阴 十三爷派来的大夫派上了大用场。 因为养在贝勒府, 无需对?外行?医,所以不怕被封杀,问诊用药都很大胆。 玉梅母亲从死亡线上暂时被拉回来, 只是状态仍不乐观。 我让峨蕊过去?帮忙照顾,在征得?玉梅同意后, 给杨猛写了一封信, 原原本本将这件事告知,希望他能赶回来见妻最后一面。 眼看这件事没能影响基金会的进度,使绊子?的人居然开始丧心病狂地谋害我本人。 先是在饮食里下毒。 家里守卫如同铁桶一般, 他们就在东堂下手?。 幸亏我最近应酬多?,没有机会在东堂吃饭。然而三位神父不幸中毒, 所幸解救及时, 没有伤及性命。 接着在路上行?刺。 是在我去?南堂的路上, 那人装扮成乞丐模样,破碗下头藏着一把铁铲磨成的尖刃,在我伸手?给钱的时候朝我心口扎来。 老徐头是雍亲王亲自挑选的车夫, 虽须发花白,反应速度却非比寻常。电光火石间,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开, 正欲将其擒住审问, 徘徊在周围的乞丐居然一拥而上。 阿克敦等人一直便衣暗随, 见状先大喝一声震慑歹徒, 再发足狂奔而来。 ‘乞丐们’眼看不敌,只能四散逃开。 阿克敦要?去?追, 被老徐头喝住了:“小心调虎离山。” 当时我吓懵了, 没想到这一幕会在现实中真?实上演,而且全程不超过两分钟, 快得?就像做梦一样。 后怕却是一点点渗透到心底的。一直到南堂,手?还在发抖。 白晋安排人去?衙门报了案,神情严峻:“年初的绑架案必须尽快结案,从重处罚黄侍郎,不然宵小们无所畏惧!” 我想起在圆明园听到的密谈,心里清楚阻挠结案的是十四爷,黄侍郎又是八爷的人,代表的还是文人集团的利益,想重罚他,太难了。 还是加强防范比较实际。 我们分析了一下,有作案动机的有这么?三方。第?一,嫉妒宜妃的其他妃嫔;第?二,不愿意看到医学专科学校开办起来的中医;第?三,文人集团,表面上和?和?气气,暗中趁乱出手?。 这三方都希望我死,动手?的嫌疑甚至难分高低。 白晋担心我的安危,劝我道:“办学的事儿,先沉淀个一两年吧。” 我的想法?完全相反:“一旦万事俱备,就要?一鼓作气,绝不能被这些?卑鄙手?段绊住!否则,他们只会越来越猖狂。” “那么?,下毒和?刺杀可能会成为常态,你能承受吗?” 我咬咬牙道:“等这两个机构正常运作起来,再杀我就没大有意义了。能坚持到那时候就可以。” 在各方的干涉下,京城加强了巡防,尤其是从东堂到我家这一段,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阿克敦仍不放心,“我们不方便近身,大人身边还是有漏洞。” 我现在对?他的专业水平和?敬业程度都很认可,于是采纳他的建议,开始带着化佛出入。 她负责我在外面的饮食,以及在阿克敦他们不方便近身的时候做第?一道防线。 让她挡在我前面,为我挡灾,我心里很愧疚,她却为能和?我出来涨见识而兴奋。 对?生死,她似乎有种不痛不痒的麻木,而她手?上的厚茧也非常可疑。 从容貌和?气质上看,她不可能在前雇主家里当粗使丫鬟,没道理留下一手?老茧。 再联想到那次猫狗大战,她和?峨蕊出现的速度过于惊人,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毕竟连遭两次暗杀,难免有点杯弓蛇影,便想让阿克敦扮成歹人试探她一下。 阿克敦啧啧称奇:“难道大人竟不知她的底细?” 原来,他以为这个四个婢女,也像他们一样,是某个权贵派来照顾我的。 “卑职可以确认,化佛和?峨蕊不仅会武,而且身手?很好。翠螺识文断字,颇有才情。” 我心一惊,华夫人身边的春、夏、秋、冬四香也不过如此吧? 怪不得?莲心不愿屈居我这个小庙,想必前雇主至少也是华太师那样的身份。 我将她们的来历和?盘托出,又把她们的卖身契拿给他看。 “卖身契没问题。主母出于嫉妒发卖出挑、生事的丫头是常有的事儿。还有些?当官的获罪抄家,奴婢也会被官府重新发卖。何况她们是雷家买回去?的,应该不是冲大人来的。” 根据阿克敦的说?法?,这个时代的奴婢分两种,一种是活契,仆从和?雇主签白契,白契就是不加盖官府红章的契约,彼此之间只有劳务关?系,这种仆从流动性非常高,双方有互相炒鱿鱼的权力。 一种是死契,就是卖身,双方签红契,契约上加盖官府红章,奴婢们生死随主,主人可以任意发卖,就算打死也不过赔钱了事。但?如果?奴婢敢加害主人,则会被处以极刑,轻则流放,重则腰斩。 “你这几张都是红契,她们应该不敢有二心。” 我稍稍放心了些?,只是仍对?她们的前雇主好奇:“培养这样的婢女,应该得?花费不少心思?和?银两吧?怎么?才卖了二十两?” “你这红契上勾画了好几次了,可见不是第?一次转手?。这种的,很难卖上高价。一般门户养不起她们,高门大户,又不想要?这种几经?转手?的丫头。你是外国来的,不了解行?情。其实,在很多?地方,女孩儿还不如牲畜值钱,有的地方给几个馍,就能带走一个半大丫头。就算是江浙一带,卖到好人家,也才二两银子?。除非卖去?青楼,才能叫高价。培养成这样固然不易,也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难,多?买一些?从小教养,总能挑出几个出彩的。” ……可怜的女孩子?们。 “还有一种可能,雷家买的时候花了更多?钱,但?她看你穷,没找你多?要?。” 这天晚上,我去?隔壁问谭婆婆买四姝时的情形。 她说?是从人牙子?手?中买的,被主母发卖的故事,也是人牙子?告诉她的。 正说?着,居生回来了。一见我,刚刚迈进厅堂的脚就想撤出去?。 “雷掌案!”我站起来,叫住他。 他只得?顿住,抬头看向我。 微弱的烛光在他脸上铺陈,把那双漆黑的双眸照得?熠熠生辉。 也许是幻觉,我感到他好像挺想被叫住的。 “邻里之间,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他犹豫了一瞬,不知想到什么?,耳朵微微发红。 谭婆婆轻叹一声道:“少爷,我去?给你倒茶。” 接着看了我一眼,“你们慢慢说?。” 哈,她这是放弃抵抗了吗?之前为了防我,特意把四姝买进门,现在居然把她的宝贝少爷单独留给我! 再看居生,怎么?都像被牧羊犬抛弃的小绵羊。我忍不住偷笑。 他缓缓走进屋内,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微微转头从眼角里偷偷看了我一眼,之后在离我最远的椅子?上坐下,问:“请讲。” 我拿出慈善院的结构图,走到他身边,“我想从这里隔出一个单独的门户,做慈善基金会的办公室,你能忙我设计一下吗?” 他刚要?伸手?接,我往回缩了一下,“让你干这种活,实在是大材小用,算了。” 这招以退为进,只对?他这种菩萨心肠管用。 他把手?伸得?更长一些?,主动要?求:“我看看。” 我没给,就在他身前不到五十厘米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平时忙不忙?有时间接私活吗?设计费怎么?收啊?” 他垂眸看着我手?里的稿子?,一板一眼地回我:“忙,晚上回家可以帮你,邻里之间,无需谈钱。” “那多?不好意思?啊,要?不……” “不用!”他好像害怕我说?什么?太热情的话,一把从我手?中抢过结构图,起身转到烛灯下看起来。 哈!我在他背后无声笑了足有三分钟,才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只看了一会儿,他便抬头问我:“改结构不难,你想要?什么?风格?” 我跟他大体说?了下要?求,他用自己的理解复述出来。 也许是我的空间立体感太差,听不明白他的话,他只得?回书房找了纸笔和?烫样来,仔细同我讲解。 中间谭婆婆来送过茶,见我俩真?的在说?正经?事儿,好像还有点失望,向我挤眉弄眼,暗示我再靠近一些?。 我对?她摆摆手?,表示我不是那种人! 她气得?一跺脚。 哈,这小老太太。 专心埋头于案的居生,并不知道谭婆还在干涉他的择偶权,定好方案后问我:“你要?的急吗?三天给你设计稿可以吗?” 都已经?是晚上加班了,我哪好意思?催。 谢过之后,他以为我要?走,从袖中掏出一个拇指高、婴儿臂那么?粗的小陶罐给我,指了指我手?背上地疤痕,有些?不自在地说?:“这是宫中御药房特制的祛疤膏,你每日涂三次,坚持三个月看看。” 毕竟隔了这么?久,我下意识地不相信他是专门给我买的,诧异道:“你也受伤了吗?” 谁知他摇摇头,干巴巴道:“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专门买给我的?”尽管还是不太自信,心里却早已乐翻天,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他好像被我的笑容感染,眼里的光柔柔的,只是嘴角绷得?有些?刻意:“本该如此。” 哪有什么?本该啊!不过是你心善而已!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永安禅寺,他被恶人围攻的画面,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不由板起脸来恶狠狠道:“你不能对?每个人都好!你要?学会拒绝别人!你不能默默吞下所有诽谤,你要?还击!以你的口才,想要?辩倒别人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必纵容他们对?你恶言相向!” 他轻轻摇头:“ 别人待我是因果?,我待别人是修行?。” “那,如果?隔壁不是我,是峨蕊,是化佛,或者是你的女粉丝,你也会让谭婆婆帮衬她,在她深夜抑郁的时候敲击木鱼,帮她裁纸掌灯,为她……” “不会。”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我呆呆地望着他。 然而他面上却淡淡的,“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任何事物皆因各种条件之互相依存而有变化,即世事无常,缺一不是你,缺一不是我,非你非我,故事自然不一样。” 他肯定是在讲佛法?。尽管听起来像讲情话。 我还是不要?想太多?吧…… 我本想问问他,是否认识八福,为什么?八福会护他离开大禅堂。仔细一想,又不想叫他知道当时我在场看见了他尴尬受困的局面。 但?我还是忍不住叮嘱他:“每个妖精都想吃唐僧肉,孙悟空再厉害,唐三藏还是三番五次差点被吃!记住白骨精,记住,对?谁都心软只会害了你!” 他摇头失笑不语。 1715年6月1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四月二十八晴 二十八这天,恰好是良辰吉日。 慈善院开始动工,居生百忙之中抽空来给施工者讲图纸。 工作中的他,戴着这个年代的安全头盔,一身灰尘,指点上下,滔滔不绝。 好像完全脱离了佛子?的光环,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工程师。 这与他在家里收拾烫样是不一样的专注,更真?实接地气。 这样的他,让我有种错觉:之前,只能与他谈理想谈人生,最多?谈谈书。现在及以后,却可以与他谈哪家的菜好吃,哪家的衣好看!总之,说?什么?做什么?,再也不用担心他觉得?我俗气无聊了。 要?不是今天十三贝勒过生日,我真?想在这儿等着他,一起去?老西安胡同吃裤带面。 酉时,各衙门下班后,我背上吉他,让化佛抱着我扎的鲜花花束,开始往十三爷的府邸赶。 等我到那儿,门口已经?栓了好几匹马,其中一个,正是我领导那匹高傲难驯的坐骑。 第 74 章 十三爷和宾客们都在弓箭房。 我将吉他交给化佛, 想去看看十三爷的收藏。 “大人,稍等!”化佛放下东西,为我整了整衣衫, 又掏出一盒胭脂来,食指沾了沾, 分别点在我唇上和?脸颊上, 叨叨着:“大人近来太过操劳,肤色略显苍白,擦点胭脂看起来精神些。” 她指腹粗糙, 没在我唇上多磋磨,叫我自己抿抿。 “这胭脂闻起来好香啊!”是?果香混合着花香, 尝起来还?甜甜的, 怪不得贾宝玉喜欢吃姐妹们的嘴巴。 虽然我也挺注意仪表, 特意穿了新衣——手头宽松之后?,我定做了几?套男装,也配了腰带, 甚至折扇(倒不是?为了美?观,这时节已经开始热了,穿着长袖长裤跑来跑去, 没有?扇子会?满头大汗)自以为打扮得很精神, 但和?精致还?相去甚远。 化佛恰到好处得弥补了我在这方面?的不足。 “好了, 大人生得英气, 着男装俊逸风流,不宜过分娇艳, 浅浅有?一点润色即可。”涂抹完, 她又用帕子擦了擦浮色,这才放我走。 这番心里暗示十?分有?效。 经过弓箭房的玻璃窗,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照了照,深觉自己配得上‘俊逸风流’四个字,不由满意得直点头。 心里正美?着,玻璃后?面?忽然闪现一张熟悉的脸,眉头轻拢,眼睛微眯,嘴角下?撇,一副很嫌弃且看不惯的样?子。 我没顾上尴尬,提着袍角跑进去,热切地冲到他身边,刚想套近乎,他一转身走开了。 这一下?闪得我心里空落落的,对镜自照的得意一下?子消散殆尽,一路上打的鸡血和?满腔期待也都沉甸甸压到了心底。 “秋童,来!”另一边,十?三爷朗声叫我。 他身边围着三个高矮胖瘦不同,年龄跨度大约在十?几?岁到四十?岁的男人。 其中一个是?皇子,前?些日子在圆明园见过,当时坐在恒亲王身边,还?劝十?三爷给我看腿。 他正拉一把大长弓,拉得满脸通红,仍没拉满,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接着努劲儿。 待我走近,十?三爷指着他介绍道:“这是?十?六贝勒。” 按教廷给的资料,十?六爷今年二十?岁,已经有?四个孩子了!怎么生得唇红齿白,像个高中生似得? 看来,皮肤白的人不留胡子就是?很显嫩。 我领导留胡子八成就是?为了扮老成。 “给十?六爷请安!”我行了个屈膝礼。 十?六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把弓上,头也没转:“得了,今儿你是?十?三哥的客人,不必拘礼。最?好拿出你登殿的气魄来,别扭扭捏捏的,免得爷们几?个放不开,说个话束手束脚。” 我心里头闷,没有?应酬的激情,中规中矩地应道:“谨遵十?六爷吩咐。” 接着介绍那个最?壮的,块头比发了福的十?三爷还?大两圈,长着一张典型的蒙 ?璍 古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呈黑红色,一看就是?常在太阳底下?活动的。 “这是?我和?四哥的骑射老师,满柱,满大人。现任步兵统领衙门总尉。” 哦,步兵统领衙门……我熟啊,监狱里住了五天呢!说实在的,条件可够差的…… “下?官见过满大人。”我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满柱朗声一笑,“秋大人可是?京城无人不识的风云人物,亦是?真正的女中豪杰。且不说事事敢为他人先,便是?短短半年来,几?次逢凶化吉,还?能谈笑自如,若无其事地继续未竟之事,叫我这个沙场里几?经生死的汉子也无法不佩服。” 这个房间大约有?八十?平,其中两面?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弓箭,中间一张长桌,上面?摆着上百个箭枝。 我们在西南角说话,我领导在正中间摆弄箭枝,中间隔了五六米。 满柱刚夸完我,他忽然把箭枝一扔,走过去帮十?六拉弓,毫不费力?地一拉到底,嘲弄十?六:“这就是?你说的长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 别人听不出,只有?我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说我呢! 平白替我顶缸的十?六,可能被?他损惯了,浑然不觉羞耻,笑嘻嘻与他插科打诨。 我脸上火辣辣的,胡乱自谦了几?句,把满大人糊弄了过去。 十?三连我写给雍亲王信件的落款都知道,想必对我俩之间的争执心如明镜,不着痕迹地为我打圆场道:“四哥严以律己,对我们兄弟几?个的要求也高。老十?六是?有?天赋的,就是?懒于练习,这半天拉不开,我都替他害臊。” 十?六扬声道:“我不害臊,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你们哪一个下?棋比我高明吗?” 雍亲王哼了一声:“哪朝的天下?是?下?棋赢来的?” 十?六混不吝得将弓反挂在自己脖子上,嘿嘿一笑,“那我不可不管,反正咱家的天下?有?你们就够了。” 十?三爷笑骂他道:“快闭嘴吧,不然待会?儿四哥踹你我可不拦着。” 接着继续介绍最?后?一个,“这是?雍亲王幼时的伴读鄂尔泰,鄂大人。现在任内务府员外郎。” “鄂大人!”我双眼一亮,这可是?雍正朝的名?臣啊! “秋大人!”他表情淡淡,朝我抱拳,客气道:“久仰久仰。” 他长得很不敞亮,瘦瘦小小尖嘴猴腮,额头上还?有?几?道很重的抬头纹,气质也很中庸,属于丢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反正,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权臣的影子。 不过,一个常务副皇帝,一个宠臣,一个手握机要兵权的二品武将,再加上一个成年皇子,这个小圈子,除了我以外,好像都很核心。 这么看,我领导根本就是?口?是?心非!他要是?真厌弃我,不可能让我出现在这里! 我心里卸下?重担,悄悄舒了口?气,偷偷看他,没想到被?十?三爷抓个正着。 他顺势指过去,笑道:“雍亲王就不用给你介绍了吧?我们这群人里,你和?他应该是?最?熟的。从你刚到大清,就与他打过交道,后?来还?在他手底下?,给娘娘们排戏。” 最?该介绍的就是?他! 我真诚地请求道:“还?是?麻烦十?三爷给介绍一下?吧!雍亲王贵人多事,好像不太记得我了。” “嗯?有?这回事儿?”十?三爷挑挑眉,朗声喊道:“四哥,翻译院的秋童,给你请安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走到他身边屈膝行礼,舔着脸笑道:“好久不见,王爷!” 他看也没看我,随意一摆手。 十?三爷又把我叫过去,“雍亲王面?冷心热,最?重情谊,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心说,有?没有?机会?和?他长久相处还?未可知呢! “洋人推崇热武器,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好的冷兵器!来,我带你看看我的弓。”尽到主人义务后?,弓箭狂热爱好者*祥,就开始迫不及待地炫耀他的藏品,眉宇间带着难得一见的神采和?光芒。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他没生病时,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样?子。 “我这里有?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弓弩,你看,那把是?俄罗斯的,那把是?倭国的,那把是?英格兰的,那把是?法国的!我比较过,满人的弓,无论稳定性还?是?杀伤力?都是?最?强的!我敢说,再过一百年,西人也造不出这么好的弓!” 他随手拿起一把近两米长的大弓,爱怜地摸着它,就像看心爱的女人那般,“这把角弓,弓胎是?榆木,外面?贴着鹿筋,弦垫是?鹿骨,弓弦是?牛皮弦,拉满射程可达120米!用重箭100米可以穿破皮甲,75米可以穿破锁子甲,50米可以破板甲! 而洋人的三眼铳呢,要二十?米左右才可破双层棉甲,杀伤力?跟儿戏似得!唯一能和?我们的弓箭相比的是?抬枪,抬枪杀伤范围大,杀伤距离可至两百米,但这玩意儿长二米五到三米,至少两个人操作?,便捷性却又差得远了。” “哇!这么厉害!” 我对武器没什么了解,之前?一直不明白,清政府为什么瞧不上西方的洋枪火炮,听他这么一说才算理解几?分,并由衷升起一股自豪感。 热切地看着这把神器,“我能摸摸吗?” 十?三把长弓放回去,从旁拿了一把小弓给我:“那把杀气太重,你试试这把,看能不能拉开。小心点,弓弦锋利别划伤手。” 有?十?六爷的前?车之鉴,我没敢逞能,接过小弓,拉开架势便要试试。 “姿势不对!右手得放在……”十?三爷是?此中行家里手,一眼都看不下?去,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想上手指导,刚凑过来抬了抬手,后?面?忽然传来清咳声。 我们俩同时回头,只见其他人两两一对,都在认真看弓讨论,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 十?三奸黠一笑,刚要说什么,管家进来报说膳食已备好。 他便扬手招呼大家去宴客厅。 小圆桌上铺着华贵的桌布,上面?摆满精致菜肴。 这年代,无论在什么场合,最?讲究的都是?身份地位,所以雍亲王自然坐在主位上。 十?三和?十?六分座他两侧,其次是?鄂尔泰和?满柱,我坐在末位,恰恰与他正对着。 面?对面?,略微有?些尴尬。 他倒是?非常坦然,眼神偶尔从我身上掠过,丝滑冷漠。即使视线相撞,也看不出真实态度。 侍女来倒酒,他把十?三的杯子收走,十?三小孩似的拉着他的袖子哀求:“四哥,今天是?我的生辰日,让我喝一杯吧!” “不行!” “四哥!”十?三继续撒娇。 满柱劝道:“四爷,就让十?三爷喝一杯吧,难道咱爷们聚在一起!还?有?个秋童在这里看着,给十?三爷留点面?子。” 十?六爷道:“四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连杯酒都不让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三个一起磨,我领导有?点招架不住,我赶紧道:“十?三爷,我曾当着诸王贝勒的面?儿夸下?海口?帮您寻医治疗,您的健康现在关系我能不能办学,所以容我斗胆劝您一句:向?您这样?的英雄侠客,怎么能小口?小口?喝酒呢?您应该像武松过岗一样?,大碗喝酒,畅快喝酒!” 我领导眉头紧蹙,满柱一脸懵逼,十?六笑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克制是?为了放纵时更疯狂,等您病好了,再把我们都叫来,陪您一醉到天明,不好吗?” 十?三摆摆手,笑得萧索:“还?是?十?六弟说得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对治病根本没有?信心。 十?六指着我道:“满人的汉子哪有?不喝酒的!十?三哥,别听她妇人之见!” “总归疼得不是?你!”雍亲王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在十?六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冷着脸道:“谁敢再劝老十?三喝酒,先在自己腿上抠个窟窿!” 十?六摸着脑袋龇牙,“干嘛呀四哥,你和?秋童一唱一和?,一文一武,事先商量好了吗?” 这种事儿还?需要商量吗? 我觉得他这一问纯属找茬,然而一抬眼,却见我领导看我的眼神已有?松动的迹象,微光闪动,好像很欣慰。 我忽然想起来,三百年的代沟不是?闹着玩的,我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三观迥异,而我和?他,却有?很多无需言明的默契。 鄂尔泰悠悠道:“十?六爷,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十?六脸上浮起暧昧的笑,脱口?道:“对喽,十?四哥……” 桌子轻轻一颤,好像有?人在下?面?较劲。 接着十?三举起茶杯:“算了,四哥也是?为我好,这回就不喝了,下?次还?是?咱们这几?个,好好放纵一把!” 酒过三巡,满柱又说起十?四,不过说的是?西北战况。 “不太乐观,听说十?四爷受伤了,昏迷了好几?天。” “也有?猜测,说他根本没有?昏迷,其实是?溜出去和?俄罗斯皇后?私会?了。” 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到我脸上,好像都在默默观察我的反应。 我索然无味地放下?筷子,悠悠叹了口?气。 十?六面?颊泛红,好整以暇得瞧着我:“怎么了秋童,吃不下??” 我还?没说话,雍亲王忽然点了点自己跟前?的桌子,吩咐道:“鄂尔泰,把那盘拔丝香蕉端这儿来。” 鄂尔泰赶紧起身,把我面?前?的拔丝香蕉和?雍亲王面?前?的手撕羊腿换了一下?。 羊腿烤得焦脆,油汪汪的脆皮上撒着孜然和?辣椒,看一眼就食欲大增 我朝十?六笑了笑,当即举筷,大快朵颐。 可是?拔丝香蕉换到雍亲王跟前?半天,他看都没看,更别提动筷。 不会?是?为我换的吧?!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难道是?因为我在他家吃小灶的时候,剩下?了绿豆糕和?豆包? 那,不甜的点心也是?专门给我做的? 天呐,我竟然有?这么好的领导!可恶,愚蠢的我竟然和?他翻脸了! 他们继续讨论西北战事,时而忧心忡忡,时而慷慨激昂,恨不能亲上战场! “狗日的俄罗斯这次给了那私生王子两倍于我军的人数和?军械,还?动用了一支皇后?护卫军。” “十?四爷吃亏吃在年轻冒进,要是?身边有?个老将断不至此!” “娘的,毛子欺人太甚!老子明天就请命上前?线!” 连弓都拉不开的十?六爷脚踩椅子,大喝道:“干他丫的!” 十?三爷悠悠叹道:“要是?没得这个病,我……” 喝了几?杯酒后?,我领导也有?些情绪化,红着眼拍拍他的肩膀,“十?三弟,天妒英才!” 席间气氛顿时从高涨转为低迷。 我出去唤了声化佛。 片刻后?,管家敲门进来,抱着我送的大束鲜花和?吉他,有?点哭笑不得:“爷,这是?秋大人带来的贺礼。” 之所以没及时送来,是?因为,他误以为这是?要栽到院子的。 雍亲王不允许任何人轻视他心尖上的宝贝弟弟,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十?三爷过生日,你就送几?支月季?” 十?六自以为诙谐得插了一句:“还?有?一把奇奇怪怪的琴。” 这可不是?几?支,是?九十?九只!而且我牛皮纸包好,还?扎了麻绳,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我接过花,从杯子里抓了把水撒上去,送到十?三面?前?:“十?三爷,在我长大的地方,每一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语,月季的花语是?期待和?希望。我送您九十?九支月季,送您一份期待和?希望,祝您幸福久久、心想事成。” 十?三爷懵懵懂懂地接过花,眨眨眼道:“挺新颖,很好,不错,你用心了。谢谢!” “哦,西式礼仪!”满柱好奇地问:“那琴有?什么说法?” 我把椅子朝后?拉了拉,抱着琴坐过去:“这琴叫吉他,是?一种西班牙乐器,我不是?要把它送给十?三爷,而是?要为十?三爷唱首歌。” “西班牙民风开放,一到节日庆典,男女老少就在大街上载歌载舞,这是?他们表达幸福开心的方式。我想唱给十?三爷的这首歌叫永远年轻,是?我对十?三爷,及在座各位的美?好祝福。”拨动琴弦之前?,我先望向?正对面?的雍亲王,“行吗,王爷?” 第 75 章 一向精明强干甚至严厉刻薄的他, 此刻双目泛红,看上去有些脆弱颓唐。 固然是因为心疼十三,也少不了是为郁郁不得志的自己而悲哀吧! 更年轻更受父皇喜爱的弟弟被委以重任, 派到边疆累战功,一心只?为朝廷着想的他, 却?被撤职闲居, 无处发力。前途何在,国家的未来又在何方? 铮! 最粗的六弦一颤,发出?杀气腾腾的一声嘶吼, 瞬间将怔忡的众人?惊醒。 雍亲王分明有些期待,眉眼间却?是抗拒的:“你还?记得自己?是朝廷命官吗?” 哈, 献歌这点小事, 甚至比不上与年羹尧对骂来?的离经叛道。 他应该知道, 我要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绝不敢在佛耶论道时强出?头,更不敢和天下中医为敌。 我朝他笑笑:“我是皇上的臣子, 可这雕虫小技,哪敢去皇上面前献丑。” 十三抚掌一笑:“你唱,有什么事儿十三爷给你顶着!” 刚要开口训斥的雍亲王, 只?得把话咽回去, 哼了一声:“老十三, 她可不会什么高山流水!” 要不是手都在琴弦上, 我真想给他竖个大拇指:知我者,四爷也! 十三哈哈笑道:“我看她这坐姿也不像。” 十六拍着桌沿叫道:“快唱吧, 我倒要听听有多‘下里巴人?’!” 拨动琴弦, 前奏响起。除我领导,其他诸位, 眉头俱都一挑,尤其是十六,瞧着吉他,满眼惊艳。 “所有曾疯狂过的都挂了 ,所有牛逼过的都颓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变沉默了 你拥有的一切都过期了,你热爱的一切都旧了,所有你曾经嘲笑过的,你变成他们了 时光不再,已不是我们的世界,它早已物是人?非,让人?崩溃意冷心灰 有时你怕,不知道未来?在哪 这世界越来?越疯狂,早晚把我们都埋葬,Just那么年少,还?那么骄傲,两眼带刀,不肯求饶 即使越来?越少,即使全?部都输掉,也要没心没肺地笑,Just那么年少,我向你招手,让你看到,我混账到老 天崖海角,天荒地老,等?你摔杯为号!” 从‘有时你怕,不知道未来?在哪儿’开始,雍亲王就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我。 或许他知道,这句后面也是唱给他、唱给我自己?。 当第二遍副歌结束,‘摔杯为号’刚落地,澎湃激昂的乐曲中,忽然混进一声清脆响亮的破碎声。 红着眼睛的十三爷狠狠摔碎了茶杯,用颤抖的嗓音高喝:“走!去靶场!” 满柱蹭的一下站起来?,抢在前面拉开门,热血澎湃得喊:“三顺,把十三爷的马牵来?!” 十六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我的吉他,跳起来?跟上去:“等?等?我!” 鄂尔泰站起来?,刚要拔腿而出?,发现雍亲王没动,谨慎地问:“四爷,您……” 雍亲王站起来?,一摆手:“走!” 等?他们鱼贯而出?,我也赶紧放下吉他追上去。 “王爷!”幸亏他落后一步,我追得还?算及时。 他明明听到我唤他,却?还?不肯理我,越走越快,我只?得小跑上去,大胆地拉住他! 廊下挂着灯笼,微弱的烛光下,他猛地一转头。 我紧张得倒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才发现他脸上一片平静,并?无厌恶、嫌弃,甚至一点儿也不严厉。 我生怕一会儿有人?来?催他,赶紧说:“王爷,您还?生我的气吗?我知道,那天您是为我好,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是我太鲁莽!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您对我更好了,我自知卑微粗鄙,配不上您的偏爱,但我保证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义气用事,您能不能别不理我。” 因为每个字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所以说到后面,眼泪就不争气得掉下来?了。 他眉头一皱,嘴角绷得紧紧的,目光如?刀,语气却?很轻:“秋童,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脸皮这么厚的女?人?。本王说过,用不起你。这些日?子,本王不肯见你,你还?上蹿下跳得做什么?换成旁人?,早该知难而退了!像今日?这样的场合,若知道本王来?,就该自觉躲着!” 我心里一刺,脸皮子腾得烧起来?,难堪地嗫嚅道:“可我对别人?不这样啊……京中权贵如?此之?多,您见我上赶着粘着谁来?着?” “你……”他呛了一下,转头清咳几声,恼道:“你是不是说不好中国话?” 啊?我懵懵懂懂,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怎么会?我家里人?一直说,我自己?从小就说。来?大清这么久,没人?说过我中国话得不好啊。”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说得多露骨?”他太白了,皮肤稍微有点红晕就很明显,即便在微弱的烛光下,也不难分辨,可他的眼神非常严厉,口气也严厉得像个长辈。 “我……”真的不知道。 我哪里说的不对? 这时他严厉的目光又投向自己?的手臂。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 赶紧松开,往后退了一步。 结果被他批得晕头转向,步调节奏全?乱,脚跟踩脚掌,顿时失衡往后一仰。 电光火石间,手掌被人?凌空一抓,接着往前一带,后仰的倾势成功止住。 等?我站稳,手掌上的力道已经松开。 那道严厉的视线却?还?在上面,伴随着嫌弃的抱怨:“身为朝廷命官,一点也稳重!整日?冒冒失失,上蹿下跳!真够混账的!手背上的疤又是怎么弄的?” 被骂的狗血淋头我也不敢顶嘴,忍气吞声道:“猫抓的。” 他让气笑了,“你可真行?啊,连北京的猫都看不惯你了。” 要不你还?是别理我了吧…… 我的沉默,没能换来?他的怜惜,而是变本加厉的刻薄。 “缠着我做什么,卧薪尝胆图谋不轨?你想要的珠宝玉石我可没有。漂亮衣服,也不能给你穿。” 要在以往,我可能已经翻脸了,吃过一次教训后,当然再也不敢。 古人?不是说了吗,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他现在还?不是皇帝,所以雷霆也劈不死人?,受着就受着呗。 我自己?开导自己?,拿出?最积极的态度对他:“玉石华服有什么难的,靠我自己?,早晚都会有的。王爷能给我的,却?是我自己?一辈子也悟不到的。” 他轻哼一声:“那你的七情六欲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王爷不让有?” “笑话?!我能管的住你的心?” “那您能管得住自己?吗?” 他被问得一噎,脸上一片慌乱。 我赶紧道:“您看,连您也得承认,七情六欲是管不住的,我没法骗王爷说,我能克制我自己?。我得对您诚实!我只?能保证,绝不因为私事耽误公事!也尽量不把个人?情感带入工作!” 他显然觉得我在糊弄他,皱眉翻了个白眼。 我快速反思了一下,补充道:“我说的七情六欲其实主要是指七情,即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憎恶恨。” 他脸色这才缓和起来?,嘴角往下轻轻一撇,语气也轻柔了些:“你不是还?不想被监视吗?” “是啊,但王爷又不是那种不尊重人?的上级,是我误会您了。” “要是你没误会呢?” 我脸色一僵,为难地看着他。 他冷哼一声,嘲讽道:“就你这么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还?真不值得本王浪费资源。” 我舒了口气,讨好地笑笑:“不是我什么都写在脸上,是王爷看人?太犀利,而我对您格外坦诚。” 他微微一怔,接着扭过头,掏出?帕子递过来?:“擦擦,免得叫人?看见,说些不三不四的。” 这回我第一时间接过来?,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紧接着环顾一周,低声问道:“王爷那天的状况实在吓人?。您看过大夫了吗?吃的什么药?” 到此刻,他眼角最后一抹冷峭才彻底消失不见,眼神一片柔和,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笑意:“怎么,你真当自己?是大夫,看完十三爷,还?要给我看?也要写信问国外的大夫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如?有必要,我亲自去列国边访名医又何妨!” 他手一动,好像要伸出?来?,旋即却?硬生生转到背后,语气又严厉起来?:“说过你多少遍,你就是不改!不要学?人?家油嘴滑舌那一套。在官场踏踏实实做事,比讨好上峰重要的多。 “不,王爷!这不是讨好!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情不自禁地朝他逼近一步,严肃道:“王爷是信佛的,相信因果轮回,但我不信。我只?知道,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希望王爷……” “嘘!”他忽然制止了我。 紧接着我背后的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来?催:“王爷,十三爷和十六爷先往靶场去了,满大人?和鄂大人?在门口等?着您。” “知道了。”他摆摆手,看着我道:“天色晚了,你不必跟着,回去吧。” 我乖巧地应着。 他抬脚从我身边擦过,稍稍一顿,垂首在我耳边极低声得嘱咐:“以后不许唱歌给别人?听,十三爷也不行?!” 我一愣,他已经快步走开。 正当我要转身回去拿吉他时,他忽然大步流星地折回来?,目光犀利地盯着我,语气严肃,声音极轻:“……” “什么?”我没听清。 他表情讥诮,却?没再重复,只?哼了一声,转身走掉。 我好奇而忐忑,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拼凑出?那句话:你真不担心十四? …… 但凡你重复一句,一定能得到一个无比确定的答案:完全?不! 十四他命长着呢! 我倒是更担心他一身荣耀回来?,你心理压力更大! 不管怎么说,今日?能重获四爷欢心,我心里很舒畅。 回到家没一会儿,八福就来?了。 “王爷有什么吩咐?”我以为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或者追问临走前那句的答复。 八福呈上一个盒子,打开里面一排小瓷瓶:“王爷派人?吩咐小的给您送药,说是祛疤的。” 啊,我领导这员工关怀做得也太到位了! 我可以996!不,通宵!全?年无休! 不过这小瓷瓶,怎么跟我那瓶云南白药一样? “这是哪家药房买的?” 八福道:“王府用药,都是从宫中御药房买,御药房的药一般都是大罐的,买回来?之?后,再用王府定制的小分量器皿分装。您放心用。” “……所以,这小瓷瓶,是你们雍王府定制的?” “是啊,雍王府的瓷器都是在景德镇定制的,别处可没有!” 哦…… 第 76 章 我现在才隐隐约约想起来, 年?前登殿那?一次前一两天,弘明把我咬伤了,就咬在虎口上。 当时贝勒府的人都恨我打了嫡少爷, 根本没人管我。我自己也没当回事,压根没想过?要涂药。 之后内务府送来的衣服里就掉出一瓶云南白药, 我还?以为是?衣服鞋子的‘官配’。 此刻才知道, 原来是?当时主管内务府的雍亲王授意放进去?的。 被咬伤后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两次来着?而且冬天的衣服袖长基本都能盖到虎口,他难道长了一双能透视的火眼金睛? 怪不得八福说?,没人敢欺瞒王爷, 这洞察力简直惊人甚至恐怖!怪不得天天训我,看得这么细, 谁能没有瑕疵?! 后面李卫、田文镜被他钟爱, 肯定是?因?为离得远!远香近臭诚不欺我! 还?鸡蛋里挑骨头, 嫌我说?不好中国话?分明是?他理解力有问题吧…… 不过?除了嘴毒,作为领导,他真是?无可挑剔。当初赠药, 没有施恩图报的意思,现在赠药,却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放心吧, 我原谅你了。 反正让人, 忍得心甘情愿, 跪得感恩戴德。 1715年?6月15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二 晴 慈善院的改造正如火如荼, 东堂和南堂的传教士几?乎都在工地上帮忙。 我和安东尼在东堂讨论挂牌仪式相关流程,冷不丁听?传, 九贝勒大驾光临, 我俩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陪着九贝勒一起来的,是?他曾经提过?的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 老先生头顶稀疏, 为数不多的头发雪白,长长的胡须用红绳窝成了一小?团,看上去?挺和蔼的,只?是?一张口,满嘴黑牙烂牙。 安东尼也有一口黑牙。据我观察,东堂原来的神父,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烂牙。不过?最严重?的,也不如这位卢老先生。 我怀疑是?吸食阿芙蓉造成的,但是?他们?藏得很好,我和化佛都没在东堂找到过?。 不过?我从东堂的账本上发现了一点猫腻: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开?支,流向一个叫春晖堂的地方。 这是?个澡堂子,只?接待男宾。正常情况下,大家只?有冬天才会去?澡堂子,最起码夏天不会有人去?。 我暂时抽不出空去?调查内情。 九贝勒看着比年?前在承乾宫见的那?次消瘦了些,打?扮得却更贵气,穿着薄如蝉翼的长衫,哪怕只?有一丝微风也能掀起袖摆,配了一身金银珠宝,连扇子上都镶着钻,一扇就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听?叶兰说?,他名下产业很多,涉及当铺、粮店、客栈、古玩店、灰瓦店、瓷器店、弓箭铺、柜箱铺、煤窑、长途运输、土地买卖、放高利贷等行业,每天进项至少有上万两银子。 出入奢华的九爷,一进门就嫌弃东堂破旧,嘲讽葡萄牙教廷小?气,“真是?人穷志短,干啥都不敞亮。怪不得把慈善基金会的门面弄得那?么小?家子气!” 安东尼给他泡了杯咖啡,陪着笑道:“九爷消消气儿,慈善基金会的办公场所?,是?南堂和东堂共同商定的。我们?毕竟还?没有开?始募款,账上没钱,只?能先凑合用。” “拿走拿走,这么热的天,没有冰就算了,你还?倒热水,我说?安东尼,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九贝勒让人把椅子搬到穿堂风吹过?的地方,招呼我们?过?去?,烦躁得扇着扇子,不耐烦地说?:“慈善基金会挂的可是?皇上和娘娘的名,绝不能凑合!你让慈善院那?边立即停工,要么,把慈善院取缔,全部重?装,扩大门楣!要么,重?新找个像样的院子!” 安东尼戳戳我,让我上前解释。 我只?得顶上去?,“九爷……” 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蹙着短小?但好笑的八字眉,用镶钻的折扇指了指我:“秋童!你这个会长,得拿出会长的派头来,首先要有一间气派的公房,其次出入得有一辆好车。你那?驴车太跌份了,赶紧扔了!再者,你说?你穿的这叫什么?跟进京赶考的秀才似的,从头到脚透着寒酸!你说?,有你这么穷酸的会长,谁敢给你捐钱?捐多少,岂不都进了你自己的口袋?!” 是?他逻辑有问题,还?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思维? 难道富人都这么想?只?想和光鲜亮丽的同类打?交道,生怕被穷人揩油? “要是?我按照您的吩咐整改,那?九爷,您打?算赞助多少?”我笑问。 “凭什么找我要呀!”他啧了一声,把弄着折扇道:“你们?打?着皇上娘娘的名头募捐,还?能缺钱?岂不是?坐在家里,钱就从四面八方来!” 皇上的脸有那?么好用?你怕是?忘了,前几?年?国库亏空,皇上舍下老脸亲自求权贵们?捐款,最后只?募了两万两的事儿了吧? 我忍着没反驳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一是?现在还?没开?始募捐,基金会现在花的都是?会员们?缴纳的会费;二是?章程里写的很清楚,基金会只?能抽取善款的百分之五用于日常经营周转,这些钱恐怕支撑不起豪华办公室和豪华座驾,您看怎么办?” “那?就抓紧幕啊!除了办公场所?,你们?还?缺什么,告诉爷,爷帮你们?把场子先支起来。” 我有点明白他来干什么了。 先前叶兰给我推荐了一个管账的先生,据说?曾在九爷的商号里干过?十几?年?。 我和那?人谈过?一次,感觉他根本不认可基金会的运作模式。他固执地认为,账上的钱就是?会长的钱,会长怎么用都可以。而且,闲着的时候不能浪费,得放出去?收息。 总之骚操作很多,奴性远大于职业操守,根本不是?我理想的财务负责人,所?以我没收他。 九贝勒这是?恼了!他明显把基金会当成他爹妈,甚至他自己的聚宝盆了。理直气壮得想把自己人安插进来,把控这个无本万利的‘买卖’,甚至还?想不着痕迹得用厚利将我架空。 精得他! “其他倒是?都全了,就差一个账房总管,九贝勒能给推荐一个吗?” 我本意就是?要把钱交给宜妃的人来管,是?郭络罗家的,还?是?九贝勒的,区别?不大。既然他都亲自来找我了,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多推荐几?个也行,给我留点筛选的余地。” 人可以是?他的,但必须得有真才实学,而且目光长远,有原则有底线,可调*教。 九贝勒假装没有之前那?一茬,随意道:“这个好说?,我手底下账房先生多的是?,任你挑选。” “贝勒爷肯割爱,秋童不胜感激,先谢过?了!” 他大概觉得把我唬住了,心情好起来,脸上浮躁的红晕渐渐褪去?,扇子也不扇了:“那?慈善院怎么处置?” 我道:“慈善院先不停工。我这边剧本已经捋好交给查老板了,等他那?边都准备好,帐房总管也选好之后,我们?立即进行第一场募捐公演,到时候还?请九贝勒给捧个场,咱们?看看效果再说?。” 九贝勒一脸精明:“我给你们?当个托!捐一万,还?是?十万,你只?管说?!” “是?这样的,基金会目前有十七家会员,会员们?共同投票,选出了一个监事长。我在晋银票号开?了个户头,善款一旦到账,立马由监事长监督存到那?里去?。只?有经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会员签字同意,才能支用,否则是?取不出来的,更别?提退回了。而且,存进去?的时候,我们?就提前扣除百分之五的管理费哦。” 九贝勒先是?一恼,接着眼睛一亮:“十七个会员……管理费……你这些鬼点子还?真不错!” “贝勒爷过?奖,那?您到时候是?捐一万,还?是?捐十万呢?” 他呵呵一笑,也像我糊弄他那?样糊弄我:“看看再说?吧。” 和他打?交道真有意思。虚虚实实,利在中心。 我笑道:“哦,那?第一场公演的广告位,我就不给您留了哈!” 他好整以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这又是?什么洋词儿,广告位?” “经过?这些日子的宣传,现在基金会和第一场外国戏剧的公演都打?出了名堂,可以预见,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观众慕名而来。要知道,咱们?票价不低,来看戏的,都是?有一定消费能力的人。我准备在场内挂两条横幅,一条写:贵和当铺,诚信价高!另一条写:蜜蜜点心,甜到心里!我还?在演员的台词中植入了:梁记瓷器,真上档次!这就是?广而告之,即广告。” 他嘶了一声,咬着折扇想了一会儿,半信半疑道:“贵和、蜜蜜和梁记都找你了?这样能有用吗?” “找我的很多,我正准备搞一个小?范围的广告位竞价拍卖会呢。谁出钱最多,第一炮就让谁来打?!有没有用,我不敢保证,但我打?算跟商家签协议,三个月内营业利润提升不超过?广告费两倍的,全额退款。” “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羊只?要打?你身边过?,就得被薅一把呀!”九爷看着我咽了咽口水,一脸郑重?:“要不你跟着我干,你用我的资源挣钱,挣的钱我只?要七成!” 我也很郑重?:“九爷瞧得起我是?我的福分!我其实也仰慕九爷的经商天才!不过?,我现在肩挑两担,既得为朝廷当差,又得给教廷卖命,实在分不开?身。等到基金会和办学这些事儿落挺落挺,我再去?您那?儿学习,您看行吗?” 其实我对他那?些生意完全不感兴趣,也根本不想主动结交他。因?为我知道,他是?我领导最恨的人之一。 之前我更计较个人得失,只?想明哲保身,不想被我领导猜忌。 现在,经过?永安禅寺的龃龉和十三爷生日宴的沟通,甚至更早的,他为了维护刘珏被撤职,我就开?始不自觉地,朝他的利益倾斜。 我想,为什么他那?么恨九贝勒?是?不是?九贝勒对朝廷和他个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这些事,我有没有可能提前察觉,甚至阻止? 我能多帮他一些,他以后是?不是?可以不那?么辛苦? 当然,我敢走出安全区,主要还?是?因?为,这一次我领导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他嘴上刻薄,但切实的信任和关怀,都体?现在一点一滴的细节里。他是?能看透我的。 九爷一拍巴掌站起来,从手上摘下一个金座红宝石戒指给我,豪爽道:“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一高兴就送钱,是?宜妃传下来的优良传统吧!谁不想和土豪做朋友呢! 我愉快得收下金戒指,回赠给九爷一副郎世宁的风景画。 卢依道从来到走就没说?过?话,仿佛就起个带路作用。 下午,广和戏院的老板查良杰派车来接我,让我去?给《奥赛罗》的选角儿把把关。 我顺便给他提了些公演前的宣传建议,以及服务上的细节改造要求。 当我出来的时候,夕阳刚好染红了天。 热热闹闹的街道上,家家户户炊烟渺渺,街边小?摊上香气阵阵。 我被那?热气腾腾的肉火烧馋的直流口水,化佛忽然羞涩地戳了戳我:“大人快看,是?雷先生!” 放眼望去?,那?边正好有杂耍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但在五颜六色的人群中还?是?一眼就能辨出他的身影——拎着两个纸盒,正从蜜蜜点心铺子走出来。 外表如修仙道士,行动间仙气飘飘,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爱甜不能自拔的人形□□。 我从驴车上跳下去?,钻进人群中绕了个弯,然后从后面拍拍他肩膀,粗声道:“公子,你荷包掉了!” 第 77 章 我的?存在, 对居生来说?,最大的?意义,大概就是, 了解人心险恶…… 他?下意识的反应居然不是低头捡钱包,而是回头说?:多谢。 看到是我, 分明有些惊讶, 意识到被骗了,却没恼,反而脸色一僵, 接着把点心朝身后藏。 藏完才觉得这个举动有点可笑,慢吞吞拿回来, 朝我跟前一递, 不?自在地问?:“羊角蜜, 你吃吗?” “你说?呢?”我想笑,极力憋着,反问?他?。结果刚说?完还是憋不?住笑出来。 他?也赧然一笑, 讪讪收回点心盒子,又背到身后,看了我一眼, 微微摇头, 故意岔开?话题:“秋大人不?吃甜, 怎么会来点心铺子?” 我与他?并肩走着, 叹息道:“不?是冲点心铺子来的?,是在门口看到了雷先生——哦, 先是肚子饿了, 想买个火烧吃,结果发现?忘了带钱, 恰好看到你在这儿,便?想过来……” 还没说?完,他?就掏出钱袋子给了我。 “还挺沉的?呢!”我稍愣了一下,立马接过来,掂了掂,笑道:“掌案大人好有钱哦!要不?这顿你请了吧!下次我请,行吗?”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有下一顿,还是不?必我请?” “我……”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在我的?注视下开?口:“我听传教士说?,改造慈善院的?钱,有一部分是你出的?。这是行大善积大德的?好事?,可惜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幸赖家中有些积蓄,样式房还有月奉,而我平日花销不?多,若你需要用钱,尽管拿去。” 我心里既感动,又不?想他?烂好心,便?玩笑道:“哈,那我全?都拿走,你拿什么买点心?” 日头偏得更低了,通红的?霞光照在他?脸上,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眼神?一片澄澈,“口腹之欲,不?难克服。何况……甜食不?宜多食。” 说?得我都愧疚了…… “你别把我想得太无私了。我可不?是那种为了行善积德克制己欲的?大德之人。我的?每一份劳作,都是要报酬的?。慈善基金会想要长久运作下去,首先就要保证,我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工资,能?按时、足额发放。我给自己定的?工资可不?低呢!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没钱用,更不?用担心我请不?起客。” 他?摇摇头,不?解道:“善款难道不?应该全?部用于救济苦难?” 他?还是比较理想化的?。 我和他?讲了一下基金会的?运作模式,他?非常聪明,一遍就懂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周边的?店家陆陆续续挂上了灯笼。 而他?的?眼睛,无疑是其中最亮的?两盏,“秋大人不?仅有大德,还有大智慧。” “雷掌案不?仅心善,看人的?眼光也很准!” 我们?俩不?由相?视一笑。 “你不?是要买火烧吗?” 说?着说?着,走过了整条街,他?忽然提起这一茬。 我道:“本来是要吃的?,可是你第一次请客,还给我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吃个贵的??” 他?点点头:“有道理。” 这人也太好欺负了。 “那你想吃什么?还俗之后,是不?是还是只能?吃素?” 他?摇摇头:“不?必考虑我。你我身份悬殊,不?宜共餐。” “可是……”正想说?服他?,阿克敦忽然在前面闪过。 接着化佛快步上前拉住我,低声道:“大人,有人跟踪。请上车。” 居生自觉避开?几步,没有听我们?的?谈话。 为了不?连累他?,我只得将钱袋子抛给他?:“抱歉,有急事?儿,下次再?吃!” 他?担忧地望了我一眼,很快独自离去。 我让老徐头走另一条路回家,刚转过一个巷子,就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佳舒、宁舒和敏秀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朝我围过来。 “秋童!你好无耻!居然敢勾引居生!” “还不?要脸地搬到他?家隔壁!” “十四叔要是知?道,肯定会打断你的?腿!” 我给三位小姑奶奶抱了抱拳:“别乱说?,没有的?事?儿!我们?只是碰巧成了邻居,碰巧在路上遇到,碰巧说?了几句话而已!” 佳舒愤愤呸了一声,“十四叔会信你这几句鬼话吗?” 宁舒道:“听说?十四叔重伤,至今没醒,昏迷中还念叨你的?名字,你好狠的?心啊,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嘻嘻笑笑。” 敏秀则道:“秋大人,你是前殿女官,又是葡国神?使,身兼数职,来往复杂,而雷公子涉世不?深,心思单纯,你怎么忍心玩弄他?!” “……我怎么可能?玩弄他??!” “你靠近他?,对他?笑,可有想过他?心里掀起过怎样的?波澜?京中无数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他?从未对别人假以颜色,可方?才?,我们?看得很清楚,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若他?心系于你,你该如何回应?你能?嫁给他?吗?你可想过,十四叔回来会如何对他??若你不?是玩弄他?,便?是故意害他?!” 我悚然一惊。 佳舒恨恨道:“要是你再?敢害他?,我就诅咒你下地狱!” 宁舒冷笑道:“不?用你诅咒,十四叔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我捏捏眉心,心乱如麻,“好了,你们?别说?了!与其在这里说?我,不?如多想想怎么实现?梦想!” “你那么会,教教我们?呗……” “佳舒!”宁舒气得跺脚,“你怎么那么没骨气!” 佳舒往后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怎么了吗,只有她能?让居生笑……” 宁舒翻了个白眼,“她还把十四叔迷得死去活来呢,这怎么学!” 敏秀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哀,用哀求的?语调对我说?道:“秋姐姐,居生真的?很可怜,从小就被送到寺庙,在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只能?对着冷冰冰的?木鱼。好不?容易得到人人敬仰的?声望,因为你,一夜之间失去一切,还被迫离开?熟悉的?环境,孤零零入世。算我求你好不?好,你离他?远一些,不?要让十四叔伤害他?,更别让他?伤心。”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胡乱点头。 敏秀上前握住我的?手,感激道:“便?是你一生只做这一件善事?,也可以功德圆满了。” 宁舒冷声威胁道:“我会派人盯着你,若你再?敢靠近居生,我就立马告诉十四叔!” 十四……你赢了。 久违地窒息感又回来了。 心情抑郁地回到家,我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不?禁又让莲心搬了把凳子,趴在墙头上看居生的?书房。 那盏温暖的?灯光好令人贪恋。倒映在窗上的?身影,还是那么想让人靠近。他?枯坐在灯下,好似入了定,难道又在打坐吗? 他?也会为我烦恼吗? “大人,你喜欢他?!” 我摇摇头,声音梗涩:“不?,我没有资格喜欢任何人。尤其是他?。” 莲心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以你的?身份,嫁他?做正牌娘子,他?家岂有不?欢喜的??” “他?家喜欢不?喜欢,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对他?来说?,可能?也没那么重要。他?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可他?的?心意……我不?敢碰啊。” 敏秀说?的?话,真如当头一棒,敲醒了我。 我怎敢招惹他?!便?是没有十四,我也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我做的?事?,只会带给他?无穷的?麻烦和威胁,将他?平静纯粹的?生活彻底打碎。 稍稍冷静下来后,我又想起宁舒的?威胁,不?禁汗毛倒竖,立即唤来阿克敦。 “听闻十四爷受伤了,你可有收到他?的?消息?” 阿克敦道:“不?曾。”顿了顿,好像没忍住,略带讽刺地问?:“大人居然会为十四爷担心?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隔壁那个和尚。” ……担心倒没有,但对于居生,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那你有没有,和十四爷说?过什么?我指的?是雷先生。” 阿克敦嗤笑一声:“你以为谁的?信都能?送到战场上吗?那居心叵测之人,岂不?能?随意扰乱军心?十四爷只吩咐卑职保护大人,并没有要求卑职汇报大人的?所作所为。即便?要求了,卑职也不?能?如实报。” “那等他?回来,问?你所见所闻,你要如何说??” 他?笑着摇摇头:“我日日跟着大人,所见所闻无不?令人瞠目结舌。大人虽是女儿身,做的?却是男人该做的?事?儿,桩桩件件又让男人们?自愧不?如。大人是闺中小姐,居然每天和男人同进同出同吃同喝,可言谈举止并无半分放浪失礼,磊落光明,受人敬重。大人向上结交亲王贝勒,向下照顾贫民积弱,不?贪恋富贵,不?畏险恶,比之戏文里的?女侠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能?告诉十四爷,他?栽得不?丢人。” 我欣慰地叹口气:“你也令我刮目相?看。我曾以为旗兵大都是靠祖荫贪图享乐之辈,而你不?仅职业素养过硬,格局也很开?阔,与那些酸腐的?文人截然不?同。十四爷没有信错人。” 他?蹙眉道:“但大人和和尚的?来往,卑职确实看不?懂。原以为是卑职心胸浅薄,可大人今日这一问?,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譬如你喜欢化佛,而她不?喜欢你,她和谁来往,与你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是旗人,她是汉人,还是奴婢,你就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和钱,摧毁她的?个人意志?这公平吗?” 阿克敦黝黑的?面皮一红,避重就轻道:“卑职没有这个想法?。” “你瞧,你和十四爷完全?不?一样,你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说?出来,怎么可能?理解一个为所欲为的?天之骄子?那我所承受的?和我所顾虑的?,你就更不?可能?理解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欠十四爷什么。我和你说?这些,也不?代表我和雷先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们?光明磊落。但十四爷不?会这么想,但凡你说?一句暧昧不?明的?话,他?骄傲的?尊严就不?允许雷先生过安生日子。礼部那些被下放的?无辜官员就是前车之鉴。” 他?没有反驳,但我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旗兵,什么世面没见过,不?是那么容易被哄住的?。他?最忠实的?立场永远是十四,而不?是我。 好的?说?完了,我不?得不?再?放一句狠话:“但与我接触最多的?人,是你。” 没有点透,他?应该很清楚,我要是想污蔑他?,太容易了。 他?一愣,继而摇头苦笑:“秋大人好手段啊!” 我长叹一声:“不?得已而为之,见谅。” “你就那么有把握,十四爷能?平安归来?” 我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就等着找他?讨赏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先前卑职的?判断可能?有误,化佛她们?不?像普通官绅豢养的?玩物。” 我心一惊:“怎么说??” “卑职打不?过她!” “你们?切磋过了?” 他?羞愧得点点头:“那天,卑职喝多了,对她稍有冒犯,结果……卑职在她手底下只撑过十招……” 阿克敦的?身手我是见过的?,如果化佛比他?强这么多……那简直就是女武神?级别的?吧! “这种级别的?高手,恐怕只有大内才?能?培养得出来。” 大内……那就难办了。 首先大内调教出来的?人,不?会随便?被谭婆婆捡回家。 其次,如果她们?是冲着雷家来的?,不?会轻易被我买走。 除非,她们?本来的?目标就是我。 是谁派她们?来的?,目的?有是什么? 我首先想到的?是宜妃。她有这个条件,了解我和居生的?关系,甚至还有动机——从上次谈话来看,她担心我倒戈向德妃。 只有一条说?不?过去:她想掌控我,完全?可以明着赐一个丫鬟给我,没必要兴师动众,更没必要让她们?先去雷家走个过场。 有没有可能?是德妃?我从没和她单独打过交道,只能?大概一猜:十四走后,她怕我给十四戴绿帽子,所以派人去勾引居生,顺便?看住我……呸,太荒谬了。我又不?是她儿媳妇,她不?会这么闲的?。 如果不?是她俩,其他?人的?目的?就很难猜了。 最难的?是,如果打草惊蛇,可能?会被狠狠咬一口…… 我得先想办法?探一探她们?的?底细,再?从长计议。 也许莲心是个突破口。她是四姝里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也是最不?想离开?雷家的?一个,看样子是动了真情。 我来到左厢房。 这间房本来也就十平米左右,堆满杂物后,余下的?空间很少。 我让莲心住进来,却并未给她置办床榻,只扔给她一套被褥席子。 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在地上,曾软下来求过我,想和其他?三姝一起住到隔壁。 三姝也都趁我心情好时帮她说?话,但我一直没松口。 这些日子,我磋磨她的?傲气,让她吃苦丢面子,就是在瓦解她的?心里防线。一是想彻底收服她,二来是想逼她一把,早点把她那牛逼亲戚逼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她蜷缩在窗前不?到一米宽的?过道里,狼狈地爬起来,尴尬道:“有事?儿你叫我就行,来这儿干什么!” 我把烛台放在木架上,吹了吹废弃磨台上的?灰,坐上去,压了压手:“不?用起,坐着说?。” 她抱腿蜷坐着,讨好地看着我:“大人想说?什么?”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大人愿意宽恕奴婢了?” “你那个亲戚怎么还不?来?但凡有个人来说?情,我也有个台阶可下。现?在咱们?这么僵着,你难受,我也不?好受。” 她神?色懊恼,语气生硬道:“大人,奴婢向您认过错了,那不?过是看您孤零零一个人,以为您背后没人好欺负,信口胡诌来吓唬您的?。奴婢从小就被爹娘卖了,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哪来什么显赫的?亲戚。” “你们?四个虽然都是奴婢,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养得还要精细。尤其是你,跟着我之前,指如葱根,肤白如玉,妆容精致,别说?是我,就连宫里的?女官,也自愧不?如。” 听到宫里两字,她眼神?一躲,赶紧垂下头,扭着手指,谨慎道:“奴婢以前,是……是得前主顾青睐,当姨娘般养着的?,但现?在奴婢已经死了那条心了。对雷先生更是不?敢痴心妄想。” 她想岔开?话题。 我不?接她的?话,循循引导她:“想飞上枝头并没有错,何况你的?前主顾有权有势对你又那么好。可惜主母善妒……这霸道主母是谁家的??我只听说?,八贝勒的?福晋不?容人,是她吗?” “奴婢哪有伺候皇子的?福气!”她连忙否认,为难道:“大人,您就别问?了。那样的?门庭,能?给奴婢们?留条活路已经是额外开?恩。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嚼主人家舌根。” “我理解。可我总得有个台阶,再?这么拖下去,其他?人会怎么看我?” 她咬牙道:“我当着他?们?的?面给大人叩头认错。” 我轻笑道:“要是我这么好糊弄,可压不?住那些旗兵。” 她脸色一白:“你想怎么处置我?” 我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她很快就沉不?住气了:“你要是敢把我卖到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我就在你家门口吊死,让你倒一辈子霉!” “那要是我把你嫁给老太监呢?”这是十四曾经吓唬我的?话,也是我目前能?想到,最恶毒的?惩罚。 大内出来的?人,应该比我更厌恶太监吧。 她果然抖如筛糠,惊怒道:“你这个恶妇,你配不?上雷公子!” 提起居生,我一阵心慌,下意识抬头往窗外看。 她精准地抓住我这个软肋,跪爬过来,苦苦哀求:“大人,我真的?就是一个苦命人,除了几个同病相?怜的?姐妹,再?没什么亲人了!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以后你指东我绝不?往西?,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我知?道再?也吓不?住她了。 十四说?得对,我对阴谋诡计真的?一窍不?通,心还硬不?起来。 无奈,只能?修书一封,求助我领导。 我将这四个婢女的?由来及相?貌特征据实相?告,请求他?指导如何对待处置。 当然,我没有说?买她们?是为了让居生免于被骚扰,只说?是为了搅乱十四对我的?监控。 第 78 章 1715年6月16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三 晴 雍王府的门?房收了信, 却说王爷和十三爷出京打猎去了,可?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我本想让信使先把信要回来,门?房又道?, 王爷吩咐过,如果秋大人来信, 要先收下等他回来看。 呃……我知道他爱批折子, 没想到还爱看下属汇报,真是个工作狂。 等他风尘仆仆回来,兢兢业业去办公, 结果发现,我写的并不是什么民生?大计, 而是我自己的私事, 会?怎么想? 哎, 冲动?了。 1715年6月18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五 晴 自从被三个小格格骂了以后?,我每天?早出晚归,刻意避开居生?。 这天?回来时已?近九点, 早过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睡觉时间。 然而驴车才刚到门?口,我便看到他又在自家门?口徘徊。 忍了忍,我没有上前搭话, 只叫化佛前去问询。 化佛提着灯笼过去, 照着他一身疲惫的样子?, 一连问了好几?句, 他只摇头不语,末了抬头看了看我, 好像欲言又止。 我在暗影里朝他微微一点头,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便抬腿进了家门?。 等到安顿好驴车, 老徐头和化佛各自离去,院子?里静下来,我才察觉隔壁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叫莲心?搬来凳子?,刚上去,便听她提醒道?:“大人,雷家主母来了,带着很多仆役婢女,现在那院子?全是人,你小心?叫她们看到。” 啊?他母亲来了!那他还不回家?! “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的?”我赶紧猫下腰,往下跳。 莲心?扶了我一把,“前天?来的,昨日雷家老夫人派人给左邻右舍送了些江西特产,你回来就睡,早上走得又忙,我没找到机会?给你说。” “是谭婆婆送来的吗?你有没有问她,老夫人来干什么的?”怎么把亲儿子?吓得不敢回家了呢。 莲心?嘟嘴道?:“还能干什么,来张罗雷公子?的婚事呗!听说老夫人本就是京城人士,在这里有很多老相?识,这两日不是出门?会?友,便是在家里待客。她还让雷公子?告了假,陪她一起走亲访友,想必趁机相?看了不少闺阁小姐。她那些旧友也带着自家小姐来做客,你听,到现在还有没走的。” 我愣了愣,忽然被怅然若失的空虚感淹没。 这老太太作风太强势了吧。 居生?和她这个多年未见的亲娘都不熟,为什么那么着急拉他去相?亲呢! “谭婆婆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走?” 莲心?叹口气道?:“好像不走了。她这次来,把小女儿和家里用得惯的人全带来了。哦,还带着一个正当年华的侄女儿。那位白?小姐缠雷公子?缠得很紧,看那架势,估计已?经得了老夫人首允,要给雷公子?做妾。” ……妻妾都安排上了……怪不得居生?要躲着…… 他刚才,是想向我求助吗? 可?这回,我怎么帮他?那是他母亲和表妹,我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法把她们赶走啊! 不对!呆愣愣站了一会?儿,我猛然想到,起码我可?以让他来这里歇一会?儿的! 我立即打开大门?冲到门?外,可?他的身影却不见了。 回到院子?,我赶紧爬上凳子?,趴在墙头上看。 书房的灯亮着。 映在窗子?上的倒影,除他之外,还多了个还纤细的倩影。那道?倩影正趴在案上,似乎正与?他说话。 这姑娘是个社牛吧……我观察了好一会?儿,居生?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她手舞足蹈,好像一直没停下…… 代入居生?一下,我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没过两分钟,居生?终于?忍无可?忍,开始敲木鱼。 梆梆梆,对我而言如丝竹管弦之音一般悦耳的敲击声,令那个姑娘落荒而逃。 不一会?儿,隔壁院子?就完全安静下来。 我也终于?替他暂时舒了口气。 1715年6月17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四晴 从早上六点开始,隔壁就喧嚣起来。 停在雷家门?口的车娇,比居生?刚还俗那会?儿还多,窄小的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以至于?我的驴车根本推不出去。 正在门?口僵持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忽然从雷家走出来,热络地呼唤我:“秋大人请留步。” 他朝我拜了拜,笑道?:“老夫姓胡,是康熙四十九年的秀才,按律可?以不跪,请大人原谅则个。” “胡爷不必可?气。”我看向他来时的方向,只见门?内丫鬟仆来去匆匆,整个雷府一派忙碌景象,充斥着居生?不喜的嘈杂热闹。 他今天?是去上班了,还是被迫留下社交? 这位胡爷自称是雷府的管家,客气道?:“我家老夫人久居江西,前几?日刚回京,这两日会?友频繁,多有叨扰,不便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邻里之间,无需客气。”我笑着周旋,心?里想,如此纷乱的情况下,还能照顾到隔壁邻居,看来这老夫人并非深闺妇人,是个场面人。 果然,胡管家接着便道?:“我家老夫人姓白?,娘家是雍王府的汉军包衣,兄长白?威现任江西布政使。我家老爷去世之后?,夫人代管雷家族务多年,一直没有断了和京中亲友的来往,早就听说朝廷封了一位前殿女官,景仰得很,从路上就念叨着一定要想方设法结识,没想到竟是邻居!这真是天?大的惊喜,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可?否允许老夫人登门?拜访?” 这胡管家不愧是个秀才,话说的很有艺术。 先点明老夫人的身份,再把我捧的高高的,我若见呢,不能自持官员身份对她不敬。若不见呢,就很不识抬举。 再者,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行事风格刻画得很清楚:雷厉风行,强势霸气,而且精力旺盛得令人咂舌。 从江西进京,一千多公里,至少要奔波五六天?,就是青壮年也得休息几?天?,她居然一歇都不歇的。不仅从容应付八方来客,还主动?出击结识新人,真不愧是掌家的女强人。 更让我感慨的是,这个世界好奇妙啊,居生?和雍亲王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他家是皇家建筑商,舅舅又是主管一省财政的从二品高官,怪不得老夫人一散布招亲的风声,各路人马就蜂拥而至。 但?她为什么想见我呢?我虽然有点名气,但?手中无权也无钱,而且得罪人不少。与?我结交没什么好处。 我脑中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场景:“这里是三万两银子?,请离我儿子?远点。” “大人?”胡管家将我从幻境中叫醒。 我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连忙道?:“怎敢劳烦老夫人屈尊降贵来见我!她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上门?拜访。” “没想到咱们大清第一位女官竟如此谦恭!”胡管家笑呵呵掏出一张请柬:“老夫人明日在家中设宴,恭请秋大人赏光。” 我双手接过,心?虚地笑笑:“一定准时到。” 他指挥着下人将宾客的马车轿子?挪开,好让我的驴车顺利出去。 才出了胡同,又和贝勒府的马车狭路相?逢。 佳舒掀开帘子?从窗子?里对我做了个鬼脸,洋洋得意道?:“秋童,就算你近水楼台又怎样,雷家老夫人和敏秀姐姐的姨妈是手帕交,老夫人看中了敏秀,过几?日就要下聘求娶了!” 这么快?!哪有这么盲婚哑嫁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烦躁地怼了她一句:“又不是你嫁他,你得意什么?” 她喜滋滋的表情顿时一垮,但?很快又强硬起来:“反正比你嫁他好!敏秀姐姐身份尊贵温柔大方,和居生?最般配了!” 敏秀是十贝勒的嫡女,十贝勒出身高贵,母族实力仅次于?前太子?。而敏秀的母亲赫舍里氏,是孝诚仁皇后?的侄女,镶黄旗佐领常海的女儿。亦是清廷数一数二的显赫人家。 她嫁给居生?,其实是雷家高攀的。要不是居生?个人魅力大,凭雷家的地位,哪怕雷老夫人再长袖善舞,也不可?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所以雷家着急下聘,也是有可?能的。 我心?情无比低落,不再搭理佳舒,让老徐头赶紧催动?驴子?狂奔而去。 一整日心?不在焉。 晚上回到家,我打着灯笼在门?口转了一大圈,却并未看到居生?身影。 爬上墙头一看,书房也没有亮灯。 他去哪儿了呢? 要是昨天?我和他说句话就好了。 1715年6月18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五 晴 一夜辗转无眠,天?光微亮才睡过去。 这时代没有闹钟,等我一觉醒来,外面已?经艳阳高照。再一看表,竟然已?经十一点半! 雷夫人的宴席就设在中午! 我赶紧爬起来洗漱梳妆。收拾到一半,忽然发现家里出奇的安静。莲心?呢? 我偶尔会?睡懒觉,但?从没起这么晚,因为莲心?会?在适当的时候叫我起来吃早饭。 而且作为我的贴身婢女,在我出门?前,尤其是早晨上班前这段时间,往往是她最忙碌的时候。 不是伺候洗漱,就是帮我整理书桌,或熨烫衣服。 ……对了,昨晚我还吩咐过她,今天?要去雷府赴宴,叫她把我挑出来的那套衣服熨烫好,挂在床头的衣架上。 衣架现在是空的。 不知怎的,我脊背一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莲心??”我连着唤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当即扔掉手中的东西,跑向左厢房。 一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接着恐怖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一具无头尸体,浸泡在如江河弥漫般的血水中,不规则的创口上脂肪和血肉翻出,触目惊心?…… ……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其实尖叫可?以宣泄恐惧,但?如果声道?阻塞,恐惧就会?在体内淤积,成倍放大…… 我眼?前发黑,大脑空白?,跌倒在血泊里,完全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股大力将我拽起来,飞速拖出厢房。 在灼热的阳光下,那人大力拍了拍我的脸颊,低声喝道?:“大人,大人!快醒醒!” “阿克敦……”我一把攥住他,哆嗦哆嗦地说:“莲心?……头没了……” 阿克敦目光凌厉,语气镇定:“大人,不要害怕。死人而已?,伤不了人。” 我迷茫地点点头,腿脚依然无力,挂在他胳膊上颤抖道?:“谁杀的,是要杀我吗?” 阿克敦又拍了拍我的脸,强迫我镇定:“听我说,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你身上沾着血,现在立马去换一身衣服,我先带你先离开这里。” 他把我推到屋里,刚要关?门?。大门?上忽然传来敲击声。 “秋大人,您在家吗?” 阿克敦做了个息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问我:“谁?” 我脑子?纷乱,深呼吸几?口气才道?:“好像是,隔壁的胡管家。” “他找你干什么?” “雷……雷夫人邀请我赴宴。” “约的什么时辰?” “现在。” “这么巧……”他眯了眯眼?,摆摆手:“别出声,假装不在。” 然而胡管家却很执着,一直敲,“大人,夫人在等您,少爷也在等着您,您还来吗?” 回应他的只有几?声驴叫。 我心?往下一沉,惊恐地看向阿克敦:“你看到我的狗了吗?它?怎么不叫?” 阿克敦探头搜寻了一圈。 这时门?外的胡管家忽然失声惊呼:“哎呀,有血!” 脚步急促离去,不知他看见了谁,高呼着往这边引:“军爷!军爷!你们来的正巧,快来看看,这里有好多血!” 阿克敦面色一沉,把我朝里一推:“大人,你去换衣服,外面有我顶着。若上了公堂,你什么都不要说,等见到信得过的人再开口。” 第 79 章 一句公堂点醒了我。 死的虽然不是我, 但等?待我的,一定比死?更麻烦。 从前我不知道阴谋是什么味道?,现在终于知道?了, 是浓浓的血腥味。 我撑住门?,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化佛她们还在吗?” 阿克敦眼神忽变, 似乎想?到了什么, 迟疑了几秒才?道?:“她们?几个一早出门?去采买,应该快回来了……” 不,她们?不会回来了。 这段时间对?她们?起起落落的怀疑终于完全落地! 我以为的机缘巧合、顺理成章, 真的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怪我,不够敏锐, 还沉不住气!如果不是我和莲心?谈话时提起了宫里, 或许她们?还会继续潜伏! 那样的话, 说不定可以等?到雍亲王回来,教?我一个安全下车的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跳车…… 虽然还不知道?她们?给我挖了多大、多深的坑,但这一刻, 所有情绪褪去,脑海里硝烟起,战鼓擂, 被恐怖画面吓退的力量从?二?百零六块反骨里挣脱, 重新流向四肢百骸:我要?反抗! 砰砰砰! 催命般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有人在家吗?快开门?!” “再不出来就强行破门?了!” 阿克敦瞟了眼大门?, 眼神狠厉, 面色决绝:“大人,看?来他们?来者不善!恐怕这事儿没有真相, 也不能按大清律办了。卑职在十四爷跟前发过誓, 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安危。上了公堂,你只管咬定人是我杀的, 是我想?对?你图谋不轨,她非要?拦着,我一怒之下……” “住口!”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快速对?阿克敦说:“从?现在开始你保护不了我了!你先去找九贝勒,就说我有难,让他来救我。再去找巡捕营都司高忠,让他想?办法保护好现场,最好别让人搜我的房间。如果还有余力,就去找找化佛她们?,找到务必留个活口。” “还有,派人把赵嬷嬷安全送回贝勒府。” 这段时间相处的默契,使他第一时间选择服从?,道?声‘大人保重’,一跃上墙,跳入左邻。 最后?几秒,我冲进屋里,把四姝的卖身契藏进吉他音洞里。藏完一抬头,忽然在窗台上看?到一片陌生的香灰。看?来我能睡到十一点半,都是它的功劳。 嘭! 一声巨响,门?栓被砍断,几个巡捕营的官兵冲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有表情诡异的胡管家。 我忽然想?起来,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老夫姓胡,是康熙四十九年?的秀才?。 秀才?啊,呵呵,文人! 左厢房的无头尸很快被发现,而?我一身血,自然而?然成了嫌疑人。 “头呢?” “好好找找!” 我在门?口伸手一拦:“各位,谁给你们?的权力擅闯本官闺房?” “官?你是什么官?” 他们?装傻充愣,一边叫骂,一边伸手欲将我拨开。 “放肆!本官乃皇上亲封的翻译官!大清第一个前殿女官!亦是十四贝勒的几何老师,玄宜慈善基金的会长,葡萄牙教?廷翻译官!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这桩命案的受害者,谁敢拿我!” 五个官兵一愣。 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悠悠道?:“按大清律例,宗亲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八品翻译。” “是啊!” “当官的又怎样,杀了人,也得偿命!” “凭什么不让搜,死?者的头肯定就在屋里!” 最先说话的人是个陌生面孔,虽然做短打扮,但肤色苍白,身板瘦削,一看?就知道?非武非贫,还知道?大清律,很明显是个读书人。 他们?这次准备充分嘛!有现场,有举报人,有办案人员,还有氛围组! 为了对?付我,也是够下血本的。 拿大清律说话,欺我是外国人吗?巧了,我在翰林院没看?别的,只将大清律例翻了翻! “这位秀才?老爷,既然你读过大清律例,应该知道?有这么一条:凡在京、在外大小官员,有犯公私罪者,所司实封奏闻,不许擅私勾问!听?得懂吧?官员犯罪,只能由本司上报刑部,其他衙门?无权审问! 何况我是受害者!谁敢擅自把我当犯人对?待,自己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起后?果!” “她是心?虚!越不让查,说明越有问题!”氛围组积极输出,加大马力拱火。 小院子里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声讨声越来越大:“当官的杀人了!” 这一声呼喊仿佛插了翅膀迅速飞向京城的大街小巷。 被引来的这几个官差穿着巡捕三营的衣服,不是高忠的人,但巡捕营归步兵统领衙门?管辖,而?步兵统领衙门?的总尉满柱是雍亲王的人! 看?他们?在群情激愤下又要?动手,我连忙喊道?:“无论如何,我这件案子一定会呈到皇上面前,到时候一切细节都瞒不住。满大人治下有方,若知道?属下收受贿赂,给别人干脏活,会怎么处置呢?” 他们?在我的逼视下步步后?退。 “钱没几个,别丢了命!到底该怎么做,我劝你们?回去请示上峰!” 人群中,胡管家忽然扬声道?:“秋大人不愧是在论道?中折服法师居生的人!” “就是她啊!心?中无佛,罪孽深重!怪不得杀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新一波的攻击迅猛扑来。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胸口刺痛: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还天真的想?,他害我,只是因为立场不同,雷夫人应该是不知道?的。现在,我明白了,雷老夫人想?必早就知道?是我毁了他儿子的声誉,这个局,她多多少少是参与了的。那么善良的居生,夹在中间,一定很难过吧? 就在我恍惚的时候,门?口一声高喝:“巡捕营都司办案,都让开!” 人群分开,三个身穿巡捕营制服,挂一营徽章的汉子走进来。 方才?叫嚣的那几个三营的士兵赶忙迎上去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高大人!” 是高忠! 我悄悄舒了口气。 高忠只瞥了我一眼,叫人把无关人员轰出去。待氛围组都撤了以后?,抬手给了三营领头的官兵一个大耳刮,怒吼:“傻逼玩意儿,命案现场进这么多人,证据都让糟蹋没了!” 挨打的官兵不忿道?:“我们?进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命案……再说,尸体在厢房,除了属下,没人进去!” “你进去了?” “是啊!高大人,在属下管辖的片区发生这么严峻的命案,属下是第一责任人,当然要?进去看?看?!” “好,要?是少了什么关键证据,你就是第一责任人!” “这……” 高忠冷笑:“命案发生在朝廷命官家里,理应交由刑部审问!马格!” 一营一个官兵应道?:“大人!” “把他和秋大人一并送到刑部!”高忠果决地吩咐,而?后?喝令:“其余人,退回院外,保护现场,等?刑部直隶清吏司的人来!” 他话音才?刚落,院门?外传来一声马儿嘶鸣声,几个穿官服的人陆续从?马背上跳下来。 当先一个面色赤红,眼神奸诈,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笑着朝高忠抱拳走来:“高大人,感谢你为我司保护现场!” 刑部直隶司的人居然来的这么快!他们?难道?是从?今天早上就坐在胡同口等?着收网吗?! 高忠眉头一皱,“李大人来得挺快啊!” “高大人不是比本官更快吗?” 看?官服,他和高忠应该是同级,但大清重文轻武,文官自觉比同级别的武官高一等?。 高忠淡淡道?:“刚好在附近办差。” 一脸奸诈相的李大人笑眯眯道?:“巧了,本官也是。” 接着不再寒暄,脸色一变,阴狠的目光朝我甩来,阴恻恻道?:“秋大人啊,身上沾了这么血,你可别告诉我,是别人杀人的时候溅到你身上去的。” 哈,看?来直隶司已经默默给我定罪了。阿克敦说的对?啊,这事儿不可能有真相,也不能用大清律例解决了。 那还对?他客气个球! 我微微一笑:“还是你经验丰富,这都知道?。” “猖狂!”李大人气得浑身一哆嗦,“本官是来查案的刑部官员,你在本官面前尚且如此猖狂,杀人看?来也不在话下,老实交代杀的谁?为什么杀她?” 我为他的智商捉急:“李大人,这里是刑部大堂吗?” 他一噎,吩咐手下:“给她上枷,把她带走!” “这不合适吧?”高忠不着痕迹地往他面前一挡,“秋童是朝廷命官,按律免枷。” 李大人冷笑:“你瞧她如此猖狂,不挫挫她的锐气怎么行?只管上枷,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两个刑部衙役带着沉重的朝我走来。 高忠展臂一拦,凑到李大人耳边说了几句。 李大人完全不为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大声道?:“我知道?,她是十四爷的相好,不过,十四爷这一去几个月,回来哪还能记得她!再说,十四爷是皇子,岂能弃国法于不顾,包庇一个杀人犯?” “你……”高忠还想?与他争辩,但我觉得争辩无意,毕竟这事儿只有刑部有主办权。 巡捕营能保护好现场,保护好卖身契,不让他们?进一步栽赃我就不错了。 于是我打断他们?:“李大人,你怎么那么确定人是我杀的?你看?见了?” 李大人哼了一声:“你上刑部大堂说去吧!” 我诓他,顺便暗暗提醒高忠,“你可知道?把人拆成十八块有多难?像我这样的弱女子可做不到!对?了,她的左腿找不到了,你可别趁我走了,偷偷让人放到我屋里栽赃我!” “十八块?”他果然被迷惑了。 而?高忠则飞速瞟了我一眼。 时间太短,阿克敦的人不一定找过他,但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暗示。 很快,李大人得逞,沉重的木枷套在了我脖子上,手也被绳索束起来,差役像牵牲畜一样,牵着我上了街。 一边走一边喊: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避退。 喊声吸引了大量围观群众。 看?热闹的人跟了我们?一路。 不知谁先起的头,烂菜叶子,臭鞋头子,甚至马粪,都朝我身上砸来。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一本正?经地和别人科普:“对?对?,就是那个女洋人,听?说睡过北京城至少一半的男人,因为争风吃醋杀了人!” “太残忍了,把人剁成十八块了!” “长得跟个男人似的还能当破鞋?这年?头,男人可真不挑!” “不是男人的错,洋人有一种迷魂药,用了就能让人言听?计从?!” 怪不得十四说文人杀人不用刀,上枷这一招实在太猛了。 尊严被践踏到底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想?一想?,我办慈善基金会,开学校,都是为了这群随波逐流的底层老百姓,更觉得心?寒。 此前我也数次经过刑部衙门?,却从?未觉得这一路如此漫长。 疼痛和耻辱仿佛无休止了。 我竭力闭上眼,让自己保持清醒。 做局的到底是谁? 它对?我的交际人脉了如指掌,而?且选的这个时机太玄妙。 十四在战场上受伤昏迷,接收不了京城消息。 四爷和十三爷出京打猎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宜妃鞭长莫及。 算来算去,我能倚仗的只有九贝勒。 然而?,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不一定愿意为我和文人、中医及后?宫嫔妃对?抗,就算愿意,也会等?待一个绝佳时机,绝不可能一开始就出手。 它肯定知道?,根据大清律例,只要?我手里有红契,就算杀了奴婢,也不至于死?罪,顶多夺官…… 啊,夺官……这是它的目的吗? 只把我驱逐出朝堂? 不,我不能垮,不能认输,要?是我认输,就不是丢官的事儿了,没有价值,就没人保我,我会没命的! 第 80 章 刑部主管全国的司法、法律、刑罚、诉讼等工作, 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局、司法部、检察院、法院四合一,只?设一满一汉两位尚书,权柄滔天。 刑部衙门坐西朝东, 四季更替,每天在第一缕阳光照过门槛之后开始办公, 象征着大清司法系统永远在阳光下运行。 官员新到任第一件事?就是?熟读《大清律例》、《刑案则例》和《洗冤录》等书, 以确保心中有法,执法公正。 这些形式在一定程度上给人一种错觉:无论封建社?会如何落后,无论现在的?吏治多松弛, 无论文人抱团的?风气多败坏,公平和正义仍是主旋律。 当我径直被?送到刑房时, 才知道这种?错觉就像肥皂泡一般虚幻。戳透浮华表象, 里面都?是?空。 处理?我这件案子的?正确流程是?:发现案情的?巡捕营将我收押, 上报给翻译院,翻译院决定是?否移交刑部,刑部接到案卷后, 调查取证,最后审判、宣判。 按律,朝廷官员既可免枷, 又可在受审时免跪, 更不?可受刑。 然而刑部的?权柄实在太大, 不?少尚书在这个位子上日?渐膨胀, 变得霸道、专横,甚至蛮不?讲理?, 所以无视律法, 单凭主观断案的?事?情常有发生。 在外应酬时,我曾听过一个小故事?:一位刚进刑部的?年轻部员, 在翻阅大清律时,觉得“仆人与主妇通奸者斩立决,主人奸仆人qi则罚俸三?个月”这一条律法明显的?不?公,尚书大人知道后,居然冷笑道:“谁定法谁说了算!” 可见在他眼里,法律并不?是?为正义服务,而是?为统治阶层服务。这个统治阶层并不?是?单纯指皇帝,泛指除普通老百姓之外的?一切特权阶层。 当然就包括高高在上的?文人集团。 六部尚书,甚至内阁大臣,除皇亲国戚外,几乎都?是?正统儒家?学派出身的?翰林,都?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 他们既小肚鸡肠,又傲慢自大。容不?下我,还得做出不?屑与我斗的?姿态。除了去?抓我的?李大人,没有任何一个高官露面。 李大人深知会有人来保我,未免夜长梦多,竟丧心病狂地免去?过堂的?流程,直接上刑。 首先是?水刑。水桶旁边就摆着招供文书,让我签字画押。 知道我不?会用毛笔,还‘贴心’得准备了羽毛笔。 我看了眼供词,满纸荒唐,毫无逻辑,结论就一个:与婢女争风吃醋,怒而杀人。 多么可笑,连我都?不?能确定无头尸到底是?谁,他们竟知道我‘杀’的?是?婢女。 而且这份供词与现代新闻稿有个通病:绝口不?提男主角。仿佛女人都?是?不?长脑子的?斗鸡。 我直接撕了。 接着就被?摁到水桶里。 水里可能有尿,氨水味浓重。 要命的?却?是?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每当憋闷到灵魂出窍的?时候就被?拉出来,狼狈喷出一口水雾,还没把肺泡灌满空气,又被?摁进去?。 周而复始…… 不?到十个来回,我就已?经全身痉挛,完全无法站立。 带着面罩的?行刑者将我拖起来,再一次问?:“签不?签?” 我用尽全身力气呸了他一口。 年少时,学校组织看英雄电影,我曾默默感慨:要是?我生活在那个黑暗的?年代,肯定是?个汉奸。 现在身临其境,原来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什么理?想抱负、人间正义,也不?觉得害怕,只?有一腔愤懑;妈的?,老子不?认输!就不?认! 我知道他们不?敢弄死我。 让我带枷招摇过市和刑讯逼供只?有一个目的?:毁掉我的?声誉,将我赶出朝堂,再也无法在大清立足。 他们也知道我死不?了,生怕遭到报复。 可避而不?见没用,带着面罩也没用!他日?等我居高位,必将今日?之苦百倍偿还! “娘希皮,真是?个硬骨头!”他将我掼倒,抬脚匆匆逃离:“我治不?了她,换别人吧。” 狱卒将我拖到下一个刑室,里面只?有一个不?足一平米的?木盒子。木盒子像普通的?米斗,看上去?并无机关。 “进去?!”他们把我抬起来塞进去?,接着盖上盖子死死压住。 砰砰!四角传来砸钉入木的?敲击声。 随即一股惊悚、绝望迅速传至每个神经末梢,我本?能地挣扎起来,不?断拍击顶盖,嘶喊:“放我出去?!” 盖子被?完全钉死后,刑室就彻底安静下来。 激烈的?水刑激发人的?反叛心理?,幽闭空间的?拘禁却?让人在静默中逐渐崩溃。 空间实在太过狭窄,脑袋都?不?得不?深埋在胸前。我头一次憎恨自己腿长。 一动不?动的?时间太长,全身都?麻木了。 恍惚间,我忽然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继而开始产生幻觉。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蛇和蜘蛛在每一个缝隙里出没。 盒子外头似乎站着一个触手怪,它会把我和盒子一起吞下。尖利的?牙齿和破碎的?木屑会一起钉入我骨肉之中,臭烘烘的?黏液腐蚀我的?皮肉。 紧迫的?危机感催发每一个细胞:快逃!快逃!快逃! 偏偏一动也动不?得。 不?行,在这样下去?,会精神分裂的?。 我努力调整呼吸,默念金刚经,回忆着手抄经上的?一笔一划和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深夜的?木鱼声。 大概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心态最终全面崩溃。 “妈妈……” 妈妈啊,你把我带走吧。 妈妈啊,你能不?能救救我。 妈妈…… 绝望的?呼喊终于唤来了行刑者。 他问?:“签不?签?” “签。” 钉子开启。 肢体完全僵化,不?能强行拉动,所以他们连木盒也拆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叫我舒展。 血液还没流通到肢体末端,羽毛笔和纸就递到跟前。 我用僵硬的?手指捏着细细羽毛梗,艰难的?写?下两个字:常峥。 2005年 6月20 北京凌志大学外语学院 西班牙语教?研室里,办公桌相邻的?两个年轻老师正在八卦。 “看见了吗?北门停了一辆库里南。” “看见了,车牌号老牛逼了!” “肯定是?哪个煤老板来追咱院花了。” “什么煤老板,好像是?个明星。瞧,我们班群里有人发照片。” “司机下车了?还拍到照片了?快给我看看!” A老师把电脑屏幕掰过去?,“就是?戴眼镜这个。刚才下车去?买了瓶水,正好被?拍到。” B老师赶紧凑过去?,接着对着屏幕尖叫起来:“啊啊啊!是?他!” A也跟着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问?:“到底谁呀?” “哎呀,就是?那个整天上杂志封面的?青年政治家?,姓温,叫……叫什么来着……”B激动得语无伦次,竟把挂在嘴边的?名字忘了,只?得站起来敲了敲对面办公桌:“常老师,还记得前两天我给你看得那本?杂志吗,封面上面那人叫什么来着?就是?我说像情定大饭店男主角的?那个!” 常老师正在收拾包,把笔记本?和眼镜塞进去?,抄起保温杯,探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温祁。” “对,温祁!”B一拍巴掌,接着两眼放光地看着A:“听名字你应该就知道了吧。” A猛点头:“温良实业的?公子,博士毕业后弃商从政,只?用8年就当上北京最年轻的?区长!” “对对对!没想到从政也敢开这么高调的?车,这不?会是?他家?里最便宜的?车吧?哎,不?对,我记得杂志上说他已?婚,这么高调来咱们外院门口等谁?” 常老师完全没有参与她们八卦的?意思,背上帆布包,微微一笑嘱咐道:“小黎学校开家?长会,今天我得早走一会儿,有什么事?儿给我发短信!” “我跟你一起下楼!”B站起来,对A挤眉弄眼:“咱们去?看看温区长和照片上有什么差别!” A赶紧挎上她的?胳膊:“走走走!” 常老师无奈带着两个小尾巴走出办公室。 刚一转身,差点和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撞在一起。 常老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青年男子却?情不?自禁地往前跟了一步。 “请问?……是?常峥老师吗?”男子专注地看着她,连AB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常峥从AB口中得知他是?本?校物理?系的?助教?老师葛忱,保持着同事?间的?基本?礼仪,淡淡道:“是?我,你有什么事?儿?” 葛忱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呈现极不?自然的?微笑。 从研究生到博士,再到现在留校任教?,他一直跟着导师研究《圆明园日?记》里涉及的?时空穿越课题。 在2002年之前,国内研究这项课题的?学者很多,2002年后少了一大半。 主要原因有两点,其一,除了日?记,清史学家?没再任何官方资料上发现秋童存在过的?痕迹;其二,按照日?记提供的?信息,秋童大概出生在2001年或2002年初,但2002年史学家?和科学家?把孔孟之乡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常峥、秋黎、秋童这三?个人。 这代表,日?记很有可能是?虚构的?,根本?没有穿越这回事?儿。 葛忱却?坚信秋童在三?百年前等着他。 也许常峥母女三?人,就像第四本?日?记一样,被?人刻意藏起来了。 这三?年来,他大部分业务时间都?在寻找她们,没想到会在整理?教?职工档案的?时候看到常峥这个名字。 更令人紧张激动的?是?,她亲属列南极小动物群死二而尓武救一司企整理本文,每天更新欢迎加入表里还有一个叫常黎的?小女孩。 常黎会不?会就是?秋童的?姐姐秋黎呢? 葛忱难以抑制兴奋,放下档案就跑到外院来——对了,秋童曾自修西班牙语,而常峥是?西班牙语老师! 他仿佛已?经看到幼年的?秋童在向他招手! 如果时间是?个闭环,那么跟踪幼年秋童,是?否就能亲眼目睹时空穿越? 常峥亦留着短发,和他想象中秋童的?样子几乎一样! 他声音克制不?住得发颤:“常老师,请问?您是?不?是?有一个女儿曾经叫秋黎,还有一个女儿叫……秋童?” 常峥眉头紧皱。 A关切地看着葛忱:“葛老师,你没事?儿吧?” B满脑子只?想看温祁,快言快语道:“常老师,小黎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我记得你只?有一个女儿,是?不?是??” 葛忱那双因兴奋过度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蓦地睁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不?自然的?微笑也完全僵住,“常老师,求您如实回答我,这关系我的?人生走向。” 尽管他来得突兀,问?得唐突,常峥完全可以不?理?会,但看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心软了,“我只?有一个女儿。” 葛忱如遭五雷轰顶,面色苍白喃喃自语:“她只?是?想保护她……一定是?这样……” A好奇道:“葛老师,你在说什么?” 葛忱蓦地抬起头,求救般看向常峥:“常老师,常黎的?父亲是?不?是?姓秋?” 这下触碰了常峥的?底线,她脸色一变,不?客气道:“葛老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关注我和我的?孩子,但你已?经侵犯了我的?隐私!请你以后远离我和我的?家?人,如果再有冒犯,我会立即向校方甚至警方反应情况!” 说罢就要走。 葛忱莽撞地追上去?拉住她:“常老师,您有没有看过《圆明园日?记》?” 常峥表情迷惑,愤愤甩开他:“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离我远点!” “常老师,秋童应该是?在2002年之前出生的?,如果秋黎没有妹妹,那就证明……平行世界是?存在的?!” 常峥和AB两位老师面面相觑,仿佛听到了什么疯子言论。 “常峥!”电梯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待他慢慢走近,看清他面容的?AB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是?温祁啊!! 温祁外表斯文儒雅,气势却?很有压迫感,在她们面前站定,轻轻一颔首,便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没事?儿吧?”他看向常峥,眼神关切。 常峥绕过葛忱,在他身边略一停,低声道:“没事?,走吧。” 温祁点点头,顺势拉住她一甩而过的?手,不?顾她悄然挣扎,死死握住,而后面带微笑,掏出张名片递给葛忱:“常老师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除了本?专业的?内容,对别的?领域也不?太感兴趣。我是?她男朋友,爱好比较广泛,葛老师有什么学术上的?想法,可以先跟我交流。” AB嘴巴撑成了O。 常峥面色通红,似乎想反驳,温祁却?说了句更加暧昧的?话:“开完家?长会还得给妈过生日?,礼物你没忘了买吧?” 常峥一怔,还真忘了。 温祁笑笑:“放心,我买了两份。” 说完拉着她的?手再次向众人颔首:“那我们先走了。” 葛忱低头看着名片上的?名字,焦虑而迷茫。 这个常峥是?不?是?秋童的?母亲,秋童究竟存不?存在?会不?会被?这位温区长起来了? 80-90 第 81 章 即使不伤皮肉, 刑部也有一万种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第?二份供书被毁后,我被拖到一间蒸汽缭绕、油脂味浓郁的房间里。 东北角有一个灶台,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锅, 锅上罩着蒸屉。和家用蒸屉相?比,这个蒸屉无比巨大, 上?面挂着铁锁链, 边缘还留着一个圆洞。 行刑者把我绑在西南角的椅子上?,拉开厚重的棉布窗帘,好让雾气散去, 视线得以清明。 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被带上?来,在凄厉的喊叫和?拼死挣扎中, 被强硬塞进蒸屉里, 用铁锁链困住手脚, 徒留脑袋露在外面。 然后,灶台上?开始烧起大火。 虽然我可以闭上?眼睛,却无法堵住耳朵和?鼻子。 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窜鼻的肉香, 就像一颗装了永动机的电钻,在我灵魂深处打洞,打的千疮百孔。 大脑好像已经?停止思考, 心脏则完全麻木。 恐惧吗?这会儿不。憎恶吗?这会儿也不。我只想吐。 行刑者将供书递到我面前, “签!不签下一个被蒸的就是你!” 这一次, 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像一瘫死肉毫无反应。 狱卒提醒道:“要不要先拉出去缓一会儿?” 行刑者却道:“端盆冰水过来。” 狱卒哎了一声,脚步挪动之前, 却好奇一问:“让她按个手印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签字画押?” “因为她是官, 供书会呈到皇上?面前!” “那可做不得假!”狱卒一跺脚,“怪不得只能给?她上?这种看不出来的刑。” 大约过了几分钟, 脚步声去而复返。 哗啦! 行刑者被泼了一头冰水,踉跄退后,接着被人一脚踹飞。 来人迅速割断我手上?脚上?的绳子,扶着我肩膀,拍拍我的脸:“大人,你怎么样?” 他穿着夜行衣,连眼睛上?都蒙着半透明的纱巾,但我认得他声音。 阿克敦……你怎么敢闯刑部大牢! 我的反应太迟钝,他来不及分辨,直接将我扛到肩膀上?,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急促地说:“大人别怕,卑职一定将你带出刑部!” 刑房中间的过道里火光明灭,脚步声嘈杂,似乎有无数人正围堵过来,而我们?走?过的地方,血迹斑斑,兵甲散落,甚至还?有断臂残肢。 前方则充斥着兵刃交接的声音和?喝骂恐吓声,我趴在阿克敦肩头,迷迷糊糊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与狱卒缠斗。 敌众我寡,那些从丰台大营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终归也是凡胎□□,这时都已经?浑身浴血。 然而当阿克敦带着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却都振奋精神,扬声高喊:“大人别怕,我等誓死护你安危!” 声声呐喊,就像战场上?的号角,带着自由反叛的灵魂,挣破刑部腐朽糜烂的权力之爪,飞到九霄云外。 “秋童别怕!”刑房外,亦传来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应和?声。 麻木的心脏震颤起来,热泪滚滚而下,我攥紧阿克敦的衣角,哽咽着问:“还?有谁……” “还?有巡捕营都司高忠,他带了五十个弟兄在外面接应。” 出了刑房,我才知道,这个外面,并不是刑部外面,而是在衙门正中央。 高忠甚至比阿克敦更野,他根本没做任何伪装,直接用他本来面目示人,彻底赌上?了性?命和?前途! 天快亮了,人们?手上?的火把快熄灭了。 “高忠!你身为朝廷四品大员,竟敢带兵擅闯刑部大狱劫走?重犯,你可知这是形同谋逆的大罪,可株连九族!” 数量众多的刑部衙役把值班的官员护在衙门里。 仗着人多,大胡子官员并无半分畏惧,气势汹汹地指着高忠质问。 高忠站在朗朗乾坤下,抱拳道:“杜侍郎在刑部一手遮天惯了,说定谁的罪就定谁的罪!可惜高忠并不是ba九品末流小?官,我有上?奏面圣之权!是谋逆,还?是为君父分忧,明日到了金銮殿,自有皇上?评说!” “大胆!刑部怎样,轮不到你巡捕营来管!我知道十四爷对你有救命之恩,为了救他的相?好你可以不要命,可你这群下属,凭什么为他的风流债送命?你想过没有,他们?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放你娘的狗屁!十四爷人品端方深得圣宠,现在身在前线为大清百姓浴血奋战,岂容你这狗杂种在背后污蔑!”高忠完全豁出去了,一点也不顾及对方官比他大,还?是要脸不要命的文官,怒骂一句将他打断,接着暴走?咆哮:“老子今天来,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大清所有官员!今日你们?敢弃国法于不顾,随便对朝廷命官上?枷用刑,就是藐视国威、藐视皇权!要是哪个官员漠视这种事情发生,而不阻止,不让皇上?知晓,那才是不忠不孝!这些末流小?官也不是在我号令下来的,他们?只是不想日后稀里糊涂成为你们?砧板上?的鱼而已!” “刑部无权对官员上?枷用刑!不救秋童,就等于不救我们?自己!”巡捕营的将士们?齐声附和?。 训练有素的战士把刑部衙门散漫参差的衙役们?死死压制,竟无一人反驳。 堂上?的杜侍郎不由缩了缩脖子,眼看阿克顿背着我将要出门,遥遥一指,厉声喝道:“秋童!你敢出这道门,就是越狱!便是无罪也成了有罪!你可想清楚!” 阿克顿道:“大人不必理这老狗,卑职带你去敲登闻鼓!” “竖子敢尔!朝廷规定,只有涉及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才可敲鼓,违者重罪!你这是蛊惑她朝死路上?奔!”杜侍郎真?如老狗一般狂吠。 说的好像你们?给?我留生路了一般。 我叫阿克敦停一停,对那狗侍郎道:“多谢提醒,这鼓我敲定了!大清的司法系统若能因为我血溅三尺有所优化,我也算死得其所!” “秋童!”狗侍郎又喊住我,紧追几步走?出大堂,但仍不敢走?出衙役们?的保护圈,急切道:“你不走?,今夜为你出头的这些人顶多算聚众闹事,尚书大人开开恩,也许就抹过去了,你要是走?了,就算他们?师出正义,也构成劫狱事实!即便皇上?法外开恩,免他们?死罪,也不可能再用他们?,你真?要自私得毁掉他们?的前途?” 我看了眼高忠,他并无半分惧色,满眼尽是凛然赴死的决心,而巡捕营的其他人亦然。 阿克顿道:“大人,卑职敢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这些汉人文狗狡诈刁钻,结党贪腐,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人人敢怒不敢言。只要你有痛击他们?的决心,必有千千万万人站在你身后!” 我本来没有的,现在有了! 胸中一团激荡之气,撞得我心口发烫! “侍郎大人,收起你的大饼吧!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尚书大人开开恩,这事就抹过去了?怕是事情平息之后,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吧!今天我们?低了头,往后你们?刑部捉谁拿谁给?谁上?刑,更无忌惮!我偏要敲登闻鼓,让皇上?知道你们?如何欺上?瞒下、儿戏律法!让朝廷官员知道,你们?如何罗织罪名、打击异己!让天下人知道你们?如何道貌岸然、公器私用!” 为了让高忠的行为合理化,我还?得再拔高一层。 “刑部,决不能成为你们?结党营私的小?会堂!” 侍郎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声音都劈叉了,“拦住她!按越狱处置,杀无赦!” 一声令下,衙役和?巡捕营的官兵全面对抗!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受过刑后再看这样的场面,我麻木的内心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只恨自己不能提刀上?阵! 这毕竟是‘敌方大营’,对方在人数、器械和?对环境的熟悉程度上?占尽优势,不一会儿高忠右臂被砍,长?刀掉落。阿克敦大腿中到,趔趄摔倒。 我被甩飞出去,眼见刀刃迎面劈来! 嗖!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刀身。 哗啦! 长?刀应声碎裂,洒落当场。 箭头穿过刀身,带着余力钉入衙役肩头! 旭日冲破浓云,第?一缕阳光照亮了那人肩头晕开的血。 清弓的力道果然霸气惊人! “都住手!”头顶传来一声气贯长?虹的暴喝。 我仰头望去,只见晨曦中,满柱手握长?弓,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场内厮杀的人陆陆续续停手,扔掉武器。 清风送来浓重的血腥味。 丢了帽子,蹭了一头血的杜侍郎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满柱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满大人来的正好,巡捕营都司谋反劫狱,翻译院秋童杀人越狱,请代刑部将他们?就地正法!” 满柱毫不客气地甩开他,冷笑:“杜大人,区区一个翻译官,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吗?你看,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差点叫人团灭了,丢不丢人?” 杜侍郎脸色一沉,嘴角抽搐,“满大人,你什么意思?你怎么帮逆贼和?杀人犯说话?,难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满柱哼了一声:“你当人人都喜欢抱团结党吗?” 杜侍郎被噎得脸色一白?,怒道:“满大人,这种话?岂能乱说!你难道不知道皇上?最忌朝臣结党吗?” “话?当然不能乱说,朝廷官员也不能乱抓,否则国法纲纪岂不全乱了?”满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大人,刑部今天好大的排场啊,整个京城都知道大清第?一女官杀了人,被你们?拿了。现在末品小?官人人自危,到处找护身符,可我这个二品小?官不敢应承任何人啊,我也怕哪天被你们?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塞进冤狱里屈打成招!” 杜侍郎擦擦头上?的汗:“哪个杂碎去满大人跟前进谗言!我们?抓人是有证据的,诚然,不该上?枷过市,这件事是直隶司的李达办的不对,我会奏明尚书大人,重重罚他!但我们?绝没有对嫌犯用刑,不信你看她!” 满柱眼皮都不翻一下,“有没有用刑,可不是嘴一张一闭说出来的。” “你……” “来人!”满柱扬声一唤。 步兵统领衙门的官兵立即鱼贯而入,将全场包围起来。 “把持械斗殴的官差衙役全都抓起来就地关押!把刑房所有刑官全部收押!若有一人漏网,提头来见!” “是!”厚重利落的应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这群穿甲持刀的京城防卫依令行动起来。 高忠束手就擒,巡捕营的战士们?也随之举起双手。 刑部衙役蛮横惯了,不甘心把自家地盘让给?旁人,挣扎怒骂。 满柱看了杜侍郎一眼。 杜侍郎恼怒道:“满大人,你的职责是守卫京城,有什么权力接管刑部?” “你们?聚众闹事,影响皇城安危,我责无旁贷!” 满柱这个‘聚众闹事’和?之前那个‘持械斗殴’用得一样高明,把杜侍郎气的直翻白?眼,指着他哆嗦道:“你这是滥用兵权,我要参你,我要去皇上?面前参你!” 满柱将他一揽,“巧了,我也要去汇报此事,咱们?一起吧!” 转头瞪一眼自己的兵:“刑部衙役怎么还?不卸甲去兵?!” 话?音才落,刑部衙役纷纷被踹倒夺兵,扭送自家监狱。 满柱这才看我一眼,吩咐身边人:“找一间干净的监室,单独关押秋大人。记住,她是朝廷命官,关押期间,不可夺其体面!” 第 82 章 监狱有一种专门陪伴女犯人的职业叫伴婆, 伴婆不在体制内,只有特殊征召才?出工。 我?被单独关押后不久就有一位伴婆到位,领我?去沐浴更?衣。 伴婆生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却不是对付我?的。 沐浴完, 我换上了赭色麻布做的干净囚服, 往回走的时候,但凡狱卒多看?我?两眼,她就挥一挥藤条, 怒骂:“看?什么看?,大?清第一女官也是你这种腌臜贱种配看?的!” 她骂人的语言丰富到令石榴姐也?要甘拜下风, 直把他们骂的敢怒不敢言。以至于我?经过的地方?, 所有男人都?自觉垂下头?。 囚室中已?备好四菜一汤, 还冒着蒸腾热气。 伴婆殷勤得拉开椅子,邀我?入座。可我?连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大?人,不吃饭可不行!我?在衙门伴监多年, 没见过哪一个犯人一两天就能出去的。你这?个案子轰动全?城,只怕更?是不能轻易善了,你得好好吃饭, 才?有力气和那些臭男人斗!”她跟在我?后面谆谆劝导。 我?走到囚室一角, 背靠着墙, 感觉有了少许安全?感, 这?才?定下神问她:“是谁安排你来的?” “我?常在步兵统领衙门监狱伴监,我?当家的也?是那里的狱卒。” 那应该是满柱的人。 满大?人考虑得还真是周到。 “他们起?初叫的不是我?,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从大?人第一次进步兵统领衙门监狱, 我?就见过你,当时你不肯吃监狱的饭, 我?还想,矫情,看?你能撑几天!没想到你硬挺了五天,惊动了雍亲王,从那之后,步兵统领衙门没人不知道?你的名字。监狱里那些人提起?你,都?要竖个大?拇指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谁曾想,我?这?样一个‘天真娇气’的人,在别人眼里是硬骨头?的代表呢? “后来你登殿封官,办基金会,哪一件不叫人拍手称快?偏有那些龌龊无能的男人,朝你身上泼脏水,说你是靠男人上位,这?种狗屁话我?就听不下去!便是十四爷自己,能办得了基金会吗?那些郡主格格们,哪一个父兄不可靠?她们怎么就扶不上墙呢?说你争风吃醋杀人,才?是最可笑的!你是干大?事的人,岂会把男人这?种烂到根的东西放在眼里!再说,谁不知道?四爷和十四爷为你大?打出手……” “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就不提了罢!” 我?为她独立鲜明的女性意?识感到惊艳,同?时,也?猛然认识到一件事:我?总以为自己是微不足道?的,事实上,我?已?经具有一定的大?众影响力;我?以为我?只代表我?自己,可很多人已?经根据我?展现出来的某一个标签,朝我?靠拢:比如‘与男权对抗’和‘与文人对抗’这?两个标签。 在我?不管不顾往前冲的时候,后面悄悄跟了很多追随者。 阿克敦是劫狱的第一责任人,他带着情同?手足的下属,深入监狱内部,杀死狱卒,彻底构成劫狱事实,这?是无论如何都?洗脱不了的。 他如此奋不顾身,固然是为了对十四爷尽忠,多多少少也?有些私心:作为旗人,他对汉人官员抱团霸朝的行为很不满。而我?和文人的对抗,寄托了他的希望。 这?些无形却有力的影响,或许正是我?落到如此田地的原罪。 他们用刺杀的方?式警告我?,没想到我?越挫越勇,在京圈混的风生水起?,便采用釜底抽薪的招数,先毁再杀。 那么我?对他们最有效的反击必然是——扩大?影响力,争当领航人! 我?不仅要办基金会和医学院,还要办到全?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从中受惠,成为我?的拥蹙者!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破解无头?案,从阴谋中成功脱身。 昨晚发生的劫狱事件非常恶劣,皇上必会震怒,重罚高忠和刑部一干官员。按照以往的惯例,很可能会派钦差接管此案。 到了这?一步,案件的真相就必须理清楚,但依然不如钦差的态度更?重要。 我?翻看?过一个卷宗,康熙五十年,江南辛卯科乡试,两江总督噶礼受贿50万两白银,卖举人功名。发榜之日,众人发现上榜之人多无才?学,引起?群情激愤,噶礼恐事态扩大?,予以弹压,但扬州织造曹寅奏报说今次乡试有情弊。 皇上于是派钦差去调查,没想到被噶礼收买,回奏说一切正常。皇上和曹寅那是什么关系,显然更?相信曹寅,于是又派了当时的工部尚书张廷枢去,不想仍被收买! 皇上极为不满,遂令九卿科道?詹事共同?审议,最后案情大?白于天下。 可见钦差不一定是正直的,朝中多的是胆大?妄为之辈,敢顶风作案欺瞒圣上! 尤为讽刺的是,第二任钦差张廷枢因此事被罢官,两年后重新启用,正是现任刑部尚书! 这?多荒唐! 所以我?不能赌,万一遇上一个和张廷枢狼狈为奸的钦差,不就死路一条?! 我?也?不能等,一旦钦差定下来,再去做工作就晚了!毕竟一个人的立场是很难改变的! 我?看?向伴婆:“帮我?个忙行吗?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伴婆激动得仿佛要去拯救世界,“你只管说!高大?人那么大?的官,为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这?条贱命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偶像的力量有多强大?,此刻我?算见识了。 我?写了张纸条给九贝勒,让他去求八贝勒自请当这?个钦差。 我?相信八贝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之前因为黄侍郎,他和十四的关系有了裂痕,这?是最佳修复时机。 皇上处理这?件事的速度比我?想象的慢,一直到晚上,临时管控都?没解除,我?也?没等来钦差。 长夜漫漫,诸事纷杂,身心疲惫。 就算连续两天未进食,我?也?感觉不到饥饿。 一闭上眼,就被浓密的水蒸气堵得无法呼吸。 我?不敢躺,只能坐着靠在墙上,强撑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常峥女士,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温柔抚摸我?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帮我?拭去眼泪和鼻涕,叫我?别怕。 梦里的世界是混乱的,她从前只用祖马龙的小苍兰,这?回却换了不知什么牌子的檀香。 那味道?让人心安。 1715年6月22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九 雨 等了三天,刑部大?牢悄然换防。 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已?经撤去,被关押的刑部官员也?都?放了出来。 时不时有人到我?这?里来晃一圈,翘着脚从门上的送餐口?偷窥一下,偶尔还会说两句下流的话。 我?的粉丝伴婆也?被换,来了个阴沉脸的哑巴。现在我?的生活水平较前两天直线下降,连餐具都?变成了粗瓷大?海碗。 膳食也?不再 弋? 是小灶做出来的,而是和其他犯人吃一样。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到了下午,外面忽然敲锣打鼓,钦差驾到! 是八爷! 陪他一起?到牢房的,还有刑部另一位满人尚书——赖都?。 和满脸络腮胡子的赖都?相比,三十四岁的八爷稳重雍容,堪称美?男子。 从五官到气质,他看?上去毫无攻击力,一派温润如玉,总是气定神闲,眼角总带三分笑意?,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面对面,实在很难在他眼里看?到算计、轻蔑、厌恶等类似的情绪,只觉得他平和真诚,不争不抢,甚至有点内秀害羞。 见钦差如见皇上,我?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他俯身扶我?一把——不像三爷那样虚扶,而是切切实实地扶,当然,只是托了下胳膊肘。 这?个举动瞬间提醒了我?,他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内秀呢。 “赖大?人,你们刑部的牢房已?经很多年没修缮了吧?”他先将牢房打量了一番,伸手摸了摸硬木板床,抚了一把带倒刺的席子,还拎起?我?从没盖过的被子看?了看?,啧啧道?:“这?条件,给一般女犯住也?算不得优待,更?何况是秋大?人。娘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掉眼泪。” 赖都?正拢着手打盹儿?,闭着眼道?:“刑部没钱啊,钦差大?人管着户部,要不先给我?们拨点资费。” 八爷拍了拍手上的灰,温和笑道?:“好说,好说。” 接着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娘娘托我?给秋大?人送的膳食费,请问赖大?人,要想让她在这?里吃得好一点,该给谁呢?” 赖都?睁开一只眼瞄了下,看?到银票上写着五千两,轻蔑得撇撇嘴,云淡风轻道?:“一向是杜侍郎管膳食,而今他被连将三级,调往大?理寺,往后谁管,怕是要问问张尚书。” 八爷好脾气地收起?银票,笑道?;“行,待会儿?我?去问问他。” 赖大?人打了个哈欠:“详细案卷和证据都?放在公堂上了,钦差要查要看?,请随意?。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审问了。” 八爷依然好脾气地笑:“忙去吧,让人案卷送到这?里,我?一边看?一边审。” 等赖大?人走了,八爷转过身来舒了口?气,半是抱怨半似撒娇地朝我?说:“秋童啊,你给我?安排的这?个活,实在不好干啊!” 第 83 章 我还从未见哪位皇子如他这般放得下架子! 仿佛我并不是一个身陷囹圄、等着他救命的八品微末小官, 而?是与他平级,甚至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 换成任何一个?人,怕是已经感激涕零地跪下磕头了。 可我没法和他共情。 黄侍郎企图谋杀我证据确凿, 只不过?没得手罢了。不管是不是他授意,他凭这件事, 在清流那里刷了不少好感度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还因此拉拢了一批人。 我们之间不仅没有交情,还有杀身之仇。他愿意当这个?钦差,完全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 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在我面前?和赖都演戏、惺惺作态,无非就是让我知道他的难处, 从而?对他感恩戴德。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习惯性卖好, 对谁都这样。 对了,他有个?雅称,八贤王。 称贤者, 无不在意美?名,而?他真正图谋的是皇位,所以?他想要的是别人的臣服。 但他不像雍亲王, 通过?强硬手段和高?明的处事能力征服别人, 也?不像十四爷通过?人格魅力感染别人, 他走?的是施恩的路子, 让受惠者被道德感束缚,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施恩之后?, 他要通过?别人的情绪反馈来确定?操控进度。 所以?我得吊着他, 不能让他一开始就满足,否则他没有动力与我周旋到最?后?, 甚至没有兴趣和我谈条件,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操控整个?案件。 我对他深深做了个?揖,郑重道:“事关刑部、巡捕营,甚至朝廷所有官员,这件事的确复杂难办,但八爷贤名在外,无有不服的,放眼整个?朝堂,除了您,没人能当好这个?钦差。而?且,对八爷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他撩着衣摆往下坐的动作顿了顿,讶然望了望我,若有所思得坐下去,笑着摇摇头道:“我是冲你来的,你倒绝口不提你自己。难道不是你让九爷来找我的?” “是我。” 我刚开了个?头,他便指着硬板床道:“坐着说?吧。听说?你受了刑,看着确实比前?些日子单薄多了。” “谢八爷。”我退回床边坐下。 他微微笑道:“你这个?人精啊,占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老十四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甘愿当你的马前?卒。” 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十四,左右绕不过?他去。 “恕我斗胆,您这话说?的,不像夸我,倒像埋汰十四爷多傻似得。” “按照外面现在的评价,是不太聪明。几个?最?衷心的奴才,全都折在你身上。再这么下去,他自己也?得疯魔。” 我心一沉,“皇上怎么处置高?忠和阿克敦他们?” “高?忠罢官,和夜闯刑部的余众一起,由步兵统领衙门?拘押,待钦差彻查此案后?定?罪。阿克敦这几个?杀人劫狱的,斩监候。”八爷面上一片惋惜。 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 尽管我设想过?这个?结局,现在变成事实,还是难以?接受。 好在不是斩立决,还有刀下留人的可能,罢官也?能重新启用!只有我翻案,他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缓了缓,我重新看向八爷,“照外人的标准,聪明人不会在朝堂上为您挡剑,傻子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誓死效忠。然而?这正是十四爷比他们高?明的地方。” 八爷点点头:“十四弟是至情至性之人,的确有王者风范。” 你有点太敏感了吧……也?不必什么都往皇位上扯。 “我们兄弟二十几个?,他与我最?亲,我最?疼爱的几个?弟弟里,他又是最?小的。自小,我和九爷十爷就对他百般维护宠纵,他要什么,我们不计代价得捧给他,他调皮犯的错,都是我们轮流顶缸,慢慢的,就养成这么个?洒脱恣意的个?性。无形中吸引了很多脾气相投得年轻人,皇阿玛也?钟爱他身上这股子莽劲儿。在你出现之前?,我为教出这么个?弟弟骄傲得很。” 干嘛摆出一副自家养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神情……你失望的明明是他不像小时?候那么听你的话了吧! 我坦然望着他,毫无愧色。 他轻叹一口气,“从你出现之后?,我才发现少教了他一堂课。我们这样的天皇贵胄原本不需要在女人身上花心思,只要上了心,都能娶回家。只要娶回家,没有收不服的。何况十四弟这种男人,最?招女人喜欢,往常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看不上他的。可惜,万物?相生相克,偏叫他遇见了你。这傻小子毫无防备,一脚陷进去,让人看了多少笑话。当哥哥的有什么办法呢,从小疼大的弟弟,闯再大的祸,也?得帮他兜着。就是你不让九爷来找我,我也?得勉为其难,接下这摊子事儿。” 嗯,说?得太真挚了,我都快信了。 “那您打算怎么兜这个?底?高?忠和阿克敦,您能保下吗?我家里的无头女尸,究竟是谁放进去的,您会查到底吗?” 他摆摆手让我放松,“秋童,我冒着得罪天下文人和整个?刑部的风险争当这个?钦差,完全是为了老十四。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知道你有野心,想同男人那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可你并不适合官场。你没有宗族、恩师也?就罢了,对士大夫阶层毫无敬畏之心,这是最?致命的。要知道,前?朝宰相张居正深耕官场数十年,背靠太后?把持小皇帝,还有东厂大太监冯保保驾护航,才敢触动士大夫阶层的根本利益。就这样,还落得身死政息的下场,你有什么?你除了十四一时?的迷恋,什么都没有。十四为了你,把这些年攒下的声望人脉,都快抖落光了。一旦战场失利,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你就是现成的罪魁祸首,必将成为文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一不小心,就会遗臭万年。” 我承认他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决定?开办医学院之前?,我也?有顾虑。我担心自己才刚落地没有打开局面,步子迈太大会扯蛋。 但种种因素凑在一起,机缘到了,由不得我拖。 事实上,仔细想象,要是我等下去,被大清污浊混乱的官场磨平了棱角,就不一定?有这个?勇气了。 何况我怕什么遗臭万年?!哪怕是骂名,也?是时?光对我的馈赠! “您说?的对,我除了十四爷的爱护,什么都没有。但身为皇子,您有没有想过?,打造一个?全新局面,让有心为百姓做事的人,不必花费大量精力拜恩师找靠山,也?不必瞻前?顾后?,全心全意为朝廷出力?” 从八爷说?得这些话,我就知道他没有上位者思维。 他只想适应封建帝制几千年遗留的问题,通过?妥协和平衡的办法,获得士大夫阶层的支持,而?没有雷霆变革的决心,更没有和他们对抗的勇气。 他只能承接太平盛世,不能接手千疮百孔的盛世末年。 八爷微微一怔,仿佛第一次被人当面质问。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但很快,固有思维战胜了这一点点犹疑,“不可能有那样的局面。人人都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每一个?父辈都想托起自己的孩子。站得高?的,自然看得比别人远,拿到的资源就比别人多,朝廷不可能摁住他,让他等后?来者,一起公平竞争。所有人都只能一步一步地积累,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阶层岂不是完全固化了?当朝廷发现,被推到最?上面的一批人不堪重用时?,想从浩瀚沙海里捞出钻石,不仅难如?登天,还会遭到重重阻力。” 他沉默了,同时?眼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 大清非常注重皇子教育,他通古博今,肯定?知道这意味一个?朝代走?向终结。 我深吸一口气,打出我的王牌:“八爷,您是为十四爷来的,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请求您当钦差,我是为了您。您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打破祖制,敕封女官?” 他现在一脸郑重,扬了杨手示意你说?。 “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外来人,‘翰林辱官’事件让我非常震惊,这么多官员,竟然理直气壮地通敌叛国,还肆无忌惮地羞辱唯一一个?维护国家利益的官员!这次亲身经?历刑部罔顾律法,随意抓人随意刑讯,我更心惊!即便我有罪,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可他们依然无所顾忌!” 皇上能不痛心吗?他肯定?想罚,可他们抱成一团,总不能连锅端了! 我没有说?到底,但他肯定?明白我想说?的是,吏治松弛成这样,不变革不行了! “诚如?您所言,变革太难了,一不小心就会动摇国本。重要的是,没人敢做!历来变革者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所以?,也?许,我是变革的试水工具。我的来历、性别和行为,无一不挑战士大夫阶层的认知和利益。容不下我的,未必是奸臣,但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肯定?会是第一批跳出来阻挠变革的人。 阻挠变革是朝臣正当权益,一旦打压,会让反对者越加团结。但污蔑、残害女人,女官,于法于理于情都该被谴责。这样的刺儿头,不会成为反对者的英雄,而?会被天下人唾弃。自然,他就失去了带领虾兵蟹将反对变革的威信。 所以?,这次的钦差,肩负着揪出‘国之害虫’的重任。要是能抓出几个?典型,让他们威严扫地身败名裂,再也?不能一呼百应,就是为皇上分忧,甚至……出口恶气。” 八爷悄悄吸了口气,看我的眼神尖锐如?刀,双手也?不自觉地抓紧桌沿。 我知道这番话出动了他,抓住时?机,再接再厉:“八爷,皇上知道您爱护十四爷,也?知道十四爷爱护我,他同意让您当钦差,就是为了保我。但这道题,保住我顶多算及格,想要得满分,就得碰到皇上心眼里。此前?,因为歹人作祟,皇上对您有所误会,要是您能抓住这个?机会,肯定?能打个?漂亮得翻身仗。” 他猛得站起来,背过?身去,隐藏汹涌的情绪。 他这个?人,就喜欢当老好人。 从他上来对我说?的话,我就知道,他原本的打算,是劝我放弃做官,回到贝勒府,这样既能给十四一个?交代,也?让文官舒心。他两边都卖了好。 但我说?的这些话,是逼他走?出舒适区,必须得罪刑部,甚至背后?隐藏更深的人。 “你就是这样拿捏十四的?” 他依然背对着我,一身温润之气全都化作锋芒。 “八爷,您都说?了,我除了十四爷的迷恋,什么都没有。他不在,能救我的只有您了。您愿意来,我对您感激不尽,但我不愿意回贝勒府。他那么骄傲自负,肯定?也?不想接受您的安排,他会用自己的办法征服我。说?实话,我刚才说?的那些,首先是为了我自己,其次才是为您。对与不对,您自个?儿斟酌。反正我的生死,只在您一念之间。” 沉默良久,他缓缓转过?头:“功名利禄,十四都可以?给你。你不愿意回他身边,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跟您一样。” 他挑挑眉:“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也?是猜嘛,猜错了也?无伤大雅。 “您想要: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 他的眼神再次锐利起来,语气却很轻蔑:“自以?为是。” 我点点头没说?话。 还嘴硬! 老好人嘛,就是不断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三十多年,为了讨好、平衡、周旋,做了多少不由自主的事儿? 压抑得久了,可不得想释放嘛? 第 84 章 短暂地失态了一下, 八爷很快调整状态,敛去浮躁,重新挂上温和包容的笑容, 摇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年轻人?,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啊, 即使是我, 在这样的情境下,亦是举步维艰,能不能保得下你还两说。” 这时刑部衙役送来了卷宗。 两个人各抱了十几本, 往桌上一放,摞到八爷下巴那儿?! 短短四天, 他?们竟找到这么多线索, 写出这多案情分析!真不是提前准备好的吗? 八爷拍拍卷宗, 做出颇为无奈的样子:“你瞧!”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眉头皱起来?。又拿起一本看了会儿?,眉头皱得更紧了。再往下, 脸上愁云密布,以手撑额,不住叹息。 “最精通律法和最善于查案的人?都在刑部?, 制造一个完美谋杀案, 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这话说得太有?个人?风格了。 一方面, 站在完全相信我的立场:证据链完美, 但我相信是伪造的。 另一方面,毫不客气地制造焦虑:刑侦很专业, 外?行想翻案太难了。 这种风格和我领导完全不一样。 换成我领导, 可能会这么说:刑部?未免太高估你了,你这脑子可想不到这么多细节。 用最毒的嘴, 说最熨帖的话,就是他?。 八爷则完全相反。反正我不相信他?没有?帮手。既然敢接这钦差的活,手里怎么可能没有?金刚钻! 要知道诸王贝勒从成年后就在六部?轮转,熟悉各部?人?员、了解各部?事务运作流程。他?的专业水平,说不定比两位尚书还高。 且八贤王若是光有?贤,而没有?办事能力和驭人?手段,怎么可能把太子拉下马,成为呼声最高的继任人?选?! 区区几本作假卷宗能唬得了他?? 他?就是想表现得并没有?被说服,更没有?被拿捏。 既然他?需要情绪价值,那我就配合他?一下好了。 “命案发生时,有?人?在我屋里点了迷香,我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没醒盹就发现了尸体,接着巡捕营的人?就到了。我根本没来?及确定尸体究竟是谁,更没来?得及检查其他?地方,就被套上木枷带走了。当时拿我的直隶司官员张口就认定人?是我杀的,想来?他?们至少应该握有?杀人?工具和死者头颅。我对破案一窍不通,不知道刑部?怎样判定这些证据与我有?关,以及能不能定我有?罪,术业有?专攻,请钦差大人?找个可靠的刑侦专家。”说着,我跪倒在他?跟前。 他?瞄了我一眼,接着又闭上眼抓头皮,为难道:“劫狱之后,刑部?上下对你皆有?怨气,根本无人?可用。我来?之前,从顺天府抽调了一些人?,但愿其中有?出类拔萃者,能破解这个谜题。不过,证物?不会说话,尚有?解读的余地,可活人?难管啊!” “什么活人??” “你隔壁那家人?,指认死者是你从她家买去的婢女,当初你买她,就是为了不让她靠近雷生默。这个人?,想必你不陌生。曾是广源寺的法师,与你在论道中交过锋。她们还说,你为了纠缠他?,搬到隔壁,还经常上门骚扰。雷生默厌恶你,而同情那个婢女,所以你百般折辱她,不仅让她睡杂物?间?,还动辄打骂……仵作也在死者身上检验出受虐瘢痕。事发前一晚,他?们听见死者告诉你,雷母进京安排雷生默婚事,劝你不要继续纠缠雷生默,你便恼怒杀人?——秋童啊,这人?要是上了公堂,十四弟的脸面往哪里放?” 哦吼!雷家这是多恨我! 霎那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怕我妨碍了你们家宝贝少爷的婚事是吧?偏给?他?搅黄!恨我把他?拉下神?坛是吧?我还可以始乱终弃让他?生不如死呢! 但这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就消散了。 居生何辜!他?都被逼得离家出走了,对雷家的所作所为,肯定是不知道的。 也许都是我欠他?的,经此一难,彼此不相欠,以后也就了无牵挂了。 “秋童!”八爷把我从忧思中唤醒,扬手让我起来?,“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 我心头一跳,他?难道是教唆我杀人?? “雷家恨我在论道中击败了居生法师,自然对我百般诋毁,他?们家的证词怎可取信?” “可雷老夫人?是雍亲王府的包衣,要是雍亲王为她的证词背书,你说刑部?敢不敢不采用?” 雍亲王闲的!我可是他?小圈子成员呢!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岂是一个包衣能比的?! 可我不能表现得不以为然。 我不说话,神?情严峻而无助地将他?看着。 他?愁得直叹气:“四哥一向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先?前只因审出一句话,就大动干戈抓了全北京的传教士,那一次你就差点死在牢里,应该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他?尊佛排耶,偏你在论道时为天主教出头,让佛教输得灰头土脸!后来?还大张旗鼓要办学,简直是专门和他?对着干!雷家既在你手上吃了亏,又与他?有?这样的关系,难免趁此机会对你落井下石。他?们言之凿凿,对你很不利。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只能从两处着手。要么,你能化解和雷家的仇恨,要么,说服雍亲王出面让他?们修改供词。” 顿了顿,忽然抬起头,像柳暗花明找到了出口:“对了,你在雍亲王手底下办过差,以你的伶俐,应该不难化解他?的偏见,你与他?应该多少有?些交情吧?” 试探我…… 我忽然想,要是雍亲王和十三爷没有?出京打猎,我今日的境况会更好吗? 恐怕不会。按照雍亲王的人?设,他?不会公开为我说话,更不可能为我奔走。就算他?愿意,以他?目前的影响力,恐怕无力和文官集团对抗。毕竟他?才得罪过翰林、理藩院两大官僚机构。 我潜意识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未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无论是出于立场,还是出于解决这件事的能力,八爷都是钦差最好,甚至唯一的选择。 八爷自己也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救星。那为什么还要试探我和雍亲王的关系呢? 除非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重获圣宠、十四感激和九爷分利。 他?还想要,我对他?全心全意地臣服。 我和十四有?情感联系,和九爷有?利益联系,唯独和他?没有?任何直接联系。这一次合作,是建立直接联系的最佳时机。 十四羽翼渐丰,现在已是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激烈残酷的皇位之争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变得谦让起来?,感激没有?实际用处。 十四至情至性,为我付出不计代价,拿捏了我,就等?于拿捏了十四,这才是切实的好处。 要完全拿捏我,就得清楚我的立场。 前面他?口口声声说我除了十四的迷恋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他?对我的了解仅限于此,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试…… 果然老谋深算。说不定刚才那小小失态,都是他?反套路我而演得戏。 太鸡贼了!脑子转得稍慢点,肯定会被他?看出破绽。 要是他?发现我已经投靠雍亲王,还会保我吗?恐怕未必。 他?深耕朝堂,根基很稳。保我,能锦上添花最好,若纯纯为他?人?做嫁衣裳,就是赔本买卖。 电光火石间?,我心中已有?计较,脱口道:“不瞒您说,当初入狱,差点把我饿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他?手底下办差时,我每天胆战心惊,兢兢业业,可他?却因为我一句无心之言就怀疑我走私阿芙蓉,又对我喊打喊杀。还有?一次,我和年羹尧对骂,要不是十四爷及时赶到,可能就被他?当场打死了。再后来?在礼部?,他?当着诚亲王的面百般羞辱我,强烈反对我办学。为了办学,我硬着头皮想办法讨好他?,可惜都没碰到他?心眼里去,花重金买了个鼻烟壶,还被嫌弃是残次品,至今还在我家里放着。十四爷说,他?是世?间?罕见的冷心肠,我算是领略到了。” 我说的这几件都是真?实发生的,各有?人?证不难核实,所以他?没有?怀疑,径直调转思路:“你和十三爷关系不错吧?他?与老十三走得近,不如你让十三爷说说情?” 十三爷在中医发难时帮我,我投桃报李去给?他?庆生,这两件事都瞒不住。 我叹气道:“我在十三爷那儿?没什么脸面,不过是我夸下海口要为他?治腿,才被他?高看一眼。现在方子还没要来?,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忙……” 八爷道:“试试吧。老十三是个狭义?心肠,何况还有?求于你。” 我从善如流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他?让我手书一封给?十三。 我写完,他?不满意。 “这么轻描淡写,他?还以为你在这里过得悠闲自在,哪里能看出你性命危急。你是个姑娘,要学会利用女人?的柔弱。没有?哪个侠士,会无视弱女子的求助。你得告诉他?受了什么刑,吃了什么苦,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眼泪停不了。他?才会心软,好好劝四哥。” 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我把五十字的小字条,润色成了八百字的小作文,再拿给?他?看,他?仍不满。 “光有?惨还不行,你没写出紧迫感来?。刑部?监狱里里外?外?都为死去的狱卒戴孝,恨不能生啖你肉,你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你还可以稍微夸大一点,比如他?们在你饭菜里下毒,在你被褥里藏针,往你牢房里赶蛇……” 在编剧胤禩的指导下,我写了整整八页纸!后面把自己都写哭了。我可太惨了! 八爷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后收进怀中站起来?,安抚我道:“放心,我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十三爷手里。同时命人?再仔细梳理这些卷宗,结合你的供词和你手上的证据,把事情的真?相还原出来?。一旦四哥松口,我们便开堂审理此案。” 那行吧,既然你假公济私非要把四爷牵扯进来?,那就看他?怎么接招吧。 我给?他?深深作揖,谁料他?将将要出牢门,又说了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残杀婢女虽然能让你身败名裂,但罪不至死,而且只要是假的,就会有?破绽。我总觉得刑部?办事不会这么草率。我来?了以后,他?们丝毫不惧,只怕害你的人?还有?后手。而且,这个罪名比杀人?严重的多。” 第 85 章 1715年6月30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十七 晴 漫长的监jin生活无比消磨人。 这是我入狱的第十二天。 也是见过钦差后的第八天。 他?走后, 只有顺天府署的?刑部官员来询问过我。 顺天府署相当于北京市政府,也设有礼、吏、户、刑、兵、工六房,以对应中央六部。 八爷只借了?一个通判, 但这位通判带了?三位刑名师爷。 大清实行行政权和?司法权合一的?治理模式,一有讼争, 无论懂不懂法, 地方官就得坐堂听讼,裁判是非曲直。 这是从明朝延续下来的?传统。 制定规则的?统治者认为,裁判是否公正, 并不取决于官员的?法律素养,而是取决于官员的?道德品质。而具体法律条款的?适用, 则是辅助性胥吏的?工作, 这个胥吏就是刑名师爷。 刑名师爷不属于衙门?在编人员, 但熟读大清律法和?各式判例,专业素养过硬,处事又?比官员灵活得多。 这三位里, 有一位叫温乔的?年轻师爷,又?比其他?两位灵活的?多。 他?先拉了?一通闲篇,接着很自然地提起了?慈善院改造进展, 说已经顺利竣工, 只差挂牌了?。 又?聊起大街小巷正在宣传的?《奥赛罗》, 直隶五洲的?富豪乡绅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订座的?太?多,广和?戏院正在紧急扩建。 还说起京城最近兴起一个姐妹会, 发起人是山西一家票号的?女东家, 其他?成?员也都是商人妇。 姐妹会的?成?员筹了?一笔钱,发榜广招天下文人写辞作赋, 歌颂我创办慈善基金会的?事儿。写的?最好的?可获奖银3000两,次之1500两,‘探花’也有1000两之多。重赏之下,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 这操作也太?妙了?!简直就是往文人怀里塞沾屎的?黄金!关键他?们还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抢!原来节操真是有价格的?! 这位女东家,难道是就是晋银票号的?陈付氏?我与她只见过两三次,在她那儿为玄宜基金开了?空户,何以为我掷千金?! “蜜蜜点心,在每个铺子外面?张贴为你申冤的?榜文,愿意在上面?留名按手印的?顾客,买点心时?享受两成?优惠。梁记瓷器烧制了?一批带有‘大清第?一女官秋童’字样的?茶碗,沿街免费发放。还有……每天都有天主教信徒在刑部外面?静坐,刑部官员上下班,不得不车马放得远远得。”温乔微笑着娓娓道来。 我眼眶发酸,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蒙受如此厚爱。 “现在迟迟不开公堂,是因为刑部担心当天会有骚乱,想借兵维持审判当天的?秩序,但步兵统领衙门?不给人,丰台大营也不给人。现在挺尴尬的?。” 说到这两个兵营,我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 从民众到武官,这些明里为我发声、暗里支持我的?事儿密集发生,可能并不是偶然,很有可能幕后有人组织。 是四爷还是十三爷?不管是谁,他?们没有不管我,没有把我彻底扔给老八。 我不是孤军奋战! 温乔又?问了?我一些看似和?案件没有关系的?问题。 比如,会不会做饭,是不是每天都出去遛狗,以及知?不知?道在哪里买卖婢女。 我照实回答了?。 他?们问完又?过了?三天,也就是今天,钦差和?刑部终于决定开堂审我。 上堂之前?,我先见到了?叶兰。 她是得了?信儿,专门?来给我送衣服的?。 堂审要给官员留足体面?,允许上堂前?梳洗更衣。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送来的?是内务府造办处刚做出来的?官服! 这是我第?二次见造办处的?盒子了?。厚重的?质感十足隆重,让人摸着就心潮澎湃。 上一次,打开是个惊吓,这一次,却?一眼惊艳! 是一套烟粉色秀八宝暗纹的?女制夏服,和?后宫女官官服的?最大区别?是中间多了?一块绣工精致、图案复杂的?方正补子! 八品文官补子用用鹌鹑,鹌鹑谐音“安”,象征“事事平安”。寻常官服是蓝色,补子的?底色也是蓝色,所以不是很显色,但在我这套粉色官服上,显得格外生动,中间那只小鹌鹑轻盈得简直快要飞出去了?! 盒子里还配有一双洁白的?丝绸袜以及一双秀鹌鹑的?粉鞋。上下呼应,温柔不失刚毅,大气端庄! 叶兰亲自为我净面?,帮我换上衣服,扣好盘口后,又?掏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串翠绿欲滴的?翡翠挂珠,挂到右边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上。 “这是什?么?”这串翡翠的?成?色完全不输十四赖我的?那个镯子,每一颗珠子的?直径约在一厘米左右,透着郁绿的?柔亮,下面?还坠着五色彩宝,夺目吸睛,想必价值不菲,“是和?官服一起送来的?,还是娘娘赏的??” “是和?官服一起送来的?,至于是谁给的?,我就不知?道了?。”叶兰笑着拍拍我,避重就轻道:“这叫圧襟,挂在这里能让衣服更服帖,也好看!宫里的?女官都戴。” 穿戴好,她又?要给我梳头。 没想到刚梳了?两下就开始抽噎起来。 “怎么了??”我回身望着她。 她双眼通红,抱着我的?肩膀哽咽道:“你才多大,在这鬼地方受了?这些苦,竟有大片白头发了?。” 我一愣,旋即有点尴尬……应该是我之前?染得亚麻青露出来了?……怪我当时?年少轻狂太?张扬,非要染这个颜色,这个时?代的?染黑剂又?不太?固色,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重新染,坐牢期间又?没条件…… 不过这个误会倒启发了?我,脑海里忽然想起八爷说的?:你是个姑娘,要学会利用女人的?柔弱。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一直都是少白头,出去后再染染就好了?!”接着用她带来的?珠粉抹了?抹唇,又?从墙上抹了?点灰沾到眼下,问她:“有没有饱受摧残形容枯槁那味儿?” 她噗嗤笑了?:“你不用这么折腾,本来也不像样儿了?!” 抹了?抹泪,她长叹一声:“你坚强豁达,我也不能哭哭啼啼惹人厌!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儿!我在梦霄楼订了?雅间,等你过完堂,我和?姐妹们给你压惊!” 我抱了?抱她,感慨道:“你真好。” 她狡黠一笑:“那你教不教我两个闺女?” “教教教!”我赶紧连声应着,玩笑道:“我先教她们一套广播体操,把身体素质练起来!” 收拾得差不多了?,衙役催我上堂。 这回没上枷,也没戴手铐脚镣。 我就穿着簇新的?官服,三步一歇,五步一晃,却?始终昂首挺胸。 经过的?狱卒和?衙役无不看傻了?眼。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女制官服吧。 “秋大人!”“秋大人!” 衙门?的?大门?没关,门?口有两个衙役高举威武牌挡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 烈日炎炎,热气蒸腾,无数个声音在呼唤我。 “大人别?怕!钦差大人肯定会还你清白!” “大人别?怕!” 不知?他?们是怎么统一起来的?,男女老幼,既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异口同声安抚着我。 在场所有衙役的?脸都是绿的?,这个口号无疑让他?们想起了?劫狱那晚的?血腥。 我对外面?的?人微微颔首,表示有被鼓舞到! 正常情况下,刑部不会公开审理官员,可能因为这个案件关注度太?高,所以开了?个特例。 堂上,各级官员都已到齐。 ‘公正严明’匾下面?,坐着三个穿着全套朝服的?官员。 最中央的?是八爷,左边一个是无时?无刻不闭着眼假寐的?赖都,右边那个长脸鹰钩鼻,活像哈利波特里的?斯内普教授,阴沉得好像这辈子都没笑过。 三位主审官右下的?小方桌后面?坐着二品武官满柱。左下方的?小方桌后面?,则坐着两位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文臣。 其余就只剩两侧手持杀威棒的?衙役。 “来人,给秋童赐座。” 钦差发话,很快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正中央。 我给三位主审行了?屈膝礼,起来的?时?候眼前?一花,险些摔倒。 八爷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让大夫看看?” 我摇摇头,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道:“请钦差大人开堂。” 八爷微微颔首,征询两位尚书和?右下两位官员的?意见,待他?们一致点头后,才一拍惊堂木道:“本钦差奉御旨审理此案,因案情复杂,涉及步兵统领衙门?和?刑部多级官员,特请来大理寺卿郑大人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大人共同审理。” 我可太?有排面?了?,第?一次上公堂,就触发了?国家司法制度里的?最高审判级别?——三司会审。 绝,真的?绝! 正式审理前?,衙役呈上一份万人请愿书,巨幅白布折了?好几折,展开横霸半个公堂。 开头,用娟秀洒逸的?笔迹写了?一篇记述我入清以来种?种?事迹的?颂文,下面?签满人名,名字上都盖着红指印。 按说,钦差不应理会这种?民间请愿,八爷明显偏袒我,略一沉吟,就命衙役当场宣读。 执笔者不知?是谁,可能对我身边人做了?不少采访,对我的?事情如数家珍,从广源寺为伤病的?传教士们拍门?,到为慈善院儿童讲故事唱歌,到第?一次登殿,教训贝勒府嫡子,第?二次登殿,带女公爵了?解北京和?大清,排戏,论道,被绑架,带孤儿满月求学,雨中求医,为办基金会和?医学专科学校奔走应酬,当街遇刺,甚至深夜遛狗……有些我都记不得的?事情,被作者以平实的?语言娓娓道来。 完全没煽情,甚至没有一个倾向性的?评价。 我本人听了?不尴尬,但堂上的?衙役,以及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看我的?眼神却?明显变了?。 从仇视冷漠到惭愧钦佩,如果用温度形容的?话,大概是从零下上升到三十七度吧。 看来这篇全文无一句歌功颂德的?颂文值三千两。 第 86 章 八爷张了张嘴, 似乎想感慨几句。 张尚书面无表情地抢先开口:“作出《悯农》的李绅,当?官后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凿壁偷光’的匡衡, 成?了贪污纳贿、结党营私的奸相;四岁让梨的孔融,说出‘父之于子, 当?有何亲?论其本意?, 实为情欲发耳。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样的狂悖之言;自古人性复杂,刑部尤其多见?。钦差大人应专注于案件本身?, 而非涉案之人,更不要被其表象迷惑。” 八爷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人性固然复杂, 但世间芸芸众生?, 能经得起推敲的又有几个?秋童入大清短短半年做了这么多事儿,倒比本钦差还要分身乏术。且桩桩件件都是情谊,对朝廷和穷苦百姓有大爱, 对同僚有关爱,甚至对畜生都有怜爱,这样的女子, 岂会和市井泼妇一般, 与婢女争风吃醋怒而杀人?张尚书主管刑部多年, 可见?过阴阳两面如此对立的人?” 作为钦差, 八爷的立场偏得有点太明目张胆。他简直不像审判长,而是我的辩护律师。 以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满道:“判案应据实据法?, 不能随心而断。请钦差大人维持公正!” 八爷只?好?开始走?正常流程。 我不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这个巨大阴谋浮出水面。 首先由检方,即刑部衙役出具物证。 一把生?锈的菜刀。刀刃上崩掉了几个豁口, 刀身?上有几道裂痕,血迹斑斑。 一只?无?头死?橘猫,尸体放在冰盆里,得以保存完好?。勃颈处的毛发剃掉了,断裂面参差不齐。 两套血衣。其中一套是无?头女尸身?上的,另外就是案发当?天我穿的那套。 一本书。居然是我花了三天时间,费劲巴拉翻译出来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四姝进雷家之前,先来我家扫荡过! 然后是人证。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雷家的婢女。面生?,我不认识。 检方问?:“你是谁,和秋童是什么关系,和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她跪伏在地?,不慌不忙地?答:“民女白翠,是江西雷家的婢女,数日前同主母来京,与秋大人成?为邻居。搬来第一天,民女因?为好?奇大清第一女官的样貌,隔着自家院墙偷窥,被秋大人的婢女莲心抓了个正着。 莲心姑娘人美心善,并没有责怪我,反而与我攀谈起来。我羡慕她能跟着秋大人,没想到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说,自己曾是我家少爷的贴身?婢女,在少爷身?边吃得好?,穿得好?,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舒坦。后来,秋大人搬到隔壁,三五不时找机会来串门。起初,她也像我一样,对秋大人充满敬仰,可来往多了才发现,秋大人和她想像的很不一样。 秋大人生?活骄奢,两三天就要叫人清理茅房;从来不自己洗衣服,灶台也没热过;养了一只?狗,每天都要吃肉。她的俸禄支撑不起这样的生?活,就想方设法?占别人便宜。不仅从我家要水要柴,还经常来蹭饭。 这便罢了,雷家殷实,便是多供养一个人也无?妨。可秋大人还……对我家少爷言语轻佻,多次深夜唱曲引诱,甚至投怀送抱。少爷不胜其烦,不得不早出晚归躲着她。 莲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顾及秋大人的官威,不敢吱声。后来从少爷的信徒那里意?外得知,秋大人曾在佛耶论道中诽谤少爷,逼得少爷不得不还俗。她气极懊恼,再也不给秋大人开门。秋大人恼羞成?怒,竟叫来几个旗兵上门施压,逼着少爷把莲心卖给她。 从此莲心过得生?不如死?。每天做着繁重的工作,晚上只?能睡在杂物间地?上,秋大时常打骂她泄愤,还威胁要把她嫁给老太监。 我们做奴婢的,最怕遇到这样的主子,因?签的是死?契,只?要主子不开恩,这辈子就没盼头了。 案发前一天,莲心哭着同我说,她在榆树下发现了小菜的尸体。小菜是少爷养的猫,秋大人总喜欢爬墙骚扰少爷,有次被趴在墙头上打盹儿的小菜抓了一把,之后小菜就消失了。起初莲心还以为小菜被野猫勾走?了,这才知道竟被心狠手辣的秋大人杀了!可怕的是,小菜身?首异处,根本找不到头!她说她刚劝过秋大人不要再骚扰少爷,当?时秋大人看她的目光非常可怕,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下场可能和小菜一样。 真没想到第二天就……” 白翠一边说一边抹泪,事事详具,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差点信了:我生?活确实‘骄奢’,确实占他家不少便宜,确实纠缠过居生?,确实被猫主子抓了,并确实虐待恐吓过莲心…… 她知道的这么详细,可见?四姝在雷家的时候确实在监视我。但她们是什么时候与雷家串通的呢? 难道给我下套的,竟是谭婆婆?那些善意?都是假的吗? 我闭上眼默默一叹。 再睁眼,径直投向八爷:说好?的四爷松口再升堂呢?白写了八页纸,雷家锤我锤得更?狠了! 八爷不动声色地?轻微摇头,问?道:“秋童,白翠所言属实吗?” 我把能否认的全否认了。 第二位证人是居生?的粉丝。一个中年妇女,她醋意?十?足地?表示,亲眼看我在蜜蜜点心铺子门口调戏居生?。 我的反馈是:邻里之间碰到说句话,绝无?逾矩。 第三位证人是给我们胡同送水的挑夫,他言之凿凿地?表示,莲心也同他诉苦过。甚至为了活命,想同他私奔,“俺没同意?,俺不敢得罪当?官的。” 我笑:莲心若跟了你,你就是当?代武大郎。 第四位证人是打更?的老头。老头说,案发前一天晚上,曾见?到一个男子拎着一个包袱从我院里出来。包袱里圆滚滚的,极有可能是人头。 我觉得信他的脑子都有泡:“胡同里那么黑,你有火眼金睛吗?” ‘检方’完全忽略我的自辩,直接总结陈词:经刑部多方取证,秋童自广源寺对居生?法?师心生?爱慕,多方打听其隐私,因?此获知其有可能还俗的消息,并在论道中道破此事,迫使其还俗归家。之后搬到雷家隔壁,唱曲送书,屡次骚扰。因?被雷家婢女莲心多次阻挠,心生?怨妒,激愤杀人。人证物证俱全,应判有罪。 衙门外人群激愤,八爷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接着对张尚书和大理寺、督察院的两位官员道:“本钦差的调查与这个故事不太一样。请诸位大人听完再断。” 接着,我的辩护‘律师’温乔,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上场,“各位大人,白姑娘这故事编的不好?,只?有情绪,没有逻辑。最基本的一点,她并不是故事的亲历者,只?从别人口中听说。问?题是,整个故事有三个主角,其中一位……我们现在难以判断她是不是死?者,另外两位却活得好?好?的。除了秋大人,最关键的一位,雷家少爷还没说话呢。” 张尚书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充满嘲讽意?味的笑,似乎笃定居生?不会为我说好?话。 大理寺卿道:“那就把他请上堂来!” 温乔微微躬身?:“郑大人稍安勿躁。容我先说说刑部判词的荒唐之处。 首先,杀人凶器是一把菜刀,这刀和秋大人厨房里的其他刀具配套,刑部由此判定这就是秋大人的刀。据我了解,这些刀是秋大人搬家时东堂神父买来的,但秋大人不会做饭,所以从未用过。灶房漏雨,她甚至从来没注意?过,乃至刀都上了锈。按照白姑娘的说法?,‘小菜’也是被凶器砍了头。” 他从另一个证据盘中拿出一把锈刀,让人剁排骨。没几下,就磕出几个豁口来。 “诸位大人,这也是秋大人的刀,剁几下排骨就成?这样,可见?质量实在不好?。秋大人又不是只?有一把刀,为什么激愤杀人不选一把完好?的,非要选那把已经用坏了的?” 没人说话。 八爷道:“你继续说。” 温乔把刀扔回?去,又道:“按照更?夫的说法?,案发前一天夜里,就有人把头带走?了,怎么到了中午秋大人还没收拾好?现场,甚至连血衣都没换下来?就算她忘了,帮她抛头的人,也忘了提醒她吗?最关键的一点,如何证明,死?者就是莲心,而不是莲心杀了别人,嫁祸给秋大人?刑部找到莲心的头了吗?” 刑部衙役送上来一颗头,“是在附近的水井里找到的,头部缺口刚好?与死?者身?体吻合。” 头颅被削去了五官,又被水泡了多日,根本无?从辨别。 温乔笑着叫白翠来认。 白翠吓得紧闭双眼。 八爷命人强迫她去认。 被衙役架着凑到断头前,白翠发出惊悚嚎叫:“啊,烂成?这个鬼样子,我不认识!” 衙役只?好?把她拉到一边。 温乔这才道:“钦差大人,下面请传雷家少爷上堂作证。” 张尚书脸色微微一变 刚才还打鼾的赖都也倏忽睁开眼。 我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串磨得锃亮的佛珠。 难道,他曾是居生?的信徒? “草民雷生?默叩见?钦差大人。” 时隔多日,那熟悉的冷淡腔调从身?后传来,我心里微微一紧。 他会如何评价我? 不,目前更?重要的是,他选正义?,还是亲情? 说实话,会把雷家陷于不义?,就算雷家舍弃白翠甚至胡管家,也摆脱不了纵奴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说假话,他前半生?的信仰,会让他从此活在痛苦中。 我竟有种冲动,想阻止他作证。 有这种冲动的显然不止我一个。 赖都从公案上冲下来,扶起他,惶恐道:“法?师不能跪我等凡人,亦不该掺和这血腥命案。” “大人,草民已还俗,应受世俗礼教约束。” 我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一道目光朝我射来。如有实质,令我焦灼难安。 “赖大人,请不要妨害公堂。”八爷唤了他一声,温和一笑:“若良心难安,可在结案后去庙里多上几柱高香。” “本官有什么良心难安的?!此案又不是我主审的!”赖都重重哼了一声,朝督查院左都御史嚷嚷:“洪大人,您老监督百官,本官是什么德行,逃不过您的法?眼!您见?过这样主持正义?的钦差吗?处处向着嫌犯,处处针对刑部,难不成?他不是来办案的,而是代行督察院之职,来整治刑部官员的?” 洪大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朗声道:“钦差在,犹如皇上亲临,不管是办案还是办人,都是他的权力。赖大人若有不满之处,应在事后向皇上汇报,亦可请新的钦差复查,而不是横加阻挠。” 赖大人冷笑:“好?啊,本官不阻挠,但本官也看不下去!” 说罢甩袖就走?。 张尚书站起来叫住他:“赖大人!刑部由你我二人共同主理,你怎么能在危难时撂挑子?” 八爷也站起来:“赖大人,你误会了!本钦差今日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司法?公正,亦是给刑部一个自证的机会。你们给朝廷命官上枷用刑是真,舆论影响很坏。你们只?有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给嫌犯充分自辩的机会,才能证明师出正义?,对百官有个交代。” 赖都头也不回?,摆摆手道:“早知她有人撑腰,却不料有这么多人撑腰!司法?无?主权,谈何正义?!罢了,棋差一招,步步都是错!这憋屈尚书,不干也罢!” “这人!”张尚书气得脸色发青,想要追出去。 八爷拉住他,摇摇头道:“张大人,既然赖大人要辞官,就让他去吧。现在刑部尚书只?有你一人了,未免你们觉得我言行偏颇,接下来请你代我审讯。” 张大人推拒了一番,在他的坚持下答应了。 不过八爷仍坐中间。 张尚书站在旁边,将惊堂木狠狠一拍,厉声道:“雷生?默,你与秋童、莲心各自什么关系,如实交代!” “尚书大人!”我也站起来,直视他:“刑部有什么证据证明死?者就是莲心?” 他眼神冰冷,语气凶狠:“没问?你话,老实坐着!” “张大人!”温乔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请您问?话严谨!不要暗示任何人与秋大人有任何关系。” 张尚书眯了眯眼:“你是哪个衙门的?” 温乔躬身?清清楚楚道:“晚生?顺天府署刑名师爷温乔。” “本官记住你了!”张尚书霸道惯了,完全听不进意?见?,仍吼:“雷生?默,再不据实交代,大刑伺候!” 我忍不住回?头,却见?居生?一身?朴素,犹如僧人。一贯清爽的面容,挂着黑眼圈和胡渣,看起来和初遇时纤尘不染的法?师,相去甚远。 他看了我一眼,神清说不出的复杂。 但这一眼,足以让我确认他还是那个慈悲的佛陀。 第 87 章 我忍不住想劝他:“雷先生……” 他轻轻摇头, 接着不再看我,沉声?道:“草民与秋大人?是邻居。莲心曾是我家四个婢女之一,一个多月之前, 由乳娘谭妈买回。但她们四个长得很像,我分不清她是哪一个。” “四个?”张大人?疑惑的?表情, 好像此前没人跟他提过这个数字。 不对劲, 这么关键的?信息,刑部不可能查不到。 大坑肯定在?这几?个婢女身上! 居生道:“是的?。秋大人?把她们四个都买回去?了。” “秋童!”张尚书看向我:“你一个人?住那么小?的?宅子,为什么买这么多婢女?难道你竟不容雷生默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 “当然?不是。”我自嘲道:“因为我生活骄奢, 什么活都不想干;因为我是大清第一女官,要有排场。” “你!”张尚书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又抓起茶碗喝了几?口凉茶, 发狠喝斥:“再敢藐视公堂, 休怪本官对你用刑!” 怕的?就是你不狂!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我带着七分真三分假,浑身一抖, 两眼一闭,朝后仰去?。 “秋大人?!”温乔冲过来扶了我一把,转头大声?抗议:“钦差大人?, 张尚书无权对秋大人?用刑!” 八爷也恼怒道:“张大人?, 你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那是官服!在?罪名没定之前, 她和你我一样,都是皇上的?臣子, 不是刑部的?囚犯!” 张尚书冷冷盯着我的?衣服, 嘲讽道:“这也是官服吗?老夫眼拙,确实没看出来。” 八爷道:“真真切切的?官服, 内务府造办处刚送来的?!” 张尚书阴沉着脸道:“连内务府都这么上赶着给你撑腰,果然?有嚣张的?本钱。可你不该触犯国法,谁来都没用!” 他不提我还差点忽略了,赶在?这一天给我送官服,不仅仅是帮我维持体面,也能强化我的?身份。 内务府,原本是我领导主理?,他的?心腹鄂尔泰仍在?任职。是他吩咐的?吧? 还有这串价值不菲的?串珠,以我的?身家?,这辈子都买不起,别人?一看就知道有贵人?为我撑腰,除了张廷枢这种大员,普通官员多少会有几?分忌惮。 这些细节也只?有我领导这样的?细节怪才能考虑到。 八爷这个平衡大师,怼了张廷枢,还怕他气急败坏也撂挑子,接着拉了他一把,换了副柔和面孔,劝慰道:“你先歇歇,我来问一句吧。” 待温乔扶着我坐下,慢慢缓过劲儿来,八爷却?没有继续张尚书对我的?诘问,而是把矛头转向居生:“刚才白翠说,秋大人?对你诸般骚扰,可有此事?” “不曾!”居生斩钉截铁道:“秋大人?守礼知节,从未有过逾距之举。” “那这本书,为何?会出现在?你家??刑企恶裙伺二儿而无酒一四启付费整理部核验过,上面是秋大人?的?字迹。”八爷命人?将书送到他眼前。 他只?翻看了几?页就知道,这本书是专门?为他翻译的?。 偷偷斜了我几?眼,手?指微微颤抖,攥到掌心,之后干脆背到身后,昂首道:“我并未见过此书,但我曾赠秋大人?手?抄经书,或许这是她的?还礼。” 张尚书突然?扬声?问:“你为什么要赠她经书?何?时赠的??” 居生太单纯了,诈他一句,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些问题,分明把他往自毁的?火坑里带。 张尚书却?不允许我说话,厉喝:“雷生默,快回答!” 我对他摇头。 他稍有犹疑,但不会撒谎,坦诚道:“在?她搬来第三天的?晚上。我从她琴声?中听出孤苦彷徨,遂赠金刚经,以消业障。” “她曾在?论道中破你修行,令你遭广源寺驱逐,你为何?要怜悯她?” “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问了该问的?,是我动摇了,我被心魔困住了。帮她,是因为当时我才还俗,常常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总想度化世间可怜人?。”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我悄悄舒了口气。 同时我也发现,他现在?已经不再动不动甩佛语了。他更会与普通人?沟通了。 张尚书却?道:“你想度化她,她也想被你度化,你们除了琴音交心,相互赠书,私下里还有哪些接触,有没有被莲心撞见过?” 居生脸色一僵。 张尚书循循善诱:“是不是,你与她私会,被莲心无意撞破,为了秋童官声?,你们二?人?合谋杀害了她?” 我刚要驳斥,温乔冲我一摆手?,抢先问道:“尚书大人?,要真如您所言,一刀毙命即可,为什么非要斩首?” 张尚书恍若未闻,一直盯着居生:“本官听闻,有一种法阵,可将人?的?魂魄永世镇压。居生法师是不是要用她的?头,做什么法事?” “大人?!我家?少爷只?会吃斋念佛,哪会做什么法事?!”白翠护主心切,陡然?插言。 张尚书喝道:“把她拉下去?!” 我看他如此强势霸道,只?得用眼神求助八爷:再不拦着,你十四弟就真没脸了! 八爷却?假装看不懂,轻蹙眉不言语。 居生脸色发白,气得声?音微颤:“请大人?不要以此龌龊心思?揣测秋大人?,她行止端正,绝不会自轻。” “那你呢,你已经还俗了,作为正常男人?,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半听到高高在?上的?大清第一女官,只?为你嘤嘤抚琴,心里就不悸动?你想过亲她抱她吧?” “张廷枢!”我血气倒涌,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亏你还是读书人?,公堂之上,连这种毫无根据的?下流话也说得出口!简直就是斯文败类之翘楚,衣冠禽兽之魁首!” 我跳脚了,他反而冷静了。 淡淡瞥我一眼,再次刺激居生:“你瞧,她一直在?维护你!哪怕这场牢狱之灾,是因你而起。你连给她正名都不敢吗?说出来吧,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和她两情相悦,福祸一起担当。” “张大人?!” “张大人?!” 这一次,除我之外,大理?寺卿和八爷,温乔,都一同喝止他。 张廷枢完全不为所动,径直走到居生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不说,所有骂名都是她一个人?背负!” “雷先生!”我只?能对他喊话,“别听他的?,他就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让我不能干干净净走出公堂!” 居生脸色惨白地抬起头,目光专注地看向我。那眼神,就像世界观崩塌一般无助。 他此生受过两次攻讦,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狼狈。他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我。 “来人?!”张廷枢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忽然?喊道:“给雷生默上刑!” 我悚然?一惊,激动地站起来,可浑身摇晃,紧接着就跌落回去?。 温乔用折扇压住我的?肩膀,低声?劝道:“大人?,不要冲动,还有钦差呢!” 八爷匆匆走下来,拉住张尚书:“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人?命案无关,拷打雷生默毫无意义!” 张尚书冷冷一笑:“怎么会?不信你看,只?要雷生默受刑,秋童就会交代实情!” 好毒啊! “雷生默藐视公堂,撒谎说秋童知节守礼,秋童仗着有人?撑腰,拒不交代!可他们之间相互爱护,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钦差不敢对秋童动刑,应该大胆对雷生默用刑!一用,便知无辜婢女是如何?惨死的?!” 张廷枢回头看向大理?寺卿和督查院左都御史:“两位大人?可同意?” 他两人?对望一眼,竟一致点头。 压力给到钦差,八爷为难地看着我。 我便知道他挺不住。 温乔挡在?我面前不让我出声?,冷笑道:“怪不得案发当天就敢对朝廷命官动刑,原来刑部审案一向简单粗暴,真叫人?开眼!” 张尚书以藐视公堂罪要人?把他也拖走,八爷一拦:“这是本钦差借来的?人?,何?况他说的?也没错。” 张尚书怒目而视,恐吓温乔。 温乔毫无惧色,继续输出:“秋大人?为毫不相干的?孤儿奔走求学,为礼部官员杨猛之妻雨中求医,难道她与他们都有私情吗?!别人?被万民请愿书里重情重义的?秋大人?触动,尚书大人?您却?利用这一点,对秋大人?施以心刑!这与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接着他看向大理?寺卿和督查院御史,“大清律例规定,对嫌犯用刑要有依据。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雷生默与命案有关,他充其量只?是个证人?,刑部无权对其用刑,请两位大人?明鉴!” 大理?寺卿迟疑了片刻。 一直沉默的?满柱忽然?说:“钦差大人?不如先审一审雷生默,到底与本案有没有关系。” 八爷趁机把张尚书拉回公案,一拍惊堂木,“雷生默,案发当天及前一天夜里,你在?何?处?” 居生跪得挺直,眉宇间十分挣扎痛苦,下唇咬得毫无血色。 我知道他将要说的?话,对他是巨大的?考验,心也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等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五月初三,乳娘谭妈告诉我,隔壁莲心说家?里老鼠多来借猫。她觉得有点蹊跷。因为秋大人?家?里有狗,猫狗不容,此前宁受鼠害,也不用猫。她本想问问秋大人?,可秋大人?早出晚归,碰不上面。又说胡管家?要把她送回老家?,怕无缘再见,只?能托我跟秋大人?告个别。 五月四日晚,我回来时,谭妈已被送走。可她为孙子纳了一半的?鞋底却?忘了带。我沿途追出去?三十余里,终于赶上了一顶小?轿。刚想将她拦下,两个轿夫却?主动停下来。一个说,没动静了。另一个说,找块石头再……再砸几?下,确保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懊悔。 谭妈死了。 他这几?句不仅把猫主子被杀的?嫌疑转嫁到莲心身上,而且也点出胡管家?和谭妈之死有关。 他已经意识到忽然?送走谭妈不对劲,所以立即追上去?。可毕竟没人?提防自家?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胡管家?会对谭妈下毒手?。 原来那晚他欲言又止,是想提醒我莲心举动怪异。第二?天晚上他不在?家?,是目击了最亲之人?被杀害。 我们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很难说是我连累了他,还是他连累了我。 八爷蹙眉道:“轿中之人?就是谭妈?两个轿夫是雷家?家?仆吗?为何?要杀她?可报案了?” 居生艰难一点头:“报了,舜天府署已抓了两名轿夫。他们并非雷家?人?,是临时雇的?。害人?是为钱财。” “既然?顺天府署已审理?清楚,就不必再提了。说说你案发当天的?行踪吧。” “钦差大人?!” 谭妈被害,说明阴谋的?主导者有可能要从四姝的?来源着手?,我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 我果断将他们打断:“谭妈之死,和我这件案子关系重大,不能不提!” 张尚书冷眼看过来。 八爷道:“有什么关系?” “不知刑部案卷里有没有提到,刚才雷先生已经说了,我这几?个婢女,都是从雷家?买的?。和我这笔交易的?,就是谭妈。现在?,四个婢女,死的?死,跑的?跑,谭妈也接着被害,您不觉得蹊跷吗?” 张尚书率先发问:“另外三个婢女跑了?” 我绷着神经,谨慎答道:“案发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们。” 四姝的?去?向,终于超越命案本身,引发广泛关注。 有人?怀疑她们是我的?帮凶,有人?觉得她们被我灭口了。 我打量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八爷迷茫,张尚书急切,大理?寺卿和御史严谨,满柱……气定神闲。 直到此刻,八爷依然?站在?我的?立场上,顺着我道:“你觉得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开口,衙役忽然?来报,说雍亲王昨夜遇刺,抓到一个女刺客,正是秋大人?身边的?婢女化佛。 化佛!行刺雍亲王?! 第 88 章 刹那间, 八爷脸上的迷茫消弭无形,温和闲适的目光变得攻击性十足。 在这个状态的衬托下,整场审判就像一场刚刚拉开帷幕的好戏。 我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与雍亲王正在合围某个猎物?, 化?佛正是雍亲王送来的动?手信号! 但这个猎物,绝不是我。 我不够格。 “把?刺客带上来!” 这一声令, 亦是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 纵婢刺杀亲王, 这个罪名?确实比我残杀婢女严重得多,对于一心?置我于死地的张尚书来说,这应该是一锤定音的好消息, 但他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丝毫放松。 我领导这个操作?, 明显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 化?佛被扭送上堂, 一同来的还有雍王府管家全福。 她浑身上下, 只有脸还算完整。其他各处伤痕累累,严重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左掌被切掉三根手指, 胡乱撒了些草木灰止血,不断有苍蝇叮上去。 从前?她对我低眉顺首,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也喜欢她伶俐体?贴, 两个人相处得真如姐妹一般。 而今, 即便如此狼狈虚弱, 一见我,亦如疯狗般扑来攻击, 被人拉住还朝我吐口水, 愤愤叫骂:“无耻清狗,枉为汉人!这样都弄不死你, 满人可真疼你这条母狗!” …… 温乔的折扇帮我承担了唾沫星子。 被拉开的化?佛叫嚣不止:“你的祖辈都是有气?节的汉人,为了不被满狗欺压远渡重洋,你却千里迢迢回来给?满人当狗!商女尤知亡国?恨,你这下贱走狗不配为人!” 听到‘满狗’二字,一向温润儒雅的八爷都怒了,暴喝:“还不堵上她的嘴!” 刑部衙役迅速上前?用布条勒住她的嘴,并猛踹膝盖迫使她跪倒。 公?堂随即变得无比安静。 大清入关都七十?多年了,满汉之间的民族对立还是很尖锐。反清复明组织一直清缴不尽。 从化?佛骂我的话不难听出,她就是成员之一。 雍亲王负责清缴清茶门,我与他的恩怨,最初就从清茶门叛贼的供词牵出西安圣母得胜教堂开始的。 当时他谁的情面都不看,迅速缉拿、刑讯全部在京传教士,可见态度之强硬、手段之残酷。成为所有叛贼中的头号刺杀对象一点也不奇怪。 难道四姝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杀他? 一旦被打上反清的标签,一般只有两种下场:腰斩或凌迟。 化?佛自知难逃一死,所以干脆不再伪装,骂个痛快。 她这么?恨我,是不是因为十?三爷过生日那天?,偷听了我和四爷的对话? 当时我确实很狗腿,这我得认。 堂中的汉人官员都很尴尬。 像清茶门这样的组织之所以屡禁不绝,有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地方官不愿意出力。 毕竟除北京以外,其他地方还是汉人多,打压太过,容易激起民怨,万一镇压不了,会?死的很惨。 而且这时代讲究姓氏宗亲,一门动?辄成百上千人,真要集结起来,屠了整个衙门不在话下。 再说,同一姓氏,稍微捋捋就会?发现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叛贼株连九族,一不小心?把?自己也诛了怎么?办? 遇到满汉冲突,汉人官员宁可当瞎子、哑巴。 张狂霸道如张廷枢也小心?谨慎得静默下来。 八爷先看了我一眼,略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让全福先说。 全福描述了一下雍亲王昨夜遇刺的情况。 原来他和十?三爷,昨夜才从蒲洼乡猎场回京。两人去的匆忙,只带了很少随从,侍卫也只带了一个。将要到王府的时候,化?佛冲出来,称手里有证据,证明大清第一女官,实则是清茶门分舵主。 他说到此处时,堂上各部官员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只有张尚书挑了挑眉尾。 “王爷十?分重视,当即下马索要证据,谁料此女却挥刀行刺。” 八爷立即关切地问:“雍亲王受伤了吗?” 全福道:“手臂被刺了一刀,不过不太深,已请过太医,请钦差大人不必挂怀。” 八爷舒了口气?,摇头切齿:“大清入关七十?余年,而今天?下百姓都是本朝养育的,这些忘恩负义的反贼不思回报,却总念着昏君当道的前?朝!可笑?至极,愚昧至极!” 没人附和他。 而我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坐实‘满人走狗’的身份,才能和化?佛的立场对立起来。 “八爷所言极是。前?朝末年,宦官专政,天?怒人怨,起义纷纷,民不聊生。而今天?下太平,物?阜民丰,真正的百姓只会?感?怀圣恩,庆幸自己生对了年代。只有那些企图利用人心?,实现自己利益的跳梁小丑才会?上蹿下跳。” 八爷冲我点了点头。 化?佛激动?万分,含糊不清地咒骂我。 汉臣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轻蔑。 张廷枢阴阳怪气?道:“秋大人且慢唱高调。刺客还说你是清茶门的分舵主呢!” “分舵主是什?么?官?有没有大清第一女官风光?”我笑?着讽刺他:“尚书大人张口定罪,还真是天?下司法官员的好榜样呢!” 不等他发威,八爷问全福:“证据搜到了吗?” “没有。她根本什?么?都没带。”全福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递给?钦差。“这是昨晚刑讯的供词。” 八爷打开看了一会?儿,接着递给?张廷枢,又对大理寺卿和督察御史道:“郑大人,洪大人,根据刺客供词,她与其他三个婢女都是清茶门的门徒,受分舵主‘武诸葛’的指派,潜伏在雷家,蓄意接近、策反秋童。秋童将她们买去之后,让阿克敦等旗兵看管她们,只留下一个莲心?住在家里。在她一再试探下,莲心?差点泄露身份,为自保,也为嫁祸秋大人,她们三个将莲心?杀害,并按照门内规矩,将头颅带回镇压。” 雍亲王虽然没向雷家施压,但这份供词,显然更有分量。 八爷就是想引他出头,他应该很清楚。 这时候为我出头,前?面‘天?下第一闲人’的人设算是白凹了。 我真没想到,这一次,他不仅会?出手,还出得这么?不留余地。 我甚至怀疑,刺杀根本是假的,是他交出化?佛的一个借口。否则,清茶门怎么?舍得将化?佛这种智勇双全、武艺高超的人才,当作?死士去执行刺杀亲王这种必死的任务?! “既然秋童早就察觉四个婢女来历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买回家,而不是报官?”大理寺卿问。 张廷枢则道:“这个婢女早不行刺,晚不行刺,非要等到刑部公?审前?行刺,我看,分明是来给?她顶罪的。” 八爷看向我,“秋童,你怎么?说?” “回钦差大人,我只是一介凡人,并无先知先觉的能力。当初我买她们回去,是因为孤单无助,而她们主动?向我示好,对我关怀备至。在我穷困潦倒时,为我送衣送水;在我家进贼的时候,隔墙询问我的安危;在我被猫抓了以后,第一时间冲过来帮忙。你们都有家人作?伴,无法体?会?我孤苦伶仃一人生活的苦闷。 她们就像一束光,照进我的生活,所以当我有钱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她们买回来,我承诺她们,只要陪我一段时间,就放她们自由,如果她们想嫁人,我还会?提供嫁妆。我让她们住在隔壁,也不是为了看管她们,只是不忍让她们同我挤在小宅子里受苦罢了。这些,十?四贝勒府的赵嬷嬷可以为我作?证。” 八爷立即让人去传唤赵嬷嬷。 接着让人放开化?佛,问她:“秋童所言你可认?” 化?佛吐出一口血沫,冷笑?:“假惺惺!你们走这些过场无非是给?老百姓看。旗人不农不商不工,坐食汉人膏血,任意取汉人奴婢性命!就算她真杀了人,只要还是你们满人的狗,最后都会?安然无恙。” 八爷只好让人再把?她勒上。 张廷枢坚持要我自证和清茶门无关。 “张大人,随意别人随意朝你泼一盆脏水,你就得自证清白?那我现在说你勾结清茶门,蓄意谋害朝廷命官,你是不是也得自证?” 张廷枢阴恻恻看着我道:“婢女是你主动?买回去的,她自己承认是清茶门叛徒,无论如何你的嫌疑也洗不脱!” “是我从雷家买的!照你的逻辑,雷家的嫌疑比我还大!不如你先让雷家自证!” 我不敢看居生。 论道时,为了自己的利益,我把?他拉下神坛;公?堂上,为了自己能活命,我把?他全家拉下水。 尽管他们罪有应得,可毕竟是他的亲人。 张廷枢道:“你仗着谭妈死了才敢如此叫嚣吧?这么?说谭妈极有可能也是你杀的!” 我提醒他:“别空口断案,证据!” “刑部怎么?办案不用你教,本官自会?查!”他狠狠一拍桌:“你只管交代自己的问题!” 就是针对我! 我点点头,苦笑?:“尊敬的尚书大人,她们主动?接近我,留下一个尸体?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我都不知道死的人是谁,你们刑部直隶司的李达一进门就说我杀了自己的婢女,像是能掐会?算一般。现在杀人犯自己跳出来,你们偏不认,毫无根据地咬死是我。不信我也就罢了,连雍亲王的刑讯结果也不认!你不是喜欢给?人上刑吗?她人在这里,上啊!上大刑,问她我到底是谁?!” 张廷枢立即唤人把?刑具抬上来。 八爷却道:“张大人,缓一缓。你看,人已经这样了,要是死在公?堂上,恐怕不好给?雍亲王交代。毕竟,他负责清缴叛贼,万一还有什?么?线索……” 上刑狂热爱好者张廷枢一而再,再而三得被阻止,头上都快冒青烟了。 但他明显很忌惮雍亲王。 那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 就在此时,刑部一位官员上堂奏报说,之前?从我家搜出一封书信,之前?觉得平平无奇,现在觉得好像另有乾坤。 这封书信很快呈递到钦差手里。 我心?一提,好!杀手锏出来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要拿四姝做什?么?文章! 我领导已经把?地底打穿了,难道还有什?么?罪名?能比和勾结清茶门更十?恶不赦?? “三十?七年,三爷病危,梁夫人怀胎三月。传教士兰斯受百金,刺水滴为记。” 短短一句话,八爷当堂念了出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其中和我相关的好像只有水滴。 作?为《三体?》狂热粉丝,中二时期的我在锁骨内侧纹了个小小的水滴,当年的想法是:希望自己像‘水滴’一样势如破竹,坚不可摧。 莲心?在我洗澡的时候帮我加过水,她看过这个特殊记号,还问过我这是什?么?。 ……看来要把?它当成某种身份标记! 三爷……梁夫人……会?是谁呢? 什?么?身份会?把?我锤死?? 张廷枢猛地站起来,脸色无比凝重:“这位三爷,不会?姓朱吧?” 所有人都凝重起来。包括八爷。 我心?神一凛,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朱……那不是明朝的国?姓吗?? 她们竟要把?我锤成明朝的末代公?主?!不是,都康熙五十?七年了,朱家皇族还没死绝吗? “钦差大人,关系朝廷安危,请立即着人检查秋童身上有没有这个记号!” 张廷枢像看过剧本一样,果然开始针对水滴发难。 温乔反应迅速,“钦差大人,此信没头没尾,既不知三爷是谁,又没说刺谁水滴,不足为证。” 张廷枢道:“还有谁会?把?日期前?面的年号特意抹掉?这谋逆之心?还不够明显吗?!何况她的婢女是清茶门逆贼!” 他指着我,犹如阎王指着痨病鬼,“朱三太子用百金收买传教士,将遗腹子送到国?外。为了让朱家余部不认错主人,还在她身上刺下水滴。现在亡国?公?主在传教士的护送下回国?,四大婢女前?来护法!助她秽乱官场,祸害朝纲!诸位,她是来复仇的!” 此情此景真叫人绝望。 八爷说的不对,刑部并不擅长制造完美某杀人,他们根本不在乎完美不完美,只要能弄死你,什?么?局都敢设! 八爷眉头微蹙,像是没料到此事如此棘手。 他命人放开化?佛,问道:“你是朱三太子的人?” 化?佛铿锵道:“是,我们汉人都是太子殿下的臣民!” “秋童是朱三太子的遗腹子吗?” 化?佛哈哈一笑?,接着肃穆地朝我磕头:“公?主殿下,是奴婢救驾来迟!” 满堂哗然。 张廷枢趁机问:“你行刺王爷,是不是为了给?她顶罪?” 她又笑?了,哈哈道:“是,人是我杀的。不是我家公?主杀的。公?主无罪,请你们放了她。” 大理寺卿道:“她疯了吗?认了公?主,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 眼看她在混淆视听,张廷枢又急了:“八爷!她只是一个奴婢,为了护主,连命也舍得。秋童是反贼之首,应立即……” “应立即交由本王审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霸气?十?足的声音。 我提着一口气?缓缓转身。 他是信我的吧? 我心?情复杂地看过去。 他右臂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里,但浑身整洁精致,气?势逼人。 不管背后如何痛恨他,表面上无人敢不臣服。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雍亲王!” 他趁所有人低头的功夫,快速扫了我一眼,眼神好像充满怒其不争的失望,同时牙关一咬,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老八!”他径直朝八爷走去,“命案结了吗?” 八爷苦笑?着摇头:“惭愧啊四哥。弟弟以为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命案,没想到竟越审越复杂,是我自不量力,实在不该接下这个差事。” 雍亲王道:“你能理到这个深度,也是不容易。清缴叛贼一直是我负责,我对他们的情况比较了解,特意前?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事关朝廷安危,这事儿马虎不得,更不能被人浑水摸鱼,错杀假贼放过真贼!” “四哥说得极是!”八爷把?主位让出来,恭敬道:“四哥,你坐这儿。” 雍亲王摆摆手,自顾在赖都的位子上坐下,让他坐回去。 八爷给?他说了下目前?的案情,并把?那封信给?他。 他看过之后忽然笑?了。 “四哥,有什?么?不对之处?” 雍亲王道:“所谓朱三太子,是明思宗朱由检第三子,生于崇祯五年,李自成退出北京时,将他裏胁到河南,乘虚逃亡安徽,辗转到浙江,最后流落山东,隐姓埋名?,当了个私塾先生。康熙三十?年,皇上已知他的身份,念在他早已臣服清廷,也从未有过谋逆之举,仅派人看管。至康熙三十?五年,他六十?四岁寿终正寝,还是我亲自看着下葬的。你说他能在康熙三十?七年再生孩子吗? 民间所谓朱三太子,大多是野心?家冒称,想借他的名?义聚集人气?罢了。像清茶门这种颇成气?候的逆贼组织,是前?明遗将牵头,都从未打过朱三太子的名?号,就是因为站不住脚。” “受教了!”八爷站起来作?了个揖:“我只知每隔三年五载便有人打着朱三太子的名?义犯上作?乱,竟不知他已死!” 连他都不知道,遑论一般大臣。 “这是我给?皇阿玛的建议。如果对外公?布,想必乱臣贼子要说,是朝廷杀了他,借机聚揽人心?。也会?伤了皇上让他衣食无忧度过晚年的仁德之心?。” 八爷连连点头:“四哥所言极是!” 雍亲王话锋一转,回头扫了一圈,蓦地严厉起来:“本王对逆贼的态度,诸位应该很清楚,从来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但有些人想要利用逆贼之名?,诬陷无辜之人也绝无可能!现在可不是随便罗织罪名?就能杀人的‘厂卫司法’了!明君在上,设三司法系,各司各部心?怀敬畏、齐心?协力一定能保证司法公?正!” 公?堂之上,所有人噤若寒蝉。 “张廷枢!”雍亲王忽然点名?,“你主理刑部,也亲自审理了这个案子,说说自己的判断吧。” 事已至此,杀手锏失效,杀人案真凶也招认,他们拿不住我了。 张廷枢双手交织,微微一颤,沉吟片刻道:“秋童是本案受害者,栽赃她的,就是这个清茶门叛贼。” 雍亲王看向八爷。 八爷本想做壁上观,被他这么?一看,不得不表态:“张大人,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四大婢女是怎么?到的雷家,刑部各级官员为何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笃定秋大人杀人,这封信到底是谁放进秋童家里的……还有很多谜团没有查清楚。” 督查院洪大人开始落井下石:“还要想想,怎么?给?百官一个合理的交代。” 张廷枢攥紧拳跪伏在地:“臣一定详查。” 雍亲王不说话。 堂上再次静默。 我忍不住道:“张大人,自己查自己,恐怕难以服众。” 张廷枢阴毒得看着我。 八爷叹了口气?:“郑大人。” 大理寺卿如梦方醒,站起来道:“钦差大人有何吩咐?” “劳烦大理寺协助刑部自查。” 郑大人明显不太想接这个活。 八爷又道:“查出什?么?,立即给?我和雍亲王奏报。” 意思很明显:我俩给?你兜底! 郑大人立即道:“是!” 堂审结束。 本来以为穷途末路,至少也得再缠斗一段时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雍亲王,力挽狂澜,快刀斩乱麻,轻轻一提,就把?我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八爷宣布我无罪释放。 连日来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散去。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我本可以撑一撑,但为了再给?刑部施压,必须得横着出去! 向雍亲王眨了眨眼后,我双眼一闭,放任自己坠入黑暗。 第 89 章 1715年8月3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六月二十三雨 吱呀一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窗外。 轻柔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我试图睁开眼?, 一开始没有成功。 只觉得眼?前的光好像更亮了,应该是?来人束起了床幔。 紧随听觉苏醒的五感是?嗅觉:一股清冽甘甜的芳香混着雨水和?土地的腥气飘入鼻端,仿佛一阵清风, 吹散了蒸笼里凝滞的热气,带走了令人作呕的蒸肉味儿。 我在梦和?现实的边缘极力挣扎。 “哎, 又睡了三天没醒, 这可怎么得了。”来人发出愁闷的感叹,却不晓得拉我一把。 只要她稍稍伸个手,我就能从那紧张凶险令人绝望的梦境中逃出来。 吱呀。 这回开的是?门。 一串水啧啧的脚步声?踢踏进来, 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欢天喜地地叫道:“东家!” 床边人急切地问:“刘大夫来了?” “不是?!”小丫头喘了口气儿,喜道:“岳夫人来了!” “岳夫人带着大夫来的?” “那倒没有, 不过岳夫人带了个好消息来!” 床边人啐了她一口:“什么好消息能比的上请个好大夫?” 小丫头一跺脚:“哎呀东家!王大夫开的药正熬着, 宋大夫才刚施完针不到两个时辰, 这两位都是?京城最?好的大夫,您又要请刘大夫、马大夫,还?总让别人推荐大夫, 这么多大夫,您到底听谁的?” “呸,那俩废物就别提了!一个多月了, 秋大人不仅没好, 还?越来越迷糊, 可不得多换几个, 才知道谁有真?本事!” 被堵回去地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教?你多少回了, 要说话就说清楚, 不说就闭紧嘴!嗡嗡嗡,像个苍蝇, 真?讨人厌!再不改,别在我跟前伺候了!” 这火爆脾气可够强势的……我躺着都觉得备受压迫。 小丫头被她呵斥得越发瓮声?瓮气:“岳夫人说十四爷打了胜仗,很快就要回来了。” 床边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俯身激动地说:“秋大人,你听到了吗?十四爷打了胜仗,要回来了!有了军功,他就能保那八个旗兵不死?了!” 哎,她是?懂我的。 堂审结束后,我陷入昏迷,被抬出刑部。由于案件还?没彻底厘清,我的出租屋不能解封,所以无处可去。 本来叶兰已准备好了安置我的地方,可十四贝勒府竟然也派人来接我——高忠和?阿克敦为?我劫狱,风雨血腥席卷了整个京城。现在人人都晓得,十四爷把我放在心尖尖上,再度默认我是?他的人。 于是?完颜福晋被舆论高高架起,不得不拿出主母的贤惠和?度量,帮十四照顾我。一方面是?照顾,另一方面也是?看管。她怕万一流落别家,再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邻居’,贝勒府的脸可就真?丢尽了。 幸亏叶兰知道我绝不肯回贝勒府,强势把我带走。 她和?姐妹会的成员商量再三,最?终将?我交给了晋银票号的女东家——陈付氏。 陈付氏原名付怀兰,是?一位陈姓山西盐商的遗孀。十六岁嫁人,十八岁守寡,无儿无女,被宗亲霸占家产,携寡婆婆和?丈夫的一堆小妾来京另起炉灶,十几年?经?营下去,现在已成了赫赫有名的晋商。 她名下房产众多,找一处幽静之所安置我不难。 最?初我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像没事儿人一样,去步兵统领衙门看了高忠和?阿克敦他们?,与?姐妹会成员见了面,拜谢过九贝勒,去广和?戏院看了最?终彩排,和?白晋商定了给慈善基金会挂牌的时间,参加基金会会员们?组织的饭局…… 所有节奏和?入狱前一样紧凑,好像这件事轻轻松松就揭过去了。 没想到从第三天开始,状态忽然急转直下。 那天一早,内务府派人接我去畅春园领赏——洗清冤屈后,为?了安抚我,也为?了安抚受惊的百官,皇帝赏赐给我一件黄马褂。 黄马褂,顾名思义,就是?明黄色的马褂。明黄色只有皇帝能用,所以赏赐用黄,代表皇帝的盛宠,是?极大的荣耀。一般只有四类人可以穿。 第一类是?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他们?穿的黄马褂属于工作服,被称为?“职任马褂”。只有当值时可以穿。 第二类是?皇帝在打猎期间赏赐给表现优异者的,被称为?“行?围褂”,只能在伴随皇帝围猎期间才能穿,在其他任何场合穿都属于违禁。 第三类黄马褂是?赏给使臣的,领职前去外国谈判及互通友好的使臣们?,会穿着黄马褂出国,相当于一种代表朝廷的正装,是?国家的象征。 第四类是?行?军功论赏赐的时候,皇帝特赐给有军功的将?军们?的。 我这种属于无功获赏,大清入关?七十多年?都没几例。既属于特事特例,又在情理之中。大臣们?艳羡不已,却都没法嫉妒。 按规矩,获赏后必需骑马绕紫禁城一圈以彰显皇恩浩荡。 当初我进刑部大狱,是?带枷过市,尊严丧尽。 这一次,皇上特旨,让我穿着黄马褂,骑着高头大马,绕紫禁城一圈后,再重?走当时入狱的路径,还?诏令原刑部侍郎杜斌和?直隶司李达为?我牵马。 他们?一个被连降三级,调往大理寺,一个直接贬出京城,去河南当县令。但对他们?这种爱面子胜过性命的文官来说,给我牵马的屈辱,远远大于贬官。 两个人呼天抢地,要以死?明志。 要在往常,朝中肯定有人为?他们?说情,但经?过这件事儿之后,刑部的风评很差,甚至有人把他们?和?人人畏惧的锦衣卫酷吏相提并论。更何况,刑部自查还?出结果呢,谁知道后面会揪出多少案子。 是?以人人自危,就默默看着他们?作秀。 他俩干巴巴哭了一会儿,讪讪举起袖子遮脸,不情不愿地牵了马来接我。 当时我还?笑着提醒了一句:“要是?马惊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俩做了手脚。” 他们?的脸黑成了锅底,怒骂我:“小人得志。” “哼,奸臣落马!” 我们?一路走一路互骂,骂着骂着我就哭了。 我骂不过他们?! 不愧是?写?八股的人,文采是?真?的好啊,骂人不带脏字,海量词汇可以说一天而不重?复! 老百姓夹道助威,对两个牵马官儿指点谩骂。 穿着黄马褂的我,本该春风得意,威风八面,却不受控制地一直流泪。 之后就陷入彻底的抑郁。 我分明赢了官司,赢了民心,却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 我陷入一个死?胡同里走不出来:赢的是?我吗?是?国法正义吗?不,赢的是?权力。 倘若没有高忠、阿克敦以死?相护,没有八爷基于利益袒护,没有雍亲王破釜沉舟般力挽狂澜,我根本逃不出这个巨大的阴谋。 我失去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人人都是?权术的棋子。法理规则,根本保护不了人权! 如果不依附权力,做再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没用。一旦动了别人的蛋糕,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能苟活,别人却不能。有多少像我一样,想为?国为?民出力的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含恨而终? 相较而言,被排挤出局的刘珏还?算幸运的!那也是?因为?他有个做娘娘的表姐! 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这个消极的想法完全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开始闭门谢客,还?患上严重?的厌食症。身体越来越虚弱,慢慢的睡眠时间越来越久,一天之中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太医来看过,结论很明确:这是?情志不舒,气郁失畅导致的郁症,药石无医。只有多与?人交流,抒发出来才能好。 于是?叶兰她们?经?常来看我,带给我一些好消息。 比如像今天这样的。 我是?松了口气,但还?是?睁不开眼?。 我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很危险,但就是?无能为?力。 其实睡着了也不轻松。三个刑罚不断在梦中重?演,无头女尸也会抱着自己的头质问我为?何虐待她。 夜里,我大汗淋漓地从梦靥中挣脱,不知怎的,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剪刀,猛地朝太阳穴扎去—— “秋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拦住了它的去路。 屋里没点灯,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从变了调的呼声?和?起伏剧烈的呼吸判断,他刚才很紧张。 我恍惚了一下,接着神经?质得笑了下:“王爷,你怎么在这里?我梦游到王府了吗?” 他一手捏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掰我的手指,轻声?哄道:“你先?把剪刀给我。” 我狗腿地讨好道:“你要它做什么?我能替王爷分忧吗?” 他吸了口气,好像是?为?了压抑怒气。 我赶紧松开手:“给你给你!你别生气啊,我就是?……” 就是?什么……脑子就像生了锈一样,说着说着,思路忽然断了。 我呆呆地看着黑暗中他打开门把剪刀扔出去,又回来把我拉到窗前,打开窗户,让夏夜的微风吹着我。 吹了一会儿,我好像清醒点儿了,看他在微弱的月光下定定看着我,忙道:“王爷,你的胳膊好了吗?出狱后我想去谢恩来着,但你为?我做的太多,你对我太重?要了,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报答你……” “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他伸手在我脸颊上抹了一下,接着发现根本抹不净,只得掏出手帕来擦。 我自觉辜负了他的心血,惭愧地往后撤了撤,捂着脸垂下头:“我是?不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天真?娇气,无可救药。换成别人,根本不会掉入这样的陷阱,换成别人,至少会借着水涨船高的呼声?和?皇上给的荣耀乘胜追击,而不是?一蹶不振……” “谁不曾天真?娇气过?人都是?历经?磨难一点点成长的。我也像你一样,当过初生牛犊,遇到挫折后止步不前。可家国这么大,我身为?皇子,不能不替君父分忧。行?到难处,咬咬牙,挺过来就会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胜过一回,别人怕你三分,再胜一回,别人怕你七分,待胜第三回,他们?想要动你,就得抱着必死?的决心。太平盛世,哪儿来那么多舍得下高官厚禄的风骨?人生漫漫,又不是?只有眼?下,你还?年?轻,路还?很长,累了倦了,停下来歇一歇又何妨?凭你的韧性,再扬帆起航,一定比之前更意气风发!” 他离我足有一臂距离,可那股檀香仿佛就在方寸之间。 “换成别人,做不成你做的这些事儿,更不会有这么多人拥蹙。至少,皇上和?我不信他带四个叛贼回家没有谋逆之心!天真?有天真?的好处,我只担心你被人骗,不怕你来骗我。娇气一点也无伤大雅,只要你别弄权索贿,沉迷享受助纣为?虐,该有的,不会比别人少。珠宝玉石和?漂亮衣服不都给你了吗?那可是?别人做梦也得不到的!至于这牢狱刑罚,以后定不会再有了!” 我抬头迷蒙了一会儿,接着哇哇大哭:“你说的是?官服和?挂珠吗?挂珠真?是?你的?我不要!万一我弄丢了,你再让我赔怎么办?” “什么混账话!”绵软的语调一变,他拿出亲王的气势训斥了一句,板着脸,却趁机给我擦了擦脸,教?训道:“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要不珍惜,那是?你没这福气!” 这句话又戳中了我抑郁的神经?。 “我是?没有什么福气,什么都守不住……” 家人、朋友、理想的事业,隔着三百年?时光,这辈子可能都无缘再见了。 在这个令人厌恶绝望的时代,我咬牙坚持的唯一支撑是?工作,而百苦中的唯一一点甜就是?黑夜里的木鱼声?。 或许他不是?个合适的港湾,可我孤独的灵魂真?的需要一个依靠。 正如鲁滨逊需要一个星期五,这与?脆弱坚强无关?,人本质上需要情感联系,才能热爱生活。 以后,再也没有木鱼为?我敲响了,生活便也失去了光彩。 “那些明明都是?巧合,怎么会变成阴谋呢?现在围在我身边的,都有什么目的?她们?也会害我,或者变成害我的工具吗?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信。”我哭得站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嚎啕。 他也跟着蹲下来,耐心等我哭到没了声?,开始抽噎起来,才蹙眉问:“连我也不信了吗?” 你…… 你可信吗? 你有顽固性多疑症,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是?要当皇帝的人,心肠别任何人都狠,为?了大局没有什么不可牺牲的。 我虽然在你的小圈子里,可不论能力和?影响力都别其他几人弱很多,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我还?被十四做了标记,所有人都觉得我肯定会成为?他的人。 你就不怀疑吗? 可是?……我的确把全部理想抱负都放在你身上了啊!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只能信你。 “如果连王爷也不可信了,我留在大清还?有什么意义……” 我留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意义。 他张了张嘴,身体向前一倾,猛地朝我伸出双手……轻轻落在我肩上,拍了拍,嗓音有些涩哑:“信就好。以后遇事不决就来找我,我给你把把关?。我虽不是?诸葛亮,总不至于让你再吃大亏。” 他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在凳子上,自己则把案几上早已凉透的饭菜往旁边一推,顺势坐下去。 “你看,要不是?你在信中说,怀疑四个婢女有问题,我就不会派人盯着她们?。你这个案子可能真?就无解了。” 我脑子转的很慢,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当时王爷不是?去打猎了吗?什么时候看的信?” “怎么,还?是?怀疑我派人监视你?” 我摇摇头:“要是?监视我,就不会有无头案了。” 他嘴角往下一撇,微微一叹气:“行?,比刚才好多了。” “什么?” “刚才你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 我慢慢想起了之前那一幕,自己也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在梦里……不对,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他以拳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听太医说你最?近状况不太好,太忙了,才得了空来看你。” 哦……我脑子浆糊,没觉得哪里不对。直觉应该起身道谢,被他一抬手摁了下去。 “那王爷是?什么时候看的信?又是?什么时候派人盯着她们?的?化佛真?敢行?刺吗?” 他眼?神先?闪躲了一下,接着盯过来,“你把信送过来当晚就看了。” 啊?怎么看的? “走得匆忙,忘了带惯常用的那把弓。府中奴才送来的时候,顺带把你的信也带来了。” 哦。不愧是?你的人,这意识!这效率!国家交给你们?,康熙皇帝肯定放心! “然后呢?” 下过雨后,云薄雾淡,月光格外明亮。 虽然还?不足以和?烛光争辉,但眼?睛适应了这个光线之后,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何况他那么白,任何微表情都无处遁形。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往下撇了撇,同时胸膛蓄了一团气,这些连贯起来无声?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你就这点反应? 失望归失望,他不是?耍脾气的人,接着就道:“我和?你十三爷都觉得这几个人有古怪,便派人去盯着。不过,还?是?低估了她们?。其中有两个警觉性很高。可能意识到身份已经?暴露,她们?把我派去的人引开后就立刻动手了。之后雷家引来官兵,你这边案发,我的人全城搜捕,花了几日将?她们?一一逮捕,逐个审问。” “那你的手臂……” 他从鼻腔了轻飘飘嗯了一声?,“十三爷划的。” 果然是?为?了做戏。 “为?什么不把她们?直接交给钦差,非要以刺客的身份?其他几个婢女呢?” 他又露出那种审视的目光,目光锋利地盯了我半天,最?后化形于无,淡淡道:“因为?她们?的确都是?朱三太子的人,来找你,也恰恰是?因为?朱三太子有个遗腹子被送到了国外。把她们?任何一个交给别人,你就死?定了。” “……朱三太子不是?死?了吗?” “死?于康熙三十七年?。” 和?信里的信息一样。为?了破局,不仅划伤了手臂,还?当堂撒了谎……好你个雍亲王啊!竟然没人敢质疑你! “所以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深知内情。” 他点点头:“不错。所以要深查刑部,只要知道是?谁做的局,就能顺藤摸瓜把真?逆贼抓出来。” 我忐忑地看着他:“王爷真?的信我吗?” 他嘴角一勾:“把你攥在手心里,就无所谓信不信了。” 好吧,这霸王逻辑也是?没谁了…… “王爷不能不信我。她们?之所以陷害我,都是?因为?我全心全意效忠于你,被她们?当成了叛徒走狗。” 他轻轻一笑,“那你可得长长久久地当一辈子。” 如果可以,我想做个人! “这一次你险胜,但也是?凭实力胜的。不管谁为?你卖命奔走,都是?奔你这个人来的。皇上赏赐你黄马褂,既是?对你的认可,也是?一种鞭笞。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可以做很多三品四品大员都做不到的事儿,利用好了,可以为?国为?民做很多事儿。” 说到这儿,他站了起来,负手看向窗外,踌躇满志道:“自古朝代更迭,盛世兴衰自有定数,生在太平盛世而不作为?,下一代必然受困。朝廷运行?几十上百年?,没有积弊是?不可能的,要想兴利除弊就会触犯某些顽固阶层的利益,所谓抢人饭碗如杀人老母,怎么可能不遭到报复和?攻击呢?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的国士。功未在当下,或在千秋。一代又一代的明君贤臣共同努力,才能创造出人人安居乐业的理想之国。历史,会给国士正名!” 知其不可而为?之……功未在当下,或在千秋……明君贤臣共同努力……历史会给国士正名! 再一次热泪盈眶。 我终于从死?胡同里钻出来了! 如果这是?个富强民主公平自由的年?代,如果没有让我痛苦痛恨的黑暗,也许还?没有我发光发热的余地呢! 明君在前,我愿意和?他披荆斩棘,热血四方! 他回首望着我:“皇上命我为?监察御史,巡视各省,考核吏治,最?后一站定在福建,顺便整顿水师,肃清澳门周边海盗。我需要一个翻译,你可愿同去?” 我点头如捣蒜。 他满意地点点头,以训诫口吻嘱咐道:“那你得赶快好起来,再给你半个月,要是?还?恢复不了,我可不等你了。” 第 90 章 1715年8月8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六月二十八 晴 人活一口?气。 气足了, 百病就消了。 再加上陈付氏把上好的补品当饭供着,我恢复得很快。 来大清后,我和各个阶层都有接触, 发现了一个现象:无论一个人本来的品性如?何,思想或多或少都会带点阶级特色。 比如?陈付氏, 生?意场上, 她霸气泼辣,锱铢必较,极善用钱摆平各式各样的人。她看人, 是从钱眼里看的,这个角度注定她的视线就像X射线。 第一次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她, 只觉得生?意人的锐气太重, 说?白了, 太精明。 这几天接触多了,发现她骨子里很自卑。她收养了三?个儿子,花大价钱送他们上官学, 把学业好的当宝贝,学业不好的当出气筒,从态度到衣食住行, 方方面面差别特别大。 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儿子给她挣个诰命, 为此她自己也很努力向上结交, 好给他们铺路。 以我做媒介, 她结识了叶兰的小团体,对每个人都很热情?大方, 但放在?一起比较, 就能看出细微差别。从好到次的大致顺序是:贵族,文官太太, 武官太太,商妇。 贵族出身的叶兰反而没有身份芥蒂,她和最投脾气的人玩得最好。 陈付氏这个行事风格我不太喜欢,但我喜欢她身上的拼劲儿。 她平时不住在?这里,每天过来关心一下我的恢复状况,和我说?会儿话,聊得都是创业故事。 在?这方面,她是个令人敬仰的优秀女企业家。 要?不是她说?,我实在?想不到,如?今占据北方金融业半壁江山的晋银票号,是从镖局起家的。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行业,用了短短十几年变革融合,映射了民间?金融业的蓬勃发展和巨量需求。 我大学四年学的就是金融,但现代金融在?封建时代没有土壤,基本无法扎根。 最根本的原因?是:儒家思维对行业进行了排序,即士、农、工、商,商业被认为不事生?产而积聚财富,是低贱的行业,所以官方不作为。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文化与财富发生?对抗时,文化缺乏必胜的信心,所以就极力打压。 总之?,我对这个能极大影响国运,却被迫自由?生?长?的行业,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但不知从何处着手?。 今天是白晋托钦天监官员选的良辰吉日,正?式为玄宜慈善基金会挂牌。 年迈体衰的白晋十分体谅我现在?的状态,昨天特意来嘱咐我:去露个面,给挂牌仪式撑个场子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做。 可当我听说?,九贝勒强势参与了仪式设计,顿时就不放心了。 叫他主导,什?么都成了生?意,还怎么立起公益形象? 于是一大早,我穿上湖蓝色掐腰的女装,戴上云鬓假发,坐着陈家的豪华大马车来到东堂,叫安东尼给我说?说?详细流程。 流程中规中矩,到了现场才知道哪里有幺蛾子。 九贝勒竟然?现学现卖,在?大门两旁挂了两个条幅,分别用来宣传他的当铺和粮店。广告语写得精炼雅致,一看就没少费脑子。 我捏了捏眉心,没给他留面子:“拽下来!” 安东尼为难道:“这不好吧,九贝勒很看重这两个条幅……” “我才是会长?。” “可在?你入狱期间?,九贝勒为你多方奔走出钱出力,对你有恩。” “公是公,私是私,切莫混为一谈。” 他闭嘴了。 从慈善院分割出来的小院子,里外加起来还不到八十平,在?居生?的巧妙设计下,看上去开阔大气,院子里小小一角造景,显得恬淡宁和,非常符合基金会的定位。 可当我进了屋,立马被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折服,双腿一软差点跪倒。所有家具都是珍贵的黄花梨木材质,为了彰显气派,体积量很大,使小小房间?逼仄拥挤。 正?中央供奉了一尊半米高的纯金米勒,佛前燃着香,还摆着各种?时令水果。诡异的是,东北角还供奉着一尊关公像…… “都送走!” 安东尼是天主教徒,本来就不赞成在?这里供别家的神,碍于九贝勒的威严不敢反抗,现在?有我顶着,二话不说?,立刻让人搬走。 转了一圈,我又?在?墙角看到了那块晃瞎人眼的纯铜牌匾…… 还真是,贵气逼人呐! “换牌匾恐怕来不及了……”安东尼劝我,指了指上面的字:“皇上亲笔提的。” 那行吧……只希望以后来求助的人,不要?望而却步。 “中间?那块空着不好看,要?不,挂上耶稣的画像?”安东尼琢磨道。 按说?最适合挂大清国旗,可这时候还没有国旗。我设计的logo也还没秀出来,只能先等等。 参加仪式的嘉宾名单,是我早就滤过的,问题不大,只需要?把九贝勒勾掉就可以了。 仪式上午十点开始,九点半,九贝勒才晃晃悠悠地扇着他那把钻石宝扇到。 进门看见我却没认出来,三?角眼蓦地一睁,色迷迷地凑上来,走近了认出是我,顿时尴尬了,脸颊一红,埋怨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有安排。”我起身试图迎他。 他连连摆手?:“行了,坐着吧,前几天还听说?你快不行了……呸,瞧我这张嘴!看上去还是有点虚,不过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他特意凑近看了看,啧啧道:“不过你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楚楚可怜,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我都已经皱眉表示不满了,他还嘚起来没完:“你听说?没,老十四要?回来了,这回把毛子打得够惨,主动交出了那私生?小王八,还……” 说?到这儿,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冲我挤眉弄眼:“还赔了个俄罗斯美女!” 开玩笑,人家敢送,他敢要?吗?带个敌人回家,哪天一睁眼,满门覆灭…… “哪天回?”我淡淡应道:“我去城外接他。” 如?果来得及的话。 “不一样!”九爷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经历过磨难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格局打开了!” 你从小只学算盘了吧? “快了,就这两天了。”他说?完才发现佛和关公不见了,嚷嚷:“哎,我佛呢?” 我和他好言解释了一通,他勉勉强强接受了,后来一听我不允许他参加仪式,直接翻脸,用折扇指着我的鼻子骂:“没你这么过河拆桥的!你知道为了捞你,我上上下下花了多少银子吗?为了说?服八哥当钦差,我前前后后跑了几趟,这么热的天儿!你有没有良心?!” “慈善是往外花钱的,让您露面,以后那些要?钱的,赖上您这个大财主,您说?您给不给?您说?给吧,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那您再有钱,也经不起总往外掏。要?说?不给吧,人家就会骂,那您又?代表了玄宜基金,到时候皇上和娘娘的脸面往哪里放? 要?不是考虑到这层,我连这个会长?都想让您来做!” 我艰难起身虚扶他一下,让他坐在?那把巨大的单人椅上,谄媚道:“这就是个小场面!您这尊大佛得用到实处!等《奥赛罗》公演的时候,保准让您扛大旗!到时候您可得提前写个稿子,让观众都见识见识天潢贵胄的风姿文采!说?不定以后您就是广和戏院的招牌了——人人都想来偶遇。” 九贝勒被我带沟里了,嘴上一乐,两眼发懵:“什?么稿子?” “演讲稿啊!”我掏出自己刚刚写好的给他:“您看!这个仪式的精髓就在?于此,把大家招呼来,就是让他们知道咱们办这个基金会的目的。” “净搞些洋的……”他嘴上不屑,眼睛却没离开稿子,一边看一边念:“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怎的,宾客里有你的老相好吗,用这么暧昧的题目干什?么?” 你的文艺细胞都被算盘珠子挤死了吧?? 我没理他,低头喝茶润嗓。 很快,宾客们陆续到了,外面想起了奏乐声——杜德美拉的小提琴。 传教士们把客人们带到院子里吃冷餐小食。 有宾客朝屋里探头,九贝勒赶紧把演讲稿一扔,用折扇挡脸飞速溜走——慢一秒都怕被缠上。 “你坐着别动!” 每个人进门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可见我生?病的事儿早已传开,京城果然?没有秘密。 说?了一会儿话,安东尼进来提醒说?吉时已到,让我出去主持仪式。 宾客拥簇着我往外走,一出门,我们都震惊了。 目之?所及,所有空地都挤满了人。附近的树杈、墙头也坐满了人。粗略一估计,至少上千。其中既有穿丝的贵人,又?有穿麻的穷人。既有穿长?衫的文人士商,又?有穿短打的工农奴隶。男女老少,形色各异。 叶兰为了给我捧场,连俩闺女也带来了。她们挤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撑得住吗?” 我点点头,笑道:“没问题。” “古时有看杀卫玠的典故,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真怕出什?么乱子,早知道应该带几个府卫来……”她嘱咐了一句:“别硬撑,看着苗头不对赶紧撤!” 接着就把两个小姑娘带回人群里。 小姑娘好奇地盯着我,时不时咬咬耳朵,表情?特别生?动。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我站在?一群男人中央,顺顺利利地把金光闪耀的铜匾挂了上去。 人们并没有走。 参与挂牌的会员们退至两旁,将门前这块空地留给了我。 我看着对面一双双眼睛,或麻木或锋利,或厌恶或崇拜,心里也很紧张。 尤其想到我要?说?的话,是继续和男权对立,难免心悸。毕竟我才从鬼门关逃回。 但想起我领导说?的话又?有几分心潮澎湃——“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可以做很多三?品四品大员都做不到的事儿,利用好了,可以为国为民做很多事儿。” 那就不要?退缩吧! “感谢大家对‘玄宜’慈善基金的关注。”我鞠了个躬,有点庆幸这个时代没话筒:声音太抖了! 话筒肯定会放大我内心的胆怯。 我极力把心情?平复下来,先简明扼要?得讲解了基金会的管理运作方式。 可惜下面没什?么反馈。也许是因?为他们听不懂,也许因?为他们不在?乎。 但我没有被‘冷场’吓退,紧锣密鼓进入一个更深的主题:“我知道大家今天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想看看我。从我来北京,几乎没有一天消停,被绑架、封官、戴枷过市、穿黄马褂,桩桩件件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肯定有人好奇,我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我站在?这里了。大家看,我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九条命,我就是一个外表柔弱但内心坚韧的女人。 我所遭遇的一切诽谤、非议和伤害,都和我的性别有关。 这个世界对女人要?求很高,前半生?应该为父母活,后半生?为丈夫孩子活,反正?没有一天可以为自己活。 但神创造女人的时候,并没有给她们戴上这样的枷锁,是环境逼迫她们不得不这样。 因?为只要?不这 依誮 样,就会被鞭打、谩骂、羞辱,甚至被抹杀。 生?为女人,不应该这么悲哀。世界上最强大的两种?东西,一种?是剑,一种?是笔。这两者竞争多年,难分伯仲,但比它们更强大的,是女人。 因?为女人可弯可折,就是不会断!所以我受过大刑、死里逃生?,还敢站在?这里! 我曾误以为大清的女人软弱可欺,唯唯诺诺,全都是男人的附属品。直到最近,我结识了一些聪慧、善良、勇敢、积极的女人,她们不仅能挑起家族大梁,把家人照顾得井井有条、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还富有同?情?心和远见卓识,为同?类奔走求援,不惜代价。 她们让我知道,不妥协不顺从才是本能!她们让我在?黑夜中看到光明!女人都是柔弱的,但我们团结起来,也是坚不可摧的! 我希望有一天,不再由?男人来定义女人该怎么活!每个女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或做贤妻良母,或挣脱束缚,独立自主!” 我摘掉假发,露出本来模样。 前排,叶兰的两个女儿猛地睁大双眼!后面,树上和墙头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这样的我,明显更刺激人们的感官,他们好像才意识到我在?教女人离经叛道,露出一副又?惊又?怒的表情?。 “女同?胞们,当你们感到不忿、委屈和痛苦,要?勇敢说?出来。你不说?,别人会以为你就该受着。诚然?,反抗会招致谩骂和拳头,但别忘了,你也有朋友,有后盾! 玄宜慈善基金,同?时也是一个女性保护组织,我们鼓励女性发声,用我们自己的力量为女性筑建一道坚实的城墙!同?时,也会给女性提供工作机会。 大家不要?怕黑。最黑暗的时候,萤火之?光也分外耀眼!只要?我们一点点努力,总有一天,会有漫天星河!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这是宋朝女词人李清照写的一句词,同?时也是我对所有女同?胞的一句承诺。 李清照一生?好胜,柔弱外表下藏着大鹏之?翅,她有赌徒一样的强悍决心,哪怕肉身倒伏在?尘埃里,也不肯放弃独立的灵魂和飞扬的个性。 丈夫死后,她没有守寡,而是勇敢追求幸福,发现所托非人之?后,当机立断选择和离,即便为此要?坐两年牢,也在?所不惜!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勇气和韧性,自她之?后,词坛才有了女人的位置! 这里男人更多,为什?么我还要?说?这些?因?为,你们得知道,你们的媳妇,从此有人保护!你们的女儿,也可以光宗耀祖!” 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既然?男权容不下我,我就鼓励女性崛起。 还必须抓住世人对我关注最高的时机:一是把我的话传播更广;二是,让打压我的人知道,我爬起来了,更倔强了! 不得不承认,经历过这次牢狱之?灾,我想的比以前更多了,也更瞻前顾后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发抖,一直在?想,我有没有触及当权者的底线?这是不是在?作死? 同?时,我也不像之?前那么纯粹了。我鼓励女人向我靠拢,并不全是为了提高女性地位,本质上,是需要?她们的拥蹙。 我需要?女权这把剑来防身。 在?武侠小说?里,想取得神兵,都要?付出代价。现实世界也是一样的。权衡利弊,我觉得这些话必须说?,这把剑,我必须要?! 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下面却是一片叫好。叫的最欢的,还是男人。 白晋和安东尼趁着形势一片大好,赶紧把我送回屋里,紧闭大门。 事后九贝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啧啧绕着我转了好几圈,感叹道:“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会找死的,偏偏每次还都能险中得胜,赚个大便宜!你跟阎王有私交吧?” ……论找死,我比你还差一截吧。起码我不敢叫板的人,你敢往死里得罪。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你这鬼门关上闯过好几回的人,还真没几个敢惹的。全叫你镇住了!” 我骄傲! “你别太得意,也就一时镇住而已!实际上,他们就是瞎起哄,想看热闹而已,反正?你又?霍霍不了他们的老婆。” 那可不一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指不定谁家后院先起火呢。 “不过,女人可是真崇拜你!你看着吧,胭脂铺子,绸缎庄,米面粮油店,这些女人去的多店,都得来找你!” “本来,自从你出事儿以后,女人买点心只去蜜蜜,买瓷器只去梁记,别家都快干不下去了。” ……格局小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我真纳闷了。 这个心里只有生?意的钱串子,是怎么把雍亲王得罪透的? “你一会儿忙完了上我府上坐坐吧!九福晋也挺喜欢你的!佳舒也经常提起你。” 你可真自信,就不怕后院起火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做虚弱状:“婉拒了啊!” “我听她们说?了一嘴,那个和尚……” 我脚步一顿。 100-110 第 101 章 1715年8月22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十二晴 在我强烈建议下, 两个时辰改成了三个时辰。 一夜过后?,我也?切实感受到了手臂被巨力拉伸后的疼痛,走路都甩不起来了。活像个企鹅。 雍亲王也不再逞强, 干脆弃马乘车。 去知府衙门的路上,我和?他打赌是谁趁乱放走了宁子珍。 “王爷先说。” 他不配合, 老僧入定?一般盘腿坐着, 捻着他那佛珠道:“我说完还有什么悬念?” 意思是,你说的就是标准答案呗……难道是你派人放的? 那还赌个毛线啊! “你说吧。”见我兴致顿失,他又出?言鼓励:“说对了有奖励。” 我一喜, 把?头探过去:“什么奖励?” 他睁开眼瞄了下我,接着又看了看我挂在官服上的翡翠珠子, 似笑非笑道:“奖你……说错了不受罚!” …… 那你要这么大方的话, 我就乱猜了! “我猜是王爷放走的。” 他气?定?神闲地闭上眼, “再猜!” 想从他嘴里套个话可真不容易! 我只好装作一板一眼地分析:“我觉得是莫凡。前提是,此莫凡,实为高战。高战曾受宁子珍的恩惠, 说服她受降后?,又出?尔反尔把?她囚禁起来。他对她,有感恩, 有愧疚, 说不定?还有思慕之情。昨夜那种情况, 他可能?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所以放走了宁子珍。” 念珠滚动的声音一顿。 他锋利的眼神射向我,语气?蓦地严厉起来:“这个前提就是错的!否则你觉得本王会包庇一个冒充朝廷官员的麻匪?” 虽然我现在已?经敢和?他开玩笑, 但当他真的板起脸来, 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 此事既关乎朝廷任用官员的体制流程,又关乎他本人的严肃立场, 的确不该这么大剌剌地戳破。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了,脸色一缓,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沈如之是商人送到你跟前的,他说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他又是个戏子,最擅长以假乱真,你被他迷惑也?情有可原。 但你要知道,像莫凡这样的官员,三?十岁就中举,上任之后?大刀阔斧地为老百姓干实事儿,升官升的快,少不得惹人嫉妒。再者,收缴阿芙蓉,浮增关税,断了商人财路,也?必然会招致报复。 这些把?好官拉下马的手段,下作阴暗,却?屡见不鲜。有些涉及官位较高的,甚至花数年布局,朝廷想查清,还不如直接撤换省时省力。一些好官儿就这么被驱逐出?朝堂,剩下的都是些…… 本王绝不允许这群卑鄙贪婪之徒残害忠良!今天带你去衙门,就是让你看看,他上任时的全套文书。到时候你就知道,官员上任绝不可能?作假。” ……态度转变得真快! 昨天探讨他是否是好官,你都没明确表态,今日他就成了忠良! 如果一开始你的立场就这么坚定?,为什么要找沈如之呢? 现在沈如之的供词拿到了,‘南极小动物群死二而尓武救一司企整理本文,每天更新欢迎加入莫太太’也?不见了,悬在莫凡头顶的达摩利斯之剑失效了,你才带我去看文书! 给你干完活了,你说我做的都是无用功?!还把?我当被戏子骗的白痴?! 我现在不仅怀疑宁子珍是你放走的,莫太太可能?也?是你的侍卫藏起来了! 你就是想维护朝廷体面,又爱惜莫凡这个人才,才罔顾‘真莫凡’的死活和?国家律法,把?假的弄成真的! 我是个狗屁的心腹!一句底实的话都听不到!我就是个冤种工具人! 之后?我没再搭理他。 下车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扶我一把?,我假装没看见,从另一侧跳了下去。 “你……谁惯的!”隐隐约约,我听着后?面传来无奈的抱怨。 衙门里已?经看不出?一丁点乱象。就是到处都很旧,用九贝勒的话说,处处透着穷酸。 莫凡被暂时扒去官服后?,雍亲王临时指定?了一个知县代?管。 巧了,这个知县就是当初带小妾来巴结我的吕大人。 今日再见,他穿的就没那么光鲜了,破破烂烂的官服,落下了一条条汗渍,领口袖口漆黑油亮。 他本人,也?和?莫凡一样,晒的黑红脱皮,干巴巴的嘴角夹着泛白泡沫,就好像一天一夜话没停一般。 雍亲王褒奖了他一句,他谦卑地恭维:“多亏王爷安排得细。” 这话不假,他是个爱操心的。 多睡了一个时辰,到这儿的时辰是中午最热的时候。 衙门四面都是房,一点儿都不通风,所有人进了大堂都热出?一身汗来。 雍亲王板着脸摇着扇,问?道:“商会和?津领帮的状子递上来了吗?” 吕大人擦了擦汗道:“商会的还没递上来,他们说……” “嗯?”雍亲王厌烦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拖着这么一大帮人,在这儿听你支支吾吾,怪要脸吗?!” 训得好!狠狠骂一骂这个对幼女?下手的老变态! 吕大人老脸一红,手都哆嗦了,颤声道:“他们说,是王爷自己承诺要审莫大人,并不是他们要告告官。一旦递折子,就得滚钉板,他们不敢。” “不敢?!要不是他们协众威逼,本王为何?要审朝廷命官?可笑!只敢背后?告状的小人!”雍亲王冷冷一哼,大手一挥:“告诉他们,钉板免了,大胆递状子,若再畏畏缩缩背后?捣鬼,休怪本王治罪!” 吕大人连忙应着,这便要逃。 雍亲王又喝住他:“津领帮的状子先呈上来。” “是是是!”吕大人声音都抖了,一转身,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狗吃屎。 之后?雍亲王留在公堂上看诉状,我和?其他四位官员去核查莫凡的上任文书。 衙门的文件房不知多久没开过了,狭小闷热全是灰尘。 我实在受不了蒸热,在里面待三?分钟,就要出?来喘口气?。 第二次出?来时,衙役提来一桶冰,笑道:“大人进屋吧,这冰只有关起门窗才觉得凉。” 这时代?的消暑方式简单粗暴,就是装一桶冰,凿孔置于地,随着冰块融化,凉风满屋。 雍亲王的马车里有个小冰桶。 从下了马车,我就惦记着那桶还没化完的冰,只怕方铭又要寒碜我搞特殊,才一直忍着。 不一会儿,屋子里凉快下来,所有人的扇子停了,终于可以安心看文书。 我正仔细查看上面的信息,是否能?和?沈如之的爆掉对的起来。忽听有人阴阳怪气?:“咱们在这儿忙活了三?天,这还是头一次有冰可用。不会是沾了秋大人的光吧?” 另一个人道:“必然如此!秋大人毕竟是女?官,连吃饭都是小灶独做,哪能?和?咱们几个糟老头子一起吃苦。” 方铭这个人特没有立场,还特爱摆谱,听他们一说,眉头立马皱起来,眼看又要朝我发难,我朝他们一抱拳:“诸位大人不用谢,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方铭将?信将?疑道:“这是你买的?” 我刚要阴阳两句,想说被你们沾光是我应该做的,送冰的衙役就道:“是啊,秋大人吩咐的。” 这小伙子太机灵了!我决定?待会儿给他点感谢费! 方铭自觉有点过意不去,便主动教我怎么辨别上任文书。 文书主要有两件,一是委任状,二是身份证。 根据得官的渠道不同,委任状又分几种,如“敕牒”、“旨授”或“判补”等。 一般六品以下的官员上任,都属于旨授,当初莫凡是从静海知县做起的,所以他第一个上任文书,是由吏部颁发的旨授状,上面有吏部公章。 身份证则是由朝廷统一制作的,在取得官员身份的时候,如科举考中进士时授予。上面写有官员的年龄、籍贯等详细信息,还有些关于容貌的表述,另外还要注明他的祖、父两代?籍贯、出?身,最后?授予的长官和?承办人还要签名?、盖章。 这两样都是一式三?份。朝廷保管一份,上任官员手持一份,任命地的地方官手里还有一份。 表面上看,很严谨。最大的疏漏在于,任何?一个文件上都没有画像。也?就是说,任何?人手持真文书,都有可能?冒任。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冒任官员的案例。比较有名?的是,《西游记》中唐僧的父亲高中状元,后?被授予江州刺史,坐船赴任时被歹人谋害,歹人拿着他的官凭上任,做官多年未被别人识破。 一般出?了这样的案子,要从身份证上列示的人际关系开始排查。 事实上,商人背后?的主子,早就越过直隶省,直接上折子给康熙皇帝密告莫凡。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上折子的人多了,皇上自然起疑。在这次巡视团下来之前,吏部和?刑部就分别派人一起去莫凡的籍贯地调查过。 吏部官员此行就带来了调查结果。他们甚至还带来一张画像。据说是莫凡高中举人之后?,族里出?钱画了挂在祠堂里的。 尽管画像上的人一看就穷酸自卑弱不禁风,和?现在又胖又壮颇有气?势的莫凡差别很大,但仔细看,五官还是很像的。尤其是那张香肠嘴…… 正如雍亲王所言,结合调查结果和?画像来看,根本不存在冒任的可能?。 难道我真被沈如之耍了? 第 102 章 核验完文书后, 我又翻阅了一下吏部、督察院对天津的考核结果。 各项数据,基本和说书先生反馈一致。 小乞丐们所说的两个问题,一个阿芙蓉, 一个帮派,都比莫凡上任前, 减轻了很?多。 在津领帮的盘剥下, 商人无利可赚,走私到天津的阿芙蓉大大减少。其中大部分都被津领帮自用了,极少部分流通上市, 价格奇高,非寻常百姓能?消费得起。 津领帮在天津一家独大?, 没有竞争之?后, 再扩张只会减少人均所得, 所以现在对帮派成员管理很?严,轻易不纳新。 有了漕运和阿芙蓉的收入,他们也懒得再去收保护费了。只有些不愿意干活的懒汉, 才在袖子里藏斧头,伺机敲诈勒索。 从形式上看?,津领帮其实也算是被朝廷变相招安了。 方?铭还说, 在下属评价方?面, 莫凡得分是清廷历来最高的。 首先由于?政绩好, 朝廷给他们留的火耗银多, 其次浮增的关?税,一部分用来补贴人头税, 另一部分当福利发给了下属。所以从洲到县, 天津各级官吏收入都排在全?国前列,仅次于?江南两省。 综上, 巡视团四位官员一致给出最高评价。 不过,关?于?他的身份,他们仍颇有微词。 “言谈举止,没有半分文人姿态。右手受伤不能?写字,眼睛也视物不清,看?文书须得师爷口述。奇也怪哉!” 是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我脑子里一团迷雾,心里十分矛盾。 雍亲王说让我审莫凡,但以我的官职,自然不可能?在公堂上审。 请示过他,来到牢里。 莫凡没穿囚衣,穿着他自己的粗布里衣,蹲在地?上和自己下棋。 地?面上画着简单的九格棋盘,上面摆着小石子和掰成小节的树枝。 这是一种三子棋,玩法和五子棋差不多,率先连成线的一方?获胜。 我到的时候,他手里一节树枝正要落下。 “莫大?人,石子和树枝都是你的棋子,要多偏心,才能?分出个胜负啊!” 他耳力甚好,这次居然沉迷忘我,到我发声才反应过来。 把那?段树枝攥进掌心,起身迎我,咧开被胡渣糊满的香肠嘴,笑道:“秋大?人这身官服真气派啊!刚才我一晃眼,竟将补子上的鹌鹑看?成了仙鹤。” 仙鹤是一品大?员才能?用的,体型、配色和风姿绝非鹌鹑能?比,得恍惚到什么程度才能?看?错。 分明是调侃。 人在囚中,危机四伏,还能?有这份豁达心态,也是难得。 “秋大?人应该没玩过这种土棋吧?别看?它简单,其实很?能?打发时间。哪种棋先下,从哪儿下,对方?怎么围攻,有很?多变数。这些变数并不完全?由我掌控,所以结局也不由我定。不信你试试。”他把自己的棋子一把搂起,捧给我。 我接过来,蹲在牢房门口认认真真玩了三局,每次都是石子赢。 他既不尴尬也不心虚,真诚赞美我:“还是秋大?人技高一筹啊!” 我也没有戳破他,试探他道:“可能?莫大?人心思不在棋上吧。毕竟仙女巷死了好几个人,商人和津领帮都损失不小,已经各自提告,糟糕的是衙门还逃了一个死囚。哪一件细究起来,您都得担责。这身官服,恐怕很?难穿回?去了。” 他大?喇喇箕坐在地?上,双手把着脚踝,一身轻松地?笑笑:“从我当官第一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一上任,心里就有种紧迫感,必须得抓紧把该做的事儿做了,不管得罪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幸好,时间虽短,卓有成效。我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朝廷,更对的起这里的百姓。也许后来人能?从我身上总结点有用的经验,吸取点可悲的教?训。” “别人当官是为?了光宗耀祖,您当官是为?了找死啊!”我也调侃他一句。 他哈哈大?笑道:“彼此彼此!秋大?人也没少做找死的事儿啊!” ……你可真会找同盟,一下子就戳中我的痛点了! 不管他是出身穷苦的举人莫凡,还是被仇恨裹挟杀官剿匪的镖师高战,他在任上为?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所做的事儿,以及这种激昂无畏的精神,都令人钦佩。 我不禁惭愧道:“我和你还不一样。我有靠山,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他望向头顶,想了一会儿道:“我见过太多苦难,生过太多没用的愤恨,直到我一无所有,才有了一扫乾坤瘴气的决心。” 我差点哭了。 ——直到我一无所有,才有了一扫乾坤瘴气的决心! 共情一下到了顶点。 这一刻,我的人生观再次被颠覆。公平正义?都成了虚的,国家法度也有了弹性。 一百个尸位素餐的真举人,也换不了一个心怀苦难的父母官。 杀一人而救百人,甚至千人、万人,该如何评判?这个难题,或许得交给上帝。 我是雍亲王,我也舍不得夺他官帽。 1715年8月23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十三热 商人花重金从北京请了个大?状师,写了一篇字字珠玑、苦大?仇深的诉状。 到了决战的时候,他们把矛头直指莫凡,毫无保留地?列了十大?罪状,每一条都跟着洋洋洒洒的血泪案例,给人一种受害者罄竹难书的假象。 最后一条‘冒任朝廷官员’只简单提了一句,让人觉得好像有大?招。 知州衙门和各县的刑名师爷都来参详,为?应对公诉做准备。 今天比昨天更热,在外稍站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屋内亦如蒸笼,待得人想吐。 悲催的是,今日城中各大?冰铺的冰都售罄,连个冰粥都买不到,我们只能?靠手摇扇和深井水排解酷暑。 “逐条核实,照实汇报,不得作假!”我领导在公堂上给刑名师爷训话,前胸后背早已湿透,辫子都在滴水。 左手可能?确实有些不利索,他一直用右手打扇,扇久了歇一会儿,很?快就汗如雨下,帕子早就湿哒哒拧了好几次。 我见他唇色发白,不禁有些担心,可从昨天到现在,始终拧着一股别扭,没跟他说过话,也不想去他跟前露脸儿。只能?委托刚果?儿,给他送了一碗淡盐水。 之?后为?了让所有人能?光膀子办公,我离开了衙门。 没想到才出了衙门一转角,被一个挑担子的老妇拦住马车。 她挑着担子横在马前,马头朝左,她也朝左,马头转右,她又转右。侍卫看?出不对,拔刀恐吓,她顺势倒地?,放声嚎啕,骂我们势大?欺人。活像个碰瓷儿的。 但这个声音…… “慢着!”我拦住将要跳下马车的侍卫,朝老妇喊话:“大?娘,不好意思挡了你的道儿,你卖的什么,我全?买了,算是补偿你,行吗?” 她立马不哭了,掀开箢子上的棉被,露出晶莹剔透的冰块,以贪婪口吻道:“老婆子这冰可不便宜!” 我双眼一亮,克制道:“太贵了可不行,你上车,咱俩谈谈价。” 她刚爬上来,我便立刻吩咐侍卫:“把这些冰都给雍亲王送去,快!” 侍卫提起飞奔而去。 马车内,宁子珍已摘下花白发套和斗笠,擦着满头的汗,几次欲言又止。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你这冰,其实是想送给莫凡的吧?” 她扭过头冷笑道:“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逃亡下去。他那?里有盖过衙门公章,我们双方?按过手印的受降书,只要交给雍亲王,朝廷就得按承诺免我罪行。不能?让他死了。” 我点头道:“是啊,胖子最怕热了。过堂前要是热死了,那?可太冤了。” 她斜眼瞪着我,没好气道:“你还不再交代一声!” 瞧你急的!明知道沈如之?去找过我,也不问问他安危,满心只有这个怕热的胖知州。 爱与不爱的区别太明显了。 哎,可怜的沈如之?。这时候,他的伤口上应该叮满了苍蝇吧。明天可能?就生蛆了…… “放心吧,雍亲王可疼他呢!为?了保他过这一劫,劳心费力,都快中暑了!”马车蒸得难受,我说了这么几句,就有点胸闷气短,不禁后悔没给自己留点冰,当即又问:“对了,你这冰哪儿来的?不是说城中冰馆都售罄了吗?” 她呸了一声,冷哼道:“那?些奸商只是不想卖给你们罢了。” …… “咱们再去偷点!” 我敲敲车窗,问外面的侍卫,“偷东西?,你可以的吧?” 他迷茫的表情告诉我,设定程序里没有这一项。 宁子珍道:“我擅长。” 我刚要扬手,她又道:“不急。我有话要问你。” “你快问!”我急迫地?催促她。 然而她又咬唇迟疑。 我只好主动说:“你放心,莫凡没有受刑,他的上任文书完美无瑕,‘莫太太’也消失了,料想,商人那?里不会有什么大?把柄能?拿的住他了。” 她悄悄舒了口气,这才问:“沈如之?找过你了吧?是不是被你们扣押了。” 我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遗憾道:“抱歉,我没能?护得住他。但我无意害他,他却要置我于?死地?,甚至差点害死雍亲王!” 她眼中迸发出的盛怒几乎要将我焚化,一只出鞘的匕首也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抵住了我的咽喉。 太热了,连匕首都和体温一样。 “宁子珍,你不是不讲道理的泼妇,这事儿不能?怨我。是沈如之?忘了对你的承诺,辜负你的嘱托,关?键时刻一意孤行。” 片刻后,她抽噎一声,收回?匕首,痛苦道:“是我害了他。” 我只好将冰暂抛脑后,吩咐侍卫立即回?客栈,好让她们尽快重逢。 路上,我试图再问‘莫夫人’信息,她却不再信我,冷漠不言。 雍亲王下令让沈如之?只留一口气,动手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他一口气。 他现在的状态,介于?活和死之?间,以至于?见到宁子珍的时候,还以为?是临终幻觉,直到宁子珍把他抱在怀里,才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我没有听他们叙旧情,急切得上去洗了个冷水澡。 晓玲是个寒凉体质,正逢月事,一点儿不觉得热,懒懒躺在床上,还盖着一层纱被。 我去陪她说了会儿话,讲了讲衙门发生的事儿。 她完全?不感兴趣,让我继续说殷素素。 我刚讲到殷素素和丈夫儿子回?到武当派,宁子珍就闯了进来,带着一身血污,凶神恶煞地?要求:“我要带走沈如之?。” 晓玲紧张地?揪住我的衣服。 我拍拍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宁子珍:“可以。那?你就要一生逃亡,且终生为?匪,再无机会重做良民,更不可能?和莫凡结成人生伴侣。” 她咬牙道:“我不能?不管许如之?。” 我沉默良久,叹息道:“宁子珍,你忘了对顾大?嫂的承诺了吗?狗儿怎么办?许如之?是你的道义?,寡妇村的孤儿寡母难道不是吗?道义?很?重要,但如果?在坚守道义?的时候,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幸福感,你的坚守注定不会太久。何况你带走他,是给他错误的希望,会让他余生陷入更大?的痛苦。” 她猛摇头,挣扎道:“不,不,不,你说什么,我也不能?撇他不管!” “明天莫凡上公堂,商人正在满世?界找你和许如之?。他把你放走,是把他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你真的忍心辜负他?” 瞬间,她面如死灰,浑身泄了劲儿,喃喃道:“那?我和许如之?一起去死吧。” 啊……我猜对了。果?然是莫凡放走了她! 雍亲王,一本正经的大?忽悠! 高战冒任莫凡后,想必早就做好了备查准备。 以他的能?耐,连直隶总督都能?收买,更何况穷乡僻壤的同窗和族人,准备一条完美证据链不难。包括那?个画像,应该也是参照他自己画的。真正的莫凡长什么样子,想必只有‘莫太太’知道。 沈如之?是他这条完美证据链上唯一的变数。 ‘莫太太’或可轻松推翻所有调查结果?。 所以,雍亲王才要找他,商人才想方?设法把他推到人前。 更巧合的是,他才被抓回?来,仙女巷就着火了。简直就像东风已到可以放箭的信号! 之?后派出去的侍卫没回?来复命,雍亲王‘意识’到发生意外,自然要去稳住大?局。 现在想想,这些侍卫被训练得和机器人一样,就算找不到大?夫、提不回?宁子珍,也会及时派人回?来复命,哪能?在关?键时刻失去音信! 而那?把火,明显不是意外。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放的,但一把火就把商人、津领帮都拎出来,连他们默契守护的阿芙蓉也被翻到明面上,不可谓不高明。 既然闹到了知州衙门,雍亲王就要管到底。 明面上锁拿了三方?,但莫凡的洗冤证据早就备好了。 现在只要商人和津领帮递状子,就留下个告官的证据,顺着他们相互攀咬的线索,把对方?查个底朝天,最后收拾个服服帖帖…… 啪啪啪。 我在心里默默给我这八百个脑子的领导鼓掌。 他精准利用了各方?人马的利益、立场和主观能?动性,包括我的。 鼓掌的同时,越发咬牙切齿。 他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智商! 我这厢气到失言,晓玲替我扛起大?旗,主动劝起宁子珍,“宁当家,你为?什么不求求王爷,放过许如之?呢?虽然他犯了滔天大?罪,但你可以为?他将功补过。如果?秋大?人肯为?你们说情,你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宁子珍眼里一下燃起希望。 咦……晓玲的思路还蛮清奇的。 难道我打心里希望许如之?去死,所以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可能?? 这天晚上,雍亲王回?来得很?晚。 我为?许如之?和宁子珍求情,勉强忍着怨气,敲响他的房门。 但这次,他并没有先开门,然后等?我自己进去,而是亲自开门迎我。 我没料到这一出,敲完门后,手还撑在门上预备推门。 结果?门一开,人顿时往前一倾,先手后脸,结结实实地?贴上一个炽热结实的胸膛。 第 103 章 咚! 撞得他往后一退。 我上半身在门里, 下半身在门外,双脚扒地,双手撑胸, 额头抵着他的?肩窝,才艰难维持住平衡, 再次被?打破。 踉跄一下, 像溺水的旱鸭子逮住一根浮木,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他就像个火炉。 而热了一天的皮肤就像正在融化的?沥青马路,粘粘嗒嗒, 稍一碰触,就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融合得不清不楚, 再分?开时, 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残留, 互相侵占。 我平衡性很差。不得不掐着他的腰,才勉力把上半身撤回?门外。 刚站稳,正尬得头皮发麻, 想?胡扯几句粉饰一下, 就听他沉声?质问, “谁教你这样?认错的??” “谁说我是……” 刹那间, 尴尬、羞耻和委屈、恼火一起涌上心头,解释的?话语才出口?就觉得多余, 直接哑火, 调头就走。 下一秒,手腕被?拉住, 轻轻往回?一扯,同时两个饱含无?奈和妥协的?字从他口?中吐出:“有用!” ……说服自己很有一套嘛! 好吧。他是亲王,他需要?台阶,他说我来认错,那我就是来认错的?好了。 他将我拉进?屋里,还?关上了门——在门口?拉拉扯扯是不好看。 我等他落座详谈,他却站在门口?不动。 屋内光线集中,全在他身后。 他背着光,半垂着头,看不清到底什么表情?。佛珠半垂,被?他紧紧握着,穗子无?风悠荡。 我靠着房门,躲在他的?阴影里,有点局促。 沉默对峙了近三十秒,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您也累了一天了,别这么站着了,过?去坐着说吧?” 他这才抬头看我,目光沉沉,声?音沙哑,“就在这儿说。累,少说几句。” 我赶紧点头,可还?没开口?,他忽然面色一变,朝前迈了半步,紧盯着我,急切抢白:“你越来越敢跟我使性子了,料定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顺着你的?时候,你就说些暧昧不明的?话来哄我,稍一逆着你,就翻脸不认人,变得形同陌路。你这套磨人手段跟谁学?的??是只磨我一个,还?是众生平等?!” 啊?! 这段抱怨完全是训诫的?语气?,仿佛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然而与他一对视,那露骨的?眼神,犹如万伏高压,隔空导入,击得我心脏乱颤,全身发麻。 我下意识往后退,退无?可退,就紧紧贴着门,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我,我哪有形同陌路,我不是还?给你送水,送冰了吗?我,我,那叫使性子吗?是你先辜负我的?!我辛辛苦苦凑齐线索送到你手上,是因为我理解你的?难,愿意背弃三观支持你!我还?想?听你给我讲讲你到底是怎么取舍的?,可你一点都不稀罕,也不屑同我讲!你敷衍我,嘲弄我!你现在拯救莫凡,和当初拯救我,有什么区别?如果有一天,莫凡与你意见相左,你也会这么质问他吧?!” “荒谬!”他眉头一皱,一副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你和他有半分?可比性吗?你听听自己说的?话,你理解我,支持我,就要?我稀罕,甚至回?馈以同等理解和支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别说莫凡,就算鄂尔泰,甚至你十三爷,也生不出这样?的?妄念!你倒觉得理所当然似的?!” 这轻飘飘的?语气?,嘲讽值简直飙到天花板! 三伏天,我心拔凉,尴尬和羞耻急速膨胀,最后轰得一声?,炸成虚无?,反应在现实中,只有一声?苍凉悲叹:“您教训的?是。是我僭越了,我忘了自己的?身份。” 热烘烘的?火炉陡然又靠近了几分?,几乎要?贴到我身上来。 我朝旁边一躲,身子往下一坠,道:“王爷训完了吗?要?是还?不解气?,我给您磕个头吧!” “不许跪!”他立即托住我,强硬地抓着我的?胳膊,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语重心长地说:“你既知道这件事情?很难抉择,就该知道,若看走了眼,或有疏漏被?有心人拿住,将来必有无?穷灾祸。你若不知情?,我一力承担,大不了再赋闲几年。可你若知情?协助,罪过?就大了,连皇上都未必保得住。我不想?让你涉险,亦担心,你受这件事影响,以为原则可破,法规可改,万事无?准则,将来犯下大错。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苦心呢?” 我现在理解了,可是晚了。 “多谢王爷明示。以后我只做该做的?事儿,不再生妄念,不再揣测王爷的?心思,给王爷徒增烦恼。”我挣脱他的?桎梏,垂头道:“太晚了,不耽误王爷休息了!” “你这么走了,本王怎么睡得着!”他用脚顶着门缝,抓起我的?手,指着光洁无?痕的?手背道:“你既想?让我对你完全信任,先想?想?自己对我坦诚了吗?!手背上猫抓的?痕迹,为什么一点也没留下?头发为什么从不见长?” 我心里一惊,顿时慌了。 “说之前好好想?想?,撒一次谎,以后再想?取得我的?信任,可就难如登天了!” 被?他疾言厉色吓一番,冲到嘴边的?谎话瞬间咽了回?去。 别的?不说,头发这一点,出差时间久了,只要?他留心考证,无?论如何也难蒙混过?关。 刚才还?觉得自己心灰意冷得理直气?壮,现在忽然发现自己真不占理……真有点使性子的?嫌疑。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上位者跟我坦诚?我自己都有一堆秘密呢!凭什么要?求他坦白自己包庇莫凡?这可是犯罪,是大把柄! 问题是,这两个问题该怎么答呢? 我早该想?到,他心细如发,这些小细节很可能瞒不过?他。此前他不问,恐怕是等我自己交代。 可能我也让他失望过?很多次吧。 “不想?说,也不用勉强。”他并没有咄咄逼人追究到底,反而放软语调,宽慰我道:“我有耐心,也信得过?你。只要?你自己别钻牛角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哪能真让他等!他都说了信得过?我,我总不能犹犹豫豫,显得毫无?诚意。 晚说不如早说,我心一横,当即说道:“不是我有意瞒着王爷,只是觉得,这些小毛病,不足以惊动您。” “小毛病?” 我硬着头皮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反正从两年前开始,头发突然就不长了,身上留不下疤痕,而且……” 其实应该是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开始的?,我也是过?了几个月才发现。 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感觉就像……我自己的?时间,停在了穿越那一天。无?论我在这个时代经历什么,身体都能被?矫正回?那天的?状态。 他听得很认真,我一停顿,立即催促:“你说!” 可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彼此气?息交缠,我真的?很难为情?。 别别扭扭,他更好奇了,蹙眉问道:“而且什么?严重吗?” 罢了,既然要?说,就一次交代清楚,免得有所保留,徒惹他猜忌! 心一横,我咬牙道:“不再来月事了!” 他挑眉往后一微微一仰,似乎也有点尴尬,但脸上更多的?还?是凝重和忧虑。片刻后,再次看向我,关切道:“看过?大夫吗?调理过?吗?” 上帝呀,我为什么要?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好窘迫! “我觉得这样?挺好,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用治。”我硬着头皮尬笑?,希望一句话结束这个话题。 他果然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 “王爷……” 尽管说的?都是实话,我依然很忐忑。怕他顺着这点不寻常,再挖掘些别的?。 一旦他知道了我的?来历,我辛苦经营的?一切和前途,甚至性命,都将灰飞烟灭。 “胡闹,既然是病,就要?治!”他神情?严峻,语气?却是软的?,“这件事,有没有跟别人说过??” 郎世宁知道,还?帮我买假发,十天半月剪一点,应对别人的?质疑。 他脸色一沉,声?调顿时上扬:“你和他无?话不谈?” ……是啊,不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我只敢腹诽,不敢真的?说出口?,只能解释道:“我们是兄弟姐妹,和亲人一样?。” 他冷冷一笑?:“和叔父一样??” …… 太难为人了。 说一样?,他会气?死,说不一样?,他也会气?死。 可怜巴巴看了他半天,他也不打算放过?我,非要?我回?答。 我只好胡扯道:“根本没有可比性,没有人能和‘叔父’比。” 他嘴角往下一撇,翻了个傲娇的?白眼,语气?淡淡:“你清楚就好。” 我长长舒了口?气?。他还?说拿我没办法,我在他面前,何时占过?上风?难道不是每次都得乖乖认错,千方百计哄着? “找我要?说什么来?” 这一会儿功夫,我已被?他‘烤’的?浑身都是汗,闻言将他轻轻一推,乞求道:“王爷,热。” 他往后退了退,没好气?地说:“热就少说几句。” 你先管管自己吧! 我将宁子珍的?事儿简单汇报了一下,问他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人。 他不假思索道:“让宁子珍回?死囚,听后发落。许如之必须死!” “没有情?面可讲?” “你以为国法是儿戏?怕的?就是经莫凡一事,你误以为谁都可恕!这两个匪徒,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儿?哪来的?脸要?恩典!若人人学?他们,违法乱纪者必将猖狂无?度!” 道理我也懂。只是,很舍不得宁子珍。 “宁子珍有情?有义,有能耐有格局,受降后,原本可以为朝廷做些贡献的?。若被?许如之牵连,未免可惜。” “我知道你的?想?法。宁子珍若能被?你所用,才算有价值。”他沉吟片刻,给了一点点恩典,“她身为女流,即便受降,也没有机会为朝廷效力。若她心怀大义,知你恩情?,本王做主,让她进?知州衙门,从捕快做起。” 女捕快!是吏,不是官,不会引得文人跳脚,但也算大清头一个了!这殊荣落谁身上,恐怕做梦都会笑?醒!而且,有了这层身份,她保护寡妇儿童更方便!影响力也和女匪首不可同日而语!对我也更有助力! “谢王爷!”我忙给领导作?揖。 他轻哼了一声?,“谢?倘若往日恩情?有半点被?你放在心里,也不至于?说翻脸就翻脸!” …… “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胸怀放宽广一些……”我小声?把他今日说给我的?话送还?给他。 “你……”他无?奈一叹:“你就是打死莫凡,他也不敢这么同本王说话!” 他让我自己去搞定宁子珍,关于?我的?‘怪病’,又嘱咐了几句:“不可再让旁人知晓,也不能放任不管,寻医的?事儿交给我,你安心等着。” 说是少说几句,至少啰嗦了一个小时。 从他房里出来,又热又累,我一边擦汗,一边锤腰,被?守在楼道尽头的?宁子珍看个正着。 她脸颊发红,眼睛也红,噗通一声?跪在我脚下:“秋大人,为了我们,你……你受委屈了!” 啊?你脑补了些什么? 1715年8月24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十四 阵雨 今日雍亲王坐堂,审理仙女巷纵火案的?涉事三方。 这是我们到天津的?第五天,经过?五天的?筹谋,案件走向已全在他掌控之中。 经查证,火的?确是烟客放的?,但这名烟客是商船的?船员,船员之所以有烟瘾,是因为商人曾多次以烟土贿赂船员,帮其运送走私货物。 商人在此案中,既是受害者,又负有间接责任,并犯走私罪。 走私物被?津领帮拦截,违禁在仙女巷售卖,火灾发生后,没有及时救灾,还?纵容帮派成员打伤平民,负直接责任,并犯持械伤人罪。 至于?莫凡,十大罪状中,涉及漕运的?,有怠政之罪;涉及津领帮的?,有管理失察之罪;涉及阿芙蓉,则有处置不当之罪; 至于?冒任朝廷官员……商人从湖南请来了莫凡的?族长,可族长老眼昏花,一会儿说看着像,一会儿又说胖的?认不出了,证词不被?采纳。 商人恼羞成怒,竟把矛头对准雍亲王,说他偏袒麻匪,得罪的?是江南两省整个士绅阶层! 雍亲王冷笑?道:“区区套利者,妄想?操控国家?经济甚至颠倒官场黑白,应该说,是你们这群贪鄙狂妄之徒得罪了本王!只要?本王在,就没有你们好日子过?!” 最后,走私者抄没家?产,锒铛入狱。津领帮帮主自断一臂,压下不服的?帮派成员,甘愿入狱,但求保全帮派。莫凡有错无?罪,暂交官印,以白身处理衙门事务,等候皇上发落。 同时,还?有两条有利于?商人的?消息,第一,浮增关税被?取消;第二,漕运收回?朝廷管理。 宣判完毕,雷声?滚滚,天公送来一阵清凉大雨。 雨后一道彩虹挂在钞关的?浮桥上,夕阳的?余晖泛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两岸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街道上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这里事毕,按行程,我们应该立即出发离开。 可莫凡和几位知县苦苦挽留,非要?让我们再留一夜。 巡视团几位大人都疲惫不堪,纷纷向雍亲王申请歇息一夜。 于?是我们有了几个时辰假期。 趁着黄昏凉爽,我带着晓玲准备出门逛街。没想?到雍亲王也换了身布衣,跟着下了楼。 他瞥了瞥晓玲挽在我胳膊上的?手,不悦道:“她穿着男装,你这样?当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晓玲往我身后一躲,赶紧把手抽回?去。 我只好回?去换女装。 换完衣服,却见莫凡等人已簇拥着雍亲王走远了。 晓玲朝我嘀咕:“刚才我听他们说,要?带王爷去大红楼。我记得,小乞丐们说,那里有个潘七格格是不是?” 啊……是有这回?事! 他们竟然去逛青楼!真脏! 我顿时觉得恶心,逛街的?兴致败得一干二净。 恰在这时,一楼客房传来一声?悲痛惊呼。 “狗蛋!” 是宁子珍的?声?音。 昨夜我将求来的?恩典说与她听,却篡改了对沈如之的?处置。 我说,王爷答应赦免沈如之,前提是她要?先回?死囚。 今日案件审理时,她作?为驳倒商人指控的?人证,为莫凡站台。 莫凡获释后,履约将受降书呈献给雍亲王。雍亲王践行承诺,当堂把她聘为知州衙门的?捕快。 之后她先一步返回?客栈,想?带走沈如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回?死囚后,我找沈如之谈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为让他自我了断。 虽然他罪大恶极,但亲口?杀他,我仍觉得自己很罪恶。 我本想?躲避这一幕的?,没想?到老天爷不肯让我自欺欺人。 沈如之是咬舌自尽的?。 曾经他武艺高超,唱功了得,一身风流,思慕者众多。临死,手脚皆断,连唱也不能了。 他把自己毁得彻彻底底,只为让宁子珍后半生无?牵无?挂。 “你说真的??我干娘能当上捕快?” “那我死也值了。” “你能让她……生个孩子吗?我想?当她儿子。要?是我成了她的?亲儿子,她最爱的?,一定只有我。” “你跟她说,下辈子我不唱戏了,我好好读书,给她争光。” “把我葬在离她近的?地方,在我坟上种上她喜欢的?马兰花,她就会常来看我。” 我再也没忍心纠正他:人死就什么都没了,哪儿来的?下辈子。 肝肠寸断的?痛哭声?随即传来。 宁子珍说,沈如之是个花名,是他登台那天,戏院老板取得。在此之前,他只叫狗蛋。 他父母都是贱民,六岁就被?卖到戏院,学?了七年戏,第一次登台,就被?一个肥腻的?土财主看上。他什么也不懂,后面被?骑得流血,他既害怕又恶心,抄刀杀了土财主。后来就当了麻匪,就算是最狠的?那个,依然因为一张漂亮脸蛋,被?帮派老大当女人骑。他阉了老大,被?人追杀,是她出面保下他。 也就保了那一次而已,后面都是他为她拼命。打仗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挡在她前面,谁敢私下里说她一句不好,他跟人家?拼命;有一次她和帮主吵架,他也敢拿刀威胁干爹,差点被?驱逐。 “我对他那一点恩,他早还?清了。我欠他的?情?,这辈子却没机会还?了。”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多希望人世间真的?有轮回?啊,今生所有遗憾,来世都可弥补。 第 104 章 1715年8月25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十五 晴 夜里睡得很不踏实, 到了天蒙蒙亮,才?刚有睡意,可还没进入深眠, 就被人拍门叫起。 原来今天是盂兰节,不能走夜路, 所以越早出门越好?。 将要离开天津时, 宁子珍打马赶上,来为我送行。 她?为沈如之穿孝,额头上绑着白布条, 眼?睛浮肿通红,一夜之间, 头顶白了一片。 我与她?在晨曦中漫步, 匆匆安慰了几?句, 不得不抓紧时间交代?:“昨天我问你,想?嫁做人妇,过安稳日子, 还是当捕快,保护弱小,你自己选择了后者。其?实嫁人和工作并?不冲突, 但一定得有个侧重?。” 她?态度坚决:“大人放心, 我此生绝不再嫁, 只愿毕生追随大人!” 晨光渐渐耀眼?, 仰头望去,前方一片开阔。下一个目的地, 仿佛无?限遥远。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 想?要轻松地笑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从我开始, 大清有了女?官,从你开始,大清有了女?吏,全?天下的男人,都想?把我们踹下神坛,想?看我们最终匍匐在他们脚下,为他们争风吃醋,给他们倒夜壶。我们没有退路,因为如果连我们都认输,其?他女?人就更爬不起来了。 男人可以有,但绝不能因为男人,丧失自我,要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得更远。你现在有身份、权力,还有我,完全?可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不必是谁的贤内助。 这条路不好?走,但我请你,尽量坚持。把分内之事做好?,同时,利用好?手中的权力,保护那些被欺压的女?人。像我在狱中与你说的,织起一张网,兜住她?们,托起我们自己。” 我担心她?再用建‘寡妇村’这种老办法?大包大揽,便和她?强调了一下保护和供养的区别,“教她?们学会反抗,而?不是强行把她?们从泥潭中拔走。你的作用是当榜样,给她?们力量和必要的安全?感,而?不是当凌霄花的支架。”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像大人你一样!” “也许你会做的比我更好?。”我让她?做‘玄宜慈善’天津分号的负责人,留给她?一千两银票作为活动资金,约定一年后来考核她?的业绩。 下午四点,我们到了德州。 在一个三岔路口,巡视团主流车队继续沿着官道前进,雍亲王的马车,却带着我和晓玲这辆车,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 马车在这样的路上,纯粹是折磨人的工具,不一会儿,我们都弃车步行。 昨天这里也下过雨,地面坑洼泥泞,布满脚印车辙。有的脚印只有前面半个脚掌清晰,后面跟着长长的‘轨道’,记录了某些倒霉蛋滑倒的痕迹。 道路两旁都是麦田,大部分已被抢收,少数折倒,地里好?多妇女?、儿童正在弯腰捡拾。割完的麦茬比刀还锋利,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正经鞋,只穿着麦秆编的草鞋,居然也能跑来跑去。 有些孩子看起来比元寿还小,干活却很利索,背着个等?身长的篓子,飞快掐断麦穗扔进去。忽然发现了我们,好?奇地直起身子盯着看。 他们的母亲大声催促,说得好?像是:快点拾,拾不满筐不准回家!等?天黑,让野鬼把你们叼走! 我正认真辩听?,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滑下田埂。 前方正在跋涉的雍亲王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似的,立即回头吆喝:“晓玲,扶着点!” 晓玲裙子长,身子弱,片刻功夫已经被我落后一段路,闻言只能一狠心,提起裙角朝我跑来。 快要到我跟前时,她?自己也滑了一下,将?我撞了个满怀——幸好?她?瘦! 哪敢让贵妃扶我! 我牢牢抓住她?的手,搀着她?的胳膊:“别听?他的,我来扶你。” 她?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小声嘀咕道:“王爷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衣服鞋子都脏了。” “可能是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吧。” 她?轻叹一声,眼?神幽怨:“那为什么要托着咱们,而?不是那四位大人!” 我刚要回答,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刚认识的晓玲,连她?哥的不是都不敢挑,现在居然敢表达对雍亲王的不满了! 再和我待一段时间,恐怕就离气死年羹尧不远了! 哎,我和他这个梁子注定越结越深了。 走过这一段泥泞,晓玲依然搀着我,眼?看着太阳西斜,忧虑道:“今晚鬼门关大开,你一个人住怕不怕?” 这点小心思我还能看不透嘛! 我没揭穿她?,笑道:“怕啊,你能不能来陪我?” 她?眼?睛一亮,继而?含蓄地点点头,“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前面,雍亲王操着一口地道的济南话,和田埂上一个正在捆麦秆的老汉攀谈。 “既然收成这么好?,还差地里这一顿吗?眼?见天要黑了,你们再不回家,就不怕孩子们受惊?” 老汉头发稀疏,花白的辫子只剩小拇指那么粗,光着膀子,黑红精瘦,皮肤松弛耷拉,小臂上长满斑点,精神倒是还不错,声音也洪亮:“俺们木有地,收成好?也都是地主家的。嫩怕鬼,俺不怕,俺怕饿!小孩更怕饿,爹娘饿得受不了了,就卖他们!卖到煤矿去挖煤,卖给地主当小老婆,嘿嘿!” 嘿嘿…… 他咧嘴一笑,露出空空的牙床。牙都掉光了,还在为当天的晚饭辛劳。 对苦难的麻木,比苦难本身更令人心惊。 满朝鼓吹康熙盛世?,可盛世?最起码的标准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现实却啪啪打脸。 我领导的表情很不是滋味。 天津最亮眼?的政绩是垦荒,而?作为农业大省的山东,却从来没有‘有地没人种’的困惑。 这里人多地广,盛产小麦、高粱,玉米和番薯,连续多年没有上报过灾荒,甚至连西北旱灾,都是从山东运粮赈济,上一任山东巡抚,因此升任两江总督。 盛名之下,谁能想?到,丰收之后的老百姓,仍要挨饿呢。 雍亲王沿路问了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是青壮年。 另一个老汉说:“儿子孙子都在秀才?家里帮忙打麦的。不去不行啊,秀才?替俺交租,俺儿俺孙就得给他干活。不给干,他就不管俺!为什么让他交?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识字,他上面有人!朝廷让收多少,他就交多少,木人敢坑他!要是让里正来收,他们就乱收,本来交一成的,他们得要三成!” 雍亲王掰断了手里的小石片,不解道:“里正敢收这么多?官府不管吗?” “那怎么管!官老爷还得求着他们多收点呢!收上来,好?给其?他省送人情啊!” “胡说!”雍亲王一不小心露了句京腔,赶紧绕回来,用济南话讲:“我听?说,送到其?他省赈灾的粮食都是朝廷以市价买的!” 老汉哼了一声,摆摆手道:“不信拉倒,白问俺,耽误俺干活,一边儿去!” 雍亲王不死心,还想?再顺着田埂问下去。奈何天色越来越晚,大部分人都开始往家跑了。 他一个人在田埂上站着发呆。 火一般的晚霞渐渐褪色。 在晓玲的哀求下,我只能凑过去提醒他:“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赶路吧,明天换身衣服再来打听?。” 他看了看天边,又看了看我,眉头稍展,温和地问:“你怕不怕?” 我其?实一直都是无?神论者,但现在有点心虚。 当然这些话没有必要同他说。 从他们昨夜相?伴去大红楼,我就发现,不能高估这个时代?的男人。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可能和吃喝一样自然。相?较之下,十四竟然还算干净的。 所以,更不能指望一个金字塔顶端的贵族,能懂得平等?、尊重?女?性,那可能,仅仅是表面风度。 我摇摇头,微笑道:“上帝与我同在。” 德州地方虽小,城市规划做得却很不错。大概是因为从明朝开始,明永乐、宣德车架往来两京,就常驻跸于此,后来康熙皇帝六次南巡,每次也都在此停留。当地官员为了面子,不得不细心整饬。 往常皇上都住旱馆驿,这次雍亲王之所以要和大队分开,就是为了微服出巡,所以仍选了一家客栈。 这里没有天津富硕,客栈条件也一般。 我们到的时候,店小二正给门口的灯笼点灯。 灯光亮起的刹那,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还在我腰上掐了一把。 “谁!”我立马回头,只瞥见一抹粉红倩影一闪朝院子里飞快跑去,不知是不是我眼?花,那人脸上画着柳梦梅的妆。 “怎么了?”晓玲随着我的视线往院子里看去,浑身抖如筛糠:“你看到什么了?” 我赶紧摇摇头,随意安抚了她?几?句。 我领导面色凝重?地朝我走来,我朝他一点头,没说什么,拉着晓玲快步冲进客栈。 往常吃过晚饭,我都要出去走走消食物,今天就算我敢,掌柜也不会同意。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客栈大门,包括所有窗户都关闭了,掌柜带着小二用黄符糊住门缝和窗缝,搞得气氛越发诡异。 大家不再多话,各自回房休息。 太早了我睡不着,点上自带的蜡烛,铺开本子,开始写‘论文’。 对的,参照毕业论文的格式,我这篇名为《论在科举考试中增加明法?科的必要性》。 之前我入狱有过一点心得体会,这次审判莫凡,雍亲王几?次三番被商人们请的大状师堵得哑口无?言,而?知州衙门里的几?位刑名师爷,竟跟木头似的一句都接不上。 可见他们肚里根本没真货,比起经常与官斗的状师差得太远! 这个职业,权力大,约束小,很容易充当腐败的白手套。所以我还是希望将?来,能把司法?考试纳入科举选拔中。 正奋笔疾书,肩膀上忽然搭了只手。 我吓了一跳,回首一看,却是‘睡觉很老实’的晓玲。 她?半垂着眼?,眼?下发青,嘴角弧度诡异,用尖利的昆曲唱腔说道:“大人,如之已备好?喜堂,只待与你结百世?之好?,你怎么还不来?” 啊!!!! 第 105 章 2020年6月13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LY直播间圆明遗梦第三?十六话 在线观看人数10万+ “大家都?知道, 《圆明园日记合辑》出版于1993年,迄今27年,热度经久不衰, 一直稳居各大畅销书?榜前十。 有?人读它,是为了亲历那一段厚重丰富的历史;有?人读它, 是为了探寻时间的真相;有?人读它, 是为了见证一个权臣的长成;有人读它,是为了感受帝王的极致宠爱…… 不可否认,它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但至今无法被科学证实的穿越之谜和丢失的第四本日记,使它一直备受争议, 也是不断被观众和媒体重新提起的重要原因。 大部分清史学家认为, 日记内容不过是一个普通清朝官员的幻想?, 因为他们翻遍清史档案都?没?有?找到秋童存在的痕迹。 但也有?一小部分专家,坚信它不是故事,而是秋童真实的人生。2018年9月末, 清史专家宋岚教授,在翰林藏书?馆发现了一篇文章。” 直播分屏展示了一幅画卷。 卷轴中央,有?一张四十乘四十厘米见方的宣纸, 纸张已经泛黄, 还被虫蛀了几个窟窿, 上?面密密地码着方正小楷。 字迹放大, 最右边的标题赫然便是:论在科举考试中增加明法科的必要性。 “读过日记的人都?知道,这?是秋童在德州遇鬼那晚写下的。原稿已经不知所踪, 这?是翰林院保存的誊抄版, 因为字迹太漂亮,格式太规矩, 并且没?有?署名,此前一直被淹没?在其他史料中。 截至目前,这?篇论文,是日记和现实世界唯一重合的纸质资料。自?从被发现,就成了信仰派心中的铁证。 今天是圆明遗梦第三?十六话,我?们依然在圆明园的九洲清晏殿,特别邀请到宋岚教授来解读这?篇论文。众所周知,宋教授不仅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请史学家,而且师承庆云清墓的挖掘人葛青教授,研究《圆明园日记》近三?十年,是坚定不移的信仰派。这?篇论文产生的背景,以及对秋童的意义是什么,下面有?请宋教授来深度解读。” 四十五岁的宋岚不是第一次来这?个直播间,更不是第一次参观九洲清晏,可每一次她都?要先带着观众在雍正皇帝曾经的寝宫里转一圈。 “圆明园是四爷和秋童的家,秋童曾多次在日记里感慨,这?个园子经历任帝王扩建之后成为万园之园,并在清朝末年毁于八国?联军之手。 但在我?们历史里,雍正驾崩后,这?个园子就被清廷封存了,规模并不比畅春园大,后面也没?有?所谓的八国?联军。我?一直相信,这?不是记忆BUG,是她改变了我?们这?个世界。 当然,她对后世做出的贡献不止这?一点,更多的论述都?在我?的新书?《世界橡皮擦》里,这?里不多做介绍了。 大家可以看到,九州清晏殿的格局布置,和江西清墓完全一样。我?闭上?眼就能?想?象到四爷和他的小心肝在这?里恩爱缠绵的场景。” 弹幕刷了满屏‘啊啊啊,小心肝’! 主持人调侃道:“宋教授是懂CP粉的。” 宋岚笑道:“我?十七岁读圆明园日记,完全把它当一个言情?小说来看,看完满脑子都?是四爷和秋童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四爷满足了我?对完美男人的全部想?象。我?做梦都?想?,如果穿越到他身边的人是我?该多好。” 弹幕:四爷给你?,十四爷是我?的! 居生是我?的! 麦克沃伊是我?的! 都?让开,差点和秋童结婚的男人廖志远也是有?老婆粉的! “研究了快三?十年再看,我?仍然会被这?个男人打动,但我?已经完全不再羡慕秋童的人生了。事实上?,每次重读《圆明园日记》我?都?会抑郁一段时间。她真的太苦了。 有?很多读者给我?给发私信,说秋童是个自?私绝情?的人,她根本没?有?感情?,所有?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都?不过是她的垫脚石,甚至养料。 诚然,包括雍正在内,都?是她事业上?的助力。但她做的哪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呢? 她几乎没?有?爱好,不追求物欲,也把名声看得很淡。为了留在朝堂,坚持不婚,一生未育,死里逃生很多次,骂名缠身。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殚精竭虑,雍正曾亲口对十三?爷说亏欠她良多。 也有?很多人说她作,把这?些男人都?折腾得半死不活。但我?认为,她能?得到帝王的极致宠爱,恰恰是因为感情?上?的极度自?律。 自?律到绝不会爱上?不符合自?己?要求的人。想?要走进她心里,只有?妥协到底,连帝王也不得不屈服。 四爷曾评价她,天真娇气?。这?是因为在穿越前,她家境优越,生活顺遂,没?经历过任何?磨难。 这?样一个小姑娘,乍然来到陌生环境,经历一系列打击、迫害,自?然而然地会产生情?感需求,想?要有?所依赖。 最初她对居生有?好感,不仅是因为深夜里的木鱼声,更因为这?个纯粹的人,和她接触的官场人迥然不同。他能?净化她。 可惜她要走的路,注定风多雨多雷电多,居生和雷家,承担不起。 第二次入狱后,她主动割舍了这?段感情?,这?个痛苦的决定使她陷入抑郁,差点香消玉殒。 虽然她从未真正承认,但我?们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她对十四是有?过期待的。 也许是因为那一段时间太过脆弱,情?感无所依托,她被十四的用心打动了。 可惜十四这?个天之骄子,并没?做好心系一人的准备。 阿古丽的出现,对她的打击是深刻的。 尽管事后,她还能?以玩笑的口吻对四爷说‘绝不打您的主意’,但这?句话恰恰反映了她的绝望。 以她的情?商,难道不知道四爷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她房间里,恰好救了她一命吗?哪有?那么恰好的事儿?!这?只能?说明,他早在黑暗中默默陪伴了她很久。 她能?不知道四爷为什么总能?第一时间给她回信吗?能?不知道四爷为什么带她暂离京城吗? 她肯定知道的。 那晚的开导,将四爷的心意暴露无疑,所以离京之前,她去雍王府见到四福晋会觉得不自?在,会不由自?主地讨好,会敏感地猜到四福晋非要让四爷带上?年晓玲的意图。 四爷是为她做了很多,但其实和十四比起来,他表达得过于隐晦,含蓄,小心翼翼。那么在秋童眼里,对她感情?最深的应该是十四,可十四却带回了阿古丽。 其他人,肯定更不如他。 她对四爷说那句话,既是婉拒,也是自?暴自?弃。 通读全篇,我?们可以非常确定,她从未有?过和别人共侍一夫的想?法,所以我?们所说的希望和绝望,仅仅是放在心理,当一个寄托。 可她自?律到,连默默放纵都?不不许。 在天津,四爷被当作‘叔父’之后,终于意识到默默付出不行,痛定思?痛决定转换策略,开始大胆表达情?感,甚至步步紧逼。 作为命中注定的归宿,秋童的自?苦,扣叩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上传本文,欢迎加入原本该在这?里中止。没?想?到……” 公屏上?打出了一连串:绿茶年晓玲! 宋岚喝了杯水,直到屏幕干净下来,才继续道:“是,年晓玲误导秋童说四爷跟着莫凡去逛青楼,导致四爷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部打水漂,秋童再次关闭心门,这?次关的很彻底。 当时发生了什么呢? 她为了彻底掌控宁子珍,逼死了沈如之,心中愧疚惊恐。同时,对四爷失望,内心孤独。 在这?种情?境下,她唯一的精心寄托就是工作。所以,在盂兰节当晚,她伏案写下了这?篇论文。 单看论文,很难想?象她当时的心境。结合日记来看,简直比黄连还苦。 换做是我?,遇到相似的情?境,可能?会大醉一场,找朋友倾诉一天一夜,请假出去玩两天。 她却只能?用写论文来发泄。 最令人心疼的是,在她心弦绷到极致,以至于产生幻觉看到鬼,受到极大打击之后,今天的我?们却依然看到了完整的论文。 她没?有?提及什么时候写完的,但从后续的日记内容不难分析,应该是在山东境内完成的。 巡视团在山东停留了整整一个月,这?种压抑苦闷的情?绪也跟随了她整整一个月。 这?期间的日记非常少,内容也很枯燥,基本上?全是工作。 她反思?了自?己?在天津的短暂迷失,真的做到了不再揣测四爷的心思?,基本不再参与政治斗争,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自?己?擅长的事情?上?面。 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对她来说,算得上?左膀右臂的人物,靳驰。 以靳驰的资质和用心,其实完全有?资格和廖志远一样拥有?一些老婆粉,可现在的书?粉对他并不是很热衷,就是因为这?段时间秋童内心完全封闭,没?给靳驰一丝一毫的幻想?空间。” 弹幕:老师你?终于提到靳驰了!我?爱靳驰!! 靳驰的老婆粉在这?儿?!!老师看我?!! 主持人和宋岚不得不停下来讨论靳驰,将近半个小时后,才把话题重新拉回去。 “反正在这?段时间内,四爷也吃够了苦头。秋童与他谈笑正常,却保持着客气?疏离的距离,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突然有?了这?么深的隔阂。此前彼此分明已经近到了肢体交缠的地步。 弹幕又在刷年晓玲是绿茶,呵呵!我?反而是从这?里开始喜欢年晓玲的。可以说,整部书?的女性角色,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为什么呢? 首先我?们来说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沈如之死的那天傍晚,她亲密的挽着秋童的胳膊,高高兴兴地准备出门逛街,结果四爷却当着秋童的面儿?训斥她行为不端。 其实四爷曾多次给她难堪,比如在圆明园拒喝她送的水,在四福晋把她塞上?马车的时候强行赶出去。 此前她不敢表达不满,更不敢反抗,可是在秋童身边耳濡目染几天后,她变得勇敢了,她要报复四爷。 再来说我?为什么喜欢她。她非常聪明,完全不输于年羹尧。她知道秋童在意什么,更知道只有?秋童能?治得了四爷,轻飘飘撒了个谎,就把四爷治得抓心挠肝。 她还是整部书?变化最大的女性角色。日记里说,她原本的结局是嫁给雍正,成为宠妃,生下很多孩子,全部夭折,最后含恨而终。可现实,她走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而且日后对秋童助力颇多。 我?认为,这?一次小试牛刀,就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她亲眼看着四爷受尽折磨,意识到软弱的自?己?,居然可以伤害强大的四爷,糊弄聪明的秋童! 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翻开了潘多拉魔盒。 值得庆幸的是,秋童有?足够的魅力一直引领人前进。她站得够高,足以被人仰望,所以聪明的女人都?不会与她为敌。 最后,话题回归到这?篇论文上?来。 它诞生于盂兰节,浮现于三?百年后,这?算不算对无神论者的嘲笑呢?” 宋岚以一个玩笑结束了这?次解读。 公屏给弹幕挂满,主持人依依不舍地说:“观众请求宋老师在‘圆明遗梦’第三?十七话中解读‘差点和秋童结婚的男人’,请问?宋老师能?否答应呢?” 宋岚笑笑:“这?个不配拥有?姓名的男人,有?什么好说的?” 这?时候助里在对面拼命给她打手势。 她匆匆出了直播间,接起电话。 “宋教授是吗?凌志大学报案,物理系教授葛忱已经失踪四天了,您是他的好友,是否方便到公安局配合我?们了解一些情?况?” 第 106 章 1715年9月10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三十一 晴 昨天在泰山顶上冻得鼻涕直流, 今日在大明湖畔热得口干舌燥。 入秋已经半月有余,济南府还?是个小火炉,室外风丝儿没有, 柳条纹丝不动。 傍晚时分,山东巡抚黄学远带领藩台、道台、臬台等一众官员, 在湖畔的雅舍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入宴之前, 众人被湖面上水天一色的晚霞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迷了眼,雍亲王兴之所?至,非要先游湖一圈。 巡抚大人早有安排, 立刻命人去把画舫开?过来?。 雍亲王摆摆手道?:“不必劳师动众,我看这采莲子?的乌篷船就不错。” 也不用他?安排的人, 让自己的侍卫确定好船只安全, 就任性地上了其中一条。 在船头站定, 以?手撑额,迎着夕阳,遥遥往湖面上一望, 转头面带微笑,意气风发地招呼我们:“荷叶荷花何处好?大明湖上新秋。红妆翠盖木兰舟。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诸位, 时光莫负, 快快登舟!” 一条乌篷船只能坐四个人, 雍亲王这条已有侍卫两人, 只能再上一个。 谁有这个荣幸和领导共乘,畅聊诗与花呢? 此一行人有贵有长, 方铭等人互相?推辞了半晌, 忽然把这个名额谦让给了官职最低、年龄最小的我:“还?是秋大人去吧!” 我哪能和他?们抢这个风头!摊开?纸扇遮在头顶,微微一笑:“我晕船。” 方铭的小跟班啧了一声:“你从海外归来?, 还?会晕船?” “是啊,一路生不如死,现在看见船就恶心。”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各位大人别让王爷久等。” 最终年纪最大的方铭得此殊荣,但游湖一圈,雍亲王始终孤坐船头,痴痴地望着湖面,并未与他?搭上只言片语。 他?们一走,留在岸上的当地官员都离我远远的,犹避蛇蝎。 到了吃饭的时候,更有意思的事?儿发生了。 巡抚大人精心给每个人安排了座位,除了我。 他?回到坐在主位上的雍亲王身边,刚要坐下,才一拍脑门,做出才发现我还?站着的样子?,带着三分虚伪的歉意道?:“抱歉,实在抱歉,差点把秋大人忘了。来?人!把秋大人带到隔壁雅间用餐。” 呵!先冷落我,再分桌,这歧视手段可不算高明啊! 我挑挑眉,故作不懂:“怎么,黄大人还?给我安排了小灶?” 留着大胡子?的布政使阴阳怪气道?:“听说秋大人是从外国回来?的侨民,想?必是第一次来?山东。咱们这个地方,是儒家文化发源地,也是礼仪之邦,自古便有男女不同席的习俗。倒不是瞧不起女人,而?是为了照顾你们。毕竟,我们把酒言欢,喝多?了难免放浪形骸,万一冒犯到你,岂不有失君子?风度?你在这里肯定也不自在,不如吃完早早回去休息,是不是啊?” 方铭立即站起来?:“这不合适!秋童又不是寻常妇人,她是在册的朝廷命官,巡视诏令上明确写着她的名字,你们这样……” 小跟班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众人冷漠轻蔑的目光中,他?脸色蓦地涨红,尴尬无措地看向雍亲王。 雍亲王眉头微蹙,放在桌上的右手紧紧握住,却?始终垂眸未语。 其实在微服期间,他?已经为我做过心里建设,山东是孔孟之乡,天下文人无不尊二圣。 孔子?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孟子?则曰:“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而?我,既是外来?文化的代表,一次次挑战传统儒文化的权威,又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天然就是本地官员的眼中钉,必会遭到排斥甚至羞辱。 他?怕我受不了委屈,谆谆讲了很多?大道?理。 当时我再三保证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而?且脸皮够厚,绝不会被他?们的小把戏吓退。 然而?此刻,唯一为我争取权益的方铭已经讪讪坐下,一屋二三十个男性官员冷眼瞧着我,像一群身高两丈、身披数万尖刺、龇着恐怖獠牙,喷着腥臭碎肉的野兽,在看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小白兔。 这种泰山压顶一般的男性权威,第一次理直气壮、毫不遮掩地呈现在我眼前。 好一个下马威啊! 说不难堪、不屈辱是不可能的,我甚至有一点胆颤。 不行,我不能怯,一旦怯了,在他?们面前就再也拾不起尊严了! 我勉力一笑,以?诚挚的目光看着布政使,不卑不亢道?:“顾大人所?言极是。其实我祖上就是山东人,我小时候确实听过这个习俗。虽然现在世界在发展,文明在进步,很多?旧习都已经被摒弃了,现在海外华人也和洋人一样男女同席,甚至同游、同嬉,但我认为,入乡随俗,尊重别人的文化是很有必要的。 在我为俄罗斯女公爵做翻译的时候,皇上曾对我说大国邦交,尊重彼此的历史文化,是和平共处的基础,因此他?不要求俄罗斯使臣下跪磕头。国与国如此,人与人亦然。我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按皇上的教导做人做事?,肯定是没错的。你们吃好喝好,我就不打扰了。” 把皇帝抬出来?,果然没人敢乘胜追击,纷纷夸我识大体。 识他?大爷的大体! 出了这间房,我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门一关,听着身后得意放肆的笑谈,胸中一股愤慨之气激荡不休。 此一辱我受了,离开?济南府之前,必叫你们求我上桌! 到了隔壁雅间,这股火气噌得一下烧到了头顶。 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不落下把柄,亦或者,为了构陷我,这一桌上竟然摆了三十道?菜! 可悲!从德州到济南,这一路我们见到了太?多?食不果腹的农民。 在这秋收时节,为了逃一点层层加码的赋税,他?们千方百计地藏起一部分收成,但这些小伎俩根本躲不过恶吏的法?眼。 没有士绅庇佑的农民被暴打,他?们的女人被羞辱,孩子?被抓走充当富绅家的奴仆!如果不想?妻离子?散,就必须老老实实纳粮,甚至还?要帮一个里的逃税者补交! 官员们拿着他?们的税粮卖人情、讨政绩,还?名目张大地铺张浪费! 我恨不得冲到隔壁,把一盘盘菜扣到他?们脸上! 可在地方上,连雍亲王也不敢这么蛮干。官商有着天壤之别,商人可以?随意揉捏,官员却?得小心应对。 哪怕这一窝全是坏鸟,也只能抓个典型,杀鸡儆猴慢慢换,绝不可能一下全得罪了。不然当地官员抱团和朝廷拧着干,全省停摆,爱新觉罗家的龙椅都坐不稳。 用我领导的话?说:“要按圣贤的标准来?选官,全国能有几?个?现在任上的官,已经是万里挑一选上来?的,经过多?年历练,品级越高,越难替换,朝廷需要他?们。犯小错者,要以?规劝教导为主。” 何为小错?他?没说。总之,对大部分官员要轻拿轻放。 政治永远理智,但从不公平。 没关系,他?们守他?们的规则,我的权益我自己维护! “达哈布!”我唤来?一名侍卫,“你现在立刻去街上找三十名乞丐来?,如果一时凑不齐,就找一些没有鞋穿的长工、短工来?,就说大清第一女官请他?们吃饭。” 雍亲王训练出来?的人,纪律严明服从性极高,他?既不问我为什么,也不会给任务打折扣。 一个时辰后,三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被带进雅舍。瞬间,一股浓重的臭气扑面而?来?,熏得我眼睛一酸。 第一次来?这种高档雅致的地方,他?们的眼睛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放。其中好几?道?肆无忌惮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达哈布生怕他?们冲撞了我,要护送我先离开?。 我摇头道?:“让他?们就坐,我要和他?们同桌吃饭。” 乞丐们兴奋地拍桌大叫,翻着花儿称赞我。其中也有质疑我的,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隔壁官员。 黄学远推开?门,又惊又怒地质问我:“秋童,你在做什么?!” 我站起来?,恭敬地回:“回巡抚大人的话?,我见这一桌佳肴丰盛,不忍辜负您的盛情款待,也不舍得浪费,于是借花献佛,宴请宾客。” 他?捂着鼻子?,气急败坏地指着乞丐们:“他?们?” “是啊!这是我在济南府新交的朋友。”我点点头,也学他?,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问我的饭搭子?们:“不好意思,忘了征询你们的意见,你们介不介意和女人同桌?” “俺们连桌都没上过咧!”他?们哄堂大笑。 黄学远的脸上充满嫌恶鄙夷,冷笑道?:“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为了争一口气,就这么自甘堕落?” 我收起笑容,肃然道?:“我从来?不争无谓的气。而?且我认为,真正?的堕落,是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我并没有!不过我确实不该不打招呼,借您的光招待自己的朋友,如果您觉得这样不合适……那这一餐的费用我来?付吧!” “毫无廉耻!”他?脸色铁青,甩袖而?去。 他?走后,又有几?个官员来?围观,最后方铭也来?了。 他?在门口尝试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走进来?,以?袖掩鼻,紧蹙眉头,言辞犀利地教训了我一顿。 反正?都是文人那一套虚伪做作的东西。 幸好这时候丐友们已风卷残云,吃拿殆尽。 我便顺势给了方铭一个面子?,站起来?抱拳送客:“诸位,承蒙不弃,咱们今日结下一饭之缘,请各位帮我给泉城的父老乡亲带个话?,就说从明天起,每天下午酉时,大清第一女官,要在济南最贵的酒楼摆三桌宴席,每桌限定十座,不分男女老幼,都可成为我的座上宾。当然,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有丐友笑嘻嘻问:“俺们还?能去吗?” 我笑着摇摇头:“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哦。不过,等我离开?济南府的时候,会再请你们一次的!” 出来?房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原来?室外的空气还?可以?这么香甜! 天早已黑透,一轮圆月挂苍穹,官员们早都撤了,湖边柳树下独剩雍亲王徘徊不前。 树上挂着红灯笼,晚风徐徐,吹起他?的衣角,将他?挺拔伟岸的身形勾勒得清清楚楚。 方铭顿足,小声提醒我道?:“你这次是有点胡闹了!黄学远他?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王爷想?必对你很不满。我去和他?说句话?,你先回驿馆,等他?明天消了气,再去认错。” 我恨不得拉着他?的手晃一晃说声‘方大人你真好’! 可惜他?这招不太?有用! “秋童!回来?!” 我都跑起来?了,居然还?能听到我领导喊我!这是气运丹田了吗?! 灰溜溜滚回去,方铭在雍亲王身边苟着,脸上难得带笑,正?给我说情:“晚上这事?儿也不能全赖秋童,是山东官员欺人太?甚!要是换成下臣,只怕当场就得翻脸,掀桌子?还?是轻的,必要将他?们一个个骂个狗血淋头!什么狗屁风俗?风俗岂能越过圣旨!秋童是代表朝廷来?巡视,他?们这么做,就是蔑视皇权,下臣要上折子?参他?!” 我领导目光凌厉,语气刻薄:“参谁?!你跟黄学远是同期三甲,相?互不对付,举朝皆知?!你这是给秋童讨公道?,还?是借机公报私仇?” 方铭气得吹胡子?瞪眼,急赤白脸的跟他?辩驳。 我赶紧上前打圆场,主要是劝方铭——领导哪能有错呢? 方铭耿直得要命,不管我怎么劝,偏就手指青天,铿锵有力地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方铭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误解!这折子?我上定了!” “不急不急,方大人!”我朝他?挤挤眼,“咱查完再写嘛!” 他?被雍亲王那句‘公报私仇’伤得很深,固执道?:“我现在就写一本!查完再写一本!” 这倔老头…… 雍亲王被他?吵得头大,不得不妥协,烦躁地摆摆手道?:“写吧写吧,回去写吧!” 方铭转头就走! 留我一人呆若木鸡。 我正?想?找个什么理由追上去,忽然身边一热,火炉靠近,轻飘飘嫌弃道?:“臭烘烘的……” 我赶紧往后退了退,“那我就不在这里熏王爷了!”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死死抓住。 “年前在宫中,你因水土不服呕吐,浑身腥臭。当时你还?很怕我,却?顽劣大胆,明知?我厌恶,偏要贴近。现在已敢骑在本王脖子?上作威作福了,居然要后退?” 我什么时候骑你脖子?上作威作福了?!夸张也要有个限度! “王爷记错了吧,我怎么敢作弄您?” 他?眼含笑意,轻哼一声:“你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我的眼!” 你这么自信,根本没给我狡辩,不,争辩的余地嘛! 他?把袖子?放下,挡住自己的手,隔着我的衣袖,执着我的手腕,缓缓沿着湖边踱步,“他?们欺负你,我没给你撑腰,怨不怨我?” “当然不怨!当时的情境,王爷袒护我,才是害了我。”我挣了挣,没挣脱,反而?遭他?一瞪:“还?没罚你,休想?逃跑!” 我心头火起,忍不住怼他?:“王爷这话?说的没道?理,我又没错,为什么要挨罚?您没见那一桌美酒佳肴有多?铺张!分给有需要的人,不比浪费了好?!何况您刚才也说,他?们欺负我在先!我气一气他?们,不过分吧?” “气他?们何须作践自己?你自己不难受?” “我有别的计划。待他?们来?请我时,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宁可和乞丐同桌,也不给他?们这个脸!” “好!理应有此志气!”他?不仅不嫌我‘搞事?儿’,还?变相?鼓励我。迎着明月步调悠悠,循循善诱道?:“我听说你准备在济南最贵的酒楼大摆筵席,打得什么算盘,说来?我听听。我帮你参详一二。” 以?我的个性,这时候应该兴致勃勃地说句:你猜! 可面对现在的他?,我说不出口。甚至一想?那个画面,都觉 忆樺 得自己轻浮无状,滑稽可笑! 薄薄的丝绸不能隔热,他?手心里的温度,烫的我手腕难受。 这只手,还?做过什么? 我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情不自禁地奋力一挣,义正?言辞道?:“王爷,不管我有没有错,您要罚我,我是绝不敢跑的,不必拿我。” 他?一怔,面上有几?分难堪,可很快就释然,腔调一转,柔软中带着点求饶的苦涩:“从前你想?方设法?往我跟前儿凑,这些日子?却?总躲着我,也不再跟我说知?心话?儿了。这会儿没有旁人,你索性说清楚,到底因何事?恼我?是怪我没给沈如之恩典吗?” “您误会了,我永远支持您在公务上的决策,也绝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我长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咬牙道?:“王爷,下臣名声很差,咱们这样……于礼不合,叫人看到说三道?四,连累了您,我恐怕难在朝堂立足。” 他?一怔,五指瞬间松开?,眼神晦暗无比,声调比方才冷了不止一百度:“你怕我耽误你前程。” 我沉默以?对。 良久,他?自嘲似的嗤了一声,转过身去望着深沉平静的湖面,负手轻叹:“原来?你坚定不移的选择是前程,在它面前,其他?任何选择都无足轻重。”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你听我和十四的墙角了?! 为了能让雍亲王自在游湖,巡抚衙门将这附近的人畜都暂时转移了。 湖边一片寂静。 连彼此克制压抑的喘息,都格外清晰。 良久,平静的湖面涌来?一串涟漪。 他?回首淡淡望着我:“我在你的前程上或多?或少有些助力,你感激我吗?” 没有或少,只有很多?! 我立即点头:“当然!” “我知?道?了。”他?脸色霎时雪白,扭过头摆摆手,独自往前走去,悲凉的声音被初秋萧索的微风送到我面前,“回去吧。” 1715年9月13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初三 晴 我在鹊华居连摆三天宴席,泉城男女老幼口口相?传,几?乎都知?道?我来?了。 来?蹭饭的,来?看热闹的,来?看我的,数不胜数。鹊华居从早到晚,座无虚席。左邻右舍和对面的酒楼一并沾光,人满为患。 这阵仗越发引人好奇。 起初来?的,都是穷苦人,后来?有钱人加价买座,出现在我眼前的,再无布衣。 到了今天,满屋子?珠光宝气,竟被阔太?太?包了场。 吃完这一顿我一打听,好家伙,包场费四千两! 我与掌柜开?玩笑,应该给我点回扣,并把我坐的位子?设为‘大清第一女官’专座,平时不开?放,只用来?参观打卡,两个铜板体验一次。 “只要您肯赏光,钱都是小事?儿!”他?痛快地免了后面的单,追着我问:“大人,您是跟着巡视团来?的,可每天除了上文化街看字帖话?本,就是在这儿陪这些三教九流吃饭闲聊,从来?不去衙门,也不跟当官的打拐,现在全城都在讨论,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能不能给小的透露一二?” 我从他?柜上抓了几?把瓜子?儿揣兜里,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我正?想?和你说呢。” 他?脸上一喜,端起瓜子?儿盘,都倒进我兜里,讨好道?:“天下竟有您这样的女菩萨,我都好奇得好几?天睡不着了!您快说!” “我来?你这儿,其实是想?给自己打个广告。” “广……广告?” “你甭管!我想?在你这儿办一个征文比赛,我来?出题,简述一个小故事?,参赛者把它扩写到不低于一万字。写得最好的那个,可以?获得首届‘玄宜慈善杯’优秀作家称号,将来?可以?跟我去京城,我安排他?和广和戏院签约,优先把他?的创作排成戏剧,在全国各地公演,还?每月给他?发俸,一言以?蔽之,我要捧她!” 山东以?科举为荣,家家户户都有状元梦,所?以?读书人很多?,但这条独木桥太?难走,成本还?很高。 之前我想?把满月送到学堂时,就了解过读书的费用,一个月二两银子?,相?当于穷苦人家一年的家庭开?支;而?且读了书就干不成别的了,考不中,就得一直考,考到死。一是读书人地位高,抹不开?面子?重做下等人;二是,常年不事?生产,既没体力又没技术,很难立足。 因此济南有很多?落第书生在文化街摆摊,干着出卖文化的活儿,相?对体面地支撑科举梦。 我在那儿发现了一个小书摊,老板就是个屡第不中的读书人。他?只卖自己写的故事?,就在小摊上创作,一边写新的,一边卖旧的。 他?脑洞很大,文笔犀利,写的故事?精彩绝伦,我连着在他?摊位上坐了三天,旧书都看完了,开?始追连载。兜里的瓜子?,就是预备追更时嗑的。 而?他?可能还?不是最好的。我得把最会写故事?的那个挑出来?! 掌柜眨了眨眼,颠来?倒去与我捋了四遍,才终于搞清我的意图。 “嘿,我还?当您真是个活菩萨,敢情儿是来?淘金的!这要挖个宝回去,岂不给您赚得盆满钵满?” 淘金是真,赚钱却?不是目的。 我要用读书人最擅长的手段,打当地官员一个响亮的耳光。 第 107 章 1715年9月14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初四中雨 黑红也是红。 不管我身上?有多少争议, 大清第一女官的头衔真的很好用! 经过三天铺垫,我在泉城的知名度快速打开,慕名拜访我的人络绎不绝。 一些不方便在公众场合现身的人, 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都朝我下榻的驿馆递拜帖。 其中有些是天主教徒;有些是京中文臣女眷的姐妹——她们互通书信, 早就对我充满好奇;有些是本地末流官员——想巴结我攀附王公?贝勒;有些是落第书生——屡试不第后对科举产生了?憎恶, 希望另辟蹊径步入仕途。 这次,几乎没有商妇来结交我。一是本地文化使?然,女性?比别处更保守刻板, 极少走出后院;二是本地主攻农文,商业很落后, 并没有多少大企业。 拜帖太?多, 如不仔细甄选, 根本见不过来。 晓玲帮着分类,按照身份和拜帖水平的高低,排出个先后顺序, 帮了?我大忙。 她父亲曾是内阁侍讲学士,二哥年羹尧是进士出身,一家子文化水平都很高, 自己?从小耳濡目染, 肚里很有文墨。 这时代的读书人好拽文, 说话?文邹邹的, 我有时候听的云里雾里,但她只听三言两语就能知道对方水平。 我们一起见了?这些人, 筛出了?可以?继续深交的人员名单, 还在深夜一起挑灯拟定了?征文比赛的公?告——我简述意思,她执笔。 这姑娘无论文采还是书法?, 都令人拍案叫绝。 一方面,我觉得也只有如此才貌双绝的人才配得上?宠冠六宫,另一方面,又难免替她惋惜。 若嫁给别人,是否可以?避免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 比赛定在初六,从今天起鹊华居挂牌歇业三天,为举办比赛做准备。 我把组织报名、正?式比赛、评选颁奖全流程都交给掌柜了?——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如今连个童生也没考上?,此次借近水楼台之?便,帮他共同料理此事,为此朝驿馆里跑了?好几次,在雍亲王和方铭他们面前露了?个脸。 这天下了?半天中雨,到下午才略略转小。 我惦记着正?在追更的小说,揣上?一封邀请函,打伞来到文化街。 出摊的不多,我追的作?者也没来……好失落! “姑娘!” 刚悻悻然转身,身后忽然有人叫。 回身一看,一个头戴斗笠,全身湿透的清瘦男子立在我身后一米开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朝我递来,垂首道:“……这是今天写的。” 我一愣,连忙接过来,赶紧打开油布包,里面厚厚一沓宣纸,上?面的字迹略有些潦草,但故事内容赫然是我正?在追更的小说! 我既惊喜又感动:“今天不能出摊,你专门在这儿等我?” 他矜持了?片刻才点头,语调不卑不亢:“姑娘每日都来,要是我不来,您岂不是白跑一趟。” 天呐,这是什么神仙作?者!双向奔赴的作?者和读者关系也太?美好了?吧!! 我把文稿郑重护在身前,“在雨中站着看有些不便,不如我们找个地方略坐,正?好,还有个事情与你商量,你看可否?” 我的神仙作?者自然不会拒绝我。 旁边就有个茶馆,我找了?个雅间,请他入座,他却坚持要坐在大厅。 ……是我疏忽了?。教化之?地,男女大防的观念深入骨髓,不宜共处一室。 依着他,我们返回大厅,在人最多的地方找了?个桌子,往小马扎上?一坐。 我招呼店小二拿了?几条干布巾给他,又叫了?壶热茶,然后才开始看最新更新。 之?前我们隔着一张桌子,一个写书,一个读书,并没有什么交流。 他一直伏案,只留给我一个寸头——虽说留头不留发,奈何穷人没钱经常剃头。 即便我想吐槽某个角色或某段剧情,也不好意思打扰他,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这一次,虽然仍隔着桌子,但他身前没有纸笔,只能干巴巴捧着茶杯,时不时啜饮一口,整个人局促紧张。 为了?缓和局面,我先同他讨论了?下剧情。 说到小说,他自信起来,抬头看着我,认认真?真?地分析剧情人物。 他瘦的皮包骨,脸色苍白,眼神恹恹的,嘴周糊满茂盛的胡须,给人一种忧郁孤独的感觉,但他的笔锋和思想,又非常犀利深刻。 我一边听一边走神:他好像只适合以?笔为剑写江湖,并不适合在现实世界大杀四方。恐怕不能胜任我想交给冠军的任务。 不过,征文比赛至少是一个出名的好机会,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些转机。 我摘下假发,自我介绍了?一下,把邀请函递过去:“如果?你愿意参加,我保你进前三甲。” 他反应淡淡的,甚至犹豫了?一会儿才把邀请函接过去,接着扣在桌上?,抬眼用那双沉静幽深的双眸看着我,“你是不是想选出一个执笔人和文官打擂台?” 不愧是我喜欢的作?者!一针见血! 但科举毕竟还是他的梦想,让他得罪文官,就相?当于?自断前途。 我不能说的太?直白,打磨了?下措辞,斟酌道:“其实,我是想给天下文人开辟第三条出路。” 文人最好的出路是做官,其次是做官员幕僚。其他的,都算不上?体面。 他大胆盯着我:“愿闻其详。” “你知道邸报吗?” 他点点头,眼神波动,有了?点好奇。 “读书人如果?不能当官或者做幕僚,读了?一辈子的八股就全浪费了?。但这些人中,不乏思想前卫者,其才学可能未必适合考试,却能造福百姓。我想创办一份类似邸报的刊物,让读书人有机会针砭时政,发表治国良策,通过舆论支持,获得声望,报效国家。” 他眼中掀起惊涛骇浪,肩颈后背都不由自主地绷起来。 但很快,他眼中的波涛重归平静,人也变得压抑:“不,朝廷不会允许的。他们……不允许老百姓有思想,更不可能容忍老百姓对国策指指点点。” 我笑了?笑:“我是朝廷官员,怎么可能创办民间刊物呢。这本刊物,首先要完全掌控在皇权之?下,要作?为朝廷控制民间思想、掌握地方官员所?作?所?为的喉舌;其次,门槛不会低,绝不是谁的文章都采用的……种种细节不便告知,但这次征文比赛,就是我推进刊物落地的第一步。选拔出来的人才,我愿意称为执剑人,而非执笔人。” “执剑人……” “是的。你说和文官打擂,我承认,一定会。但我不针对文官,我针对所?有贪官污吏,针对懒政不作?为、欺压百姓祸乱朝纲!我要他们用笔做尚方宝剑!” 他呼吸急促,猛地站起来冲出屋门。 我不明所?以?地跟到门口,却见他在胸腔剧烈起伏,紧握双拳在雨中仰望苍穹,似乎在与天对话?。 直到浑身湿透,他才带着一身雨水回来,像冲满了?电一样,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你是敢为天下先的大清第一女官,你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对不对?” 我郑重道:“我只能说,穷极一生,万死不辞。” 他把邀请函贴在胸口,认真?答道:“不才废物,愿能追随!”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采,让我对他有了?些信心。 “对了?,还不知道你高姓大名呢!”我只知道他的笔名。 他站起来朝我作?揖,“恕草民暂不相?告。请大人阅卷后筛出三甲,若其中有我,再如实相?告!” 有骨气! 我把伞送给他,让人去租了?辆马车。 回到客栈,却在大堂里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一见我,快步奔来,一到跟前,利索甩袖打千:“阿克敦见过大人!” 我惊喜万分地将他扶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怎么来了??之?前的伤都好利索了?吗?” 他退后两步,笑呵呵道:“得亏有大人斡旋,否则太?医院的西?医,怎么可能屈尊给我看病!您别说,西?医治伤确实高明,我早就好利索了?!” 我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欣慰道:“那就好!” 旋即注意他的自称,心里一唏嘘,问道:“十四爷没给你安排职务?” “暂未。不过我们也没闲着,各自为主子们做事。我这趟就是保护八爷下江南的。” 把阿克顿派给八爷,看来他们俩和好了?。 “既然是护送八爷,那他是不是也在这儿?” 阿克顿点头:“八爷等您多时了?!” “等我?”我还以?为他来找雍亲王呢。 “是!八爷领了?密旨下江南办差,所?以?此行并未惊动当地官员,若不是为了?见您,就不走济南了?。” 密旨。自去年八爷送了?一只死鹰给康熙做寿礼,父子俩关系降到了?冰点,九爷,十爷,十四爷,以?及八爷党没少做工作?,可惜他们越上?蹿下跳,康熙越忌讳,防范着这个贤王儿子,除了?协理户部,再没给他派差事。 现在却给他下了?密旨,看来他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任。 救我这一次,真?没白出力啊! 最牛逼的是,最紧要关头,把雍亲王拉下水,自己?还是谁都没得罪到底! 不服不行! 见八爷之?前,我先向阿克顿打听了?一下:“十四爷回京之?后,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阿克顿想了?想道:“刑部尚书张廷枢被革职了?,刑部大换血,现在的汉尚书换成了?比满都还悠闲的刘威。” “刘威是八爷的人?” 他轻声嘟囔:“这您都能猜到。” 这有什么难猜的。 捡漏的好机会,八爷岂会放过!这个钦差让他当的,简直赚大发了?! “还有吗?” 他犹豫了?一下,“十四爷请旨,娶阿古丽为侧福晋,被皇上?否了?。” 我纳闷道:“为什么?她不是救过十四爷的命吗?” “阿古丽只是回疆牧民的女儿,身份太?低。” 哦…… 他一回来就给她申请侧福晋位份,我还以?为是公?主格格之?类的,原来只是个普通女子。 救命之?恩果?然不一样。 他把我架在舆论的风口浪尖,让全天下都觉得对我情痴一片,甚至亲口说连命也舍得给我……可他却从未许诺我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从头到尾只想让我做妾。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啊,搞不明白。 “大人,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十四爷重情重义,阿古丽一家为了?救他,被叛贼烧死了?,他不能不照顾她。恩和情,男人其实分的很清,十四爷想给她侧福晋的名分,其实是想尽快还恩,让她安分下来。他心里其实……” 我一摆手?:“别让八爷久等,快带我去见他!” 阿克顿只好闭嘴,将我带到后院的凉亭。 “秋童,你可回来了?!”八爷一见我就站起来,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意,浑身上?下舒展自如,比在京城时更具王者之?气。 我快步上?前行礼:“恭迎八爷!” “哎,你在我跟前客气什么!快快起来!”他上?前扶了?我一下,一如在牢狱里那样,实打实得托了?下我的胳膊。 我刚起身,就见晓玲匆匆跑来,一脸着急:“秋童,衙门派人传话?说王爷淋了?雨,发起高烧,都开始说胡话?了?,怎么办?”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赶紧去找大夫啊,我又不是大夫,跟我说有什么用?” 晓玲欲言又止。 我只好又点她一句:“你是他的婢女,赶紧跟着送信人去衙门照顾一下吧。” “好……好的。” 她咬了?咬唇,转身跑走。 八爷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四嫂也真?是的,不派个聪明伶俐的来!四哥又不是个看重女色的人,他素来只喜欢聪明霸道的女子。四嫂,和他宠爱的李氏,都是这种类型。这个姑娘柔弱无主见,恐怕难入他的眼。” 第 108 章 八爷这话我没法接。 再借我一个胆, 我也不敢公然评价雍亲王的私生活。 他却偏要引我说:“你们这一路,她没?少像这样麻烦你吧?” 麻烦什么?帮忙照顾雍亲王? 满朝臣子都是你们家的奴才?,换作?是其他任何皇子, 别说照顾,就是伺候, 在你心里恐怕都是应该的, 怎么?到了雍亲王这里,就上纲上线?何况他还生病了! 我心里浮躁,不愿跟他打机锋, 强忍着不耐淡淡回道:“谈不上麻烦。而?且,这也是出?差以来雍亲王第一次生病。” 八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邀我入座, 还是没?打算放弃这个话题。 “四哥精通养生, 勤于?骑射,身体一直很好,的确很少生病。这次巡视各省, 想必操劳得狠,所以淋一场雨就病倒了。” ……表面上都是好话,就是语气怪怪的。 难不成你想说, 他是装病作?秀? “你不必太过?担心, 纵然四嫂派来的人不顶用, 抚台黄学远却不敢不用心, 大夫、婢女,都会?安排妥当。” 我表现得很担心吗? 分明没?有。 话题全程由他主导, 他这是想借题发挥, 点?我不要和雍亲王走得太近! 我知道他为什么?特?意绕道济南来见我了。 当初在狱中,他自言愿意当这个钦差, 是为了我,本质是为了用我牵制十四。 虽然他已经凭这个差事赚的盆满钵满,但这个原始目标却并未实现。 我和十四因为阿古丽闹得不欢而?散,那么?多人看着,应该不是个秘密。 而?我能出?狱,承了雍亲王很大恩情?,现在还被他提携,加入巡视团,下来刷基层经验,在各省‘耀武扬威’。 任谁来看,我都在和十四渐行渐远,而?与雍亲王越走越近。 这不符合八爷的利益。 之前他为了让十四摆脱我,不惜纵容甚至指使黄侍郎杀我,现在却要想方?设法把我拉回十四身边……此一时彼一时,真是立场优先,利益至上啊。 想必十四打了胜仗后深得康熙欢心,在朝中威望更?高,让他更?有危机感了,所以才?特?意绕道来拉拢我。 心里有了数,我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了。 “话是这么?说,可上峰生病,做下属的不去关心表达一下,恐叫人说成傲慢无礼。山东这地方?,格外注重礼义尊卑,我第一天来济南就吃了个下马威,现在还心有余悸。您也听到了,府衙特?意派人传了话,就是为了羞辱我,要把我当婢女用,我要是不去,便给了他们借题发挥的余地。” 说罢悠悠一叹。 你不想让我去,可有人要逼我去,你说怎么?办吧! 八爷做出?惊怒的样子,“这帮地方?官真是无法无天,连朝廷派来的巡视官也不放在眼里!四哥没?管管?” 你可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挑拨的机会?! 我摇摇头,将那天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下,说着说着还落下泪来。 善用女人的柔弱,是你教我的。你想拉拢我,先展示一下诚意吧!让我看看,你准备如何给我出?气! “他就是这么?一个冷性?儿的人!”他一拍桌子,愤然道:“对谁也没?有真心,所以朝中无人愿与他深交!”” 和十四的说法如出?一辙,我很难不怀疑,十四就是被他洗脑的。 “你别哭,也不要怕。”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丝帕,递过?来,柔声安抚:“你是朝廷的官,不是雍王府的官,何况男女有别,没?道理让你去伺候他,派人送些好药过?去以尽孝心足以。衙门那边,我和黄学远略有些交情?,稍候我便书信一封,提点?他一番,叫他不要再为难你。” 只要你八贤王愿意为我站台,料想黄学远不敢不给你面子!就看你诚心站,还是做做样子了! 想到我接下来做的事儿,一定会?受到巡抚衙门的阻挠,我又抹着泪道:“多谢八爷。其实我也不想和雍亲王走得太近。从离京之后,我就没?有随团行动,一直独来独往。在济南,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自己的事儿。” 我把征文比赛的事儿同他说了,当然,打的是慈善基金会?的名义,“我想挖掘几个剧作?家,为广和戏院提供优质剧本,好戏越多,基金会?所能获得的分红就越多。” 广和戏院是九贝勒的,这件事于?他这个小集团也有利。 他颔首道:“你主意正,想法多,行动力强,这一代的年轻官员很少有能与你比的。更?难得的是你有这个分寸,前途不可限量。”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其实我这次绕道济南,是因为九爷有封信给你。” 这封信一拿在手里,我感觉手指似乎被咬了一口。一打开,怒气扑面而?来。 明明是清秀板正的小楷,却像魔法世?界的吼叫信一样,充满攻击力。 九贝勒对我在天津的所作?所为很不满。 他大骂我狼心狗肺,明知道顾掌柜是他的人,也不回护,还把他们手头最有力的人证骗走,与莫凡那个麻匪狼狈为奸…… 我看完直接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八爷懵了,立即抽走信纸,看完一拍桌子:“这个老九!自己管不好底下人,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敢往你身上推责,真是个混账!你不用怕他,我回去说他!若他知道你在济南为他做的这些事儿,只怕自己也没?脸!” 好人都让你当了! 他再三劝慰,我才?抽噎着抬起头,“我只怕娘娘也误会?我。” “娘娘惦记着你呢。其实皇上对四哥在天津的作?为不太满意,他说,‘农民是朕的子民,商人也是朕的子民,天津知州浮增关税、让权于?帮派,伤害了商人的利益,老四不仅不给予安抚,还抄家判刑,处理得太刻薄。’朝中亦有人上折参他,连带着你们也一起被参了。娘娘知道后,为你分辨了几句,还被皇阿玛斥责了。” 我对他这话半信半疑,仍做出?震惊惶恐的样子:“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摆摆手示意我坐好,“不妨事。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岂是一两句话能动摇得了的。不过?等你回京,要及时去宫里保平安。娘娘是真心实意疼你的。” 我连声应着。 “这个征文比赛,是为广和戏院办的,也是为玄宜慈善办的,晾他黄学远不敢阻挠。” 他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会?在信中多嘱咐一句。” 我诚心给他行礼:“多谢八爷!” 他笑?眯眯看着我,似乎觉得铺垫到位了,才?徐缓展开最真实的意图,拉家常似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刻意。 “秋童,四哥为人刚直,行事偏激,巡视团刚过?天津,就得罪了无数人,可想后面是怎样光景。山东系官员在朝中分量很重,处理不好,很容易出?大事。别人都好说,你根基太浅,经不起折腾。 你既然不想和四哥走得近,和巡视团也融不到一块儿去,不如早点?回京。 皇上那里,你不必担心,有我,十四弟和娘娘,必不会?让你受责备。你的才?能,只有在京城才?能得到最大发挥,也只有在皇权庇佑下,你才?最安全。 而?且,十四弟没?有一天不念叨你的。你那副画像,被他挂在了书房里,谁劝都取不下来。缈琴院翻修之后富丽堂皇,阿古丽想住进去,求了他很多次也没?用。他心心念念等着你。” 他总能把对自己有利的话,说得掏心掏肺。 如果我不知道历史的选择,极有可能被他说服。 “八爷,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这番话我将永远铭记在心。可我……”我用帕子遮眼,哽咽道:“我不知道回去怎么?自处。不管您怎么?哄我,十四爷有了新欢是事实,那些深情?厚爱说变就变,我对他没?有信心了。我已决定放下他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您说的这些,我会?注意自我隔离,但我宁可辛苦,也不想回去痛苦。” 他眼神一冷,沉吟半晌,冷静道:“你根本没?必要在意阿古丽,她对十四弟,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不信的话……” 我被他眼里的杀意吓得心头一颤。 当初他就是这么?决定杀我的吗? “不,跟她没?有关系。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您也说过?,十四爷最招女人喜爱……我并非不自量力,非要他钟情?我一个,我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喜欢的时候只喜欢我,不要一心二用罢了,可他连这一点?也做不到。这就注定了我们永远走不到一起。” 八爷蹙眉道:“秋童,我以为,你的格局不会?被儿女情?长?绊住。” 我凄然一笑?:“可我需要一个不会?背弃我的依靠。” 他神情?肃杀,盯了我片刻,忽然道:“男人都是一样的,四哥也不会?例外。” 我苦笑?道:“您真看得起我,说的好像皇亲贵胄任我挑一样。” 他也一展笑?颜,目光如水底青荇般柔软:“反正如果你选我,我是不会?拒绝。” 你真幽默。 “好了,你的伤心难过?我都理解,但十四为你做的,换成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做得到。你们之间?不止有情?,还有恩,哪儿能说断就断!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你也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回来,别等到十四耐不住,亲自来接你,到时候只怕闹的不好看。” 我头皮一麻,“十四爷有过?这种想法?” “以我对他的了解,你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他最多再撑一个月!”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又来了…… 送走八爷,天已黢黑,还下着零星微雨。 晓玲未归,也没?人回来报信,不知道我领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实在按捺不下心中焦虑忧心,还是决定去趟知府衙门。 没?人迎我,也没?人拦我,在王府侍卫的护送下,我顺利来到衙门后院。 院子周围布满侍卫和衙役,刚果儿穿着蓑衣立在屋门口。 “王爷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里面谁守着?” 刚果儿面无表情?道:“年姑娘守着,其余情?况奴才?不知,请大人进去问问。” 只有她,想来应该无碍,否则黄学远哪敢走开。 我没?多想,推开房门,迈开脚步—— 却见雕花隔断后面,在一片朦胧烛光下,晓玲正伏在雍亲王身上,床榻边上,他们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第 109 章 此刻我脑中唯一的想法是:宿命的姻缘果然无法抵抗,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天时地利人和,唯一多余的是我这个大灯泡。 当我做贼一般悄么声退出房间,八爷的话却在脑海里轰然炸开:淋一场雨就病倒了??! 还有?, 发个烧就脆弱成这样了?! 天天盘个佛珠跟不近女色的老和尚似得,一天到晚扎在公事里好像有?多心无杂念, 每天对人家年晓玲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副对美色毫不感冒的高姿态! 谁知道离家几天就去逛青楼!发个烧还得找个心灵慰藉! 虚伪!虚伪!虚伪! 走着走着,上臂忽然被人抓住,不知是她劲道太小, 还是我走得太快,竟把她带的一趔趄。 幸亏她及时抱住了?我。 软玉温香抱满怀, 阮肇到天台, 春至人间花弄色。 《西厢记》里从前读不懂的意境, 这一刻豁然开朗,我终于知道‘软玉香怀’所?蕴含的极致诱惑了?。 耳鸣。 天太黑,院子里的灯笼不大顶事儿, 我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双唇许久,才慢慢听到了?声音。 先?是热闹的蛙声虫鸣,接着才是她沙哑慌乱的话语:“秋童!秋童!你能听到我吗?” 我点点头?:“你说!” 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你刚来就要走, 不去看看王爷吗?他吃了?两?副药, 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 才刚醒。” ……还是你们?同时代的人更般配! 你不在意他家里有?贤妻美妾, 也不在意他朝三暮四把你当备胎,更不在意他逛青楼, 所?以你才能当贵妃! 我勉力一笑:“醒了?就好!我主要来看看你, 怕你忙不过来,寻思搭把手。既然没?什么事儿, 我就回驿馆了?!我事儿太多,你是知道的,辛苦你了?!” “秋童!”她抱着我不撒手,急得嗓音越发沙哑:“你是不是生气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哎,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么轻易被人看出情绪,在官场不知要吃多少亏! 悄悄匀了?匀呼吸,竭力按下心中?躁郁,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气得不是你,是我自己?。如果这是你心甘情愿的,我要恭喜你,还要鼓励你,你这样做既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能成全你二哥,何乐而?不为呢?” 她使劲摇头?,急得大喊:“不是的!我不想!” 其?实声音不算太大,却震得我俩俱都一愣。这一声‘不想’简直像‘不想死?’那么迫切! 从逆来顺受到学会说不,她进步得很快。 但我顾不上欣慰,只觉得纳闷。不是两?情相?悦吗? 静下心来瞧了?瞧,忽然在微光下看到了?她脸上纵横的泪痕,再一想她沙哑的嗓音,不由纳闷:“你哭过?发生什么事儿了??” 虽然雍亲王有?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但他的人品我信得过。更何况都病成这样了?,想用强也力不从心吧? 晓玲垂下头?,抽噎道:“我……我做错了?事儿,被王爷罚了?。” 啊?这什么剧情…… “他不是睡了?一下午吗?你在这儿辛苦陪护,能犯什么错?煎错药了??” 她把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很低:“不是……是之前犯的错,被王爷发现了?。” “……你天天和我一起,能犯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再说,这一路你一个千金大小姐给他当婢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功过相?抵还不行?吗?何至于罚你!” 晓玲仰头?望着我,诚挚说道:“王爷罚的没?错,我也很后悔!真的,我特别?后悔!” ……行?吧。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我没?说。 “秋童!”她又抓紧我的手臂,“你千万别?误会!刚才是王爷刚醒就要起身去办公,他起不来,便让我扶他,可他太重了?,我反倒被拽了?回去!这才,这才跌到他身上!”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吧…… 我看你俩明明握得岁月静好。 或许,她担心名节?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她急得跺脚:“真的不是!咱们?天天在一块儿,难道你看不出,王爷根本瞧不上我! 他眼里心里只有?你!在王府的时候,他回来第一句话总是问门房有?没?有?你的信,一旦有?,连手也不洗,立即拿回书?房关起门看。出京后,每一餐都惦记着你的口味,每次回来总要先?找你!沈如之来的那天,他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听人说你上了?凉亭,立即就跟去了?! 这些?日子,你对他不冷不热,也不再找他汇报,他每天都要问我们?,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自己?淋了?雨,还担心你出门有?没?有?带伞……刚才还问,秋童有?没?有?来过,要是守在床前的是你,他肯定舍不得去办公。” 我惊得瞠目结舌。 “二哥说,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可他为你做的,都是细微末节的小事儿。 我一直都很怕他,被他看一眼,就浑身不自在。福晋和我说,王爷是面冷心热,真要跟了?他,他是会疼人的。 可我在王府待了?半年多,从来只见他板着脸,福晋和侧福晋都都敬他怕他,每回见他说的都是相?似的话,连吃饭穿衣都依着他的喜好来,可他除了?在书?房就在佛堂,谁也不多看。只有?见了?你和元寿,他才不让人害怕。 之前,我想,既然已经进了?雍王府,为了?年家的脸面,哪怕为奴为婢,也不能被赶出去。可现在,我……” 她欲言又止,我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追问:“被他罚的伤心了?,不想跟他了??” “不想!”她踮脚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我想找个待我像王爷待你,或十?四爷待你一般的人。” …… 恋爱脑要不得! 白跟你讲殷素素了?! “可是年家和你二哥……” 她不想谈及这个沉重的话题,晃了?晃我的手,撒娇似的哀求:“秋童,你去看看王爷吧!之前他问我,我说你被绊住是因为京中?有?人来找,他好像挺担心的。” 好吧,见过八爷这事儿确实得给他汇报,不然以后肯定是地雷。 之前我找他汇报公务,总是积极主动、理直气壮,就像在课堂上举手最快的赫敏,生怕不足以表现自己?的勤奋努力。 这一回,听完晓玲那番话,我心里忽然别?扭起来,手放在门上迟迟没?有?动。 三天前,他在大明湖畔控诉我‘从前你想法设法往我跟前儿凑,这些?日子却总躲着我’,难道我的主动,给他造成一种刻意接近他的假象? 他不会以为我借工作之便追他吧?而?且,追了?这么久,忽然始乱终弃了?…… 啪啪! 我朝自己?脑门上拍了?两?巴掌,甩掉这些?荒唐念头?。 管他怎么想呢! 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一个十?四就够麻烦的了?,我不能和他纠缠不清,我选择前程!对他只有?感激,没?有?别?的!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门。 第一眼望向雕花隔断后面的卧榻,榻上却是空的。 “咳咳……”另一边传来清咳声。 我扭头?一看,他披衣坐在书?桌前,正运笔如飞。 偌大一张桌子,除了?一盏烛台,一个茶盏,其?他地方都被案卷档案摆满。 他从堆到二三十?公分高的纸山中?抬起头?,脸色蜡黄,唇色苍白,略看了?我一眼,重新垂眸望向案头?,冷淡道:“忙完了??” 他要是想藏起自己?的心思也挺容易的吧? 非得这么不加掩饰地阴阳怪气,让人知道他心中?有?怨气。 怪我没?有?及时来看他。 怪就怪吧。 长怪不如短怪。 “是啊,刚送走八爷。”我在桌前板板正正地站着,尽量不看他。 “老八?”他手腕一悬,牙关一咬,眉头?皱起:“他来济南,我怎么不知道?黄学远也没?来汇报!” “听说是领了?密旨下江南办差,故而?行?踪保密。” 他把笔放回笔架,肩膀架起来,整个人往前凑了?凑,眼神?犀利:“怎么没?对你保密?他找你做什么?” 瞧瞧这副审判者的架势! 把我逼到门上控诉我磨人的,是他吗?拉着我漫步湖畔,问我为何恼他的,是他吗?连手都来不及洗,迫不及待看我信的,是他吗? 顶多是他百忙之中?抽出来的一缕游魂吧! 还好还好!这样以事业为重的领导,应该不会因为一点个人恩怨,忽视我的能力,抹灭我的功绩,把我封杀。 我心情一松,只想表现得更忠心不二,把八爷来的目的和说过的话,与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别?得没?问,却冷哼一声:“你不想和我走得太近?” ……烧糊涂了?吗? “我只是不想给王爷惹麻烦。十?四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和我稍微走近一些?的,都被他打击报复了?。在世人眼中?,十?四爷对我情深意重,如果我才死?里逃生,就过河拆桥,和您走得太近,恐怕有?损您清誉。八爷、九爷、十?爷,和十?四爷关系那么好,他们?要是以我为借口,给您找不痛快,那我罪过就更大了?。” “是不想给我惹麻烦,还是和他们?保持暧昧,随时可以重择良木?”他冷冷看着我,浑身带刺。 这熟悉的多疑症,还真是令人怀念呢……你就保持这样最好,别?黏黏糊糊的,让人放不开。 我正要说话,门上响起了?敲击声。 晓玲端着药进来,毕恭毕敬道:“王爷,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出去!” 一声气压极低的呵斥吓得晓玲浑身一哆嗦,药都洒了?。 我接过托盘,低声道:“我来吧。” 晓玲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眼神?,逃似的跑了?。 我把托盘送至他跟前,刚想端起药碗,手腕又被他抓住。 往常滚烫的手,此刻冰凉,额头?上却起了?一层豆大的冷汗。 我朝桌上瞟了?一眼,原来吏部和督察院核查过的文档,他还要一一复核,精细到连错别?字都得标出来! 一个人做四个人的工作,能不累吗?! 何况病得这么重,何至于赶得这么急? “你是不是想着十?四?你曾经说过,若有?配得上他的出身,会想方设法留在贝勒府!如果这次差事办得好,皇上给你升官抬旗,你是不是……回到他身边?” 他是怎么做到的?面目凶狠,眼神?凄婉,手上力大无穷,快把我的手腕捏碎,身子却孱弱颤抖,像在冰天雪地里挨冻一般。 我只剩一只手自由,把半垂下去的外衣帮他往上扯了?扯,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绝不,我永远追随王爷。” 他手上的力道立即松了?八分,紧绷的面容也柔和下来,只是仍盯着我。仿佛等我一个毒誓。 “如果王爷信不过,我可以立即写信把我的立场告诉八爷和十?四爷!” 他抓过纸和笔,命令道:“写!” “你先?把药喝了?!” 他端起药一饮而?尽,苦得眉头?拧成一团,问我:“有?糖吗?” ……小孩喝药才吃糖呢! 第 110 章 从他鼓励我不必练字, 我就真的再也没用过毛笔。 这篇自白信写的歪七扭八不说,还极浪费纸。他能写上百字的空间,我只能写十?几个, 大小不一,错字连篇(简体), 且沾了一手墨。 他捏着眉心直叹气, 不知道有没有悔不当初。 磕磕绊绊写了十?几页,每页都布满脏兮兮的掌印,我码得整整齐齐交给他, 变相安慰道:“绝版,无人能仿, 十?四爷一看就知道是我本人写的。” 他吸溜了下鼻涕, 又?用手帕擦了擦, 单手接过去费劲巴拉地辨识,看了几眼,皱巴巴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从纸张后面露出半只眼,打量我道:“被雍亲王的处事之道和才华气度所折服?” 我知?道他不可能把信寄出去树敌,我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巨大的政治资源, 甚至与他们为敌, 写这篇自白不过是?哄他开心, 给他留个把柄罢了。 当面念出来多尴尬…… 他忽然放下信纸, 幽幽看来:“你来大清不久就想跟着我,除夕那天, 在太和殿外?你亲口承认的, 没错吧?” ……这是?什么记性! 我虽然想不起说过什么话,但还记得那时候很怕他, 为了做天使投资人,还不得不巴结他,想来恭维讨好,甚至哄骗,肯定?少不了,于是?点点头?。 “朝臣拥护老八,宗室和教廷选择了十?四,文?人支持诚亲王,而我只是?个无人问津的闲散王爷。你既有鸿鹄之志,身边也没有别人给你出主意,为什么独辟蹊径?”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就准备多时。只是?,皇位之争是?所有人心中心照不宣,却不能提及的话题。 现?在他主动说起,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止是?信任那么简单,已经?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基础。 这让我心潮澎湃,同时压力倍增。 “我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廷。依附教廷,只是?为了回到大清。教廷把我当站队工具送给十?四爷,并没有征得我同意。我不认可他们的选择,更不想参与政治斗争。可惜我势单力薄,没有反抗的权力。 那时候我很迷茫,不知?道怎么挣脱这张巨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直到王爷在狱中问我有什么理想。我走过大半个地球十?几个国?家,从没听说谁会在意一个女人的理想,王爷是?第?一个。要不是?王爷一问,我甚至不敢设想。 出狱后,我对王爷多方了解,发现?您只做实事,不惹风云,雷厉风行,行必有果。后来有幸在您手底下为娘娘们排戏,这种?感触就更深刻了。 教廷评价您是?大清朝的孤臣,而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族,也只是?天地间一只孤鸿。王爷启发我,支持我,引导我,教育我,救赎我,不跟您,我还能跟谁?至于鸿鹄之志……” 我踌躇再三,还是?有些胆怯。 他招招手让我更近些。 近到衣角碰撞,呼吸可闻,他才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带着浓浓的鼻音嘱咐道:“你记着,无论何时在我面前都可以大胆说话。” 好吧,反正?你现?在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谁说跟着王爷就没有机会实现?呢!” 他目光一定?,接着,一道清鼻涕顺流而下…… 我不想笑的,控制不住嘴皮子直抖。 他苍白的面容瞬间绯红,恼羞成怒般抓起我的衣袖在鼻下一抹,末了一抽鼻子,责备道:“没眼色就罢了,还有脸笑!” ……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我把另一只袖子也递上去:“王爷再擦擦?” 他脸上红晕久久不消,尴尬得扭过头?去,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从唇形判断应该是?:脸皮真厚。 这点小插曲打断了这个足以写入史册的庄严时刻,也令他心理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他傲娇地背过身,玩弄着泰山石镇纸,阴阳怪气:“我可没有那雄心壮志!跟着我只能遭人憎恶、落人埋怨,还得处处受累,说不定?一生壮志难酬!要是?跟着十?四,将来或有机会当贵妃呢!” “王爷让我大胆说话,那我就再放肆一回。且不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只说贵妃这个身份。固然荣耀,却也不过嫔妃之一,常年困于宫中,寂寥无趣,最多能给家族带来荣耀。我孑然一身,挣了荣光给谁呢?何况没有家族支持的妃嫔,荣辱全系皇上宠爱。所谓色衰而爱驰,几年后新鲜不再,抱着虚名过半生岂不可悲!” 他慢悠悠转头?看了我一眼,蹙眉道:“你才几岁,又?没在宫里生活过,哪来这么多消极感悟!” “读史明鉴嘛!杨玉环、陈阿娇、卫子夫、赵飞燕者,都曾盛宠一时,却无一善终。可见男人的爱,尤其是?帝王的爱,是?靠不住的。莫说是?贵妃,便是?给我一个后位,我也不稀罕!” “放肆!”他勃然变色,猛一拍桌子:“你竟敢如此蔑视皇家荣宠!” 我往后退了退,梗着脖子叫道:“是?王爷让我大胆说话的!” “我怎知?你如此狂妄!”他脸色铁青,气得发抖:“帝王富有四海博爱九州,能给一个人几年专宠,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德?何况从古至今多少嫔妃,你举得例子极端少有,大部分嫔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家恩典惠及她们家族几代人,她们享尽荣华富贵,只有感恩戴德,从没有半分怨愤!你所谓的虚名,会与帝王封号一起镌刻在史册上!你不稀罕,你可知?一朝臣子有几个能青史留名?!” ……皇子是?不是?生来自带洗脑包?讲起歪理来头?头?是?道呢! 但我不想和他理论,阶级不同,还隔着三百年代沟! 将来他做他的皇帝,封他的贵妃,妃子,贵人,嫔,常在,答应,选妃选到老,与我何干?!能借此话题表达我的立场就足够了。 “王爷教训的是?,我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低眉顺首地道歉,“别生气了,病着呢,为我这个混账东西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他气呼呼地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平静下来,却不接受我的敷衍,非要给我洗脑:“什么叫男人的爱不可靠?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才见了几个人就以偏概全!排戏的时候据理力争有真爱,现?在又?翻脸诋毁男人!罗密欧不可靠吗?焦仲卿不可靠吗?梁山伯不可靠吗?”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哪能用来参考?那不是?现?实中没有好男人,才寄情?于文?字吗?!再说,生死相许的爱就可靠吗?死容易,活着善始善终才难呢!要是?杰克活着,说不定?也会背叛肉丝! 我忍着没说,猛点头?道:“是?是?是?,是?我偏执,是?我狭隘,是?我没福气!” “你……”他被迫把洗脑包咽回去,看样子憋得难受。 我竭力转移话题,分散他注意力,“王爷现?在病着,得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能更高效地工作?,我扶王爷回去躺着吧!” “不去!”他愤愤一哼,把之前在看的本子拉到眼前,拾起笔,赌气似得批改起来。 落在纸面上的字潦草狂放,是?他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 我寻思去给他找块干净的帕子,才动了动脚,就被他喝住:“准你退下了吗?!” …… 我不想沾一身鼻涕不行吗? “要不王爷在旁坐着,我来核对。有不对的地方,我拿给您过目!” 献个殷勤吧,不然真把他气得折寿了怎么办! 他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先找晓玲多要了几块帕子,然后才搬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 在微服的半个月里,我们发现?,农民所承受的繁重赋税是?山东最突出的问题,所以现?在他主要核查的就是?全省赋税的来源去向。 在知?府衙门的账本上看不到农民缴的粮食数,只能看到银钱计数。这是?因为,老百姓以粮食纳税,但地方官却得换算成银子上缴国?库。 这期间,有两层损耗。一是?粮食运输损耗,比如一县收一千担粮食,运到省府,可能只剩九百担,少了的一百担就是?损耗;二是?火耗,即各地卖粮食所得的碎银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比如收上来一万两银子,融完再铸可能只剩九千九百两; 这两项损耗,就是?官员们加税的依据。 问题在于,朝廷并没有统一的要求,所以有些地方官良心好,就少收些,一千担多收一百担,一千两多收一百两,有些地方就贪得无厌,一千担多收五百担,一千两多收五百两! 多收的那些,全由贫苦百姓承担,却也没到国?库,都进了官员的私囊! 雍亲王核对这些数据,主要是?想弄清全省百姓真实的缴税能力,以及赋税到底加收了几成。 账本本身做的乱七八糟,还是?报给朝廷看的虚账,我这个拿到过中级会计师资格证的人都一眼懵逼,非下苦心钻研过的人,恐怕看不出猫腻。 我领导从二十?岁就开始下基层,十?多年经?验,再加上八百个脑子一起运转,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不藏私,大方地把这些技巧教给我,遇到有问题的地方,逐字逐句地推敲。 不怪我总觉得他像班主任,讲课水准绝对一流!我听得如痴如醉,感觉自己就像吸满了知?识的海绵! 咚——咚咚! 外?面忽然响起一慢两快的梆子声,不知?不觉居然三更了! 罪过!拖着个病人,没给人帮上忙,还让人免费讲课到深夜! 我歉疚地看向他,却见他除了鼻子通红,精神奕奕毫无倦色。 真是?个肝帝。 “王爷……”我刚想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把,一张嘴先打了个哈欠。 他不满道:“你这才叫过河拆桥呢!刚教会,还没帮上忙就要跑!” 我真无地自容了…… “明天早点来!”他没好气地命令,“还债!” 110-120 第 111 章 1715年9月16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初六 晴 秋高气爽, 晴空万里。 辰时四刻,放鞭两挂后?,玄宜慈善杯征文大赛正式拉开帷幕。 直到昨天早上我才知道, 报名选手已?有二百多人,如果?同时参赛, 鹊华居根本盛不下。 可我停留在济南的时间不多了, 不可能把赛时延长。 晓玲建议我筛掉一部分参赛者,鹊华居的老板则带着邻居来?找我,说?他?们愿无偿出借自家?酒楼做比赛场地。 我思来?想?去, 决定给所有报名者一个机会,并?把比赛场地干脆改到室外——就在大明湖边! 这样可以进一步扩大征文比赛的影响力, 但有安全隐患, 为此?我必须要去衙门借人来?维持秩序。 八爷打过招呼后?, 黄学远的确没为难我,只不过仍不给我好脸,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选的地方?很好!就该让全城百姓都看看, 是谁弃圣人教化于不顾,为名利所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羞辱我倒是没关系, 不压一压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文人傲骨, 我担心他?会暗中给比赛使绊子。 于是我掏出随身带的小本本和木炭笔, 一边写一边道:“黄大人要谨言慎行啊!谁是纣谁是虐?封我做官的是皇上, 派我下来?巡视的也?是皇上,我就是宣扬皇上博爱九州、锐意进取的活招牌, 您这么说?我, 难不成是在指桑骂……” “住口!长舌妇人休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他?面色一变, 踮脚看我的小本本,紧张道:“你在写什么?” 我收起本子,故作神秘:“没什么,别担心!虽然临行前皇上嘱咐我多看多留心,回去和他?分享沿途见闻,但我总不能屁大点儿破事儿都拿去惹他?烦心不是?有些委屈,我顶多和宜妃娘娘抱怨两句罢了!不过,我这个人藏不住事儿,有时候十四爷追问起来?……” 黄学远脸涨成猪肝色,没听完就甩袖而去。 曾与他?一唱一和为难我的大胡子布政使顾言贞,比他?更教条,对我摆后?台的行为十分不耻,而且他?分管文教,刚好有权力牵制我。 为了给上峰找场子,居然挺身而出,以没有提前奏报为借口阻止比赛,喝令府衙不允许任何?一个参赛者进入大明湖区域。 对付这种人,就得用别的手段了。 雍亲王案头有他?们所有人的黑料——他?手底的特工,各个都是007! 昨日我又?陪他?加班到深夜,‘无意’中翻看到了一些密报。 其中有一则就是这位看起来?尊教守礼、刚正不阿的顾大人的。 这厮五十有六,娶了九房姨太太,还和儿媳妇、侄孙媳妇乱搞,私德十分败坏! 被他?玷污的儿媳妇生了个畸形胎,羞愧之?下抱着刚出生的胎儿跳了黄河,他?唯一的儿子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了,抱着妹妹喊媳妇儿。 他?为了掩盖家?丑,竟狠心把儿子毒死?了!现在膝下只有一个三岁稚儿,还是侄孙媳妇生的。 “赛文和赛诗一样,都是雅事儿!办得好了,传为美谈,或有《兰亭集序》这样的神作留世,报到朝廷,不仅有顾大人一份功绩,若顾大人题词盖章,还可流芳千古。我实?在不懂您为何?要阻拦。” 我先劝他?几句,见他?不为所动,才拿出小本本,气定神闲道:“济南府不办,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办。到时候选出笔锋犀利的,把我在济南府听的故事写出来?,拿到广和戏院去演,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供个乐!您知道吗,我在鹊华居坐了三天,听了可多奇闻异事呢!比如,有一天黄河上竟飘上了来?一个四腿畸胎……” 他?位高权重,自以为这事儿遮得周密,没想?到竟被我一语道破,当即神色一慌,豆大的冷汗哗哗直掉。 人啊,行不正坐不端,就不要那么嚣张跋扈,要提防小辫子被人拿住做文章。更要看清对手得实?力,惹不惹得起! “顾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他?如梦方?醒,态度大变:“……你说?得对,赛文是雅事儿,我主管文教,理应亲自主持赛事,让参赛的读书人重视起来?,争取写出传世佳作,为山东争光!” 这反映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顾大人能出席,是我们莫大的荣幸!”我恭维了他?一句,当着他?的面儿,从小本本上撕下一张纸,撕得粉碎包进帕子里。 他?擦了把汗,不明所以地问:“这是?” 我给他?一个神秘的微笑:“哦,没什么,就是一些创作灵感。” 他?讪笑两声,捋着胡子道:“以你的身份,最好还是别写这种难等?大雅之?堂的文章。” “是是是,您教导的是!” 他?神情一僵,摆摆手道:“你为娘娘排过戏,个中分寸,必然比老夫把握得更妙!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这样,等?到赛事结束,我在湖畔雅舍设宴为你庆功!” 哟,这就低头了?骨头真软! 可我还没开始扇你们耳光呢! 这场比赛在室外举办,本就吸引了不少围观者,他?亲自带着衙役前往,一路上敲锣打鼓,又?把声势推上了新的高度。 等?我跟着他?的仪仗到了大明湖附近,正与一群举着孔孟牌位,头上绑白布条的文人墨客狭路相逢。 “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女人干政,国之?乱也?!” 他?们在布政使仪仗前跪伏哭嚎,像死?了亲娘一样悲痛欲绝。 为首的几个老进士披麻戴孝,高举孔孟牌位,声嘶力竭地要求顾言贞尊重二圣,把我赶出山东,并?上表请求皇上撤销女官制。 要是我没有拿住顾言贞的小辫子,我估计,他?是很乐意顺应‘民意’向巡视团施压并?上表的。 可现在嘛…… “胡闹!”他?大喝一声,唾沫星子喷的很远,“你们饱读诗书,岂不知四海之?外有八荒,秋童是女人,但不是大清的女人。她是西方?世界的神使,一号令可得数万万信徒的响应!皇上给她封官,代表统御宇内,与神同尊! 何?况她区区八品翻译官,既不在中枢,又?不在后?宫,如何?干政?你们都有功名,享受朝廷供养,不思为君父分忧,反而在此?妖言惑众,破坏赛文盛事,企图阻挠落第士子扬名立万,如何?对得起二圣教化?!” 哇哦! 我想?给顾大人鼓掌! 谁说?人老了不懂变通!就这振振有词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半小时之?前比这些人对我更深恶痛绝?! 与神同尊……真是绝了,我自己都不敢提到这样的高度! 这些士绅都被他?骂傻了!那副找不着北的样子,活像被人耍了。 我猜他?们可能正是顾大人授意来?捣乱的。 原本联手能搅黄这件事,甚至成功把我赶出山东,没想?到顾大人忽然反水,把他?们当成了垫脚石。 但他?们显然不甘被涮。 “今天是八品,明天呢?今日不在后?宫,他?日呢?谁不知道她蛊惑皇子,联合后?宫嫔妃……” “闭嘴!”顾大人吓得胡子乱颤,大声招呼衙役去堵那个老进士的嘴。 读书人不堪受辱,越发愤慨,一边和府衙对峙,一边齐声高呼:“女人干政,国之?乱也?!” “请皇上废女官,复张尚书官职!” “不能让女人作践读书人啊!” 眼看就要酿成大乱,顾大人颤颤巍巍地对我说?:“秋童,你还是躲一躲吧,这比赛,改日再办!” “没事儿,不用担心!”我攥着翡翠念珠,一撩官袍从马车上跳下来?。 刚往人群中走了两步,达哈布就紧跟而上,一言不发,拇指顶着刀柄,全神戒备地护在我身侧。 读书人的包围圈被我冲开一个圆弧。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憎恨,嫉妒,厌恶,贪婪,痴迷,杂糅在一起,一时湮灭了所有言语。 大道上寂静无声。 我上前托起抱着孔孟牌位的老王八,对着二圣缓缓跪下去磕了个头。 老王八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抖却硬挺着没挪动,冷哼道:“作秀!” 我没理他?,起身朗声道:“诸位,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我是第一个被敕封在册的前殿女官。既然走的是正路,就无所谓干政,而是正大光明地从政。既然从政,仰要对得起天子,俯要对得起百姓,一言一行,一策一念,都要受天下人监督。 若我德行不配这个官职,或有失职之?过,请大家?不遗余力地讨伐我。可若只是因为性别偏见,就倒逼君父罢我官职,未免有失君子气度。 何?况当今圣主启用我,不止是为了统御宇内,更是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表现,大家?应抓紧时机争取出仕才是! 齐鲁贵为儒学发源地,然而山东籍官员无论数量还是品级,反而比不过商贸繁盛的江浙地区!这是为什么?我想?,肯定不是因为诸位不想?为朝廷效力,而是缺乏一个展现的机会。 我祖籍山东,深爱这片土地,一心想?为家?乡父老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举办这个征文比赛,是为了宣扬齐鲁风采,也?是给有志之?才一个扬名建功的机会,而非作践读书人。 现在大明湖畔有二百多个年轻人怀揣着梦想?在等?我,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各位的子弟、学生呢?” 老进士们面红耳赤,一触即发的阵仗顿时有所松动。 “怎么不是作践文人,?你这是旁门左道,会带坏年轻人!”捧牌位的老王八一看情势不对,扯着脖子据理力争。 辩论我还没怕过谁,怕就怕没机会当众羞辱你! 我以一敌多,完全不落下风,听得围观看客不住拍手叫好。 老王八辩不过,恼羞成怒抱着牌子来?砸我! 达哈布刚要拔刀,人群中忽然窜出几十个老乞丐,嬉笑捣乱,扯白条,偷荷包,吐唾沫,抹鼻涕,拳打脚踢,把文人队伍一下子打散了。 老王八扭头看看左右,发现大势已?去,抱着牌位灰溜溜地隐入人群。 “呵,呸!连个女人也?不如!”围观群众赠他?声声唾弃,纷纷为我喝彩。 “这个女人真厉害!” “人家?是神!” “神使!” 顾大人表情怪异,姿态越加客气,将我重新请上马车,他?自己坐上高头大马在前面开道。 赛场人山人海,大明湖畔围了一圈全副武装的绿营兵,参赛者在中间神圣不可侵犯,一路跟着我们来?的老百姓被迫留在包围圈外头。 绿营兵是济南驻军,只有巡抚能调度。想?来?黄学远也?怕出事。 哈,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比赛能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兴师动众。 想?着黄学远被动配合,此?时说?不定咬牙切齿地咒骂我,我心里就十分畅快。 比赛用的桌椅板凳、笔墨纸砚都是统一的,鹊华居老板说?,是济南府最大的地主田老爷赞助的。 他?把田老爷领我跟前,是个一脸和善的胖老头。 我听过他?的名字,知道这个人。他?也?是进士出身,一辈子没出仕,靠投机倒把坑老百姓,兼并?了数万良田,上了雍亲王的关注名单呢。 赞助的钱不是白出的,巡抚衙门肯定有人敲打过他?,他?显然想?通过我,巴结雍亲王。 “吉时已?到,先比赛吧。”我将他?打发,让人放鞭。 题目是我出的:扩写《傲慢与偏见》。 我把这部文学巨著浓缩成了二百多字的简介,要求参赛者扩写至不少于一万字,重点是点题,写出达西先生的傲慢和伊丽莎白的偏见。 顾大人看到名字就很尴尬,看完内容,发现和他?的黑料无关,才放下心来?。略坐了一会儿就要走。 我拦了他?一下:“别急!我请了三位画师,将今日盛景描绘下来?,等?他?们把大人画进去再走不迟。” 他?捋了捋大胡子,挺直脊背,僵硬地抱怨:“你怎么不早说?!” 我笑道:“顾大人现在可以想?想?,待会儿在画上题什么词。” “怎么,你要把画放在哪里?” “我要裱起来?,和获胜者的作品一起,放在北京的玄宜基金公房。” “听说?玄宜慈善的招牌是皇上题的?” “正是!” 他?眼中精光一闪,意味深长道:“秋大人长袖善舞,真是个政治天才。” “您过誉!”我谦卑一笑。 “你刚才说?办征文比赛,说?是为了给有志之?才一个扬名建功的机会,老夫不懂,写这种浅俗故事,如何?报效朝廷?” 浅俗…… 你找一篇不浅俗的我看看! “古时候的文字非常精炼,一是因为甲骨、钟鼎、简牍等?载体稀有不便,二是为了让学问深奥,只被极少数人掌握。时至当今,纸张普及,笔墨价低,寒门子弟也?能读得起书了,但书里的内容依然晦涩艰深。不瞒您说?,皇上赐我翰林藏书馆借阅卡,可其中典籍,我读起来?很辛苦。浅俗的好处就是人人都能懂,倘若能把皇上的仁政以这种形式传播开来?,很多政策落地就会容易很多,您说?是不是?” 他?若有所思得嘶了一声,本能地不愿意赞同我,挑剔道:“哪有那么容易!” “是啊,很难啊!”我点点头,没辩解。 他?忍不住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算老几,跟你说?得着嘛! 我愁眉苦脸道:“还没想?好。” 接着不再搭理他?,起身去赛场转悠。 外国文学不太好和传统文学融合,一万字写起来?也?很费时,我以为大部分参赛者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只有寥寥十几人弃赛。 山东人真的很卷!! 到了晚上八点多,收上来?的符合基本要求的答卷尚有一百二十多份。 带回驿馆,晓玲看着厚重的案卷替我发愁,其实?根本不复杂! 大部分文章,看第一段就知道虚实?,第二段就能看出深浅,能吸引我看完的,凤毛麟角。 在我阅卷的时候,方?铭等?人都好奇地围观过来?,一边翻看一边点评。 方?铭的小跟班则好奇地问我:“你是怎么说?服顾言贞给你站台的?那老匹夫霸道固执,难缠得紧呢!” 我神秘一笑,正要敷衍他?两句,病了三日的雍亲王回来?了。 他?净了面,剃了头,换了新衣,一身利落,雍容贵气,让人眼前一亮。 大家?都起身问好,他?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道:“你们继续。” 等?大家?都坐回去,他?闪到我身后?,看我正在看的文章,状似随意地问:“可选出优胜者了?” 我把单独放在一边的一摞散纸递给他?:“截至目前,这是我最喜欢的,请王爷品评。” “恩。”他?一本正经地接过,却在本子底下偷偷朝我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第 112 章 他可真喜欢这种小把戏…… 上次塞糖雪球, 这次是?什么? 从?触感判断,是一块长方形的玉石,但我没敢看。 众目睽睽之下的小?动作, 让人心跳加速,呼吸失调, 不得不像做贼一般小心藏匿起‘赃物?’。 而始作俑者早已落座, 气定神闲地看起?文章。 我缓缓坐回,只是?一半心思?已被玉石勾走,另一半在纸面上磋磨, 效率大打折扣。 “秋童!”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都察院的严三思?忽然?喊了我一声。 我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 他却把?手上的文章往前?一推:“我觉得这篇写得不错。既点题, 故事又曲折跌宕有深意。” 啊……还以为被人发?现了!好险! 我悄悄嘘口气, 把?玉石顺进衣袖, 拾起?他推过来的文章,摇头道:“这篇我画了叉。他把?达西先?生描述成了纨绔公子,不仅傲慢乖张, 还偏执好色,看不起?伊丽莎白的出身,却贪图她的美色, 先?是?百般羞辱, 再以财富地位引诱, 甚至想?用强!最后屈尊求娶, 不过是?为了面子和执念。而伊丽莎白塑造得更可悲,除了美丽贞烈, 一无是?处。她对达西改观, 并不是?因?为看到了达西身上的美好品质,而是?因?为他对自己‘热烈深情’……恕我直言, 这种价值观,会带坏女孩子。” 严三思?本人就是?杭州贵公子,更是?傲慢的化身,刚出京时,不仅不和我说话,看到我都恨不得洗洗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我的态度有稍微有点变化,但在路上见我,仍不会主动搭话。我和他打招呼,他永远都是?扑克脸,随意一点头。 这次,难得主动挑起?话题,没想?到被我毫不留情地堵回去,顿时脸色一沉,恼怒道:“热烈深情也有错?美丽贞烈还可悲?” 督察院另一个官员梁超附和道:“这篇我也看过了,作者写的很精彩!我看不出你所?谓的乖张偏执,只看得到满纸深情。以达西的身份,能?对出身卑微的伊丽莎白花那么多心思?,实?在难能?可贵。更何况,还给了她正妻身份。伊丽莎白不为财富地位所?动,单单看重一个情字,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再加上美丽贞烈,值得被珍重爱护。她的结局对姑娘们?有很好的激励作用,怎么会带坏她们?呢!” 晓玲跟着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 方铭好奇得将文章夺过去,“我看看!” 小?跟班则看向雍亲王。 雍亲王只管看文,不掺和我们?的讨论。 “严大人,梁大人,您二位的观点,以当下的价值观评判没有任何问题。可我既然?有这个机会办征文比赛,并且受到这么多人关注,就有责任输出一些我认为更超前?的,更值得思?考的东西,来启迪大众。两人大人先?别?生气,听我说完。我不是?在自夸,因?为原著不是?我写的,是?英国一个叫简的女作家。 原著中,达西出身高贵,傲慢与生俱来,但他从?没以金钱和地位羞辱别?人,相反,他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帮助过很多人。即便被帮助过的人反咬一口,也为了保守别?人的秘密宁可蒙冤。 他对伊丽莎白一见钟情,却因?为身份悬殊,始终克制守礼,在决定娶她之前?,从?没给她造成困惑,更不要说强人所?难。直到这种情感强烈到无法阻挡,他才去表白,请求伊丽莎白成为他的妻子,与他共享财富和荣耀。这个决定是?理智和情感充分角逐后产生的,充分体现了他的责任感和对伊丽莎白的尊重。 他喜欢伊丽莎,不只是?因?为相貌,而是?她的活力、聪慧,与众不同的思?想?。这说明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个贤内助,更是?与他共享人生旅程的灵魂伴侣。他没有把?女人当成附属品。 正是?因?为一步步发?现了这些美好品质,伊莉莎白才打破偏见。这个形象,也成了新时代完美男人的代表,现实?中的男人会向他学习,学着积极上进努力获取财富,善良可靠,尊重女性。 你们?应该知道,这种榜样力量对整个社会进步的促进作用。我希望参赛者写出一个足以成为榜样的达西。让他靠个人魅力,而不是?死缠烂打,赢得美人归。 再来说伊丽莎白,我不赞同参赛者把?她的沦陷总结为‘好女怕郞缠’,这样的故事太俗套了,会让人完全忽略女主人公的魅力。而且因?感动而嫁人,结婚后发?现他人品很差怎么办?这种头脑发?热的行为要不得! 能?让达西放下傲慢,卑微求娶的女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我希望参赛者写出一个魅力十足的伊丽莎白。 敢问两位大人,美丽贞烈,可以让顶级贵公子打破门第观念,娶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为正妻吗?” 严三思?不理我。 梁超哂笑道:“当然?不能?。除非她是?武曌。”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对嘛!所?以,这篇文被我叉掉了。他既没写出男女主人公的魅力,对社会价值观也没有正确引导作用,留它?作甚?” 晓玲好奇道:“那原著的伊丽莎白是?什么样的?她是?女皇这样的人吗?”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我。 除了雍亲王。他好像看入迷了。 我摇摇头道:“不,她只一个被困在乡下的小?姑娘。不过她博学多识,幽默风趣,富有正义感,有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倔强独立的个性。 在原著中,达西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在千篇一律的附和声中说出了勇敢独到的见解。 而她因?为达西先?生的傲慢无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第一次情难自禁的求婚,也正是?因?为坚守立场,不被财富地位所?蒙蔽。 这一点,似乎非常符合中国传统女性角色‘不嫌贫爱富’的气节,但万万不能?理解为气节。 因?为她最大的魅力就在于,遵从?自然?,遵从?自己,而不是?外界对女性的要求。这种松弛感,是?难能?可贵的,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之风。” 我和他们?讲了讲整个故事的梗概。 方铭叹道:“写出达西容易,写出你想?要的伊丽莎白很难。中国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你让作者如何描绘?” 晓玲道:“从?前?没有,现在有了!” 方铭不明所?以,梁超却听懂了,严三思?也听懂了,嘟囔道:“我就说这个故事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十四爷和……” “达西可靠吗?”一直沉默的雍亲王忽然?打断他。 我们?都一愣。 他头也不抬,依旧在读,状似随意地问:“你把?他形容的这么完美,他能?爱伊丽莎白几年?” 呃……这是?那晚关于贵妃之争的延续吗?怎么到现在还想?驳倒我啊! 我硬着头皮道:“在书里,自然?是?一生只爱一个人,放在现实?中应该不可靠吧……这本书的作者,终身未婚。” 他微微抬头,冷漠地看着我:“那就不要把?他写的太好,以免女子看了误终身!” 说罢将手里的作品扔到桌上,大步离去。 梁超和严三思?立刻跟着走了。 方铭劝我道:“差不多得了,别?太超前?了!小?姑娘年纪不大,阅历没多少,还想?启迪别?人。你想?让女人变得像伊丽莎白一样,现实?中却没有达西。她们?光做梦,嫁不出去怎么办?” “方老您多虑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有伊丽莎白,就会有达西。只要女人对男人的要求变高,男人就得进步。现实?不会像故事中描述得那么美好,但至少会一点点变得更好。” 他的小?跟班唏嘘道:“你这条路难走。” 方铭无奈道:“她就是?不喜欢走坦途。” 等他们?都走了,晓玲陪我继续审阅。 她又翻了一遍雍亲王刚刚放下的文稿,坚定地对我说:“我也觉得这篇写得最好。只有他笔下的达西和原著相似,富有魅力。也只有他没把?伊丽莎白描述成温柔贤淑模样,他笔下的她聪慧倔强,与达西相得益彰。” 我笑道:“温婉贤淑也不是?错啊。” 她道:“是?没错,可是?很无趣。” 我忽然?想?起?八爷的话,嘴一松,脱口道:“听说雍王府的李氏是?个聪明霸道的女子,她很有趣吧?” “李侧福晋……”晓玲仔细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从?弘昀夭折后,她一夜白头,从?此不闻世事,一心事佛。连弘时和小?格格都分别?交给福晋和耿格格照顾。” 看来八爷的话,水分很大。 “那……耿格格呢?” 问完我就后悔了,赶紧摆摆手道:“算了,时间不早了,不能?拉闲篇了!赶紧看完这篇去睡觉!” 晓玲笑笑,顺从?地哎了一声。 回到自己的卧房,我把?那块被体温暖热的玉石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块印章。 用的石料很眼熟,花色质地和雍亲王案头那个泰山石镇纸一样。 上头雕刻了一匹憨态可掬的小?马,刀工不甚精细,形似而神不似,仔细看,还有点像狗。 下面刻着两个字和一串铜钱。 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和铜钱刻在一起??刻个元宝不行吗? 沾上印泥在日记本上一盖,右边上秋下童,左边哪里是?铜钱,分明是?一串四。 这是?他自己刻的吧…… 昨晚我陪他加班的时候镇纸还好好的,可见这东西是?今天才开始刻的。 ……刻的还挺快的。 生着病还加班,外人当他多敬业,谁能?想?到他守着一堆文案刻印章呢…… 第 113 章 1715年9月18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初八 晴 雍亲王对我最大的支持就是放任。 除了比赛当晚当着众人面儿点评了一句, 从头到?尾都没插手。 反而顾言贞这个老流氓慢慢反应过来,这个事?儿可以作?为他的重要?政绩,每天都来问我评选结果, 还领了七八个老学究来帮忙阅卷。 可能有人找他试图走后门,他点了几个名字, 暗示我这几个人应该有名次—— 好一个打压不了就加入啊! 我没有明着拒绝, 只是把他拉到?角落里,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这是?”他打量袋子的形状不像银子,脸色阴郁。 掏出其中一封书信, 展开?略看了几眼,脸沉得比锅底还?黑, 恼羞成怒撕得粉碎, 本要?随手一扬, 却没敢,把碎片装回袋子,紧紧抓在?手里, 左顾右盼一番,压抑着火气,低声?质问:“你?什么意?思秋童?!” “您别误会, 咱们一起把比赛办起来不容易, 有这交情?, 我能害您嘛!”我先安抚了他两句, 接着开?始恐吓他:“比赛结束后,我陆陆续续收到?这么多匿名檄文, 大部分?都是声?讨您的。这就怪了, 您在?本地德高望重,谁会对您有这么大误会呢!现在?巡视团在?这儿, 要?是这些信到?了雍亲王手里,那您……”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硬道:“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是,那是!”我点头符合,“我也不相信这些污蔑!不过,我还?是建议您查一查,究竟是谁送来的,又是谁写的,意?图何为!毕竟三人成虎,如果放任不管,这脏水早晚要?泼到?您身?上。到?时候雍亲王也为难不是?” 他冷笑道:“谁送来的你?不知道?为什么单单送到?你?这儿?” 我无奈地啧了一声?:“只有我这儿没有你?们巡抚衙门的守卫啊!而且,雍亲王和其他官员深居简出,没几个见过的,只有我抛头露面,有点虚名嘛!” 他半信半疑,半晌试探性问我:“都说巡视团此行是带着任务来的,所到?之处必会处理一些人,在?天津就闹了不小的动静,知州莫凡甚至差点被扣上麻匪的帽子。雍亲王可透露过,在?这里要?拿谁开?刀?” 昨晚我和雍亲王还?真的讨论过这个问题。 首先他肯定是带着任务来的,但任务是什么,他没有明说,我从他言语间判断,应该和诚亲王有关。 诚亲王的拥蹙者主?要?是文人,他被降为郡王后,并不甘心沉寂,拥蹙者也在?暗中多方活动。 山东是正统儒学的中心,这里的官员最讲究嫡、长,诚亲王虽不为嫡却为长,又尊儒崇文,把他们捧的高高的,彼此之间关系密切。 如果不趁早敲打,恐会给朝局带来动荡。 而八爷这趟来,目的显然不单纯。 他在?我这里卖人情?,让黄学远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为难我,其实,在?黄学远那里,少不了以我为媒介,趁机拉拢山东官员的支持。 我领导说:“老八是把你?从刑部捞出来的钦差,再加上你?和十四的关系,十四和他的关系,都不是什么秘密。他说你?听他的,不会有人不信。黄学远给他这个面子,意?味着也想从你?这儿得到?好处。若真得了,就承了他的情?,也算有了新的仰仗。至少,不会给他阻力。” 原来八贤王又是来捡漏的!想趁诚亲王倒台,收拾他的旧部! ……以后别叫贤王了,叫捡漏王吧! 我当时就急了:“就算我听他的,我一个混资历的八品翻译官,能帮黄学远平安落地吗?黄学远又不傻,山东的问题怎么处理,是您说了算!就算最后真的轻拿轻放,也是您手下留情?,和八爷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承他的情??!”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我就不能听你?的吗?” 别逗了!你?又不是昏君!再说了,要?真听我的,我肯定不放过这群专捡普通老百姓欺负的贪官污吏! “求王爷赐教!” 你?说清楚,别把锅甩我身?上! 他是个严师,非得让我自?己想。 我想了好久才捋清楚,问道:“是不是因?为黄学远在?您这儿碰壁了?或者,您已经?决定从重处理,所以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八爷就像及时雨,来的恰是时候。” 他感冒还?没好彻底,鼻子不太通气,堵得头疼。 揉着眉心纠正我:“官场上,与高忠一样立场鲜明的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都是精明算计的墙头草。只要?有共同利益就会结党,利益相悖,就能反目。黄学远这些人,在?官场纵横多年,深知自?己没有触及根本问题,不会被清理,顶多会蛰伏一段时间。这时候,谁向他们伸出橄榄枝,谁就是新的合作?对象。” 哦,明白了! 他们闹,是因?为诚亲王倒台,自?己的利益受损,前期投资打了水漂,但如果诚亲王当真扶不起,他们立即就会选别人。 这一次怎么处理无关要?紧,反正朝廷离不开?他们,早晚会复用——譬如张廷枢,罢官两年,在?诚亲王的操作?下,一复用直接就任刑部尚书。 他们要?的是一个新主?,以及新主?的合作?态度。 雍亲王没有表现出合作?意?向,所以他们接住了八爷的橄榄枝。 我只是双方合作?的一个桥梁。 黄学远他们想从我这儿得到?的好处,并不是这一次平安落地,而是成功绑定八爷。 也就是说,八爷这个高高在?上的捡漏王,并不是求着他们合作?,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而我领导这个大冤种,只有一个角色——惩罚者。 他怎么甘心的!看着别人要?么风光耀眼,要?么不断扩大势力,心里肯定也着急吧! 他看出我心中不忿,温和地问:“我说过,跟着我只能遭人憎恶、落人埋怨,还?得处处受累,极有可能一生壮志难酬,现在?后悔了吗?” 那怎么可能! 即使我不知道八爷最后的结局,也不喜欢他为人处世的方式。他心中只有权力,没有朝廷,更没有百姓! 我主?动请缨道:“我不想让他总占你?便宜,更不想让这些欺压百姓的狗官全身?而退!要?不,我来当坏人揭露他们的罪行,王爷当好人略施恩惠,如何?” 他拧眉训我:“什么狗官?!你?也是朝廷官员,怎么说起话来一身?草莽气!不要?从下往上看问题,要?从上往下看。从国家的利益出发,尽管他们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管理一方疆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山东还?多次为其他省纾困,算是其他省的榜样。对于他们,要?改造约束,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或令他们身?败名裂,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这个道理他不是第一次讲,我早烂熟于心。 问题是,到?底怎么改,怎么约束,才能起到?效果? 这群狠人一方面纵容士绅兼并土地,使省内一多半肥沃土地不必纳税;另一方面为了完成朝廷的税收任务,把税率提升了至少百分?之六十,全都压在?地贫人穷的农民身?上! 让士绅把地还?给农民?这不可能!土改要?是进行到?这种程度,大清得先亡了。 降低税率?那朝廷的税收任务也跟着降吗?不可能! 既然他们知道朝廷离不了他们,降职罚俸根本没用!过两年复职,只会变本加厉! 要?么,大刀阔斧地改革,要?么,杀鸡儆猴,换一批真正和底层老百姓站一起的好官。 可惜这两条,都不是康熙让他来的目的。 我看得出,雍亲王也很无奈,所以没有犟嘴,但满脸不服的表情?估计藏不住。 他只好苦口婆心地规劝:“地方官权力过大,黄学远在?此经?营多年,早已没有政敌。他给济南驻军多拨了很多军费,在?军中威望很高。这里水太深,连我都要?万分?小心,你?眼界太浅,切记不要?轻举妄动。” 他有多硬气我是知道地,但从进了山东,他就一再强调要?小心,可见黄学远的确是个难缠的家伙。怪不得八爷亲自?来拉拢呢! 看来山东一行,基本就这样定调了,顶多从其他问题上抓个典型,让他们知道皇上盯着这里,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 ……又凭白让八爷捡个漏!好气! 我领导以为我在?盘算什么,敲桌子喝问:“还?想惹事??你?有几条命,这么不怕招人恨!” 我赌气开?了个玩笑:“招人恨不可怕,我只怕将来你?杀我谢天下。” 一句话把他惹毛,痛骂我一顿,差点把桌子掀了。 都这样了,我自?然得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生闷气。 我把檄文还?给顾言贞,让他自?己琢磨去吧! 等他走了,我把他带来的老学究请到?隔壁,让他们誊抄我选出的前三甲文章。 誊抄出的第一遍,第一时间送到?鹊华居,张榜公示。 剩下的,发放给其他酒楼、茶馆,让他们张贴揽客,共享盛事?。 下午,鹊华居的老板领着‘状元’和‘探花’来找我,陪着笑,越发恭敬:“赛文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今天放榜。从今早开?始,店门口的路就被堵死了,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偏就那‘榜眼’没来!等了他一下午,怕您着急,先把这两位领来了。” “无妨。兴许她知道该怎么找我。”我径直走向其他两位选手,对其中一个瘦高者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吧?” 我的神仙作?者特意?理了须发,这样一看,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比之前小了至少五岁。 被我盯着看得微微一赧,一撩袍子,郑重跪下,铿锵有力道:“草民靳驰,参加大人!” “靳驰,矜持……”我扶起他,小小开?了个玩笑:“以后不要?太矜持,我是个脸皮特别厚的人,你?要?跟着我,得适应我的风格。” “是大人!”他答的干脆爽利,但一时根本放不开?,脸皮子绷得紧紧的,耳朵尖通红。 我正要?同另一个说话,侍卫来报,说有位黄姑娘求见。 “快请!”说着,我已经?先迎了出去。 靳驰自?发地跟了上来。 我纳闷地问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他理所当然道:“大人不是说,让我跟着你?吗?” 呃……字面意?思能这么理解吗? “以后无论大人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他根本不容我解释! “秋大人!”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在?门口下了轿,急切地喊了我一声?,快步朝我走来。 她是汉人,自?小裹脚,极少出门,平日里走得很慢,上一次我见她,她身?边两个侍女扶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此刻却像个飞起来的小鸟。 “招娣!”我冲上去,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接着笑容凝固了。 她娇嫩的脸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还?有一个突起的巴掌印,眼球上布满红血丝。 “怎么回事??!”我惊怒不已:“谁打的?是不是你?爹?” “是我自?己!我爹不让我来,他说你?选我,根本不是看中我的才华,而是为了报复他,挟制他。” 我得承认,从一开?始,我主?动结交她,向她发出邀请函,的确因?为她是黄学远的女儿,但她也确实有才! 她塑造的伊丽莎白,没有和达西在?一起,而是和作?者简一样,怀揣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男人的深刻认识,选择快乐地孤独终老。 这个结局,不仅在?二百多份作?品里独树一帜,即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得令人拍案叫绝。 她简直就是个独立清醒的女战士! 我坦然道:“你?写的文章已经?贴满泉城,没有人知道作?者是你?,但这篇文章该不该得第二,文人墨客,和后来人,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如果不是结局略跑题,我觉得你?应该的第一。” 她展颜一笑,面颊上的伤口狰狞开?裂,鲜血缓缓流淌,但她毫不知痛,兴奋道:“好吧,这个榜眼就该是我的!你?说过前三甲都可以跟你?去京城,那我也可以对不对?” 尽管我此刻只想给她擦拭伤口上药,但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只能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你?愿意?!” “太好了,你?真的太好了!”她大喜,扑上来抱住我,在?我耳边小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后悔,从黄学远纵容爱妾害死我弟,令我母亲伤心而亡,我就没有一天不想报复他!如果你?没出现,我都准备加入清茶门……” 我倒吸一口冷气,“姑奶奶,你?太狠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哀怨道,“可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把他这个二品大员拉下马。” 那确实不太容易,连雍亲王都做不到?…… “跟着你?,既能活得自?由?自?在?,不必嫁给他选的纨绔,还?能气死他,简直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儿!” 我拍拍她的肩膀:“那我们以后,相互扶持,相互成全!” “好!”她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 我携她一转身?,后面一排哀怨的脸。 晓玲,靳驰,还?有‘探花郎’,仿佛在?说:负心汉,你?真花心! 第 114 章 因为黄招娣身份特殊, 当晚,我?谢绝了所有邀约,就在驿馆内为他们庆功。 说是庆功, 更像是书友会,席上只有我、晓玲和三甲选手。 第一名靳驰, 二十六岁, 原是士绅子弟,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只剩孤苦一人, 平日?就在文化街写故事,卖话本, 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去富绅家里打短工。 第二名黄招娣, 二十一岁, 是巡抚黄学远的嫡次女,虽然身份尊贵,但从小就不讨父亲喜欢, 三番五次拒婚,成?了家里的老大难,曾经差点削发出家, 被黄学远打了个半死。 第三名江克秋, 年纪稍大, 虚岁有三十了, 从小就是孤儿,当过道?士, 读过书, 做过厨子和马夫,亦曾挑着货担沿街叫卖, 在丧葬队里吹笙,还?给寡妇当过干儿子,人生经历极其丰富。 在这三个人里,他的文笔最差,格局最小,全篇只谈风月,短短一万字,擦边一两?千,但他太会把握节奏、调动?情绪了,男女主人公?前期的拉扯,让人看得抓心挠肝,后?期的亲密让人面红耳赤,甚至尾椎骨都?发麻。而且他非常巧妙地模糊了两?个人的背景,把一个西?洋故事,融入传统文化中,写出了纯正中国味儿——一下子把受众底限下探了很多。 要创刊,我?不仅需要靳驰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和黄招娣这样深谙官场规则的二代,还?需要一个能抓住底层老百姓精神需求的人才。无疑,他是这方面的翘楚。 但他在我?们面前很不自信。 论相?貌,粗鄙中带着点猥琐,和靳驰站在一起?,就是个反面对照组。 论出身,无名无产,连姓甚名谁都?是自己改了十八改的——尽管我?表示不在意?,他还?是再三起?誓要把克秋改成?旺秋……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能为我?做什么,担心自己抓不住这次机会。 我?关上门,和他们说了说自己的设想:“我?要办大清周报。” 他们对报纸没有什么概念,所以这一次,我?详细描绘了一下自己理想中的官媒。 “邸报的主要作用?是让朝臣知道?皇上的御旨、朝廷的动?向,但不是皇上的耳目。官媒既要服务于朝廷,又要服务于百姓。它应该包含利国利民的政策,让百姓晓得皇上爱民之心、朝廷推政的意?图,防止下面官员曲解中枢意?图,篡政欺民,导致民愤民怨;应该树立好官好民形象,大力推广他们的事迹,让官民效仿;要反应民生疾苦,让上位者看到真实的社会现状,听到老百姓的心声;还?要丰富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从文娱方面引导社会价值观的进步……” 我?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张报纸,按照现代官媒的模式,划分了不同板块,逐一介绍功能。 他们听得很认真,只是眼神有些迷茫。听完沉思良久才开始讨论,最后?提出两?点问题。 一是因为纸媒太贵,普及到中下层群众的可能性不大;二是,朝廷不允许士大夫妄论朝政,更别提普通百姓。 “刊印虽贵,但我?们可以引进广告商,还?可以定制版面拉赞助,再者只要内容有足够的吸引力,销量就能带动?收入,支撑后?续发行?。至于朝廷严禁论政,这要看我?们对舆论的操控能力是否有助于巩固皇权。只要符合这个大前提,很多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对你们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学会歌功颂德,用?最浅俗的方式,把皇上‘塑造’成?千古一帝。” 靳驰皱眉道?:“可他并不……”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严肃道?:“记住你的身份,以后?你是大清周报的大主编之一,是带领国民凝心聚力的先驱。当前朝廷面临很多反清分子,导致海禁不开贸易终止,凭白多养很多兵,以及不敢大动?干戈改变积弊等等。人心不齐,是一个国家最致命的威胁。在皇权统治下,批判君主毫无益处。这些事儿,留着言官去做,我?们只需要鞭笞言官即可。” 江克秋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没想到大人年纪轻轻,有如此智谋见识,一句话令我?等醍醐灌顶!”说罢自斟一杯,仰头干掉,“请允许我?敬大人一杯!” 靳驰也低下头,但还?有几分犹疑,“怎么才能一边歌功颂德,一边抨击奸臣、揭开民不聊生的真相??” “那就是你们要思考的问题了。”我?逐个扫过他们,笑道?:“你们不会以为,跟着我?很轻松吧?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跟着我?,一定能名利双收。但,我?这里没有金饭碗,干不好的,一定会被淘汰。” 黄招娣斗志昂扬:“我?一定会做的比你要求得更好!” 江克秋谦卑道?:“拼尽全力,暂占虚位,若辜负大人,一定让贤。” 靳驰则道?:“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我?……我?就是个书呆子,你说的这些海禁、养兵、更改积弊,我?只在书上读过,没有切实的体验,写出来的东西?必定空洞。我?想先跟着你历练,涨涨见识。” 其他两?人立即附和:我?们也是! 能跟着巡视团一路南下,的确历练的好机会。可巡视名单是内阁拟定的,便是雍亲王都?未必有权加人,更何况是我?。 “我?请示过雍亲王再给你们答复。” 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足以令他们欢呼雀跃。 谈完正事,我?们又说起?了这次征文题目,继而扩展到古今中外的文学巨著。 我?们年龄跨度不大,志趣相?投,以文相?交,谈天说地,畅快至极。 正聊得热火朝天,驿馆主事亲自送进来两?个菜放在我?跟前,一个鲜卤豆腐配韭菜花,一个水煮蚕豆。弯腰嘱咐我?:“大人,你肠胃不舒,要少食油腻。” 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酒壶放在我?跟前,劝谏道?:“高粱酒烧肠,不宜女宾。这是绍兴黄酒,温和暖胃舒筋活络,大人可少饮些。” 这一桌菜原是他自己张罗的,按照吃‘状元席’的标准,道?道?都?是硬菜。 酒也是他自作主张上的——山东盛行?酒文化,自西?周时期就有喝‘才子酒’的传统,每次科举放榜,当地官员都?要为本地高中的进士举子设宴庆功,喝得就是这劲辣窜鼻的高粱酒。 怎么吃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菜色偏腻酒过烧? 我?抬头朝窗外看去,只见雍亲王正在院中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对我?微微一点头。 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凭空消失了,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一扇窗,窗外半盏月,月下一个他。 曾经因为男女同席,我?被十四当众羞辱,和我?同席的人,也都?被打击报复。 但哪怕我?和乞丐同席,雍亲王也只关心我?‘你自己不难受吗?’,而今更为我?加菜换酒,何止是尊重?。 真希望我?永远不会辜负他,做他的贤臣甚至利剑。 他并没有过多打扰,和我?打过招呼就走了。 我?们继续畅聊,不知不觉,已?到二更。 江克秋已?醉的不省人事,晓玲趴在我?肩头眯眼小憩,黄招娣与我?一起?托着腮,痴迷地看着靳驰。 他在讲那篇未完的小说。 停下来喝水的功夫,我?心潮澎湃地感叹道?:“哇,你这构思太牛逼了!背景设计和《指环王》有点像!可你比指环王早了……” 咚咚咚。 开着的门被敲响,驿馆主事探了探头,笑道?:“秋大人,王爷有事吩咐,请您出来下。” “王爷回来了?!”晓玲猛地弹起?来,面色紧张地劝我?:“秋童,太晚了,靳公?子还?要回去,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反正以后?有很多机会听故事。” 靳驰也反应过来,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请大人早点休息,明日?我?再来向大人讨教。” 我?依依不舍道?:“那你明天早点来,我?跟你说说《指环王》!” 靳驰宠辱不惊的点点头,他把江克秋叫醒,我?拉着晓玲和招娣一起?出了房间,却见雍亲王正在堂中背对我?们站着。 靳驰和黄招娣反应平平,江克秋却很激动?,怂恿他俩一起?去叩拜雍亲王。 但当他们走过去,雍亲王却像没看见似得,掉头走到我?面前,淡淡道?:“陪我?出去走走。” 大晚上,出去看鬼吗?还?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这话!这是怕谁不误会吗? 靳驰他们看我?的眼神果然变得很古怪。 酒精上头,头脑发蒙,为了向大家证明我?们只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我?热情地邀约其他人:“你们要不要一起?聆听王爷训话?” 大家都?往后?一退,只有靳驰没动?。 “靳驰,一起??” 一晚上,他念叨了不下八十遍要跟着我?,成?功把自己催眠了。 我?一喊,他立刻跟中了蛊似得,朝我?走来。 只是刚迈开腿就被江克秋死死拖住。 我?本着惜才爱才、大公?无私的心态,指着他极力向雍亲王夸耀:“这是本次征文大赛的第一名,他超有才的,脑洞绝了!才二十六岁,即将?写出旷世名作!字也写的特别好,我?特别……” “闭嘴!”雍亲王稍稍一侧身,背对他们,把脸对着我?,眼睛一瞪,眼神仿佛要杀人,嘴唇开合,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赶紧捂住嘴。 江克秋朗声道?:“今日?已?晚,小人等不敢叨扰王爷,先行?告退。” 脚步急促,混乱。 等到彻底没了声响,我?领导一把拉起?我?的手,死死攥住,大步朝外走去,过了转角,登上阶梯上了天台。 “等等!慢点!放手!”我?踉踉跄跄地跟着,忽然脚下被什么一绊,整个人朝前一扑。 他用?自个儿的胸膛挡住我?的去势,在我?头顶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每次都?能用?这招!” 月色如银,照着他白皙的脸和黑沉沉的双眸,让我?想起?他救我?于自残的那一晚。 我?只能朦胧看个大概,吐出一口连我?都?觉得酒气浓重?的呼吸,嬉笑道?:“那我?下次对别人用?。” 紧紧贴合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而然苦等许久,他却自己消化了这股火气,只短促得哼了我?一声,讽刺道?:“对那个病恹恹的白斩鸡?他接得住你吗?!”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靳驰……真够刻薄的! “王爷放心,绝不会是他!我?才不会和自己的下属搞暧昧!” “你混账!”他这才像被狠狠甩了个耳光一般恼羞成?怒,一把将?我?推开,愤愤顺着楼梯跑下去。 等他急躁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仰头看向天空。 浩瀚的星海啊,我?曾在望远镜中窥得它的真面目,我?向往那迷幻般的星云,痴迷《三体》,可现在,它们的身影被腥咸的水流淹没,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看不清银河,但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渴望。 尽管这并不容易,但谁的舍与得容易?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蒙住我?的眼。 另一只手从后?往前,拥我?入怀。 “你委屈什么,又不是我?想这样,是谁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用?最轻柔的语调抱怨,又用?我?从未听过的低姿态认错:“别哭了,难得你今天开心,我?不该扰你兴致。是我?不好。” 认错态度明显不够虔诚,刚说完就委屈巴拉地控诉:“可你也不该那么看他!我?不许!” 酒精真不是好东西?啊,怪不得我?姐姐这么刻板严肃的人,喝多了就会打电话到处骚扰人…… 情绪是真的容易失控啊!! 我?毫不夸张地说,为了推开他,我?默默求神拜佛说尽了好话,才借到一点神力。 “我?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得很清楚!不敢打王爷的主意?!王爷是人中之龙,将?来更是贵不可言,像我?这样茕茕孑立、身患奇病、一身是非、无数仇敌的人,绝不敢奢望王爷给予的天大恩德。王爷请把那几年,给予身份尊贵、更需要这份荣耀的人!” 被推开的瞬间,他抓住我?一根手指,倔强得不肯放开,眉目纠结,强壮的身躯看上去比病重?的那天还?柔弱。 我?对他没有怜悯,对我?自己更残忍:“我?难过是因为王爷不理解我?的坦荡!我?是真的很欣赏靳驰,理论上他未婚,我?未嫁,我?若真喜欢他,也不是不可以吧?可我?不会!我?身上非议太多了,向他示好,会令世人漠视他的才能,我?辛苦办的征文比赛也就成?了笑话!” 我?捋了捋头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奋力抽开手,“王爷曾对我?说,如果嫁给十四爷,就不可能在朝堂上任职,更不可能实现我?的理想抱负,我?牢记于心。你不必担心,我?早已?做好了终身不嫁的准备!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发毒誓,如果我?嫁人,就让我?死无……” “不准说!”他猛地冲过来捂住我?的嘴,懊恼道?:“你少拿我?的话来堵我?。我?说的是他,不是我?!几年荣宠是恩德,说得也是帝王,不是我?!人与人不一样,你凭什么凭臆想给别人定罪?妄下诳语,神佛怪罪怎么办?!” 我?推开他,狠心把话说透:“王爷说自己不一样,那请问,之前宠爱过的女人,现在还?放在心尖上吗?” 我?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答是,则多情。答否,则无情。 两?种答案都?是绝境。 第 115 章 “你……”他一手指着?我, 一手捂胸口,面容痛苦,呼吸急促, 艰难地说:“做……大人事儿,说小孩儿……话……你……” 话没说完, 忽然身子一软, 委顿倒地。 “王爷!”我想起永安禅寺那一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面大喊刚果儿, 一面扑上去托住他?。 我都做好了托不住被他坠到地上的准备,没想到刚一碰到, 就被他?一把扯到怀里, 双手抱住, 往上一提。 …… 楼梯上,刚果儿等侍卫只?冒了个头就立即缩回?去。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小孩儿才说永远。哄小孩儿的话谁不会说?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说出一箩筐来。尤其是那种酸腐书生, 嘴上抹蜜最会骗人! 可你于我而言,不只?是个小孩儿,还是知己, 更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你读史?知刘彻辜负卫子夫, 可见刘邦辜负萧何, 刘备辜负孔明?你待我一片赤诚, 我回?馈你一腔真心,这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何须多言! 至于你这一问?, 我只?用一句诗就能答你:朝来寒雨晚来风, 人生长恨水长东! 初心虽好,奈何世事变迁, 变得?并不是我一个!你扪心自问?,能否几?十年如一日心境不改? 人生漫漫,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儿。正因为世事难料,才更应该珍惜眼?前,才更需要一纸婚约保证弱势一方不会因情爱消逝而受苦。 你现在想不开,我等你。只?要你提,我……” “你没事儿吧?!” 到现在我心跳才刚刚平复下来,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紧张地观察他?的状态,把手心摁在他?心口窝,感受他?的心跳—— 结果发?现,除了稍微有点快,比我的还规律! 可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刚才是做戏骗我。 不死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好,干燥一片,温热正常! 他?一顿,眼?神躲闪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说:“这会儿好多了。” …… 我猛地从他?怀里挣开,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你怎么能用这么荒谬的方式骗我?你听过狼来了吗?你这个病这么凶险,耽误一分钟都有可能救不回?来!万一真有下次,我不信你了怎么办?!” 他?可能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没想到被我无情打断,还当面揭穿,顿时尴尬又难堪,捂着?胸口张了好几?次嘴,才低声反驳:“你这么凶做什么?刚才真的很难受,谁知道被你一抱就好了……” “……” 说完我俩都沉默了。 他?应该是为自己的语调和用词感到羞耻,即便夜色深沉,还是下意识转过头躲我视线。 我则是纯纯无语。班主任形象就此?崩塌!从此?他?再也别想板着?脸教训我了! 气呼呼下了天台,晓玲和招娣都在我门口等着?。 我不想开口,她们也都识趣没问?。 招娣已经离开黄家,从此?只?能依附于我,驿馆没有多余的房间,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我则去晓玲屋里借光。 夜里伏案,思绪纷乱。我以为没有听进去雍亲王的话,此?刻字字句句浮上脑海。 看着?晓玲的睡颜,不由想起她说的李氏。 “从弘昀夭折后,她一夜白头,从此?不闻世事,一心事佛。连弘时和小格格都分别交给福晋和耿格格照顾。’ 雍亲王信佛,也是因为爱子早夭吗?从他?对元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真的很喜欢孩子,失去之?后,一定会痛彻心扉吧。 曾经相爱的人,遭遇共同?的苦难后心境骤变,再也提不起风花雪月。 这就是他?说的世事难料吗? 难道比起人性,命运才是最大的黑天鹅? 如若如此?,我根本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本。 命运把我扔到这里,何止剥夺了我的亲人! 1715年9月19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初九 晴 有了昨夜的龃龉,我以为,我和雍亲王至少要尴尬几?天。 没想到一早达哈布就来敲门,说王爷要带我出去。 ……人前我总不能下他?面子,只?得?痛快应下。 洗漱的时候,我在想,德妃真是神人。 内务府包衣出身,相貌也不算出彩,却能位列四妃,盛宠多年,生育三子三女,而且存活下来的两?个儿子都很争气! 而她这两?个儿子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做到极致,或许是因为一个共性——根本不知道放弃二字怎么写! 我强烈怀疑这一点遗传自她。她肯定是凭一身百折不挠的韧性把康熙爷拿捏住的! 五点一刻,我按照雍亲王的吩咐穿上布衣,戴上被梳成妇人发?髻的假发?,上了他?的马车。 他?早在车上等我了,也打扮成寻常乡绅模样,穿的朴实无华,连扳指都摘了,正闭眼?诵经。 我没打扰他?,也不想和他?说话。 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寻思听着?这绝佳的催眠音正好再眯一会儿,他?却不诵了,掌心朝上,用挂着?佛珠的那只?手,把一只?鸡蛋送到我眼?前。 “去趟章丘,路远,早饭没时间吃了。你怕饿,先吃点垫垫。” 一个鸡蛋就想把昨晚那么恶劣的事儿揭过去? 我没接,语气生硬地问?:“去章丘做什么?” 他?不以为意,硬塞到我手里,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入秋后天变短,这个点儿,光线还不算太亮,路上行人很少,马蹄哒哒声清脆悦耳。 我背过身趴在窗口,看着?笼罩在薄雾下,充满人文气息的济南府,想着?我在这里失去的尊严、收获的三个人才以及回?国?以来和文人结下的怨与?缘,不禁感慨万千。 雍亲王却只?想着?他?那颗蛋,好言好语地催我好几?次:“一会儿就凉了,快趁热吃。” 他?是雍正,他?是雍正,他?是雍正! 我默念三遍,告诉自己不能太不给皇帝面子。 一回?头,对上他?饱含歉疚的眼?神,忽然想起昨晚宴席上答应三甲的事儿。 现在不正是和他?讲条件的最佳时机吗? 开口之?前,先给自己铺垫了一个台阶:“请王爷许诺,以后绝不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提起昨晚,他?还有些尴尬,眉头一蹙,脸颊微微发?红,摆摆手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一句话巧妙地粉饰了自己的荒唐行径,同?时还做了保证。 真是八百个心眼?子。 我敲碎了鸡蛋,扒着?皮,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带三个选手一路同?行的要求。 他?听后没表现出反感,态度温和地问?了我好多问?题,比如为什么选中他?们,分别有什么才能、背景,人品秉性如何。 周旋半天,看着?我把鸡蛋吃光,才板起脸,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 …… 任我好说歹说,只?有两?个字:不行。 我只?能退一步,“要不我只?带靳驰,让他?自行跟着?,不与?我们同?进同?出,这总行了吧?” 他?气到失语,半晌才指着?我怒斥:“无法无天!别以为本王治不了你!” 吓唬谁啊! 要在以前,我肯定闭嘴了,现在却敢顶着?他?的怒容继续争辩:“王爷!我刚才说过,选出这三个人,是为了筹备大清周报。靳驰是应试文人,受的是正统儒学教育,而且逻辑缜密,笔锋犀利,只?有他?能和科举出身的文官对垒。可 YH 他?空有理?论没有实践,谈为官和治国?之?道,未免虚浮,很容易被文官找到破绽,只?有跟着?巡视团才能迅速了解国?情,以及各层级的衙门机构是怎样运转的,才能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一个合格的主编。” 他?冷冷一哼:“且不提他?!办报的想法就太天真。你可知议论国?事的口子一开,会给朝廷带来多少麻烦?国?家运行得?如何,国?策好不好,自有皇上和文武百官权衡把握。民?间若有大才大德之?人,为什么不科举出仕?让毫无责任心的避世文人、江湖草莽或利益至上的商人抨击国?策,只?会令政令阻塞!” “我能理?解王爷的担心,但当初申请办医学院时我就说过,凡事皆有两?面性,好的一面发?扬鼓励,坏的一面引导剔除。只?要好处足够大,坏处可控,此?事就可为。我并非要把所有国?事都公开让天下人指摘,而是那些皇上想要推进而大部分朝臣反对的事儿。 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想在全国?各地设立报社,从科举落第的文人中选拔出一支优异的队伍,以不拘于纸媒的形式,宣传皇上的仁政、消除民?间的反对声、操控舆论风向。 比如,莫凡曾经提起的,改人头税为土地税。这项政策利国?利民?,但一定会引起全国?士绅的强烈反对。假如有朝一日朝廷想推行,必定会面临无数阻力,与?其让皇上与?他?们斗,不如让天下人与?他?们斗。推行之?前,我们周报先铺垫几?年,放出风去,让所有士绅做好心理?准备,不再屯地,也不失为功德一件。 再比如,王爷行事一向公正秉直,令很多奸佞小人恨之?入骨。其中文人有笔,会写文章诽谤,商人行走各地,会传播谣言,久而久之?,人云亦云,谁能知道王爷为朝廷百姓付出的辛劳?朝臣也会拿王爷不得?人心做文章。这些隐患必须扼杀在摇篮里。我们要培养一批可以能打文仗的人才,他?们不仅是王爷的嘴,更是王爷的耳目,而且不用王爷花钱养。 还有……” 我滔滔不绝,一连说了十数条,最后总结道:“总之?,这张报纸上写什么,完全掌握在朝廷,或者?说,王爷手里。” 康熙已经没有变革的想法,这些都是为新君准备的,他?应该能听出来。 他?目光如电,盯着?我久久不语。 “王爷?”我说得?口干舌燥,迫不及待想得?到他?的认可。 他?幽幽一叹,眼?中充满欣慰,又有些纠结:“虽然听起来有不少漏洞,但论用心,还真是谁也比不上你。” 我挑挑眉:“那王爷可要好好珍惜我,别用几?年就束之?高阁了,我的能耐大着?呢!” 他?眉心一拧:“伶牙俐齿,含沙射影!” 之?后他?就没再反对靳驰尾随巡视团的提议,只?是强调:“不许私下见他?,更不许单独见他?!” …… “那我怎么见?” “让达哈布陪着?。” ……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你的画快裱好了吧?这个给你。” 我接过,打开一看,还是一块印章。 这回?用的是最好的印章石料寿山石,上面雕刻着?一只?灵动威猛的麒麟,下面刻着?四个非常漂亮的隶书:秋童鉴藏。 我抬眼?看着?他?,“这是谁刻的?” “济南有名的刻章师傅。” 我赞道:“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他?神情傲娇:“先前那个,不用就还回?来。” 我故意气他?:“弄丢了。” 他?看破没说破,笑着?摇摇头。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又细密地问?了些办报的计划,补充我的漏洞,纠正我的缪错。 话没说尽,目的地就到了。 下车一看,前面是个小山村,很多人在某一户门口排起了长队。 他?拾起我的手,十指交握,拉到自己身前。 我试图挣开,他?却严肃地说:“你运气好,正好有一位擅长妇科的游方道仙经过此?地。宫中的妇科圣手季太医就是他?的关门弟子,据说学到的本事不及他?十分之?一。你看,前面排了那么多人,都是夫妻一起,问?的想必都是私房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好意思自己过去问?诊吗?本王勉为其难扮作你夫君,给你壮壮胆。” 第 116 章 他的尴尬是自找的, 我的尴尬是他强加的! 这哪是壮胆,分明是赤裸裸的报复! 我头皮一麻,死命拉住他:“我不去, 我不治!” “不准耍小?孩脾气!”他脸一沉,顿时释放出万钧威压, 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必须治!” 凭什么?!没有人权了吗? 刚才?我就想反抗,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见靳驰?!是我说的不够明白,还是你分不清公私? 但我心底始终对他保持敬畏。 他是要当皇帝的人,永远忌讳别人的不恭。即便现在对我有心, 难保将来不会翻旧账。 尤其在我不能回?应他的情况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十分脆弱的。 我想安安稳稳地退回?臣子的定位, 就必须保持臣子的卑微。因而对他真正坚持的事情, 我必须退让。 我认怂, 退而求其次:“王爷放手,我自己去。” 他反而抓的越紧,目视前方, 步伐坚定:“不放!从今以后,不许再说自己茕茕孑立。怪病我陪你慢慢治,是非咱们一起担, 仇敌一起打!我有多贵, 你就有多贵!” ……还说自己不会哄小?孩, 你龙椅能分我一半吗? 真是败了! 转眼走?到?队伍后面, 我们两?个‘巨人’受了很多注目礼。 其中大多是艳羡的,也有个别猥琐戏谑的。 这个云游道仙不止擅长妇科, 所以队伍中还有很多男人, 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就来自他们。 原来我领导坚持与我扮作夫妻,陪我一起排队, 就是怕我受这些猥琐男欺辱—— 在保守封闭的地方,妇科病是隐疾,提起来会让人浮想联翩不管是什么病,他们一律按脏(性)病看,还给人打上?不洁的标签,而不洁就意味着?人人都可作践。 因此队伍中几乎没有独自前来的女人,个别几个都是老妇。 这个可恶的男权社会! “这老道脾气古怪无欲无求,谁也请不动?,只能委屈你在这儿排队。”雍亲王把我攥起来的拳头往身前拉了拉,放在他柔软的肚子上?,指着?天?边的飞鸟转移我的注意力,“别管他们,苍蝇是打不绝的。” 我气道:“打不绝我也要打,见一个打一个!不能给贱种繁衍的机会!” 其实?我气的不是这几个流氓,而是这个吃女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以及他这种习以为常、不以为然的态度! 他预判了这些男人的行为,也愿意亲自陪我,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歧视和?压迫,或者说,默许,不觉得需要改变。 这和?八爷对阶级固化、吏治松弛的漠然态度是一样的。 想提升女人的地位,改善女人的生?存环境,光我一个人,光一个玄宜慈善是不够的,我得改变这个上?位者的思想观念。 我说的是气话,他却当真了,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但没教训我,反而纵容道:“你来打苍蝇岂不是大材小?用?这种小?事,有的是人替你做。” 说着?就要伸手招呼侍卫。 “别!”我赶紧拉住他,“叫人就算了!咱们已经够扎眼的了,不值当得的因为出口恶气惹人注意。” 我担心事情闹大了被人认出来:要是让人知道雍亲王陪我来看妇科圣手,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行!把你气成这样,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一扬手,远处的刚果儿和?达哈布立即下马车,朝这边走?来。 他是怎么知道反制我的! “我不生?气了!”我赶紧把他胳膊拉下来,朝那二人挥手,让他们别来。 “真的?” 我猛点头。 “那你笑一笑。” …… 扑哧。 前面的妇人先替我笑了。 她丈夫回?身朝雍亲王抱了抱拳,笑道:“二位神仙眷侣,真是郎才?女貌,浓情蜜意,羡煞旁人啊!” 我黑人问号脸: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雍亲王也朝他抱了抱拳,“内子顽劣,见笑了。” …… 那妇人掩嘴笑道:“有你这么一个夫婿,好人也该学?坏了。哪有这么惯人的!” 那不是惯,是捧杀! 雍亲王给了我一个宠溺的眼神,故作无奈地摇头:“夫人教训的是。她原本是极乖顺的,现在确实?被我惯得不像话。敢问夫人,可有好法子纠正过来?” 妇人的丈夫道:“没办法,一旦开始惯了,就要惯到?底,否则她闹她作,有你受的。” 雍亲王揉着?太阳穴苦笑道:“是这个理儿。” 妇人给他支招:“赶紧让她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就稳重了。” ……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实?在听不下去,蹲下去薅草逗蚂蚁。 而我那个不苟言笑的领导,居然兴致勃勃地和?这两?口子拉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祝他们早生?贵子…… 三?百年后,雍和?宫香火旺盛,据说许愿很灵。不知道还没当上?皇帝的雍亲王说话好不好使呢? 日头渐渐升高,队伍缓慢前进。 旁边农家小?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樱桃树,过了时节,没有果子,树冠蓬蓬如盖,在院外投下一片阴凉。 我仰头多看了两?眼,忽听入戏太深的雍亲王在耳畔画大饼:“明年圆明园不开放了,等樱桃熟了,先让你进去吃个够。” ……这糖衣炮弹要是不问出处,简直齁甜。 可惜我吃不下。 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一篮无缘品尝的相?思樱桃。 我记得它们被踩爆后,散发在空气里的气味芬香甜腻;我记得为了捡回?几个,我摸到?了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我记得他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尴尬局促的补救:“是什么,我赔给你。” 这一幕好像也没有过去很久,现在想起来,竟恍如隔世?一般,连那个见证我们第一次独处的伤疤也完全消失了。 他大概已经把我归于尘世?烦恼,随香烛燃掉了吧。 那么单纯善良的他,有没有再被别人‘欺负’呢?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眼梢的余光中掠过。 我心一提,猛然扭头看去,却见一家三?口刚离开道仙坐诊的院子,背对着?我走?向阡陌。 那个男人身材纤细颀长,连肩颈线都与我第一次去隔壁时看到?的背影一模一样! 可他穿着?寻常布衣,左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右手托着?一个正在说笑的年轻少妇。 不可能是居生?。 他本来就不会和?女人相?处,更何况离京前遭受了痛失谭妈、全家入狱等一系列打击,走?的时候重新穿上?了僧袍。 僧袍是他的保护壳,也是自我约束和?警戒,一旦穿上?,岂能说脱就脱? 前有沈如之,后有山野村夫,是我心虚吧?看谁都像他。 正怅惘,身边人碰了碰我,蹙眉揉着?右眼道:“刚才?没留神,好像有只小?飞虫扑进眼睛里了,你给我吹吹。” …… 他微微屈膝,我垫着?脚。 瞳眸如镜,映着?蓝天?飞鸟、樱桃树冠,还有我不情不愿的脸,就是没有飞虫。 ……你这幼稚的行为对得起那八百个心眼子吗?! 我装模作样随便吹了两?下,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神情一派坦然地朝我微笑:“好多了。” 接着?指着?别人家门口的菜畦,问我知不知道那刚冒出头的小?绿芽是什么。 这可真难倒我了。说实?话,把长度差不多的麦子和?韭菜放在一起我都未必分得清,更别提萌芽阶段的蔬菜…… “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这是芹菜……” 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他教我认了十几种农作物,连脚下的野花野草都认全了。 看来‘农夫’不是做做样子,圆明园没白白沦为‘采摘园’,他这个天?潢贵胄真的踏下心认认真真去学?了。 哪个皇子能卷得过他! 进了小?院,一眼就看一位须发雪白的老道士,正盘腿坐在葡萄架下,身边除了个端茶倒水的小?道童,再无旁人。 雍亲王领我过去,让我坐在老道跟前的蒲团上?,他则负手站在我身后。 有他盯着?,想隐瞒也不可能。我把那天?交代的情况,又?给老道说了一遍。 老道着?广袖宽袍,衣领大敞,整个人清瘦严肃,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深远又?淡然,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骨。 闻言眉头一蹙,先望闻问切,苦苦思索许久,又?问我生?辰八字。 这能说吗?我回?头看一眼雍亲王,他面色沉静,微微一点头。 说完我有点忐忑,还有点期待。 这所谓的道仙,不会真有两?把刷子,能算出我的来处吧? 要是真算准了,说不定,他有办法帮我回?去? 沉吟良久,老道淡淡开口:“头发不长、月事不至,许是思虑过多导致;身体不留疤,虽不多见,但也不算怪事。贫道行医七十多年,走?遍全国,见过比这奇特百倍的病例。从表征和?脉象看,小?娘子身体很好,比寻常妇人健朗得多,既无痛无觉,当放宽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有点庆幸,也有点失望。跑了这么远,等了这么久,好像也没什么神奇的。 前面的我听懂了,后面的没懂,但我还是装作全懂的样子,虔诚道谢,爬起来就跑。 雍亲王把我拉住,亲自问他:“难道就没有药石可医?” 老道抬眼瞥他,不怎么客气:“身体康健吃什么药?不必担心子嗣,她命中有两?子。” 离谱!半句有用的都没说出来,你说这个?! 我气急败坏,直接怼他:“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算命的,你怎么能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怎么跟仙师说话呢!”雍亲王板起脸来训了我一句,接着?把我拉到?身后,给老道作了个揖:“得罪了!庸人教内不贤,代她赔罪。” 老道往旁边一挪,淡然道:“你这一礼,贫道受不起。” 雍亲王坚持拜他一拜,“实?不相?瞒,我与仙师的弟子季连文颇为投缘,他曾说,仙师博学?多识,不仅医术高明,还精通黄老易经,但从不外露,也不肯泄露天?机。此番仙师愿意指点迷津,实?在感?激不尽。” 见他如此通透,老道没再躲,态度依然冷漠,摆摆手:“人道容易天?道难,你好自为之。” 什么人道天?道,故弄玄虚! 然而雍亲王好像听出什么玄机,表情一时凝重。 忍着?回?到?马车上?,我才?憋不住问他:“王爷是带我来看病,还是来算命?” 他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无意识地捋着?佛珠,随口答道:“我只问了一句,你说呢?” “既然是看病,就不要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他算的不准!” 什么指点迷津,难道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能不能生?孩子吗?! 能不能生?我可能左右不了,但生?不生?,我说了算! 昨晚我刚立了不婚不育的人设,老道一句话就想让我前期努力和?后期准备都打水漂?不可能! “我不会生?孩子的!首先,我连月事都没有,就不是个正常女人,我没这功能!其次,昨晚我和?王爷说的很清楚,我不可能嫁人。除非不嫁就得死,那我也会找一个简单清白,愿意无条件配合我的。” 说完,我把假发一摘,狠心打破他编织了一上?午的美梦,“于公,我是王爷的下属,公务场所,王爷指东我绝不往西。于私,我是自由人,我有权利选择以什么面目示人,更有权力决定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喜欢短发,不喜欢月事这个累赘,请王爷尊重我,不再逼我治病,也不要再干涉我的私生?活。” 他被这段直白深深刺痛了,本就凝重的表情越发深沉得可怕,眼里盛怒和?脆弱诡异并存,颤抖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压迫感?:“谁是简单清白的?谁不简单清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我不仅在拒绝他,还在羞辱他。 可我不说明白不行! 他已经越来越不满足我们之间含蓄的暧昧了,甚至开始操心我能不能生?孩子! 即便我再三?声明,要事业,不嫁人,他依然听不进去。 如果他真的失去理智,下定决心要把我变成‘内人’,以他的头脑和?手段,我恐怕早晚招架不住! 那就只能说得更直白些,让他自己放弃。 “简单就是没有复杂的家庭关系分散我的精力,清白就是洁身自好一心一意不会伤我的心,无条件配合我,就是放任我自由来去,天?下男人那么多,这样的人,总能找到?吧?至于谁不是,王爷心里应该很清楚。” 他唇色发紫,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微喘。 我假装没看到?,咬牙说了句更绝情的:“就算,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会生?孩子,也不会是王爷的!” 他双手捂着?脑门,颓唐地垂下头,以极其难堪地口吻说道:“这么说,什么茕茕孑立,仇敌无数,什么贵不可攀,都是借口。究其根本,在你心里,我就是无足轻重,不值得你退让半步。昨晚你恼羞成怒,也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是不想面对我的心意,就像你之前每次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样。你那些甜言蜜语和?眼泪誓言,都是哄骗我的手段,你根本就瞧不上?我,嫌我老,嫌我复杂,嫌我不够清白,或许还嫌我不得人心,你只想利用我,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我眼眶发酸,扭过头,硬忍着?解释安抚的冲动?,硬着?心肠道:“不是利用,是双赢。” “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如果你真能看到?,就会发现上?面千疮百孔。 第 117 章 去的时候, 一路都在说话,有问有答,有说有笑。 回的时候, 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到让人窒息。 不多时, 他就叫停马车, 想自己骑马回去。 刚果儿谨慎汇报道:“后面好像有人跟踪。” 他神?色一凛,眉间聚满戾气:“看清了吗?什么人,多少?人?” “看不清身形面容, 目前只发现?一个?,时远时近地?缀了近十里路了, 不确定是不是行人。” 我们今天行踪隐秘, 只带了两?个?侍卫。若真的被人跟踪, 显然很危险。 他立即坐回去,“走大路,加快速度。” 马车飞驰电掣, 颠得人完全坐不住,好几次,我被颠起来, 东倒西歪, 他只闭目念佛, 不曾看我一眼, 更?不曾扶一把。甚至在我不小心碰到他的时候,狠厉地?瞪我一眼。 我有点心虚, 不敢抱怨。 一入济南府, 他立即吩咐达哈布骑马回去查探跟踪者。 之后他径直去了巡抚衙门,我随马车回到驿馆。 靳驰、江克秋都已经来了, 我和他们三人一碰头,商量了接下来的安排。 最终定下的结果是,让江克秋和黄招娣先回北京,去找安东尼。由安东尼安排在慈善基金会工作并按照我的要求磨炼笔力。我让他们带话给安东尼,让他密切关注十四爷的动向,一旦出京,立即快马加鞭通知我。 我给陈付氏写了封信,让她?帮忙安排黄招娣的生活起居。 给广和戏院的老板查良杰写信,让他安排江克秋。 托叶兰给宜妃娘娘捎了封信,信中汇报我一路见闻,把征文比赛前三甲的文章抄了一份给她?。 还给十三爷写信,询问他有没有用西医的方子,腿有无好转。 他们当?天下午就带着信启程了。 我把他们送到驿馆外,发现?周围多了一些衙役。 大约是雍亲王吩咐增加了安全防控。 刚送走他们,顾言贞来到驿馆,说在湖畔雅舍设了宴席,要给我们庆功。听说其中两?人已走,依然热情邀约道:“那?就给秋大人庆功!” 要按我本意,肯定不给他这个?脸,可在雍亲王再三教导下,我决定不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于?是我带上靳驰准备去赴宴,没想到严三思忽然带着巡抚衙门的官差冲进来将顾言贞锁拿。 顾言贞仿佛早就预料有此一幕,顿时面色蜡黄,再不敢耍官威,苦苦求我道:“秋大人,咱们有合办赛文盛事的交情,请你帮我在雍亲王面前美言几句,我怎么可能杀子呢,虎毒不食子呀……” “带走!”严三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喝令差役将他扭送出去。 “严大人!”我跟上去,想和他一起去巡抚衙门,“顾言贞是从二品大臣,无论?他犯什么错,都应由皇上审定,在此之前,你们可要谨慎。” 雍亲王一再强调在山东要小心,从章丘回来忽然派人锁拿顾言贞,我担心他盛怒之下,下错了指令,触犯山东官员集体利益招致疯狂反击,并连累这些巡视官。 严三思驻足,对?我没什么好脸色:“本官乃是督察院佥都御史,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是职责所在,用得着你指点!” 不就阅卷的时候反驳你一回吗? 又是富家?公子,又是少?年得志,怎么心眼子这么小! 我假笑着赔不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他伸手做了个?禁止前进的手势,严肃道:“山东各地?的官员齐聚巡抚衙门,联名指证顾言贞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现?在那?里乱的很。王爷和山东巡抚要连夜审证,我们今晚都不回来了。驿馆暂时封闭,你哪里都不要去。” 联名这种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这年代,没有电话和传真,各地?官员商量事儿的效率极低,若没人从中联系,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达成一致。 何况,顾言贞是黄学远的副职,对?他忠心耿耿,而雍亲王说过,黄学远在本地?没有政敌,下面人既然怕他,又怎会举报他的心腹? ……看来黄学远决定牺牲顾言贞了。 幸亏比赛当?天我找了三个?画师,其中两?幅画里没有他。 拿下一个?布政使,对?山东官场的震慑作用想必是巨大的,对?雍亲王来说,起码能圆满完成康熙交代的任务了。 我这个?领导,还真是闷不出声放大招啊。 可惜他只教我阳谋,不让我学这些阴谋…… “走开走开,这里不是你能进的!”驿馆门口忽然传来呵斥声。 我和严三思抬眼一看,是守门的衙役在驱赶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破娃娃,被他们吓得直哭,却没有声音,看样子是个?哑巴。可她?倔强的很,推倒她?好几次,她?都迅速爬起来,又冲到门口。 见我朝她?看去,她?拼命朝我招手,似乎是想引我过去。 严三思问道:“哪来的孩子?是你招来的?” 我摇头道:“不认识。或许是……”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不认识就不要理她?。巡视官干的本来就是得罪人的活儿,身边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此刻情况又分?外特殊,你可不能给我们惹事儿!” ……话是好话,就是这个?态度简直令人恨得牙痒痒!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转身回去了。 转身之际看到小女?孩急得一屁股坐地?上打滚儿,而严三思则喝令衙役:“把她?拎远点儿!混进去一只苍蝇要你们狗头!” 1715年9月29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十九 晴 八天前离开济南,紧赶慢赶,日夜兼行,甚至连中秋节都是在路上过的,终于?在今天到达江宁。 方铭带着我们去就总督府办理入驻程序,才得知,比我们早一天出发的雍亲王居然还没到。 我们都很惊讶,因为雍亲王是骑马走的,几乎没有辎重,按道理速度应该比我们快。 两?江总督郝成解释道:“诸位不必担心,雍亲王在藤县和徐州交界处遇到点小麻烦,耽搁了两?日。预计后天就能到江宁了。” 小麻烦? 问他,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 “江宁,又叫金陵,是人文荟萃的六朝古都。趁着王爷没到,各位可以去乌衣巷、朱雀桥、胭脂井看一看,也可以去秦淮河畔听听曲儿,尝一尝咸水鸭,品一品金陵春,爬一爬栖霞山,登雨花台望一望长江。” 郝成是正红旗满人,在江宁任职才一年,家?人大多在北京还没跟着来,所以总督署有很多空房,他安排我们就住在这里,方便照顾得更?妥帖。 为保证考核公正客观,我们一路都是住客栈、驿馆,极少?和当?地?官员住在一起,所以方铭推辞道:“不合规矩。” 郝成却道:“这是王爷交代的。” 那?就没办法?了。 把我们送到后院门口,他热情地?给我们推荐本地?景点,还贴心地?准备了向导。 可我们哪有心思出去逛! 各自回屋放下行李,迅速汇集到一起,分?析雍亲王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 从章丘回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不知道他是不想看见我,还是真的有急事,当?晚,他在巡抚衙门办公一整夜,第二天,把顾言贞押送进京后,就直接从巡抚衙门出发了,而我和其他官员在他走后第二天才整装出发。 让我尤为担心的是,他走的时候只带了四个?侍卫,剩下的都留给了我们。 出发前刚刚遭遇跟踪,这一路上,我心神?不宁,只想快点确认他平安,没想到到了目的地?,却听到这样的消息。 “听郝成的口吻,应该是意外,而不是疾病。他特意强调地?点,应该是不想独自担责。毕竟如果王爷到了江苏境内才遭遇不测,他就要负全责,考核结果必定不佳。”督察院梁超分?析道。 我忍不住纠正他:“呸,什么不测,少?乌鸦嘴!是小麻烦!” 他不苟同地?摇摇头:“以王爷的行事风格,如果真是小麻烦,断不至于?耽误两?天。” 方铭的小跟班慎重道:“确实,上次伤寒,高烧到神?志不清,王爷只休息了半天,第二天就正常办公了。” 方铭不满道:“他就不该甩开咱们先走!刚办了顾言贞,哪能不招人恨!” 我叫他们说的心乱如麻,还是晓玲思路清晰,偷偷提醒我道:“严三思出身杭州望族,与江苏按察使严兴是同族,若王爷遇刺,按察使应该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不如让他私下里打探一番。” 我赶紧向严三思求助。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要求严三思快去。 到了晚上,严三思黑着脸回来,说什么都没打听到。 但我看他神?情,应该多少?知道点内幕,只是不方便透露。 怪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1715年10月2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二十一 晴 到达江宁的第三天,雍亲王还是没来。 这期间,我把最坏的可能都想到了,每天入睡前又全部推翻,给自己洗脑:雍亲王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成熟睿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无论?做什么一定有深意,我们只要安心等着就好了。 郝成也每天都给我们吃定心丸,向我们保证,只要雍亲王进了他管辖的地?界就绝对?安全。 不知道是其他人心大,还是严三思悄悄和他们通了气儿,从前天开始,他们就悠哉悠哉地?在金陵城里逛起来。每天都逛到天黑才回来,提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 为了排解焦虑,我带着晓玲和靳驰出城去爬栖霞山。 山间风景极好,稍微有些凉意的秋风吹散不少?杂思。 登高望远,俯瞰整个?繁华兴盛的金陵城,我眼前仿佛有一副记录了历史和未来的卷轴正徐徐展开。 余秋雨曾说,北京市过于?铺张的聚集,杭州市过于?拥挤的沉淀,南京既不铺张也不拥挤,大大方方地?畅开一派山水,让人去解读中国历史的大课题。 诚然,从山水间就能感受到它的底蕴。 在历史洪流中,它繁华过,毁灭过,未来还要遭受震惊世界的屠杀。 我来到这儿,能为它做什么吗? 沉思中,使命感油然复苏,我开始认真规划在这里要做的事儿。 靳驰虽然没有来过江宁,却读过万卷书,对?江宁的每一个?景点都神?往已久。 到了半山腰,晓玲已经累得动不了,他还兴奋得像上了发条一样,指着茂密山林中露出的一个?檐角对?我说:“上面有个?栖霞寺,据说求平安很灵。” 于?是我这个?‘天主?教徒’半背半托着晓玲爬上去,厚着脸皮向佛祖讨了一张平安福。 “我是为佛祖最虔诚的信徒胤禛求的,请佛祖保佑他平安顺遂。” 跪在蒲团上看着佛像,我依稀想起浴佛节那?天,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 此刻我知道了,心无归处,只能求神?。 回到总督署已经是晚上。 我和晓玲都累得浑身快散架了,只想快点回去洗个?澡睡觉。 谁料到了门口,却见一个?高挑明媚、打扮精致的汉女?站在那?里,霸道地?吩咐下人:“我就要住这间,把别人的东西搬走。” 两?个?丫头和四个?小厮都不敢动,为首的一个?丫头嗫嚅道:“可,可这是秋大人的房间,没有总督大人发话,我们不敢动她?的东西。” 这时那?个?汉女?已经看到我了,却一抬下巴,高傲道:“总督也要听王爷的吧?我是王爷的人,王爷让我随便挑,我就挑中这间了,你去问问总督,敢不敢违背王爷的意思!”? 晓玲眨了眨眼,疑惑地?问我:“秋童,她?是谁呀,她?说的王爷,是咱们的王爷吗?我怎么从来没在雍王府见过她??” 正在这时,那?姑娘忽然看到了我们身后的人,高喊一声:“刚果儿,你过来!” 我一回头,果然是刚果儿。 可这吩咐的语气…… 刚果儿表情木讷地?走过去,语气生硬地?问:“年姑娘,有什么吩咐?” 年姑娘?? “我想住这间房,你是雍亲王的贴身侍卫,你和总督府的下人们说,他们肯定听你的。” 刚果儿道:“这间房已经有主?人了,如果年姑娘非要住,请让王爷来协调。” 说完转身就走了。 “刚果儿!”我叫住他,“王爷来了吗,他怎么样?” 刚果儿朝我一点头,客气道:“王爷正在前厅与郝大人会谈。” 我点点头:“多谢。” 接着对?晓玲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去趟前厅。” 话音刚落,忽有人敲了敲我的肩,语气很冲:“你是那?个?外国来的翻译官吗?先别走,把你的行李搬出去,给我把房间空出来。” 第 118 章 这简直就是命令。 晓玲被她霸道强势的气魄逼得往我身后一躲。 我扭头朝她看去, 院子里挂满了灯笼,离得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 她很年轻, 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皮肤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方圆脸,肉嘟嘟的?婴儿肥掩盖不了五官标致, 不?说话的?时候, 神情庄严,眼睛里透着倔强高傲,一说话, 眼眸灵动,又增几分天真娇媚。 可以说, 兼具四福晋的端庄和晓玲的美丽, 还?有她们都缺少的?活力。 身高一六五左右, 在这个时代,算是高挑挺拔,而不?像我这样高得压人一头。 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檀香。 “请问你是?” 和她对我的?态度比起来?, 我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着实客气。 她一抬下巴,傲然道:“我是铜山县巡检年晃的?女儿年漱玉, 现?在是雍亲王的?身边人。” 巡检, 一县最低级的?官员, 相?当于现?代的?派出所长, 叫她说得比四川巡抚还?气派。 且,身边人是个什么光荣的?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连头都没?盘, 就好意思自称身边人。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其实我这间房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反而隔壁晓玲那?间, 窗外正好有一棵桂花树,十五刚过,花开的?正热闹。一开窗,有景有香,比我的?好多?了。 所以她不?仅知道我身份,还?是故意找我麻烦。 这么低级的?事儿,肯定?不?是雍亲王指使的?。那?她对我的?恶意,应该是来?自别人对我的?诽谤。 在保守传统的?济南我都没?遭受过同性相?轻,真想不?到,竟在开放包容的?六朝古都遇到了。 “我是朝廷命官,你是民,见官不?跪,你可知会有什么惩罚?” 话音一落,后面的?丫鬟、小厮呼啦全跪倒。 年漱玉岿然不?动,哼了一声:“我就不?跪,有本事你来?罚我呀。你看看衙门的?人敢不?敢动我!” ……真嚣张。 别的?不?说,这底气肯定?是雍亲王给的?。 在弄清‘身边人’的?分?量之前,我还?真不?能贸然惩罚她。 看其他小厮甚至刚果儿的?态度,叫他们动手,也是为难他们。 我只能先无视她,去看看雍亲王是不?是被人下蛊了! 她在我身后叫嚣:“你不?搬,我自己搬!丢了东西可别怪我!”! 总督署很大,走回前厅,我的?脚都快断了。 通传的?衙役客气道:“王爷和总督正在会谈,不?让打扰,请您在外头先等一等。” ……多?要?紧的?事儿,非得秉烛夜谈?!既然这么急,为什么不?早回来?一天?!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我这么不?招蚊子的?人,在这个花草茂盛的?园林里,差点?让蚊子吸干! 等雍亲王和郝成前后脚出来?,我两个手腕都粗了一圈! 郝成差点?被我绊倒,定?睛一看,惊讶道:“秋大人,你怎么坐在这儿?” 我没?顾上答他,望向他前面已经越过我去,头也不?回的?雍亲王。 从背影看不?出什么,我只好叫他:“王爷,我有事儿向您汇报。” 他没?说话,只抬手摸了摸脑门。 郝成赶紧劝我:“王爷奔波一天,才刚到江宁,现?在太晚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儿,明天再说吧。” 我执拗道:“比天塌地陷还?严重!” “……”郝成被堵脸一沉,低声呵斥我:“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 雍亲王却忽然调头往屋里走,对他一摆手:“你先去歇息吧,明天一早再来?商讨。” 郝成毕恭毕敬地应了,临走前还?瞪了我一眼。 我快步跟上雍亲王,到了屋里,他自顾自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我走到他身前一米左右的?位置站定?。 近半个月没?见,他看起来?陌生了很多?。面部表情冷峻刻薄,浑身上下透着疏离。比第一次从步兵统领衙门监狱见时,更难亲近些。 他打量了我一眼,揉着眉心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不?大:“说吧。” 就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字,莫名其妙的?,把我说委屈了。 鼻子一酸,按捺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不?该有的?情绪,“听说王爷在徐州地界遇到点?小麻烦,有没?有受伤?” “这种虚伪客套的?关?心,以后就省省吧。” 我一愣,旋即感到一股灼烧的?难堪从脸颊蔓延到了耳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屋子里一阵寂静。 时间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耐烦地起身:“没?别的?了?” 我勉强一笑:“本来?还?要?问问那?个年漱玉,担心王爷受人蒙蔽,留歹人在身边有安全隐患,但如果王爷觉得这也是虚伪的?客套……” “这一点?倒是提醒的?对,本王识人眼光不?好。”他自嘲一笑,接着眼神一冷:“不?过区区一个巡检之女,无才无德,只占个简单清白,量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 “这么说,王爷真把她留在身边了?是和晓玲一样,还?是……” 他从眼梢瞥着我。 我咬牙道:“还?是把她收房?” “这也是一个下属该操心的??” “不?是。但我总得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她。若她是王爷的?女人,身份自然尊贵,怎么欺负我,我都得受着。如果不?是,那?我不?能辱没?了朝廷命官的?身份,让一个婢女呼来?喝去的?!” 他嗤笑了一下,旋即皱起眉来?,冷眼看着我:“这么晚来?扒着我不?放,就是为了告状?” ……我哪里扒着你了,我离你一米多?远呢! 我委屈地看着他,“不?是!我父亲无名无姓,连个巡检也不?是,我有什么委屈受不?得呢?只是我这莽撞脾气您知道,要?是冲动打了她……” “张狂!” 他声调一高,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嘴唇也直抖。 抬手抹了抹眼,手臂上的?蚊子包沾了水奇痒无比,我一边抽抽搭搭,一边狼狈地挠着。 啪。 他的?手帕扔过来?。 “不?准动她!” 扔下这句话,他便?大步离去。 完蛋! 他这个态度,年漱玉恐怕真会上位成功!她不?会才是历史上的?年贵妃吧? 那?晓玲呢?难道年羹尧会抛弃晓玲这个不?听话的?棋子,与她合作?这俩人都讨厌我,要?是联合起来?,我在雍正朝还?能有好果子吃? 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心里真的?发起了愁。 雍亲王虽然不?像十四爷那?么护短,但短短几天就对年漱玉这么上心,这姑娘是有两把刷子的?,偏偏对我抱有敌意,怎么办? 等我拖着灌铅的?腿回到后院,却见我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灯。 我走过去试图开门,门上却挂着锁。 晓玲还?没?睡,听到声音来?寻我,把我拉进她的?房间,指着墙角的?行李箱和桌子上散落的?书籍,闷声道:“她真把你的?东西扔出来?了。” 我实在太累了,根本没?精力检查有没?有少东西,直接往她床上一倒,央求她就在这里赖一夜。 她每到一个地方总要?适应几天,晚上怕黑睡不?着,有人陪自然欣喜无比。 等我们都躺下,她又?不?住唉声叹气。 “秋童,你知道王爷为什么耽误了三?天吗?年漱玉的?行李里有几个很别致的?灯笼,刚才,她和下人们炫耀,说是王爷不?忍她中秋团圆时离家,特意留在徐州陪她过中秋,还?带她去看花灯,买灯笼。还?给她置办了好多?新?衣裳,就是为了等衣裳做好,才耽误行程的?。” ……没?想到我领导还?有做昏君的?潜质。 “原来?福晋说的?没?错,王爷是会疼人的?。” 是啊,遇到对的?人,一眼就能天雷勾地火。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所以晓玲,你看,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和她的?人品、才华、出身都没?有多?少关?系。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一个人,而他不?喜欢你,千万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是你不?够好,只是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你要?果断转身,去寻找能把你当珍宝的?那?个。” 晓玲闷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可你之前说,男人不?可靠。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真的?不?可靠!他之前,明明对你那?么上心,才几天怎么就移情别恋了?” 忘不?掉前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时间不?够长,而是新?欢不?够好。 王公贝勒永远不?缺女人,他们根本没?有失恋的?时间。 “四哥也不?会例外。” 我想起八爷的?话,忽然释怀了。 这不?就是我不?敢和他们谈感情的?原因吗? 这样看来?,有了阿古丽,十四应该不?会来?找我了。 真好! 他可比年漱玉难缠多?了! 且走着瞧吧,我先让她三?次,要?是她得寸进尺,那?就拼着挨骂被罚,也得给她个下马威。 1715年10月3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二十二晴 雍亲王回来?后,巡视团正式开展工作。 此前,我琢磨了三?天都没?想通:郝成深受皇帝信任,康熙四十八年就封为内阁学士,历任太仆寺少卿,礼部右侍郎,兼内阁行走,吏部左侍郎等,去年才调任两江总督。而雍亲王也很信任他,让我们和他一起住在总督署。 那?么这里能有什么问题呢?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会慢慢深入这座繁华古老的?城市,将隐匿在华美?袍子下的?虱子一个个逮出来?! ……只是没?想到,开展工作的?第一步,不?是伏案查档案,而是郝成带着巡视团参观江宁织造局。 织造局是内务府设在江宁的?机构,专门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采买各种御用物品,属于皇商衙门。 管理它的?长官,称为织造郎中,品级是五品,历任几乎都是曹家子弟担任。 没?错,就是曹雪芹他家。 其祖父曹寅,是康熙乳母的?儿子,十六岁时入宫为康熙銮仪卫,与康熙的?关?系亲如兄弟,深得康熙信任。 他在任时,就是康熙皇帝在江南三?省的?耳目,皇帝只信他的?话,连两江总督也要?敬他三?分?。上上任两江总督噶礼,就是被他干掉的?。 他去世后,他的?儿子没?干几年也挂了,现?任织造郎,是过继给他的?侄子,名叫曹頫,今年才十九岁。 官职还?是这个官职,可康熙对他没?有情分?,信任度大打折扣。而且,他上任后,并没?有去北京拜访过当时主理内务府的?雍亲王。 现?在别说在两江总督面前拿架子,就算在江宁知府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了。 此行作为主要?接待人,他甚至站不?到最前面,木讷拘谨地跟在知府大人后面。 雍亲王偶尔问一句,他答的?时候满面绯红,结结巴巴。 如此三?次,雍亲王不?留情面地批评了他几句,他窘得大汗淋漓双手直抖。 我悄悄落在后面,递给他一块棉布,微笑道:“听说曹大人今年喜得麟儿,衔玉而生,震惊乡里。是真的?吗?” 第 119 章 曹頫紧张地看我一眼, 没敢接我的帕子,撩起袖子擦了擦汗,谨慎道:“犬子是今年三月下生, 不过并没有什么玉,只是家里长辈取了个小名叫宝玉而已。” 啊!小名叫宝玉?!大名不会叫雪芹吧? 哈!我本想八卦一下历史名人?, 可他?脸色苍白, 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怕是自以为已被巡视团关注了,忙作罢。 经过天津和山东, 我们这?一行人?,现在就像活阎王一样不受欢迎, 雍亲王的名声尤其臭。 这?几日我在江宁街头, 甚至总督署衙门内, 听到很多人?骂他?,什么残忍嗜杀,喜怒无常, 贪财好色,陷害忠良……还把他?从前的‘战绩’翻出来,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吴语, 我也假装听不懂, 其实我大学有个南京室友, 整天和男朋友煲电话粥, 被迫听会了。 总之被我们关注不是好事儿。 我赶紧安抚他?道:“原来如此!哎,那他?们说?的, 廖家小少爷风神俊朗乐善好施, 顾家千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孙家的小少爷两岁就把算盘珠子拨的噼啪响, 是不是也都有谬误?” 金陵四大家,曹,廖,顾,孙。 曹家主管织造,把控生丝、绸缎生意。廖家为宫廷采办各种杂料,如香料、珠宝、木材等。顾家主营造纸、印刷,开办学校。孙家的主要财路则是造船,运河上的船,几乎都出自他?家。 除了主业,他?们各自都有其他?副业,比如粮食、服饰、胭脂水粉、字画、古董家具、蔬菜生鲜,甚至棺材铺子、典当行、酒楼、茶叶铺子等等,不一而足。 外地人?来此,但凡消费,就要和这?四家打交道。 我把其他?三家都提起来,好让他?放心,没有特?意关注他?曹家。 他?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前面正在与刷纱经匠说?话的雍亲王,拘谨道:“凡是口口相?传的事儿都有谬误,不过空穴来风,大人?说?的这?些,多多少少也有些依据。” 小伙子还挺诚实,也很严谨,和符合他?这?一身书生意气,就是没有当官的油滑。 那边雍亲王一回头,他?立即想跑过去。 “如果我是你,我就把这?次出风头的机会让给知府大人?。”我用折扇稍稍拦了他?一下。 他?满面涨红,恼怒道:“秋大人?这?是何意?为王爷介绍讲解是本官职责所?在,怎么能说?是出风头!” “你别生气嘛!”我对他?笑了笑,以袖遮掩,用扇子点了点江宁知府,低声道:“于你当然?是职责所?在,可是于他?,却?是绝佳的表现机会。你看他?熟门熟路,讲的头头是道,想来此前做了充分?准备,从刚才他?就一直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连总督都给他?让了位置,你说?你再过去,他?会不会恼火?” 真没眼力见啊! 你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吗?挤到前面只有挨骂的份儿,既然?有人?愿意替你,还不如老老实实把机会让给人?家。 反正康熙还在,他?知府大人?表现再好,也夺不走这?碗饭。 他?慢慢反应过来,想必是意识到自己被人?看了笑话,难堪地扭过去,“你也才当了不到一年官,别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教导我!” “冤枉!你是正五品,我是区区八品末流,我哪有资格教导你!不过是被雍亲王和四位巡视大臣骂多了,总结了一点点少挨骂的经验而已。” 脾气直的人?没多少弯弯心眼,容易相?信别人?。 一路上,我落在后面当透明人?是事实,再加上我态度诚恳,他?稍一琢磨,就生出同病相?怜的情谊来,脸色缓和,难堪尽去,只剩点尴尬,快速抱了抱拳:“抱歉。多谢。” “客气什么!” 如此我俩就理所?当然?地落在后面攀谈。 雍亲王偶尔回头看一眼,他?就紧张不已,问我:“不过去真的合适吗?你跟着王爷巡视这?么久,可知他?到底是什么秉性?” 其实他?怕的要死,就算我说?不合适,他?也会给自己找借口。 我只能委婉地安慰他?:“他?表面上严苛,其实很有容人?之度,尤其是对年轻人?,经常提携指点……也确实很爱骂人?,不光我,这?四个巡视官也都被他?劈头盖脸痛骂过。不过骂是骂,他?从不在心里?记小账。只要改过,之前的事儿就翻篇儿了。” 他?忐忑地点点头,尴尬道:“其实我不是答不上来,就是……一见他?就紧张。” “我太理解了!我第一在他?手?底下办差,直接吓哭了!” 他?同情地看着我,“他?对姑娘家也不怜惜吗?” “工作场合,哪有什么性别之分?,都是下属罢了。要是他?怜惜我,才是瞧不起我呢!” 他?恍然?道:“此言极是,想必只有这?样,才能这?样服众。” 我趁机问他?怎么看女人?做官。 他?从孔孟二圣的观点,说?到江南文化的核心,引经据典,逻辑清晰,委婉地表达了一个观点:虽不和礼法,但也不应该攻讦我本身,因为女本柔弱,理应被保护。 换言之,在他?看来,文人?想要罢免我,应该从朝堂入手?,去说?服帝王,而不是用陷害、刺杀这?些阴招来对付我。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乡养出来的女人?婉约柔美,男子也这?么温柔绅士。 听他?谈吐,我可以想象曹雪芹为什么能写出《红楼梦》这?样宏大、缠绵的作品了。 跟着大部队后面,我们一边聊,一边参观了整个织造局。 曹頫充当了我的‘私人?讲解员’,他?说?:“织造局一共前后二所?,大门三间,验缎厅三间,机房一百九十六间,铺机四百五十张,绣缎房五间,局神祠七间,染作房五间,忙碌的时候,有五百多个人?同时在这?里?工作。” 当然?,为了安全考虑,今天所?有工人?都不在。 我看着那些机具和未成形就足以令人?惊艳的织品,想到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的原动力,就是为了提升纺织工业的效率,以及开始的标志是珍妮纺纱机问世?,不禁心痒: 在大明朝,中国的丝织品远销海外,是朝廷赚取白银,弥补国库亏空的重要来源,丝绸贸易促成了大航海时代的辉煌,促进?了世?界各国交流的速度,使得西?方各国文化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在他?们准备把成果带给我们时,我们却?关上了国门。 明明,我们的纺织工业比他?们更发?达,更有机会孕育出技术爆炸! 现在距离珍妮纺纱机和蒸汽机问世?还有几十年,这?之前,有没有可能,我把国门推开一道缝,让大清挤进?工业革命的洪流,甚至,成为引领者? 念及此,我心潮澎湃地抬头看向我领导——目前看来,希望只能寄托在他?身上。 没想到他?也在看我。 只不过,只与我眼神稍稍一撞,就不着痕迹地滑到曹頫身上去了。 曹頫浑然?未绝,拎起一块半成品云锦,骄傲地和我介绍其中工艺。只要不紧张,他?小嘴巴巴的,一点不输江宁知府。 参观完机房,我们又去了成品展示区。 这?里?不仅有织好的锦缎,还有成衣、鞋子、帕子、荷包等,当然?都是供宫廷的,进?不了寻常百姓家。 但这?里?的花色比我在宫里?看过的更多更复杂,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极致的好物,真能激发?人?的物欲,只用眼看看,就情不自禁地幻想:这?要是我的就好了。 哪怕根本不符合我的风格,也好想收藏啊! 可惜根本不可能!这?年代连去博物馆都没机会!以后想要多看,就得进?宫! 将来雍正帝后宫那些娘娘,应该没一个对我友好的。算了吧! 参观完了,正好到了午饭时间。 郝成安排得非常妥帖。 原本以我的官位,应该坐在最末流,他?却?说?,人?以姝为贵,把我安排在雍亲王的右手?边。 我惶恐不敢受,郝成却?道:“入乡随俗!在江宁,只有歌女才坐下位。” 别哄我吧?我下意识看向雍亲王,他?随意敲了敲桌子。 那好吧。 等我坐下,郝成又嘱咐道:“照顾好王爷。” 原来他?们饭桌上的礼仪是下位者要为上位者布菜…… 本地菜本身是偏甜口,比较淡,不过为了照顾我们这?些京官,席上大多都是北方菜,油、辣,荤腥多。 不知道是不是皇家传统,他?和大家用餐的时候,从来不表现出来偏好,但我在他?家吃过小灶,知道他?口味偏淡。 想到年漱玉给我吃的气,我便?专挑那些辣味重口的菜夹到他?盘子里?,殷勤恭敬地劝道:“王爷多吃点。” 他?硬着头皮吃下,很快辣得脸都红了。 郝成赶紧给他?倒水,提醒我道:“王爷是不是不能吃辣?” “啊,不会吧?”我故作惊讶,假装很惶恐:“王爷……” 他?摆摆手?,蹙眉道:“都坐下,各自吃各自的。” 各自吃各自的,我就不好意思转桌了。那盘讨人?厌的拔丝香蕉在我眼前停了好久,终究还是没下去筷子。 饭后,稍作休整,接着去考察桑田。 依然?是我和曹頫落在后面。 他?和我说?起江宁官场,说?京派官和本地官泾渭分?明,很难融入到一起。 这?里?的勋贵,大多都是横跨好几个朝代的望族,他?们彼此通婚,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小圈子,暗地里?把持着整个江宁,甚至江南三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 四大家族表面看着风光,事实上,和他?们根本没法比。 曹家在此耕耘几十年,都没打进?他?们的核心圈,曹家嫡女也只能和他?们的旁系子弟通婚。 你小子还挺会转移矛盾啊…… “以曹家之荣宠,岂能受这?样的委屈?” 他?也很愤愤不平,“当时祖父到任不久,为了尽快打开局面,只能委屈大姑奶奶嫁了过去。没想到,他?们一点也不当回事,不到三年,就把大姑奶奶磋磨没了。” “谁家这?么嚣张?”我简直有点不信。 “听父辈们说?,是王氏一族。不过,他?们已经离开江宁快二十年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报仇无门啊。没想到,曹家还吃过这?样的大亏。 不过,在曹寅老爷子看来,牺牲一两个女孩,也许不叫吃亏。 “秋童,你在后面躲懒呢?!你算数好,快来帮我算算桑田产值。” 方铭从前面唤我,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等我过去,这?老学究开始唠叨:“你和曹頫有那么多话可说?吗?众目睽睽之下,收敛点儿!” 我朝他?翻个白眼:“众目睽睽之下!说?个话都不行?” 他?哼了一声:“一直说?就不行!前面王爷在询问公事,你们两个在后面有说?有笑,像什么样子?他?对你们很不满,频频回头看你们!咱们这?一趟,干的是得罪人?的活儿,唯有从皇上那里?讨个好才值得。雍亲王已多次对你表示不满,你再不注意,迟早吃大亏!” 您老可真能操心啊! 我故意气他?:“得,改明儿我私下里?请曹頫出来把酒言欢。” 他?啧了一声,喋喋不休地敲打我这?一身反骨。 这?充实的行程到了黄昏后才告一段落。 回到总督署,天刚有点擦黑。 后院门口,有个高挑纤细的姑娘正拧着帕子走来走去,一回头看见我们,满脸欢喜地冲过来,热烈而娇媚地唤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雍亲王绷了一整天的寒霜脸,终于有了一丝丝笑意,以今天我听过的最和蔼的口吻问她:“你在这?儿等着做什么?” 年漱玉热烈直白地说?:“我想更早见到王爷!” 雍亲王很受用,点点头道:“走吧。” 年漱玉立即挽起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像个兴奋的黄鹂,话题不断。 “王爷今天累不累?我先给王爷揉揉肩,再给王爷洗洗脚好吗?” “王爷晚上用饭了吗?我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小菜,还是王爷爱吃的那个口味,王爷再用一点可以吗?” “王爷晚上还办公吗?我给王爷泡壶茶吧?”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王爷?是你最喜欢的那匹绸缎做的。” …… 谁不想劳累一天回到家有个体贴入微的温柔乡啊! 我要是雍亲王,我也得被她拿下。 我还没来得及调整房间,只能先回晓玲那里?。 进?门却?看到晓玲正趴在床上哭。 “怎么了这?是?”我赶紧把她扶起来,用帕子沾了沾那双肿成核桃的眼,心疼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抽噎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犹犹豫豫地说?:“我今天整理你的行李,发?现少了那串翡翠串珠,就去找年漱玉要,她居然?大言不惭说?要借来戴几天,她好无耻!” …… “那你手?怎么破了?裙子上怎么有泥?” 晓玲把头埋的低低的,嗫嚅道:“我没用,她说?我是王爷的婢女,让我给王爷和她洗衣服,我讲不过她……”!!! 是可忍熟不可忍?! 第 120 章 我猛地站起来往外冲。 晓玲赶紧拉住我, 叫道:“你别去!她现在仗着王爷宠,咱们可没有倚仗!若在京城,有福晋, 大?不了还有德妃娘娘可以申饬她,在这?里?, 要是王爷罚了你, 以后她越发涨势,不拿你当个官。” 我回头道:“你说得没错,我都知道, 她就是针对我!我是万人嫌,没家世没背景, 生死祸福都在旦夕之间。可你不一样, 你清清白白, 家世显赫,她哪来的狗胆作践你? 我每天早出晚归,和她打交道的时间不多, 忍一忍,躲一躲就过去了。可你要与她朝夕相处,要是这?次不给她个教训, 下次她还欺负你! 再说, 王爷不是糊涂人, 不会任由身边人作践给他卖命的人。这?种低级的事儿, 他或许听?都没听?过!我们不提,这?委屈不就白受了?” “王爷自?小在宫里?长大?, 什么捧高踩低的下作招数没见过!何况王府里?……” 晓玲摇摇头, 没说下去?,把我拉回床上, 叹息道:“便是我家里?几个姨娘和大?哥二哥的几个姨太太,都以作践人为乐呢。我见的多了,对付这?种人,没法当面锣对面鼓,只能用?更见不得?人的手段。” 说罢怯生生看着?我,欲言又止。 没想到我心中的小白花懂得?还挺多,从小长大?的环境也这?么复杂…… 见我没问,她好像有点自?惭形愧,垂眸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人很不磊落,做事很不光彩?” 我只是在想,幸亏不和她一个赛道。否则,像我这?种在单亲家庭长大?,连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有的人,蒸干脑细胞也到不了人家的起点。 “当然不。你有自?保能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说说看。” 她扑到我身上,搂着?我的肩膀道:“秋童,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而且一无?所求。” “那可能是因为你太有魅力了。”我拍拍她的手道:“一无?所求算什么,以后你会遇到把你当宝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到时候,你可别轻易感动,你要和他说:我要的不圆月,是上弦月,重新摘去?!” 她扑哧一笑,“哪有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他不得?吓跑了?” “人性?本贱,付出的越多,越舍不得?放弃。你越心软,他越穿钉子鞋在你心头蹦跶。” “可是,要是我不舍得?磋磨他怎么办?” “那就说明你遇到真爱了,那就扑上去?呗。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真爱可能只有一次。说短不短,余生后悔,日日难熬。不过呢,你要记住,要是吃了亏,受了气,赶紧跑,可别跟他墨迹。年家不管你,我管!” 她歪头,笑眼?含泪,看了我一会儿,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接着?不再犹豫,大?胆说出了她的策略,果然都是些?阴暗手段。比如下毒让她毁容,在她屋里?藏男人的衣物?,甚至趁王爷不在,直接把她卖掉,就说自?己走丢了…… 听?得?我真是毛骨悚然。年漱玉固然可恶,罪不致死,何况这?才两天,慢慢调教,未必治不改她。这?一条条的,都是让她去?死啊。后院争宠,真可怕。 “我来做。反正王爷也要把我送回去?,他顾念我爹和我二哥,不会严惩我。” “不行。”我找了个借口劝退她:“倒不是咱们惹不起,而是我还没打听?到,王爷在徐州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儿。年漱玉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我担心王爷把她带回来别有深意。” 晓玲对公?务上的事儿一窍不通,听?我说的玄妙,当即就蔫了。 我这?才教育她:“一开始发现丢了东西,你就该直接报官。那翡翠串珠价值昂贵,我又是巡视官,衙门的人不敢不重视。咱们给她定个偷盗的罪名,让她颜面尽失,岂不畅快?再者,你说不过她,就把门一关,全当她犬吠。她若不依不饶,你就准备一盆洗脚水,出其不意开门就泼,看她还敢再来!” 晓玲懊恼道:“我怎么没想到!” 不是你没想到,是你习惯了忍让,没有与人正面硬刚的勇气。 慢慢来吧。 “别垂头丧气的,我有办法治她!”我站起身来,去?找我的行李箱。 晓玲急忙跟来:“你要去?找王爷告状?” 我从行李箱中翻出论文,“告状有什么用??王爷正上头!”多巴胺浓着?呢! “那你去?做什么?要打她吗?” 我招招手,“你跟我来。” 她跟我出了门,走到后面那排屋,敲响方?铭的门。 “方?大?人,我发现你们吏部的考核有个严重的漏洞!我想去?给王爷汇报,又怕你误会我背后告状,咱们一起去?吧!”我扬了扬怀里?的资料,嘿嘿一笑。 “咸吃萝卜淡操心!谁让你管吏部的事儿了?!”方?铭披衣将我怒斥一顿,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最?后不情不愿地跟我走。 加上他的小跟班,我们四个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王爷门前。 映在窗户上的剪影,正交织在一起,似乎你侬我侬。 方?铭要打退堂鼓。 砰砰砰!我大?力敲击房门。 剪影立刻分开,不多时,年漱玉红着?脸来开门,一见我们,脸就沉下来:“你们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提你偷东西的事儿,也不提你欺负晓玲的事儿,我们是来汇报工作的。” 我声音大?的很。 方?铭接着?就看到她明目张胆挂在手腕上的翡翠珠子,声音更大?地质问:“这?不是秋大?人的东西吗?怎么在你手上?” 我宣布,我和方?铭的革命友谊海枯石烂都不变! 年漱玉脸色一变,立马摘下来扔给我:“你好歹也是当官的,怎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昨儿是谁非要套在我手上,让我戴几天的!现在反来污蔑我,真不要……” 晓玲忍不住斥责她:“你才不要脸,明明就是你从秋童屋里?偷走的!你还强占了她的房间!” 年漱玉一张嘴,我就打断她:“好了,一点小事而已,不要惊动了王爷。他睡了吗?” 她没好气地说:“正要睡下,还不赶紧退下!” 我拨开她,率先走进去?。 雍亲王穿戴整齐,连鞋都没脱,假模假样地在窗边阅读呢。 以书遮面,只露一双眼?睛看我,语气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谁让你进来的,没规矩。” “啊,我明明听?到王爷说,秋童进来。是我听?岔了吗?” 晓玲紧跟着?进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陪我撒谎:“我也听?到了!” 我看向方?铭,他不情不愿地跟进来,一手撑额,虽无?奈,但一言不发。 雍亲王只好放下书,“什么事儿?” 我把论文呈上去?:“王爷,关于吏治考核,我认为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写了一篇论述报告,请您过目,并给与指导。鉴于明天的工作可能受到影响,辛苦王爷现在就看,我和吏部两位大?人就在此等着?,以便第一时间调整工作方?向。” 不知是我的错觉,他脸上有笑一闪而过,眼?里?还有一点得?胜的畅快。 不过紧接着?就双手撑在太阳穴上,挡住了大?半张脸。 这?篇文章我其实还没写完,仅提及官员考核KPI的设置,以及官员薪酬和廉政之间的关系,本打算等到巡视结束再给他看,临时顶一下,倒也正合适。 问题越多,消磨的时间越久。 看你们俩今晚怎么这?样那样! 以他的细致和认真,果然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我们四个讨论得?激烈,年漱玉熬得?神情恍惚,还得?给我们添茶倒水。 给王爷添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倒在桌面上,浇湿了我的论文,雍亲王顿时大?怒:“怎么做事的?!来人!” 这?厉喝声惊醒了所有人,屋内的氛围立即紧张起来。 侍卫迅速进屋,年漱玉吓得?浑身一抖,急中生智跪倒在他身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雍亲王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足足看了她二三十秒面色才缓和下来,对侍卫摆了摆手,对她道:“行了,别熬着?了,先回去?睡吧。” 她明显心有余悸,走的时候脚步有点虚浮。 雍亲王瞪着?我:“自?己的论述自?己不上心,等着?谁呢?还不过来擦擦!” 刚站起来地晓玲悄悄坐了回去?,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其实他抢救及时,只湿了一个边角,模糊了几个字而已。 我用?帕子沾了沾,没忍住,也打了个哈欠。 他以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讽刺道:“拖着?一群人来给你搭台,你这?个唱戏的倒想走,想得?美!”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年漱玉的所作所为他肯定门清! 他就眼?睁睁看她带着?我的珠子在他眼?前晃! 硬撑到凌晨一点,所有人都撑不住了,讨论才算暂告一段落。 我落在后面,把那串翡翠珠子和他亲手刻的印章都拍在他桌上,“别人戴过的,我嫌脏。有些?念想,留着?也没意义?,还给你吧。” 他猛地站起来:“你回来!” 回你大?爷! 我跑得?比博尔特还快! 1715年10月4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二十三晴 昨夜睡得?晚,今天大?家都起的有些?迟。 所幸办公?的地方?就在总督署,路上的时间省了。 匆匆吃了点早餐,我正琢磨去?找年漱玉聊聊,她自?己先找上门了。 一进门先踢翻了一张凳子。 我心里?一惊,这?脚力非凡啊。这?张实木八角凳,晓玲搬起来都有些?吃力呢。 “果然是在男人堆里?打滚的,脸皮可真厚啊!大?半夜闯进王爷房间,是想爬床没爬成,嫉妒别人上位吧?我说,你既有十四爷,又和和尚纠缠不清,还带了个小跟班,精力够分吗?他们三人不打架吗?”她倚在房门上,抱着?双臂嘲讽我。 我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别装了。好好一个姑娘,学那些?市井泼妇,说这?些?肮脏龌龊的话,不嫌作践自?己吗? 昨夜我给你留了脸,就是想让你明白,你没有那么大?魅力,对于王爷来说,公?务最?重要。 你既然对我了解这?么多,应该知道我的后台,不止有十四爷,还有八爷,九爷,宜妃,甚至皇上。 实不相瞒,我身边有他们派来保护我的暗卫,要是你惹怒了我,我大?可先斩后奏。你猜王爷会不会为了你降罪于我?别以为我不敢,我家里?可是出现过无?头女尸的。” 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胸口剧烈欺负,双手用?力抓着?臂膀,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良久才冷冷一笑:“洋人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样的烂货当大?清第一女官!我绝不允许你这?样的人霍乱中华,我要揭发你的真面目,让世人看到你放荡虚伪的样子!” 哟,立意还挺高尚的。 是被文人洗脑了? 可巡检是个武官,应该没有多少机会和文人打交道。除非她自?己读书,被程朱理学洗了脑。 十七八岁,还没嫁人,想来自?恃美貌和才情,是有些?高傲的,所以对我既厌恶又嫉妒,这?才有了这?副嘴脸。 雍亲王什么品味,喜欢这?种浅薄的…… “你有报效国家的志向真的难能可贵。这?世上大?部分的女人,都没机会读书,更别提有自?己的理想。可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皇上、嫔妃、皇子和朝廷官员更善于明辨忠奸呢?你对我的判断,来自?道听?途说。可是你在乡野长大?,一定亲眼?见过穷苦百姓和贪官污吏,你漠视这?些?真实的苦难,而把矛头对准一个没做过恶的同性?,难道不可笑吗? 就算我放荡虚伪,我在为国家和百姓做实事,你把我消灭了,谁来做这?些?事儿?你能吗?女人立足于世,本就千难万难,你不思改变这?个千古困境,反而恃强凌弱,抱着?男人的胳膊,像没有骨头的挂件一样,真可悲啊。” 其实我还是想化敌为友的。 我希望女性?,尤其是读过书的女性?,能团结在我身边,帮助和启迪更多深陷在苦难中的同性?。 “你没做过恶?你做过的恶,足够下十八层地狱!”她猛地冲过来,气势汹汹地望着?我,“没有你,所有女人都安分守己,有了你,她们才知道原来身在地狱。只有你活得?比她们更悲惨,她们才能安心过回以前的生活!” 这?人没救了。 真是跪久了爬不起来的典范。 那就别来软的了。 我笑了笑,猛地抬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言,欺负我的人,我让你死的难看!” 130-140 第 131 章 我竟然像只小麻雀一样, 被食物引着,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这陷阱准备多久了?真是难为他夙夜匪懈,还分?出宝贵的精力琢磨这些小把戏! 可惜我们之间的关系今非昔比。 “我崇拜王爷, 敬仰王爷,需要王爷的教导, 所以我不想离王爷太远。王爷曾说, 我是知己,更是谋士,是孔明之于刘备, 萧何之于刘邦。我当真了。 可知己和谋士毕竟都是外人,也不?能离王爷太近。王爷还说, 让我收起那些虚伪客套的关心, 我也当真?了。 我现在恪守本分?, 努力找一个,既不?会给?王爷造成困扰,又可以不?失王爷信任的距离。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合适, 还请王爷不?吝赐教。我再改。” 话说到这份上?,不?可谓不?诚挚,立场也很明确吧?我就任他握着, 等他自己放手。 可他却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来, 两手合力, 紧紧包着我, “软甲只有贴身穿,哪有穿在外头的!你从?来都是表面恭敬, 实际傲慢又霸道!顺着你的时候, 你是小绵羊,一旦不?合你意, 不?管是刑部酷刑,还是往日恩情,都别想叫你低头!自己只管放狠话,拿刀往人心上?捅,还不?许别人叫疼,更不?许人家躲!这也就罢了,谁叫那人自己熬不?住,心头的伤疤还没长好?,就巴巴地掏出来往你跟前送,多少磋磨活该他自己受着,你不?必改……我看也改不?了!你要改的只有一点:口是心非!” “我没有这个毛病!”他手心的温度像目光一样炙热,烫得我呆不?住,不?得不?强行挣出来。 “你有!你心里有我!” 他把刚才藏进本子里的纸拿出来,展开给?我看,“就算关心可以虚伪客套,无意识地乱涂乱画呢?只有时时刻刻想着,才会不?由自主地信笔书写?!” ……我在钞关数船的时候,在笔记本上?画的小人头,写?的雍和四,他竟然剪下?来保存至今…… 我当时,应该是因为他头天晚上?扔了我的清凉膏而生气?,默念他的名字骂他来着吧? 他怎么自动?忽略了后面的小心眼子,小作?精和画个圈圈诅咒你呢? 这怎么解释?! 一时的无语,被他当成了默认。 “你想要前途,想不?生孩子,还想要什么?既然你也舍不?得离开我,为什么不?能和我说清楚?难道我不?值得你信赖?也不?值得你退让半步?” 他身子前倾,竭力向我靠近,言辞恳切,态度真?挚,堪称卑微。 但这种沟通方式其实是很强势的,和他处理公事?一样,一旦发现问题就必须解决,不?忽视,不?拖延,不?容情。 他抛下?最后的骄傲,把我们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也不?再给?我粉饰太平的空间。 今晚,要么我屈服,他得到自己想要的;要么,我把他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彻底撕碎,从?此我们彻底归于君臣。 不?,以他爱憎分?明的个性?,恐怕是陌路还不?如。 夜深了,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看守所熬鹰也不?过如此吧? 可我还得强打精神,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尽可能把真?心话说得漂亮委婉。 “其实我很羡慕年漱玉。我都不?知道,她?怎么那么轻易就被王爷喜欢了?而我,从?第?一次在王爷手底下?做事?,就兢兢业业、殚精竭力,拼命想获得王爷的认可,直到现在,都不?敢懈怠半分?。 她?可以坦坦荡荡地留在王爷身边,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恣意地仗着王爷的宠爱发泄不?忿。而我,从?来不?敢妄想成为王爷的身边人。 不?是王爷不?值得信赖,也不?是我不?愿意为王爷退步,而是我根本没有退路。 王爷对我的偏爱,是因为惜才爱才,要是我退到内院,就一无是处。我既没有家族帮衬,又不?能生孩子,凭什么自保呢?今日我还有点用处,仅仅一个身边人就能羞辱我,挤兑我,他日我成了废物,那些高门贵女和母凭子贵的王妃,对我有不?满,我该如何自处?” 委屈是真?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 “她?不?是……”他急切地绕桌走过来,想要解释。 “就算没有她?,还会有别人。”我伸手一挡,接连退了两步,胡乱在脸上?抹了把,恢复冷静:“王府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王爷,我也从?不?敢放在心里。作?为谋士,我劝王爷,善待晓玲,把持好?年羹尧。能与?王爷共奋进,就是我天大的福气?了……也请王爷,看在我忠心耿耿、刻苦努力的份上?,给?我一点谋士的尊重。” “秋童……”他满眼的愧疚不?忍,语气?中饱含求饶的意味。从?志在必得的攻城者,变成了手忙脚乱的守垒者。 正在这时,门上?响起敲门声,刚果儿低沉的机械音传来:“王爷,急报。” 雍亲王回头一喝:“等着!” 待他转头看我,我已擦干眼泪,朝他微微一笑?:“王爷,别耽误正事?儿。我会永远追随王爷,王爷教育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他眉头紧皱,目光沉沉地看了我片刻,最后一叹息,“我没有给?你承诺,就让你一味退让,是我做得不?好?,才让你如此忧心。” 他把佛珠从?手上?退下?来,递到我面前,郑重道:“苍天在上?,佛祖为证,只要你不?负我,我若负你天诛地灭。等我回来!” 啊……说了半天白费口舌!这哪是佛珠,这是发红的烙铁……我不?想接! 可他已经抢先一步,不?由分?说地套在我手上?,还谆谆叮嘱:“达哈布可以持我的令牌调动?总督署的驻军,若有需要,只管吩咐。” 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又道:“不?要招惹年漱玉,你受的委屈,待本王回来再与?她?清算!” 最该清算的是你吧!往女人身上?推责算什么爷们?! 我低头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给?他一脚! 他拉着我将我送至门外,挥手让我先走,才听刚果儿汇报。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他立即接过刚果儿递来的鞭子和披风,走向黑漆漆的夜幕中。 我情不?自禁地捻了下?那串佛珠,接着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嗯,是很能催眠的檀香。 1715年10月10 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三十日 晴 一大早,院墙外头锣鼓喧天,吵得我睡不?着。 领导不?在家,好?不?容易不?必标着他早起,这讨人厌的廖志远竟然天天来捣乱。 昨天我还以为谁家结婚,想着出去见?识见?识,没成想刚一开门,差点被珠宝玉器和绫罗绸缎的光泽闪瞎了眼。 廖二爷贿赂了总督署的门房,把流水般的宝物送到了我门前。 衙役们尚且能忍得住,丫鬟仆从?都挤在院门口看热闹。 四位巡视官也啧啧感叹着,将我好?一通打趣。 方铭问我:“你这是招了何方财神?” 第 132 章 打听到送礼物的人是金陵头号纨绔之后, 他们的反应基本一致:这种败类也敢来败坏大清第?一女官的名声,衙役何在?快快将他轰走! 严三思反应尤其激烈:“此?人德行极其败坏,就是烂泥一滩, 多好的人都能被他带坏,你可千万别跟他来往!” 我?好奇问他:“你有兄弟被他带坏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 厉声警告我道:“你要是不听劝, 从此?别与我?说话!” 嘿!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吗?!每次出去都把我?当小?跟班使唤,随手买的东西全让我?提着,毫无绅士风度!说话还总是加枪带棒, 不是批评嘲讽同?僚,就是教训我?, 我?多稀罕跟你说话似的! 只有方铭唏嘘道:“听说那个冰清姑娘, 就是聂旸的女儿。” 小?跟班道:“冰清姑娘我?知道, 云流楼的花魁评弹,听说是廖小?爷的相?好,从挂牌就没跟过别人。前两日, 好像和一个风流才子好上了,这草包纨绔大吃干醋,把人家打了, 闹得满城皆知。” ……云流楼和总督署的距离才十里不到, 八卦传到这里, 竟然扭曲成了这样! 我?看到了商机, 也看到了使命!口口相?传必将?成为历史,人民需要报纸!我?们商报一定秉诚还原事实! “不过聂旸是谁?”小?跟班入朝晚, 没听过聂旸的名字, 不禁好奇地?问。 方铭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小?跟班又问严三思, 严三思脸色极阴,甩袖而去。 “他怎么了?”小?跟班无辜又纳闷,越发好奇了,巴巴地?凑到梁超身边去,“梁大人,你知道聂旸吗?” 梁超大约怕他到处打听,招招手让他靠近,低声道:“聂公是康熙三十六年的状元,曾任江苏学政,桃李满天下。后任江宁知府,以清介持躬,名播海内,被皇上赐匾‘大清第?一清官’,六年前因侵吞国库银被夺官流放。朝中为其鸣冤者甚众,不过,还没等到刑部立案重审,他就病死?在?了路上。” “大清第?一清官就是他?!”小?跟班一拍拳,惊叹一声,“我?想起?来了,好几年前,刑部为此?案吵翻天,结案后,我?阿玛和其他大臣,还为如何处置这块匾头疼。” 确实该头疼,那毕竟是皇上的脸面。 谁能想到,刚竖了个清官典型,清官就成了贪官。这不是打皇上的脸是什么?无怪处理得那么重,那么急! 这样看来,就算有冤情,恐怕也不好翻案。 “梁大人为何称呼犯官为聂公?他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得此?下场是应该的!”小?跟班先义?正言辞地?指点梁超。 接着劝他师傅:“聂暘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朝三暮四,引得别的男人为她大打出手,也不是好东西!何须为之惋叹!” 方铭抬手往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怒骂道:“才吃了几两干饭就来教训我??!在?吏部历练两年,官场沉浮没少见?,这一路大小?场面也都跟着经历了,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张嘴就暴露你的无知!没脑子就少说多看,学学秋童!” 小?跟班捂着脑袋嘟囔:“这可没法?学。我?是您教的,秋童是王爷亲自教的,师傅什么水平,学生就是什么水平,要怪只能怪……” 眼见?方铭脱了鞋要抽他,哎哟一声,撒丫子跑了。 方铭冲他后背大骂了几句,脸色铁青地?转过身,用鞋指着门?前堆积成山的礼物,叮嘱我?道:“赶紧让人扔出去,趁雍亲王回来之前处理好,别叫这种人败坏官声。” 廖志远这个高调行径确实荒唐。 他是金陵城里的黑红榜第?一名,无论走到哪儿都自带粉丝,一人一张嘴,八卦如长腿。用不了多久,全城都会知道,他想求娶大清第?一女官。 我?只想要他的钱,他居然妄想做官夫,真是贪得无厌,狗胆包天! 我?不仅把他的东西扔出去,还派人把他抓进总督署衙门?关了一天。 没想到昨晚把他踢出牢房,今天他又来了。 你说他不用心吧,他打扮得板板正正,带着三姑六婆和八抬大轿,身后跟着看不到尽头的马车,车上塞满了聘礼,那架势恨不得把家底都搬来,拖着这么多人,在?总督署门?口一站站一天。 你说他用心吧,除了一身皮囊和万贯家财,什么花招都没有。就打直球。 今天略微有点不一样。 他准备了一封正儿八经的求爱信。 从信封到信笺,从颜色到香气,都花了心思。 展信阅览,让人眼前一亮。 字迹潇洒飘逸,用词隽雅清新,内容丰富,情感真挚,把一个男孩青涩而热烈的暗恋,刻画得丝丝入扣。 ——从哪儿找的这么好的代笔?想招他做我?社?记者! 晓玲亦给予高度评价,“也许不是代笔。才子多浪荡,柳永、唐寅皆爱醉卧风月,李白和苏东坡,也与歌姬交往密切。嵇康放浪形骸,然能属词,善鼓琴,工书画,美风仪。上次在?贡院见?他抛珠,我?就觉得,他和凡尘俗子不一样,非人非鬼,有些佛性。他在?信中也说了,第?一次见?你,是在?栖霞寺的佛堂里。若只是浑浑噩噩活着,怎么会去拜佛呢?” “可我?记得,你我?进佛堂时,除了一个奉香的小?沙弥根本没有别人。” “也许他藏在?某个角落里,否则,他怎么知道你磕了七个头,连我?都没数。” 少女总是容易被表面深情迷惑,她已经完全把写信人和那个当街抛珠的少年融为一体?了。 “这世上人人都背负着枷锁,好像只有他可以率性而为。”她满脸遐思,靠脑补美化廖小?爷的荒唐。 而我?只是无情下令,把廖志远和他带来的三姑六婆统统抓起?来,人均附赠一顿暴揍,然后静待廖大爷带着钱来赎人。 等门?口清净了,我?才出门?,接上靳驰,会见?了雍亲王给我?推荐的社?长——掮客陈西。 私下里,他一改油腔滑调,全然一副踏实可靠的做派,让我?改观不少。 在?我?与他说了办报的思路,以及要交给他的职责后,他宠辱不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为我?分析可行性和阻碍,给了我?一些非常值得借鉴的建议。 诚然,他对经商环境和文化包容度的了解,肯定比我?深刻得多。但?如果没有前期的艰难探索,我?又怎么能听出他是真懂,还是糊弄我?呢? 谈到发行阶段,不可避免地?触及顾鹏程这个障碍。 从他的角度来看,顾鹏程在?江南文化圈的地?位,像泰山一样难以撼动。一是因为他靠嫁女,被人盛赞为江南风骨,有一大批崇拜者;二来,他对江南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很多文人受惠,对他感恩戴德;三则,他还有九爷这个靠山。 想要动他,就得承担鱼死?网破的风险。 陈西以为,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曝光四姑娘作伪一事,先败坏他的声誉,降低他的影响力,再一步步抖出其他丑闻,让他身败名裂,成为一颗废棋,继而悄无声息地?除去他。 我?没有同?意。 这样做,战线拉得太长,中间变数太多。而且相?当于隔山打虎,不一定能击溃他,但?四姑娘这辈子肯定就完了。 尽管我?也不喜欢这个嚣张跋扈、性格扭曲的假面才女,但?她罪不至死?,甚至本身就已经很可悲了。 原罪在?顾鹏程身上。 让一个受害者给加害者殉葬,是可耻可悲的。 最重要的是迫害女人,会成为玄宜慈善女性保护组织的一个污点。 红楼梦里,贾探春说过,一个大家族,面对外部攻击,一时死?不了,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顾鹏程对女儿们冷漠残酷,迫使四姑娘铤而走险,在?自己的读者群里找枪手,从而败露痕迹,一定对他又恨又怕。 有没有可能激化他们的内部矛盾,唤醒四姑娘的反抗精神,助她冲破父权的压迫,执掌点石书局? 陈西委婉地?表示,我?的想法?太天真。 因为在?中国,父亲就是一个家庭的天,别说女人,就算是男人也不敢触犯父亲的威严。 “这种臣服既是与生俱来,又在?成长过程中被反复加强,最终,就像人惧怕雷电和开水一样,无法?克服。” 对此?我?一笑?置之,对他说:“要想办好一份报刊,就必须有先进的思想和坚定的意志。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只有能引领大众和时代一起?进步,才能被人所需要。如果只展现各家所言,而没有总结提炼,商报永远也不可能超越点石书局。 在?过去,没有人相?信女人能做官,现在?有了。你觉得女人不可能冲破父权的限制,成为一家之主,但?只要有一个,未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要试图阻拦某个意识,而是发掘它,盯着它,引诱大众和你一起?盯着它。有争议,才有看点,报纸才能卖得好。”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个考验。 若能做成,既能证明他的能力,又能彰显他甘愿为我?效命的诚意。 如果他站在?封建大家长的立场,继续反对让四姑娘夺权,就说明他不认可我?的价值观,那他一定不能胜任这个社?长。 所幸,雍亲王信任的人,不会让我?失望,他略一犹豫,就表示坚定执行。 我?提醒他:“四姑娘的刻薄狠辣有乃父风范,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微妙,顾鹏程为了不让她影响家族声誉,也许会立即把她嫁出去,或者藏起?来,而她拖到二十五岁,把自己吃得变形走样,就是不想重蹈姐妹的覆辙。只要稍微给她外力,兴许她就会揭竿而起?……这个外力,不如就让顾鹏程的干儿子给吧!如果能让他深信,顾鹏程会给四姑娘找个赘婿,把家业传给女婿,那他一定会狗急跳墙!” 陈西叹服道:“真想不到大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谋略!” 我?们三个又商量了一下细节,确定立即执行这个方案。 这件事并?非一两日就能做成的,而我?可能随时面对顾鹏程的疯狂报复。 雍亲王出远门?,留给我?一道可以调动驻军的令牌,可顾鹏程的强项,并?非物理伤害,而是诽谤和污蔑。 就在?我?犹豫该不该采取一些极端措施时,顾家人到知府衙门?击鼓报案:顾鹏程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 第 133 章 1715年10月1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三十一日 阴 报案的是顾府的管家, 四姑娘没有露面,只是执笔写?了状子。 状子里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顾鹏程失踪前最后的去向是廖家?的望江园。 这和公开指认凶手没什么区别。 从昨天开?始,顾鹏程失踪的消息, 和他与廖小爷之前的争执,一起喧嚣尘上, 随之被推送到人?们视野里的, 还有聂冰卿。 在上次的桃色新?闻中,主角是荒唐多金的廖小爷和风流好色的顾鹏程,聂冰卿只是一个衬托他们的配角。 在这一起性质恶劣的失踪案中, 她却?成了背锅的主角。 民众发?现,这两个男人?一个失踪, 一个进了监狱, 仿佛嗅到了什么不详的味道, 接着开?始起底她的背景,终于发?现她是前前任知?府的女儿——聂家?全家?都死了,就只剩她一个, 这还不是扫把星吗? 当我路过云流楼的时?候,河畔撑船的艄公言之凿凿地和别人?说:“聂知?府那么好的人?,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就是这个扫把星害的!” 还要劝人?家?:“千万别接沾上她, 谁沾谁倒霉!前几天夜里, 还有一个慕名而?来的贵公子被挠花脸扔出来, 浑身上下的财物都叫门口的叫花子摸空了,那叫一个惨!” 咦, 这个倒霉蛋不会是严三思吧? 他平时?就爱在身上挂些明晃晃的小物件, 那晚向我求助时?,不仅一身狼狈, 脸上有伤,腰间?佩饰也都不见了。 啧啧,这个自恃清高的家?伙,难道也仰慕花魁风采?干了什么叫人?家?把脸都抓花了? 顾鹏程的失踪,不出意?外地引起了全城动荡。 不少与之交好的官员、社会名流,以及各个学社的士子,纷纷到总督衙门施压,要求郝成尽快彻查望江园,寻找顾鹏程。 事情发?酵成这样,顾鹏程的干儿子顾文亮(原姓周,拜干爹后改了姓)才?刚得了信。 他匆匆跑到衙门,以顾家?代理人?的身份,招揽感谢那些为顾鹏程发?生的人?,并和他们一起赖在衙门不走。 由于声势浩荡,郝成不得不重视,立即派人?传唤廖家?人?,并苦口婆心地劝他们离开?。 顾文亮为表孝心,寻死觅活不肯走。那些来施压的人?,也被他高高架起来,都不好意?思撤退。 郝成劝不动白丁就罢了,居然连下属官员也指挥不动。 那些官员操着浓重的口音,满嘴仁义道德,一口一个顾公,把老哈麻捧成当代圣贤,将他说的哑口无言! 然而?,搜遍望江园,审完廖家?人?,依然没有顾鹏程的线索。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我把顾鹏程扔进湖里的事儿,被廖家?人?刻意?隐瞒了,所以至今还没有牵涉到我。 总督署门口群情激愤,一整天都堵塞不通。 郝成只能调来三百兵丁护卫衙门,并且不许我们外出。 这个大事件,不仅冲淡了廖小爷和我的绯闻,而?且,也极大的缓解了我的焦虑——顾鹏程暂时?无法?报复我了! 靳驰已经招募了四个记者,我让他们全方位跟踪这件事,每天出一个新?闻稿,找个刊印社印发?。先试试水。 到了晚上,顾家?派人?来,给守在总督署门口的众人?送饮食和披风。 人?们纷纷夸赞四姑娘做事周全。 其中有人?唏嘘:“从四姑娘十五六岁就帮着顾公打理书局事物,这十年下来自然非同一般。现在书局和学社,都把四姑娘当二掌柜。” 另有人?附和:“听说顾公打算为四姑娘招个上门女婿,连人?都选好了!” “怪不得这几天看他总是喜气洋洋的,要是没有出事,咱们可能都接到喜帖了吧?” “果真?如此??顾公不是说过,要把家?业传给……要是招了上门女婿,这家?让谁当呢?” 混在其中的靳驰回来给我说,还有好事者向顾文亮求证,把顾文亮问?得心焦气燥,还得强装大肚,笑着说:“若真?有此?事,我替干爹和四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里话外,还是暗示大家?别当真?。 另一方面,在这个关?键时?刻,陈西的好友宋青山,亦即青山书局的掌柜,也以支持者的身份来到四姑娘身边。 青山书局是最早一家?被点石收购的书局,宋青山在点石的地位,相当于公司元老。 在顾鹏程不在的情况下,他的支持,对四姑娘来说,分量颇重。 我还记得四姑娘把书拍到宋青山脸上时?,这位书生老板脸上的窘怒,也记得他为四姑娘捧上茶盏时?的卑微关?切。 由此?就不得不佩服陈西对情报的掌握和运用能力——这张恐怕不只是权谋牌,还是一张感情牌。 廖二爷在大狱里也打得一手好牌。 他贿赂狱卒,托人?给我送来一张格子画。 还真?和晓玲说得差不多,这狗东西竟然极善作画。 一张宣纸一支笔,水墨线条勾勒出一个看上去很有意?思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只长着一对大眼袋的老狗。 老狗幼时?住在船上,母亲头戴花环,倚门揽客,挣得骨头给他吃,换得书本给他看。 他读得很好,船上所有母狗都为他鼓掌,所有公狗都给他赏银。可惜贡院门口贴着告示:狗不得入内。 后来他披了张人?皮跑到邻省参加乡试,竟一试中举。然而?在放榜当天,人?们扒开?他的人?皮,纷纷嘲笑他只是条狗,一人?一脚将他踢出局。 老狗烧掉人?皮,心灰意?冷地回到幼时?长大的河上,决定从此?安分做狗。 有一天,船上来了只老沙皮,已经老到动不了,就让老狗骑母狗给他看。 老狗骑术精湛,老沙皮看得十分满意?。为了天天看,还把他带回家?,让他娶了自家?小沙皮。 后来老狗继承了老沙皮的产业,也继承了他的爱好。 他只挑那些年富力强、听话可控的小狼狗,娶自家?小小狗。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像老沙皮那样,从墙洞里偷窥。 这种隐秘的刺激,被他画成画册悄悄出版,没想到因此?结识了一个同好——一位闪闪发?光的大人?物。 大人?物送了他一张光鲜亮丽的人?皮,从此?他成了人?上人?。 这天大人?物送给他一副画。画上有一匹小白马正在过江,却?被探出江面的龙王一口叼住。 老狗知?道,这是大人?物交给自己?的任务。 他很快找好了龙王,却?在等待小马过江的时?候,被一只蝴蝶吸引,他去扑蝴蝶,自己?却?被一只巨网捞起,在网中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 很明显,老狗是顾鹏程,大人?物是九爷(我希望他没有偷窥女儿女婿的爱好,不然我会为佳舒感到毛骨悚然)可那匹小白马是谁?巨网是谁的?老狗现在在何处? 廖二这个鱼钩绷直,耐不住我确实好奇。我更想知?道廖大为何隐瞒我和顾鹏程的冲突。那天晚上,望江园里的丫鬟家?丁那么多,想让他们都闭嘴可不太容易。 夜深人?静,我叫上达哈布,准备去往大狱。 刚出了院门,忽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追上。 “秋童!”年漱玉披头散发?,鞋都没穿好,气势汹汹地喝问?:“你去哪儿?是不是王爷出事儿了?” 达哈布机警地挡在我身前,我拉了他一把:“你往后去,小心她碰瓷儿。万一碰着她,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达哈布似懂非懂地坚持:“奴才?奉命保护大人?。” “狗奴才?,谁是主子都分不清!她一个区区八品,也配让你保护?!”年漱玉怒斥一声,伸手就要扇他耳光。 主子赏打,奴才?是不能躲的。达哈布一动不动。 还好我在身高和体力上比她有优势,轻松抓住她的胳膊,往下一甩,质问?道:“王爷不在,可没人?给你做主,你确定要找事儿?” 她被我甩得以趔趄,啐了一口:“王爷回来自会给我做主!你敢动我,我让你从总督署门口磕头磕到我门前!” 想着雍亲王临走前说的那句清算,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悲。 宠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哪能和利益抗衡呢? 就算他给过再多信誓旦旦的承诺,也敌不过岁月变迁,世事无常啊! 爱情是这世上最能带给人?幸福感的东西,人?人?都有权追逐、享受。可每个人?在沉沦之前,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哪怕离开?的时?候狼狈些,也比痛失所有好的多。 像年漱玉这般,一旦被厌弃,恐怕只有死路。 她以为我怕了她,得意?洋洋道:“要是你告诉我王爷去哪儿了,我会对你手下留情些!” …… 我转身就走。 她在后面扯着嗓子喊:“秋童,王爷是不是去做很危险的事儿了?前几天他受的镖伤还没好,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我刚才?梦到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有,还有他那串佛珠也散开?了,珠子沾着他的血,滚得到处都是……”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佛珠,还好,好好的。 真?见鬼了……我竟然相信一个傻婆娘的梦…… 再不理她,匆匆来到大狱。 大狱里叫惨、叫冤、叫疼声声不绝,人?家?廖二爷却?早早进入梦乡,在铺着稻草的硬板床上,流着哈喇子睡得香甜。 达哈布把他拍醒,他竟一把抱住达哈布的胳膊,像个小猪仔一样蹭来蹭去,发?着嗲叫道:“姐姐别走,别走……” 达哈布重重扇了他一巴掌,这才?把他彻底打醒。 睁开?迷茫的眼睛,看了看灯影下的我,眼睛一下子完成两道月牙:“我不是在做梦吧,姐姐你真?的来了!” “是啊,我再不来,你就要保不住金陵第一纨绔的称号,变成江宁唐伯虎了。” 第 134 章 “原来姐姐喜欢唐伯虎, 明天?我就把他的诗画都买来做聘礼!”他推开达哈布,翻身坐起来,单手撑在床沿上?, 松松散散地歪着身子,笑盈盈看?着我, “姐姐是来和我谈婚约的吗?” 囚室简陋, 连个凳子都没有,我只能站着和他周旋,“先擦擦口水, 别让我误以为在和傻子对话。” 他哈哈一笑,随性地抬手一抹, 神情?倒是很认真:“姐姐说什么我都听?。就算叫我立即去死, 我也绝不犹豫。” 我现在终于?理解当初雍亲王看?完《罗密欧和朱丽叶》剧本后的反应了, ‘只见了一面就能许生许死,逻辑上说得过去吗?’ 放到现实中?,突如其来的深情?根本不合逻辑!廖志远八成?是个表演型人格! “既然你?这么听?话, 说说你?那张画吧,我没看?懂。” 他果然没有乖乖配合,狡黠一笑:“前提是姐姐答应嫁给我。” “我要?是不答应呢?” 他把腿放在床边荡着, 目光闪亮野心昭昭, 语气出奇地笃定:“你?会答应的。顾老狗说的多好啊, 咱们俩是天?作之合。再说, 你?去云流楼找我,不就是看?上?了我吗?不管你?看?上?的是我的什么, 我保证毫无?保留!” 这种嚣张通透还真是少见, 连天?潢贵胄也没他这么自信、豁达。 十四想要?我的臣服,四爷想要?我的情?意, 而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一个老婆…… 我摇摇头,嗤笑道:“行了,别在这儿胡搅蛮缠了。你?那点小聪明,只能用来哄那些愿意配合你?的傻姑娘,在我这儿行不通。今儿我是看?在廖大爷的面子上?,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继续在这儿住着。等我离开?江宁,再将你?放出来。不过我可警告你?,以后再想骚扰我,是不可能了。谁敢收你?的钱,我绝不轻饶。” 他完全不受威胁,骨子里带着‘无?所吊谓’的洒脱,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仿佛撑在奢华大床上?,懒懒散散地抱怨:“姐姐好生霸道,什么都不给,什么都想要?。” 凝视我半晌,忽然一挑眉:“我可太?喜欢了!” ……这受虐体质还蛮特别的。 就是,感觉和我根本不在一个宇宙。 从他嘴里套出的话可信吗?瞬间我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姐姐!”他拍了拍床沿,脱下外袍铺在身边,热情?地邀约:“你?过来坐,我慢慢与你?说。” 他头上?原本带着珍珠抹额,辫子上?坠着宝玉,脖颈上?也挂着宝石项圈,镶金嵌玉的腰带上?缀着各种小玩意儿,入狱一天?,又不知施给了哪个狱卒,现在已是空空荡荡。 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只剩了这张袍子。 奢华的外袍一褪,他容颜上?的华丽感随之一淡,光滑细腻的雪白里衣裹着一层朦胧烛光,为他增添几分清冷寂寥,越发像千年吸血鬼了,连琥珀色的眼睛都好像有了夺魂摄魄的魔力。 我走过去,达哈布伸手一拦。 “无?妨。他要?是敢不老实,你?就拧断他的脖子。”我和达哈布的默契已经逐渐生成?,这么一说,他立即退到了廖二身边。 廖二看?都不看?他一眼,直起身子,像第一次见我一般,细细打量着,眉梢带着喜色,轻声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真是个傻子!后来有一天?,有个瘸腿老道士化缘来我家?,他想要?一个饼,我却把自己的长?命锁塞给他。我爹知道后赶紧追上?去索要?,他却说,收了我的锁,能治好我的痴。我爹将信将疑,让他一试。没想到他还真是个活神仙,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治好了,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有这个环节吗?靳驰反馈给我的信息是,他爹把他送到寺庙里养了五六年,回来就不傻了。 不过要?是我说出来,他便知道我可以打听?过他,该得意地没边了。 于?是我板着脸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他伸出两指夹着我的衣袖晃了晃,撒娇道:“别这么凶嘛,你?随便猜一猜,我就立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狗东西可会撒娇啊……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忍不住看?入迷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让你?去寺院?” 色令智昏,说完我就悔恨万分,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他眯着眼摇摇头,猝不及防凑近十公分,盯着我的眼睛,魅语:“ 忆樺 他说,我将来会娶一个天?外来的小仙女?,那是我在奈河桥上?苦等了五百年的结发妻。” 换任何人,甚至是雍亲王来说这话,我绝对会绷不住笑场。 可廖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拉进了他光怪陆离的精神世界,以至于?沉浸其中?,心里咯噔一声,有一股钝痛从心底倏忽扩散。 如果这世界有轮回,真的会有人苦等五百年,只为和前世的爱人重?逢吗? 凡胎□□,敌不过岁月变迁。纯粹的灵魂,却可以冷眼看?沧海变桑田。 廖二生来就和芸芸众生不同,如晓玲所说,非人非鬼,游离在人间。这么荒诞不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有几分神奇的感染力。 “姐姐,雍亲王是不是不会凫水?” 我还沉浸在方才奇奇怪怪的情?绪中?,他却忽然撤回到现实世界,问了个令我浑身一冷的问题。 “我听?说,顾老狗手底下有一些工人,好像和反贼来往密切,他们有一条大船,平时停靠在江岭渡,有大事相商时,就会开?到江中?……” 所以画中?的小白马,就是雍亲王!大船,就是龙王!船上?的反贼,是诱饵!待他登船,大船沉没,他就…… 我心脏骤然一缩,猛地站起来。 廖二拉住我:“别急,顾老狗落网了,龙王也被拖上?岸了,你?的雍亲王技高?一筹,平安落地了。”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挑挑眉:“不信,你?让他去问问顾老狗。” “顾鹏程在哪儿?”我赶紧追问。 这次他真的毫无?保留,直接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在总督署大狱里。” 给达哈布一个眼神,他立即就去其监室搜寻。 待他离开?,廖二忽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回床沿,身子往前逼近,几乎贴着我的鼻尖,声音喑哑:“我一直等着我的小仙女?,从未属意他人。姐姐,招我入赘吧,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对你?永远忠诚。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永远不干涉你?的决定,我跟你?姓!” 第 135 章 “把?我的侍卫支开, 就为了说这些?”我伸手将他往后推了推——狗东西看着又嫩又瘦,胸大肌还挺有弹性?,和我想象中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浪荡子完全不一样?。 一个整日无不正业又不劳作的富贵闲人, 怎么会有肌肉?这年代可没有健身的概念。 “你是没少打?听我啊,说的每一条, 好像都?很符合一个无根基单身女官的需求, 可惜世人对我的了解仅限于表象。我从来不觉得女人非得嫁人。还有那天晚上我对顾鹏程说的话,你没听到?廖大爷没听到?还是说,你们?觉得, 我的想法不重要,凭你的姿色和‘嫁妆’就能牢牢把控我?” 他死皮赖脸地凑过来, 嬉笑:“姐姐承认我姿色不错?” 是不错, 但我现在是智性?恋, 只喜欢聪明的。哪怕曾经是傻子也不行! 我摇摇头,再次把?他推远,“说点实在的吧, 廖志远。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先告诉你,你这招对我没用。如果廖家觉得我还有点价值,就板板正正地拿出合作的态度来找我谈……再敢靠近一丁点, 我就让人打?爆你……” 嘭! 狗东西忽然扑上来, 双手?垫在我脑后, 将我扑倒在硬木板上。 他捧着我的脸, 悬空欺在我身?上,眼神戏谑, 嘴角勾着:“姐姐, 你很怕被人辜负是不是?你很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对不对?否则你为什么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 毫无原因?地喜欢你。” 拇指摩挲着我的下?颌线,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忧郁,嘴角也不知不觉放下?来,轻轻一叹,深情款款:“从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你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下?了栖霞山我才知道,你就是大清第一女官。江宁文人把?你说得一文不值,可我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像你这么特别。 我们?都?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勇士,直到遇见你才知道自己是懦夫。我只会逃避,而你却?敢于改变这个世界,像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一样?,孜孜不倦地修改这个世界的错误。 我知道这有多难,也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容易屈服变得泯然众人,所以愿意用我所有,守护你本来的样?子。 姐姐,我从来没想把?你带回廖家,我只想跟你走。你不喜欢廖志远,我就做秋志远,你不喜欢秋志远,我就做秋伯虎,我愿意做被你改变的一部分。” 狗子的眼神湿漉漉,温热的气?息像春日的微风拂面而过。这种半强迫的姿势,莫名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安全感。就好像整个监室都?在燃烧,而他只是在用自己的身?体隔绝火苗。 少年特有的诚挚和冲动,就像战鼓一样?激昂振奋。 我承认,在这一瞬间,我被他打?动了。 如果爱的最高境界是完全托付,那我真的从未爱过。 我开始不自觉地好奇:完全松弛的,自由?奔放的,不计较后果的爱,真的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吗?就像吸食阿芙蓉那般? 否则,为什么飞蛾扑火般的爱恋,会成为他们?这些活在封建礼教下?谨小慎微的古人,唯一勇敢的事?儿? 和他们?一比,我的理智,居然显得很不大气?,很懦弱,和我一直代表的反叛精神自相矛盾。 总之,他决绝的誓言,给?我造成了一些冲击。 我隐隐意识到,我活得过于紧绷了。这种苦行僧般的日子,可能难以持续太久,枯燥、乏味和挫败,一定会再次将我击垮。就像上次出狱后一样?。 可我一时找不到松弛的方向。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完全信赖。因?为整个社会,都?在维护男权,没有人,可以为了我,或者说,和我一起,对抗全世界。 “姐姐,如果你不想因?一道圣旨,被动回归内院,就选择我吧。有了已婚的身?份,就没人再用婚姻控制你了。” 廖家肯定下?了苦功夫研究我,廖二句句都?能说到我心坎上。 “姐姐,我会是个听话的赘婿。你让我朝东,我绝不往西!等我年老色衰,被你厌弃,你只要写封休书,就能把?我扫地出门。” 我被他逗笑了。这真是封建时代的土著吗?他该不是穿越来的吧? “廖志远,我问你个问题。” 狗子眼睛一亮,欢快地说:“姐姐快说。” “宫廷玉液酒,多少钱一杯?” 他浓密有型的眉毛第一次在我面前蹙起,小脸一跨:“姐姐,家里的生意我是不懂,你要是让我管家,我从明天?开始学好不好?” 我直想笑,却?抓住他这点不足借题发?挥,冷声喝道:“起来!” 他揉着我的脸撒娇:“姐姐要是不喜欢经商的,那我从明天?就好好读书,给?姐姐考个状元回来!” 好大的口气?!你当状元能花钱买吗? 正在这时,他猛然被人提起,身?形一花接着被甩到墙上。一声巨响后,噗通落地,疼得直惨叫。 达哈布单膝跪在我跟前,脸色惨白:“大人,你有没有受他……” 我起身?整了整衣裳,淡淡一摆手?:“没事?儿,一条没牙的小狗而已。找到顾鹏程了吗?” 达哈布轻轻一颔首。 廖二一身?尘土,捂着胸口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我是不会骗姐姐的!” 我没给?他好脸色,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你最好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若说的好,明天?我就放你出去。” 他往地上一趟,无赖兮兮地说:“我知道的可多呢,要是姐姐明天?肯带我出去玩,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达哈布又狠狠给?了他一脚,踢得他抱成一团,惨叫连连。 我没再理会他,径直出了监室。 达哈布跟上来低声汇报:“顾鹏程被关在秘监里,由?王爷的人亲自看管,连两江总督来了也不能见。” 这么说,是雍亲王派人将他拿下?的。 根据时间推算,就是在‘鸿门宴’当晚。当时他问我如何克服顾鹏程这个障碍,我犹豫了。 没想到他行动这么快。在我做出判断之前,果决地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在他眼里,果然不存在隔夜的问题。 可后续引发?的连环效应,该如何处理呢? 顾鹏程真的和清茶门有关吗?如果是,为何要悄悄藏起而不是公然处置?如果不是,顾家人该怎么打?发??外头那阵仗,郝成能顶几天?? 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平叛的事?儿一点儿都?不透露给?我,是不信任我吗? 他会不会有危险?江上的龙王真的解决了吗? 诸多忧心事?儿,一起压在心头。刚刚从廖二那里得到的一点点欢乐,瞬间消弭无形。 我从袖袋中掏出佛珠,默默捻动。 佛祖啊,保佑他别受伤吧。 1715年10月12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初一日 阴 早上,总督署大门外的形势越发?严峻。 越来越多的文化?人自发?赶来施压,自备干粮和水,大有见不到顾鹏程就自绝于此的架势。 为了平民愤,缓解局势,郝成不得不派出更多兵丁全城搜捕。 起初我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直到靳驰把?今天?的新闻稿送来,我才发?现另有乾坤。 首先,原本失踪案应该报到江宁府,而不是总督衙门。报到这里,固然给?了总督署很大压力,同时也给?了郝成出兵的理由?。 他派出去搜捕的人,不是府衙,而是绿营兵。这些驻军大部分都?是上过西北战场杀过人的铁血汉子,寻常老百姓见到腿都?软,入户搜索时,不讲情面不顾阻拦,势如破竹,‘意外’搜到了一些通缉榜上的反贼,并发?现了一些私藏的兵器。 凡是跟反贼有关的,一律押入总督署大牢,私藏兵器的,也按谋反罪论处,城中所有铁匠铺全部关闭。 其?次,江宁周边的乡村正在发?生一些骇人听闻的屠村血案。有的村子男女老幼几十口,一夜之间全都?被杀。附近几个村子公用的水源都?被染成了红色,以至于没有受害的村民也四处逃窜。这些案件报到知府衙门,衙门却?只派了几个衙役去查探。 城里有种传言在悄然扩散:屠村的是号称四阎王的雍亲王。 简直荒谬!他一个信佛的人,就算为了国?家安定要用残酷的手?段镇压反贼,绝不会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也不知是谁在黑他! 不管怎么说,这些动荡令整个江宁城躁动不安,连秦淮河畔的靡靡之音都?少了很多。 新闻稿写的过于繁杂,重点不突出,只有陈述,没有导向性?。 我花了两个时辰为他们?改过,把?一万字的稿件删到五百字,只用一张A5纸就能放得下?。 删掉了不利于雍亲王的传言,重点突出两江总督的办事?效率,夸赞了顾鹏程这些支持者的仁义。用更大篇幅报到顾鹏程的生平、分析聂冰卿的身?份,回顾他们?和廖小爷之间的恩怨。 主打?一个:用绯闻模糊焦点,吸引眼球。 最后定稿,送去刊印。 到了中午,刚要休息一下?,吃个午饭,一则封面上写着中葡双语的信被送到我手?里。 发?信人是安东尼。 中文都?是问好的话,葡语只有一句:十四爷已过徐州。 安东尼!!我在信中嘱咐得很清楚,十四一出京就给?我发?信,他竟然硬生生拖到火烧眉毛!! 若走陆路,快马加鞭,四天?就能到江宁!! 这短短四天?,让我怎么应对这个偏执狂?! 第 136 章 值此?多事之秋, 能为我出谋划策的,只有靳驰和晓玲。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们仨头脑风暴了一下午, 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倒是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我忽略了送信的时间。 所以十四?很可能在三天内就到江宁。 晓玲当了多年鸵鸟, 遇事第一反应仍是躲避, “让曹頫或者陈西找个地方先把你藏起来,十四?爷找不到人,自然就会回京了。” 靳驰不赞同, “躲避不是办法,只要大人回京, 总要和十四?爷照面。躲了这一次, 他就知道你心虚, 下一次会更强势。” 晓玲道:“等王爷回来再想办法!” 靳驰面露不屑,“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大人是为王爷解决问题的,不是给王爷制造问题的。何况十四?爷是王爷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你觉得他会分不清孰轻孰重吗?这种事情,做兄长的本就不该插手,否则, 说?不清道不明, 损害的还是大人的名声?。” 晓玲似乎想分辩几句, 瞄了我一眼后生生忍住了。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 我脑中回荡着廖小?爷的话‘有了已婚的身份,就没人再用?婚姻控制你了’。 还有雍亲王说?的‘廖家的事儿你不要掺和, 这两兄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冲我来, 我又摆平不了,不如让十去?应付? 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此?萌生。 “靳驰, 你去?找陈西,同时发动手底下的记者,把能?搜集到的廖家的所有信息,包括姻亲关系,全都要过来。最迟今晚,我就要看到。” 他为之一振,“大人有主?意了?” 我还在急速思考中,迎着他二人渴望的目光,胡乱一点头:“我可?能?要和廖志远成亲。” “王爷要是知道了……”晓玲眼睛蓦地睁大,被?我猛然一瞥,忙改口:“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你就这么草草决定了?我是说?,咱们对廖志远知之甚少,你嫁过去?福祸未知,风险太?大了!” “所以要好好了解一下。”我站起来,不容置疑地吩咐:“靳驰,抓紧去?办。晓玲,帮我选一套好看的女装。” 接着对外喊了一声?:“达哈布,去?牢里把廖志远提出来,叫人准备马车,再找人清理后门的人群,咱们出去?一趟。” 靳驰走后,晓玲才急赤白?脸地劝我:“你千万别犯糊涂,十四?爷什么脾气我不知道,但?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背叛。就算你不觉得是背叛,可?他能?为你千里迢迢跑到江宁来,一定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你还是和他好好说?吧!只要能?拖到王爷回来——说?不定王爷今天就回来了!” 十四?根本不是一个?好好说?就能?打发的人!我自诩有三寸不烂之舌,在他面前就是个?废物! “王爷回来又怎样?他只是我上峰,又不是我家中长辈,还能?干涉我的婚姻吗?这世上除了上帝,只有皇帝能?左右我!”我一边说?,一边翻找,找出一套最柔美的汉女服饰,在身前比了比,笑问:“好看吗?” 她急得一把夺过,“可?王爷对你的心思,连方铭这个?老腐朽都看出来了!这些日子你回来的晚,王爷总在院中徘徊,一旦有脚步声?就要抬头看看,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等你。我不知道年漱玉是怎么回事,可?只有你在的时候,王爷才对她假以笑颜。你太?忙了,没发现,从你打了年漱玉,她就很少再来找你麻烦了。其实不是怕了你,而是被?侍卫拦了好几次。王爷还是偏向你的。你若趁他不在草草嫁人,他……他怎么受得了!” “晓玲,王爷和我,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在王爷的世界里,女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我来说?,男人也一样。我要考虑的,是化危机为机遇,保全自己?的同时,还能?为王爷分忧。” 晓玲眉头紧皱,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焦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在帮我换衣服的时候,又泪眼朦胧地求我:“你别嫁好不好,他会受不了的……” 像是为了响应她一般,盘在我手腕上的佛珠忽然滑落,啪地一声?落地。 “这是王爷的佛珠……”晓玲眼疾手快地捡起来,眼神幽怨地望着我,“他对你坦诚了是吗?那你还忍心……” 我怔了片刻,还是接过来重新套在手腕上,淡淡一笑:“不重要。” 她一把抓住我,“秋童,我知道你志向远大,可?你难道不会孤独吗?你就不想要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吗?一旦伤透了心,他们可?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我想要啊!可?除了廖志远,没人给啊!”我苦笑着摇摇头,“你见过哪个?女人的真心,可?以掰成几瓣吗?人心都是一样的,女人不能?,男人也不能?。只要分得开,就不够真。为了别人一时的沉沦搭上一辈子,值得吗?我给你讲过殷素素,也给你讲过郭襄,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立场呢?” “可?是……” 我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踏出房门。 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燥郁的心情顿时被?稀释。 我常常在危险边缘游走,却从不后悔任何决定。即便当时有犹豫,事后再看,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依靠别人,不是我的风格。我也做不到等着被?救赎。主?动出击,是我至死不渝的选择。 廖志远已在后门等我。 达哈布自作主?张地给他缠满了铁锁链,把他捆得只剩脖子能?动。 即便如此?,一见我,仍像个?蚕蛹似的跳着奔来,夸张而热烈地喊道:“娘子,你果然是天外来的小?仙女,美艳不可?方物!” 达哈布一脚将他踹翻,怒斥:“别乱喊!” 他面朝大地俯冲了半米,啃得一嘴草,不屈不挠地抬头大喊:“娘子娘子娘子!快来救救相公?!” 我忍着笑蹲下去?拍了拍他的脸,警告道:“廖志远,你再乱叫,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那不行?,舌头用?处可?大着呢!”他朝我挤眉弄眼,狼狈却不改浪荡,“不如你罚我三天三夜不许睡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 “达哈布,把他送回去?吧。”我站起来,作势往回走。 “我改了,我改了!”他立即缴械投降,“姐姐不让我说?什么,我就不说?什么,我最听话了!” ……怎么会有人撒起娇来一点也不可?爱,却很性感?偏偏没有一丝刻意!空气中每一焦耳的荷尔蒙,都像春天的花香和秋日的果香一样,浑然天成。 真不愧是青楼里长大的混账。 让达哈布给他除去?铁链,在他进?马车之前我板着脸警告他一句:“手脚若不老实,就立即给你捆起来!” 他把手背到身后,头往前一探,没脸没皮地问:“嘴巴呢?” “叫你来,就是让你把昨天没说?完的话说?完!”我率先爬上马车,在车厢里冷眼看着他:“若敢说?些不该说?的,就让达哈布掌你的嘴。” 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眉眼含笑,透着机灵,利落地爬上马车,嬉笑道:“姐姐今天美若天仙,我可?以再说?一次吗?” “不可?以说?废话!”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其实为了这句挨一巴掌也是值得的。” ……摸自己?的嘴是在默默评估自己?可?以挨几巴掌? 他肯定是异次元生物!思维在另一个?维度! “想去?哪儿玩?” 昨天他让我带他出去?玩,大约是想把我往某个?地方引,不过应该不是为了绑架我,否则从望江园就该下手了。 我的时间很紧,要快些试探出他的真实意图,才好判断到底能?不能?合作。 他趴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我,懒散道:“哪里都行?,我想和姐姐分享我生活的地方。也想听姐姐说?说?自己?的生活。” 说?得好像真在谈恋爱一样…… “你最熟悉的地方是不是秦淮河畔的青楼画舫?想去?那儿?” 他摇摇头,“姐姐对我的了解也都是表象。其实我在外面过夜是因为家里总闹鬼,画舫和青楼人多,鬼魅不敢出来作祟!” ……人家曹頫十九岁都有孩子了,你这十八岁还把自己?当小?孩,合适吗? “你哥没给你请个?天师?”我嘲讽他。 “要是坏鬼,自然是要请天师的。可?若那些鬼都是自家的亲戚呢?”他两眼一弯,给人一种很不认真的感觉,“有时候我也会回去?和他们聊聊天。” 我又一次被?拉近他光怪陆离的世界,情不自禁地问:“都聊什么?” “啊,主?要是活着的坏处和死去?的好处。我们试图说?服彼此?,但?总是谈不拢。吵得厉害了,他们就一整夜围着我喋喋不休,你不知道有多人烦人!无?法,第二天我就赶紧逃跑。” “你是想说?服他们去?投胎再活一次?” 他摇摇头,神情恹恹,眼神有点迷离。 我们相对无?言地望着彼此?,直到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吹打声?。 他忽然振奋起来,把头探出窗外,继而拍拍马车道:“停车!” 车夫肯定不会听他的,他只得把哀求的目光投向我。 于是我也探出头去?,只见路中央,有一队办白?事的人正经过。最前面有人扛着棺材,后面跟着吹打乐队,演奏着热闹的哀乐,之后才是穿白?色孝服的亲友。 这个?送葬队伍有什么蹊跷吗? 廖二双目熠熠,用?充满期待地口吻问我:“姐姐,这是江宁城里最好看的热闹,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第 137 章 “死亡是?神明给凡人最大的?馈赠。无?论一个人有着多么糟糕的人生, 只要一死,就可以抹平一切。来送葬的?人,会以最善意的语言来总结死者的?人生。尽管乏善可陈, 那些鸡毛蒜皮中?掺杂的?喜怒哀乐却又说不尽。” 廖二追着送葬队伍在街边穿行,“我最喜欢参加葬礼了, 在这里能看透死亡的本质。活人总是恐惧死亡, 为了活着,什么罪都肯收。如果他们多参加几场葬礼,就会发现, 死亡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安全感。它不是终点,而是?归宿。” 他并没有靠近的?打算, 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他的独特癖好, 有时候说到?浑然忘我, 会突然戳我胳膊,让我看某个人——“快看,那两个人在说笑!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长长的?送葬队伍中?, 大部分人的?表情是?冷漠而疲惫的?,只有最前面几个至亲看上去很悲伤。 缀在队伍后?面的?,大概是?宗族里很少打交道的?那些亲戚, 有的?在说笑, 有的?在打闹, 还有的?和路边的?围观群众打招呼。 死亡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沉重。 可就算再轻松, 但凡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迷恋死亡是?病态的?。廖志远病得不轻。 他说起自己沉浸式体?验葬礼的?经历, 还曾花重金把尸体?搬出来, 自己躺进去,甚至和尸体?躺在一起。 听?得我毛骨悚然。 可在说这些的?时候, 他身上呈现出的?蓬勃生命力,又旺盛得出奇。好像能从死亡中?获取力量似得。 不知不觉,随着送葬队伍来到?挤满坟头的?荒野间。 天色渐晚,灰蒙蒙的?天空下,阴冷的?死亡气息和身边神经质的?少年,让我感到?极不舒服。 所幸达哈布领着三个侍卫一直紧紧跟随。 廖二没有发觉我脚步放缓,着了迷似得跟着他们,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 坟地里的?野草茂盛疯长,再加上坟头林立,就像迷宫一样,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达哈布问我要不要把人逮回?来。 “姐姐!”不远处及时传来一声欢快热烈的?呼唤。 茅草很快被分开,身上更加狼狈的?廖二怀抱着一只巴掌大的?灰兔子,一瘸一拐地折返回?来,邀功似得捧给我:“看我给你捉了只野兔,它的?耳朵是?黑的?,漂亮吗?” 我对坟地里的?生物完全不感兴趣! 但这一刻孩子气的?他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摘下他头上的?茅草,拍了拍他肩上的?黄土,我如?释重负:“放了吧,我今天不想吃肉。” 他哈哈一笑,半点也?没留恋这只崴了一只脚才捉到?的?小兔子,随手抛开,接着把长臂搭在我肩上:“姐姐对我真好。” …… 咔嚓,达哈布把他那只手拧到?背后?,发出惨烈的?声响。 一声惨叫随即响彻天际。 回?程的?路上,他喋喋不休地从自己幼年开始讲起,认认真真交代自己的?生平。 原来他爹把他送去的?深山老庙就是?栖霞寺。当初那个下雨就没法睡觉的?小破庙在廖家的?扶持下,慢慢变成了现在巍峨庄严的?样子。 然而除了老方丈看在钱的?面子上对他照顾些,那些师兄都?把他当山上的?猴儿对待。 六年里他没少干活,更是?天天挨揍,反抗中?学会了打架。为了少吃亏,他花重金买了本‘武功秘籍’偷偷苦练,到?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以一敌三的?水准。 说着非要下车打两拳给我看。 达哈布冷笑两声没搭理他。 他哼哼唧唧地和我计划:“姐姐,侍卫要用自己的?才踏实。等咱俩成亲后?,咱们去买些真正的?高手,只听?你指挥,对你恭恭敬敬的?!” 真正的?高手哪能买得到?! 像刚果儿、达哈布这些,都?是?从皇家包衣奴才里千挑万出来,花大力气培养的?,忠心第?一,能力第?二。 廖二不清楚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到?家时,爷爷、叔伯大爷和父亲都?已经去世。 家里的?男丁都?得了怪病,发作早的?,像廖大那样,已经无?法行动,发作晚的?,夜夜腿疼得无?法入睡。 家里晚上总闹鬼。那些鬼告诉他,这种怪病会传染,他早晚会得,他的?子孙也?会得。因此?他一直抗拒结婚生子。 “要是?姐姐想生……”他只犹豫了一瞬就爽快道:“我给你找个体?魄强壮的?!但是?要去父留子哦,因为姐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 我只能说这种超前的?婚姻家庭观,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是?炸裂的?! 我十?分怀疑他缺的?是?母爱,找的?不是?老婆,是?老娘! 不过作为合作对象来说,寿命短、不能生、巨有钱,合起来简直完美?。 “那你为什么总是?当街打人?” “看他们像狗一样活着就恶心!” 聊得好好的?,他忽然掀开车窗叫我往外看:“到?江岭渡了!顾家的?船就停在这里,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天已经黑下来,月亮还没升起,要不是?渡口有两盏微弱的?灯笼,还真难分辨水天分界。 今天我就是?来试探他的?,他有什么建议,自然都?要跟着去看看。 下了车,穿行过杂草丛生的?江滩,他把胳膊递给我,娓娓而谈:“顾鹏程表面是?个斯文人,背地里是?怎么上位的?,在江宁根本不是?秘密。我小时候听?贩夫走卒说,江湖上的?侠士最忌一个淫字,若犯淫事,将为同道所不齿。把他们称为草莽,看不起他们的?文人,却把淫字美?化成风流,这股歪风就是?被顾鹏程吹起来的?。他掌握着江南文字,京城有人撑腰,暗地里还供养着一群地痞流氓,在江宁有着指鹿为马的?特权。所以他不仅不怕你,也?不怕雍亲王。” 原来是?黑白通吃的?地头蛇啊。 “他供养的?是?地痞流氓,还是?反贼?” 廖二摇摇头,“分不清。反正对他言听?计从。” 大概率是?地痞流氓,不然九爷再糊涂,也?不可能提携反贼头目。 那么,他们就是?想假借反贼的?名义除去雍亲王——所以雍亲王没有以反贼的?名义处置顾鹏程。 八爷下江南,是?不是?也?带了一封九爷写给顾鹏程的?信? “你怎么知道京城里的?大人物给他下的?任务?” 他顿住,俯身过来,小声道:“顾老狗不是?说了吗,廖家上上下下都?有关系。等姐姐招我入赘,这些人都?可以为你所用。” 钓鱼是?吧…… 走上木桥,借着微弱的?光,江边上那些大船影影绰绰,都?没有点灯。 “这些船都?是?顾鹏程的?吗?为什么没有人看管?”我转头问廖二,却发现他已走到?观水平台的?尽头。 他吹亮火折子照着自己的?脸,笑得阳光灿烂,大声喊道:“姐姐,你若不要我,我就跳江了!” …… 我刚转过身准备往回?走,就听?见噗通一声! 这疯子真跳下去了! 静候三分钟,水面依旧平静如?镜,我头皮一麻,急忙奔至平台边缘,这个迷恋死亡的?神经病不会就这么自杀了吧?! 哗啦—— 下一秒破水声响起,‘水猴子’窜出来,扒着木台边缘哈哈大笑道:“姐姐,好不好玩?” 这个婚绝对不能真结!否则迟早要精神分裂! 就这我还得强装淡定:“无?聊。” 要是?被他知道一点小花样就能把我整无?语,那还不尾巴翘上天! 回?到?总督署,靳驰已经把廖家的?资料送来。 廖家发家的?起源和我之前打听?的?差不多,是?太子随康熙南巡时,在江宁看中?了廖家的?女儿,于是?暗中?操作,让廖老爷做了皇商。 廖小姐很受宠,几年内连生四胎,可惜无?一存活。无?子傍身,渐渐就失宠了。不过廖老爷生意做得好,给太子提供了强有力得经济支撑,所以廖家继续繁荣了二十?年。 太子第?一次被废后?,大概是?因为康熙对他还抱有期待,所以廖家并没有被清理。第?二次被废后?,皇商资质立即被拿下,奇怪得是?,没过几个月就恢复了。 这期间廖大爷做了件很不符合豪门规矩的?事儿:休妻再娶。他把结发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全都?赶回?岳丈家,娶了一个扬州歌女。 歌女进门后?,廖家拿回?了皇商资质,但全家人就像遭到?了诅咒一般,接连生病,死亡。这个病发作得很快,药石无?医,而且只在廖家男丁身上发作。 三年多过去,廖家男丁已经七零八落,姑娘纷纷远嫁,诚如?廖二所言,偌大的?廖府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想想就觉得吓人。 作为一个在关键节点上出现的?人,这位扬州歌女,很难不引人注意。 可我翻遍资料,连她的?名字都?没找到?。 作为廖家女主人,按说她应该会有很多应酬,然而她从没参加过四大家族的?聚会。 极少数人在廖老爷的?葬礼上见过她,都?对她印象不深。 这么神秘,仅仅是?因为她出身卑微,上不去台面吗? 想到?昨日郝成才审完廖家人,我立即去敲他的?门。 达哈布开道,衙役门不敢阻拦,被我从睡梦中?吵醒的?郝成大发雷霆,骂骂咧咧摔摔打打,最后?还是?披衣点灯,让我进了满是?瓷器碎片的?房间。 他这几日明显比我刚来江宁时憔悴多了。脑瓜、下巴上都?长满须发,眼球上都?是?红血丝。很明显,既疲惫,又承担着巨大压力。 我曾误以为他在江宁毫无?作为,只会在雍亲王面前推责,是?个奸诈的?中?立派。但从‘顾鹏程失踪’案件的?后?续处理情况来看,他尽心尽力,积极配合雍亲王,为捉拿反贼立下汗马功劳。 至少我能确定,他不是?八爷党。 我再三赔礼道歉,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从廖家搜出可疑的?人或者物。 他缺觉缺得很烦躁,不耐道:“没有!” 接着看了眼威风凛凛的?达哈布,声音稍降,硬邦邦地说:“雍亲王不让你插手廖家的?事儿!” 啊,连你也?交代了!廖家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如?果我非要插手,您会阻拦我吗?” 他捂着脑门啧了一声:“王爷还真是?料事如?神。”? 他摆摆手,无?奈道:“你快问!” 就这么妥协了? 看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赶紧问道:“廖家的?女主人是?什么来历?他家有什么怪异之处?” “我只能告诉你两件事。其一,廖夫人姓王。其二,经常被廖小爷打的?那些乞丐,曾为叛贼传递信息。” 第 138 章 赵钱孙李, 周吴郑王。 王是大姓,姓王的太多了。 挨打的乞丐为叛贼传递消息,再联想廖夫人这个姓,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清茶门的创始人姓王。在清茶门里,被教主看重的人, 也会被赐姓王。 廖家和清茶门有关吗? 搜家、审问都?没有?得到确凿证据, 单凭这两条就做这样的猜想,实在很勉强。 我看郝成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否则廖家一众不会当天就被放走。 不过目前只抓了?些叛贼, 雍亲王临走那晚说的供养人,还没有?挖掘出来。想要釜底抽薪, 这是关键。 而廖家发生?的巨变, 确实有?很多疑点。 他们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拿回皇商资质的?真有?那种传男不传女的怪病吗?那些男丁是真死了?还是为了?避祸假死? 我相信世界上没有?鬼。廖小爷见到的鬼, 会不会是他们本人? 不管怎么说,廖大、廖二这两兄弟肯定?在我领导的怀疑名单上。 虽然我很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证明廖二接近我的目的不单纯, 可他本身就是个荒诞出格的人,好像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都?能说得过去! 求娶朝廷命官、入赘改姓,甚至去父留子, 放在任何人身上, 都?是不择手段, 对他来说, 只能说是,率性?而为。 他看起来非常简单, 以?至于一天就能了?解他的生?平, 他的癫狂、神经质和忧郁洒脱,都?可以?从童年经历和家庭环境中找到根源, 没有?任何刻意伪装的痕迹。 同时,他的心思又非常深沉。在‘鸿门宴’上一步步激怒老狐狸顾鹏程,以?‘小白马和龙王’做诱饵,引我去大狱,对我的处境和需求了?如指掌,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甚至连雍亲王把?顾鹏程藏在哪儿都?知道…… 在把?握人心上,我还没见过比他更高明的。 忽然之间,我很没有?信心。越想越觉得,好像我从未主导过他,反而一直被他主导。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他的钱,他拿到我的印章按兵不动,一动就要图谋我本人。 现在,我想和他假结婚令十四?爷死心,会不会掉入他更大的圈套? 辗转反侧间,我想起了?上一个令我这么不安的事儿:把?四?姝买回家。 1715年10月13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初二日? 阴 天明就像催命符。 新的一天到了?,十四?离我更近了?。胸闷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了?。 在焦虑中,我不禁开始盼望雍亲王的身影——除了?廖志远这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整个江南,只有?他能阻拦十四?。 可不仅没将他盼来,还得到了?几个更糟糕的消息。 其一,顾鹏程被关押在总督署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外面守了?好几天的官员、士绅,恼羞成怒地砸烂了?总督署大门,怒骂郝成,非要闯进?大狱带走顾鹏程,由?此和三百兵丁发生?了?激烈冲突,不少?人受伤严重。 其二,江宁周边的血案越来越骇人听闻。继杀光后,又有?了?烧光的传言。 行凶者?为了?省事儿,直接把?全村人赶到一个地方,然后浇上油脂放火焚烧。据说,这个村都?是些老幼病残,根本没力气?做坏事。他们被虐杀的原因只有?一个——都?姓王。 另据说,行凶者?遭到了?江湖侠士的剧烈报复,人员损失惨重,领头人也受了?伤。 其三,陈西还没搞定?四?姑娘,顾文亮拿出了?顾鹏程曾立过的字据,抢夺点石的掌控权,双方正争得如火如荼。于是第一批新闻稿的刊印走的是小作坊,不仅印染质量一般,而且造价很高,仅仅五百份,就花了?五百两银子,更另我意外的是,我画的简笔讽刺画印不出来——小作坊只有?活字印刷。 顾鹏程在此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雍亲王留下的人亲自看管,总督署的狱卒都?接触不到,不可能是从内部传出去的。 是廖家放出的消息吗? 那些杀光、烧光的事儿,真的是雍亲王干的吗? 因为我不愿意相信,靳驰特意把?消息做了?模糊化处理,其实最初的消息里,是用‘京城来的大官’指代他。 难道从进?入江宁,就把?我和四?个巡视官束之高阁,不让我们参与剿灭清茶门,就是因为太残酷血腥? 我只要一想把?人圈起来焚烧的场景,都?会浑身冒冷汗。如果亲眼见到,恐怕会成为一生?的阴影。 临走前,他褪下佛珠,是为了?给我承诺,还是为了?拿起屠刀做恶魔? 这件事真的不能细想。 并非我接受不了?封建统治者?的残酷,毕竟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对反叛者?都?不手软。 以?仁治天下的康熙,不也制造文字yu,诛人九族吗?这九族里,何尝没有?老弱病残? 慈禧还曾下令将石达开五岁的儿子凌迟处死,这可怜的孩子每挨几刀就昏死过去,醒了?继续割,为了?割满三千刀,整整挨了?十年才彻底解脱。 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他冷血无情?。 因为在这个时代,我唯一可信的人就是他。在我心里,他可敬,可爱,可依赖,都?是因为内心有?温度。 如果真实的他,只有?一颗冷血帝王心,那我在他面前怎敢造次,更遑论像现在这般任性?做自己。 折服我的,是他的智慧、手段、格局,更是祛疤膏、不甜的点心、驴车、翡翠挂珠、手刻印章,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心思。 是他的鲜活有?趣和冷暖分明,让那句‘只要你不负我,我若负你天诛地灭’有?了?可信度。 而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使我不必在皇权的威慑下小心翼翼,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业。 至于第三件事,则需要立即解决。 我叫来陈西,让他想办法叫四?姑娘知道,一旦顾鹏程回家,她就立即输了?。不仅得不到点石,还会被顾鹏程和顾文亮疯狂打压。 陈西疑惑道:“可即便她不想让顾公回家,又能怎么做呢?” “很简单,让她放出消息,就说已经找到顾鹏程了?,随便编个不能见客的理由?,谢绝一切访问。顾家都?是女眷,难道那些外人还能冲到她家里去吗?” “顾文亮是可以?的……”他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想得狭隘了?,“我知道了?!打到他不能下床不就行了??” 这样一来,总督署衙门的危急也可暂解。算我帮郝成一个忙! “还有?,得让四?姑娘知道,顾鹏程早晚要回去,在有?限的时间里,她能不能坐上家主之位,都?得仰赖你。明天的新闻稿,必须从她家刊印,并在点石书局售卖!明天晚上,你来给我汇报成本压降效果和新闻稿的销量。” 陈西应得干脆利落。看得出来,也是诸事缠身,忙的脚不沾地,匆匆就要走。 我喊住他,“这次不要再把?新闻稿上的画遗漏了?!有?朝一日?,等?我们换了?大版,说不定?还得刊登你的画作呢!” 他迟疑了?一瞬,为难道:“目前江宁盛行的雕版和活字印刷都?只能复刻文字,图画怎么能批量复刻呢?难道葡国有?这样的技术?” 这时代还没有?石板印刷? 怪不得那本《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里所有?的图画都?是后贴上的! “那五百份新闻稿,是用活字印刷连夜印出来的?” 对于小作坊来说,这工作量可不小! 陈西点头道:“我把?全城能帮忙的工人都?借来了?,从排版到印制出来,做了?整整一夜。” ……辛苦了?。 前些日?子我把?重心放在了?出版上,没有?关注印刷行业,没想到还这么落后,怪不得印刷成本那么高! 其实石板印刷的原理非常简单,我在初中夏令营参观印刷厂的时候就学?会了?! 而且相对雕版和活字印刷成本低、速度快、效果好,如果能实现量化推广,对商报的发行,一定?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但既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对我来说,就是一项专利! 这个专利给谁用,谁就是印刷行业以?后的龙头! 如果我用这项技术和四?姑娘谈合作,她肯定?毫不迟疑。可她不可控,只能合作一时。 我得扶持一个听话、可靠的。 这个人,不能再用雍亲王的人了?。 社?长?已经是他选的,如果再把?印刷专利交给他,那整个报社?,就完完全全成了?他的私有?产业。 到时我想夹带私货,宣传些有?悖于封建礼教的思想,恐怕不容易。 如果印刷行业操控在我手里,陈西这个社?长?想不听话,也得掂量掂量。 选谁呢? 最好选一个根基很浅,社?会关系简单的,比较容易控制,也容易培养上下级感情?。 可我来江宁之后,只和社?会名流接触,只关注大书局,没接触过几个平民……不对,有?一个! 泛泛书海! 那个讨喜的小姑娘令人印象深刻,每家书局都?有?合作的刊印社?,或自己家就有?刊印作坊,不如找她家的掌柜来问问! 这种偶然走进?去的小作坊,应该没人会提前布局吧? 当然在此之前,我得先复习一下石板印刷才行! 下午,靳驰把?拟好的新闻稿送来,我又帮他改了?一下,这次要借用新闻的力量,坐实顾鹏程已经回家的事儿! 改完后,我要的印刷材料也都?送齐了?。 分别是石灰石板,亚麻子油、猪油皂和灯黑沫。按照我模糊的记忆,经过反复配比,研究到天黑,终于试出了?最佳配方。 在晓玲和靳驰的见证下,画在石板上的雍亲王(对,我画他的脸比较熟练!)被完整清晰地刊印下来,只不过是反向转印图像。 等?他们稀罕够了?,我将这张画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里,交给晓玲:“收起来吧,弄不好,这是世界上第一张石板印刷画!” 接下来,他们也都?试了?一下,无一例外都?很成功。这意味着石板印刷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不过我用的是最好的原料,成本优势有?多少?我估算不了?,得找个专业的来。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不知道泛泛书海还有?没有?人。为了?节省时间,我还是派人去打听,希望当晚能见到掌柜。 先于这位掌柜到来的,却是那个自称活不了?几天的廖大爷。 几乎在同时,我还收到了?聂冰卿的邀约。 她托人送进?来一封信,邀请我去桃花渡的一艘大船上相见。 第 139 章 我两次见廖大爷都是在晚上?。 他这?副苍白孱弱的样子, 就像被女鬼吸干了生命力一样…… 呃,哪来的女鬼!我是不是被廖二洗脑了?! 在生?命的末尾,他并?没有放纵摆烂, 还在为家族的前途积极奔走。 不过他来?找我,并?不是为了和廖二一起发疯, 而是恳请我再把廖二关起来?。 “志远任性妄为, 对大人纠缠不休,再这?样下去?,恐会损害大人名声?。按理, 应该我这?个?做兄长的来?管教,可我这?幅样子,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恳请大人狠狠惩治他, 打也罢, 关也罢,总归叫他死了这?条心才好?!” 他不仅言辞恳切,还让人呈上?一盘滚圆硕大的东珠以?表歉意。(廖家不愧是为大内提供珠宝玉石的皇商, 确实有好?东西,宜妃头上?的东珠都没有这?么大,这?么亮, 这?么无暇!) 大有肥皂剧里‘给你三百万, 离我儿子远一点’那意思?。 我真看不懂了。 难道求娶只是廖二在发疯, 而不是他们兄弟俩合起伙儿来?算计我? 从昨晚起, 这?个?思?维困局就一直在折磨我。 此时此刻,看着?廖大爷从容不迫的脸,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后, 我忽然想通了。 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雍亲王已经?亲自示范过了, 我怎么还在走老路? 绞尽脑汁分析他们的行为动机作什么?我和他们谈什么合作? 这?不是现代!是阶级壁垒森严的封建王朝! 我手里有权力,有廖二骚扰我这?个?把柄,还有调动驻军的令牌,想问他们要钱就问他们要钱,想拿他们去?引爆十四这?颗雷,也是我的自由! 谁让他们自己闯到我的网里来??!现在廖大主动上?门,更说明,主动权在我手里! 念及此,心态一下就松弛了。 “不知道二爷回去?以?后有没有和你说,这?两日我与他交流过几次,我倒觉得,他不像外面说的那么混账,也不像您以?为的那么任性。他想做我的赘婿,似乎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他提出的条件,也非常打动我。” 我看了眼桌上?的珍珠,笑道:“听说廖家的财产都在他名下,要是他跟了我,这?些东西,也得跟着?改姓吧?” 廖大爷抿了抿嘴,态度依然恭和:“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而言,钱财都是虚的,以?志远的心性,也无法守业,早晚都要散出去?。与其给旁人,倒不如给大人。大人是大清第一女?官,简在帝心,又有亲王贝勒提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大人还执掌玄宜慈善,若廖家几十年基业能助大人乘风破浪利国利民,不失为功德一件。但求大人庇佑志远,保他一世平安无虞,能把廖家血脉绵延下去?,我入土后就能跟祖宗有个?交代了。” 这?话说得可真是豪情万丈,只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大爷说笑了,我拿走你们的家产,给一句承诺,你就会信吗?哪怕立个?字据,也有被销毁的风险。只有婚姻关系是最牢固的,一旦成了亲,就有了相互扶持的义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抛不下谁。其实二爷比谁都会为自己打算,你若真为他好?,不如顺了他的意。” 他轻轻一摇头,神情严峻:“不,廖家不敢。世人皆知,十四贝勒对大人情深意重,大人注定是天家贵人。” 说到这?儿,一口痰卡在嗓子里,憋的面部通红,使劲咳了好?久才咳出来?。 近身伺候的小斯利落地接痰,为他擦嘴,无声?地快步退出。 等?到屋里只剩我们俩,他才用嘶哑的声?音艰难说道:“我是皇商,见惯了商场和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信承诺,也不信字据,我只相信利益。大人需要廖家,廖家也需要大人。如果大人不嫌志远荒唐顽劣,愿意提携庇佑他,廖家愿意倾其所有,成为大人在乡野朝堂上?的助力。但廖家不能无后,请大人不要纵容志远任性。” 这?话说的倒是十分诚挚。 他很清楚我是被十四做了标记的女?人,求娶意味着?挑战天潢贵胄的权威,意味着?被打击报复。以?廖家现在的境况,根本?承担不起。 廖二把我说的话带回去?了,廖大是带着?诚意来?合作的。 如果廖家和清茶门无关,这?个?橄榄枝,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可他为什么这?么看得起我?和前一个?投资对象(太子)相比,我的分量简直不值一提。 他特意提起十四,应该是想通过我间?接投资十四。 哎,廖家人这?投资眼光真白搭!就算成功搭上?十四,早晚还得覆灭! 可我现在心态已经?变了。我不和他们谈合作,我只要让他们按我说的做! “承蒙大爷抬举,我亦佩服大爷看势作为的能力。你分析得不错,不管是财力支持,还是人力支持,我都需要你们。我也有自信能庇佑二爷,但利益关系是不稳定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倘若有更好?的靠山,你们在关键时刻背弃我怎么办?我需要一个?更稳固的关系。” 他脸色苍白如雪,枯瘦如柴的手微微颤抖,“那样的话,十四爷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志远。” 我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平静地说:“天高海阔,我不想被拘在内院。十四爷或许会暴怒,会报复,但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风险与利益并?存,风险越大,利益越大,你不想冒险,就得不到好?处。我有把握能度过这?一关,也能护住二爷,只不过我们可能都要吃些苦头。” 他垂头沉吟了片刻,缓缓抬头望向我:“十四爷深得圣心,将来?极有可能位登大宝,大人背弃了他,将来?恐怕前途堪忧。即便这?一次能安然度过,将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把握,总得给我一点提示,不然我怎么敢把廖家唯一的希望送到刀山火海里。” 我笑了:“你拦得住他吗?” 廖大爷也苦笑一声?:“最终可能拦不住,但起码能拖到我咽气之前。” 我心里暗暗一惊。 他好?像知道十四爷就快来?了似的。 大清皇子非公差不得离京,十四这?一趟应该是秘密出京,知道的人极少,难道廖家手眼通天,连京城动向都能及时掌握? “我这?里没有定心丸。背弃十四爷是我的选择,我承担得起风险。你要不要跟,自己做决定。” 谁给你和我谈条件的资格了?! 许久之后,廖大爷憋出一句话:“廖家不能无后!” 呵,男人!就这?点出息! “我觉得你不如先回去?说服二爷,据我所知,他根本?不想生?孩子。” 廖大一脸震惊:“这?是他说的?” 我摆摆手,终止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直接和他敲定了婚礼的时间?和地点。 就定在后天,江陵渡口的大船上?。 廖大爷觉得时间?太仓促了,根本?没办法好?好?准备。 我的态度很坚决:仪式简单一些没关系,时间?地点不能改! 他撑到现在已是心力交瘁,眼看坐都坐不住,就要从轮椅上?歪下去?了,实在无力和我争辩,沉默着?应下。 待他走后,我稍微理了理思?绪,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晓玲,只唤来?达哈布,将假结婚的计划告诉了他。 “到那天,你派人从各个?渡口、官道上?守着?,一旦看到十四爷,就发信号。我会拖到十四爷上?船再和廖志远拜堂——不要那样看着?我,不会真的拜!只是做给十四爷看而已!十四爷暴怒之下可能会大开杀戒,你要多带几个?侍卫保护我,另外……如果廖家和清茶门有关联,他们一定会在婚礼上?狙杀十四爷,你提前一晚上?拿王爷的令牌调五百水性好?的驻军,埋伏在岸边,一旦有异动,切记不要恋战,一定先护送十四爷平安离开!” 达哈布申请严峻地点点头,但仍强调:“奴才的职责是保护大人。” “嗯,有你在,我心安多了。”对于他的敬业,我给与充分肯定。 他又问:“何时通知王爷?” 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要告诉他,就算他回来?了,也要尽力瞒着?他。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亲自和他说。” 如果提前让他知道,他肯定会拦着?我。再者,清茶门恨他入骨,万一廖家真被反贼操控,婚礼现场就是一个?巨大陷阱。最后,我不想让他和十四碰面。 不告诉晓玲,就是怕晓玲藏不住话。 交代完这?些,我才想起聂冰卿的邀约。 虽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但信上?说,我不来?,她不走。我还是决定去?一趟。 桃花渡位于秦淮河与古青溪水道合流处附近,离云流楼不远,渡口河舫竞立,灯船萧鼓。 聂冰卿约定的大船,是一艘观光船。 我到的时候,停在河中央的画舫热闹喧嚣,靠在岸边的观光船上?黑黢黢一片,好?像已经?人去?船空。 未免错过,我让达哈布登船确认一下。 不一会儿达哈布去?而复返,低声?报道:“大人,聂姑娘还在。” 我点点头,刚要登船,达哈布将我一拦,“还有一男子在。奴才没看清人影,但听声?音,似乎像督察院的严大人。”? 好?你个?严三思?!不愧是风流水里泡大的江南才子!表面一本?正经?,半夜私会花魁! 人家明明约的是我,你凭什么来?截胡? 咦,等?等?……聂冰卿是约我来?谈事,还是约我来?听墙角? 我脱了鞋,悄悄登船,跟着?达哈布,找了个?不容易暴露,又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角落蹲着?。 “……我宁可清清白白地死,也不想肮脏地活!你现在是督察院佥都御史,专司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既然口口声?声?要帮我,为什么不帮我爹伸冤?” 聂冰卿嗓音尖利,质问的语气充满锋芒,若不是亲耳听到,我都想象不到,这?是那个?被欺辱后之会颤抖哭泣的女?人。 “娇娇……”这?声?音是严三思?不错了,高傲的杭州贵公子,朝中新贵,居然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住口!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过去?的娇娇已经?死了!她在大牢里受苦受难的时候,你没去?看过一眼,她在吊绳上?垂死挣扎的时候,你没有托她一把,在她沦落风尘之后,你倒是写了一封退婚书!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被你不耻的冰清。”聂冰卿发出神经?质的笑声?,自嘲道:“冰清玉洁的冰清!” “……冰清,好?吧,只要你能听进去?我的话,我便暂且这?样称呼你。我跟你说过了,先生?的案子不可能翻案,找谁都没有用!这?关系皇上?的威严和脸面,哪个?儿子敢打老子的脸?现在每个?皇子都想好?好?表现,雍亲王岂会把六年前的旧案翻出来?惹皇上?不快?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知道你现在被顾鹏程的党羽刁难,过得很艰难,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北京,托人看顾你,保证你下半辈子清净无忧,你再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聂冰卿回给他一串冷笑,“我是官妓,又不能赎身,去?了北京,还不是要待在青楼里吗?你真不知道青楼里的女?子过着?怎样的日子吗?这?些年,要不是廖小爷流水般往云流楼送银子,三五不时过来?关照,我早就被顾鹏程这?样的败类作践死了!你说托人看顾我,是能出得起这?钱,还是能时时来?给我撑腰?” 严三思?被噎得一顿,半晌讪讪道:“可那廖疯子现在看上?了大清第一女?官,往后不会再庇佑你了!” “是啊,所以?我不能再活在这?个?地狱里了。我要去?敲登闻鼓,伸冤不成,就撞死在公堂上?!” 聂冰卿这?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相较之下,严三思?的沉默显得格外懦弱。 “严三思?,我早已看透你的虚伪。如果没有我爹的引荐,你不可能成为大学士李光地的学生?,更不可能爬得这?么快!你是为了报恩,更是看中我爹在朝中的影响力才求娶我的,可你却在我面前装得深情款款,让我误以?为……误以?为可以?依靠你。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男人不可靠,你这?种伪君子不行,廖小爷这?样的好?人也不行。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求你,而是要告诉你,如果这?次你不帮我,我就把你曾经?给我写的情书和退婚书都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让他们都知道,你有个?当□□的未婚妻!我还要告诉两江总督,是你把顾鹏程在大狱的消息告诉顾文亮的!” 哇,严三思?你……你惨了! 我悄悄探出半个?头,想看看严三思?下跪求饶的模样,没想到却见他忽然暴起,死死掐住聂冰卿的脖子! 完蛋,他想杀人灭口!严三思?你糊涂啊! 不行,我不能让巡视官在巡视期间?发生?这?样的丑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聂冰卿去?死!同时,还不能暴露自己。 我扯了扯达哈布的袖子,先做了蒙头的动作,又做了个?踹人的动作。 他立即心神领会,脱下外褂兜住头,跳出去?飞起一脚将严三思?踹下秦淮河。 噗通! 落水声?响起,从北京到江宁一路以?来?被严三思?阴阳怪气的怨愤终于抒发出来?,我心情爽了! 第 140 章 救走?聂冰卿, 跟着她到了一个隐秘的小院。 烛火刚点?上,她就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贱民聂冰卿拜见秋大人!” 我俯身去扶她:“别这么称呼自己, 在?我心里,人?只有好坏, 没有贵贱。” 她仰头看着我, 双目含泪,颤声祈求:“请大人让我跪着说。” 作为状元的女儿,知府的千金, 想来?她也?曾有一副傲骨。可好死容易赖活难,残酷的现实世界就像硫酸一样, 不?断腐蚀着她的尊严和风骨。只有忘记曾经的身份, 牢记现在?的身份, 痛得才能轻一些?。 我只好往后一退,站着听。 嘭! 她重重地扣了个头:“这一拜,谢大人?救我清白!” 我来?不?及阻拦, 她又叩下一个,“这一拜,谢大人?指点?我伸冤!” 光洁白皙的额头磕得通红, 可她决绝的态度, 由不?得任何?人?阻拦。 嘭, 又是一个, “这一拜,谢大人?救我性命!” 磕得我都隐隐头疼, 再次去扶她:“好了, 谢完了,快起?来?吧!” 她仍然不?起?, 抓着我的胳膊哽咽道:“大人?对我的恩情,此生做牛做马也?难报,怎么可能谢得完。” 我知道今晚的主题绝不?是感谢,她对我别有所求。想必是为了伸冤。 既然敢来?,我就没打算袖手旁观。不?然女性保护组织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聂姑娘,之?前你藏起?我的印章,保住我的官声和前途,对我也?有大恩,我今晚应邀,本就是来?道谢的。刚才出手相助,也?不?全?是为你。严三思是我的同僚,虽然他人?品不?佳,但对我帮助不?少,我不?能看他堕入深渊。” 事实上,我最在?意的是,如果巡视官杀了人?,我们整个团队的工作就可能被全?盘否定,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身为团队长的雍亲王也?必将?遭到?康熙的苛责,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我说这句话?是为了提醒她,别把严三思逼得太紧。 她微微一摇头,“大人?是为救我才落下印章的,何?况还是廖小爷的朋友,于?情于?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原本应该立即还回去,可我怕污了大人?名声,不?敢贸然拜访,也?不?敢随便交给别人?,只能偷偷藏着,苦等廖小爷来?。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他是您的朋友,也?只有他人?品忠厚,不?会害人?。” 哈,忠厚这个词,放在?廖二身上还挺违和的。 “至于?严三思……从前我以为这世界非黑即白,除了好人?只有坏人?,家破人?亡后才知道,我爹蒙冤而?死,吃的就是嫉恶如仇的亏。大人?年纪轻轻,却比他活得通透,将?来?一定能走?得比他更高更远。” 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我想为父伸冤,就不?得不?威胁严三思。 六年了,我爹从前的知交好友,或因求情被贬,无力帮忙,或为明哲保身,不?肯重提旧事,还有的直言聂家已无男,就算洗清冤屈,也?没有意义,更有甚者骂我活着败坏我爹的名声,让我赶紧去死。 没人?能帮我。严三思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可只要我一提伸冤他就变脸。他这个人?虚伪自私薄情寡义,只把前途看作生命,我只能以此要挟,才能逼他就范。” 她仰头望向我,泪水汨汨而?出,“大人?,我活着没有什么指望,只想作为良人?去死。请大人?给我指条明路吧!” 我叹了一声,问达哈布要来?手绢,擦着她的脸道:“我是做慈善的,但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我只救那些?敢于?自救,并有智慧自救的人?。说白了,我会站在?岸边,给落水者伸一只竹竿,而?不?会跳下江去救人?。今晚,你不?光成功要挟了严三思,还把我也?算计进来?——别急,我的意思是,很欣赏你的筹谋和手段。我愿意助你。” 她喜极而?泣,泪水再次决堤。 “可是我有个条件。” 她以为我要什么,目光一聚,急切道:“大人?尽管提,只要我有……” “如果得偿所愿,你得好好活着。玄宜慈善女性保护组织在?江南需要一个话?事人?,作为受益人?,你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活招牌,我要你把组织发扬扩大,像我帮助你一样,帮助其他受苦受难的女性。” 她一愣,眼神慢慢变得柔弱闪躲,“不?,我不?行,我……” 我拉着她的手将?她硬生生拖起?来?:“看着我,告诉我,想不?想堂堂正正地站起?来??想不?想不?再依靠男人??想不?想杀死顾鹏程,让辜负你的男人?身败名裂?” “想!”这一声回答没有任何?迟疑,湿润的眼睛里燃着小火苗。 “在?你救赎别人?的时候,别人?的力量,会叠加在?你身上。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坚不?可摧,还可以一呼百应。就像我一样。”我拍拍她的肩膀,“你曾经死过,更在?绝望中苟活了六年,你的勇气直比越王勾践呢!相信自己!” “大人?……”她紧紧拉着我的手,只唤了我一声,就死死咬着下唇,眼下的肌肉却一直在?颤抖,泪水滂沱,妆早已哭花。 待她平静下来?,我才拉她坐下,为她分析道:“你父亲的案子固然很难,但也?不?像严三思说的那样毫无可能。 皇上的脸面固然重要,但江山社稷的安危一定更重。只要把这件事上升到?足够的高度,就可以直达天听。 上次我跟你说过雍亲王的为人?,这次不?再赘述。其实朝中还有一些?大臣,至今提起?聂公,还满是惋叹唏嘘。最重要的是,巡视团正好在?这里,只要你父亲是清白的,过去的账目一定能被捋清。国库银究竟去了谁的口袋,也?会真相大白。 关?键在?于?,能否说服雍亲王重提此案。你去敲登闻鼓,不?能仅站在?伸冤的角度,要站在?国家利益上,把背后的蠹虫拉出来?。” 上次她提起?嘎礼和背后的皇子,这种组合,固然令人?忌惮,但若用在?皇位之?争中,却是一个能掀起?满朝血雨腥风的深水鱼雷。 聂冰卿听完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犹豫道:“其实我今天把大人?约来?就是想交给您一些?东西。” 她看了眼达哈布,似乎有所顾及。 我道:“这是我最信任的人?,不?必避讳。” 达哈布机警凌厉的眼神微微一怔。 聂冰卿则不?疑有他,快速一点?头,起?身退到?门口,脚尖挨着脚后跟,往前走?了十来?步,然后用发簪翘起?地砖,从下面取出一个小臂长短、手腕粗细的竹筒。 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一个卷成长条的油布小包。包裹外面的棉线系了死扣,似乎从封存至今,从未打开过。 她毫无顾及,利索地咬断棉线,展开油布,献宝似的将?里面的东西呈献到?我面前。 是一封信。 我没有贸然去接,甚至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谨慎地问:“这是?” “当年我父亲被陷害,并不?全?是因为阻拦噶礼横征暴敛,而?是因为发现了他侵吞国库银的证据,并截获了一封信。父亲出事前,把证据和这封信交给了老家的一个亲戚。原本我是不?知道这件事儿的,半个月前,那位亲戚找到?我,把这封信交给了我。他说,这些?东西藏不?住了,京城来?人?了,他要把证据交出去保命,这封信留给我做护身符。可是第二天,他的尸体就飘到?了桃花渡口。” 她暂时把信撤回去,不?安地看着我:“大人?,以我的处境是保不?住这封信的,可写这封信的就是您所说的蠹虫。” 半个月前,京城来?的人?。除了八爷,我想不?到?别人?。 嘎礼,董鄂氏,满洲正红旗人?,开国五大臣何?和礼四世孙,历任内阁学士、山西巡抚、右副都御史、户部左侍郎,康熙四十八年升任两?江总督。当年废太子复立,一干皇子被激发的野心却再也?压不?下去,想来?朝中应该暗流涌动,拉拢他的人?肯定不?少。 和亲王、郡王相比,八爷只是个贝勒,母族又没什么实力,根本不?占优势,所以要亲自写信,主动结交。 这封信,一定很露骨,直白,涉及钱权交易,能让好不?容易翻身的八爷,彻底趴下。 是个烫手山芋啊。 我闭上眼捏着太阳穴沉思,直到?脑汁快烧干了,才终于?开口:“给我吧。” 信是拆开过的。 内容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不?过八爷软中带硬,并不?是一味示好。 先说朝中许多言官参嘎礼贪赃枉法、虐吏害民,皇上震怒,要派钦差查他,都被自己想办法压下来?了。之?后才说,这两?年江南天灾不?断,百姓纳税困难,自己主理户部,若他有需要,可以设法多拨付些?银子。最后才提要求,一则廖家是太子的小金库,让他想办法把廖家搞垮;二则,九爷给他弟弟色勒奇还了四万两?赌债,拜托他关?照万谷仓和点?石书局。 看完,我确定了这封信的分量,不?禁暗暗吸了口凉气,自嘲道:“说不?跳江救人?,才过了一小会儿,江水就淹到?小腿了。” 达哈布的刀柄稍稍往上弹了弹。 他想杀聂冰卿灭口。不?过没有我的信号,肯定不?会动手。 聂冰卿浑然不?觉,忧虑地问:“大人?知道了写信之?人?,还愿意帮我吗?” “我要做什么,不?会提前告诉你,也?不?会和你商量,你只管做你该做的。”我把信装回去,揣进口袋里,“这封信,我拿走?了就不?会再还给你了。” 她点?了点?头,跟着站起?来?,“多谢大人?,请大人?务必保重。” “你也?要想办法保全?自己,等雍亲王回到?总督署再去敲登闻鼓。” 她送我到?门口,犹犹豫豫地问:“大人?,外面都传,雍亲王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他真的会帮我吗?” 我摇摇头:“他不?会帮你,他只会为朝廷治病。” 聂冰卿懵懵懂懂。 天边已有几丝鱼肚白。 我迈开沉重的脚步踏出门槛,忽闻她道:“大人?,廖小爷配不?上您,但他是个好人?。他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因为我爹曾在?栖霞寺为他仗义执言,挡过一回打,才护我这些?年。思思的情况也?差不?多。您是第一个让他动心,并打破誓言,想要结婚的人?。他一直很孤独,脆弱,晚上睡觉都得点?着灯,请您……” “聂姑娘。”我回头一笑:“后天上午,我和廖志远在?江陵渡口成亲,要是你方便,可以来?喝喜酒。我给他设一桌前女友席。你和思思,以及和他相好过的姑娘都可以来?。” 她目瞪口呆。 140-160 第 141 章 1715年10月14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初三 晴 凌晨回来, 浅浅睡了两个时辰,却好像做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梦。 梦中的我置身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是镜子的空间里,镜子上映照的人却不是我, 而?是十四。 他先是对我笑?,然后?伸出手, 想把我拉进镜中世界, 被我拒绝后?,开始疯狂暴走?,眼睛里流出血泪, 最后?打破镜子,随破碎的镜片散落一地。 我捡起其中一片, 不小心被割伤了手掌, 钻心的疼和喷薄而?出的血, 让我产生了即将?死去的恐慌…… 醒来后?,枕头已被大汗淋湿。 现如今,我有官身, 有达哈布,有驻军,只?要?躲在总督署不出门, 十四肯定伤害不了我。 可我不愿意?躲避, 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和他割裂, 就是因为不想?再承受这种心理焦虑和恐慌。 东风易借, 人心难测。 我可以做万全的准备,保护他的安全, 应对他的暴怒, 却无法预测他的其他反应。 那些微小的变数让我忧心忡忡,喘不过气儿来。 在这种心情下, 我完全没有明天就要?结婚的感觉,只?想?把计划做得更详尽,把工作排得更满。 一直忙碌到?晚上,廖家送来几套新娘礼服和头面,让我挑选。 时间太紧,无法量身定做,这是他们花高价从各个秀坊里买来的,是别人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定做的,还没有全部完工,有的甚至还插着针。 江南女子身材娇小,能找到?我能穿进去的实?属不易,样式、材质上根本无从挑剔。 至于那精致华美的头面——我想?到?戴着这个被十四甩耳光,万一碰坏了多可惜,干脆拒绝道:“不戴这个。” 不过这个动静引来了四大巡视官甚至郝成,他们五个人看着礼服面面相觑,晓玲亦扶着门框眼神幽怨。 最后?还是方铭先沉不住气:“秋童,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抽空结个婚。”我朝他们抱了抱拳,“毕竟还在出公?差,这事儿得低调,就不邀请各位去喝喜酒了,改明儿办完差事回京,我再好好请一请大家。哦,份子钱也?免了吧。” 送喜服的管家给他们一人发了一袋喜糖。 他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郝成的表情犹如在梦游,“你要?嫁谁?” “回总督大人,是我们廖家的二爷上辈子积德行?善,高攀上了秋大人。”廖管家满脸喜色,毕恭毕敬。 郝成听后?眼角一抽,把喜糖往地上一扔,指着我道:“你……你就作大死吧!” 严三思啐了我一口,嫌弃万分:“自甘堕落!” 梁超捂着小跟班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方铭正欲劝我,衙役来报,说?廖家二爷求见。 管家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呀二爷糊涂!成亲前一天,新郎新娘见面是很不吉利的,否则成亲当天可能会不顺利!大人,我这就出去劝劝他!” 不顺利是肯定的。这锅能让他背,我求之不得。 “叫他进来。”我吩咐了一声,转头送客:“方大人,您瞧,我这儿有贵客到?,咱们改天再探讨?” 方铭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最终甩袖而?去。 “晓玲!”眼见晓玲也?黯然离去,我冲到?门口拉了她一把,“这两天怎么没见年漱玉?这么大热闹,她也?不来看?” 她幽幽回道:“从王爷出远门,她就夹起尾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精得狠呢!” 前天晚上还挺嚣张的,扬言让我从总督署大门跪到?她门前,哪能一下子改性儿了。 正琢磨,晓玲忽然把我的手拂开,说?了一句:“秋童,你好狠的心啊!” 我无奈地笑?笑?,把雍亲王的佛珠套在她手上,“先帮我保管一天,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这时候我来找你拿。” 她低头看着佛珠,闷声道:“这是王爷的心啊,明天这时候你就是廖家的人了,再戴这佛珠,岂不是在羞辱他?还有十四爷,我真不敢想?他会怎么对你。廖家就不怕受牵连吗?” 这个傻姑娘是除达哈布以外掌握信息最多的人,但凡少一点?恋爱脑就能看出我的真实?意?图。 “我人在曹营心在汉行?不行??”刚点?了她一句,廖二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娘子!” 狗东西像个哈士奇,眼睛贼亮,贼没分寸,当着晓玲的面儿就这样叫我,还想?往我身上扑。 我抬脚顶在他胸口,训斥道:“板正点?!” 他抱着我的脚,没脸没皮地嬉笑?撒娇:“娘子~” 晓玲又羞又恼,恨恨瞪了他一眼,撒腿就跑。 廖二是来送定情信物的。 不是那晚‘鸿门宴’上,他和顾鹏程说?的,在四物斋选的——后?来我路过四物斋,那是一个很小很破的门面,卖的都是从当铺里低价收购的旧物,像廖二这样的散财童子,是绝对不会去那里消费的,提起四物斋,纯粹是为了激怒顾老狗。 “姐姐,这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我把它藏在栖霞寺的佛堂里,昨天才挖出来。”这货根本不会拿腔作调,直接摊开掌心,把一块鸡蛋大小、未经雕琢的深蓝色钻石送到?我眼前。 我自认也?见过一些世面,看到?这颗钻石的时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句广告语,‘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绝对是一颗可以当传家宝的钻石! 片刻后?,我的目光终于艰难地移到?狗东西脸上。 他笑?得志得意?满,完美无瑕的眼睛堪比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似乎在说?:姐姐喜欢我可太得意?了! 在《色戒》里,王佳芝被易先生送的六克拉粉钻打动,在生死攸关之际给了他一条生路。 看电影的时候怒其不争,功亏一篑。直到?此刻,我终于理解了王佳芝。 这种震撼是是无法形容的。哪怕对方是个散财童子。 大约就像透过胸腔,看到?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上,清晰地雕刻着你的名字。 你甚至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姐姐,明天我就是你的人了,我的东西也?就都是你的了,我就没什么可给你的了。我想?,在那之前,我要?正儿八经送你个东西,和别人给的都不一样,让你舍不得扔,一看到?就能想?起我。”他嘿嘿一笑?,“这样,你以后?打我的时候,也?有我个好可念。” ……我有种罪恶感。 像成年人欺骗了小学生。 “志远,其实?我……”我长叹一声,想?劝他一句。 狗东西眼睛一亮,猛地扑上来在我额上亲了一口,接着紧紧搂着我,低声道:“姐姐,我一点?也?不贪心。哪怕你对我有一瞬息的动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鬼使神差地,我也?抱了抱他的腰,低声回应:“你很好,真的。” 1715年10月15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初四 晴 上午六点?,廖家派来了发嫁队伍。 廖大既准备了聘礼,又准备了嫁妆。 第一车聘礼到?达总督署的时候,最后?一车才刚出了廖家大门。 给我梳妆的老妈子艳羡不已地说?,红妆二十里,绕城走?一圈,最后?才到?总督署。全城都在问?,谁家姑娘这么幸运,嫁到?了首富家。 还说?,头天晚上,廖大爷因时间仓促,准备不充分,不住唉声叹气,说?委屈了我。一向不睡到?中午不起床的廖二,早早起来自发穿好红衣,跑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看着院里头忙忙碌碌的人,听着这些细碎的话,偶尔瞥到?镜子里穿着嫁衣,化了妆的自己,突然真生出几丝荒谬的紧张。 直到?达哈布来汇报,十四爷一行?人出现在城门口,我才蓦然惊醒。 “他带了多少人?” “十二个。都是生脸,应该是从西北战场新拔出来的强兵。对了,还有一个洋人。” 雍亲王留给我四个侍卫,如果这十二个人都上船,而?廖家没在船上设猫腻的话,十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洋人肯定是安东尼,十四把他带来,八成是拿他的人头威胁我,就算不是,我也?不指望他能帮我说?话。 “廖家选定的婚船查探过了吗?船上安插了多少驻军?” 达哈布拿出一张手绘的结构图,“婚船是廖家自己的货船,上下三层,货物全部搬到?了底下二三层,甲板和第一层空着,可容纳宾客二百人左右,除此,另有舵手、司仪、鼓乐、杂役等六十多人,各岗位分别安插了两三个驻军,都是极善水性的。奴才还租了一艘观光船,就停在婚船旁边,船上匿着二百兵丁,另有三百人埋伏在岸边。周边其他船都已清空。” 结构图画的非常细,应该是反反复复探过路。他思虑周详,安排得当,不用我说?,已把十四的实?力考虑进去。 总而?言之,发生任何状况,都可从容应对。 他担心的反而?是,“大人,如果十四爷要?杀廖小爷,拦不拦?”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你们只?在我或者十四爷受到?威胁时才动手。” 以廖大的心机,不可能毫无准备。十四动手,可以逼出他的实?力。另一方面,任谁去拦,都免不了被殃及。倘若廖二仰脖等死,只?有我能拦得住。 眼看时间紧迫,我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穿了嫁衣,却没带盖头,衙役和小厮,奴婢纷纷侧目。我早已习惯人们异样的眼神,漠然置之。 “有没有王爷的消息?”昨天的新闻稿上没有新的惨案发生,我在想?,他是不是追着反贼跑得更远了? 达哈布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眉头微蹙,沉吟道:“奴才前日得了消息,王爷被奸人所?伤,从马上摔了下去,好像伤及肺腑,大夫说?不宜行?动,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 我心往下一沉,脚下一绊。 “大人!”达哈布及时扶了我一把。 我攥住他的胳膊,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在哪儿?” 达哈布正要?说?话,忽被一阵匆忙沉重的脚步声打乱。 我们俩同时抬头,只?见一个一身风尘,须发盖脸的男人正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 虽然步履蹒跚,全无他平时的霸气,但那身高体型,我熟悉的很,正是达哈布口中短时间内回不来的雍亲王! 我飞奔迎上去,被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震惊,再看他唇色煞白,不由托住他的手臂,颤声问?:“王爷,你受伤了?是不是很严重?” 他将?我从头到?家打量了一番,眼神如霜,“我才走?了六天,你就要?嫁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摆脱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穿着嫁衣,猛摇头:“不是!” “那就是说?,在这短短六天里,你找到?了那个简单清白,愿意?无条件配合你的男人?” “不……”我下意?识否认,却见年漱玉的身影从他背后?闪现出来,阴阳怪气地笑?道:“总不至于是嫁着玩的吧?我知道秋大人随便,却没想?到?你这么随便!” 她去报的信? 总督署内,连郝成都是昨天才知道我要?成亲,她是如何提前知道,去找雍亲王的? 我心里暗暗警惕,对雍亲王摇了摇头,期待我们的默契,能让他明白我有苦衷。 年漱玉却添油加醋道:“王爷,她要?嫁的是金陵第一纨绔,日日睡青楼,夜夜换新娘,既不简单,更不清白,听话倒是真听话,毕竟才十八,没见识没学识,最好拿捏。” 雍亲王双目通红,身子一晃。 我和年漱玉同时扶住他。 “王爷……”就在我想?不顾一切解释清楚的时候,江陵渡口的方向升起狼烟。 达哈布给我一个暗示的眼神,那代表十四爷即将?到?达! 没时间了! 我松开雍亲王的胳膊,缓缓后?退:“请王爷保重!” “秋童!”他浑身发颤地追上一步,疾言厉色中暗藏绝望哀求:“非嫁不可?” 年漱玉笑?问?:“秋大人,廖家这小白脸,你就那么稀罕吗?” 我狠狠一瞪她,决然转身。 “王爷!”才刚走?两步,只?听年漱玉发出惊呼,“快来人,王爷吐血晕倒了!” 回头一看,雍亲王双眼紧闭,嘴角挂血,无意?识地倒在年漱玉怀里。 而?年漱玉则趁机朝我挤了挤眼。 我和廖大定下婚期的当晚,雍亲王在江宁城外一百余里的山区,只?有当时立即出发,才能把消息递到?,并在今早赶回来。 年漱玉只?能是从廖大那里得到?的消息。 她和廖家暗中有往来!可她怎么会和廖家有往来?! 如果廖家真是供养清茶门的源头,那就让我来拔除好了! “达哈布,你留下照顾王爷,我自己去!” 达哈布知道全部事情,把他留下,也?许能及时告知雍亲王! 尽管达哈布百般不放心,却也?知道,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不仅关乎王爷安危,更关乎我回来后?的生死祸福。 他将?婚船结构图交给我,“大人,保重!” 又把调度驻军的令牌交给另一个侍卫额尔登,匆匆交代一番。 我带着额尔登等三个侍卫,放弃廖家来接亲的轿子,跨上侍卫的高头大马——没带头面是正确的,不然马蹄狂奔,什么珠宝玉石都该抖落净了。 江陵渡口,一艘挂满红布的巨船醒目张扬,岸边船头都站满了人。 谁都没见过自己骑马来嫁人的新娘子,一时间热闹欢呼归于宁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将?我看着。 只?有船头的廖二鼓掌狂呼:“姐姐英姿飒爽举世无双,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我仰头冲他一笑?,提着裙子走?上台阶。他也?奔至入口,向下朝我伸出手。 廖二啊廖二,你要?是演的,可以拿十座奥斯卡小金人! 就在我把手递到?他手里时,船下马儿嘶鸣,人群惊扰。 我扶着船舷朝下看去。 只?见一匹浑身泛着金光的宝马冲上观水台,穿一身簇新衣裳,收拾的干干净的十四爷,端坐在马上,被打着鼻响的马儿带着原地盘桓,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绞着我。 早上八九点?的阳光刚刚开始明媚耀眼,迎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喊话:“爷这是什么运气,初到?贵宝地就能看到?这样别开生面的婚礼,新娘子好像还是熟人。” 他随意?一招手,头也?不回地喊道:“安东尼,你过来看看,那是不是爷那狂野不羁嫌命长的老师?” 第 142 章 嗖!一声破空哨响, 眼?前一花,一只鞋如离弦之箭,径直飞向十四?。 于此同?时?, 廖二撑着船舷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他狂骂:“哪来的野狗狂吠乱认人, 你才嫌命长呢!来人, 把他狗腿打断扔到长江里!” 电光火石间,十四?以惊人的弹射力从马背上跳起,飞起一脚将鞋踢开, 旋即潇洒落地。这大开大合的漂亮动作引来喝彩声阵阵。 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耍功夫,只觉得万分精彩, 又没怎么?看清, 意犹未尽。 正朝船上搬运嫁妆彩礼的家?丁, 则听令将箱子一放,抽出担子就朝他?逼去,当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呵斥到:“北方来的二胡卵子少在我们江宁地界上撒野, 快滚!” 十四?气势汹汹一扭头,手移到腰间,似乎要去拔刀, 恰在此时?, 岸边人群分开, 在惊呼声中, 安东尼姗姗来迟。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艰难跟上十四?的速度,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 趴在马上好像随时?会咽气一般, 颤抖着朝他?伸了伸手,随即歪下马, 重重砸到地上。 十四?不仅没扶他?,反而抬头朝我厉喝:“秋童,安东尼要是死在这儿,你打算怎么?和教廷交代?!” ……我就知道他?得拿安东尼威胁我! 刚动了动脚,廖二就抓紧我的手,像怕我跑了一般,紧张道:“姐姐,你认识下面那条疯狗?” “……别乱喊,那是我姐夫!”惹了这位暴脾气,你小子不死也得扒层皮! 廖二一愣,“姐夫?” “一开始是教廷介绍来的学生,跟我学几何,后?来学着学着,和我的好姐妹阿古丽好上了,可不得叫姐夫么?!” 我不仅没跑,还?借他?的力道一口气爬上船,转过身一眼?都没看安东尼,只朝十四?笑道:“姐夫,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是专门来贺喜的吗?我姐姐阿古丽怀胎几月了?脉象可好?” 全世界最会得理不饶人的就是我吧? 一提阿古丽,十四?的气势就软了三分,再加上他?私自出京不可张扬,竟默认了姐夫这个称呼,只掐着腰,咬牙切齿地招呼我:“你下来我同?你细说!” 我要是真下了船,恐怕只有两种下场。其一,被他?一脚踢进江流;其二,被他?掳上马带走,就近找个铁笼子关起来。 可我又不能亲自引他?上船,否则若真有什么?意外不好甩锅。 僵持间,身后?车轮滚滚,裹着披风的廖大被管家?推着过来,一扫之前的苦大仇深,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刚才在船舱里听得不太真切,是秋童的姐夫来了吗?” 廖二嗤笑,眼?睛翻上天,“这算哪门子的姐夫……” 我则应道:“是啊大哥,我在大清没什么?亲人,在京半年处了个好姐妹,情同?亲姐妹,下面那位就是我姐姐的夫君。”反正真真假假,你也没机会核实去! 廖大轻轻一点头:“有时?候亲姐妹还?不如结拜姐妹感情深。我本来正担心婚礼上没有娘家?人送嫁,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姐夫能来实在太好了!” 他?转头吩咐道:“管家?,快去把姐夫请上船来。” 管家?满脸堆笑应声而去。 廖大这才板起脸来教训廖二:“都要做人家?夫君的人了,还?不稳重些!快去换双鞋,等?会儿好好给你姐夫赔个不是!” 廖二惯会用嬉皮笑脸敷衍他?,拉着我的衣袖卖乖:“姐姐,要是那个混账姐夫再敢对?你出言不逊,我定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你可别拦着我!” ……快拉倒吧,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和大清‘战神’比划,可别哭着喊着找我求情才是! 廖大也毫不留情地奚落道,“别叫人打得满地找牙,丢了我和秋童的脸!” 说罢叫人硬把他?拉走去换鞋。 之后?瞟了眼?下面,切换成温和语气问我:“地上那个洋人,是葡国神职人员吗?看样子情况有些危急,要不要请上船来,找个大夫给看看?” 不管安东尼是不是装的,他?这把年纪确实经不起折腾,要有什么?意外,我可顾不上他?。 “那是东堂主事,也是我的顶头上司。教廷不许神职人员结婚,他?八成是来阻挠我的。还?是别让他?上船了,派个人送到城中医馆吧。” 廖大从善如流,立即吩咐人去安排,转过脸又问:“这位姐夫看起来气宇轩昂,想必身份不凡,待会上来,我们该如何称呼他?呢?” “他?确实出身富贵,不过平日为人低调,从不张扬,只叫我们唤他?祯少爷。”他?问的模糊,我便也答得模糊。 若廖家?清白本分,一个管我叫老师,并且出身富贵的京城人,足以让他?们浮想联翩,并给予充分的敬畏和尊重;若有贼心,来者?身份如何,他?们必定一清二楚,叫什么?都无?所谓。 “勋贵之家?讲究多,能理解。”不知是心知肚明,还?是礼节至上,廖大并不计较,只管点头,“你放心,你的亲人也好,朋友也罢,都是我们的贵客。” 说到客人,甲板上已经东一撮,西一撮地聚了不少人。打眼?一看,其中有好些熟悉的面孔,都是是我来江宁后?,在各种场合认识的社会名流。 准备婚礼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两天,廖家?居然能叫来这么?多人观礼,足见他?们真的很重视,并且号召力非同?凡响。 不过,达哈布所摸排的人,不包括这些宾客,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忍不住又朝船下探寻,只见十四?的十二护卫已经到齐,杀气腾腾地围在他?身边。岸边看热闹的人,都不自觉退避三舍,为他?们空出大片地方。 管家?陪着笑脸同?十四?说着什么?,十四?抬了抬佩刀,似乎在问他?需不需要解刀。 管家?摆手表示不需要,又说了几句话,十四?忽然仰头看向我,接着便一马当先?,带着他?这些人形兵器,顺次登船。 一场豪赌真正拉开帷幕,我紧张得有些发抖,心跳也随着他?的脚步剧烈起伏。脑海里不断自问:赌得起吗? 忽然锣鼓喧天,喜乐奏起。 “大人,吉时?将到,请到船舱的‘闺阁’内待嫁。”一个胸前配花的中年男子前来提醒。 廖大裹了裹披风,笑道:“去吧,我都迫不及待要把志远这个混账东西托付给你了。” ——因为我没有娘家?,又要求必须在船上办婚礼,廖家?做出了最大让步,把传统婚礼的流程缩减、调整,变成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 他?们在船舱里布置了一间‘闺阁’,作为我待嫁的地方,吉时?一到,新郎就要带着迎亲队伍,来这里迎娶我。之后?到甲板上拜天地,礼毕还?要送入洞房——没错,隔壁就是‘洞房’。 眼?见十四?已经踏上甲板,我心一横,跟随喜婆前往‘闺阁’。 婚礼的流程虽然被改得面目全非,细节却不容马虎。 喜婆把我送到‘闺阁’后?,又跟进来两个豆蔻少女,她们给我戴上凤冠霞披,朝我身上系上裙铃、裤铃,往我手里塞上辐条、瓷瓶、铜镜(说是象征镇邪气,带来福气),最后?还?想给我盖上盖头——被我言辞拒绝了。 因为没当真,所以没计较,但名义上,还?是我娶赘婿,真要盖,也该盖在廖志远头上! 两个小丫头信以为真,忙询问喜婆有没有娶赘婿的经验。 喜婆哭笑不得地直摇头,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鞭炮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廖二兴奋激动的声音传来,“姐姐,我来娶你了!” “快给二爷开门!”喜婆从床上拿起同?心结,一头交到我手里,另一头显然是要交到廖二手中的。 可当门打开,进来的不光是廖二,他?身后?还?跟着个瘟神。 回京两个月,瘟神白回来了,也胖回来了,好像刻意打扮过,一样望去,意气风发、玩世不恭,与去年岁末,在贝勒府门口初见时?一模一样。 然而沙场磨砺了他?的锐气,胜利赋予他?唯我独尊的霸气,他?往这儿一站,什么?都不说,只抬眼?将人一看,就让人胆寒。 也许是我太心虚了,甚至在目光相碰的刹那,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一松手。 廖二还?没来得及接,同?心结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哎呀这……这太不吉利了!”喜婆赶紧俯身去捡。 十四?比她更快,闪电般拾起,自己握着一头,把另一头递给我,面无?表情地交代:“这回拿好,再掉了,人家?就要退婚了。” 我讪笑:“谢谢姐夫。” 廖二从他?手里夺过另一头,朝我傻笑道:“姐姐,姐夫人真好,刚才我在外头迎着他?,才知道他?是代你的好姐妹来送亲的。幸亏把他?请上来了,不然岂不错过一门好亲戚!” 一个姐姐,一个姐夫,这傻狗叫的还?怪顺口! 不过更让我忐忑的是,十四?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这时?候不应该抢亲吗?真能亲手把我嫁掉? “姐姐,吉时?已到,我们去拜堂吧!”廖二欢天喜地地牵着我出门。 十四?漠然退至门外,没多给我一个眼?神。 外面不知何时?围了一堆人。男女老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嘴里说着喜庆的话,手里各自捧着五谷杂粮,朝我身上泼洒。 门口地上摆着一个火盆和一个马鞍,方才那两个豆蔻少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朗声唱道:“ 新娘跨火盆,大人养小人。新娘跨鞍,福禄平安。” …… 好一个大人养小人,我差点一脚给它?踢翻! 偷偷看一眼?十四?,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似乎在等?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打了几个月的仗,是比之前沉得住气了。要照对?付杨猛那一套,他?千里迢迢赶来,绝不可能忍到现在。 迈着愈渐沉重的步伐,在迎亲队伍的簇拥下来到甲板。阳光下,秋风猎猎,红绸似火,宾客们正欢聚一起,围着廖大道贺,好一番热闹景象。 正东方向摆着喜神,正南方向摆着廖家?父母的排位,然而两个供桌上都空着,除了一尊香炉,只有三个杯子。 婚船亦在不知不觉间驶离岸边,慢悠悠开往江中。 我手心满是汗,同?心结又悄然滑落。 下一秒,廖二干脆拉起我的手,把同?心结绑在我手腕上,眼?含憧憬温柔笑道,“姐姐,拜过堂,我们就是夫妻了,从此我和廖家?,以及船上所有人,都任由你调遣!” 奇怪,廖家?由我调遣还?说得过去,船上其他?宾客,凭什么?听我的? 环顾四?周,宾客们也在有意无?意地打量我。 他?们的眼?神全然不像从前那么?高傲矜持,而是热切激动,有些人甚至眼?含热泪! “志远,他?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挣开廖二的手,朝身后?不远处的十四?靠拢。 十四?被一群宾客包围着,仍环抱双臂,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那十二个护卫就站在船舷边上,聚成三角形,像一个箭头,直冲喜堂。 我的护卫,额尔登等?则按照达哈布的吩咐,分别隐在不同?定位点。 廖二回头把手伸向我,狡黠一笑:“可能是因为,谁都没想到,我这么?一个草包纨绔,能娶到大清第?一女官吧!我可以和你一起名留青史?,而他?们都是历史?的见证人!” 我自然是不信的,看了眼?紧跟而来的观光船,心里有了点底气,状似随意地开口:“那婚船要驶向何处?” “去往江心,带姐姐和宾客们见一见波澜壮阔的长江。”廖二顺着我的目光,看的却是泛着银光的江面,目光悠远深长,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低沉:“经年之后?,他?们提起这场婚礼,脑中自然也会想起这条横贯大地的巨龙。它?孕育文明,也看尽兴衰,我们的婚礼能在江上举办真是太好了!” 可你这副表现,很不好。 我宁可你是那个疯癫神经的草包纨绔,也不希望你满怀心事别有所图。 暗叹一声,廖二忽然再次抓起我的手,将我拉向喜堂,语气激动而热烈:“姐姐!我等?不及要迎接你另一个身份了,我们快去拜堂吧!” 当我们就位,等?候许久的司仪按耐不住激动,高喊一句:“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船上嘈杂的谈笑声顿时?安静下来,唯剩涛声风声和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所有人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脸寒霜的十四?,视他?人为无?物?,只把锐利阴沉的目光对?着我,步步逼近,沉声质问:“报复我也不用玩得这么?真吧?你还?真想跟人家?拜堂啊?!” 第 143 章 喜庆中透着诡异的氛围悄然一僵。 松散的?宾客中, 有几道身?影鬼魅般朝十四挪动了一些。 他身?边的?宾客更是明?目张胆地?将他一拦,一个老者沉着脸教训:“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在人家婚礼上大放厥词!” 另一个满脸沟壑的男人冷嘲道:“方才在船下就?出言不逊, 主人家不与?你一般见识,依着秋大人尊称一声姐夫, 换别人早就羞得面红耳赤, 知耻而退了,你不仅厚着脸皮登船,还变本加厉, 当着宾客的面儿败坏新娘名声,简直是当世罕见的?败类!” “就?是, 宁拆一座桥, 不毁一桩婚, 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 “知道主人家是谁吗?北方来的?二胡卵子快去打听?打听?,这可是咱江宁首善!知道新娘子是谁吗?那可是……” 十四扭头?爆喝:“那可是老子的?女人!” 这凶神恶煞霸气倾泻的?样子,愣把刚才说?话的?人吓得连连后退直到撞到别人怀中。 旁边吹吹打打的?乐团也被吓得慌了手脚, 喜庆的?节奏顿时变了调。 在怪异的?音乐中,廖二步伐轻盈地?错了错身?,挡在我前面, 漫不经心地?嘲讽:“姐夫是在白日说?梦话吗?我未过门的?妻主洁身?自好, 高明?远识, 从不把那些放荡孟浪的?俗人放在眼?里。她一生所求, 不过是一个心里只?有她,懂得尊重她, 呵护她, 支持她的?男人,她光明?磊落, 志存高洁,配得上任何人倾心相?待、衷心追随,又怎会觊觎别人的?丈夫?”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轻飘飘一笑,“或者,姐夫错把她当成了她那个好姐妹?那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真的?看错了。我未过门的?妻主举世无双,绝非权势财富能收买,也非死缠烂打能收服的?寻常女子。坚刚不可夺其志,万念不可乱其心。凡是阻碍她的?,要么毁灭,要么成为她的?垫脚石。我,就?是她脚下最坚实的?一块。你,算得了什么?” 形势就?像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我却不合时宜地?被廖二这话深深打动了。 他的?存在,超越时代,他对我的?了解甚至比我自己?看得更透彻,对我的?推崇和尊重则远超我的?期待。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也许假以时日,真的?可以成为灵魂伴侣。 “妻主,垫脚石!”十四不屑地?大笑:“堂堂七尺男儿,背靠女人,把吃软饭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不愧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软骨头?!” 地?图炮瞬间惹怒了甲板上的?男人,四面八方的?声讨全都朝他袭去。 铮! 长刀出鞘,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没入甲板,吵闹声乍停,包围圈瞬间扩大。隐匿其中的?鬼魅身?影却更靠前了。 十四目露凶光,阴恻恻狞笑:“秋童,能把干醋吃得这么兴师动众,整个大清也只?有你了!爷可真小瞧了你!不过你也小瞧了爷,你以为这次爷还跟你商量吗?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旁人想染指一分一毫,我叫他灰飞烟灭!你要是不肯活着跟我走,我就?把你的?尸骨带回家!” 乌云遮住了骄阳,光线忽然?一暗。 沙场归来的?将军,大清皇帝高高捧着的?皇子,一旦放开气场,就?像一条穷凶极恶的?黑龙,随时都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过来!”猛地?一声怒喝,吓得我心一抖,脚却往后一挪。 “够了!”斜刺里,廖大终于发话,“祯少爷,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曾经对秋童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她马上就?要成为我家的?媳妇,我们视她为珍宝,也请你自重!如若非要欺辱,我廖家拼个家破人亡,也要与?你一战到底!” 我从未听?过他发出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连苍白如鬼的?面庞上也有了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他一呼,船舱内外应声一片。 十四带来的?十二护卫则用佩刀墩地?,齐声高喝:“杀,杀,杀!”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婚礼即将变成战场。 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双方因我血拼,所有罪过都是我的?。尤其十四若因此?受伤,我难辞其咎,罢官还是轻的?。 我把他引来,是为了表达立场,同?时试探廖家。 现?在廖家身?后的?狼尾巴已经快露出来了,我得扯一把,让他们彻底变身?! “姐夫!”鼓足勇气,我拨开廖二站出来,面对怒气值爆表的?十四:“我欠你一条命,你要拿走,我双手奉上。可在我死之前,请让船上的?诸位帮我做个见证。我是清清白白死去的?,不是谁的?妾,也不是谁的?附属品,我就?是我自己?。他日若有人在我的?墓碑上加上爱妾或贱妾二字,我愿化?作鬼火,烧之殆尽!” 接着转向廖二,故作深情,浅浅一笑:“志远是我千挑万选的?男人,他懂我爱我心里只?有我,无条件支持我,就?连他的?家族也待我至诚至真——我知道,除他以外,天底下再没有人能这样待我,我是真的?想和他结为夫妻,怎奈命浅福薄……” “不,姐姐,没人能阻拦我们!”廖二一把抓住我的?手,深情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就?算你想以命报恩,我也追随你去,黄泉路上咱们夫妻结伴而行!” 拉倒吧,我可不想死! 没听?出我在给自己?铺后路找台阶吗? 我正要拒绝他,廖大身?边的?显眼?包忽然?振臂高呼:“这对有情人心意相?通,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拜堂!立即拜堂!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下一秒银光一闪,十四的?长刀飞掠过去,生生削掉了他一个耳朵。 鲜血迸溅,惨叫划破天际。 十四豪情万丈,喝声贯耳:“爷要带走自己?的?女人,谁敢拦我?!谁又拦得住我?!” 说?罢凌空一跳,踹飞左右,接着毫不拖泥带水朝我奔来。 “帐下听?令,拦我者杀无赦!”黑龙暴怒,杀气爆棚,如阎王现?世,一声令下,十二护卫齐声喝应:“得令!” 瞬间,刀光剑影,血肉飞溅,场面混乱不堪。 人影攒动,有的?向前,有的?退后。 眼?看就?要有人命丧刀口,我猛地?推开廖二扑到十四身?上,厉声尖叫:“快住手!” 大黑龙尖刺一般的?逆鳞为之一收,一手牢牢掐着我的?脖颈,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来,我真想立刻掐死你!” 我努力点头?表示你可以的?,你最能了! “都住手!快住手!”廖二急得嗓子都劈叉了,过了十几秒,混战才停下来,他慢慢凑近,半是威胁半是哀求:“别动她,要不然?,我保证长江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一个废物软骨头?也敢威胁爷?”十四偏不信邪,狞笑着扬声道:“从你对老子的?女人动念那一刻起,你就?是死人了!杀你之前,爷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爷们!” 说?罢掐着我的?脖子凑到跟前,狠狠吻下来。 霸道的?唇舌就?像一条带刺的?钢鞭,尖利的?牙齿就?像淬了毒的?匕首,钢鞭入喉,横扫上颚,匕首刺破唇角,扎出一个血洞,这根本不能叫吻,应该叫上刑! 最变态的?是,他从我口中汲取了唾液,在自己?嘴里过了一圈,又吐到我嘴里!末了单手如钳,合上我的?下巴,死死捏住,舔了舔自己?发亮的?唇角,命令道:“咽下去。” 谁给我一把刀,我捅死他! 廖二发了疯一般朝他扑来,被他漫不经心抬脚踹飞。 “你想让这些人给你作证?难道你不知道,从他们上船,就?注定不能活着回去了吗?亲眼?看过我的?女人为别人穿嫁衣,亲眼?听?你说?想嫁那个废物,我能让他们活着吗?”他在我耳边低语,恨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蠢女人,我为你日奔八百里,你就?这样报答我!你别想好过!” ……狂的?你!你以为船上都是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呢?知道这条船上有多少杀手吗?没有我帮忙,就?凭你们十三?个,想把人家赶尽杀绝,再从这波涛汹涌的?长江上安全撤离,做梦呢?! 我拼命厮打他,与?此?同?时,混战又起,四五个人包围了他。 他单手应战,依然?游刃有余,还从人家手中抢了一把刀,砍得人家喷我一脸热血。 “胤祯!”他带着我腾转挪移,倏忽这边,倏忽那边,晃的?我头?晕眼?花,胃里翻腾,情急之下把他的?真名都叫了出来,“你他妈的?放开我!” “在这里叫没有用,在床上叫还能有点用!”他是完全把周围人当死人了,说?话口无遮拦,杀起人来更是毫不留情。 忽然?一个重物被抛我到我怀里,低头?一看,赶紧举起来大喊:“啊,谁的?胳膊,快拿回去!” 潜意识里,我还是现?代人的?想法,以为只?要及时缝合,还能使用! 可我托了许久到处找主,直到血水浸透了嫁衣,也没人找我领。 慌乱间,一只?手提起我的?衣领,带我纵身?一跃,上了高台,回头?一看,原来是额尔登。 “大人,咱们是否要协助十四爷?”他不像达哈布那么沉得住气,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躁。 我看着下面失控的?战场,普通人早已抱头?四散,剩下的?二三?十个,各个都有武器,且身?手不凡。然?而十四对付他们,就?像霸王龙对伶盗龙一样,横扫全场,无可匹敌! 协助个屁! 他不仅打乱了婚礼的?节奏,也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的?担心全都成真了,这厮就?是最大的?变数!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他会凶狠残暴至此?,居然?为了自己?的?面子屠杀无辜! 我真能从他手底下逃脱吗? “‘胤祯’,刚才在混乱中听?你喊他的?名字,从年纪和身?手看,他就?是十四贝勒吧?” 惊骇中,廖大忽然?出现?在身?后。婚礼上发生这样的?惨剧,他竟十分平静。 很明?显他在明?知故问。 船上有这么多打手根本就?不正常。 我对这个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却仿佛能无限续杯的?人,再也笑不出来,冷声道:“廖大爷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何不叫手下人停手?可知倘若伤了这位天皇贵胄,廖家必有倾覆之祸。” “刚才还叫我大哥,怎么忽然?又生疏起来了?”他眉宇间的?愁苦又蓄起来,仿佛很伤心似的?,“你若早提醒我,哪怕在他登船之前提醒,事情都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现?在他已不打算放过我们,我们总不能垂手受死吧?” “你想杀了他?你疯了吗?那可皇上最钟意的?儿子!”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也再三?提示过你。”他轻蔑一笑,咄咄相?逼:“是你亲口说?要背弃他,我廖家才倾其所有冒险相?随。刚才,你也当着他的?面说?,真心实意想要嫁志远!我告诉你,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我这样的?废物,都受不了这样的?公然?背叛,更何况是要风得风的?十四爷。事已至此?,咱们都在一条船上,你觉得你有退路吗?” 我沉默以对。 不是认可他,而是假意和他站在同?一阵营。 当他以为我也无路可退,才会对我敞开心扉。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容易被你说?服,答应让志远入赘吗?因为我十分清楚你对满人的?厌恶不是装出来的?。这些贝勒,亲王,听?上去很高贵,可他们骨子里,仍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骨子里的?自卑使他们紧闭国门、屠戮文人、焚烧典籍!他们残忍嗜杀,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靠强取豪夺积累财富,征服女人的?方式粗暴下流,为了多繁衍子嗣统治比他们多数十倍的?汉人,从上到下就?像牲畜一样处处撒种?,而这些生出来的?小畜生,全都不事生产,一个个趴在汉人身?上吸血!出身?高贵,饱受传统华夏文明?浸染的?你,怎么受得了这种?野兽?” 听?完这段话,廖家的?立场,我已经十分清楚。心里咯噔一声的?同?时,又有几分释然?。那些蛛丝马迹,和夜以继日的?分析都得到了验证,接下来就?看我能否靠这险象环生的?计策,抱得鱼和熊掌同?归了。 不过后面那句关于我的?分析,十分奇怪。 正要问,一道暗箭破空二至,深深刺入十四腰腹,霎那间血如泉涌,他也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向前扑倒单膝跪倒。 于此?同?时,身?边的?‘伶盗龙’齐刷刷扑上去摁住他,把刀锋架在他脖子上,亢奋高呼:“抓到鞑子王子了!抓住鞑子王子了!” 一时间血肉模糊的?甲板上欢呼雀跃一片,刚刚躲起来的?名流纷纷跑出来,或相?拥而泣,或跪地?嚎啕。他们每个人,都像等候多年大仇得报一样畅快淋漓。 满身?血污得十四被人捆上双手,狼狈押到高台下面,有人狠踢他的?膝盖窝,想迫使他对高台上的?廖大下跪。 “住手!”我大声喝止,下意识地?想跳下去保护他。 “姐姐!”廖二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把扯住我,“等会儿再动手!先让江南四十二名臣一人刺他一刀,你再送他上路!” “你在说?什么?!什么江南四十二名臣?为什么要让他们伤害……” “十四贝勒……”廖二轻轻一笑,把我没说 依譁 ?完的?话头?接下去,“姐姐,你果然?没有骗大家,顺利把康熙最倚重的?儿子引入这个陷阱。虽然?他真的?很小心,非要佩刀带侍卫上船,但只?要能瓮中捉鳖,费点力气又如何呢?你不愧是三?太子的?女儿,既有魄力,又有智慧,大家全都心悦诚服了!” …… 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把cpu给烧了。 怎么又是朱三?太子?! “公主殿下能下定决心与?他们割裂,我等深感欣慰。江南四十二名臣,也对你回国以来的?种?种?作为十分敬服。等他们报完仇,你再与?志远拜堂,我们便正式拥立你为大明?女帝!以你的?才干,必能带领我们推翻蛮人统治,拯救正统中华!” 廖大像回光返照一般,在滔滔江水之上,端坐众人头?顶,朗朗几句,振奋全场。 “驱逐鞑虏,光复汉室!” “拥立女帝,卫我中华!” 廖二抓住我的?手,眼?里闪着激进的?光:“姐姐,你有改变世界的?志向,亦有安邦定国的?能力,更有高贵正统的?出身?,何须跟着一群见识短浅的?蛮子虚耗光阴?廖家和江南四十二臣,人才兴旺,富可敌国,必定可以拥护你建立一个强大文明?的?新大明?!” “公主在上,大明?遗民誓死效忠!” 高台下,社会名流和打手,甚至吹打弹唱的?乐团、端水送茶的?丫鬟小厮,全都跪倒,齐声高呼。 在这条孕育文明?,看尽兴衰的?长江上,声音浩荡,震破天穹。 第 144 章 如果能做主子, 谁愿意当奴才? 如果能做皇帝,谁愿意为人臣子? 极目望远,大江东去,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 一时?多少豪杰, 尽伏我脚下。 权力初向我,就拼命释放诱人的芳香。 改变世界,开创一个?全新局面, 不正是我媚颜奴骨、小心周旋、苦苦支撑的?目标吗? 是把?握这个?机会,亲自做领头?人, 还是依靠雍亲王, 曲线救国? 大船到了?江中分岔口湍流激荡, 我也面临生平最难的?抉择。 “姐姐,当我们?得知你把?婚礼的?地点定在?船上,就知道你做好了?带我们?扬帆起航的?准备。我们?携家带口, 把?至亲和世代积累的?财富都带上船,只为义?无反顾地追随你,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怪不得船上有那么多妇孺儿童, 原来是他们?的?家眷。 可我当初要求在?船上办婚礼, 是为了?避免战火殃及无辜百姓, 更是为了?将反贼一网打尽, 避免有漏网之鱼。 “公主,我是南明将领何刚的?后人何维, 我何家世代效忠明皇, 祖父何刚在?扬州抵御清贼时?壮烈牺牲,扬州失守后, 清贼在?城中烧杀掠抢整整十日,我族中二百三十七人没留下一个?活口!所有女眷都被百般折辱,死时?全都赤身断肢,惨不忍睹!甚至有两名?孕妇,被活生生刨胎而死!” 一个?粗壮的?汉子从血泊里爬起来,怒目圆睁,指着被摁着头?单膝跪地的?十四道:“穿上龙袍近百年?,清贼依然?兽性难驯,那个?四阎王在?江宁大开杀戒,其?残暴程度连他们?的?祖宗都自愧不如!他们?就不是人,是魔鬼,是畜生!让我来刺畜生第一刀,往后冲锋陷阵,公主只管让我打头?阵!” ……祖宗和四爷做的?孽,都让十四这个?大怨种来承担合适吗? 没人在?乎这个?,血泊中兴奋的?大明遗民高声叫好。 何维从廖二手中接过匕首,大步走到十四跟前,手起刀落,噗呲一声扎进十四左肩,鲜血缓缓顺着刀锋流淌,何维痛快拔出?,用舌尖一添,大笑道:“清贼血甜,诸位都来尝尝!” 十四咬牙忍痛,死死盯着我。只是那眼神既无怨愤,亦无恐惧,只有锋利的?探究。 可我现在?得博取这些人的?信任,不能对他展现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关心。 “公主!” 何维退下后,第二个?人立即站出?来,他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儒生,穿得非常体面,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事实上,伸出?去接匕首的?手,也非常白嫩,然?而他言辞间的?义?愤一点也不必何维少。 “在?下李斯,祖上开创金陵文汇书局,是明朝规模最大的?书局,顺治十八年?,祖父李继白因赏识贡院才子庄廷鑨的?才情气节,帮他刊印《明史辑略》,获罪遭屠。康熙二年?,狗皇帝下令从重处罚,夺我书局,杀我父兄,将我家中所有女眷充入青楼!我与清廷之仇,不共戴天!” ……你祖父公然?出?版反书,一点都不无辜。至于连坐……从你的?表现,就知道皇帝为什么想斩草除根。这么多年?过去,漏网之鱼居然?还没放下仇恨安享太平,依然?要高举反清大旗…… 他举起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十四另一侧肩膀。 “将军!”十二护卫被迫除去武器,在?别人的?挟制下眼睁睁瞧着这一幕,各个?目眦欲裂。 十四唇色苍白,昂首铮铮。 “公主!”第三个?人紧跟着站出?来。 我伸手制止了?他的?发?言,同时?看了?一眼站在?廖大身边的?额尔登。 江南四十二名?臣,如果每人刺十四一刀,他撑不到我来送他见阎王。 这两刀,足以割裂我和他最后的?恩情(起码在?外人眼中如此),也报了?刚才他朝我吐口水的?大仇! “诸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不能让你们?把?剩下的?四十刀捅完。” “为什么?难道公主不舍得这个?清贼?” 众人对我发?出?诘问,十四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我。 我也看着他,借这个?诡异地场合,向他诉说迟来的?感激:“既然?你们?把?我当三太子的?遗腹子,尊称我一声公主,应该对我在?京城的?遭遇十分清楚。在?我入狱后,是他的?人,拼死保住了?我,把?我从刑部大牢的?酷刑中解救出?来。也是他的?人,去求八贝勒当钦差,洗脱了?我的?嫌疑。仇恨,是他父辈种下的?,恩情,却是他亲自施加的?,我欠他一条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公主,切不可因私忘公,放虎归山啊!他是狗皇帝最器重的?儿子,杀了?他,不仅可以重创狗皇帝,还可以为女帝登基立威,请公主不要心慈手软!” 众人打断我,再?次跪伏一片。 我看着廖家父母牌位前的?三个?茶杯,轻笑道:“你们?供养的?清茶门,曾要置我于死地,现在?你们?被雍亲王逼得无路可走,被迫拥立我为女帝,以大明新民的?身份,避走海外。咱们?之间,还没有多少信任和感情可谈。可我既上了?这条船,就没想再?回去做大清的?官。既然?选则接受你们?的?拥立,就放下了?从前的?恩怨。这样的?胸怀,你们?觉得,会因私忘公吗?我是要告诉你们?,我不记仇,但记恩。我的?恩人,就算必须死,也不能死在?你们?手里。要不以后,我如何敢信你们?不会对我翻脸无情?” “这……”他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 给你们?选择权了?吗? 我朝廖二伸出?手:“把?匕首给我,我送他一程。” 廖二一笑:“姐姐,要不要我代劳?” 我瞥他一眼,只觉得那双清澈的?瞳眸已成?了?泥潭,心里暗叹,自古英雄出?少年?,这PUA大师绝了?,十八岁就能拿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从当街抛珠吸引我的?注意,到迷恋死亡、跳江邀宠,迷惑我的?判断力,再?到深情表白、以帝位给我画大饼,通过刨析式的?夸赞,激发?我称帝的?信心和野心,一步一步,好像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和了?解,完美地隐藏了?他自己的?目的?。 但我岂能不知,他们?只想把?我当招牌傀儡? 廖家的?野心从支持太子开始膨胀,到太子二次被废彻底没了?希望,可是欲望不死,大约为了?维持权倾朝野的?美梦,也因为被太子连累,死了?太多人,他们?恨大清,转投清茶门的?怀抱。 从他们?对我的?了?解程度看,化佛等人或许就是他们?派去的?。我胸前那个?刺青,应该也是他们?散播出?去的?谣言,就为了?名?正言顺地借三太子之名?,过一把?皇帝瘾。 从我到江宁,就踏入他们?早已布好地天罗地网。 可惜他们?不知道,我自带剪网的?刀。 “我说,我亲自送他。” 廖二笑着挤了?挤眼:“好,姐姐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等他断气,咱们?就接着拜堂!” 接着转过匕首,把?刀柄递给我:“小心,锋利得很?。” 我接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十四身边。 他双手被束缚在?背后,左右两旁还站着廖家的?打手。那两人一看就凶悍残忍,绝不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伤到的?。 “如果你从边疆回来没有带阿古丽多好。”我单膝跪在?他跟前,摸着他的?脸,自觉泪湿眼眶,哽咽道:“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你,但那时?我憧憬过,等你回来,和你痛痛快快地爱一场。” 眼泪滴落的?同时?,十四也红了?眼,满脸苦涩,言语间充满了?不自信:“你说真的??” 我沉沉一点头?——给他下迷魂药呢! 从八爷说他回来接我,我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应付他。他是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更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他只相信自己,也只顾满足自己,所以软硬不吃。 但阿古丽的?出?现,让我开始重新思考他被人称颂的?一个?优点——重情重义?。这既是优点,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阿古丽救了?他,就能让他去皇上跟前求侧福晋之位,我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亏欠我,对我言听计从? 我现在?就是欠他太多,他才这么理直气壮地对我死缠烂打! 今天,我不仅要演苦情戏,还要实打实地演一场苦肉戏! “可是你与阿古丽亲亲热热的?样子,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哪怕我只求一小段时?光的?一心一意都得不到。你的?心太宽广了?,既装着福晋、侧福晋,还随时?塞得下新人,你根本不可能像我对你那样纯粹。离京两个?月,我每天都过得很?匆忙,很?疲惫,好处就是,我彻底放下你了?。我结婚,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为了?有一个?已婚身份,从此不再?有其?他妄想。” 一滴泪从十四鼻尖上滑落,他咬牙盯着我,半晌才道:“你是想让我不再?有任何妄想吧?你分明知道,我……”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傲气不允许他把?姿态放低。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换成?了?咒骂:“蠢货,你当我千里奔袭是为了?带你回去暖床吗?!清茶门反贼利用你做局,在?朝中掀起巨浪,你们?巡视这一路,都在?为这件事擦屁股!老四这个?冷血王,利用你当诱饵,钓他的?死敌,你竟然?还乖乖为他所用!我要不来,你死都要背上反贼的?帽子!” ……你是真这样想,还是挑拨离间啊? 不是,恋爱脑程度这么深吗?你早就知道船上的?是反贼,还敢上来?!人家都要拥立我为女帝了?,你还当我是个?不知情的?傻白甜? 我这会儿可是举着匕首要你命呢?! 第 145 章 “你来了也没用。这个帽子, 我是?不打算脱了。” 十?四?蓦地往前一挣,急怒交加,破口大骂:“犯蠢!这群亡命之?徒只想借你?之?名招揽乱臣贼子罢了, 你?还真做起女?帝美梦了!就算这艘破船能出得了江宁,能到得了崇明岛吗?入不了海, 还想当大明新民, 你?当老四?是?废物,大清将士是?死的?!” 我不仅和你想法相同,还知道历史的走?向, 大明气数已?绝,绝无倒行逆施的可能。 即便我自信可以驾驭这些穷途末路的人, 也不想把有限的生命, 浪费在无限的逃亡和以卵击石的战争上。 康熙治下的满清, 即便吏治松弛,也比大明后期强得多,武装力量连蛮横的俄罗斯和虎视眈眈的欧洲各国都忌惮, 岂是?这群七零八落的大明遗民可敌的? 避走?海外,要么像郑成功一样偏居一隅,分裂国土;要么, 引入外贼, 祸害国人;均非我所愿。 最重要的是?, 我并非朱家后人, 对大明毫无眷恋,全?无姑苏慕容复那种复国执念。 可戏还是?要演完的, 不然怎么救你?啊笨蛋。 “别?说了十?四?爷!登船之?前, 雍亲王被我害得吐血昏倒生命垂危,现在, 我还要亲手送你?上路,我没有退路的。” 十?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额尔登,他知道额尔登是?雍亲王的亲信侍卫,所以感到匪夷所思,“你?害了老四??那他怎么还跟着你??” 难道他就是?凭这几个侍卫判断我没有叛反的? 在场其他人必然也会对这一点生疑,可以预料,杀了十?四?之?后,他们一定会剪除我的护卫。事实上,安插在各个岗位上的人,有一些已?经被悄悄处理了。 “连你?都能为我赴汤蹈火,区区一个奴才,怎么就不能呢?”我反问他一句,问得他哑口无言。 这时,我回头看向廖大:“雍亲王残忍无道,身为汉人,我早就看不下去了。登船之?前,我不仅重伤了他,还骗得调动江宁驻军的令牌,额尔登,把令牌献给我大哥!” “公主义薄云天,足智多谋,堪当至尊!” 众人大喜过望,对我赞不绝口,一时间注意力都转移到额尔登和廖大身上。 额尔登掏出令牌,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廖大轮椅前,将令牌双手奉上。 廖大身旁的女?子刚要接过,我便朗声道:“大哥,这道令牌是?我的身家性命,亦是?我对廖家的诚意,难道不值得你?亲手接过吗?” 一旁的廖二眼神?复杂,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廖大捂着胸口装柔弱,让额尔登干巴巴跪着。 “大哥?”我扬手举起匕首,朝十?四?刺去的同时,头也不回也地高喊一声,给他施压。 “公主教训的是?!”他只好勉强笑着招招手,让额尔登凑近些。 额尔登跪行前进,在廖大伸手的同时,猛然暴起,拉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扯。 电光火石间,达哈布安插在船上的人全?都行动起来?,各自掌控一隅,而?十?四?也叼过我送到他嘴边的匕首,发力一跃,干脆利落地将身旁打手割喉。 十?二护卫则拼死挣破挟制,展开疯狂猎杀。 清爽的江风瞬间充满血腥。来?不及奔逃的四?十?二名臣,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 十?四?用脚踢飞匕首,切断手上的布条,将我拦腰一抱,退到相对安稳的角落,先捧着我狠狠亲了两口,而?后凶狠怒斥:“你?这个胆大狡猾的臭婆娘,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推了他一把,笑盈盈道:“富贵险中求,十?四?爷,这次我能不能升官,就看你?助力多少?了!” “你?这点出息!想升官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用得着拿命换?!” “拿命换来?的踏实!” 他恨恨拍飞一个打手,抱怨道:“差点把爷的命也搭上!” 我悠闲地躲在他身后,好言哄道:“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丧命呢?放心,我还有后手!” 他拧断打手脖子的同时,咬牙切齿道:“你?最高明的手段都用在爷身上了!” 额尔登擒住廖大,摆脱他两个侍女?的缠斗,来?到我们这边汇合。 离开轮椅的廖大就像一条豆芽菜,头大,身细,孱弱不堪。 他的病不是?装的。刚才的兴奋,不过是?受唾手可得的权力刺激罢了。 廖二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地追上来?,满眼错愕失望,“姐姐,你?为何突然反水,为何要抓我大哥,为何要杀这些拥护你?的人,为何要救清狗?难道是?我们不够虔诚?难道你?宁可做他们的笼中鸟,也不想当女?帝吗?” 不等我发话,十?四?宁可被人重击,也要撤回来?对付他:“阎王叫你?五更死,三更你?就来?报道!” “住手!”混乱中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娇斥在舱门口传来?,“放开大爷,否则我就杀了她!” 廖二求助般唤道:“嫂嫂!” 看来?,这就是?廖大休妻后续娶的扬州歌姬,那位神?秘的王姑娘。 然而?我一回头,却?被那张脸镇住了。 “化?佛?你?没死?!” 她用匕首抵住的人,更让我心惊胆战,“晓玲,你?怎么在这儿?!” 十?四?也认出了她,挡在我身前,冷嘲道:“你?连四?哥都敢伤,他府中一个没身份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忌惮的。莫不是?忘了她哥曾如何羞辱你??” 晓玲眼睛红肿,面色惨白,颤声哭道:“秋童,我看到王爷吐血昏倒,想追上你?再劝你?几句,一出总督署大门就被人抓住带到这里……是?我太蠢了,我早该想到你?是?做大事的人,不会那么冲动的……” 十?四?闻言啧了一声,愉悦地看着我:“哟,老四?吐血了,真是?你?干的?” ……是?我,但罪恶的源头在你?!要不是?你?,我不必假结婚! ‘化?佛’用带着吴语口音的官话,轻柔地说道:“十?四?爷,除了秋大人,谁还能让冷血无情的雍亲王肝肠寸断呢?他从马上跌下原本?应该遵医嘱,静养七天,可听说秋大人要成亲,竟然不顾一切地爬上马背,日夜兼程赶回来?阻拦。没想到秋大人竟硬生生抛下他不顾,若非你?搅局,此时她已?经是?廖家的媳妇了。” 十?四?脸色阴沉,大咧咧地揽着我的肩膀朝怀里一带,傲然道:“我女?人这么好,谁能不爱?爱而?不得,是?他活该!廖家这样的破落商户也敢肖想她,真是?狗胆包天白日做梦!她知道爷要来?,拿你?们做彩头,和爷置个气,让爷更疼她罢了!” ……所以,安东尼给我发信,是?他授意的! ‘化?佛’嗤笑一声:“没想到堂堂贝勒爷竟是?个自欺欺人的痴情种。看来?,您拿郡王头衔换秋大人侧福晋封号也不是?空穴来?风!奴家还听说,您为了跟皇帝做这个交易,差点把兵法三十?六计都用上了,先抛出一个回疆女?子做掩护,再以王爵做交易,直到皇帝不忍一再拒绝,才终于?松口。不过,他说的是?,只有秋大人自愿跟你?回京,才会册封,否则您这个头衔就白白丢了。” …… 十?四?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连宫里也有你?们的爪牙,老四?这些年真是?白忙活了!” 我想的也是?,清茶门真是?树大根深啊! 不过这次的江南行应该能让他们大伤元气。 “雍亲王有没有白忙活,奴家不知。奴家只知道,十?四?爷这片深情,注定得不到回应。就算秋大人嫁到我家是?做局,也绝不是?为了你?,甚至不是?为了她自己。于?公,是?为了给雍亲王助力,于?私,是?为了祸水东移,转移您的妒恨,保护雍亲王。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不用说我说,您也应该明白,必是?他们之?间的情意已?经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不信你?问她。” 说着,她用刀尖戳了戳晓玲光滑的脸颊。 晓玲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我赶紧喝道:“化?佛!你?别?伤害她,她哥哥是?四?川巡抚年羹尧,残暴护短爱妹如命!” “秋大人,我劝你?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一想到我那双胞胎妹妹的凄惨下场,手上的力道就掌控不好。”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化?佛,她是?化?佛的双胞胎姐姐! 既然她是?三年前嫁给廖大的,那四?姝接近我、陷害我、借大案散播我是?朱三太子遗腹子,这一步步棋,都和廖家脱不开干系。 我不禁又往廖二看去。他半垂着眼,神?情让我捉摸不透。 至于?廖大,好像已?经昏死过去。 “年姑娘,你?在雍亲王身边伺候,和秋大人情同姐妹,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你?最清楚了,和十?四?爷说说吧,说完我就放过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化?佛姐姐温言诱导晓玲。 晓玲瑟瑟发抖地抽泣道:“十?四?爷,刚出京的时候,王爷对秋童还是?比较客气的,不过八爷在济南见过她之?后,王爷就疏远了她。离开济南,也是?和我们分开走?的。他从徐州带回一个叫年漱玉的姑娘,这个女?人自称是?王爷的身边人,霸道无耻,以欺负秋童为乐,王爷不仅不阻拦,还让秋童罚跪……啊!” 匕首刺破面颊,带出一道浓厚的血流,化?佛姐姐怒斥:“说实话!” “晓玲!”我心惊肉跳地往前一冲,被十?四?扯着领子抓回来?。 他从额尔登手里接过廖大,一拳锤向其腹部,疼得廖大从昏迷中惊醒,仰头惨叫。 化?佛的姐姐面色微变,嘴硬道:“拿一个本?来?就活不了几天的人威胁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十?四?冷哼道:“威胁你??凭你?也配!爷是?在鼓励你?,继续!弄死她,让年羹尧和老四?决裂,爷乐见其成!还有,你?逼她说什么都没用,秋童根本?就没有心,有也不会放在老四?身上!老四?是?什么性子,我和他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比谁都清楚。你?说他会为了女?人肝肠寸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装腔作势收买人心,只是?为了让秋童卖命!” 接着狠狠瞪我一眼:“你?可机灵点,别?上了他的当!” 而?后话锋一转,洋洋自得道:“但凡你?有眼,不会放着爷这个年轻俊俏的不爱,选那个阴险丑陋的老男人!” ……每个人XP不一样,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你?这一挂呀! 不管怎样,十?四?内核稳定,只相信自己,任人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 这一点曾让我饱受挫败,现在化?佛姐姐也终于?感同身受。 她只得放弃蛊惑十?四?,转而?回到初衷,想换回廖大。 “你?不在乎,秋大人在乎!”她再次加深力道,在晓玲脸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放开大爷!” 此时晓玲已?经疼得站不住,眼泪扑簌簌直下,却?始终紧咬牙关不肯向我求助。 我心急如焚,再看甲板上血流成河战况胶着,咬牙道:“放开她,我放你?们走?!” 化?佛的姐姐轻蔑地笑了:“好大的口气啊,你?在我们的船上,放我们走??” “你?们还剩多少?人?回头看看吧,紧随而?来?的观光船上还有二百绿营战士,没有我的命令,你?们逃不掉的。” 她依然气定神?闲:“观光船追不上这条改装过的西洋战船,否则行驶这么久,早就跟上来?了!” “要是?我把船底炸开一个洞呢?” 她和廖二同时变脸,连声音都冷硬起来?:“船上根本?没有火药!” “怎么没有,是?我带来?的嫁妆啊!这还得多谢你?们,以嫁妆和彩礼的方式转移资产,那些大箱子从总督署过了一圈,被我替换了几箱,里面装着满满的火药,完全?可以把整艘船都炸飞!” 廖二顿时叫道:“嫁妆都送去了第二层船舱,我去销毁!” 说罢就朝船舱里冲,额尔登刚要追去,十?四?爷喊了他一声,“没眼力见的狗奴才,看好这废物,照顾好爷的女?人,那个色胆包天的短命鬼,让爷亲自收拾!” 第 146 章 “廖夫人?, 你放开年姑娘,我?放开廖大爷,咱们友好和平互换人质可好?” 化佛的武力值令阿克敦惊叹, 我?不敢低估她?姐姐,故而没让额尔登硬攻。 此时廖大已经气若游丝, 与其说是被钳制, 不如说挂在额尔登身上?,所?以她?应该比我?更着急。 然而相较丈夫,她最在意的还是反清大业, 趁十四不在,抓住时机游说我?:“秋童, 你是汉人?, 怎能对?满人造的孽无动于衷?如果扬州屠城太遥远, 那雍亲王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呢?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吗?这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我?们的,大部分都是无辜百姓!他借着清缴反贼的名义,大肆捕杀政敌的党羽, 多少积善之家毁于他手,满门覆灭! 如果你没经历过文字yu,难以想象只因为一句诗就牵连全族上?千条性?命的惨烈, 至少你应该记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就差点成了狱中冤鬼!你也应该很了解, 汉人?状元郎, 十年清知府的聂旸落得何种下场。 满人?就是野兽,汉人?只是他们圈养的奴隶, 甚至食物!他们不会把咱们当人?看!与他们同?行, 要做好?随时被吃掉的准备! 秋童,你是天主教徒, 心中有大善,创办玄宜慈善造福劳苦大众和女性?,是我?们一致认可,并引以为豪的领头人?,请你振作起来,救救受苦受难的汉人?!也请你不要被前?路吓到,清茶门的教徒遍布全国,天下汉人?都是咱们的兄弟姐妹!在你的带领下,咱们很快就能卷土重来,直捣黄龙。” 她?说的慷慨激昂、情?真意切,有点xie教心灵导师那意思。 “廖夫人?,我?很好?奇,一开始是廖家找到你们,还是你们找到了廖家?” “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我?忍不住一笑:“之前?我?以为,廖家是在三年前?走投无路时投靠了清茶门,现在看来是错的。廖二爷的洗脑水平,那才?叫一个化有痕为无痕,比你高明得多。你这……恕我?直言,有点像背台词。该不会,你是他招纳入教的新人?吧?他在教内的地位应该比你还高?” 联想到雍亲王和我?说过,化佛等人?是‘武诸葛’亲自培养出来的,我?顺嘴一问:“他就是武诸葛?”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才?十八,总不能从十五岁就开始在这么大一个门派里担当重任吧? 可廖夫人?的神情?分明有一刹那震惊。 我?心往下一沉,暗暗一惊,旋即意识到一件事:被称为‘武诸葛’,武力值应该非常高,廖二刚才?是不是一直在藏拙?他是不是故意把十四单独引开的? 坏了,十四两?肩有刀伤,能敌过他吗? “晓玲,你放心,我?绝不对?不会不管你!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耐心等等我?好?吗?” 待晓玲大声应好?,我?立即吩咐额尔登,“提着廖大爷跟我?来!” 说罢我?径直绕过廖夫人?,急速跑进船舱内。 舱内躲着很多妇孺儿童,一见我?和提着廖大的额尔登纷纷吓得惊叫,只有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对?我?甜甜一笑。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啊,白白胖胖的,和元寿有点像。可是,作为反贼的后人?,他恐怕没法长大了。 甚至,如有必要,我?还会炸掉这艘船,亲手剥夺他们的生命。 ——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和廖夫人?共情?,在当前?处境下,我?自己就是个冷血刽子手! 船舱布局复杂,慢慢找太费时间。我?把孩子抱起来,问他母亲:“廖二爷往哪边去了?” 那个可怜的母亲磕着头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带着他,要是跑到尽头没看到廖二爷,就拧断他的脖子!” 尽管只是为了恐吓她?,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一下破势。 那个母亲趁我?心虚,一把夺过孩子,转头就跑。 额尔登眼疾脚快,伸腿将她?绊倒,母亲绝望的叫声和孩子惊恐的哭泣就像一桶硫酸,瞬间泼到我?心里。 “额尔登,放他们走吧……” 想是一回事儿,落实到行动,是另一回事。我?实在无法忽视良心上?的刺痛。 “大人?,何必把宝贵的仁慈施舍给将死之人?,留给更多活着的安分百姓不好?吗?” 额尔登也跟我?出入很多次了,从来都沉默寡言,对?我?更是言听计从,这是第一次违背我?的心意。 在我?犹豫的一瞬间,他踩住孩子的胸膛,厉声质问:“廖二爷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 孩子被踩的呼吸不畅,很快就涨红了脸。 那母亲指了个相反方向,不住磕头求饶。 额尔登一脚将她?踢翻,抓起孩子,对?我?道:“大人?,走这边。” 此?时廖夫人?也挟持晓玲追赶而来,怒斥道:“秋童!为了给满人?做狗,你竟然丧心病狂到连孩子也不放过!” 煎熬中我?有些暴躁,猛然喝道:“闭嘴!在我?心中,没有满汉之分,中华大地上?人?人?平等。利用民族矛盾挑起纷争,祸国殃民的你们才?是罪魁祸首!休想让我?顾小节而失大义!” 说罢拔腿就跑。 这一次方向是对?的。 跑了一会儿,又面?临分岔口,只能按照我?对?船舱结构图的记忆,循着兵器相交的声音,来到一个颇为开阔,但光线昏暗的舱室。 一扇五十公分见方的小窗,是全部光线的来源。 光线集中处,两?个快到看不清身影的人?在交战。 其中一人?使刀,另一人?使剑。使刀的那个浑身浴血,但招招凶狠霸道,仿佛力拔千钧。使剑的那个穿一身喜庆红衣,剑式轻盈灵动,仿佛一只脆弱的蝴蝶,却另雄狮无可奈何。 丁达尔效应让这一幕变得观赏性?十足——是的,哪怕在电影中,我?也没见过如此?精彩唯美的打斗镜头。 “十四爷再这么打下去,血就要流尽了。” 失神中,额尔登提醒了一句。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立场,赶忙大喊:“十四爷,你怎么样?” 可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十四这么爱逞强爱耍帅爱占口头便?宜的人?居然一声不吭。 反而廖二抱怨道:“姐姐,你要是再为别的男人?担心,我?就要吃醋喽。” 说话间,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招式更凌厉了,那薄薄的长剑就像毒蛇一样缠上?十四,在他胸前?后背分别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十四自觉在我?面?前?失了面?子,忍不住飙出一连串京骂,然后给自己找场子:“窝囊废占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先?暗箭伤我?,后捅我?两?刀,就凭你这个弱鸡,在我?手上?根本过不了十招。” 可廖二真就很强啊,还打得很好?看。 剑身反射的光打在他那张年轻华丽的脸上?,就像这个世界单独给他美颜了一样…… 十八岁,貌美非凡,高智商,武艺超群,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拿的挂有点多! 哎,十四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像四姑娘读完晓玲的诗一样? “二爷,杀了他!只要他死了,秋童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紧随而来的廖夫人?大喊。 廖二却道:“姐姐,要是我?不杀他,你能跟我?拜堂吗?” 缠斗间,他甚至还朝我?挤挤眼,“从你一到北京,我?就悄悄跟着你,乔装成各种各样的路人?和你搭话,看过你得意失落,畅快委屈,一颦一笑早已刻在心里。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就算现在,我?也可以放下这国仇家恨,只要你愿意同?我?浪迹天下。” …… “志远,信任只有一次。”我?心中倒没什么波澜,十四被激怒了,又飙了一串国骂,劈得更狠了。 廖二难以抵挡,肩膀上?也挨了一刀——这种光线下,穿着红衣根本看不出血迹。 “二爷!”廖夫人?情?急大喊,看样子很想去帮忙。 我?灵机一动,立即吩咐额尔登:“快去炸船,让驻军来收拾残局!” 额尔登当即扔下廖大,出去寻找被我?做过标记的箱子。 廖夫人?也不得不放开晓玲,追他而去。 我?赶紧扶住晓玲,查看她?脸上?的伤口。 廖夫人?可真是个蛇蝎美人?,这一刀刺的太深了,不可能不留疤。 “下船之后,咱们立刻找大夫缝合,我?会从全世界搜寻最好?的祛疤膏给你,不要担心,好?吗?” 晓玲摇摇头,又点点头,抱着我?的胳膊若有所?思地问:“秋童,在你心中,十四爷很重要吗?” “当然,你刚才?听到廖夫人?说的话了吧,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皇上?肯定会杀我?泄恨。” 眼睛盯着酣战,我?焦急地等着爆炸声。 “那你对?他……”晓玲又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刚转过头,一直瘫倒在地上?的廖大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持金簪朝她?扑去—— “那就让年羹尧为廖家报仇吧!” 完蛋,他想杀晓玲,调拨年羹尧和雍亲王的关系! 刹那间,尖锐地一端已经近在眼前?,我?只来得及推她?一把,把自己的肩膀往前?一送…… 这不是报应吧——是我?利用十四,眼睁睁看他被捅刀的报应! “秋童!”晓玲尖叫一声,爆发出空前?大力,把廖大狠狠一推,接着拔出金簪,转身就朝廖大刺去。 噗噗噗。 “大哥!”当廖二发出惊呼,廖二胸前?已经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 这一声嘶吼唤醒了激愤杀人?的晓玲,她?浑身一哆嗦,扔下金簪,惊恐地看着我?:“我?……我?……杀人?了……” “没事儿的,是他先?过来杀你,你只是正当防卫。而且他是反贼头目,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今天。”我?捂着剧痛的伤口,试图安抚她?。 她?刚想拉住我?的手,忽然发现自己满手鲜血,崩溃大哭,“我?真的杀人?了!”接着像无头苍蝇一样跑开。 “晓玲!”我?刚想追过去,忽然听到身后声响。 十四和廖二都想看看这边的情?况,一边打着,一边挪了过来。 廖二看到彻底断气的廖大,默然失神,眉宇间既有悲悯,又有些如释重负。 十四看到我?肩膀上?的血捂都捂不住,在筋疲力竭时激发出新的潜力,大喝一声朝廖二砍去。 也许是少了一份心理负担,廖二比之前?更轻盈了。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薄薄的剑,从四面?八方朝十四攻去。 十四上?船的时候是经过长途跋涉,一歇未歇,本就疲惫不堪,在甲板上?战斗许久,受了暗箭,还被捅伤,现在消耗太久,失血过多,渐渐处于?下风。 “姐姐,廖家的生恩我?已报完,余生不必被仇恨欲望所?累,你跟我?走吧,这红尘浊世,只有我?最懂你珍视你,我?会……” 他一边进攻一边蛊惑我?。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从不远处传来。 船身剧烈震动,我?们都跟着摇晃起来。 极少坐船的旱鸭子十四劣势顿时变得更明显! 铿!一声脆响,十四手中的长刀被击飞,下一秒,廖二脱手一掷,利剑如银蛇般飞向他胸膛。 就是现在了! “十四爷!”千钧一发之际,我?心里默念耶稣,纵身一跃,扑到他身上?。 噗。 金属入肉的声音格外刺耳。 一股锥心般的刺痛从后背传来——确切的说是从后心窝传来。 倒霉!怎么偏偏刺入后心窝,伤及心脏的话,我?会死吗? 今天我?为两?个人?舍身,第一次是为了正义感?,保护弱小。第二次是筹谋已久,苦等时机。 我?原想用这出苦肉计还了十四的恩情?,可我?不想死啊! “十四爷,我?……”我?揪住他的衣襟,想对?他说点什么,让他对?我?更愧疚,可是一开口,满嘴腥咸。 浓稠的血汨汨涌出,使我?全身发冷,意识模糊。 十四也流了很多血,他怎么还能坚持战斗呢? 完蛋,我?这个流血法,肯定是心脏受损了,这年代又没有输血,又没有外科手术,我?完了! “秋童!” “姐姐!” 两?声惨烈的呼唤,是我?意识消失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好?想和我?领导告个别啊。 他还不知道,我?也并非石心人?呢…… 第 147 章 1715年10月30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十?九 我是?疼醒的。 屋内漆黑一片, 窗外也是?。 坐起下意识摸了摸后背上的痛处,发现上半身空荡荡,胸前裹了?几层厚厚的纱布。 怔忡了?一会儿, 才慢慢想起之前经历的事情——我为十?四挡剑,被廖二刺中, 幸好?没死成。 留得青山在, 剩下的都不是?大问题。 伤口?感染也好?,器官损伤也罢,根据我的推断, 都会被时间复原。 要不是?有?这点自信,我也不敢朝十?四身上扑。 我曾在船上有?过疟疾症状, 在没吃药的情况下, 第二天就?痊愈了?。在澳门被砸折小指骨, 大约四五天就?复原了?。被雷家的猫抓伤,则用了?十?天左右才完全消失。 不同损伤被修复的时间,似乎和伤害程度无关?, 只和时间原点有?关?。 这个原点,是?指我穿到这个时代的时点。围绕原点,有?一个时间半径, 就?像射击靶一样。 时间要从10环走到1环才会刷新一次, 所?以发生在1环的事?情, 会最先被复原, 而发生在10环的,最后被复原。 我没有?用自伤的方式测试过这个时间半径, 只根据头发的长度变化(不超过一厘米)判断, 应该在二十?天左右。 也就?是?说,时间在我身上, 大概每二十?天完成一次刷新。刷新后,我就?和刚穿来那天一样了?。 嗯,我就?是?现实版:二十?天后又是?一条好?汉! 静默中,忽然?听到江水拍案的声音。 咦,我还在船上?!该不会,十?四被杀,我被廖二带走了?吧? 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吓得手都抖了?,摸索着想起身,却摸到外侧一具温热的身体。 “谁?”我厉喝一声,对方像被电过了?似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却什么也不说,在黑暗中与我大眼瞪小眼互盯了?一会儿——不知他在看什么,反正我什么也看不见?,突然?猛地抱住我。 “廖志远,放手!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更不想和你这个反贼亡命天涯!”我奋力拍了?他一掌,牵动伤口?,疼得不自觉倒吸凉气。 他不仅不放,还把毛茸茸的脑袋拱我的颈间,用长满胡子的嘴一路亲着往上,同时两?手如铁钳般掐着我的肩,一条腿则轻松压制我双腿。 等到那粗暴的舌带着熟悉的(一回生,两?回熟)气息捅到我喉咙,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廖二! ……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 和被狗啃的愤怒的相比,我更为保住前途庆幸。 此时我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十?四能弹跳起来,肯定性命无忧。还有?啃我的兴致,说明我们没有?落入反贼手中。 那就?好?,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放松下来,亲吻也跟着轻柔起来。 双手不再?掐着我的胳膊,贪婪地游走在我光洁的肩膀上,间或用力抓一把,再?用尖利的牙齿咬上一口?。 “十?四爷,你还是?人吗?疼!”我简直分不清是?他咬得更疼,还是?后背上的伤口?更疼,直打冷战。 “只能亲,不能咬?”喘息剧烈起伏,刺猬背一样的嘴巴到处拱,落下他自以为温柔的安抚,“可我想听你叫疼,想看你发火,想被你教?训。我不是?人,是?贱骨头。” …… “怎么认出我的?”亲吻密不透风,罪恶的手游走不停。 除了?你谁还能用吻杀人?!每次就?像饿了?三天的狼见?到鲜肉一样,恨不得把人生吞!老婆没少娶,吻技差得惊人,多年不思进取,只会蛮横扫荡! “别人做不出如此孟浪无耻的事?!” 我被他禁锢,全身动弹不得,极力抽回胳膊,先抬起挡住嘴,耐着性子企图唤醒他的理智:“十?四爷,恃强凌弱非大丈夫所?为,更何况我现在是?个濒死之人,还是?为你挡剑而死,你这样恩将仇报趁人之危,良心何在?道德底线何在?” “这种时候谈什么大丈夫,床上君子都是?无能废物!”嘟囔着变本加厉,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畜生。那头真正的畜生也早已苏醒,跃跃欲试。 我简直惊掉下巴! 万没想到,舍身相救后,不仅没得到尊重和感激,反而是?这样的羞辱! “够了?!滚开!”我忍着剧痛奋力往上一挣,尖锐叫道:“就?是?因为你不把我当人看,从不在意我的想法,我才痛恨你,不顾后果地想和你划清界限!你以为我拿自己的名节和性命做赌注,真是?为了?升官吗?不是?!是?因为知道你要来,知道你会把我像牲口?一样带回去,我才迫不及待地找个避风港!如果廖家不是?反贼,就?算廖志远被你杀死,我也会抱着他的牌位嫁!他给我的尊重理解,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你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粗重的喘息慢慢平息下来,黑暗中他与我面对面,默然?不语。 “我真是?愚蠢!竟然?觉得你对我有?真情,还曾对你有?过幻想!现在才知道,我对你来说,只是?面子和欲望!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教?廷送给你的玩物!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发泄过后,把我的尸骨带回去,这场游戏就?彻底结束了?,对吗?” 他依然?沉默。 “那好?,你来吧。反正我也无力反抗。反正我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就?算我死得如此屈辱悲哀,也没人会为我报仇。反正我已经尽力挣扎了?……” 在愤怒和失望中,我陷入迷茫。 嫁人劝不退他,为他挡剑感动不了?他,难道我真就?飞不出他的五指山? “我没想真要你。” 过了?许久,他好?像才找回声音似的,这一句全无平时的霸气,更没有?刚才的无赖,情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沧桑和疲惫,“就?是?想惹恼你,想确认你还是?你,没被什么妖怪附体。” ……能不能好?好?找个借口??! “也想惩罚你!你用假死离开贝勒府,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如死灰。那具假尸没有?脸,我起码还能抱有?一丝侥幸,可这次你……你就?这么死气沉沉地倒在我怀里?,我亲手摸到你的脉搏一点点消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我当时恨不得追到地府和阎王做交易,把我的阳寿分你一半!” 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听觉变得异常灵敏。粗重的喘息中夹杂的一点点颤抖都无所?遁形。 我们俩好?像被困在一个死局里?。他总能让我炸毛,我总能把他逼疯。各有?各的委屈和无奈,却永远也无法相互理解。 “我巴不得像你说的那么潇洒无情,那样你根本跑不出贝勒府!我要是?只在乎自己的面子,那天在城外相遇,当着众将士的面儿,根本不可能放你和老四走! 你总是?用最狠绝的法子逼我放手,哪回我没妥协?我以为你是?我手中的风筝,线越放越长才发现,你才是?放风筝的人。是?你越跑越远,我这个风筝,只能在后面狼狈得追。 我这辈子没服过谁,老四管不了?我,我敢跟额娘顶嘴,甚至连皇阿玛说的不中听,我也装听不见?。府中的女人……” 许是?知道我对他其他女人敏感,说道这里?他赶紧打住话头,话锋一转:“反正只有?你能拿得住我。 当我得知老四这趟其实是?为了?给你入狱事?件善后,就?意识到他举荐你为巡视官,绝非善意。三哥因为这件事?丢了?王爵,八哥趁机把刑部换上自己的人,四哥表面清剿叛贼,其实是?借着这个幌子打击异己……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你一个不懂阴谋的小笨蛋,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深渊。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信,所?以只能亲自来接你。 廖家那小废物理解你尊重你,是?因为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可我能! 我眼见?你即将被卷进旋涡,宁可断臂也要将你拉回来!古话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我就?是?因为太?爱你,才觉得处处都是?危险,为你看得更得远。旁人纵容你,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你知道前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守着你的灵堂感觉活着的每一刻都很煎熬,好?几次冲动,想抱着你一起跳江……” “等等!”我听得莫名其妙,“什么灵堂?我还没死,为什么要设灵堂?”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闷声道:“加入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 看更多文你受伤太?重,进入假死状态,呼吸和心跳暂停,大夫误以为你死了?。幸好?,你福大命大,还没下葬就?还魂了?。” 假死?还魂? 是?因为这样,他才怀疑我被妖魔鬼怪附体? 那他还敢跟我睡一床?!作为一个迷信的古人,他还真大胆啊! “……假死了?几天?从我受伤到现在,一共多少天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半个月了?。” 那顶多再?熬五六天,我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休克还是?死亡,等他过了?这阵儿迷糊劲儿,尤其发现我这么重的伤只用二十?天就?痊愈,会不会越想越可疑,把我当妖怪? 这可是?起死回生,对皇帝,和想当皇帝的人来说,是?致命诱惑,绝不是?一个老道士就?能糊弄过去的。 想到这里?,我又紧张起来,斟酌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好?的差不多了?吧?” 我得探探正常人要用多久才能治好?剑伤。 他拉着我的手,把脸埋在其中,轻轻一摇头,说的却是?:“秋童,我真的怕了?。以后你别用这种方式逼我了?好?吗?” 手心里?湿润一片,掌中人颤抖不已。 看来我这一计,对他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你都愿意舍命救我,为何不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疼你爱你?我保证,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迎娶你,心里?只有?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冲击力只在表层,没有?到达灵魂。 仍是?大男人宠爱小女人的饼,可以批发的那种,完全没有?为我量身定制。 和我领导那句‘我有?多贵,你就?有?多贵’比起来,苍白无力。 相较‘我若负你,天诛地灭’更是?轻如鸿毛。 这么一比较,瞬间觉得,也还好?,十?四的深情,并没有?那么不可承受。 命我还过了?,不再?欠他什么,是?他自己感动自己。 心态一下就?平缓轻松多了?。 利索抽回手,在被子上蹭干他的眼泪,我平静地说:“十?四爷,你曾多次许诺要为我改变,可直到现在,我也没看到真正的变化。你刚才说得情真意切,我也很受触动,所?以我愿意心平气和地再?和你谈谈。 婚礼上廖志远对你说的话,不知你有?没有?仔细听,坦白说,我听了?很受震撼。清茶门在我身上下了?大功夫,他们的确把我分析得很透彻。 我想要的,不是?婚礼的排场,不是?你拿郡王爵位换来的侧福晋封号,更不是?大宅院里?的独宠,而是?理解和支持。 可你从不关?心我的想法,或者说,即便?知道,故意忽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比我喜欢吃辣,厌恶食甜,你却非要逼我吃甜,甚至倾家荡产买甜来给我! 在你看来你付出了?一切,可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喜欢一朵花,把它摘下来,放在花瓶里?反复欣赏,这不叫爱。为她提供最肥沃的土壤,每天浇水,定期施肥,细心除虫,为她遮风挡雨,让它开得更美?更久,这才是?爱。 我和你说过,想为朝廷做事?,想为天下女人提供一个保护伞,想办医学院,你除了?奚落,阻拦,恐吓,没为我提供过任何有?意义的帮助。 你之所?以总为我担心,是?因为一直把我当弱女子,而且从不关?注我取得的成就?。 我办成了?基金会,选拔了?一些优秀的人才,开创了?新的事?业,为筹办医学院拓展了?新的资金来源……这一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一举缴获了?清茶门在江南所?有?的供养人,这是?连雍亲王都没做到的。 我现在常常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虽然?有?千难万险,但我正一步步接近心中的理想。 你瞧,我不是?弱女子,也不是?傻白甜。我和你一样,有?志向,有?野心,有?能力。如果接受你的爱,我就?要放弃理想,被迫吃甜,变成花瓶里?很快枯萎的花,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他静默了?一会儿,不屑地哼道:“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你根本就?没爱过谁吧?什么狗屁的理解支持,爱就?是?冲动,失控,霸占,盲目和不计代价!它可以摧毁所?有?理智原则,把好?人变成疯子!爱上谁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愿意嫁给廖志远,可你爱他吗?他完美?地符合你的要求,你爱他吗?” ……不爱。 “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会知道,别说理解支持,他拿刀捅你,你都得担心他手腕受累,恨不得夺过来自己捅自己。” “这么毒的爱情还不赶紧扔了?,留着过年包饺子?”我才不会把自己置于那么可悲的境地! 他苦涩一笑?,“有?什么办法,满心都是?,满脑子都是?,还能把心和脑子都挖出来扔了??” “多谢提醒,这个领域我就?不涉猎了?。” “哎,你呀,虽然?不是?弱女子,却是?个胆小鬼。不过多亏你胆小,才没让别人乘虚而入。”他摸索过来,在我头上揉了?两?把,叹息道:“你是?很了?不起,爷都看在眼里?,不说,是?怕你骄傲。现在就?已经牛哄哄不像话了?,再?夸你两?句,还不得上天?到时候更觉得爷配不上你了?!可别忘了?,你能耐再?大,也得受皇权制约。做任何事?儿,都是?给我爱新觉罗家出力,任何时候,爷都能护着你,也能把你托起来。 你想要理解支持,爷可以给。想做官干事?儿,根本用不着你开口?,能为你打算的,爷都想在前头!爷可以把你这朵带刺的仙人掌养在院子里?,浇水施肥细心照料,可你总得给我个准话,要让我等多久!三五个月,还是?一两?年?等你把手头这些事?儿做完就?会嫁我吗?” 得,绕一圈又回来了?。 这人内核太?稳了?,谈判桌上肯定吃不了?亏。 “不嫁!我永远不放弃自由和理想!” 听到拳头咯吱声后,我被迫给了?他一个台阶:“假如有?一天我对你重新有?了?期待,而你也愿意抛妻弃子单独和我过,或许也可以谈一谈恋爱。我不贪心,不要一辈子,只要一阵子。哪天你说腻了?,我立马收拾包袱走人,还你老婆孩子热炕头,往后余生,我不干涉你,你也别干涉我。我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怎么样,够通情达理吧?” 第 148 章 “你……你是不是傻?男人巴不得?不用负责, 腻了?以?后拍拍屁股走人,你还上赶着让人占便宜?” “对于没钱没依仗的女人来说,失身后被抛弃, 确实吃大亏。可?我不一样,我不靠任何人养, 不用看?人脸色, 也?有能力自保,且早已习惯别人的指指点点。能得?一痴心,两情相悦, 三五载缠绵,与我而言, 是锦上添花。待到相看?生厌, 一别两宽, 顶多?是损失一桩烦心事。这能叫被占便宜吗?” 他哂笑道:“你想得倒挺美!我离开你,照样风花雪月,你离开我, 只能孤独终老!” “你要是这么没风度,就当我没说吧。” “你的意思是我从?中作梗?用不着!没有哪个男人会真心对待不自爱的女人!后来和?你好的人,都是贪图你的权势和?钱财罢了?。他绝不想把你娶回家?!” 以?为我多?稀罕呢! “你都娶不走, 他想也?没用!” 我顺着他说了?一嘴, 本?是恭维他, 没想到他被自己提出来的假想敌激怒了?。 猛地将我扑倒, 咬牙切齿地问:“他是谁?你想和?谁好?!我就不该放任你在外面招蜂引蝶!廖家?那小废物是真爱你吧,你中剑后他失魂落魄居然举剑自裁, 要不是被他嫂嫂强拉一把, 恐怕现在都已经投胎了?。还有老四……他为什么吐血昏倒,是不是以?为你真要嫁人, 妒火攻心?” 这一问把那个画面重新带回我眼前,心不由一缩。 “说!”怔忡间,他猛地晃了?我一下。 后心窝的伤口犹如万箭穿过,疼得?我浑身发颤,连呼吸都抖,想骂人却?流下两行热泪,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手?!” “……跟我回去。我帮你升官,助你事?业,不逼你嫁我,尊重你理解你,但?求你别离开我视线,这要求不高吧?” 十四缓缓松开我,最终说出这么一句‘委曲求全’的话,在我身边躺下来,赌气似的背过身。 不容易!对峙这么多?次,他第一次做出实质性的让步,还白扔一个郡王爵位。这一剑,没白挨! 不过还得?再接再厉,让他践行承诺。 当然,不能急于一时,得?给这头骄傲别扭的狮子,一点接受现状、自我修复的时间。 既然他提到了?廖志远,我正好问问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船上的反贼都被抓了?吗?年姑娘安全了?吗?为什么咱们?还在江上?”我很担心他擅作主张,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商报还没正式面世,我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 他不理我,过了?好久,忽然一翻身,一把搂过我肩膀,把腿压在我身上,“睡觉!好好养伤,废话明天再说!” ……我错了?,有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就得?从?眼前着手?,现场施教,不能等! “十四爷,我是女官,更是良家?子,不是你府中婢妾,更不是青楼歌姬,所有未经我同意的亲密行为都叫耍流氓。请你给我一点基本?的尊重!” 他不以?为然地哼道:“亲都亲了?,摸也?摸了?,你身上每一寸爷都看?了?,还有什么好扭捏的。再说……” “你说什么说!别说了?!你有病吧?趁人之危险占人便宜!你凭什么脱我衣服?你就是一臭流氓!”气急之下,我一脚踹到他腰间,用了?全力想把他踹下床。 “嘶!”他捂着被踹中的地方抽凉气,怒骂:“你就是一女大虫!一言不合就动手?!你可?真下得?去脚!这伤口才刚长好,现在又裂开了?!” “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对‘尸体’不敬,流氓变态!活该!” 他气得?飙出一长串国粹,坐起来与我对峙:“你也?知道自己断气儿了?!你丫当时就一尸体,都要下葬了?,又开始喘气!诈尸还魂这种?事?儿,吓跑多?少?人!谁还敢照顾你!是爷亲自给你当老妈子,擦身上药什么脏活累活全干了?!爷在自个儿阿玛额娘跟前都没这么尽过孝。你不感恩戴德地以?身相许,还他娘地恩将仇报!” …… 我大脑当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是休克,不是真死!不然我现在怎么能好好的?” “别人可?不管,当时大夫言之凿凿,说你死透了?,很多?人都听到了?,人家?都当你是鬼怪附体避之不及。” ……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死了?或被鬼怪俯身,我不会被社会性销号吧?这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很多?人指的是谁?”额尔登和?晓玲也?在场吗?他们?也?都信了?吗?就这么不管我了?? “现在知道怕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好给爷道个歉,把爷哄开心了?,就给你指条明路!” 总觉得?他在诈我。 可?若不问清楚我心里慌得?很,只得?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您是正人君子,您辛苦了?!” “就这么敷衍我?” 得?寸进尺!爱说不说! 我干脆躺倒,心里想着忍到天亮,找个机会出去随便拉个人一问就清楚了?! “臭德行!”他锤了?下床,气呼呼地抱怨。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在我身边躺下了?,幸好没再动手?动脚。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猛地坐起来,扯了?我一把:“你就这么沉得?住气?” 怕扯到后背肌肉,我根本?不敢大力甩开他,只道:“你就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总喜欢吓唬我,想让我自乱阵脚,向你求助。或者向我邀功,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越这样,我就越不想低头!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只要我人好好的,什么流言蜚语都会不攻自破。” “我就是那个高个子是吧?我欠你的!”他让气笑了?,盘腿坐着,一副要吵到天亮的架势,“我真服了?你了?!不管多?理亏,总能从?别人身上挑出错来。把人惹恼了?,装模做样道个歉,人家?要是嫌你不诚心,你就生更大的气,让人家?反过来哄你!你怎么无赖得?这么心安理得?呢?!” “我理亏?是你耍流氓在先!就算你是为了?治疗我,不得?不脱我衣服,那同床共枕不是必要的吧?亲吻更是因为你把持不住吧?你要是把我当好人家?的姑娘看?,岂会这样?你和?福晋成亲前也?这样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之前见都没见过,怎么这样?不把你当好人家?姑娘看?,爷会用爵位给你换封号?会千里迢迢来接你,叫人捅了?一身窟窿?对你把持不住,是因为……爷是个男人!这天底下若有哪个男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冲动,不是太监就是无能!要是摊上个那样的,你后半生可?就守活寡了?!” “可?我不愿意!你能不能尊重下我的意愿?” “推倒的女人,揉倒的面,哼,早晚叫你求着我……”他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改口:“能!行了?吧?睡觉!” 我把被子和?枕头给他:“那你打地铺吧。” “你说什么?!”他刚躺下就被惊得?又坐起来,牙齿咬地咯吱作响:“秋童,你的良心让鬼吃了??” “不!是被那一剑捅碎了?!”我仗着救命之恩,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我现在重伤未愈,你总不能叫我去睡地上吧?” “没人让你去!别没事?儿找事?儿了?,马上天亮了?,快睡!”他把我摁回枕头上。 和?我刚醒来时相比,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果然亮堂了?一些。 “我不要和?你同床!” 嘭! 一记重锤,差点把床板锤断。 三秒后,他抓过枕头和?被子,怒气冲冲地跳下床,不知在哪儿碰到了?什么,瓷器掉落,碎声连绵,他好像踩中了?碎片,疼得?怒骂一声,直接将桌子掀了?。 我捂着耳朵,滚到床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暴躁的黑龙安静下来,耳边只剩江水拍案的声音。 温柔,规律,绵绵不绝。 我浑身上下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很快沉沉睡去。 1715年11月5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二十四  晴 被迫和?十四又厮混了?五天。 我们?没有离开江宁,但?也?没回总督署,每天换个地方,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和?躲避官兵追捕的反贼一样。 事?实上,我们?确实在躲避官兵——两江总督派出上千人全城找我,水路,陆路,严防死守,二十天来,从?未松懈。 奈何十四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 唯有一次差点败露痕迹,是在前天,我们?扮作老年组搭档,在渔船上垂钓,因为争论黄花鱼怎么做好吃,吵得?不可?开交。偏在这时,遇到了?搜捕船。 化了?老年妆的十四,前一分钟还在叉腰嘲笑我没见过世面,后一分钟就老实巴交的给跳上船来的低阶小兵点头哈腰塞银子。 可?人家?根本?不吃他这套! 先是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转向我——我扮演的角色本?来是哑巴瘸腿老太婆,刚才吵架的声音那么大,装哑巴是不能够了?。好在够老,够丑,还裹着破破烂烂的毯子蜷缩着。 “怎么称呼您啊,婆婆?”领头的大兵蹲在我跟前,一脸和?煦。 “啊?”我掏掏耳朵,假装听不见。 十四迈着他自创的老年步伐来我的身边,把手?放在我肩上,俯身在我耳边大声道:“老婆子别怕,官爷问你话,要是知道你就点点头,不知道就摇头。” 鼓膜差点被他震碎! 争论不过就恶作剧,直男癌治不好了?他。 领头的大兵从?我本?能的躲闪中识破了?什么,吩咐人把十四带到船尾,展开我的画像,单独询问我:“我等奉雍亲王命令搜救巡视官秋大人,如果你见过,就眨两次眼。” 雍亲王的命令? 他的伤好了?吗?清茶门的反贼都审完了?吗?达哈布和?他说清楚了?吗?他知道年漱玉其实是清茶门派来的卧底吗? 当时我真的很想眨眨眼,跟他们?回去。 可?惜眼前这几个大兵,根本?不是十四的对手?,而且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些天,十四在给我洗脑,软磨硬泡让我跟他回北京。我也?在给他洗脑,让他接受我的理念,认清我们?之间平等开放的关?系。 除此之外,我之所以?配合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假结婚当天,我中剑后生命垂危,恰逢婚船被炸破,江水猛灌,船内乱成一片。 当十四抱着我来到甲板,发现观光船上的驻军已经泅水赶到,正与反贼殊死搏斗。 混论中,他强行霸占了?一艘小船,带我上岸求医。当时船体正在迅速下沉,所有人都惊恐慌乱,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也?就没意识到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我。 等到有人发现我失踪,总督署开始派人全城搜捕时,他已经带我看?了?好几个大夫。 那些人都说我已气绝无力回天,万念俱灰之下,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就想方设法避开了?。 他买下一户农舍,给我设了?个灵堂,还找来一群做法事?的,想把我的魂招来,再和?我说句话。 法事?刚做完,我就在棺材里打了?个喷嚏。瞬间把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都不敢靠近,他犹豫了?很久,才把我从?棺材来捞出来。 他那些部下都说,我是被邪魔鬼祟上身了?,让他离我远一些。他不听。深怕这怪力乱神的事?儿把总督衙门的官兵招来——若让人给我扣个邪祟的帽子,必有无穷的麻烦。于是带着只有一丝气息的我东躲西藏。 幸运的是,我一天天好起来,直到五天前忽然醒过来。 所以?他不让我回去的借口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我受过伤,如果完全康复再回去,关?于起死回生、怪力乱神的传言就回不攻自破。 行吧,也?有一腚的道理。 事?实上,这几日的相处,虽然常常伴随着争吵,但?总的来说,还是乐趣居多?,还有很多?称得?上温馨的瞬间。 有一次我们?在茅草从?里躲避官兵,紧张的情绪随着士兵的脚步声靠近一点点上升,心噗通噗通跳得?很快,交握的手?越扣越紧,最后因为出汗太多?扣不住。在对方离去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躺在潮湿的河滩上感叹劫后重生……现在想起来,仍记得?当时那种?生死相依的感觉。 还有一次我们?被追着跑到城郊,没地方买吃的,不得?不趁夜去偷被人家?的柿子。他吹着牛逼要把最顶上长得?最好的摘下来给我,没想到避开了?看?门狗,却?倒霉一脚踩到大鹅的脚掌。这可?跟捅了?马蜂窝没什么两样,大凶鹅群起攻之,那叫声从?村东头传到村西头,那一张张扁嘴比廖二的剑还快。最终柿子没偷到,他大腿被啄得?青一块紫一块,我们?还在主人的叫骂声中夜奔十里。 他还很得?意:“人家?骂咱贼公婆。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讲一对鸳鸯侠盗快意恩仇的故事?,如果我不是皇子,就带着你行侠仗义,做一对真正的贼公婆怎么样?” 我无语道:“你要不是个皇子,做个贼都得?饿死。” 他被这话刺激得?掏了?好几个老鼠洞,终于逮到一只比野兔小不了?多?少?的硕鼠,非要烤给我吃。 这老中二的青春期可?能不完整,一把年纪还拎着耗子尾巴吓唬我,一个没注意把硕鼠扔到了?我身上,把我吓得?鬼哭狼嚎,之后差点把他锤吐血。 另有一次,我们?找到了?一间无主之屋,发现米缸里有米,柴房里有柴,鸡棚里还养着鸡,大喜之下决定亲自动手?犒劳肠胃。 虽然我是平民?,还独居过,但?我其实什么都不会。而他,别看?是个皇子,居然样样都做的来。蒸米就不必说了?,杀鸡拔毛,下锅翻炒,也?如行云流水般。一边做一边吹牛,讲述自己从?十五岁就下军营锻炼的经历。什么从?不以?皇子自居,靠武力和?智谋服人,赢得?一群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什么勤勉好学,学东西特别快,连做饭也?是看?一次就会了?……我给打他下手?,给他擦汗,给他当捧哏,前前后后也?算出了?不少?力。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夹生米饭和?咬不动、齁死人的鸡肉,吃起来也?别有滋味,饭桌上更是上演了?感人肺腑的谦让画面:‘你多?吃点,瞧你瘦的!’,‘你最辛苦,你多?吃!’。 吃完,他意犹未尽,“以?后咱俩好好研究一下食谱吧,做饭挺有意思的。” 我也?没说别的,就挺为那只死去的大公鸡赶到不值。 总之,在这五天里,我们?摆脱了?身份的限制和?阶级差距,像知交好友,无话不谈,也?像老夫老妻,默契十足,有时候还像兄妹,争吵互损,开拓出一种?全新的相处方式。 我们?之间不再只有占有和?逃避,而是有了?更深刻的感情。超越生死,却?又真实具体。 这既是我努力的结果,也?有一定的天意。 ‘死而复生’和?疤痕快速愈合这两件事?,对他的震撼不可?磨灭。 他不明说,但?内心分明充满敬畏和?好奇。 为了?观察我,他宁愿每天打地铺,也?要和?我睡一屋,坚持亲历亲为(也?没别人能帮忙),帮我上药,换药,亲眼看?着伤疤愈合,直到今天彻底消失。 他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好多?次。 我只能跟他说:上帝爱我,好好信教! 他半信半疑。 大概是这种?神秘属性,让我在他心里脱离了?‘心高气傲小麻雀’的定位,变成一种?超越凡人的存在,有了?和?龙子平起平坐的资格。 平等的感情,自然要比自上而下的施舍更真挚,更深刻。 “你会把我当妖怪吗?”我故意引导他。 “第一次从?贝勒府门口见你,我就看?出来了?。”他帮我把衣服穿好,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个千年狐狸精!” 正在这时,茅屋外头传来整齐轰鸣的马蹄声。 他的侍卫来报:“爷,四王爷亲自带人把咱们?包围了?。” 第 149 章 十四顺势捏着我的肩膀站起来, 在?我头顶,用玩味的语气问?:“秋童,你说四哥是来干什么的?” “你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跟着站起来, 故作轻松地笑笑:“八成是为了收拾熊孩子吧。” 他也跟着笑了一下,笑意还没到眼里就倏忽消失, “我怎么觉得是为你而来呢?” “那?我赶紧出去迎他!”说着就往外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满脸嘲色:“就那?么迫不及待?” “我无故离岗多日,上峰寻来,岂有不心虚之理?态度好?一些, 才能争取宽大处理啊!”我拍了拍他的胳膊:“麻烦是你惹的,待会儿记得替我说好?话!” “好?说!”他满口应下, 嬉皮笑脸道:“我就和他说, 皇阿玛已经赐婚, 我是来带你回去成亲的,他既不能违抗圣旨,还得客客气气地把新弟媳送走, 说不定还得给你个新婚礼物。如何?” 我不会是他报复他哥的工具人吧? “你怎么说是你的自由。但你说完,我可能得抱着他大腿痛哭流涕表忠心。” 我们俩的谈判至今还没有结果。 一开?始他要求我放下手?中所有事,立即跟他回北京。后来变成陪我在?江宁多待几天, 办完要紧的事儿再回去。今天又?退了一步, 允许我圆满完成江宁所有工作。 唯有一点, 他很坚持:绝不能继续南下。 因为?整顿水师最初是他为?了与我共事而申请的差事, 对这趟公务,他充满旖旎的幻想。 如果我跟老四去, 他就忍不住幻想我们俩在?做那?些事儿…… 这个理由在?我看来不可理喻。 在?我对他提出的二十条要求里,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绝不可以干涉我在?工作中接触任何男士, 而且要把礼部那?几个官员调回来。 连第一条都过不去,怎么达成协议?所以回北京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不仅不回,我还要继续南下,气死他! 十四怒道:“哪个软骨头表忠心抱大腿?你抱一个试试?!” “真想看?” 他一脚踢飞椅子,怒气冲冲得指着我:“你敢!” 外面响起了侍卫地喝止声,他一把薅过我,恶狠狠道:“老四能给你的,我能加倍给,你巴结他做什么?!他只是在?利用你,只要你在?他手?里,我脖子上就被?他勒着绳!你就一点不顾我的死活吗?” 我能感受到他的焦虑,不止是因为?我,更是因为?皇位。 也许正像他说得,他和四爷一母同胞,彼此?之间的了解最深刻。在?他心里,四爷的威胁可能并不比八爷小。他总是诋毁四爷,就是为?了自我暗示:我比他强。 可惜,在?格局和治国理念上,他输太?多了。 我现在?想象不到,这只骄傲的雄师走向落败时会是何种姿态,但我已经开?始为?他感到难过了。 “如果你对我多一点了解,就不会问?这种话。我不仅不会害你,还会绞尽脑汁帮你。胤祯,相?信我,好?不好??” 不会害他是真,可帮,却不是帮他争大位,而是在?那?一刻到来时,帮他尽快认清现实,走向平凡人生而已。 然而这一声轻柔的呼唤瞬间捋顺了他身上的倒刺,他把脸放在?我的手?心里,像受伤的野兽那?样蹭了蹭,“我当然信你,你连命都舍得给我,怎么会害我。你心里有我,是我不识好?歹,伤了你的心。早早晚晚,咱们还是一家人。” 嘭! 一声巨响,茅草屋的破门被?踹飞。 “四王爷!贝勒爷和侧福晋正在?屋里叙话,请您遵礼避嫌!” 啪! 一记响亮的鞭响,接着传来熟悉的训斥声:“什么侧福晋!好?你个狗奴才,竟敢嫁祸你主子莫须有的罪名,你可知,皇子外出公干不得携带家属?!” 听这底气,他的内伤应该是好?了吧? 我心中一阵热切,脚下有一股往外冲的力量。奈何被?十四拽的死死的。 “秋童,你那?二十个无赖条件,我全都答应,包括你想跟着老四南下建功,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配合我,让他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 耳畔话音刚落,雍亲王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十四顺势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装作刚听见?地样子猛回头:“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哟,四哥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死寂。 昨日下过雨,茅草屋周边形成了很多泥沼,有些水坑太?深,马匹过不了,只能用木板搭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嫌麻烦,就会干脆脱了鞋卷起裤腿踩着泥水过。 此?时我那?精致时髦的领导,满脸胡渣身形消瘦,把华贵罗衣下摆掖在?腰上,卷着裤腿光着脚,满身都是泥点子,狼狈出奇地出现在?我眼前。 他连鞋都没来及的穿上。 帮他解决了心腹大患,立下大功的我,竟然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只是徒劳无力地挣了挣被?十四攥紧的手?。 十四往我身前一挪,热络而得意地唤了他一声:“四哥!” 那?道无形中带着千钧之重的目光倏忽撤离。 接着传来情?绪寡淡的质问?:“这话该我问?你。老十四,你不在?京城老实待着,跑到江宁做什么?外面疯传,你因为?争风吃醋,差点坏了巡视官秋童给清茶门反贼布的陷阱,还导致朝廷通缉已久的反贼头目‘武诸葛’逃之夭夭,可有此?事?” “谬误,纯粹是谬误!”十四大言不惭道:“设陷阱捉反贼这事儿,是我们两口子提前上商量好?的。她以身做饵,我千里驰援,妇唱夫随,所向披靡!说到这个,我倒要问?问?四哥,这不是巡视官分内之事,而是你职责所在?。就算秋童本事再大,你也不能撒手?不管吧?你常年和这些反贼打交道,难道不知其中有多少凶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就要痛失所爱了!” “两口子?” 要当皇帝的人永远能从?废话中快速挑出干货。 十四把我往身前一拽,大咧咧抱住我的肩,“差点忘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皇阿玛金口玉言,将秋童册封为?我的侧福晋,我这次来江宁,就是为?了接她回去备嫁。” 余光中,两只拳头死死攥紧。 “不是四哥不想恭喜你,但我离京前皇上曾一再强调巡视工作的重要性。他老人家还说,秋童是个可塑之才,假以时日或可成为?国之肱骨。秋童自己也曾对我发宏愿,一生不嫁,精忠报国!所以,恭喜你之前,四哥想提醒你,矫诏罪,情?同欺君!欺拐朝廷命官,十恶不赦!十四弟,谨言慎行!” 十四哈哈一笑,“四哥,你总把阿玛当严君,却不知道他还是个慈父!儿子想要的,但凡他能给,绝不会藏着掖着。再说,我和秋童的情?谊,旁人不知,你最清楚不过。从?她入住我府,你就百般告诫我远离她,说她是教廷派来的细作,专门给我下迷魂药的。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来?对了,我告诉你,甘之若怡!之前她的确不想嫁,是因为?我没许她身份,又?吃阿古丽的醋,这回我求来恩典,把她抬到镶黄旗,让她做侧福晋,再加上这二十天的缠绵……四哥,不怕你笑话,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婚礼办得晚了,恐叫人看出破绽!” 啊? 我寻思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暗示我们已经发生关系,甚至有可能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怕我到时候肚子大了,叫人看出来! “秋童!” 正无语,忽听一声高喝。 猛抬头,正对上雍亲王的眼。 “廖志远现在?何处?”那?目光凌厉森寒,语气更是冰如寒霜。 啊?他跑了吗? 十四只跟我说他自裁未遂,其他没提。 我原以为?,观光船上有二百个极善水性的驻军,岸上还有三百个等着收网的,不可能有漏网之鱼。这狗东西还真有点本事! “你可知,他就是清茶门里的‘武诸葛’?” 这我猜到了,可你不收拾熊孩子,现场开?小法庭审我的用意是? 我不得不专注地看着他,却很难再从?那?张紧绷的脸上看到任何情?感。 这几天,十四没少和我说他的坏话,比如心胸狭窄爱记仇,六岁时在?万寿节宴会上折断了一支弓,被?皇上当众训斥了几句,此?后十年没再给皇上过寿,父子俩关系一度僵到一年说不上一句话;敏感多疑气量小,只因嫌弃德妃给他的玉佩不如自己的寓意好?,就当众摔碎;乖张冷漠手?段狠,在?佟佳皇后薨逝那?几天,有个小宫女?干活时无意识唱了几句家乡曲儿,他就让人拖出去打死;刻薄寡恩无人欲,天天守着木鱼过日子,王府里的女?人过得跟尼姑似得…… 总之极力说服我,他不可能有正常人的情?感,即便有,也非常短暂,很快就会扭曲变态。 尽管我的感触与之所言大相?径庭,十四却极善蛊惑:“你才认识他多久!可别看他形单影只,就想做救世?主!你仔细想想,他待父母兄弟和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都这么冷漠无情?,待你就例外吗?难道你是全天下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我肯定不是。 可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经历过那?么多事,我现在?已经不会质疑自己判断了:他表面冷静自持,其实内心的就像火山一样热烈。他的感情?不是空中楼阁,也不是雨虹彩虹,而是一棵大树。有根有干,枝繁叶茂。从?生根破土,到抽枝拔节,每一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走得踏实稳健。 得是十二级飓风才能把这棵树连根拔起吧? 在?那?些对我没有爱情?滤镜的人眼中,我也绝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任何人的评价,都不如自己的真实感受更值得信赖。 何况我又?不图他的爱。 我心安定,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如实道:“起初不知道,后来猜到了。王爷可是要我配合追捕他?” 十四阴沉着脸道:“乱揽责!也不怕人说你爱出头!” 雍亲王脸色更差:“出不出头,由不得她!她是如何与你商量的,我不知。但我全权负责清剿反贼,事先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个局是怎么设的,人是怎么跑的,在?你们离开?江宁前,必须交代清楚!来人!” 刚果儿从?外面推门而入,“王爷!” “把秋童带回总督署衙门!” 他一声令下,十四顿时变脸,往前大步一跨,揪起他胸前衣襟怒喝道:“你只会用公务留人这一招吗?她孤身犯险做的都是你该做的事儿,分内之责已尽。你手?底下那?些废物,多少得干点人事儿吧?!若非要以这个荒唐的理由耽误我们成亲,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雍亲王面无表情?地嘲讽道:“你只会意气用事!把国事当成自己的家事儿,做不做全凭喜好?,做得好?不好?,也不深究!只顾往前冲,留一堆烂摊子,等着别人给你收拾!侥幸做好?了,立即找阿玛讨赏,做不好?,就躲到额娘怀里避罚。你永远都长不大!” 十四不恼反笑,哈哈大笑道:“你真可悲!到现在?还记着额娘抱我不抱你的仇!我是长不大,我永远都有阿玛额娘疼,你呢?永远都不会有人真爱你!你不配!你不会理解,皇阿玛不光是冷冰冰的皇帝,还是父亲,他需要儿子的亲近。我找他讨赏,是为?了让他为?我骄傲!额娘也只是个平凡的母亲,她永远都希望儿子能在?她膝头撒娇,而不是逢年过节给她磕个头就走!” 笑着笑着他松开?雍亲王的衣襟,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你活得太?失败了!剿了半辈子反贼,赶不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轻巧一计。暗暗吃了半辈子醋,都不知道父母兄弟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你。你说,你还能做成什么?废物!” 接着冷眼看向刚果儿等人,冷嘲道:“良禽择木而栖,睁大眼,别跟错主,耽误一生前程!” 刚果儿不管他,径直走向我:“大人,走吧。” 十四猝不及防拔刀朝他一劈:“被?本贝勒砍死可是没有抚恤银的!” 刚果儿刚要拔刀,他又?高高在?上地喝道:“袭击皇子罪诛九族,你们数数自己家有多少脑袋可砍!” ……真是大清顶级熊孩子。 “四哥,别为?难这些奴才了!你不就是想抢我的女?人吗?大大方方说出来,光明正大和我打一场,别像个窝囊废一样,只会找借口!你要是赢了我,我就给你下跪,求你照顾好?她,还有她肚子里的……” 话音未落,雍亲王一拳打过来,带着雷霆之势,正中他嘴角。 “拿刀来!”一拳过后,雍亲王朗声一呼,接过刚果儿的钢刀,冷声道:“我从?不拿别人的名节逞自己的意气!她是朝廷命官,为?国为?民?立过功勋,即便是你贝勒爷,也不能羞辱她!你想和我打,我成全你,就当我替阿玛额娘教训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 十四吐出一口血水,狞笑着把刀横在?身前,列开?架势:“虚伪造作!” “等等!”我是一点也不想掺和,可他们言谈间我就是祸首,不说两句,显得很没有人情?味。 十四狠狠瞪我一眼,喝道:“你退后。” 我白他一眼,又?看向雍亲王,平心静气地说:“十四爷,王爷,这里气候潮湿,出入不便,蚊虫又?多,万一受伤,麻烦多多。你们都是皇上的爱子,也是国家的栋梁,还是要多爱惜自己!要不就别用刀了,赤手?空拳切磋一下。” 十四稍皱了下眉就笑了,把刀扔掉,朗声道:“好?,不让你担心。” 我走过去收了雍亲王的刀,深深地看他一眼,他牙关绷紧,却垂眸躲避我的眼神。 “那?你们慢慢打,我们就不围观了。”我招呼刚果儿和其他侍卫,“都出去等着吧!” 刚果儿岿然不动,直到我看了眼雍亲王,而他默然摆了摆手?。 十四的人形兵器于是眼巴巴看着他,十四掐腰指着我,嘴里嘟嘟囔囔却听不见?声音——肯定是在?默默骂我。 最后所有人都跑到茅草屋外,不敢离得太?远,却都背过身,恨不得连耳朵也捂起来。 大家面带感激,连刚果儿这么刻板寡言的人都悄悄朝我抱拳:“谢秋大人救命之恩!” 我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抓着他小声问?:“王爷的伤好?了没?他会不会吃亏?” 刚果儿诚实道:“会。十四爷武艺超群,对战武状元也不在?话下。王爷善文,又?重伤初愈,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啊这…… 放话时那?气势,倒是一点看不出心虚呢! 第 150 章 刚果儿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可我不能去劝架。 刚才那种情形, 如果我劝了,会里外不是人。 我劝十四,他必然觉得我在维护老四, 我劝老四,他会觉得我和十四一条心。说不定把?他们劝得火气更?盛。 现?在更?不能劝。万一不小心瞧见未来雍正帝挨揍的画面, 以后我休想在他跟前混了。 十四倒是巴不得我去呢!他百般挑衅, 无非就想让雍亲王在众人,尤其是我面前丢脸。 我带着大家回避,就是最大程度维护雍亲王的尊严。 另一方面, 没有了观众,也许他们根本打不起?来。 嘭!嗙!哐! 激烈的碰撞声?和岌岌可危的茅草屋告诉我, 雄性生物?没有那么?多理智, 是我过分乐观了…… 刚果儿焦躁地在门口转来转去, 十四的侍卫虎视眈眈盯着他。 雍亲王除了带着自己的侍卫,还带了很多驻军,茅草屋外黑压压一片, 粗略估计至少有上百人。 如果双方打起?来,十四的人肯定吃大亏——我这个红颜祸水的罪名,也必将广为流传。 我可太难了, 还得得稳住外面的局面。而稳住局面的关键, 要先稳住刚果儿。 “刚果儿!”我把?他叫过来, 随便找了个话题:“达哈布怎么?没来?” 刚果儿微微一低头, 肃然道:“他在思过。” 我就知道!每次听我指挥后就要被罚,下次他肯定不听了! ‘侍卫要用自己的才踏实’, 忽然想起?廖二说过的话, 看来真得培养几个自己人。 “那天我走后,他有没有把?我的计划告诉王爷?” “王爷苏醒后, 一直由年姑娘近身侍奉,达哈布几次想求见,都被她拦下,并没有申述的机会。” “年漱玉?”晓玲干不出这事儿! 看到刚果儿点头,我想掐掐自己的人中! “难道王爷还不知道,她是清茶门派来的奸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也是‘武诸葛’亲手培养出来的,和化佛她们是同?学!” 从年漱玉把?我和廖二结婚的消息告诉雍亲王,我就猜她和廖家有关。 后来廖夫人精准说出雍亲王坠马受伤、吐血昏倒这两件事,我就确定了,她和廖家在互通消息! 既然她是廖家派来的,那她那么?讨厌我,就可以理解了——不只是因为被洗脑了,更?是因为把?化佛四姐妹的死算到了我头上,所以她才说,‘你做过的恶,足够下十八层地狱!’ 刚果儿谨慎道:“大人可以亲自和王爷说。不过,王爷未必会信。” 啊? “在王爷受伤期间,年姑娘不眠不休地照顾,亲身试药,直到王爷能下床,她自己却病倒了。王爷已?下令将她送回王府,只待病愈就动?身。” 真是离了个大谱! 我简直不敢相?信,只觉得荒谬可笑,“送回王府?以什么?身份?” “暂以格格身份的待之。王爷还给?徐州年家写?了封聘书。” 脑中轰然一炸。 心脏疼得仿佛又被人捅了一剑。 “王爷真的信我吗?” “把?你攥在手心里,就无所谓信不信了。” 行吧,他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能对年漱玉说呢? 年漱玉是反贼有什么?关系?只要投诚,从此对他忠心耿耿,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又足够深厚,什么?都不是问题! 反正他有自信能驾驭任何人! 茅草屋被两个发狂的男人震得簌簌掉灰,官兵侍卫都在窃窃私语。从他们的眼神?中,我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 也许男人最了解自己这个物?种?的劣根性:女人只是他们发泄不满的借口。 亏我还傻不愣登地把?自己当盘菜! “稍等,我找人借个东西。”深吸一口气,勉力朝刚果儿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泥坑里,一直走到外围,从府衙手里借来一匹马,跨上便打马狂奔。 后面有人喊,有人追,可我眼前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崎岖路。 这些天总和十四讨论爱这个话题,不断阐述我能接受的相?处方式,我有些心猿意马。 不经意会畅想,如果雍亲王能接受我提出条件,我们可不可以谈一场短暂但炽热的恋爱呢? 从前我怕受伤,怕被禁锢,怕一拍两散后失去前途,经此一事,我对人和局势的判断力、掌控力有了充分的自信,也有了成为他左膀右臂的基础,甚至还有退路。 一言以蔽之,我输得起?了! 更?重要的是,分别前的那一幕,始终让我牵肠挂肚。 他那些细腻心思,庄重誓言,总在脑海中重现?。 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甚至想,去他的二十条承诺,我不要了! 我要当着十四的面扑到他怀里,告诉他,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可当他说出康熙对我的评价以及我自己的宏愿,我一下又清醒了。 我想,还是把?这段不光彩、不恰当的感情,掐死在萌芽期吧。别为他招致不必要的攻讦和骂名了。 十四制造的误会,如果能让他对我死心,也未尝不是好事。 然而……然而……理智和情感,永远不可调和。 我主动?放弃是一回儿事,发现?真心不过是一团臭狗屎,被迫放弃是另一回事儿! 怨谁呢? 怪我自己! 本身就有三妻四妾,还去大红楼,纵容年漱玉欺辱我。桩桩件件我都门清,却还是为他找各种?借口开脱,自己给?自己洗脑! 傻逼! 咔擦! 低空一道闪电,旋即响起?惊雷。 不一会儿,暴雨倾盆而下。 茫茫中不知跑到了哪里,在爬坡时,马儿脚下一滑,前蹄跪倒,瞬间把?我甩了出去。 一阵头晕目眩后,刺痛从全身各处传来。 “秋童!”哗哗声?中,一道惊呼破空而来。 不多时,十四惊慌失措地下马冲到我跟前:“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我点头,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到处都疼,好疼……” “让我看看……”他吓坏了,脸色唇色都白?的吓人,一边说一边捧着我的脸上下大量,接着又看手脚,揉着我的手腕脚腕问:“这样?疼吗?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他撑着我,帮我站起?来,又让我走两步。 所幸没伤到要害,走路还是能走的。 他长长舒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哄着:“上我的马,我带你回总督署衙门,找个好大夫看看,然后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再好好吃顿饭。” 这时雍亲王也驾马追来。 他眼下一片淤青,衣领也破了,被雨打的睁不开眼,眉头紧蹙,努力朝这边看。 我扭头埋到十四肩窝里,“我不想去总督署了,咱们回北京吧。” 十四惊喜地抬起?我的下巴,“你说真的?现?在?” “现?在!”我的理智都被大雨冲走了。忘了责任和未竟之事,只想尽快甩掉这个可耻的,失败的,幼稚的自我。 深秋的冷风已?经有了刺骨的功力,浑身湿透后,越发难以抵挡。 “我想回家。” 我想回我的家,缩到自己的壳里。 “好!”十四立刻将我扶上马,接着自己也爬上来,一扯缰绳,喝令下属:“前面开道,回京!” “老十四!”雍亲王纵马横在我们面前,在雨中发着抖吼道:“你发什么?疯!刚才你当着秋童的面儿是怎么?说的?如果输了,就跪下求我好好照顾她!怎么?,想食言?” ……十四你真有出息,居然输了! 十四毫不犹豫,下马给?他磕了个头:“四哥,如果秋童不愿意跟我回京成亲,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雍亲王刚要说话,他立即站起?来大声?道:“可她现?在非要跟我回北京呐!那就不麻烦你了!” “秋童!”雍亲王喝了我一声?,当与我眼神?相?对,接着从马上滑下来,余下的话顿时变了音调,“你……你怎了?” 浑身都是冰的,只有眼眶是暖的。所幸雨下得又急又大。 我勉力朝他笑了笑,在马上抱了抱拳:“对不起?王爷,我累了。不能继续跟您南下了,多谢您这段时间的教导,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里一片焦躁,张了几次嘴,最后才道:“你不能走!至少今天不行!我得到消息,廖志远还在城内,你得把?他引来!还有晓玲,她得了癔症,每天疯疯癫癫的,除了叫你的名字,谁也不让靠近,你不管她吗?” 晓玲! 差点忘了,当日她为了护我,激愤杀了廖大爷,估计受了刺激…… 不行,年漱玉现?在越发得宠,逢她落难,还不知怎么?作践她,我不能把?她留在这里,我得把?她带走! “十四弟,雨这么?大,天这么?冷,不宜赶路!” 不等我改口,雍亲王急着去劝十四,“先回总督署,等雨停了再走!” 十四把?我往怀里塞了塞,歪头故作亲昵:“四哥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咱们过一夜再走?” 他巴不得趁此时机,在他哥面前坐实我们的关系。 待我一点头,雍亲王随即落寞转身,爬上马背,率先离去。 刚果儿递给?他的蓑衣被他一摆手推拒到地上。 十四笑眯眯接过别人递来的蓑衣和斗笠,先给?我穿上,再自己穿。 两个人同?乘本就挤得慌,穿上蓑衣更?是无处置身,我抬腿抗拒他上马:“你自己乘一匹吧。” 说完催动?马儿慢悠悠跟上前面的身影。 “你丫翻脸比翻书还快呐!”身后传来不满的抱怨,很快与我并肩同?行。 第 151 章 深秋的雨缠缠绵绵, 一直下到?晚上。 总督署的门廊上,四盏灯笼都亮着,细密的雨帘把灯光切得粉碎。 模糊的视线中, 一张张焦急、期待的脸,在看见?归人后, 纷纷变得雀跃起来?, 交相?庆贺,走?进雨幕相?迎。 先是靳驰、陈西等人,他们本就在门外候着, 披风戴雨,身上早已冷透, 唯有眼神是热切的。 接着是郝成、四位巡视官, 还有曹頫、江宁知府等本地官员, 都裹着披风撑着伞,但可能在门厅等候得太久,脚都麻了, 出门的时候直跺脚。 看到?这阵仗,我忽然意识到?刚才冲动之下差点犯大蠢。 尽管雍亲王并不知我全部计划,却把功劳稳稳扣在我头上。不仅亲口点明是我给廖家?设下陷阱, 还令所有官员亲自迎我归来?——这是功臣的待遇! 这次剿灭廖家?和江南四十二名臣, 对肃清江南反清势力至关重要, 对我个人也意义非常。 既是我与?清茶门彻底切割、洗清自身嫌疑的证明, 更是我封官以来?,为朝廷做出的第一个实质性功绩。若造势得当, 将是我凭真本事立足官场、打?脸文官的底气。 而雍亲王极善造势。之前我在刑部大堂受审, 所有认识我、支持我的人都到?公堂外头给我加油助威,不仅给三司极大压力, 还让我沉冤得雪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出去。 这次也一样。功臣归来?,我的计谋和胆识,必将随着这些官员的言传,在官场和江南各地迅速传播开来?。 倘若真的招呼都不打?就回北京,不仅白白浪费了我的辛苦筹谋,也辜负了他的苦心?。 不止如此。 办商报、印刷产业革新、给聂旸洗冤……这一件件都和我的宏图大志密切相?关,只有经营好了,才能让我前途广阔、后路清晰。 千头万绪,只有我能理得清! 我是苦逼创一代,又不是守业富二代,更不是享受富三代,哪有任性的资本。 打?起精神来?吧,起码等到?江宁的事了了,再好好休个假,把心?态调整好。 应付过众人,郝成亲自把我们送回后院。 院门口,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正翘首以盼。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个挑灯,一个打?伞。 不变的是,她?还是那么?热情主动。 一看见?雍亲王,立即夺伞奔来?,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诉说着她?的关切担忧。喋喋不休地分享自己这一天的经历。 雍亲王脊背僵直,没给什么?反应。 倒是郝成尴尬地咳了一声,提示还有外男在。 年漱玉回头瞪了他一眼,接着看到?旁边给我打?伞的十四。稍稍一怔,嘴角往上一勾,讥诮我道:“秋大人身边总是不缺新面?孔,还各有所长?。” 十四应该已经猜到?她?就是雍亲王从徐州带回来?的女人,半分尊重也没给,流氓兮兮地反唇相?讥:“哪儿长?啊?你往哪儿看呢!” 待字闺中的少女恐怕听?不懂这个羞辱性的调戏,可年漱玉不仅懂,还理直气壮地摇着雍亲王的胳膊告状:“王爷,他欺负我!” “王爷,他欺负我!”十四捏着嗓子学她?,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啧啧问?我:“这种货色就能欺负你?你装什么?老实人呐?但凡拿出一成对付我的狠劲儿,她?早不知在哪儿发臭了!” 年漱玉眉毛一竖,恼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在王爷面?前如此放肆?!” “嗬,还挺跋扈!”十四干脆把伞给我,上前抱住雍亲王另一只胳膊,玩世不恭地笑问?:“四哥,哪个没眼力见?的送你这么?一窑姐儿?长?得还行,就是看着又蠢又坏。赶紧打?发了吧,不然早晚给你捅大篓子!” “你!你才是……”年漱玉脚步一顿,刚要骂回去,忽然意识到?他身份非凡,脸色惨白地刹住嘴,嗫嚅道:“你是……” “嘘!”十四抬了抬他的刀,“四哥,这条爱闯祸的舌头你还用不用?不用的话,我割了哄秋大人开心?一下。” 年漱玉赶紧捂着嘴惊恐地望向雍亲王。 雍亲王拍拍她?的手?稍作安抚,转头甩开十四,冷言训斥:“管好你自己!” 十四拖着长?腔哦了一声,冲我一撇嘴:“我知道了,原来?小鬼后面?有阎王撑腰啊。这怨不得你,确实怨不得!不过,我要是你,就不在这阎王手?底下吃这气,早收拾包袱回京去了!” 我亦觉得,跟在他们身后,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恨不得立刻就走?。 “哎!哭什么?!”十四忽然收起浪荡样儿,扬起披风挡住我狼狈的样子,沉声哄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真的不容易。明天咱们就回北京,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先前欺负过的,不管她?是谁的心?尖宠,我都让她?后悔生在这世上!” 我让他逗笑了,“吹牛吧你就!” 他眼中狠厉的杀意一闪而过,看样子是想放句狠话,忽然也笑起来?,低声道:“明天走?之前,我先把那颗柿子摘给你,免得你以后总数落我。” 说话间到?了我们的‘集体?宿舍’,十四问?我:“你住哪间?” 雍亲王忽然回首,喊道:“郝成,把他带到?你那儿去住。” 郝成一愣,旋即揽过十四的肩膀:“十四爷,去年除夕宫宴你把我灌醉了,今晚难得一聚,咱俩再切磋几?盅!” 当着郝成的面?儿,十四不便对我过分纠缠,挣扎了两下就被他拉走?了,不过走?之前,又对年漱玉亮了亮刀。 待他的身影隐入夜色,年漱玉立即冷哼一声,又对我冷嘲热讽:“秋大人,晚上记得关好门窗!” 忽然咯咯一笑,话锋一转,“不过,毕竟已经日夜相?处了二十天,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也没什么?好防的。” 她?说这话好像完全出于本能,没有什么?目的似的。说的时候看都不看我,反而灿笑着看向雍亲王,说完一顿都不顿,直接转换话题:“王爷,您身上好冰啊,热水已经备好,我伺候您沐浴吧!” 那道熟悉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刚刚还醇厚冷峻的声音,变得有点虚浮打?飘,“秋童,本王有话要问?你……” 我抬头冲他笑了笑,“王爷淋了雨,早点沐浴休息吧!我去看看晓玲。” 一转身,笑容就像洪水冲破的堤坝一样,垮得一塌糊涂。 “秋童!”呼唤伴随着穷追不舍的脚步。 我只能跑得更快。 幸好,一扇门忽然开启,一个娇小柔弱的身躯猛然扑到?我怀里,哭得天崩地裂一般:“秋童!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怎么?才回来?!” 悲伤的河流瞬间被这道从天而降的巨斧劈断,一时间惊骇完全占据了我的大脑。 “晓玲,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断轻拍她?的后背,发现本就单薄的身子,越发瘦骨嶙峋,单手?也能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来?。 “她?疯了!”年漱玉也跟过来?,抱着膀子没耐烦地抱怨:“每晚鬼哭狼嚎,说能看见?鬼。我看她?比鬼还吓人!不仅吓人,还是丑八怪!” “滚!”这是我回来?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一个字,却饱含怨怒。 我也说不出更多了。因为那些话,本来?不该由我说。 有人曾许诺,我受的委屈,等他回来?清算。 可他现在却一言不发。 工作上,他是无可挑剔的好领导,感情上,只能怪我段位太浅,不听?人劝。 “晓玲,你没看错。这里的确有鬼,是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恶鬼,以吃人为乐,无恶不作。不过不用怕,我是钟馗,专杀恶鬼!什么?鬼见?了我都得灰飞烟灭!”我半扶半抱着晓玲慢慢往屋里去,“我教你怎么?杀鬼好不好?咱们进屋慢慢说。” 我曾以为,雍亲王会喜欢晓玲这种柔弱端庄的古典美人,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与?泼辣肤浅的年漱玉情投意合。十四和阿古丽在一起,还要找个报恩的噱头,他倒好…… 人果然是种复杂的生物。 关上门,把晓玲安置在凳子上,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平静下来?。刚要点灯,她?一把拉住我,尖叫道:“不要!我是丑八怪!不要看我!” “你才不是!就算你脸上留疤,也还是超级大美女!年漱玉总在你耳边念叨,就是因为嫉妒你,想让你自己把自己打?垮!”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感到?那道长?约两公分的疤痕上有一层薄薄的增生,心?里难过得要命,但还是强打?精神,搜肠刮肚地找话来?鼓励她?。 “你的美,不只是皮相?美,还有气韵、才华,这些连江南第一才女都嫉妒得发狂,谁都拿不走?!” “可没人会喜欢我了,我再也找不到?像十四爷对你那么?好的男人了……” …… 这时候不能给她?讲大道理,一定要说点她?能听?得进去的。 “不会的!你瞧,我长?得没有阿古丽好看,他还是喜欢我不是吗?年漱玉长?得也没有你好看,可王爷还是喜欢她?啊!可见?皮相?在爱情里的分量没那么?重!何况,就算你脸上有疤,也吊打?绝大多数女人,甩年漱玉十条街没问?题!而且审美是多样化的,也许你这样比之前更多一份坚韧英气呢?”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倾听?。 即便情绪这么?激动,仍安静地听?我说完了钟无艳和齐宣王的故事。 “这世上大部分男人都像齐宣王一样,肤浅、花心?、不负责任,却极少有人像小狐狸精那样,明知道钟无艳有很多缺点,长?得丑,还是真心?爱她?,耐心?点化她?,无条件帮助她?,如果我是钟无艳,我只喜欢小狐狸。” 我听?她?话里逻辑清晰,悄悄舒了口气,“嗯!只喜欢皮相?的男人本就不值得爱,也许有了这道疤,更能让你看清对方是齐宣王还是小狐狸。” 她?伏在我肩头,轻轻地抽噎:“可是小狐狸是为了报恩才喜欢钟无艳的,我却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胆小鬼。” 我脱口道:“你当然不是,你英勇地救了我!”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她?在人前和屋内完全是两个状态,不禁问?道:“你是故意装疯吗?” 她?肩膀一缩,垂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我诧异不已:“为什么??难道你怕年漱玉害你?雍亲王就一点也不护着你吗?!” 越说越怒! 她?摇摇头:“不是的。你不在,年漱玉一心?黏在王爷身上,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怕的是王爷。” “怕他?” “如果他要问?我,十四爷在船上说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我怕自己瞒不住。” …… 原来?是为我保密。 虽然很没有必要,但我真没想到?这朵小白花有勇有谋有魄力,还舍得这么?折腾自己。 哎,欠她?了! 第 152 章 “秋童, 你能不能向王爷求情,饶了额尔登?” 叙话到深夜,我干脆宿在晓玲屋里。说完我这二十天的经历, 她说起自己的,没?说几句就哭着求我帮忙。 原来当日她跑出去之后, 幸被额尔登撞见, 否则不是被乱刀砍死?,就是落水溺亡。 当时廖大的死和船上血肉横飞的战况给了她极大刺激,从天而降的额尔登不仅救了她的命, 还成了她心灵上的唯一依靠。 可额尔登因?保护她,错失了我的踪影, 更错失了廖二的去向, 回?总督署后?被雍亲王重罚, 如?今和达哈布一样,都在大牢里关着,据说伤势很重。 可怜偌大一个总督署这么多人, 再没?一个人真正关心她。 在远离京城和家人的陌生地方,她独自承受恐惧和孤独的折磨。 曾被她当作未来丈夫的雍亲王,在她最艰难的时候, 没?给她半分关爱, 只?远远吩咐人给她多请几个大夫, 隔三岔五问一句病情。唯一一次来看她, 还是把她当犯人一样审问。 说起当时的委屈绝望,她恨恨道:“我既盼着你回?来, 又忍不住想, 你跟十四爷或廖二爷走了也好,让他痛苦一辈子?!” 所以她装疯躲避审问, 也是为了报复雍亲王吧。毕竟最后?一刻,只?有她在场,雍亲王想知道我和十四的下落以及‘武诸葛’的去向,只?能问她。 不过她那时候已经跑开了,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装疯避祸,比说出个让人怀疑的答案,更明智。 我既欣慰,又非常心疼,当即答应:“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求情。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把他和达哈布救出来。” “只?要你肯开口,王爷什?么都会答应的。”她很笃定?地说,“之前我只?看到他对你的儿女情长,前几日无意中听到严三思和其他三位巡视官抱怨,才知道你在他心里,绝不仅仅是个女人。别说年漱玉,就是福晋恐怕也不如?你说话有用。” 过分瞧得起我了…… “他们抱怨什?么?” “无非就是嫉妒罢了。说王爷在外?和反贼博命,两江总督不惜把全城权贵得罪透顶,在城内大肆搜捕。他们里应外?合,把反贼逼得无处可去,只?能乖乖入瓮。结果到了最后?收尾阶段,你只?结了个婚,就摘取胜利果实,把全部功劳据为己有。他们说雍亲王是为了给你抬轿,才故意在关键时刻不露面。还说,如?果没?有他指点授意,你根本无法调动?驻军。” ……仔细想想,居然?有点道理。 我和廖家这场联姻是双向奔赴,各有目的。而奔赴的前提是,廖家和江南四十二名臣已经走投无路,只?能避走海外?。 不过,我绝不认为雍亲王完全掌握了供养人名单——他不是舍本逐末的人,更不会用国家公器为我谋功,如?果有更高效快捷的方式把这些人揪出来,他就早就行动?了。 况且两江总督有密折权,可以随时向康熙汇报。如?果雍亲王以权谋私,甚至抢他的功劳安在我头上,绝对瞒不过康熙。雍亲王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儿。 我只?能说,在这件事上,他有个大概的预判,并且对我绝对信任。最终,这颗胜利果实,是我凭本事摘得的。分析判断,把握时机,周密计划,主动?出击,以身做饵,以命相博,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就算十四不来,不和廖二假结婚,我也会别的办法。 严三思这个小?心眼子?,他就酸吧!不过他这种想法,恐怕代?表了大多数人。女人在职场上,总免不了被刺,哪怕到了三百年后?,还是有很多男人觉得自己的女上司都是睡上去的。 尤其是靠关系上位的,更无法理解凭本事升职的。 见我不说话,晓玲以为我生气了,连忙解释道:“他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我只?是想告诉你,连四品官员都嫉妒你这个八品小?官,说明你的本事大前景好!王爷不会忽略你的才能,他会重视你的想法。于公于私都是!” 我苦笑一声道:“你千万别这么想。本事再大,也是皇家的奴才。年漱玉再不济,也是半个主子?,我看她今日已无病容,估计明后?日就能启程回?京当真正的主子?了。我可能要先……” 说到这里,房门忽被叩响。 这都后?半夜了,谁这么没?礼貌!难不成是十四这个混球? 晓玲缩进被窝里,把头蒙起来。 我拍了她一下,批衣下床,靠近门口没?好气地问:“谁?” “出来。” 万万没?想到,是老?成持重的雍亲王……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挺拔端正的身段微微前倾,做贼似得扒在门上。 如?果有人恰好路过,看到他此时的样子?,一定?会觉得滑稽可笑。 堂堂一个王爷,他不要面子?,也不顾及我的名声了吗?这可是‘集体宿舍’,其他巡视官只?有一墙之隔! “我就说两句话,说完就走。”声音从门缝中传来,迫切的语气,好像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时间?我都有些好奇他到底想说什?么。可一想到此刻也许他刚从年漱玉的床上爬起来就觉得恶心。 能不能稍微给我点时 銥誮 间?,让我缓缓,把这些该死?的情绪消化掉,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以更清醒理智的状态面对你?! 哪怕只?有一晚上…… “王爷请回?吧,明天一早我去给您请安。” “不行,我等太久了,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这么说,并不是要说公事,只?是为了把我搅得更加心烦意乱…… 我早知道,以他的头脑和手段,我早晚招架不住;现在我已不知不觉上了他的烤架,接下来是不是要加大火力?,把我彻底烤熟再也飞不走? “王爷是在命令我吗?”隔着门,我无需挂上一个虚假的笑,以至于说话的语气,也和表情一样冰冷。 于公,他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含糊。于私,我有权及时抽身,守住最后?底线,不再被他蛊惑。 晓玲光着脚下了床,扒着雕花隔断静静听着。 “不是……”门外?的声音充满无奈,压得更低了,“在求你。” 哈。真没?想到在皇帝面前都不轻易低头的雍亲王会低声下气地求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转瞬间?心如?针扎,眼眶发酸。 在年漱玉面前为我说句话都不敢,大半夜跑来偷偷深情。多可笑啊。 我想嘲讽他一句,可是满腔愤懑涌到喉头,像千斤坠一样坠得舌根根本抬不起来。 原来振振有词是因?为不在乎,愿意沟通是因?为不死?心。 二十六天前,哭着我也能条理清晰得把他说到哑口无言,对我许下重诺。在十四面前我永远有理,甚至不讲理! 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给的感?情我不想要,他给的平台我丢不起。这段关系就像沼泽,正在吞没?我。坚守内心是我唯一的生机,可是,一旦面对他,我没?有胜算。我怕连抗拒都会加速陷落。 “让我见见你,行吗?”他把手贴在门上,仿佛想隔着门触碰我,尝试半晌发现终究是徒劳,情绪逐渐失控,握手拳头轻锤屋门,焦躁地命令:“你出来,出来!” 晓玲悄悄来到我身边,似乎想劝劝我。 当发现我已泪流满面,便把我抱住,鼓起勇气对外?面说:“王爷请回?吧,我们歇下了。” 锤击立停。附在门上的手就像僵硬的机械臂一般缓缓撤离。 过了足有五分钟,门前那个身影才决然?离去。 我再也绷不住,靠门滑到地上。 阴冷的秋夜,我只?穿了一身睡衣,却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浑身上下的疲惫,就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秋童,你要是难过,就哭出声吧……”晓玲一边轻抚我的后?背,一边与我一起哭。 我固执地摇摇头。 不能让他听见,以后?也绝不让他看到,再也不在他跟前示弱,我不稀罕他那几分之一的怜爱! 晓玲难过地唏嘘道:“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十四爷对你那么好你不要,王爷对你那么用心你也不要。直到在船上听了你和廖二爷的话,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和你心中的广阔天地比起来,这些情爱都是过眼云烟,甚至是束缚。你之前说过,没?有谁的真心可以分成几瓣,十四爷有阿古丽,王爷有年漱玉,廖小?爷倒是没?有旁人,却也掺杂了别的祈求。为了他们的一时沉沦搭上一辈子?,不值当的。你拒绝王爷是对的,以后?我也不会再劝你选择哪个男人了!” 哎,刚才还哭着想要一个十四那样的男人,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清醒了…… 果然?根本不需要给她讲大道理,情绪化的女人和理智的女人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渐渐平静下来。 起身打开一条门缝,吹着冰凉刺骨的夜风,望着朦胧发白的天空,轻声感?叹:“可以失望但不要绝望。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下一秒—— 咚!哗啦! 沉闷的撞击声,清脆的破碎声,外?加一声高亢而含糊的惨叫,一起从前屋后?窗中传出。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墙头掠过,飞速不见。 “什?么人!”值班的侍卫大喝着追上去。 后?院所有人都被惊醒了,烛火渐次在各个房间?亮起来,但没?人出去。 “那是年漱玉的房间?,惨叫的好像也是她。”晓玲揪着我的衣服瑟瑟发抖,“她遇到鬼了吗?” …… 我们也没?有出去。 后?半夜一直吵吵嚷嚷,左邻右舍都被敲开门询问过,到最后?刚果儿才来敲我们的。 “大人,有没?有人闯进来打扰您?” 刚才你主子?差点闯进来算不算? 我和晓玲一致摇头。 “那您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我给他指了指墙头:“有个黑衣人跳墙逃走了,但我没?看清身形。” 刚果儿道:“那边已经派人去追了,王爷担心大人安危,让奴才来排查一下其他刺客。奴才能进屋吗?” 我们穿好衣服,闪身让他进来。 在他举着蜡烛上下查探时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有人闯进年姑娘房间?,把她的嘴缝起来了。” 他语气淡淡,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我和晓玲却差点被惊掉下巴。 “缝起来?用什?么缝的?”我第一反应是十四干的,故而问的有点心虚。 “绣花针。”刚果儿平时话极少,有问都未必答,不问更不会主动?提。但今晚,他破天荒多说了一句:“两瓣嘴缝了九针,还打了个死?结。” ……那得多疼啊,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应该不是十四,他这种舞刀弄枪的糙汉,哪能拿过针啊!更别提用针做这么高难度的活儿! 然?而,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毕竟今天他当着郝成的面儿,拿刀威胁过年漱玉很多次,还明确表示要让她后?悔生在这世上。十四倒是无所顾忌,就怕她以后?揪着我报复。 “年漱玉就这么老?老?实实让人缝吗?她看清凶手是谁了吗?” 刚果儿已经搜寻完毕,垂头恭敬道:“被绑起来点了哑穴位缝的。她说没?看到,但一口咬定?是廖志远干的。” 这发展始料未及! “……廖志远冒着生命危险来缝她嘴?他吃饱了撑的呀!” 除非年漱玉真的背叛了清茶门,廖志远是来惩戒她的。 刚果儿摇摇头不再提供更多信息,退出门后?道:“奴才派人守在门前,大人可安心休息。” 我想起十四对廖志远的憎恨,生怕他听说之后?莽撞追上去,便叫刚果儿捎句话给他。 第 153 章 1715年11月6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二十五 晴 早上我才知道, 对十四的担心纯属多余。 昨晚郝成大仇得报,把他灌得烂醉。两个人在酒桌上睡了一夜。 等他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儿,懊恼地?直拍脑门, 大骂刚果儿不?叫醒他,“你们雍王府的侍卫都是饭桶!要是爷追上去, 准叫那小废物上天入地无门!” 对于年漱玉的遭遇, 他深表‘同情?’:“这下四?哥没法下嘴了。” …… 虽然他很想手刃廖二,却担心夜长梦多我会反悔,于是一看天晴, 立即催我打包回京。 可惜我已经反悔了…… 不?过没等我开口,刚果儿就道:“王爷下令, 抓到廖志远之前, 秋大人不?得离开江宁。” “又?来这套!”十四?嗤之以鼻, 对我挑了挑眉:“不?用?管他,爷要带你走,谁也拦不?住!” 刚果儿道:“奴才不?敢拦十四?爷, 但廖志远不?仅武艺高强,还极善乔装,且对秋大人贼心不?死。不?解决他, 您回京路上定不?太平。就算回京, 他能闯进戒备森严的总督署, 贝勒府恐怕更不?在话下。何况, 秋大人未必会跟您回贝勒府,其他地?方对他来说, 如入无人之境。” 十四?冷不?丁一脚将他踹飞两米, “秋大人去哪儿,还轮不?到你瞎几把乱猜!” 刚果儿一声不?吭地?爬起来, 道声:“奴才告退。” “等等!”十四?蹙眉将我扫了一眼,扬声将他喝住,表情?严肃地?问:“你家?王爷打算怎么捉这只小鳖?” “奴才不?知,请十四?爷移步公房,与王爷、郝总督共商计策。” 十四?一听就骂了句脏话,愤愤对我说:“瞧,早就算计好我了。往后?,人人都能拿你当幌子?使唤我!” 话虽这样说,腿脚很勤便。连丫鬟新奉上的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跟着刚果儿匆匆走了。 我思?量许久,总觉得廖二这次来得蹊跷。 若说是为了惩戒年漱玉,只把嘴缝起来,清茶门对叛徒未免太仁慈。 若说是为了我吧,好不?容易来一趟,连个面都不?露,还故意弄出这么大动?静,倒像是提醒总督署加强安保似的。 可若不?是他,年漱玉为何特意攀咬?她?就不?怕雍亲王怀疑她?和清茶门藕断丝连,立场不?坚定吗? 她?后?窗没关,我转悠着靠近,寻思?听个墙角,探一探有没有更确切的消息,谁料站到腿酸,也只听她?哼哼唧唧地?哭着找王爷。 “我不?管!快去叫王爷来陪我!他不?来我就不?喝药!” ……酸倒我牙! 一早,我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去找雍亲王为额尔登和达哈布求情?,却被?告知他在安抚这个女人,等了两个小时,还没安抚完……第?三次再去,他又?被?郝成拉走了。 这才走了没多会儿啊,预备宠妃就这么离不?开吗?! 算了。廖志远自求多福吧,这事儿我不?管了! 正好,我派人去请的靳驰和陈西陆续到了,便关起门来,和他们复盘这段时间的进展。 靳驰把这二十天发行的简报呈给我,从版面来看,没做扩展,内容也没怎么超越我之前定下的框架。 核心内容还是那两条:第?一,跟踪报道顾鹏程的去向,以及顾家?争产风波;第?二,深度报道雍亲王对江南反清势力的打击。 记者们的文笔进步很快。短短二十天,已经基本?适应了白话写作,语言也越来越精炼、犀利。 一篇篇翻下去,我从第?三视角,清晰地?看到了这两件事情?的发展步骤。同时惊喜地?看到了我想要的新闻效果。 在顾鹏程被?释放之前,记者们大胆起底了他的发家?史、他作为地?头蛇欺男霸女那些事儿以及偷窥女儿女婿的变态习性。 话题发酵三天后?,以四?姑娘为首,顾家?十个成年女儿联合发表声明,与这个禽兽父亲断绝关系。而点石书局所?有掌柜同时联合声明,以后?只认四?姑娘这一个东家?。之后?四?姑娘以点石新掌门的身份,发表独立声明,将家?产与其余十二个姐妹平分。 这三份声明把简报推到了一个其他出版物望尘莫及的高度。 曾经高不?可攀的文字下沉到普罗大众身边,全城百姓一起吃瓜。 上到云流楼的风雅士子?,下到大街小巷的贩夫走卒,现在只要谈起四?姑娘,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高洁大义。 父权,被?人性和道德这两个更大的概念彻底压制。没有哪个文人敢跳出来说,顾鹏程不?是个禽兽。 至于他那个干儿子?,报道上说,后?ting都被?顾老狗捅烂了,和四?姑娘对峙时一激动?,喷了黄物。从此身败名裂,当夜就携家?带口逃离了江宁。 真正的顾鹏程被?无罪释放后?,这一切已成定局。他恼愤之下中风偏瘫,被?四?姑娘送到庙里去了。 读完我感到神清气爽,简直是来江宁后?最?痛快的一刻! 不?禁狠狠夸赞靳驰和陈西。 他二人自是谦恭一番,推功给我。 “我没想到你们配合得这么好!”我感叹了一句,又?问陈西:“咱们帮四?姑娘拿到了点石书局的控制权,得到了什么回报?” 陈西早有准备,把签好的合约递给我,“四?姑娘给了咱们三成股份,还答应无限期代理商报发行销售。” “无限期?这女人可真是个精明鬼。”我仔细看了看合约,幸好没有约定独家?代理,“传统印刷和出版物很快就要被?淘汰了,以后?咱们要办自己的印刷厂和报刊亭,才不?带她?玩呢。” 关于第?二个内容的深度报道,更能体现商报的政治价值。 我走之前就一直在扭转舆论对雍亲王剿杀清茶门反贼的评价。靳驰完全领会了我的意图,通过挖掘清茶门门徒的恶行,反面衬托雍亲王的正面形象。 在雍亲王的安排下,他还成功进入各大衙门,采访了各级官员,把人名和正面评价一起刊登。借着顾家?的八卦热度,成功把雍亲王洗白。 雍亲王还亲自写了一篇文章,阐述了康熙皇帝满汉一家?天下大同的理念。在官民心中好感度大幅提升。 现在我这两位下属已经完全理解了报纸的价值,并对晋级版的商报充满期待。 “可是顾家?这事儿落地?之后?,没有新的话题,销量下降的很快。”陈西虔诚地?看着我,“该怎么保持读者的期待呢?” “他擅长。”我指了指靳驰。 靳驰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只好说得更明白些:“小说连载。” 这个不?需要解释,一点就通。好的作品,会自带话题,也值得读者花钱追更。当年金庸先生和中学同学合办《明报》,就是靠《神雕侠侣》等作品支撑着慢慢发展起来的,后?面成功转型成了以政论闻名的报刊。 “另外我们还需要发挥商报的社会价值,为商贩和手工业者提供一些切实有用?的知识和市场情?况。” 我们三个臭皮匠一起商讨,用?一下午的时间确定了晋级版商报的内核定位。 这段时间的发行成本?全靠陈西自掏腰包,商报正式面世后?需要大量刊印,依然面临印刷技术限制和发行资金两个问题。 我决定开一个小型的‘技术发布会’,让陈西邀约出版印刷业的大小老板及江宁富商到场,由我亲自展示石墨印刷效果,采用?竞价招标入股的方式找合作伙伴、拉投资。 陈西已经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哪怕听不?太懂,也没有一句疑议,板板正正地?记下我的要求,逐一去落实准备。 “大人。” 送他们出门时,靳驰磨磨蹭蹭地?落在后?面,扭扭捏捏地?说:“你……看起来很憔悴,请务必保重?。” 我点点头道:“多谢。雍亲王认可了你,我很为你高兴。” 他浅浅一笑,“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入仕,此生追随大人,为您分忧。” “有好机会可以多方发展嘛!”我鼓励道。 他现在对新闻行业怀揣着巨大热忱,一心扑在上面。只道:“我想做一个专访,把你和廖小爷假结婚的事儿写一个专题,作为《江南商报》正式面世的第?一个卖点,可以吗?” 我想了想,没答他。 他不?肯放弃,争取道:“肯定比顾家?的事儿更有吸引力!” “不?行。”这次我干脆拒绝。 十四?的面子?不?允许…… 就算是假的,他也不?想让人知道我为别人穿过嫁衣。尤其现在廖二还在外面逍遥。 刚送走靳驰,十四?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如果眼神可以实质化,靳驰的后?背一定被?他盯成马蜂窝了。 不?过他硬生生压下了妒火,满眼堆笑对我道:“今晚四?哥要设宴为咱俩庆贺一番。” “……你们不?是去商讨怎么抓廖二吗?” 他随意一摆手:“对付那个小废物,一刻钟就说完了。” 接着两眼放光看着我,“四?哥说,巡视工作本?就到江宁结束,南下福建只为整顿水师,你和其他巡视官都不?用?跟着去。接下来,四?位巡视官留在江宁帮助核查聂旸贪墨案,你跟我回北京,他一个人南下。他还说,要给你写个请功折,让皇阿玛对你论功行赏,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昨晚在门前停留的那五分钟是他最?后?的坚持吧,转身之后?,再无纠缠。 很好。 和成熟理智的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简单轻松。安安静静地?告别过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本?该感到轻松,心却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没关系,心动?一回,这点小小的代价,我付得起。 只是理智和情?感依然难以调和,不?管想得多开,都难以调动?表情?,我就这么僵着脸沉默了很久。 十四?一直安静地?陪着。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他对我沉默的原因应该心知肚明。只是不?说。 我很感动?。他对我的感情?,比以前细腻的多,温柔得多了。 可惜我还是要提醒他:“就算回北京,我也不?会嫁给你。你这个郡王爵位,注定要白白扔掉了。” “和你相比,爵位算什么。嫁不?嫁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嫁别人。只要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就比什么都强!” 我纳闷道:“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了,怎么忽然开窍了?” 他摸摸肚子?道:“哪有什么灵丹妙药,还不?是你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戛然而止,揽过我的肩,“爷心里疼你,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走,爷还没好好逛逛这金陵城呢,你来这么久,也算半个地?主了,带爷转转,找点好吃的!” 第 154 章 十四这话说得我心里有愧。 千里迢迢来, 受了一身?伤;身?为大清的皇子?,和清军玩捉迷藏;二十天来东冲西突,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没吃过一顿可口饭,还白白丢了一个爵位。 虽然都是他自愿的, 却?也是被我算计的。 过分的要求我答应不了, 陪他转转总是可以的,反正我现在心烦意乱,正经事儿也做不踏实。 要我去见雍亲王, 面带微笑,有理?有据地为达哈布和额尔登求情, 更是难如登天。 “好?。稍候。” 头一次这么爽快地应下, 他还有点不适应, 连忙道:“等你,多久都等你!” 想到他出征前?对我说过的话,我从箱底翻出假发戴上?, 又朝脸上?抹了点胭脂,往他跟前?一站,“像不像画里的样子??”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反正和惊喜毫无瓜葛。抱着双臂围着我转了一圈, 饶有兴致打量许久, 皱眉道:“泯然众人。” ……不愧是你, 直男癌晚期。 “你那头发绿的短毛,看久了居然挺顺眼。尤其是后脑勺上?那一撮不服管的小?啾啾, 就像你怎么藏都藏不住的狐狸尾巴。”他啧了一声, 回味无穷般点点头:“可爱。爷喜欢!” 找补得还行。 也不是不可救药。 不过,我现在不喜欢头上?戴绿! 虽然亚麻青也没有那么绿, 但?一点点也不行!二十天没照镜子?,他不提醒我都忘了又该染发了! “等着,我现在就去染成?黑色。” “事儿真多!饿了,不等!”他的耐心向来只有一次,说得再好?听也不行,一把扯住我领子?,“先顶着这假发包吧,就当戴帽子?了!” 十一月的江宁已经很凉了,下过雨后,更是骤降几度。 他自己就带着六合帽,把光秃秃的脑袋藏得严严实实。不知从哪儿搞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手上?还套了一把戒指,打扮得人五人六的。 不过一出衙门,身?上?那漫不经心的贵气就被更凌厉的煞气完全取代?。一抬眸,一瞥眼,活像个狩猎的豹子?。 这哪是出来逛街的。 然而江宁城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风声鹤唳,街上?熙熙攘攘,一如往常。尤其是秦淮河畔,大白天人头攒动,高谈阔论声和琵琶洞箫声不绝于?耳。 看来对廖家和江南四十二名臣的清算并没有波及太深太远,起码没有影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路过贡院大门时,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一张张陌生的脸,我会?下意识地想,廖二会?不会?混在其中? 他说他曾扮作路人和我搭话,可我对他却?全无印象。难道这个时代?的易容术真有那么高明?吗? “康熙三十八年,我随圣驾来过这儿。不过那时候这条街上?几乎没人,所有店面都关着,仅有几个沿街叫卖的,都是本地官员乔装打扮的,很没意思。当时秦淮河上?新选出一个花魁,听说美艳绝伦、才高八斗,老十三很想去看,又不想自己挨罚,于?是哄我说,河畔那些食肆都开门了,其中一家卖的状元豆,好?吃到天上?有地上?无。年少无知的我,就为了这一碗豆子?,跟他钻狗洞溜出曹府,回来一人挨了皇阿玛一脚。你知道当时我俩各是什么反应吗?” 十四像个话痨,一路喋喋不休,光说不够过瘾,得让我给?他当捧哏,还不能干巴巴地捧,不然他就会?觉得我没认真听,让我复述他的话。 好?在被他聒噪了这些天,我已经掌握了一定技巧,不过脑子?都能捧得很精彩:“是十三爷想看,还是你?八爷可跟我说过,你从小?就是个闯祸精,都是他和九爷十爷帮你顶缸的。而且康熙三十八年你都十二了吧,年少无知这个词和那时候的你毫不相关。” 他不仅没恼,还兴致盎然地分辨:“我那时候真的什么也不懂,只对舞刀弄枪、驯马打猎有兴趣。不像老十三,打小?就多情,启蒙得也早,又和老四走得近。别看老四在京城装得跟个断情绝欲的老和尚似的,一出京就放浪形骸,从年轻的时候就这样,那时候有个……” 又来了…… 我听得头太大,赶紧打断他:“你们俩当时什么反应?十三爷是不是在你身?前?挡着主动承认错误?” 他冷哼一声,“你对老十三的认识太浅薄了!小?时候,他才是我们兄弟中最受皇阿玛喜爱的那一个。皇阿玛六次南巡,四次都带了他,我才跟过一次!他凭的可不是文治武功,更不是母家势力?,而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他每次做坏事儿,总要拉个垫背的,那一次,倒霉鬼就是我!当时我滚到门口大气也不敢喘,他却?敢在皇阿玛震怒时抱住他的脚哭着认错,但?他说的是‘是儿臣没管好?十四弟,儿臣认罚,请皇阿玛保重龙体’!气得我和他大打出手。” 行吧。在他口中,四爷虚伪狡诈,九爷一脑门算计,十三爷是个心机绿茶,就他耿直单纯。 “反正他和老四是一样的人,表里不一,损人利己。皇阿玛渐渐看透了这一点,就慢慢疏远了他。现在除了老四和他好?,我们兄弟没几个搭理?他的。回京之后,你也少和他打交道。再给?他庆生,我就打断你……我就不让你好?过!” …… 我给?他买了一碗状元豆,好?歹堵上?了他的嘴。 清净了一刻,他又开始规划回北京后的工作生活,说得眉飞色舞。 比如要在贝勒府附近给?我买个大宅子?,让我去礼部主客清吏司取代?王阳,甚至要带我进宫拜见德妃…… 这才叫贼心不死呢,这跟包养有什么区别? 他说他的,我一扭头进了之前?吃过那家鸭血粉丝店。 店里还是忙的人仰马翻,等了好?久才有店小?二来送餐。 那人长得极丑,胖胖的脸上?坑坑洼洼,眉尾有一颗很大的黑痣,态度也不好?。碗一放,汤汁都泼洒出来,差点溅到十四身?上?。 十四脸色一变当即要动手。 我赶紧拉了一把,把自己跟前?那碗换给?他,递过去一双筷子?:“别生气,影响食欲!在这种小?店,不能讲究服务,将就一下嘛!这是我在大清最喜欢吃的东西,你快尝尝。” “山珍海味你不爱,喜欢吃这?”他嘴上?不屑,却?利落地接过筷子?。 店小?二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眼皮翻上?天,摇头晃脑地嘟囔道:“神气什么!以前?那廖小?爷也神气得很,整个金陵没有他不敢打的人,现在呢,哼哼!” “现在怎么样?”我不禁问他一句。 他却?转眼混入食客中,不见踪影。 十四呼啦几口把粉丝吸光,抬眼不悦地看着我:“就那么关心他?” 我食之无味,本来想跟着放下筷子?,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江宁,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心里沉甸甸得难受。就慢慢挑着往嘴里送,一直吃到见底,把汤都喝了。 “真这么喜欢?”十四皱眉不解,然而不等我点头,就扬手招来侍卫,“让掌柜去北京开店,铺面爷给?他出,就开在贝勒府旁边!” …… 从店里出来,我才继续刚才地话题:“我不止关心他的生死,还关心廖家余众,及江南四十二名臣和他们的家眷。我现在应该是他们的头号复仇对象。” 十四状态轻松,“你知道害怕就好?!小?废物就算真喜欢你,也不可能撇开他所谓的国仇家恨,对你手下留情。不过你放心,他逍遥不了几天了,其余反贼将于?明?日押往雨花台问斩。” 听他说的这么笃定,我不禁好?奇:“你们打算怎么抓他?” 他斜了我一眼,“不告诉你。怕你心软,通风报信。” …… “逗你的,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总之,你要知道,本来这件事儿我完全可以不插手,全是为了你才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刚想劝他两句,脑中忽然‘叮’得一声,闪现出一些模糊的片段和店小?二那张胖脸。 几个月前?,我在洋货店里听两个人说起十四中毒不治,慌忙跑回贝勒府。转过头来回到洋货店时,店主形容其中一个人长相:个子?不高,身?上?瘦,脸胖,腮边坑坑洼洼,眉尾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怪不得我看到店小?二的时候觉得莫名熟悉,当时我自己凭想象勾勒过这张脸! “刚才那个店小?二是廖志远!” 大体和十四说了下判断依据,他立即吩咐人回去捉拿。 可惜为时已晚。只排查到一个真正的店小?二,‘有点印象,他说和你们一起的,正好?我忙不过来,就把餐食交给?他了。’ 他们还在店外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一些粉泥,假辫子?,衣服等。 由此已经可断定,那个人就是廖二假扮的! 后知后觉的震惊持续了很久。 我把那个短暂的接触回忆了几十遍,勉强找出一点破绽:那个人身?上?太瘦,一看就是少年身?板。脸却?那么胖,还很老气,分明?和身?体不协调。 可是,大多数人被骗,都是因为不设防。我也一样。当我保持警惕的时候他不出现,稍一放松他就来了,真是防不胜防! “粉丝汤里不会?有毒吧?”这么一想,肚子?顿时隐隐作痛。 “现在才想起担心?你以为在侍卫眼皮子?底下下毒很容易吗?”十四嗤笑道:“有毒的话,这会?儿你早就毒发了!” “那他来这一趟是做什么呢?” 在我穷追不舍下,十四无奈解释道:“他亲手刺中了你,应该是不相信你还活着,所以才冒险前?来一探真假。” 我从这句话中品出两层意思。 其一,廖志远需要确定我还活着,才能继续采取下一步行动。 其二,十四带我出来,就是为了吸引廖志远上?钩。 “十四爷,雍亲王今晚设宴,真的是为咱俩庆祝吗?” 十四玩世不恭地笑着:“不然呢?” “请问宴席定在哪里?” “望江园。” 啊……我和廖志远正式会?面的场所。 明?知廖志远还在城中活跃,偏要定在这儿刺激他神经,要说没有猫腻,我秋童两个字倒着写! “明?日要斩的,都是清茶门的金主。如果清茶门毫无作为,往后恐怕就无人供养了。为了保持门派不倒,他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在行刑之前?刺杀雍亲王,要么,在行刑时劫法场。要是雍亲王一直待在总督署不出,劫法场相对容易。可若他去了望江园,刺杀显然更容易。” 我板起脸来语气严肃地说:“你得告诉我,今晚真正的主题是什么,我才能全力?配合。如果非要把我蒙在鼓里,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帮倒忙。” “你怎么这么爱琢磨!就不能安心把这些事儿交给?男人去做吗?”十四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掐腰蹙眉,没好?气地说:“没你什么事儿。老四就是拿你要挟我帮他排兵布阵而已。你只要到那儿露个面,紧接着就有人把你安全送走。” 我自动忽略他前?面那句废话,“排兵布阵?所以今晚你们不止要对付廖志远一个!也对,二十天足够他找帮手了。不过,那可是他家的地盘,他有地形优势。而且想要引他们来,你们就不能带太多人,是不是太冒险了?” 其实我更担心我自己! 死过一次,我现在特惜命。万一被抓了,大刑伺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就太可怕了。 “我堂堂镇远大将军,难道连江湖草莽都对付不了?”十四摆摆手道:“别瞎操心了。乖乖听话,等着爷给?你挣个一品花翎!” …… 再怎么问,他也不肯说其他的。偏还缠着我,不许我回总督署。 直到暮色降临,我们在侍卫和两行驻军的护卫下朝望江园进发。 待月上?梢头,正好?赶到。 还是那个凉亭。 雍亲王已经先到了。 旁边坐着个半纱遮面的女子?,是自强不息的年漱玉。 虽然伤在嘴唇,可浮肿已经到了眼下,我视力?这么好?,上?了台阶仔细辨了好?几眼才认出来。 有点好?笑。 第 155 章 雍亲王眼下的青紫也较昨天更深了, 和年漱玉坐在?一起,一个赛一个得惨,倒十分般配。 只是?, 我很想问问十四昨天是怎么输的,能毫发无伤得把人家?打成这?样, 最后居然给人磕了个头…… 十四像个正经赴宴的, 早我一步入座,望着满桌珍馐喜道:“四哥,这?菜色看着不错啊, 有心了!哎,我真饿坏了。秋童非带我去吃什么粉丝, 那么小一碗, 零星几块肉, 尝着又腥,要不是她极力推荐,我可吃不下。” ……委屈你?了。 雍亲王额角青筋一跳, 没接他?这?茬,神情淡淡道:“你协助秋童诱捕反贼有功,区区薄宴算得了什么。” 说完才抬眼瞥向我, 眼神不冷不热, 语气不咸不淡:“过来坐吧。” ‘在?求你?’……昨晚的一幕幕全面复活, 同样的声音, 不同腔调,鲜明的对?比, 带来恍如隔世的错觉。 从一门之?隔到面对?面, 那些差点破胸而出的汹涌情感,只过了一夜, 就像被驯服的凶兽一样,乖乖入笼。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因为我已经抓住机会,向他?证明了我的价值。情感上的联系断了,事业上他?并没有放弃我。 接下来,我北上,他?南下,时间和距离,或可抹平一切龃龉,治愈伤透的心。 如果不能……我就降低期待,把自己的定位从心腹,退为能臣,无非就是?辛苦些,不能像从前那样,仗着信任大刀阔斧地往前冲,而要?像普通臣子?那样,小心应对?帝王心。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过去给他?行个礼,十四回身一扶我:“哎,四哥从不带女人出席公务,既然带了,说明今晚只是?兄弟之?间的闲聚,你?不必把他?当王爷,和我一样便可,随意些,不必拘礼。” “王爷!”年漱玉仿佛得了什么启发,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虽然疼得皱眉吸气,还是?顽强地坚持惹人厌:“今晚是?要?给秋大人庆功吗?那总督大人和其他?官员怎么还没到?” 雍亲王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还是?说,果真如十四爷所说……”她不以为意,迫不及待的转向我,眼放精光,用她一贯嘲讽刻薄的语调问?:“秋童,你?今晚是?以巡视官的身份落座,还是?和十四爷一样改口叫四哥?” 真行。嘴都缝上了还这?么能说,难道真得把舌头割掉才能叫她闭嘴吗? 我瞅了瞅十四,又看了眼他?腰间的刀,他?却?故作糊涂,甚至笑嘻嘻看着我,似乎也在?殷殷盼着这?个答案。 猪头三,关键时刻靠不住。 先恭恭敬敬给雍亲王行了礼,然后在?十四身边落座,微笑着看向对?面人:“年姑娘,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可以和皇子?称兄道妹。我是?皇上的臣子?,王爷的下属,无论何时都会谨遵本分。下次在?王府见了你?,也会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年漱玉刚想说什么,一滴混着药液的黏涎滴落,洇湿面纱,她忙用手狼狈捂住患处。 十四给雍亲王倒了杯酒,举杯与他?相碰:“四哥,秋童不提,我差点忘了,你?府上得有十年没进新?人了。这?个……呵呵,不管怎么说,恭喜你?!” “秋童!” 刚垂下头,忽听雍亲王唤我。 他?面色严峻,眼神锋利,以命令的口气吩咐我:“替你?十四爷把这?杯酒喝了。” 才刚表态,我不能公然抗命,只得去接十四的酒杯。 十四爽快地交给我,嘱咐道:“帮我祝四哥,早日再添子?嗣。” 雍亲王举杯往前一送。 我硬着头皮与他?碰了碰杯。 碰完他?却?没撤走,保持这?个姿势炯炯盯着我。乌青发紫的眼窝里,白眼球上红血丝密布,“还有什么要?替你?十四爷说的吗?” …… 我想笑笑,嘴角却?不自觉抽搐。咬住唇稳了片刻才能顺利开口:“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请王爷劳逸结合,不要?总熬夜。海边日头毒,很容易晒伤,切记出门戴帽子?,多带几罐芦荟膏,海上风浪大漩涡多,海盗凶残狡诈,请王爷……” “没让你?说这?些。”他?打断我,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反正恭喜的话我说不出,一时僵持。 十四替我解围道:“秋童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手肘撑在?桌上笑眯眯看着我:“四哥都干了,你?也喝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替我了,你?的酒量我知道,年前下大雪那次,你?喝了三杯才微醺。” 这?一杯量不小,不知用什么药泡出来的,颜色发黑,闻着极其辛辣,喝下去,更是?从舌尖烧到胃。 等我咽下,雍亲王扶着桌子?,头也不抬地问?:“不是?有孕了着急回京成亲吗,怎么喝起酒来毫无顾忌?” 啊这?…… 年漱玉的眼睛又亮了,上半张脸写满:我就知道! “我和十四爷什么都没……” 我才刚开口,十四就摁住我,抢白道:“我和秋童什么都没做。她是?朝廷命官,更是?皇阿玛亲口册封的侧福晋,身份金贵,品格高尚,又不是?什么九品巡检的女儿,当阿猫阿狗一样解闷逗趣的。我对?她敬重?爱惜还来不及,岂会让她不明不白跟了我。就算我想,秋童珍重?自持,也不会从我。那天是?我犯浑说的胡话,四哥可千万别当真。” 对?照组冷笑一声,咬牙讽刺:“二?十天日夜相伴,什么都没做,十四爷可真是?圣人!” 十四笑呵呵道:“爷对?旁人可从不心慈手软。秋童值得。” “值得?她可不像你?形容的这?么冰清玉洁呢。多少次夜半敲王爷的门我就不说了,与廖小爷成亲前的那个晚上,廖小爷前来,她屏退所有,关门与他?独处了许久,你?猜他?们?干什么了?”说完这?些话,年漱玉嘴上的伤口崩开流出血来,在?面纱上开出一朵朵红花。 为了诋毁我,她真的蛮努力。 十四放在?桌下的手攥成拳头,面上却?云淡风轻:“她胸中有丘壑,筹谋深远,一言一行自有她的道理,不是?你?这?种以色侍人的小母猫能想象出来的。” “十四爷可真想得开。可惜秋童不领情啊。你?听见了,她宁可做雍亲王的下属,也肯不肯做你?的侧福晋。或者说,她既不肯放开雍亲王,还要?牢牢抓着你?。你?们?都是?她手中的棋子?,脚下的垫脚石。你?所谓的筹谋,不过是?怎么利用男人谋取名利罢了。” 整个面纱已经被血浸透,湿哒哒黏在?脸上。年漱玉干脆扯下,露出她曾经美艳,现在?狰狞可笑的脸。 十四嫌恶地啧了一声,把筷子?一扔:“这?谁干的,太?狠了。冲你?来的吧四哥?这?得多恨你?啊!” 年漱玉狞笑道:“我说了,是?廖志远!他?一直潜伏在?总督署,就是?为了等秋童回来。他?和你?们?一样,也对?秋童着了迷,从一开始自愿入赘,身份暴露后,甘当她背后无名的护花使者!说不定现在?,他?就在?某个角落里默默看着这?里,如果谁对?秋童不利,他?就会出手。不信的话……” 正说着,她忽然抄起桌上的筷子?猛地朝我刺来! “找死!” 十四抓起手边酒杯朝她掷去,然而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扭转方向,朝正要?抓她的雍亲王袭去。 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堪堪抵在?雍亲王心口。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夜空骤然照亮,一朵绚丽缤纷的烟花当空炸开。 在?亮如白昼的瞬间,一个个面色惨白的恶鬼在?树丛中显了形,沉闷阴沉的呼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斩鞑子?,报血仇!杀秋童,除汉奸!” ……我果然上了他?们?的黑名单。 雍亲王用手握住匕首,慢慢将刀锋转向年漱玉。 年漱玉看他?的眼神再无情意,只有浓烈的仇恨和些许不甘,“……你?果真是?个冷心无情的人,怪不得秋童只迷恋你?的权力,不喜欢你?这?个人,没有女人会喜欢你?这?样的恶魔!” 我忽然发现她太?会挑拨了。 在?十四面前提廖二?和老四,在?雍亲王强调我和十四度过的二?十天,在?我面前和雍亲王浓情蜜意,短短月余疯狂输出,凭一己之?力,扎三人之?心…… 刚刚还祝人家?早上贵子?的十四,对?这?一幕好像早有预期,好整以暇地看着烟花道:“这?群草莽还挺浪漫,用烟花当信号。秋童,你?看这?烟花像不像年前咱们?从雍王府出来看到的那朵?” 我真服了你?。 幸亏雍亲王不需要?帮忙,尖峰一点点刺入年漱玉的胸腔,她嘴里开始往外冒血,艰难诅咒道:“你?不得好死,汉人早晚会把满人杀光!” 雍亲王沉默着把匕首推得更深。 “住手!”一声爆喝从湖对?面的树尖上传来。 烟花已寂,凉亭的灯光根本照不到那么远。 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惨白的面具挂在?树梢,面具上绘着可怖的五官。声音就从面具下传来,“雍亲王,咱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漱玉,我留你?和十四爷一个全尸,如何?” “不,干爹!”年漱玉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大喊:“女儿以身献教?,死而无憾!请您一定要?把他?们?的人头带回总舵,以告千千万万个前辈的英灵,鼓励后来人继续反清大业!” 十四抽刀抗在?肩头,望着面具呸道:“跟他?商量没用,老子?忍这?女人很久了,不把她剁成泥心头气难消。” 说完就朝雍亲王索要?年漱玉。 雍亲王毫不留情地将枕边人的胳膊卸下拧到身后,沉着脸道:“别急,先让她把王义海引到这?儿来。”回头瞥我一眼,吩咐十四:“你?先把她送走。” 我从头到尾看得很懵。 正在?兴头上,他?们?居然要?送我走! 十四一拍脑门,把刀往身后一背,朝我走来:“瞧我,一见血就兴奋,差点忘了你?。待会儿这?里可能比船上还热闹,你?先走,别弄脏衣服。” 接着高喝一声唤来他?的侍卫。 雍亲王也唤道:“达哈布!” 本该被关在?总督署监狱里的达哈布不知从而窜了出来:“奴才在?!” “把秋大人安全送回总督署,若有差池,定斩不饶!” 双方六个侍卫齐声喝道:“得令!” 十四帮我扶了扶假发,温柔一笑:“其实很美,在?西北战场上,我命悬一线时,就靠幻想着回来见到这?样的你?,才硬撑着等到救援。” “闭嘴吧!” 什么都瞒着我的王八蛋。 “秋童!” 刚下台阶,又被年漱玉喊住。 因失血和疼痛,她满头冷汗,面色惨白,声音发颤:“我说过,会让你?痛苦,我做到了!你?放言让我不得好死,却?什么也不敢对?我做,因为你?只是?一个匍匐在?皇权脚下的奴隶!害怕失去雍亲王给你?的特权,你?就对?我一忍再忍。你?这?样的缩头乌龟居然好意思鼓励别的女人反抗男人,真是?可笑! 你?瞧不起我,说我只会以色侍人,可我把你?们?这?些人都引到这?个陷阱里来了!我从不煽动苦难的女人对?抗丈夫和父亲,可我敢揭竿造反!有的汉人跪久了爬不起来,你?却?是?心甘情愿跪,根本不想起。你?是?汉人的耻辱,女人中的败类!” 我回望她一眼,忽然觉得这?张狰狞丑陋的脸,比之?前看起来更鲜明深刻。 原来她不是?一个花瓶,而是?一个为理想献身的英雄。她并非被洗脑,也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只不过,她的理想深受民族大义和封建思想的限制。 “他?们?总说你?是?做大事的人,可是?古往今来,真正做大事儿的人都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追求权力!而你?,却?天真地想要?纯粹的感情。你?睁开眼瞧瞧,天潢贵胄,和尚,廖二?爷,谁能给得起!就算你?今天侥幸不死,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这?毫无意义的情感失去一切!” 落到这?步田地,还要?争个高低,她是?有多在?乎我啊! 那我就给她一点临终关怀吧! “抱着必死的决心快意恩仇,除了给我找了点不痛快,最后什么水花都没翻起来,供养人被我一网打尽,清茶门余孽在?你?的引诱下倾巢而出,进了这?个有去无回的死亡陷阱,你?还洋洋自得,愚蠢而不自知。 你?是?敢造反,可你?反的毫无意义。你?心中只有一个虚无的民族大义,根本不知道国家?和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就算造反成功,也不过是?换个主子?。身为女人,利用男权贬低打压同性,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跪,这?才是?最可悲的。权力,我要?,感情,我也要?,和你?不同,我对?这?个世界,充满美好的向往,而我想要?的,不需要?别人给,别人给的,我未必稀罕!” 最后瞥了眼雍亲王,我忍不住嘲讽:“王爷,年姑娘卧底不易,伴你?榻边日夜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您手下留情,叫她走得体面些。” 雍亲王目光沉沉,嘴角绷直,一言不发。 我没管他?,又望向十四,“十四爷,咱俩一天没好好吃饭了,我先回去点一桌大餐,你?早点打完快些回来,咱们?好好补一餐。” 十四掐腰一笑:“得,记得备壶好酒!” 下了凉亭,一头扎进暗夜的园子?里。 北风阵阵,喊打喊杀声越来越大,我却?忽然耳鸣了。 年漱玉有一点说得对?,我不该妄想朝未来的皇帝索要?纯粹的感情。 对?他?们?来说,封号,宠爱,甚至真心,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给。可排他?性的感情,会严重?影响他?们?争夺权力。 而权力,是?他?们?永恒的真爱。 我只拥有一点点权力,就已经放不下权力带来的安全感,何况是?他?们?。 十四这?么发疯,也没有许诺过抛妻弃子?和我好。 就算我领导比十四更疯,真能给我纯粹的感情,我还不敢要?呢——我得辅佐他?顺利登基! 我的初衷,是?尽所能,为这?个即将沉睡的国家?贡献一份力量! 他?要?是?当不了皇帝,别说实现理想,恐怕我俩想安稳活着都很难!! 等我从这?个思维困境里跳出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长砖垒成的通道里。 通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散发着潮气,没有任何光源。 我身边只剩下达哈布一人,他?举着火把,闷头前行。 “达哈布,咱们?这?是?在?哪儿?其他?人呢?”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拍,前面的人却?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在?咔咔声中急速缩小。 “啊!”我吓得跌坐在?地,四蹄并用往后爬。 “姐姐别怕!” 还没爬出火把的光影,他?就追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将我调转过来,笑道:“是?我呀,你?看!” 妈呀,是?你?才可怕呢! 第 156 章 “志远……” 事已至此, 惊恐无?益,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脑急速运转, 勉力笑?道,“你听我说, 其实我的立场也没有那么……” 廖二伸手给我:“姐姐, 咱们是在湖底地堡里,地面潮湿伤身,你快起来。有什么话, 上前面的木屋里说。” 他眼神?澄澈,笑?得温和无?害, 看上去既没有金陵第一纨绔的浪荡, 又没?有清茶门分舵主‘武诸葛’的威风, 更不像要复仇的样子,就像下楼遛狗偶遇的邻家弟弟一样。 我至今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只能按捺住忐忑,抓住他的胳膊站起来。 “就在前面, 跟我来。”他自然而然地垂下手,与我保持一臂的距离,带头往前走。 整个通道里只有我们俩的呼吸和脚步声。 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 我不可能跑得掉。甚至, 救援来少?了都没?用——他能悄无?声息地搞定其他五个皇家侍卫, 足见实力。 如果我脚上提前写好‘清明’、‘反复’就好了, 待会儿被审判的时候只要一脱鞋,还有自辩的机会。 都怪十四这个自大狂, 一整天缠着我, 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害我没?有B计划! “姐姐, 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把你交给别人。”走在前面的廖二忽然闷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差点忘了,从我一回北京他就跟踪我,研究我,对?我的了解,在某些方面比我自己更深刻。 我的言行心思,在他眼里根本藏不住。 那就坦诚一些吧。 普通人类在开挂少?年?面前耍心眼,纯属浪费脑细胞。 “那你回来找我做什么呢?”我长叹一声,唏嘘道:“那天你说‘廖家的生恩我已报完,余生不必被仇恨欲望所累’,我都悄悄替你松了口气。你从小被迫和家人分离,在寂寥无?趣的寺庙里受尽欺负,就算天分再高,练就这样一身本身,肯定也要吃很?多苦。年?纪这么小,却要承担家国重任,从没?享受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听到你逃脱的消息,我心里偷偷欢喜,以?为从此天高任鸟飞。谁知道,我刚回来,你就闯进总督署惩戒年?漱玉,是不是清茶门不肯放过?你?” 他脚步停驻,垂着头道:“幼时受人欺负,为求自保,拜人为师,从此误入清茶门。三年?前,太子失势,家门巨变,两江总督噶礼和京中权贵狼狈为奸,趁机毒杀我族人,意图吞并?廖家几十年?基业。万般无?奈,大哥托我向清茶门寻求庇护。我们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只是,人活一口气,总要和命运抗争一番。 我根本不在乎谁家坐天下,反正?满人不把汉人当人,汉人也把夷狄当狗,人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不让别人翻身。现在廖家人都死光了,家产也都沉入江底,无?论是清茶门还是清廷,都没?法拿去兴兵害人了,多好!我没?必要再回清茶门,自然可不可能受他们差遣惩戒谁。何况年?漱玉是总舵主最宠信的人,她?以?阖族上百人的性命为赌注,主动申请以?真实身份接近雍亲王,潜伏在他身边,是教中的大英雄。 那件事不是我干的,是雍亲王的人。她?咬定是我,不过?是想借雍亲王和十四爷的手,杀死我这个叛离教门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真的一直潜伏在总督署?” 他摇摇头,把火把往下坠了坠,从昏暗的余光中抬眸看?了看?我,旋即又垂下去:“我听说十四贝勒一直没?离开江宁,猜想你还活着,就一直在找你们,直到你回总督署,才跟着回去。那晚,我亲眼看?到雍亲王从你门前离开,不一会儿,那个叫刚果儿的侍卫就穿上夜行衣,闯进年?漱玉的房间。” …… 我真的很?难想象雍亲王当时的心路历程。 他把自尊踩在脚底,姿态放到前所未有地低,吃了个闭门羹,转头却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惩罚年?漱玉…… 从刚才年?漱玉突然出手,而他毫不意外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早就知道她?心怀歹意了。 是因为我不识好歹,联想到年?漱玉这种无?才无?德的人也敢算计他,所以?恼羞成怒吗?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应该是决定送她?回王府之后吧?自己的心意一再被辜负,所以?愤怒叠加,以?至于在决战前一夜爆发。 惩罚完才想起还要用她?,于是第二天一早又费尽心机去哄。好歹把她?稳住了。 “姐姐。” 怔忡时,廖二推开一扇木门,邀我入内。 说实话我并?不信任他,可是没?的选择。 木门里是一间玩具房。地面较外面高出十公分左右,铺着木板。角落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帐篷,墙上挂着弹弓,鱼竿,小木马等玩具。 廖二点燃墙上的烛台,打开后门上的小窗,从帐篷里拿出一张羊皮垫子铺在地上,“姐姐,过?来坐。” 等我坐好,他也跟着坐过?来,骄傲地指着房间说,这是他小时候的安全屋。 “那时候我神?智未开,人人都欺负我,我害怕得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躲在母亲怀里。我母亲为了让我有个安心玩耍的地方,就命人把地堡改成了我的玩具屋。那些玩具,都是父亲亲手为我做的。” “令堂真慈爱啊。” 廖二努努嘴道:“可是我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她?去世后,父亲把我送到寺庙,连张画像也没?给我带。” “你父亲为什么对?你这么狠心?你可是他唯一的嫡子!” “我归家后,大哥和我说,父亲临终前提过?,瘸腿老道士,就是我从前与你说过?的,算定我会娶一个天外来的小仙女的那位,说我是个祸害,一旦恢复神?智,会害死全家。” 这老道士……好像比雍亲王介绍的那个会看?妇科的高明。当然,高明不了多少?。 “你瞧,我一回来,果真害死了全家。”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装话梅的纸袋子给我,笑?得眉眼弯弯:“你吃吗?” 我确实很?饿。 可我怕话梅里有毒。 “甜。”他先?放自己嘴里一颗,吃完又捧着朝我眼前递了递。 我讪笑?道:“志远,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回来找我。” 别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吧!他可迷恋死亡! 烛火噼啪。 外面应该正?在厮杀,这间湖底小屋,却什么也听不见。温暖安全。 “因为我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想请教姐姐。”廖二歪头看?着我,像处在青春期里迷茫的少?年?。 这个问题真的难倒我了。 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 我一直觉得生命可贵,生活美好,不管再难,一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整个世界有无?穷秘密值得探索,短短一生根本不够! 可是感触是不能共享的,我感兴趣的事情他未必喜欢,我热爱的事业他未必认可,我喜欢的东西他未必看?得上。 而且他能问出这个问题,好像已经是抑郁症了。 常征女士就是抑郁症走的,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最后那段时间,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吃不下睡不着不出门不说话,整个人就像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我说的再好,肯定也不如心理医生,所以?这个答案说不说,好像都不重要。 所幸廖二还没?到不可救药,起码他还会向旁人求助——如果不是演的话。 反正?我也分辨不出来,就当真的对?待吧。如果他真把我当救赎,我这条小命就能保住。 想了想,我探身抱住他,“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廖二浑身僵住。然后用了至少?三分钟,像竹节人一样,一段一段地放软。最后把头埋在我肩头。 不一会儿,肩上的衣服就湿透了。 “你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为什么活得那么有劲头?”鼻音浓重,脆弱得越发像个孩子。 这次我认真答他:“因为我见过?更好的世界,知道怎么努力才能把世界变好,所以?有做不完的事儿。” “那我帮你吧。” 啊? “我说过?,对?你永远忠诚,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永远不干涉你的决定,跟你姓。”廖二抬起头,红彤彤闪着泪光的眼,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我,目光无?比坚定:“女帝也好,大清女官也罢,我想追随的人是你,而不是那个身份。还记得顾老狗说过?的话吗?你没?钱没?人,就算累死也做不完所有事。虽然现在廖家没?了,我也不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但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我一个顶十个,百个!” 啊……我倒是相信你的能力,毕竟你挂多,可你是‘武诸葛’啊,如果让我领导知道,咱俩都得死翘翘。 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姐姐!你要做的事情,没?有多少?人能理解。这世上多的是像张廷枢、黄学?远、年?漱玉这样的人,他们墨守成规,坐井观天,永远也无?法和你并?肩看?世界,只会阻拦你,诋毁你,用烂泥一样的狗命阻碍你前进。 雍亲王和十四贝勒虽然愿意帮助你,提携你,可他们都不会一心一意对?待你。而且,一旦你选定一个,另一个,极有可能成为你最大的敌人。 你得想方设法,保证你选定的那个人登上大位。等你有了皇权做铠甲,还要面临一个问题:兔死狗烹,那个人会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塞进后宫。 姐姐,你需要帮手,得培植自己的羽翼,让敌人动不了你,让皇帝仰仗你,最好,成为霍光这样的权臣,才能放开手脚把你所见过?的美好世界,带到我们眼前。” 我沉默着看?了他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志远,我问你个问题,奇变偶不变的后半句是?” 他眉头一皱,略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难道这是天地会或白莲教的暗号?”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道:“那你说我该选谁呢?” 第 157 章 “姐姐是极有主见的人。我在你身边观察很久, 看得非常明白,你一直在远离十四贝勒,向雍亲王靠拢。无论?你选谁, 我都不会干涉,但你既然问?我的意见?, 我会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告。” 他扭头?望向烛火, 光影分明的侧脸上,呈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表面?上看, 现?在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是十四贝勒。皇帝钟爱他,给他树立威望的机会, 他本人勤奋用功, 极具人格魅力, 朝野内外拥蹙者众多。且年轻精干,子嗣繁茂,更有希望让国家长治久安。 往深了?看, 他在各部履职期间表现平平,没有做出过亮眼的政绩,对内政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及四爷和八爷。现在清廷处于守业阶段, 老皇帝疲于应对皇子们的争斗, 消极怠政, 内政千疮百孔, 若把皇位交给十四贝勒,恐怕京师以外很快就会乱起来。而且, 四爷和八爷这两位长兄, 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对皇位虎视眈眈,肯定不会让他安稳登基。 再说四爷,在诸皇子中,他和皇帝的关系不算亲近,且文不如三爷,武不及十四,子嗣单薄,年?龄偏大,不得人心。唯一的优势是强势干练,善于处理政务。老皇帝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就甩给他,他总能默不作?声地处理好。在这方面?,能与他一较高低的唯有八爷,可八爷是治标不治本,他则是剔骨剜肉一次解决病灶。他就像这个国家的大夫,比任何人都了?解病情,所以不像其他皇子,沉迷于□□大国的美梦里沾沾自喜。 如果老皇帝再多活几年?,国家病入膏肓,恐怕只有他能接位。前提是,他能解决子嗣问?题。” “……这些都是你自己总结的吗?” 他才?十八岁啊! 我震撼得无以复加,如果是,那他肯定开了?上帝视角。 他摇摇头?:“正如教廷会研究这些皇子,天地会,白莲教,清茶门,这些反清组织也都密切关注皇位动向。” 这就说得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信息传播不畅,且极其碎片化,没有大量人员整理分析,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得出这些结论?。 “那你的选择是?” 他的答案,会不会就是清茶门的意图呢? 他沉吟道:“我曾一度觉得,你应该选择十四贝勒。他更有潜力,更重情义,且对你用情至深,虽然现?在仍反对你立足朝堂,但以你对他的影响力,假以时日,一定会转变观念。” “现?在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道:“姐姐,你要知道,无论?你选择谁,都不可能做纯臣。上位者希望得到绝对的忠诚,男人天生就有征服欲。若你跪在他脚下,却不肯委身于他,他一定会觉得你不是真正臣服。 雍亲王这种从?小不出挑,没有被皇帝、宗亲和大臣坚定选择过的男人尤其多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确向你表达过爱意,对他来说,这恐怕很难——他没有自信,不管是皇位,还是你,都是在暗中争取。但他种种表现?,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你继续逃避,或者干脆拒绝他,他就会日夜琢磨,你到底哪里看不起他。越琢磨,越恼恨。一见?你,就自卑。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怎能容你待在朝堂?” 我下意识为他辩驳,“你对他有偏见?。” 廖二笑着摇摇头?:“是你对他有偏爱,所以不愿意正视他的阴暗面?。” 我承认有。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阴暗面?。 除了?廖二,关于雍亲王的负面?评价一直不绝于耳。从?京城到江宁,百姓,官员,十四,他们从?方方面?面?诋毁他。 这个年?代?信息流通不畅,传播主要靠嘴,传言很难找到源头?,很多人就像现?代?网络上的喷子一样,不负责任,极尽恶意,然后三人成虎,越传越邪乎。 可我深知雍亲王是什么样的。他勤奋刻苦,心系天下,运筹帷幄,包容大度。历史也已为他正名,他是个有作?为的好皇帝。 诚然,他一定会些性格缺陷,比如多疑,但他决定给谁信任,也是不打折扣的。对我,在事业上,给予最大的自由。只有帮助,从?无否定和阻拦。 日后他为帝王,对十三爷、鄂尔泰,及其他宠臣,也都给予高度信任,让他们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大权在握。 处事手段是有些残酷,但身为‘国家医生’,不狠心怎能拔除病灶? 我不认为他自卑,从?他家门口的灯笼,就知道他从?不惧怕被人议论?,这是强势超然的表现?。 把暗中争取皇位作?为自卑的证明是可笑的,事实证明,积极争取的,都被康熙猜忌厌恶了?。哪怕十四,现?在也躲在八爷后面?,并?没有跳出来争。 至于暗中争我,就像他昨天对十四说的,‘不以别人的名节,逞自己的义气’。和我在人前不肯承认与他关系好异曲同工。 总之,我绝不会动摇追随他的决心。 我还会借用手中的纸媒,洗刷世人对他的误解。尽我所能,回报他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情。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远离他,而是为了?提醒你,想要成为他的臣子,必须成为他的女人。这一次,你必须和十四贝勒划清界限,否则,就要做好与他站在对立面?的准备。” 我没说话。 廖二微微一叹:“姐姐以为,我在挑拨你和雍亲王的关系?当局者迷,你不了?解男人。他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全心全意依赖他,一旦你跳出他手掌心,相?当于背叛他,甚至羞辱他,他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的。他可不像十四贝勒那么好驾驭。” 我没有明确表态,淡淡反问?:“那如果我只想做一个纯臣,该怎么办?” 他轻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屈从?于现?实。” 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释然一笑,“姐姐连整个社会都敢于改变,改变一个男人有何不可?我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的能力。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跟到底,不遗余力地帮你。” 改变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引领我,教导我,我真能改变他吗? 这时候隐约有呼喝声传来。 廖二面?色微微一变,“姐姐,我把雍亲王和十四贝勒的侍卫各自放回去一个。他们应该会在同一时间?知道你的下落,你猜先来的是谁?” 我心里一紧:“你把我掳来,是为了?威胁他们,帮清茶门取胜?” 他赶忙摇头?:“当然不是!你放心,雍亲王借年?漱玉传回了?错误情报,再加上十四贝勒用兵如神,这一场仗毫无悬念,总舵主有来无回。我只是想看看,到底谁更值得你用心。如果先来的是雍亲王,说明我对他的判断有失偏颇,也许……” 正在这时,木门外传来喊声:“王爷,这里有脚印!” “是他……”廖二微微一笑,抬起我的手,迅速在手心画了?个符号,“姐姐,我要先去趟北京,你回去之后,如果需要我,就在附近留下这个记号,我会想方设法现?身。” 说完就要朝后门跑。 真大胆啊,难道不怕我设下天罗地网抓他吗?真把命给我?! 我抓住他,发出最后一问?:“就算你不在意清茶门,难道也不在意廖大爷吗?你真的不恨我?” 他摇摇头?:“姐姐,廖家受清廷恩惠几十年?,从?选择供养清茶门那天,就预料到了?这个家破人亡的结局。而且大哥他早就想解脱了?。” 门上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他猛地抱住我:“我曾设计让化佛她们诬陷你,害你差点死在刑部?大牢,那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还有我刺你那一剑,我……如有机会,我愿被你千刀万剐。” ……果然是你小子!咱俩扯平了?! “千刀万剐就算了?,我嫌累。” 他笑了?一声,“不过,雍亲王应该感谢我,要是没有那场牢狱之灾,你和居生……或许雍亲王根本没机会!哦,对了?,居生也在江宁,他带着一个小女孩去总督署找过你,被雍亲王派人打发走了?。” 他朝我眨眨眼,在木门被撞飞的前一秒飞速飘走。 嘭! 一声巨响后,一群人手持钢刀,鱼贯而入,无一例外,浑身浴血。 “王爷,他从?后门跑了?!” 当先那个缓缓从?我身上移开目光,厉声喝道:“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士兵们匆匆追上去,他也快速跟上。 原来不是为了?解救我,而是抓廖二啊……差点忘了?,我本来就是个诱饵。 木屋里空荡荡,狂跳的心慢慢平复,我开始犯愁:是该自寻出路,还是在这里等呢?外面?的厮杀结束了?没,此时出去有没有危险? 正想取下烛台出去探探路,手腕猛地被抓住。 “就这么不想见?我?” 讨债的来了?! 我是怎么昏了?头?,以为他完全放下的?他欠我的解释我可以不要,我欠他的他还没表态呢! 大脑有一瞬间?空白,缓了?一会儿,我才?转身硬着头?皮看向他:“王爷怎么不去追‘武诸葛’?” “我问?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他脸上挂着血,申请冷漠肃杀,活像个讨命的阎王。 我试图抽回手,和他好好说。 他却抓得更紧,往前逼近一步,从?上往下,愤怒的目光中夹杂着幽怨,“是怕我拆穿你的谎言?” 这话把我问?懵了?,“什么谎言?” “看来你的誓言张口就来,说完就忘,全是哄人开心的场面?话!”他嘴角往下一撇,牙关咬得紧紧的,胸膛剧烈起伏。 “我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他声音霍然拔高:“那本王费力提醒你一次:绝不回十四爷身边,我永远追随王爷!” 我一秒都没犹豫:“这话直到我死都不会变!” 他怔了?怔,旋即怒斥:“骗子!昨天大雨倾盆,你抱着他迫不及待地要走!”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并?不是要回到十四爷身边。他是求来了?册封旨意,可皇上是有条件的,只有我自愿跟他回京,旨意才?有效。在王爷决定不让我跟着南下之前,我一直拒绝回去,现?在也和十四爷说的很清楚,就算回去,也不会嫁他!至于昨天……” 我一时语塞。说我被伤透了?心,一时糊涂? 那他就会知道我动过心,我们之间?可能会越发牵扯不清。 可若不说清楚,根本没有更好的理由平息他的怨愤。 权衡利弊,还是把话说透比较好。得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作?践他。 “王爷走的时候说,你若负我天诛地灭。敢问?王爷,负这个字,怎么解释?”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负就是辜负背弃,我何时背弃过你?倒是你趁我不在,成亲、私奔,事事做绝!” 说到这里,语气再次严厉起来:“那天我亲自回来阻拦你,你仍决绝离去,我不计前嫌去接你,你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抱着老十四不放,你可曾有一点点顾及我的感受?!” 不愧自带洗脑包,他还振振有理! “那王爷和年?漱玉亲亲我我的时候顾及过我吗?!” 这回轮到他语塞了?。 “你陪她过中秋,给她买灯笼,为她耽误回来的行程,纵容她欺辱我,还要把她送回王府,让她永远压我一头?!” 说着说着,许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情绪有些激动,我甩开他,背过身去做了?个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下来。 他在我背后沉默许久,幽幽一叹:“怎么,你不要的,也得占着?你是不是忘了?,在章丘的时候对我放过什么狠话?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说,要嫁个简单清白的人,无论?和谁生孩子,都不和我生。” …… “我到江宁后,你又是怎么说的?我是善恶不分的白雪爸爸,你在等待那个情投意合的小帅。” …… “你把我送你的串珠和印章都送回来,连这点念想也不肯留。” …… “直到我离开总督署的那天晚上,问?你心里有没有我,你依然不承认!让我以谋士的身份待你,大度地嘱咐我善待年?晓玲。怎么,我只能选择你安排的女人?不然就是不顾及你?” …… “别说我根本没抱过年?漱玉,就算抱过也不及你!你为反贼穿嫁衣,和老十四日夜共处二十天,我亲眼看他亲了?你,你主动抱着他!要是我和你一样蛮横潇洒,昨晚根本不会舍下脸面?去求你!” …… “我在徐州逗留,是为了?探年?家底细。把年?漱玉带回来,是为了?把总舵主引出来。没想到她还有意外功效——试出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坏毛病! 但凡你对我有一点在意,我都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就算你不在意我,看见?你受委屈,我也心疼,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她!可我更希望你自己出手,你现?在离独当一面?,唯缺杀伐决断。 我把达哈布放在你身边,就是为了?保护你,为你驱使。他对你言听计从?,你为什么不用?她自封的那个身份,连刚果儿都镇不住,你怕什么? 你提携陈付氏的儿子,为宁子珍求官职,帮助黄招娣,照顾年?晓玲,自以为办了?个女性保护组织,就对天下女人有了?保护之责,而她们会把你当依靠以诚相?交,这是很危险的! 有心人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找不同的女人接近你,对付你。化佛四婢就是前车之鉴! 再者,你对敌人太过心慈手软,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与他们先礼后兵,这也是要命的!对顾鹏程这种禽兽恶霸,你都顾虑重重不忍下手,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不知他要找你多少麻烦! 这趟巡视下来,你功劳不小,回去一定会加官获赏,妒恨者愈多,同时也得罪了?很多人,针对你的攻击必将越演越烈。 我每次想出手,都咬牙忍下来!因为你既不肯嫁我,又不会利用身边资源,还心慈手软顾虑重重,让我如何安心把你放在外头??找人看着你,你又不想被监视,不如你给我指条明路,怎么才?能护你周全?” 说得好像全是我自找的,还不识好歹! 第 158 章 人在愤怒伤心的时候最听不得大道理。 如果昨晚他和我说这些, 我肯定听不进去。 现在理智回归,我能理解他的苦心?,也愿意为他前面的指控负一部分责任, 但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折辱了我还要指责我, 就?太过分了! 我松了松领子, 努力保持理智。 “王爷的意思是,即便我拒绝了你,你还?是愿意为我谋出?路, 并打算磨练我自保的能力,好安心?放手。是我愚钝, 没?能理解王爷的苦心?。” 他往前?逼近一步, 我往后连退两步, 垂眸看着?地面:“我不争气,让王爷操心?了。我一定好好反思自己对年漱玉和顾鹏程这两个人的处理方式,总结经验教训, 争取早日成熟起来。 王爷让我给出?路,实在抬举我,这颗榆木脑袋怎么可能比得上王爷深谋远虑, 我唯一能想到的, 是劝王爷彻底放手。暧昧纠缠, 只会让我们像现在这样互憎互怨。” “我对你没?有憎怨, 只有怒其不争!还?有,我说过, 除了口是心?非, 你什么都?不用改!” “不!从现在开始,我对王爷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我抬头, 以最真诚、坚定的目光看着?他。 “王爷的承诺,让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当我知?道王爷要?把?年漱玉送回王府时,没?能控制好情绪,只想抓住十四爷这棵救命稻草,逃离这个伤心?地。昨晚王爷去找我的时候,我怕冲动之下对你不敬,故而没?有开门。我认错,为我的鲁莽和任性道歉。” 他太阳穴鼓了鼓,深吸一口气慢慢匀出?,似乎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不过用处不太大,话一出?口,还?是明显急躁:“你能猜到廖家蹊跷,难道猜不出?年漱玉是反贼?她恨我入骨,我怎么可能真把?她送回王府!难道只许你假成亲,不许我给她下一副迷魂药? 从前?咱们之间有龃龉,你想尽办法上赶着?解释讨好,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现在恃宠而骄,只会耍小性,问都?不问转身?就?跑。便是我想同你解释,你给我机会了吗? 上次在天津就?犯过这样的浑,年晓玲信口开河,也是荒谬至极的话,你居然深信不疑!当时我不该罚她,应该狠下心?来教训你!” 晓玲? 我迷茫的表情触怒了他。 “都?让她去你跟前?道歉了,你没?问问原因?” ……说得是在济南,他生?病那次吗? 当时晓玲哭着?说犯了错,被他罚了。 我记得我没?问,是觉得人家都?哭成那样了,再刨根问底不合适。 他咬着?牙揉了揉太阳穴,“她说了什么让你忽然冷落我,自己想想!” 大红楼! 我下意识地想说,你都?去了还?不让人说?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他在教训我不该信旁人的信口开河。 所以……晓玲骗了我? “她为什么骗我?”我很不理解。当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像亲姐妹一样,她没?道理骗我呀!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倒不如想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好骗!” ……心?塞! “就?因为一句未经验证的荒唐话,你就?这么磋磨我!围剿清茶门供养人,你算无遗漏,讲起东西方的爱情故事,头头是道,怎么一遇到情爱,就?粗心?大意,事到自己,就?昏头转向!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有意让我难受?” …… 真会借题发挥! “我来告诉王爷,我为什么那么容易被骗!因为逛青楼纳妾,对中?国的贵族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每一件都?触及我的底线,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自认为,和王爷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所以没?有资格求证。否则,我一问,王爷肯定会误会。” “再正常不过,就?得去做吗?我早和你说过,人与人不一样,你非要?以偏概全!上次与我争辩帝王之心?不可靠,你可知?帝王也有钟情一人者?更何况,我误会是我的事儿,你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 “因为王爷大权在握,一旦因为误会动了情,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是怕我像老十四那样纠缠你!所以你什么都?在意,却什么都?不说。莫名其妙受了伤,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哭,顺便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 …… 他脸上万般无奈:“难道动不动情,是你能控制,我能控制的吗?你小心?翼翼,我百般抗拒,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情不自禁! 你做事有大将风范,进退有度从不迟疑,唯独对情爱,总像在迷雾里过沼泽一样,犹豫不决拖泥带水,反复无常,愚钝可恨! 兴学办报这些事儿再难你都?不怕,一个个去主动争取。可是想要?前?途,想不生?孩子,想要?我一生?一世钟爱你,你从来不肯说在前?头,都?是和我吵过闹过受过伤才吐露一二。 我只是个凡人,又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哪能精准猜中?你的心?思呢?譬如昨日,我千辛万苦找到你,费尽心?机把?你留下,你却坚持要?走!看你抱着?老十四哭哭啼啼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些日子你和他耳鬓厮磨旧情复燃,着?急回北京是怕我耽误你当侧福晋呢! 我心?乱如麻,嫉妒得发疯,觉都?不睡,翻来覆去地琢磨,好不容易猜到个大概,低声?下气地找你解释,你却避而不见!” ……此刻我清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代沟。原来连一生?一世钟爱也得说吗?这难道不是爱人之间最理所当然、心?照不宣的要?求? 要?么,他从没?爱过,要?么他接触过的女人,只有自己的妻妾。而那些人,生?来就?接受了一夫多妻妾的生?活,就?像贝勒府的舒舒觉罗氏侧福晋一样。唯一要?求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八福晋,被全北京的人当异类嚼舌根。 “我和十四爷没?有旧情,这一点从未欺骗过王爷。我不敢争取你,一是因为咱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二来,我确实不够洒脱,害怕因为这极易生?变的情感和王爷渐行渐远,但最重要?的是,你一直步步紧逼,却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 “什么?”他似乎感到匪夷所思,“你说,我是怎么不在意你的!” “在章丘,我是说了很过分的话,可王爷那时刚许下重诺,转头就?带回一个身?边人,难道你的感情,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如此开关自如,我怎敢放纵自己喜欢你!” “歪理!你那时嫌弃我,厌恶我,我不对你冷淡些,你怕是会误以为我要?纠缠你!” …… “年漱玉欺辱我的时候,王爷做壁上观,甚至为了她罚我,固然是为了磨练我,试问,如果元寿被人辱打,王爷能忍得住吗?” 他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哼道:“我只会对他更严厉!何况,我从未做壁上观,一直密切关注你,在你身?边布置了周密的防护,只是没?让你知?道!除了第一天她抢你房间我没?看透她的意图,没?有贸然惩治她,后来你打了她,可见她再去找你麻烦?为她罚你更是无稽之谈,你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跪公堂?” “我知?道有什么用,年漱玉可不知?道。而且事儿怎么那么巧,王爷既帮她出?了气,又名正言顺的罚了我。或许,如果没?有她,王爷骂我一顿就?得了,根本不用下跪呢?” “胡闹!换成旁人要?下大狱夺官流放的重罪,骂你一顿,你能长教训吗?” …… “我是长教训了,却也实打实地受伤了!说你不在乎我的感受你还?不承认,我现在很生?气很难过你都?看不出?来,还?在教训我!” 谁要?和他讲理!男人永远理性,女人永远感性,就?算我理亏又怎样,我伤心?!我难过! 眼泪扑簌簌落下。 他不仅不急,还?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好像盼雨的农民等来了瓢泼大雨一样。 “哎,我不是看不出?来,就?是想让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他凑上来,翻开袖口,用里衣给我抹泪,低声?下气地哄劝道:“我知?道你心?里苦,装着?我难受,放下我也难受,看你这样,我心?疼,不下狠心?逼你一把?,你就?把?自己憋坏了!我们两个都?不是笨蛋,为什么不能把?话摊开说明白,为情非得已?找个好出?路呢?你把?你心?里的万水千山告诉我,我才能寻路跋山涉水向你奔赴,对不对?” 我是憋得难受! 忍不住推他一把?,哭着?控诉:“年漱玉不止抢了我的房间,还?偷走我的串珠,明目张胆戴着?,当着?四位巡视官的面儿辱骂我,你却和她浓情蜜意,你还?在她身?上种?草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要?是有人这么对你,我肯定一次都?忍不了!” 他追上来抓着?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讨好道:“是是是,你当然是最好的,否则我被折磨成这样怎么还?舍不得撒手!我混账,我活该,我认打认罚,你受的委屈,往后在我身?上变本加厉地讨回来,好不好?但是我真没?和她亲近过,唯有一次给她好脸,是因为你在织造局和曹頫相谈甚欢,我吃醋嫉妒,想让你知?道!” “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 “我不讲!以后再也不讲了!我只管好好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让你永远天真娇气,再也离不开我!” …… 我又推了他一把?,“我都?说了会反思!” “该反思的是我!”他大步一跨,将我拉到怀里,态度坚决:“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原地等着?,我一定克服所有困难到你身?边。” “谁稀罕!我还?没?有原谅你!” “没?事,你慢慢消气,我等得起。”他越抱越紧,仿佛要?把?内心?的力量传给我。 “哎,心?都?让你揉碎了。你以为你只有你害怕吗?快到不惑之年,我才像少年一样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火山爆发一般不可阻挡’的爱意,心?神被你一举一动操控着?,根本抗拒不了! 从没?有人给过我这么真挚热烈的情感,一看到你,一想到你,心?里就?充满了甜蜜苦涩,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我用尽所有手段,想把?你留下,得到你的心?,你却总是那么轻松随意,好像随时都?能离开我…… 我也很怕!我想过远离你,甚至杀死你,可几天不见就?日思夜想,坐立不安。你是苦海,也是桃花源。你迟疑,犹豫,不坚定,我却毫无办法。 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这么难的事儿。我日思夜想,靠你你留下的一点点希望支撑,反反复复琢磨,终于发现咱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不够坦诚。当然,主要?是因为我没?给你足够的底气。好在,现在终于说开了!” 他稍稍分开一些,满眼无奈和苦涩,深深看着?我:“往后,别再口是心?非,任何话都?可以大胆说,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问。别把?我当王爷,我只是个爱令智昏的男人!” 可是昏也只能昏一阵子呀,多巴胺最多只有三?年有效期。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不安,坚定说道:“我只会支持你实现理想,绝不会影响你前?途。你不想嫁,我也不勉强,你想以任何方式和我相处,都?依你。你担心?情变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不能向你保证感情永远这么热烈,但我可以承诺,只要?你不背叛我,哪怕有一天厌弃,我绝不纠缠,更不会迁怒于你。口说无凭,你不相信男人的宠爱,只相信自己强大才是真有底气,那我助你建功立业,给你留足后路,让你大胆扑到我怀里!” 廖二的饼很甜,但是很虚。而他的承诺,从未落空。 听完这段话,脚下的沼泽地,都?变成了坚实的柏油马路。 权力,我要?。感情,我也要?!纯粹吗?至少现在是纯粹的! 我流着?泪笑出?声?,终于抬手抱住他,用最大的力气抱紧,“王爷……” “嗯。”他紧紧抱着?,柔柔看着?,酥酥诱哄:“我想听一句确定的话,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 他说的对,自己强大才只有底气,我之前?已?经想明白了,现在我输得起,为什么不敢放手一爱?排他性的感情,他敢给,我为什么不敢要?? 离他登基还?有七年,我是天底下唯一掌握这个信息的人,我有足够的时间筹谋、抽身?!我连社会都?敢改,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个男人! 一声?满足的叹息过后,一片阴影落下,冰凉的唇落在唇角厮磨。 然一道破风强力就?从身?边掠过,接着?—— 铮! 一把?滴血长刀扎进墙上的木马上。 另一侧的通道里,十四只留下一个飞奔而去的背影。 第 159 章 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愧疚有?之, 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还有对未来的担忧。 雍亲王探究的目光凝在侧脸,我扭头望向他, 主动解释道:“王爷走后,我接到安东尼的信, 知道十?四爷即将到来。此前, 八爷来济南的时候和我说过,十四爷要来把我带回去。当?时,廖家也在别用有?心?地接近我, 根据我掌握的信息和王爷留下的提示,我判断他们可?能和清茶门有?关, 于?是我索性答应廖二?爷的求婚, 一方面让十?四爷彻底死心?, 另一方面用十四爷试探廖家真实目的。”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贴在自己身上,蹙眉一叹:“老十?四要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呢?真想让他死心?, 只要戴着我的佛珠,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这一计固然高明,却惊险万分。廖家和江南四十二逆贼穷途末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你?连个招呼都不和郝成打, 自己点兵去和他们斗智斗勇, 稍有?差池, 必将万劫不复!” 真能唠叨啊。 “让他明白有?什么好处?只会给王爷带来无穷麻烦。” 他撇了撇嘴,白眼一翻:“我既然想要你?, 连这点麻烦都承担不起吗?” ……恋爱脑基因被激活了吗?那可?不是一点麻烦, 那是很多麻烦! 上有?皇帝后妃的奚落教训,下?有?朝臣百姓的指点嘲笑, 中间还有?十?四的疯狂报复! 哎,我们俩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他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我自己还有?额外的麻烦,头疼! 真想认真和他说:主公啊,你?要当?不上皇帝我就甩了你?! 看他这么傲娇,还得哄一句:“我可?不想磨炼王爷,只想让王爷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傲娇脸顿垮,他讪讪摸着鼻子转过头轻咳了一声,违心?地夸我:“还是你?善解人意。” 这时追廖二?的人回来,战战兢兢地汇报:扑了个空。 我就知道。 雍亲王心?情好,没怎么处罚他们。 听闻外面反贼已经肃清,他拉着我往外走。 他告诉我,审讯船上幸存的逆贼得知,望江园是反贼头目在江宁接头落脚的地方。清茶门总舵主亲自参与?改造,并悄然造访过三次。而三天前,有?人把这里的布局规划图送到了总督署。 派人勘探过,确定了规划图的真实性后,他决定把收网终局设在这里,并参考十?四爷的意见,做了周密布控。借由年漱玉,把今日夜宴的消息传给清茶门,两个皇子亲做诱饵,引得清茶门主力倾巢而出。 两兄弟第一次联手,效果极佳。总舵主王义?海身首异处,其他教众伤亡大半,只有?极少?数外围望风的逃脱。清茶门这个心?腹大患,经此一役彻底剿灭。 此刻,与?他十?指相扣,我能试出来,他的步伐比平时轻快。这就是职场情场两得意的状态吧! “送规划图的人,应该就是廖志远。”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在看我脸色,见我没有?异常,才问我被劫持后发生的事儿。 嘴上只问这一件,心?里好奇的肯定更多。 我从他走后和廖二?的接触开?始说,除了今晚的推心?置腹,几乎没有?隐瞒。 “他脱离了清茶门,但好像和其他反清组织还有?关联,和我说了些做女官的难处,依然劝我做他们的傀儡女帝。”我编了个看上去很合理的目的。 廖二?总能猜中我的心?理。他那句‘兔死狗烹,强行把你?塞进后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我信任雍亲王,却不相信世事,更不相信感情,得给自己准备后路。 狗东西虽然难以驾驭,但只要他还找我,就说明我在他那里还有?价值,实在不行就合作呗。 “女帝……”雍亲王啧了一声,以玩笑的口吻问道:“清茶门虽然灭了,还有?天地会,白莲教,再?加上天主教,全国?信徒几十?万之众,以你?的才能,加上他们的拥护,或可?成就一番事业,你?就一点不动心?吗?” 我朝他眨眨眼:“是有?点动心?,可?是一想到对手是你?,吓都吓死了。” 他笑道:“你?就没想过,我舍不得抓你??” ……你?少?来,骗鬼呢! 一挑眉,他又?酸溜溜地调侃:“如果闹大了,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朝廷要派大军镇压,大将军冲锋在前,见了你?也舍不得挥刀。你?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造反失败,还能当?侧福晋的人。” …… 还说我什么都在意,什么都不说。他不也这样?明明很介意我和十?四的关系,只会阴阳怪气。 可?我的恋爱观从没变过,一如离京时在城门外我对十?四说过的:要是我喜欢谁,绝不会给他吃醋的机会,我会让他感受到被坚定选择。只要有?他,就不存在任何其他选择。 既然亲口承认了这段关系,在爱情存续期间,我会对他负责到底。不爱了另说。 于?是我再?次主动解释:“我和十?四爷虽然共处二?十?天,但前十?五天我都处于?昏迷状态,后面几天……” 他立即顿住脚步,哑声道:“我追查到过一个消息,老十?四带了一个女人,明明已经死了,又?从棺材里爬出来,说的是你?吗?是谁伤了你?,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把为十?四挡剑的初衷和经过,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不过我说得没那么严重,再?三强调绝对没死,只是休克,棺材里打喷嚏这种?细节更不可?能提起。 他听了依然满脸忧惧后怕,哆哆嗦嗦地指着我,似乎很想骂两句,最后,抿了抿嘴,把话咽下?去,只余心?疼:“剑伤可?愈?” 我点点头。 在他继续唠叨之前,我抢先开?口:“后面几天,我一直劝他接受事实,他也在慢慢妥协让步。王爷气我非要拿性命冒险,和他纠缠这多么天,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 他眉头轻蹙,语气轻柔:“有?话直说,再?像之前那般藏着掖着,既苦了自己,更苦了我。” 变着法抱怨……小心?思可?真多! “因为我不能嫁给王爷,没法躲进王府里。而没有?这个正当?身份保护,十?四爷的怒气怨气可?以肆无忌惮地朝我发泄。我要在外奔走做事,就算王爷有?心?护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顾。我承担不起他的恨,只能徐徐委婉地哄着他。可?现在,好像功亏一篑了。” 你?看着办吧。 他轻一点头,“你?的顾虑我了解了,不过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能时时刻刻看顾你?。再?者,你?这一剑也不是白挨的,老十?四重情重义?,就算为了虚名,也不会明目张胆地针对你?。他顶多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罢了。” “可?是皇上……”熊孩子回家找爹哭怎么办? “皇上没有?他说的那么公私不分。下?的那道册封旨意,分明是哄他乐呵罢了。你?是皇上的臣子,有?功无过,谁也不能任意欺辱。就算到殿前分辩,你?从未许他什么,没什么好心?虚的。再?者,天大的事儿有?我顶着,你?信不信我?” 我下?意识点头,张口便道:“若王爷不可?信,这世上便没人可?信了。” 他感慨道:“成大事者,心?性坚韧不为外力动摇,是必不可?缺的要素。当?初我力排众议,举荐你?入朝为官,便是在因为大狱中看到你?这个优点。直到现在,咱们好过,闹过,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说话间出了地堡,冷风送来浓浓的血腥味,放眼望去,满地断臂残体,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刚果儿领着一辆马车就在门口候着。 雍亲王先钻进车里取了一件斗篷给我系上——应该是他自己的,我穿上直接拖到地。 穿好后拍了拍我的手:“我让刚果儿先送你?回总督署。今天你?经历得太多,心?情大起大落,必是累极了,回去好好休息,不必等我。” 没要等你?…… “那王爷呢?”客套地问一下?。 “我去找找老十?四,和他谈谈。” 不会再?打起来吧…… 他好似看透我心?思,摆摆手道:“放心?,不打了。昨天是为了把你?留下?,现在那股劲儿没了,我可?打不过他。” 难得,这么要强的人主动示弱。 我不再?说什么,不过钻进马车之前,忽然想起个事儿,“刚果儿,你?见达哈布了吗?” 刚果儿没说话,达哈布灰溜溜从车尾后闪出来,垂头拱手:“奴才在此。” 还在就好。我曾担心?廖二?把他杀了…… “那额尔登……” 他从另一边冒出来:“奴才在此!” 好,很好,我对晓玲有?交代了。 回去的路上,刚果儿告诉我,廖二?之所以能悄无声息地摆脱其他五个侍卫,全凭地形优势。真要拼武力,他和达哈布对付他足够了。 回到总督署,在后院门口,晓玲像曾经的年漱玉一样,拧着帕子翘首以盼,一见我,欢天喜地地跑来迎接。 这一幕令我脚下?一顿,感慨万千。 人生无常,短短两个月,江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大家族中,廖家家破,顾家换主,曹家彻底失去了未来帝王的信任,走上一条不归路。至于?船王孙家,如果廖夫人口中那条战船是他们改装的,恐怕也不能安全落地。 文化上,一种?新的媒体已经诞生。 政治上,旧势力被清算了,新势力正在崛起。 往小了看,一些鲜活、富有?张力的生命,消逝了。我的人生,也迈进更惊险刺激的阶段。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江宁。 正如雍亲王说得,这一天,我经历得太多,脑中像放电影般不自觉回放那一幕幕,到了凌晨也没睡着。 正翻来覆去,忽听若隐若现的敲门声。 梆梆,梆梆,很有?规律,不是我的幻觉。 披衣走到门前,忐忑地问:“谁?”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请允许我再?看你?一眼,朱丽叶。” 哈,这是什么记性啊,这台词他只看了一遍啊! 我打开?门。 那个人披星戴月,双目放光。 “哦,我亲爱的罗密欧!”我把他拉进门,扑进他怀里。 他身上有?秋霜,还有?熟悉的檀香,心?跳快得吓人,呼吸短促。 吻先落在额头,然后是眼睛,越往下?越乱。 “小心?肝,舌尖让我吮一吮……”变调的哀求,听起来让人羞耻到头皮发麻。 这个老男人啊,用舌头就能做的事儿,干嘛非得说出来…… 当?唇舌交织,滋滋水声在静谧的屋子里泛滥,头盖骨上电流劈里啪啦,心?里的欢快满的快要溢出来。 原来和爱的人接个吻,就能升仙。 许久之后,冰凉的面颊已经变得滚烫,他颤颤巍巍推开?我,艰难匀了匀呼吸,开?口嗓音沙哑:“佛珠给我。” 啊,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这两兄弟怎么都有?这坏毛病,到底是随康熙,还是德妃! 幸亏晚上一回来我就找晓玲要回来了。 “我还以为王爷送我了呢……”送到他手里时,他忽然伸手一捞,凌空一抱,把我架在腿上,从脖子开?始往上亲。 “啊……”一声九曲十?八弯的绵长深因一出口,我终于?知道他要佛珠做什么了。 “什么都能给你?,唯独这佛珠,你?得借我用用。”他跺了跺脚,攥紧佛珠,落荒而逃。 第 160 章 1715年11月7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二十七晴 虽然我没在望江园大捷中出什么力?, 却好像是最累的?,睡到将近中午才醒,还是被饿醒的?。 刚穿好衣服打开门, 门口守望的小厮撒腿就跑,不多时, 美味佳肴如流水般送到屋里, 偌大一张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打眼一看,丰盛奢华,不比四姑娘那一桌差。仔细一看, 以京菜苏菜为主,其中不乏红油辣椒, 边上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 “谁让上?的??” 要在我这里开庆功宴吗? 我朝门外看了看, 满以为郝成和四位巡视官会?出现, 却只看到一身清爽利落的?雍亲王捻着佛珠,眉眼含笑地?拐进来。 黑暗中的?亲密仿佛是梦中的?事儿,在阳光下甫一看到这张脸, 耳畔似乎回响起?了紊乱急促的?呼吸和令人脊椎发麻的?情话,脸颊一热,我竟下意识往门后一缩。 他?大步迈进来, 自然而然地?捞起?我的?手, 两手握着, 笑问:“躲什么, 不饿吗?” 离得近了,熟悉的?味道让我慢慢放松下来恢复常态, “饿, 不过这一桌好像不是两个人的?量吧?” 以他?节俭的?风格,应该干不上?这么铺张浪费事儿, 然而桌上?却已摆好了两副碗筷。 “若你一个人能?吃得完,我也可以不和你抢。”他?调侃了一句,把我拉到桌前,拉开椅子把我安置下来,挥退众人,把佛珠往桌上?一放,捧起?碗筷站在桌边,殷勤地?问:“想吃哪一个,今日我给你布菜。” ……这种相处模式,我还真不习惯。 虽然这种事儿在普通恋人之间很正常,但我好像已经?被这个时代鲜明的?尊卑秩序打败了,一时没法把他?和他?的?身份剥离开。 很想狗腿地?站起?来说声:您坐,我来。 可是,如果谈恋爱还要把他?当领导,不就相当于休息时间免费加班吗?累死?,不干! 我们最好有个约定,分别在什么情况下,以什么身份相处。 但我心里也没谱,还得慢慢摸索。 见我不说话,他?主动推荐道:“你昨夜没吃,空腹到现在,先喝点鱼片粥打个底好不好?” 我稍一犹豫,他?又换了一道:“要不,试试这道原闷鱼翅?这道菜从昨晚就开始准备,先煲鸡汤,然后把泡好的?鱼翅用鸡清汤反复套制四次,再?加入鸡丝、香菇、笋片等食材,小火煨到现在,浓郁鲜香,神仙闻了都要流口水。” 听?着好诱人啊! 还没来及的?表态,肚子叽里咕噜叫得响亮。 他?立即盛了一小碗递过来,“快吃吧。饿成这样,恐怕尝不出菜肴本身的?味道了。” “不会?吧,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才是!” 反驳的?话刚说完,一勺挂着汤汁的?鱼翅送到嘴边,香味扑鼻,激起?一串哈喇子,瞬间再?顾不得吃相,三两口囫囵下肚,只觉得满口余香,却根本不知道吃进去?哪些食材。 想要第二碗,他?不让,“这么多好吃的?,试试其他?的?。” “不,我就要再?来一碗。”不是谁都喜欢尝鲜的?,我就喜欢捡喜欢的?吃个够。 大学校园里有三个食堂,每个食堂大概有三十个窗口,我要好的?舍友每天都吃不同窗口的?饭,很快就把所?有窗口都吃遍了,可我一直到毕业,都只去?固定的?几个窗口。 我不愿意轻易尝试新?的?口味,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已经?爱上?的?。非得腻得不行才换,换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你呀,什么都和别人不一样。幸好有一个喜欢的?,总比只吃粉丝汤好。”他?摇头笑笑,干脆把鱼翅端到我面前,盛好第二碗,便悠哉坐下,在旁边看着我吃。 鱼翅太美味,钟爱的?鸭血粉丝倒被忽略了。 他?这一提,我才想起?来,不由?瞥了一眼,咦,离得可够远的?,和甜口的?松鼠桂鱼放在一起?。 粉丝汤怎么得罪他?了? 啊,想起?来了。昨晚十四在他?面前‘抱怨’过,被我强制安利了鸭血粉丝汤。 这隐晦的?醋意,他?要是不点出来,我还真想不到……不会?弄这么多菜,只为了打败粉丝汤吧? 他?在旁‘温婉贤淑’地?举着勺子,眼里的?笑意就没消失过,状似无意地?说:“老十四昨晚上?就走了。” 也就是说,大概率是从望江园走的?。刚和反贼厮杀完,也不知有没有受伤,就这么气走了。 果然还是他?哥更了解他?,只要让他?知道我和他?哥的?关系,他?就会?彻底死?心。 那就这样吧。政治没有暧昧区间,男人头上?的?绿帽不分深浅。牵扯越多,以后我就越危险。他?也是。 我喝完第二碗汤才说话:“我相信王爷的?处事能?力?。王爷说过会?时时看顾着我,我就不再?为怎么和他?打交道操心了。事已至此,就算十四爷心软,我也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不会?恨我。讨好卖乖只能?起?反作用,会?让他?觉得我在侮辱他?。往后,我不会?关注他?的?事儿,如果遇上?了,能?避则避,避不过的?,就朝王爷身上?推。” 他?抿着嘴点点头,眼神饱含浓浓歉意:“十四毕竟为你付出了很多,换成旁人,绝不可能?像你这样通透干脆。是我让你为难了。” “不。”我摇摇头道:“跟王爷无关,这是我做人的?准则。我不会?把恩情和爱情混为一谈,也不会?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我能?对十四爷这么狠心,只是因为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我懂。既是你的?准则,也是对我的?要求。你理想中的?爱人,有着罗密欧的?激情,达西的?深情和开明,还要像你一样忠贞。” 总结得还行,觉悟不错。 我笑着看他?:“这些东西虽然稀缺,但仔细找找,总会?有的?。最难得的?是,有共同的?理想,还可以并肩作战。” 他?抓过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是知己?,是谋士,也是爱人。” 吃过饭,他?把绝大多数没动过的?菜赏给了下人,我们在桌边多聊了一会?儿。 他?告诉我,在我失踪期间,十三爷来信了。 信中说,我给他?的?治疗方案有效,配合中医调理,现在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这件事传到了太医院,也惊动了皇上?。十三爷在皇上?面前为我美言一通,还帮我说出了想办西医学校的?愿望,皇上?很感兴趣,让我回京后进宫详述。 和兴学相比,我反而更为十三爷高兴,充分体会?到了医者的?成就感。 同时,我想起?了杨猛的?媳妇。我走的?时候给玉梅留了些钱,拜托西医和中医好好照顾,不知道可怜的?杨太太有没有撑到现在,也不知杨猛有没有回来。外放福建,回来一趟不容易。 本来十四已经?答应把他?们调回来,现在肯定泡汤了。 转求雍亲王,应该不难。就怕十四迁怒,越发折辱他?们。 再?等等吧。 又说埃文麦克沃伊已经?先到澳门,过几天就会?出发前往福建,在那里等候我们的?到来。 我也为埃文高兴,他?入境的?宏愿总算实现了。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见他?。 一是通过他?多介绍一些英国本土的?医生来大清教学,二是趁此时机做好桥梁,让雍亲王多了解西方世界,全面认识世界发展格局,为打开国门做准备。 不过我在江宁还有很多未竟之事。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亲眼看着《江南商报》正式面世。 正好陈西来汇报‘技术发布会?’的?事儿,雍亲王饶有兴趣,赖在我这儿没走,跟着一起?听?了听?。 “连画也能?批量印制?”老赶没见过世面,好奇地?问。 我将此前试验用的?第一版石墨印刷图像拿给他?,他?眉头一挑,喜道:“画的?不错,印得更好。” 得意地?招呼陈西:“你来看看。” 陈西过去?,顺着他?的?心意,变着法得夸我。听?得雍亲王直点头,那表情骄傲幸福,和他?向我炫耀元寿的?字时一模一样。 显摆完,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不舍得还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要。 想起?他?连草稿纸上?的?简笔画都要收藏,我主动开口相赠,不过提出要求:要署名,盖章。 他?眉眼一亮,立刻命人去?取亲自为我雕刻的?章,还有他?自己?的?。在我名字旁边盖了个鲜红的?名章,破尘居士。 ……这一听?就孤高清冷的?道号,和他?此刻春风得意的?样子,简直格格不入。 看着重新?回到我手的?小马印章,我想,回头我也送他?一枚章,就刻:红尘野马。 发布会?定在明天。 雍亲王道:“明日本王也去?看看,给你当托。” 你这个托……能?比九爷更专业吗?别帮倒忙吧! 陈西走后,靳驰,聂冰卿,四姑娘,曹頫的?拜帖都递了上?来,据门房说,都在外面等着我呢。 “好了,你重伤初愈,不能?这么劳累。一日办一件公务便罢,剩余地?慢慢来。”雍亲王大手一挥,给通传地?小厮下令:“把他?们都打发了,明日再?来。” “不行,万一有急事呢!”我赶紧拦住。 “离了你天也不会?塌,真有急事,他?们自己?就会?应对。尤其那个叫靳驰的?,你把他?当得力?干将,就得培养他?的?决策能?力?,让他?为你分忧。不然怎样才能?放心离开江宁?” 讲了本个时辰的?管理课,他?才喝了口水,“陪我出去?走走。” 160-180 第 161 章 所谓的出去走走, 并?不是在院子里消食,而是乘了约莫一个小时车来到城北鸡鸣山。 下了车,风景如画, 满山遍野的绿海中,点缀着火红的枫叶和金黄的银杏, 徐徐秋风送来清爽, 似乎吹散了心?头?百事,整个人和大自然融为一体,连灵魂也脱壳而出, 寄存到了飞鸟的身躯上。 雍亲王立在身侧,负手与我一起看山景, “我听说你到江宁以后, 天?天?和人打?交道, 几乎没休息过,唯一放松过一次,去了栖霞山。便是铁打的人, 也经不起这么连轴转。你还劝我劳逸结合,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我扭头?蹙眉看他:“刚才在车上玩跳棋你输了的,答应过我什?么?” 不唠叨。 他一撇嘴:“一句也说不得?” 你说呢?在心?旷神怡的地方给人上教育课, 这合适吗? 我跨着脸, 把脑袋顶在他胸前, 闷声?道:“不是不能说, 是不能在出来玩的时候说,不然我老感觉还在工作, 得保持十二?分的机警, 好好琢磨你的用意。既然拿出宝贵的时间出来游玩,就要轻轻松松的。” “好好好, 不说。”他给我顺了顺头?发,温柔地问:“那以后你想多出来看看山水,还是去听戏逛街?” 我仔细想了想,坦诚道:“都喜欢。不过看山水要有你陪,逛街要花你的钱。毕竟,你知道的,我穷,穷得养不起驴车,也买不起衣裳。” 想必他还记得,之前在诚郡王面前嘲讽我穷。 “这是自然!只?要你别只?顾着工作,对我不闻不问就好!”他笑得胸膛发颤。 忽然挠我痒痒,话锋一转:“这么远的旧账也要翻?当时你刚从贝勒府出来,由奢入俭难,过得艰难狼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得住八品小官的拮据生?活,再三?提醒你,得适应这个身份,只?有安得住贫,才?能踏踏实实地靠自己在京城立身。你的表现不仅超出我预期,简直让我惊艳。 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从未向我开口,更?不曾向老十四屈服,甚至连瓜尔佳氏的资助也不受。安贫乐道,和精于算计的老九打?交道,也没被利益蒙蔽双眼,硬是一步步收获了名?和利。你可能不知道,当时全北京的人都在看着你,包括皇上和后妃们。你的一举一动,令很多谩骂你的文?人汗颜,那些女崇拜者也是这么一点点积累出来的。” 回望当时,我还觉得苦不堪言,连上个厕所都得憋到东堂解决的日子,我可再也不想过了。原来这苦没白吃啊。 怪不得宜妃忽然赏我黄金呢,原来她在关注我……不过我想,她的初衷肯定是想吃瓜。当时我为了帮居生?进入样式房,给内务府的太监行贿,人家怎么都不收,是不是也看我穷酸得可怜? “今非昔比,你有了点石书局的股份,再把印刷厂办出来,假以时日,富甲天?下也有可能。不过,我希望你只?花我的银子,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我,让我知道被你需要,好不好?” 我倒是花不着他的钱,不过很想试试这个连门口灯笼都不舍得多放蜡烛的抠门是不是真能这么大方。 忽然想起从礼部出来时的小插曲,不禁好奇地问:“王爷为什?么要给我塞糖球?” “这都不懂?”他略显失望,“看来你当时真是懵懂无心?。” ……那时候的你,也不值得我动心?啊。嘴毒,倨傲,苛刻,多疑,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当时连宫里头?都知道,你和和尚走得近,听了那样的消息,我心?里莫名?发酸,可是你在诚郡王面前,与我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这种默契,又让我觉得甜甜蜜蜜的。正好路过的韩尚书拿了一袋子糖球与我分享,这酸酸甜甜的口感,和我那时的心?境一样。我便情不自禁地追上你……” ……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我就算住在你心?里都得迷路,能领会到才?怪呢! “我觉得,王爷之前说得对,坦诚太重?要了!”以后有话直说,可千万别指望我猜! 他轻轻颔首,抓住我的手在嘴边亲了亲——他对这个动作很上瘾,最?多间隔十五分钟就得做一次。 “走吧,上山。” 这片山头?不高,没一会儿?就到顶了,顶上就是大名?鼎鼎的鸡鸣寺。 鸡鸣寺始建于西晋永康元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金陵最?古老的梵刹和皇家寺庙之一,香火一直旺盛不衰,自古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誉。里面梵音袅袅,香客涌动。 哈,第一次带我出来约会,居然来拜佛……怎么着,是觉得不应该动凡心?吗? “这几个字,是皇上第四次南巡时在这儿?题的。”他指着门上龙飞凤舞的‘古鸡鸣寺’匾额,“那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二?月,我与废太子、十三?弟一起伴架,皇上知道我自幼喜佛,命我与方丈论经。要知道,鸡鸣寺是整个南方的佛教中心?,老方丈的造诣,天?下几难找比肩者。论到最?后,他对皇上直言,说我‘得大自在矣’。从前我常想,如果我不是皇子,不必惦念为君父分忧,大约早就出家了。现在……”他深情款款的看着我唏嘘道,“凡心?已乱,恐怕这辈子与佛祖无缘,也堪不破“三?关”了。” 我抱着他的手,给了点积极地回应:“只?有真佛真仙真圣人,方有定 弋? 力在此红尘中打?滚,造福众生?。” 宗教上,我和他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所以很难说到他心?上。 不过以前总是警告我不准油腔滑调的人,现在很吃彩虹屁,肉眼可见地开心?。 往里面走,他循着十几年前的记忆和我分享了一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片段。 在他心?里,那段记忆应该是很美好的——皇帝给了他额外的关注,和储君的关系进一步拉近,还有他最?喜欢的十三?弟陪着。 不过,在我看来这种关注不是好事儿?。要是常征女士也和康熙一样,随时随地考校我,让我和别人辩论(答不好或许还要被骂,甚至被罚)我肯定会烦死,只?想躲着她。 我暗暗猜想,是不是基于同?样的心?理,雍亲王和皇帝的关系才?不远不近? 起码他结婚后就能出宫,可怜的太子要一直住在宫里,他的毓庆宫和康熙的乾清宫只?有一条宫道之隔,皇帝想要考他,抬腿就来了…… 压抑。 雍亲王用一件事说明康熙对太子的关爱:那次南巡,原本前一年十月就到德州了,因太子淋了雨,第二?天?高烧不退,康熙下令全员返回北京。直到太子病愈才?重?新出发。 这事儿?听着就有蹊跷。淋雨高烧,他自己在济南就经历过一次,吃上药睡了一觉,下午就起来办公了,甚至当晚还熬到凌晨。太子有那么脆弱吗? 何况,对于病人来说,舟车劳顿最?辛苦难耐,真为了他好,应该让他留在原地养病。而且,皇帝南巡,至少带几千个人,说回就回,哪有那么简单? 不过涉及皇帝和废太子,再好奇我也不敢开口问。 我自己猜,会不会是太子不想随驾,想趁老爹出巡,好好放松一下,于是装病,或者故意生?病,以此为借口回去。结果康熙看出他的用意,生?气伤心?之下,也跟着回去了。 脑补的细节越来越丰富,雍亲王却忽然亲了亲我的手,深深看着我道:“那日你问我,如果元寿被人辱打?,我会不会坐视不理。当时你在气头?上,我没和你细说。现在,我想再好好和你解释一下。如果是同?样大小的孩子打?骂他,我会冷眼旁观,看他的反应,分析他这样的原因,事后鼓励他做的对的,引导他改正做的不足的。如果是比他大的孩子,我会适当制止,教他记住被欺负的滋味,惩罚那个大孩子;如果是大人,我会直接命人将其拖走,悄悄处理掉,再带元寿出去玩玩,给他买玩具,帮他忘掉这些恐惧。” 怪我,干嘛和元寿比,我又不是他闺女……孩子更?需要成长,我更?需要关爱啊! 但我还是不想在这里和他讨论这个令人难过的话题。 他解释yu很强,似乎不想在我心?中留下一丁点怨愤。 “就算身为皇子,我自己从小也没少经历欺辱,有霸道的蒙古小王爷,仗着裕亲王的军功在宫里横着走的保泰,还有后宫中为了争宠,欲加害于我的魑魅魍魉。那时候我像你一样,也是个不善于诉苦求助的人,既不想让阿玛为难,又不想给额娘添麻烦,自己还打?不过。 我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就是这么教我的。我至今还记得耳朵被保泰咬裂后,她对我说得话。在权力中心?,没人可以当弱者,自己不强大起来,身上的华服,手中的权力,都是饿狼眼中的肉。只?要你稍弱势一点,恶狼就会立即扑上来,要比他们更?狠,做出随时可以同?归于尽的架势,那些人才?会惧怕。后宫中的女人亦如此。凡是不争的,都不声?不响地烂在了冷宫里。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志向,所以比谁都希望你能强大起来。那时我以为能和你相处的时间只?有这一路了,所以操之过急,忽略了你的感受。现在只?要一想你受过的伤,我就……” 哎,玩得好好的,煽情干什?么,鼻子都酸了。 我捂住他的嘴,“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翻旧账了,你也不许再提了。不过,再有这样的事儿?,咱们就好聚好散吧!” 他眉头?一皱,把我的手拉到他心?口窝,“听不得这种话,难受。” 我没理他,翻了翻他的耳朵,果然发现右耳耳垂上有一道一厘米左右的老疤,不禁啧了一声?:“保泰也太嚣张了!孝懿仁皇后是怎么罚他的?要是我,最?少要把他两个耳朵都撕烂!” “你没发现他走路很慢吗?” 我回忆了一下,年初玛尔塔公爵来访,我在乾清宫见过他,走路是有点一瘸一拐,当初我以为是跪久了腿麻,不是吗? “隆科多把他打?了一顿扔进护城河里,那时候正值腊月,河水冰凉刺骨,他养了三?个多月,好了以后腿就那样了。” 隆科多是皇后的弟弟,当时应该只?是个御前侍卫,但裕亲王是康熙皇帝的亲哥,兄弟俩从小关系亲近,又军功赫赫,他敢这么对保泰,确实莽得牛逼。 “裕亲王没找隆科多麻烦吗?” 他摇摇头?:“凡事皆有代价,有些代价当天?就能看到,有些要过很久。不管怎样,我知道,我们付得起。就算当初付不起,也会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 那是。后来你俩,一个成了九五至尊,一个位极人臣,再没人能欺负你们。 怪不得他尊崇养母,孝懿仁皇后真的很会教孩子啊,佟家对他也是真的好。 相较之下,德妃更?像一个慈母。如果幼时没有享受过她的溺爱,长大后更?不需要,自然而然亲近不了。 不过,我真的想象不到大魔王的小可怜时代。居然有那么多人欺负他,他打?不过,现在还是打?不过…… 摸着他眼下的青紫,心?酸又好笑。 好想回到他小时候,不管大的小的,只?要是欺负他的调皮蛋小恶霸,统统当着他的面暴揍一顿,给他出气。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保护着他,不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不过,如果真的那样,他还会长成现在的样子吗? 矛盾的是,我喜欢的是饱经风霜磨练的他。 所以,即便回去,可能我也会冷眼瞧着他被欺负…… 这次他好像只?是带我来散心?,没让我拜佛,他自己也只?是在大雄宝殿敬了三?炷香。 来到后面的小佛堂时,一个趴在案几上打?盹的小沙弥猛地站起来,睡眼惺忪地推荐:“二?位施主?要不要抽个签测测因缘后福?本刹有真佛坐镇,灵的很!” 雍亲王摆摆手,拉着我就要走。大约知道我反感姻缘这个词。 但我很好奇,所谓的灵,是怎么个灵法。能比云游老道或者瘸腿老道更?灵吗? “除了姻缘后福,还能测什?么?” 小沙弥眼珠一转,道:“官运,平安,子嗣。” 我仰头?看向雍亲王:“要不我们抽一支看看南下这一路顺不顺?” 他笑着点头?,利落地付了钱。 小沙弥把签子放进签筒递给我。 我扭头?问雍亲王:“晃的时候要祈祷吗?比如,观音菩萨保佑我之类的?” “心?诚则灵,想着你要问的事儿?就行。” 也是,不能太认真,当个放松的游戏就行。 我随便晃了几下,快速取出一只?,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四句蝇头?小字:巍巍独步向云间,玉殿千官第一班,富贵荣华天?付汝,福如东海寿如山。 “好像还不错。”我很满意,递给雍亲王。 “是很好。”他点了点头?,笑问:“你不是要问平安?” 我推给菩萨:“她没听清。” 他笑着摇摇头?。 小沙弥说我抽到了签筒里最?好的签,将来比是福寿绵长的人上人,还问我要不要解得更?详细,以便趋吉避祸。 雍亲王道:“不必了,更?详细的,我来给她解便是。” 说完拉着我便走。 “你不抽一个吗?” 他低声?道:“不必。你的福气就是我的福气。” 哈,说反了吧。他能当皇帝,我才?能‘玉殿千官第一班’呢! 真假不论,人听到吉利话心?情真的会变好。 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欢快,揶揄道:“要不要回去把那只?签买回来带回家,每当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我不开心?的,你要哄我开心?,怎么能把责任推给签子呢?”第一句话刚说完,我就想起了《河东狮吼》里的经典台词,不自觉地念出来:“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应我的每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你要陪我开心?,不开心?,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也要见到我,心?里只?有我……” 说完一看他,哈哈,目瞪口呆。 从高中到大学,我谈过几段短暂的恋爱,从来没对对方提过这样的要求,也许是觉得他们都不成熟,根本做不到,也许是因为自己根本不需要他们宠。 可面前这个人,是我想说而不能说的人。 以前我坚信,他不可能只?疼我一个,也不可能心?里只?有我。 现在,我不怀疑他此刻的心?意,至于未来,谁先离场还说不定。 有些事情答应了也没用,说出来彼此知晓就够了。 我带头?下山,他很快追上来,拉着我的胳膊道:“我能做到。做不到的话,就像你说的,好聚好散。” 行吧。令人头?疼的现实问题等到回北京再说,就让我们在在这个乌托邦里再沉浸几个月。 也许真谈起恋爱来,三?百年代沟和巨大的阶级差带来的问题,会把我们折磨的等不到回北京就相看生?厌了。 下了鸡鸣山,他还是没有回总督署的打?算,吩咐刚果儿?,去秦淮河畔的乾坤至宝。 “乾坤至宝……”眼看天?色渐暗,我不禁怀疑他要带我去逛青楼……虽然明知不到可能,但秦淮河畔就没什?么正经店铺大晚上还开门的……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哭笑不得:“本王从不去烟花巷柳!连靡靡之音都极少听!” 知道了知道了,可千万别上纲上线,我扒着他的胳膊转移话题:“那我唱的你喜欢吗?” 他眉心?一挑,明显愉悦,却紧跟着一撇嘴,“以后只?能唱给我听。” “那你可有福了!” 说说笑笑中,很快到了乾坤至宝。 周边的店都已经关门了,这家点了两盏大灯笼,把门口照的亮如白昼。 掌柜在门口候着,热切地迎上来行礼。 周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雍亲王亲手扶我下车,顺势拉着进了店。 进去我才?知道这是个卖珠宝玉器的地方。 “王爷,本店珍藏都已经摆出来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品。”掌柜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每个房间都点了无数根蜡烛,没有一个阴暗角。 雍亲王淡淡一打?量,“这些俗物就不看了,直接去看镇店之宝。” “是!”掌柜连连点头?,带我们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最?后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偏房,打?开好几层锁,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绒布小箱来。 小箱上还有锁。 我的耐心?都快被这繁冗的流程磨没了…… 心?里略有点轻蔑:什?么镇店之宝,能比得上廖二?给的那颗巨钻啊! 要知道廖家是皇商,专给皇宫供宝物的。 箱子终于打?开,我忍不住朝前一倾身。 只?见掌柜捧出一串浓郁翠绿的翡翠项链,每一颗珠子的直径都在两厘米左右,比他之前给我的那一串大了一倍,看着贵气逼人,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 “喜欢吗?” 雍亲王挑起来放到我手里。 啊? “你戴绿色最?好看。” 啊? 买给我的? “年前,额娘给了我一串翡翠挂珠,是她生?我的时候太皇太后赏的,嘱咐我再娶一个侧福晋,给她添孙增福。我怀着私心?,悄悄放在官服里送给了你。你本来也不该承担这样的责任,后来又发生?了那样不愉快的事,不戴就不戴了。不过我心?里对你亏欠良多,总想再找一串更?好的补偿你,幸好江宁这个六朝古都有底蕴,真有宝物。这一串料子好,水头?足,也够长,你可以当项链戴,也可以拆成一个压襟和一串手串。你觉得怎么样?” 啊……原来那串翡翠挂珠还有这层深意。 该不会,十四那个翡翠手镯也是德妃给的吧? 幸亏没在我身上,不然万一戴进宫,被德妃一看,好家伙,你跟了我大儿?子,还带着我小儿?子的镯子! “不喜欢?”见我只?看不动,他追问了一句。 这谁能不动心?啊! 可分手后叫我还的话,我怕舍不得…… “多少钱?”要不我攒攒钱自己买得了。 他嗤笑一声?,只?问:“叫他们拆好送过去,还是不拆?” 拆啥呀,这么大的翡翠,不太日常,戴在八品官服上,太喧宾夺主?了,还是收藏价值更?高。 掌柜喜笑颜开地问:“给您送到总督署,还是直接送到京城?” “现在就给她戴上。”雍亲王看着我道:“东西在最?喜欢的时候用,才?是最?开心?的。” 戴上后,肩膀都被压沉了,头?颅却不由自主?地上扬了。 如果快乐能用金钱衡量,此刻的我,大概是世界首富。 当喜滋滋挽着他出了门,我忽然回想起他在鸡鸣寺说话的话,‘再带元寿出去玩玩,给他买玩具,帮他忘掉这些恐惧。’ 这是给我整了个小孩套餐吗? 第 162 章 京城以?外的老百姓极少见到外国人, 安东尼在总督署门?口等我,被人当猴一样围观了半日,直到我们回来, 才把他解救出来。 “王爷,我是来找秋童商量办学事宜的?。”老先生白发凌乱, 衣着邋遢, 见了雍亲王就如同耗子见猫,抓着拐棍艰难下跪磕头,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小心谨慎地表明目的?,好像生怕被逮住审问。 雍亲王阴着脸瞥了他一眼, 以?训诫的口吻说道:“你最好是。记住, 秋童不只是教廷翻译官, 还是大清皇帝的?臣子,更是本王最看重的人。” ‘最看重’这几个字可以有多重解释,无论别人怎么理解, 有一点非常明确:伤害我,就是挑战他。 整一句话就是在警告安东尼不得以?教廷的?名义向我施压。 待他走后,我将安东尼搀起来, 问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他只看着我唉声叹气不说?话。 我只好?不再寒暄, 直白地说?道:“安东尼, 如你所见,我选择了雍亲王。这不仅是基于我个人情感, 更是基于我对?未来形势的?判断。于情感上, 十四爷把我当爱宠,雍亲王把我当战友。在安享富贵坐等流年和有尊严地战斗之间, 我选后者?。于形势上,十四爷风头正劲,支持他,只能?锦上添花。支持雍亲王,谈不上雪中送炭,至少也是暗室点灯。 当然,这和教廷选择不一样,主要是和你的?选择不一样。我知?道,你和十四爷私交甚好?。你们可以?抛弃我,甚至作为政治斗争的?马前?卒,向我发起进?攻。但我觉得,这不明智。首先,雍亲王的?行事风格你很清楚,一不小心会被一锅端,上次集体入狱就是个深刻的?教训。其?次,教廷不该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选错了,在华上百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还有一点,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绝不是爱恨两个字能?说?清楚的?。我和十四贝勒之间,有恩有怨,就算他想我死,也会痛恨杀死我的?人。如果你不想成为他的?仇人,最好?不要当他的?刽子手。” 安东尼道:“秋童,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从你来大清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让你住在贝勒府是为了你的?安全。贝勒爷爱上你,是一个意外。他是一个正直善良有担当的?男人,绝不会因为你不爱他,就对?你不利。可是你选择雍亲王,是一个很危险的?政治行为。他的?敌人太多了……” 我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没有办法?说?服你,你也不可能?说?服我。只有一点,咱们的?想法?一致,咱们还是相互关心的?。为了不让十四爷迁怒于你,我要给你一个东西?。回去之后,你交给他,他一定会转怒为喜。” 我转身找出一个竹筒给他。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打开?,看到其?中内容后瞳孔巨震,立即紧张地把信合起来,脸色苍白地划着十字架,“哦,上帝,这肯定是伪造的?。” 是的?,这是聂冰卿交给我的?证据,八爷写个噶礼的?那封信。 我曾想交给雍亲王,回来后一打听才知?道,在我失踪的?时候,聂旸的?案子已经在审了,四位巡视官亲自查账,明显针对?的?是当时的?两江总督噶礼。 这封信交给雍亲王的?意义不大,以?他的?心机和人设,恐怕不会拿来攻击八爷。 交给十四,或可成为他反制八爷的?工具。 我本来打算和十四回京的?时候给他,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想必现在十四恨透了雍亲王,这正和八爷心意。原本两个人已经相互防备,如果因为这件事联手,趁雍亲王不在京城围攻他的?党羽,就很不妙。 “你知?道的?,雍亲王不是十四贝勒的?对?手,八爷才是。这封信对?十四爷至关重要,能?救你的?命。” 如果十四能?稍微理智点,先对?付对?他威胁最大的?人,就能?为雍亲王赢得机会。 斗倒八爷,也算为聂旸报了仇。 安东尼一向贪心胆小,既想立功,又怕风险,我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终于拿定主意。 最后,我给了他充足的?盘缠,又找郝成借了几个府衙护送他回京。 等我回到后院,雍亲王还在等我吃饭。 餐食比中午那一顿清淡简单,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你爱吃的?那道菜做起来很费时,得明天才能?吃到了。” 行吧。看来我要把一道菜吃到伤的?习惯,他领会到位了。 回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儿,晓玲就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我戴在身上的?翡翠项链,着实?艳羡了好?一通,之后才试探着问:“秋童,你和王爷……” 我有点不好?意思。 就像分手后好?闺蜜陪着你哭,一起骂前?任,一转头,你却和前?任复合了…… 可是,一想到她骗我那件事,我又觉得,既然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似乎也没必要和她解释。 没想到她眉眼一弯,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遇到真爱就扑上去呗!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真爱可能?只有一次。说?短不短,余生后悔,日日难熬。不过呢,你要记住,要是吃了亏,受了气,赶紧跑,可别跟他墨迹。你没有娘家?管,我来管!” 啊,这是我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坚定地点头:“对?,我要做你的?后盾!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变成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多余的?话毫无意义,唯有珍惜,感恩! 我想,我永远也戒不掉以?真诚心的?心对?待每一个善良美好?的?姑娘,她们固然各有各的?立场,却像一个个宝藏,闪闪发光地提醒我,我们这个群体不该被当作附属品,把忍辱负重当成美德,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为她们创造一个宽松的?社会环境,是我毕生奋斗目标。 我们横躺在床上,抬起脚抵在墙上,说?了大半夜悄悄话,像所有闺蜜那样,她‘审问’我究竟为什么被雍亲王打动,让我比较十四爷、廖小爷,甚至居生和雍亲王的?区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感情观被我篡改过,她能?get我每一个雷点和期待,因此完全理解我最后的?选择。 “殷素素为张翠山改邪归正,却被正派逼上绝路。爱一个人,应该爱她本来的?样子。十四爷一直想改变你,廖小爷为你完全失去了自己,居生根本没认识真正的?你,他们的?爱都不会长久。你和雍亲王是幸运的?,你们既互补,又相似,几乎不需要为对?方做出任何?改变,就能?相处融洽。” 晓玲现在说?话简直就像情感专家?一样,还是纯理论型的?。 被她感染,我也变得‘哲学’起来:“其?实?我们之间还面临很多不可解的?现实?问题,能?走多远,就是个未知?数。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我们连自己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被没有发生的?事吓到不敢正视当下的?心境呢?” 黑暗中,晓玲点点头,“是啊,我表姐的?未婚夫高中榜眼,人人称羡,她却在出嫁前?三天失足跌下桥没了。人生无常,得到和失去,本就是不可预料的?事。难得你有勇气和机会选择自己喜欢的?,没道理畏首畏尾。至于你所说?的?现实?问题,雍亲王不是说?过,他会克服万难来到你身边,你就拭目以?待好?了。如果解决不了,那么失去一个言而?无信的?男人,也不是坏事。”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晓玲,我跟你说?过,要在《江南商报》上设立一个女作家?专栏,不限题材,重要的?是,向全社会发出女人的?声音。一开?始我想邀请四姑娘做第一个专栏作家?,但她的?品德和思想高度,显然比你差远了,现在我诚挚地向你发出邀请,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好?吗?” 晓玲只沉默了一分多钟就问:“我要取个别名,还是以?本名写?” “还是取个笔名吧,这世上千人千态,你根本不知?道读你文章的?是什么人,有过怎样的?人生经历,刚开?始发表文章,也不知?道大众的?容忍度在哪里,很可能?会被误解谩骂,如果那些人找到年家?,骚扰你伤害你,是很可怕的?。” 晓玲不解道:“我只谈诗词赋论也会被骂吗?” “就算你说?太阳是圆的?,都会有人骂你。就像四姑娘,年漱玉,这世上总有人莫名其?妙地恨我们,因为恨,扭曲我们的?言论,想方设法?把我们拉到她的?泥坑里,穷追不舍地谩骂我们。但我们要允许不一样的?观点存在,否则我们和她们就成了一类人。所以?,你首先要有个别名,其?次,要做好?听到不同声音的?准备。” “我不理她们就是。就像你不理会年漱玉一样,她肯定知?道自己不配和你说?话,所以?才抓住机会,拼命吸引你注意。” 我们花了半个时辰敲定了史?上第一个专栏女作家?的?笔名——照清女士。 取意照亮大清。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一个小小的?油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点亮了。 晓玲干脆不睡了,直接爬起来点灯磨墨,写下第一篇专栏文章。 题目叫:男人犯罪,该不该牵连女眷。 哇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一问才知?,在我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她和为父伸冤的?聂冰卿引为知?己,深深同情她的?遭遇,为无数坠入深渊的?官家?小姐胆寒,因此萌生了这个疑问。 等她写完,我恨不得一个字都不改,立刻交给靳驰登报。 这时候鸡叫声响起,我才想起来,今天还有要事——技术发布会。 对?了,要让商报大规模铺展,我首先要解决印刷问题。 第 163 章 1715年11月8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二十八阴 “胡掌柜出价, 八百两!” “白掌柜竞价,八百五十两!” “纪掌柜竞价,一千两!” 技术发布会现场, 在我展示完石墨印刷后,我的代理人——泛泛书海的老板常友, 便把招股说明分发下去。 过了两个多时辰, 等在场的投资人问清楚细节,而我的嗓子彻底哑掉之后,流程终于进入竞价阶段。 根据陈西的测算, 要把报纸铺满江南,前三个月我们需要至少五万两银子, 其中大头是原材料和运输, 还有一部分在经销上; 纸张不必说, 在石墨印刷形成?规模之前,印染原材料的价格打不下来;现在到?处开印刷厂也不切实际,得在大厂印好, 往外运,运输的费用?少不了;再者,经销上虽然有了点?石书局, 但大多数平民不进书店, 还是得有报童, 雇佣报童的费用?也不可小?觑。 目前谈下来的广告赞助才几千辆银子, 少不了以厂养报,所以今天?招募资金股的压力很大。 我以技术入股, 占股百分之五十一, 剩下百分之四十九,预计招募不超过五个股东, 以竞价方?式选出,以最终的出资金额决定?占股比例,平均下来,每个股东要出资一万两,从几百两开始往上喊,实在太慢。 “陈老板竞价,三千两。” 陈西——混在人群里的一号托,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 紧接着,二号托也出价:三千五百两。 不一会儿?,平静的老板们就躁动起来,积极跟进。 到?了八千两这个瓶颈,坐在最后面的雍亲王伸了伸手,身边的严三思立即叫道:“一万五千两。” 甚至还当场掏出了银票。 本来打扮成?富商的他难掩贵气?超然,和老板们的气?质迥然格格不入,手里抓着大把银票往前一送,顿时就有‘人傻钱多’的感觉了。 老板们目瞪口呆,忙不迭伸手去拦:“等等,谁说这个名额就给你了!” 现场顿时吵吵嚷嚷,乱得像个菜市场。 我写了张条给常友,片刻后,他重重敲了声拍卖槌,高声喝道:“各位掌柜请安静,咱们事先说的很清楚,价高者得。这位爷出价远高诸位,如果?没有比他高的,那么第一个股东名额就是他的了。我最后再叫三次价,一万五千两一次,一万五千两两次,一万五千两……” “我出两万两!”忽然一声爆喝,一个腰比桶粗的‘员外’嚯地站起,朝前后左右下抱了抱拳,得意道:“诸位,爷在秦淮河上风流一夜都?少不了这个数,这么好的买卖,傻子才不舍得投钱呢!” 接着回头给雍亲王抛了个媚眼:“你说是吧,兄台?” 严三思嘴角一抽。 雍亲王笑着摸了摸头皮,操着一口济南话道:“是。现在江宁各行?各业都?很动荡,想找个有保障的买卖不容易。听说秋大人深受雍亲王器重,和两江总督的关系也很密切,银子放在她这里,生财倒在其次,最起码不用?担心打水漂。” 他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还没有完全转变。 在曾经的传言中,他青面獠牙茹毛饮血,现在已经是个人了,但还是丑陋凶悍,能把耀武扬威的普通官员吓尿的那种。 反正和他现在的样子八竿子打不着。 不知情的,谁也猜不到?他就是我的靠山,听他口音怪异,交头接耳乱猜他的身份。 常友和我说,他们不想和外地人分羹,在商量着要把他压下去。 因为廖家和江南四十二名臣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他们的覆灭,在生意场上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少与之有正当生意往来的人也受到?巨大影响,损失惨重。 现在大家恨不得捂紧钱袋子,一个铜板也不往外掏。可在行?业里,别人革新你不动,你就要被淘汰,赚不着钱坐吃山空,比冒险还可怕。 好机会摆在眼前,哪能让外地人抢去?! 胖‘员外’从人群中挤过,一把拍在雍亲王肩上,大大咧咧道:“兄台说得极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心性倒是稳重豁达。你看,咱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冲赚钱来的,只有你想到?了保障。这年头,不亏就是赚呀!” 说完接着转向众人,慷慨激昂地招揽道:“秋大人是谁?那是咱大清第一女官,她在北京办的慈善什?么会,是以皇上和娘娘的名字命名的,门口那块金匾,诸位见?过没?哎呦喂,我儿?回来跟我说,金灿灿得晃人眼呐!大家再看看她戴的那串珠子,那得多少钱,咱们把家底掏净了买不起!人家不缺钱!人家就是来江宁做好事的! 这技术有多好,大家伙都?看到?了,刚从国外带回来的,连北京都?没有,给咱江宁人了!咱要是小?里小?气?的,不是叫人北京看咱金陵的笑话吗?秋大人可是凭一己之力收服反贼的女中豪杰,咱金陵男人得支棱起来,不能叫她看不起!我看,咱们就爽快点?,也别三五千两地往上蹭了,这位白兄台出一万五,我出三万!剩下三个名额,你们谁要的抓紧!” ……你不能看人白就管人叫白兄啊。 我的确不缺钱。 就在今天?早上,我出门之前,曹頫带着他堂叔和四姑娘就在总督署门口堵我,都?想全额出资,与我一起合办印刷厂,被我拒绝了。 一是因为我不想搞垄断,希望多一些专业人士参与,尽快把石墨印刷术精进推广,以便降低报纸发行?成?本;二是因为我不想和老钱打交道,只想扶持听话的新贵。 综上,行?业里有资金、有工人、经验丰富的小?老板是我的首选。 “哎哎哎,黄老!没有您这么给别人下绊子的!您二位出这么多,不给我们小?户留机会啊!” “您就想给自己那屡试不第的儿?子找个靠山吧?” 黄老板摇头晃脑道:“你们甭管我为啥,反正我出得起这钱,你出不起就把机会让给别人。” 场面顿时又乱起来。 我和陈西对望一眼,分明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问:是你找的托吗? 不是。 我又和雍亲王对了个眼神,他轻轻一摇头。 好吧,江宁还真是卧虎藏龙,各行?各业都?有精英。 这个黄老对机会的判断和把握能力,绝对算翘楚。 他冷不丁站出来一吆喝,节奏完全带起来,很快又有三个人咬牙出资三万,不肯让他占大头。 这时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加价,只管抚着大肚子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第五个投资人出资一万八千两,勉强盖过我最大的托。这样一共募资十三万八千两,远超预估。 办厂和发行?的资金困难都?解决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常友和陈西了。 常友这个人,我只接触过一次,还是和廖二假结婚之前,匆匆见?了一面。不过其秉性背景早已让人调查清楚。 他的经历和靳驰差不多,上一辈曾经是富农,后来供他考试硬生生供穷了,他一气?之下不考了,卖掉最后的田产开了家书局,娶一妻生一女,过着清贫安乐的日子。 当初我邀请他做我的代理人管理印刷厂,他很是犹豫。一来,深知这项事业将?给出版行?业带来巨变,身为爱书人,他想要贡献一份力量;二来,却害怕失去平静简单的生活。 直到?我说,其实我看中的是他女儿?,希望他能经营好,将?来把工厂管理权传给他女儿?,他才茅塞顿开,痛快答应,并?保证励精图治。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妻子早在十多年前就难产而亡,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独女拉扯大,女儿?的聪慧和懂事,让他倍感欣慰,可是,看着女儿?渐渐长大,他感到?越来越焦虑。 他害怕女儿?嫁人后,重蹈妻子的覆辙,那样他也没勇气?继续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他,女儿?总做男孩打扮,嚷嚷着要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帮他实现没实现的梦想。 他相信女儿?的才华,可惜女扮男装是欺君大罪。 天?下所有女孩的命运早已注定?,除了结婚生子是正经路,其他都?是荆棘路。就算他再害怕也不得不看着女儿?走上那条路。 听了我的话才意识到?,也许不是。 现在朝廷都?允许女人做官了,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嫁人一定?要生孩子呢? 也许,在他女儿?真的长大后,这世上的女人,已经砍倒荆棘,踏出一条满是花朵的平安路。 在那条路上,她既可以左拐做大掌柜甚至女官,也可以右拐嫁人生子。 总之,他希望抓住这个机会,为女儿?铺好两条路。将?来怎么选,都?由她。 当我们的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女儿?常黎敲门进来,铿锵有力地说:“我现在就选,我要做大掌柜!”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想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能做女官固然更好,可爹爹舍不得离开江宁,我舍不得离开爹爹。况且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做您的大掌柜,经营好印刷厂,就能以文正气?,把我的心愿传递给天?下文人,让他们为我圆梦!” 难以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荡气?回肠的话来,胸有大志,不失温情,有理有据,思路清晰。 我十二岁的时候,好像正沉迷动漫…… 于是我们仨一拍即合。 不过,我还准备了一份冗长复杂的合约,主要是为了保证我对印刷厂的绝对控制权,其中还有一条,白纸黑字明确写着:如果?五年后他女儿?不能接替他的工作,我将?收回他的全部权力。 我必须在这个行?业培养信得过的自己人。一个年轻且聪明的姑娘,是最好的选择。 她还小?,很容易接受新的观念,培养得当的话,既会是我的得力干将?,亦是可以和聂冰卿守望相助的女性代表。 这关系到?我在这里做实业的另一个重要目的——为女性提供就业机会。 提升女性地位,不能只喊口号,只有经济自由,才有其他自由。 印刷出版这两个行?业,可以容纳很多女职工,当然江宁一直就有纺织女工、浣衣女工甚至歌舞伎等,但是她们一直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影响社会风气?的能力,福利待遇也没有基本保障。 让她们进驻文化行?业,耳濡目染,慢慢就会有自己的见?解。当她们有话想说,商报上的女性作家专栏,就是一个绝好的窗口。 我还要在印刷厂和报社、点?石书局,引入‘产假’、‘生育津贴’这些概念,打通升职通道 ,建立真正的女性职场。 这些事儿?,指望不上男人,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女强人去推动实施,目前来看,唯有四姑娘勉强可用?,但要打通她的理念,还得很费一番功夫。 本来这些事儿?应该紧凑去做,但我嗓子完全说不出话了,只能提前离场。 雍亲王在一里之外的小?桥上等着我。 护送我过去的时候,达哈布说从今以后他不再属于王府,专职保护我,只听我号令。 啊这……跟着我,哪比跟着王爷有前途! 我的眼神很抱歉,他却坚定?地表示,能保护我就是对王爷尽忠。 好吧。 我只能俗套一点?,掏出钱袋子来给他。意思是,在工资上补偿他。 桥头上,雍亲王正和一大一小?两个人说话。 大的那个和雍亲王差不多高,身材消瘦,身姿笔挺,穿青灰色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衫躬身聆训。 小?的那个约莫有五六岁,穿着小?花袄,扎着两个朝天?的牛角辫,拉着大人的衣角,仰头一直盯着雍亲王打量。 我刚到?桥下,他就看到?了我,把他们晾下,朝我迎来。 “冷不冷?” 今天?风大且凉,他在桥头上等了一刻钟,两颊微微泛红。给我紧了紧披风,又朝我手里塞了一块温热的年糕。 又给吃的,也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在哪儿?买的。 不过这回我可不猜他的心思了,扒开油纸就要吃。 “一会儿?上车再吃,不然肚里灌风。”他拦住我,抓着我的手亲了一下,眉头微微一蹙:“叫你不要太卖力,你不听。不巧,这里有一位‘故知’,哑成?这样,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呢?” 故知? 我还以为是他的门人或属从。 一探头,才看到?桥上那人已经转过身,正朝我看来。 下唇内扣,眼神克制,藏在袖子里的手拢成?拳,一个脚尖朝前,一个脚尖朝右,浑身上下透露着紧张。 是我的邻居雷生默啊。 啊,忽然想起来,廖二和我说过,他带着一个女孩去总督署找过我,被雍亲王派人打发走了。 那晚事儿?太多,情绪太浓烈,这句话过了下耳,没往脑子里去。 现在想来……我看向雍亲王。 “好,我帮你说。”他一脸无辜假装会错意,淡定?地把我的手往身后一背,回身朝居生一招手。 一大一小?缓缓走下桥。 从刑部大堂一别,迄今已有小?半年,我没想过还会再见?他,更没想到?,他没穿僧袍,还带着个孩子。 他现在变化很大,黑了,肩膀更宽,身材更厚实了,头上的辫子已经可以拖到?肩,应该是离京后并?未剪过。身上不再有游离世外的生疏感,脸上有些沧桑疲惫,就连眼神也比之前复杂了。 他好像已经适应了凡尘,明显吃了很多苦。 我不知该替他高兴还是悲哀。 “秋童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当我不知道说什?么时候,我身边的男人居然真当起了代讲,没有寒暄,毫无感情,完全是审问的口吻,连普普通通的老乡情都?没体现出来,更别提故知。 而此刻他拉着我的手,与我紧紧相依,再替我说话,仿佛与我已经到?了可以用?灵魂交流的地步,把这段亲密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心思何止在眼前。 我和他没确定?关系的时候,在江宁城四处活动,从来没遇到?居生,居生去总督署也见?不着我。确定?关系之后,随随便便就偶遇了……真不是迫不及待炫耀吗? 别看他一脸正经,如果?他有尾巴,这会儿?肯定?摇出花来了。 心里这样想,我甚至下意识朝他身后瞅了瞅。 他抠了抠我的掌心。 “秋大人……” 听到?居生叫我,赶紧回过头,用?抓着年糕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嗓子,艰难嘶哑地道了声抱歉。 居生轻轻一摇头,垂眸道:“我来江宁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主要帮济贫会照顾一些孤儿?。前两日下雨,孩子们住的屋舍倒了,济贫会的师傅听说今日有很多大掌柜会到?这里来,便带着我们来化缘,想筹钱盖一座新的。这才偶遇了王爷和大人。” 原来如此。 技术发布会结束已经有一会儿?了,除了最后的五个合伙人留下来签合约,其他老板都?走了。 济贫会如果?在门口堵着,应该能堵到?几位。 “那你们筹足了吗?” 雍亲王好像真会读心一般,准确问出了我想问的。 “并?未。”居生神情淡然,好像已经习惯这种失望和挫败。 我把年糕递给雍亲王,想掏钱袋。他没接,直接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银票,“这些该够了。” 一千两。 刚募集了十几万两银子,再看这张票感觉钱很少,事实上,这些钱在北京能买个三进的院子,还能装饰得相当豪华,再请七八个丫鬟也花不了。 以后我再也不说雍亲王抠门了。 在现实面前,居生没有推拒,接过银票到?了声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仿佛把我拉回记忆深处,大雪初遇,佛堂听经,深夜木鱼,门前拉扯,涂药裁纸,点?心店门口谈笑……一幕幕都?在眼前,可心里没有当初的悸动了。 就在不久前,我好像还回忆过樱桃被踩爆后混合着春风和花香的味道,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近在咫尺的檀香灌满鼻腔,盈满心间?。 梦里人不如眼前人。 一旦把某个人放进心里,连个小?角落都?不会给旁人留。 刚刚出狱的时候我满心遗憾,自觉对不起居生,又憎恨他家人,想见?他又怕见?他,想解释又怕把话说的太透彻。 就在这一刻,那些纠结全都?烟消云散了。恩恩怨怨,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我甚至庆幸自己哑了。 于是眼巴巴望向雍亲王——代言人,你快说句话呀。 他眉眼间?有一丝得意,笑意掩不住,背后又悄悄抠了抠我的手心。 我掐回去了! 他面色不变,一副威严模样,“你虽然还俗,还保持着慈悲心,这很好。游历下来,想必更懂修行?真谛。昨日秋童与本王说,只有真佛真仙真圣人,方?有定?力在此红尘中打滚,造福众生。本王深以为然,能在红尘中得自在,才是真自在。” 居生点?点?头道:“恭喜王爷大彻大悟。” 雍亲王笑着看了我一眼,没应他这一句,只道:“秋童没有怨恨过你。她在论道的时候亏欠过你,你们雷家伤害过她,恩怨相抵,往后不必挂怀。”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 我看着居生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一扭头躲避我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才重新抬眸看向我,却道:“秋大人的行?李还没取走。” 雍亲王立即问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旧物?” 我点?点?头。 有的,其余都?可抛,唯有书和琴一定?得带走。目前我还没想好回去之后是继续住在陈付氏的别苑里,还是自己买个院子,但肯定?不会搬回出租屋住了。 “好,那个凶宅你就不要再去了,回京之后我派人去取来。” 我又点?点?头。 居生咬着下唇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身边的小?姑娘却忽然扑上来抱着我的腿,眼泪哗哗却不说话。 达哈布立即窜上来,居生也往前一追,想把她拉起来,“兰兰,快松开。”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俯身把年糕往小?姑娘面前递了递。 她看都?不看一眼,拉着我的手去碰居生。 居生面红耳赤,连连后退,尴尬道:“抱歉,兰兰不会说话。她母亲刚刚去世一个多月,可能……”大约想到?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误认为娘不是好听的话,他没说下去。 不会说话……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兰兰,仔细一想猛地想起来,在济南见?过她! 当时严三思抓走了顾言贞,派人封锁驿馆,而她非要闯进来,被人扔出去也不知道喊叫,只会在地上打滚。 当时她就和居生在一起吗?居生为什?么带着她呢?她找我做什?么? 一时间?种种疑问漫上心头。可惜我现在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 眼梢人影一闪,雍亲王也跟着俯身,虽然面色严峻,语气?还算柔和:“兰兰姑娘,你抱着的人是大清第一女官,她是一个强大又固执的女英雄,连本王也不能勉强她,如果?你想让她为你做什?么,只能想办法证明这件事她非做不可。哭哭啼啼没有用?,回去好好读书,把你想说的写下来告诉她,或许有点?用?。” 嗯?这点?小?事儿?也管啊。 别说,不靠亲王威严,他管教起孩子还真有一套。 在他的注视下,兰兰抽抽噎噎地松开手,还给我捋了捋弄皱的裙角。 我简直哭笑不得。 想起她才失去母亲,我蹲下抱了抱她,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转身扑到?居生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居生把她抱起,黯然离去。 等我想起要他买盒点?心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消失在人群里。 华灯初上,行?人匆匆往家赶。 我好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归还人海,心里有点?后知后觉的遗憾。 “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江宁?”雍亲王忽然问。 咦,这个问题我还真没顾上好奇。不过,好像不重要了。 我摇摇头。 他却自顾自说:“咱们在章丘看病那天?,他带着兰兰的娘亲和兰兰也去了。在那里,他看到?了你,然后一路尾随。一开始,刚果?儿?误以为是刺客,直到?我让达哈布倒追回去才知道是他。他说,他欠你太多,寝食难安,以至于不敢穿僧袍。想和你当面道歉,获得原谅。追到?江宁来,也是为了这个执念。 你知道的,他曾是广源寺的讲经法师,佛学造诣极高,本王也常常找他解经。你和他之间?的恩怨,他不是堪不破,而是放不下。 如果?他真的符合你的要求,我倒不吝成?全,可他既不坚定?,家里又不简单,也无法理解你,更不可能无条件支持你,何必放他去惹你心乱呢?与他而言,走不出这个魔障,必将?受困一生。我自作主张,帮你们挡了这个劫难,你会不会怪我?” 这么听来,兰兰当初在驿馆门口大闹,应该为了帮居生传信。可惜还是被挡住了。 ……心机BOY。八百个心眼子,在我身上用?七百九十九个。 现在坦白,不就是笃定?我不会怪你吗! 我的确不会因为错失居生怪你,因为早在我入狱前,三位格格就点?醒了我,但我会因为你擅做主张,操控别人的生活而愤怒——鉴于你主动坦白,我决定?给你个机会,等到?我嗓子好了,再和你好好聊聊这件事! “走吧,回去吃饭,原焖鱼翅等你一天?了。”雍亲王把我手里凉掉的年糕交给达哈布,五指塞进我的指缝里,紧紧握着缓步前行?。 炊烟袅袅,这平实的幸福居然属于我。 第 164 章 1715年11月1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月一日小雨 发布会后, 我们又在江宁逗留了三天。 期间我以围观群众的身份,远远见证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报社的诞生。 挂牌那一刻,激动的心情大约就像电视剧里女人第一次当妈妈, 不知不觉间泪水夺眶而?出?。 办报的想法诞生于济南,落成于江宁,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回望整个过程, 我最?大的感慨就是,挑战和机遇并存。 当我在?步兵统领衙门监狱濒临饿死的时候,得到了雍亲王的启发和青睐;当我带着满月跑遍所有学堂, 被无情拒绝的时候,办西?医学校的想法诞生;当我被济南的文官群嘲羞辱后, 萌生了让落第书生帮我写文回击的想法, 在?筹办征文比赛时, 办报的念头自然?而?然?冒了出?来;为了让报纸顺利过江,我不得不入乡随俗,从而?有了《江南商报》…… 大部分时候, 我并没有宏大的计划,是我的思想和这个世界的反应,共同推动我前进。 那些?微妙的互动, 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这很神?奇。 穿越曾经让我痛苦不堪, 历史的参与?感却让我心潮澎湃。 亚马逊的蝴蝶能煽动美国德州的龙卷风, 我不信我不能改变历史——那些?被篡改的, 可能是这三?百年里,无数先驱用生命探出?来的弯路, 是中华民族的血和泪。 这种成就感, 或许连帝王都不曾拥有。 不管是唐太宗还是清圣祖,生前都要顾忌身后名?, 我却非常清楚自己在?做对的事。 而?这种使命感,极大地鼓舞了我的工作热情,以至于在?这三?天里,四?爷提了不止三?次,让我分一点时间给他。 除了互表心意的第一天,我们有过亲密接触,后来再也没找到机会——他一天要在?我眼前晃悠好几次,但我实在?太忙了。 白天不用说,印刷厂筹备建厂,正式版商报试发行?,有太多人等着要见我。 晚上还要熬到深夜做发展计划——澳门那边等不及,我们得尽快赶往福建练兵,所以时间非常紧。 为了保证靳驰、陈西?这两个大清土著不把商报带偏,尤其是不能把女作家专栏带偏,我必须把主旨思想写明,让他们有章可依。 在?我思路井喷、奋笔疾书的时候,是没功夫理会旁人的。 无可奈何的他,只能和我一起加班。 可是,与?从前我陪他加班不同(那时候他严谨投入,无意中散发着无边魅力),现在?完全坐不住,一会儿抓抓我的手,一会儿摸摸我的头,一会儿给我塞吃的……像得了中年多动症似得。 我忍了一个时辰,实在?忍不了,狠心把他轰出?去?了。 凌晨一点左右,他又好脾气地敲门进来:“别熬了,没做完的交给我。” 论?能力,他治理过户部、内务府,几年后治大国若烹小鲜,论?思想,他比同时代的政治家前卫得多,论?格局……至少比我强。 我想了想,把写到一半的发展计划交给他,打着哈欠道:“可我没列大纲,都在?脑子里。” 他把灯挪到自个儿跟前,仔细翻看了一遍,简单和我对了对大概思路,很快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了,放心去?睡吧。我来写。” 当时我脑子也有点浆糊了,只觉得有个人能帮忙实在?太棒了,尤其在?他赞同我思路的情况下,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思想再先进,也是封建时代的既得利益者?,而?且我们俩笔迹不一致,水平相差很多,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合成品。 “等等!” 脚步虚浮地揉着眼睛朝床奔,忽然?被他叫住。 朦朦胧胧的烛光下,他的眼睛闪亮火热,“连个谢字也不说?” “是你非要帮忙的……” “没良心。”隔着桌子,他忽然?伸手一捞,同时上半身往前倾。 唇瓣轻轻一碰即分,额头抵着额头温存,一呼一吸都饱含克制的满足。 “答应你的事情,今晚要食言了。” 啊? “没时间睡觉,如何在?梦里见你?” ……辛苦你,真诚侠。 其实他自己也有很多事儿要处理。一是怎么处置清茶门余孽,二是‘天下第一清官’的案件审理,三?是从驻扎在?江宁的绿营水师中挑取精兵强将带去?福建。 由此可见,男人再忙也有时间谈恋爱是真的——不睡觉也要谈! 临睡前五秒,我暗下决心,忙完江宁的事儿,对他好一点。 所幸到了第三?天,我手头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下午,打扮成贵公子的晓玲带着额尔登去?茶馆街转了一圈,回来就关起门来大哭。 额尔登急忙来找我,原来晓玲的文章发在?了《江南商报》首刊上,引起了巨大轰动。 整条街的文人士子都在?谈论?‘照清女士’,然?而?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大部分都是谩骂。极少有人讨论?她的观点和文采,几乎所有人只是揪着‘女作家’这个称呼谩骂。 她本来对士大夫阶层充满幻想,以为这个群体至少有一半人可以透过表象看本质,和她一起为犯官女眷争取权益,她完全没想到,这些?人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是读书人,他们首先要维护自己的立场,其次才是别人的权益。 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冰冷残酷恶意满满的世界。 我正想去?开导她,门房递来拜帖,四?姑娘又来了。 这是我回总督署以来,她来的第六次。 之前每次我都拒而?不见,就算被她堵到,也不和她对话?,就是为了挫一挫她的傲气。 因为我不想和她商量,只想让她臣服。 四?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上次在?青山书局被她当众扇耳光的掌柜宋青山陪她一起。 这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另一方面她没信心独自面对我。 宋青山是陈西?的好朋友,当初我们就是靠他,给四?姑娘灌输了谋夺点石书局的想法,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事成之后,我能得到三?成股份,也有他的功劳。 而?当了家的四?姑娘,精神?面貌和初见时大不相同,身材也瘦削了许多。 虽然?乍看还是很像顾鹏程,和美女丝毫不沾边儿,但很多时候,人的魅力和长相关系不太大。 当她褪去?戾气和神?经质,原本的特质逐渐显露出?来——霸气、果决、较真,还有常年和书卷作伴的清高。 她和绝大多数女人不一样。 或可被打造成江宁十大杰出?青年,或杰出?女企业家,起到一定?榜样作用。 “点石书局大掌柜顾荣叩见秋大人!” 再霸气,再清高,见官也得跪。 我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只见她跪得笔挺,不肯折腰低头,脸上分明有几分不服气。 真是块硬骨头,磋磨了这么久,还是不肯低头,那我肯定?不会轻易让她如意。 低下头,继续工作。反正是她有求于我。 约莫过了一刻钟,宋青山于心不忍,出?声提醒道:“秋大人,顾掌柜来拜见您了。” 侍立在?侧的达哈布立即喝斥:“秋大人没让你说话?,噤声!” 四?姑娘吸了口气,傲然?道:“我以为,秋大人这样的女中豪杰,可凭德行?和胸怀服人,毕竟不知者?无罪,没想到你只会用官威压我泄愤。也罢,人各有命,谁让你命中带官印呢。” 呵,合着我让你跪,就是没德行?没胸怀,我能当官全靠命? 嘴巴毒得和顾鹏程如出?一辙。 可我偏不接她这茬。 我就是靠官威压她又如何?为了和敌人赌气,放弃最?轻松快捷的攻击手段,做毫无意义的自证,那是傻子。 “顾掌柜,本官没让你来,更没让跪在?这儿不走?。你要是想走?,随时离开。” 她轻蔑道:“软刀子拉人这一套,我六岁就玩得炉火纯青了,你对我用这一招,除了让我多给你磕几个头,心里更瞧不起你以外,毫无用处。你以为你占尽上风,其实不然?。别忘了,你在?江宁待不了几天,而?顾家树大根深,我早晚……” “廖家树不大,根不深吗?” 搞笑,还敢威胁我!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 “一群不忠不义的反贼,本就烂了根,那蠢货廖志远,居然?妄想当了官的女人会嫁人,他们也配和顾家比?” 啧啧,还挺看得起自己。 “那顾鹏程呢?”你能比你爹更老奸巨猾吗? 她高昂着头颅,目光锐利自信:“他败在?我手中,而?非你。是我利用了你。” 这话?跪着说真是毫无说服力。 ‘精神?胜利法’用得比阿Q还六! 可是不管她怎么虚张声势,在?我眼里根本不足为虑。 顾家换主以后,点石书局的影响力江河日下,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手中握有她的‘代笔’合约,轻轻松松就能毁掉她。 事实上,我们心知肚明,她就是为那份合约来的,但她现在?的态度,显然?不能取悦我。 不过,我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她到底打算怎么拿回去?呢? 我气定?神?闲地翻看着印刷厂的原料清单静等她出?招。 不一会儿,下人送来新出?锅的点心和一杯红茶,摆满小茶桌。 花样繁多的苏式点心散发着迷人的甜香味,连我这个不爱吃甜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红茶的热气蒸腾向上,给寒凉的晚秋,带来些?许暖意。 啜一口茶,吃一口点心,偶尔瞥一眼越来越跪不住的四?姑娘,这心情很难不畅快。 毕竟上次她吃我看,起码我还站着。 一块点心刚下肚,她就忍不住了,挪了挪膝盖,语气还是高高在?上:“秋童,你得到了点石书局三?成的股份,分的不是我的钱,也不是我的权,是九贝勒的。你为了掌控印刷厂,找了几个名?不经传的小老板做合伙人,却没想过,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手里的股份。事实上,他们也早就做好了高价抛售的打算。 做官,你很有一套,做生意,你差得远。在?江宁,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你的代理人。我这个人,永远不为做过的事儿后悔,也不为单纯的权力低头。我只做自认为对的事儿,并且一定?能做好。我这几次来找你,都是因为认可你,想和你真正合作一把。” 不断否定?,然?后突然?肯定?,这是非常典型的PUA,很容易让对方有种“终于被认可”的成就感,从而?为了获得更多认可,拼命表现。 第 165 章 可是她搞错了自己的定位。 我不需要她的认可, 更核心的原因是,我不在意她的否定。 这番话说?出来,反而让我觉得索然无味, 因为期待落空了。 没什么硬实力,还放不下骄傲, 这两?条注定她的天花板不高。 罗里吧嗦这么多, 唯一有?点冲击力的就是九贝勒。可九贝勒扶持的是顾鹏程,和她并没什么交情?。就像康熙扶持曹家是因为曹寅,曹寅一死, 曹家的荣宠基本到头。 顾鹏程废了,九贝勒不仅不会再扶持顾家, 还要收回自己的‘本钱’。 四?姑娘根本没有?政治靠山, 没人能护得住她。她点出这么一句, 甚至当初答应给我股份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和她站在一个阵营,共同对付九贝勒。 有?些人成功, 是因为恰好有?机遇,并且人品无下限,并不是因为能力强, 比如顾鹏程。 四?姑娘还不及他。 “坐着?的人和跪着?的人是没法?合作的。你应该先想办法?站起来。我给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还等了你一个多时辰, 可惜你不开窍, 那么,以后你只能跪着?听我吩咐。” 我决定快刀斩乱麻, 尽快去开导我的女作家。 四?姑娘顿时满脸恼恨, 似乎想站起来。然而跪太久,肌肉僵持, 一下没成功。 “青山!”她看向身边的男人,以命令的口吻让他过来扶。 宋青山忙不迭地?伸手。 于此同时,我也叫了他一声:“宋掌柜。” 宋青山蓦地?顿住,缓缓直起身朝我看来。 “宋青山,你吃谁家的饭?!”四?姑娘满眼恼怒,脸色微微发?白。 宋青山没理她,微微朝我一欠身,“大人。” “宋掌柜。”我指着?桌上的点心,淡淡问道:“你吃甜吗?” 宋青山稍一迟疑,缓缓点头。 于是我让达哈布给他送去一盘芙蓉酥。 达哈布并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但不苟言笑的样?子,气势骇人。他站到宋青山面前,宋青山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紧张得。 尽管隔着?足有?一米,四?姑娘也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 “谢大人。”宋青山接过盘子。 达哈布却没有?撤走,就在旁边盯着?他。 他擦了擦汗,惊疑不定地?瞥了我一眼。 我回以微笑:“吃吧。我不爱吃甜,这点心原本就是给客人准备的。” 可惜某些人不识抬举,不配当客人。 宋青山读懂了我的用意,就是要用他羞辱四?姑娘,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她。 达哈布冷冰冰提示道:“宋掌柜,快吃吧。别?辜负秋大人的盛情?。” “秋童,你太狂妄了!他是有?风骨的文人,宁可杀不可辱!”四?姑娘恼羞成怒地?骂我,想要爬起来,却被达哈布一个眼神钉了回去。 没人理她,她气势稍弱,嘴上依然硬气:“如果你以为这样?恐吓他,就能让他背弃我,就太天?真了。他的理想、事业,全系于我,等你一走……” 宋青山猛然喝道:“浅知,别?说?了!” 接着?抓起点心塞进嘴里,默不作声吃完一整盘,跪下叩谢:“点心很好吃,多谢大人指点赏赐。” 达哈布这才?撤回我身边。 “我很欣赏宋掌柜的智慧和气度。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待人,一向是先礼后兵。但凡身上有?一个闪光点让我赏识,我宁可自己吃亏受气,也愿意捧着?。可是,如果这个人的愚蠢影响她施展才?华,我会毫不犹豫地?弃如敝屣。” 他点头不语。 我微微一笑:“那么,你在点石多年,可知道哪位姑娘有?真才?实学,同时谦虚谨慎,富有?同理心?” 四?姑娘瞬间明白了我的用意,嘴角勾起鄙夷的嘲笑,眼神却很慌,盯着?宋青山不放。 然而宋青山没有?回应她,迟疑道:“七姑娘颇有?才?情?,对人也向来宽厚和善,之前寡居在婆家,老掌柜被送走后,她带着?一儿两?女回到顾家了。不过她性子有?些软弱,常有?下人欺负她,她都忍着?。如果……如果要她管这么大的家业,怕不太容易。二?姑娘倒是很泼辣,婆母和三个小姑子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每次回顾家,所有?下人都提着?气,生怕惹她不快。不过她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们都没法?和四?姑娘比……” 能力可以培养,性格很难更改。 我打断他,“如果非让你在这两?个人中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宋青山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七姑娘吧。我想,她更能理解大人的慈悲心,点石书局也该换一换风气了。” 四?姑娘没想到他背叛得这么彻底,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颤声道:“宋青山,我看错了你这个没有?骨气的卑鄙小人……” 我笑着?点点头,又?问他:“那你说?,四?姑娘该怎么办?” 宋青山面色痛苦纠结,忽然扑通跪下:“大人,她好像已经怀了我的骨肉,请您看在我和陈西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这两?个人还挺前卫大胆的。算算时间,应该是在顾鹏程‘失踪’不久,两?个人就好上了。而且,还不做措施…… 封建时代的人,总能让我瞠目结舌:她们守着?杀人的礼教,谈最疯狂大胆的情?,一动心就飞蛾扑火。 我有?点佩服四?姑娘的魄力,表面还得装得冷酷无情?:“可她威胁我。要是我离开江宁之后,她给报社和印刷厂捣乱怎么办呢?” “不会的……”宋青山试图为她担保。 我皱起眉:“嗯?” 他慢慢低下头:“我把她送到乡下去,找人好生照顾。” 四?姑娘骂骂咧咧地?朝他扑去,但是还没得手就被达哈布拉住了,她转头骂我,被达哈布打了一巴掌。顿时口角流血,头晕目眩地?扑倒在地?。 宋青山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挡在她身前,不断给我磕头,“大人,您给天?下女人提供保护伞,心肠如菩萨一样?善,请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高抬贵手吧!我以项上人头向您保证,一定管住她,不让她捣乱,求您了!” 在经历过婚船上发?生的事儿以后,我的心肠已经足够冷硬了,谁也不能让我顾小节而失大义。 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搞死四?姑娘,而是要打碎她的骨头,重?塑。 “宋掌柜,你起来说?话。” 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让达哈布把他扶起来。 “我听说?你有?个十三四?岁的儿子,读书很好,在童试中获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这棵好苗子好好培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学海无涯,伤仲永的事儿屡见不鲜。就算真中了进士,也未必能做官。若能有?个引路人,就再好不过了。” 宋青山鳏居多年,家有?三子,老大老二?都已经成亲,在点石书局做杂活。这个读书好的,是小儿子,被他寄予厚望。 在这个年代,科举做官是光宗耀祖的事儿,是一个宗族好几代人的梦想,一旦成功,意味着?合族鸡犬升天?。 没有?一个供孩子读书的家长?经得起这种诱惑。 宋青山眼睛一亮,语调难掩激动:“如果大人愿意提携犬子,青山愿做牛做马,誓死追随!” 我摆摆手:“我区区一个八品末流小官,哪有?资格提携别?人。不过,我和吏部的方铭大人、督察院的严三思大人关系尚可,方大人是康熙三十九年的榜眼,严大人师从大学士李光地?,若能得其中一位指点,是天?下士子求之不得的福气。” “那是那是!”宋青山连连点头,搓着?手道:“这两?位巡视官如今就在总督署,如果您方便引荐,我现在就回去把犬子带来。” “不急。巡视工作紧凑压力大,现在不是好时机。这样?,你让人拿着?这封信,把令郎送到北京晋银票号找他们的东家陈付氏。等我回京,再做后续安排。” 达哈布把我刚刚写好的信递过去,宋青山赶忙接过,谨慎问道:“大人是想让犬子以后在北京应考?可他的学籍在江宁,而且我家一时分不出人跟着?去照料。” 我道:“在北京应考肯定比在江宁更有?优势,那里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政治民生。学籍的事儿好办,我走之前就可以找学政大人办好。至于他在那里的生活,你完全不用担心。陈付氏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儿子,也在备考,两?个士子正好相互监督。有?了我这封信,她会安排人照顾好令郎。” 四?姑娘伏在地?上恨恨地?看着?我,咬牙切齿道:“宋青山,你没听出来吗?她想把持你的儿子,好让你在江宁为她卖命!” 宋青山苦笑道:“浅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秋大人是在给你生路啊!” “放屁!”四?姑娘怒骂,“她在逼我死,你也是!我总算看清楚了,男人都是一样?薄情?寡义!王侯将相如是,贩夫走卒亦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痴情?种! 我堂堂江南第一才?女,点石书局的大掌柜,跟了你这么一个又?老又?丑又?没本事的窝囊废,你是怎么跪在我脚下感?恩戴德的?!这才?几天?,看我肚里装了你的种,就以为能做我的主了?做梦!顾家是我的,你被扫地?出门了!” 接着?冷笑着?着?看向我:“你不就是想让他作践我,才?给他许下这些好处吗?实话告诉你,我不过是借种生个继承人而已,看他忠心,还有?点用处,就把这个机会给了他。现在用完了,他别?想再进顾家门。你的如意算盘休想打响!” 她还在虚张声势。当初是宋青山招揽其他掌柜支持她,号召力影响力,都比她强,如果带头叛离,她恐怕会成为光杆司令。 “浅知,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我不允许你轻贱自己!咱们两?个的结合,是情?之所至,不是你说?的这样?。”宋青山跪在她跟前,老泪纵横。 四?姑娘毫不心软,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眼看两?头捞不着?了才?来惺惺作态,晚了!” 宋青山苦涩道:“不是这样?的浅知。以前,点石靠的是东家的靠山和影响力在江南乃至全国出版业独占鳌头。现在,九贝勒只想杀鸡取卵,生意场上的对家,也对咱们虎视眈眈。没有?秋大人相助,咱们根本守不住点石。秋大人的能耐,你不是也很叹服吗?如果三哥儿去北京,她就能对你我放心,我求之不得!总好过把你送走,扶持别?的姑娘!” 四?姑娘呸了他一口:“分明是你儿子的前途比我的命重?要!” 说?完嘴角一抖,忽然站起来飞奔朝身后的墙撞去。 宋青山反应慢了一步,只抓了个衣角。 眼见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达哈布纵身一跃,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扑倒。 宋青山屁滚尿流地?跟过去抱住她,浑身都如筛糠:“浅知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咱们不跟任何?斗了,什么都不要了,回乡下种田好不好?” 四?姑娘一边疯狂扇他耳光,一边嚎啕大哭。 四?爷也被这声音引来,他急匆匆往这走,刚要开口喝斥,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无声地?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并点点头让他放心。 他给了达哈布一个警告的眼神,达哈布肉眼可见得绷了绷后背,然而没有?我的示意,他只能岿然不动。 我在耳光声和嚎啕声中充分感?受到了四?姑娘的绝望。 然而这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很快冷静下来,站起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我低估了你。” 我挑眉表示赞同。 “你这一招离间计用得太狠毒了。” 还好吧。我微笑。 “合约我不要了,放在你这里吧。反正,你可以从外到内轻松轻松地?毁掉我。在你面前,我根本毫无招架力。” 这身傲骨终于碎了。 她整了整衣服,重?新跪倒:“这世上除了钱权,什么都不可靠。我不会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要得到你的庇佑。” 说?罢重?重?磕了个头,伏地?祈求:“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让我做你的奴仆也可以,只要你帮我守住点石。” 我没应她,而是反问一句:“你猜,我更中意七姑娘还是你?” 她咬牙道:“性格软弱的人,做不了大事。九贝勒能把她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诚然如此,但有?时候,忍耐也是一种力量。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的意思是,让我任由九贝勒索取?那我求你有?什么用?!” “你不求我,青山未必留得住。”当年噶礼算计廖家财产,用得可是断子绝孙的毒药。以九贝勒的变态狠辣,手段不会轻柔。 青山二?字双关,她下意识瞥了眼宋青山,宋青山立即唤她:“浅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四?姑娘只是冷冷一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次跪伏在地?:“请大人明示。” 四?爷的袍角被风吹到门口,我才?发?现他躲在门旁并没走。 是怕我应付不了吗? 我现在有?点后悔和他说?那句‘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了,他有?点太当真了。 “玄宜慈善女性保护组织,你听过吧?” 她立即点头:“当然,来找大人之前,我肯定会先了解你。这是你创办的,以皇上和娘娘的名字命名的慈善机构,致力于保护弱女子。” 理解得很片面。 现在没时间纠正她,我只道:“玄宜的宜,指的是宜妃娘娘。她是九贝勒的生母,九贝勒就算再嚣张,也得给宜妃留足面子。你把点石的掌柜尽量换成女的,多招一些女职工,我就能以女性保护组织的名义,保全你们。当然,不是全部。皇子一怒,你总要做好丢掉半个身家的打算。” 四?姑娘微微一怔,旋即重?重?一叩首:“多谢大人提点!半个身家又?如何?,只要能东山再起,顾家早晚还是江宁首富!” 不过豪迈的话刚放完,她就垂头丧气地?哀怨起来:“老天?爷真的太不公平了!你为什么处处都比我强?” 我没理她这茬,强调道:“独木难支,你既然觉得谁都靠不住,不如多用自己家的姐妹。没有?人生来就会做掌柜,都是教出来的,只要你和宋掌柜肯用心,顾家那么多姐妹,总有?几个顶用的。另外,我让你招女工,不是做做样?子,而是要教会她们挣钱的本事,真正为书局出力。如果你用两?三个月就把她们赶走,恐怕娘娘会觉得咱们不是真正做慈善,而是利用她。后果如何?,不必我细说?吧?” 她慎重?点头:“我晓得轻重?。” “既然是做慈善,对女员工一定要有?足够的关怀,这是我写的‘女职工福利’,你照章行事,不得打折扣。” 宋青山要去接,被她甩了一把,啐道:“滚开!” 宋青山一脸尴尬讨好。 虽然这个男人的真情?里搀着?水分,的确令人不齿,但我毕竟还要用他挟制四?姑娘,刚才?许下的好处,不能落了空。 “宋掌柜,天?冷了,北边很快就要下雪了。未免在路上耽搁太久,令郎得快些出发?了。” 宋青山感?恩戴德。 这两?人来的时候恩恩爱爱,走的时候离心离德。今天?这一幕,恐怕会成为两?人之间,再也弥补不上的裂缝。 我正暗自唏嘘,雍亲王撩开袍子走进来。 因在外‘偷听’,头脸衣衫,都已被细雨打湿。 “达哈布,快去拿干布来!” 达哈布应声而去,四?爷径直朝我走来,目不斜视地?吩咐他:“两?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啊……那时候你都自来干了吧? 关上门,他把冰凉的头颅扎进我颈间,三两?下蹭干了,接着?拿着?我的手去解盘扣,“帮我把外袍脱下来。” 啊这…… 第 166 章 宽阔的胸膛, 淡淡的檀香,以及一只半拢在腰间的手,一下子?把我从紧张矛盾的工作氛围中拉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绛红色右开襟长袍, 立领直身,绸上暗纹多样, 有团龙纹、牡丹、蝙蝠等, 粗看低调,细看奢华,腰间系着一条玄色嵌蓝宝石的腰带, 衬得?皮肤白里透红,体态挺拔, 气质拔群。 心?怦怦跳得?极快。 简简单单一个盘扣, 成了比机械表内部更复杂的存在, 我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额头起了汗,不由为难:“王爷……” 头顶传来轻笑, “紧张?” 忽然伸手从我领子?上摘了个东西?塞进嘴里,咂摸道:“绿豆沙,有点甜。” ……是我掉的点心?渣渣。 “别紧张, 我什么都不做。”腰上的手轻轻一拍, 他自?己撤回一步, 眼含笑意看着我解释道:“本?来要出门?, 听到这边嘈杂,有点不放心?你, 就过来看看。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衣裳湿了, 想着回去换,又舍不得?这片刻光阴。好容易逮着你得?闲, 想看看你,和你说两句话。放心?,刚果儿回去拿衣服了,换上我就走。” 这样啊……心?跳平复下来,我暗暗吁了口?气,主动上前一步继续帮他解盘扣。 南方的雨天阴冷,湿哒哒的衣服穿在身上不仅不舒服,还很容易着凉。 “有点失望?” 我下意识否认:“没有!” 他又笑,“什么没有?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我……轻轻推他一把,转身就走:“太?难了,王爷自?己解吧!” “好好好,不劳你大驾,我自?己来。”他一手轻巧地解着扣子?,一手拉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笑意盈盈:“刚才你脸都红了,在想什么?” …… “大白天,王爷把我拘在屋里脱衣服,还要怪我胡思乱想?” 他稍稍松了下手,把外袍和腰带脱下来随手一扔,穿着雪白里衣紧接着追上来拉住我,轻轻一晃,语气和撒娇一样:“哪敢怪你,是我孟浪。你想什么都是应该的,别恼别恼。” 啊,我以前觉得?廖二?撒起娇来令人无法抵挡,没想到这个三十七岁的老王子?更胜一筹…… 我的脸更热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想……” “嗯,是我想,我想让你想……”他从后面轻轻将我一揽,快速在我耳廓上啄了一下,接着忽然正经起来,沉声道:“刚才那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喜怒莫测,不怒自?威,恩威并施,目的明确,少了优柔,更冷静果决,人脉资源的利用也更娴熟。这就是阳谋,若能用到极致,一身凛然正气,魑魅魍魉都不敢近身,只要是你主张的事,连对手都觉得?难以撼动。” 我被他夸得?飘飘然,回头得?意地看着他:“那‘玉殿千官第一班’是不是指日可待?” 他微微一笑:“有志者,事竟成。” ……这饼似有若无,吃不到。不过他现在只是个皇子?,没权力给我画大饼,这样说才是负责任的。 刚要转过头,他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刚才那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男的薄情寡义,惺惺作态,女的自?作聪明,利欲太?重,他们的情义掺杂了太?多算计利用,根本?不值得?参考借鉴,你说对吗?” 我稍一愣,慢慢反应过来,“你怕我因为四姑娘说的话,更不相信男人?” 所以,借口?在我这里换衣服,其实是想第一时间消灭我的负面情绪? 他闭上眼轻轻一点头,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别把坏事往自?己身上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反过来说,她遇见什么人,和什么人结合,和她自?己的修行?、见识、人品,休戚相关?。就算全?天下只有一个痴情男子?,你秋童也值得?,端看你自?己想不想要。我岁数比你长,经历的世?事变迁比你多,我对你的感情、你对我的意义,我自?己最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走向如何?,我有信心?能把握。我既承诺了你,只要你不放弃,未来几多风雨,我绝不动摇。” 害,这次他真?有点杯弓蛇影了。 我怎么会把他和宋青山类比? 从一开始,宋青山就是在陈西?的委托下,带着目的去接触四姑娘的。在我眼里,他出色得?完成了任务,是个可用的人才,而不是一个深情的爱人。正因为有了这个预判,才敢用离间计,打碎四姑娘的精神依赖。 而我和四爷之间恩义两全?,情之初始,还没到受考验的时候。 不过这番表白让我很受用。 听起来,他好像有认真?规划我们从未谈及的未来,而且的确有克服万难的决心?。 我双手环抱他的腰,仰头凑上他的唇亲了亲,安抚道:“知道了。” “哎,我忍住了的,你这是……真?要命……”他眉心?一挑,面色微微一红,呼吸蓦然加重,唇跟着纠缠过来。 怀抱蓦地收紧,身体紧密相贴,炽热的气息灼人,狂放的舌尖就像走失多年?的亲人乍然重逢,只是刚刚激烈地拥抱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门?上忽然响起急促的敲击声。 “秋童,我有要事问你。” 是严三思。 我俩蓦然分开,看着彼此气喘吁吁的样子?好笑又有点尴尬。 “秋童,你出来,你的客人刚走,我知道你在屋里!” 严三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焦躁蛮横地叫门?。 四爷眉宇间有几分厌恶,垂头一抿嘴压下,抬头朝我微微一笑:“你想不想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关?系?” 我稍一犹豫,他立即道:“没关?系,我先躲起来。” 说完,转身从地上捡起湿衣就朝里面房间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时没开口?,就默默跟着他。 这房间不大,虽然分作内外两间,但中间只有一个雕花隔断,除非躲在床上拉上幔帘,否则这么大一个人,无论在哪儿都藏不住。 四爷显然有些为难。 他站在床边抓头皮。回头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分明满眼委屈,却硬挤出一个笑来:“我穿鞋上去,回头你再叫人换床铺盖。” 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屈辱的事儿吧? 我彻底绷不住了,扑哧一笑,从他手臂上拿过湿衣挂在床边的挂钩上,“别闹了,要是我顾忌那些,根本?不会答应你。” 既然答应了,就没想隐瞒。 偷偷摸摸,扭扭捏捏,就好像把小辫子?往别人手里递一样,还不如坦坦荡荡。 何?况,爱意根本?藏不住。 这个时代只允许婚内恋爱,婚前交往、只谈恋爱不结婚,在人们眼里就是耍流氓,是不正经,是自?轻自?贱,我知道。 但寻常路不属于我,我不惧独辟蹊径。 撇开我的主观意愿不谈,从时间封住我的头发?、抹去疤痕,就注定我不能把命运交给别人。 否则,总有一天,没有生育价值也没有家族庇佑的我,在失去情绪价值后,一定会被当成妖怪审判。 不能结婚,又抗拒不了爱,能怎么办? 只能迎难而上,想办法解决问题。 四爷有他的办法,但我不习惯依赖别人。这些日子?,行?走坐卧间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应对必将铺天盖地的骂名和攻击,杜绝‘□□羞辱’、避免影响前途。 想来想去,既然避免不了成为舆论的谈资,不如引导舆论,利用舆论。 通过手中的纸媒,强调我最鲜明的身份——归国游子?,把我的个人行?为,上升到中西?文化碰撞产生的新思想,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获得?部分大众的理解;然后打造一个‘忧国忧民?女(范)仲淹’人设,定一个宏大的目标,比如立志把全?国人均GDP翻倍(举例而已),不达目标不致仕成婚。至于和四爷的爱情,要往伟大的‘知己情’上靠拢。 反正我本?身就在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无妨更特立独行?一些。 让所有人都觉得?‘秋童啊,她就是个怪胎奇才,她干什么都不奇怪’,才能得?到更多自?由。 就像现实中人们对好人的要求更高?,对坏人更包容。坏人做多了坏事,人们只会说,他那个人就那样,你别招惹他,离他远一些。而好人做了坏事,会被扭送官府,甚至在祠堂里就被自?家亲戚一人一块石头砸死。 虽然恋爱并不是非谈不可,这条路上的谩骂和坎坷,其实只要封心?锁爱就能避免。 但我不想苦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带一个坏榜样:女人想要事业,就要断情绝欲。 那不是反人性吗?男人追求事业,是为了女人和权力,凭什么女人追求事业就要自?我‘阉割’?若真?如此,还有多少女人愿意追随我? 我得?树一个正面典型:瞧,女人事业做的好,有权有钱有恋爱,活得?潇洒又自?在。 挂好衣裳,我立即去开门?。 他赶忙跟上来拉住我,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你嫁我。” 我很抱歉:“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加入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 看更多文但还不太?成熟,所以一直没和你商量。既然现在有这个契机,我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不合适的话,我再重新考虑。” 他好像预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一沉,微微一蹙眉。 “等《大清周报》办起来,我想在首刊上公开咱们俩的关?系。” 其实我还有个前提:如果到那时,咱们还没分手的话。 不过现在说这句,显然过于残忍无情。于是我憋住了。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握着我的手直点头,“好啊,你这个想法很好!我很赞成!” “同时,我还会发?表声明,壮志未酬不成婚。”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他顿时变脸。 一旦登报,广而告之,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代表我意已决,无论多么情深意浓,都不可能头脑发?昏去结婚。 还有一点,对他不利:拥有一个知名爱人,却娶不回家。且不论舆论会如何?评价,皇室宗亲允不允许他这么荒唐? 片刻后,他牙关?一绷:“为什么非要说给别人听,我怕他们欺负你。” 只要你别纵容,不怕担事儿,别人想欺负我,不太?容易。 因为等我回去,就不再是没钱没人的小小翻译官了。我有钱有安保,还有你给的底气,谁敢欺负我,我当场扇回去。 但政治迫害,我还抵抗不了。我得?让王府里的高?门?贵女知道,我抢不了她们的荣宠。将来,更没可能争她们儿子?的皇位。 “秋童!”严三思吆喝得?越来越紧了,“你再不出来,我跟你绝交!” …… 没时间和四爷多说了,我匆匆安抚他一句:“下次再聊。我先应付应付严大人。” 他重新穿上湿哒哒的外袍子?,往桌边一坐,满脸肃杀:“叫他进来,本?王也听听,是什么事儿这么火烧眉毛!” 第 167 章 “你?说,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刚打开门,严三思就冲进来,咬牙切齿得指着我的鼻子质问。 一听就知道, 说的是他企图杀死聂冰卿,被达哈布踹下船那件事。 呵, 我挽救了他的前途甚至性命, 装糊涂给他?保密,他?不领情,居然跑来质问我! 脑子被门挤了吧? “严三思!”身后一声?威喝。 严三思浑身一抖, 登时色变,慌里慌张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紧张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四爷不答反问:“你?凶神恶煞地做什么?身为督察院佥都御史, 如此鲁莽无状, 如何纠劾百官?” 严三思面皮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话!刚才问的什么?”四爷一拍桌子,眼神狠厉, 语气也比刚才更冷冽几?分。 “下臣……”严三思唇色惨白,偷偷瞥我一眼,似在求助。 笑话, 欺负上门, 还指望我给你?说情!你?受着吧! 他?本是一个极其高傲自负的人, 见?我不给他?面子, 顿时恼怒起来,再加上确实不敢实话是说, 便铤而走?险, 咬牙质问四爷:“敢问王爷是以什么身份审问我?是秋童的男人,还是巡视长?官?” 四爷冷笑着拔高音调:“你?说什么?!” “如果是前者, 往后我等见?到秋童是否要避嫌?如果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王爷和女?官关起门来共处一室,敲门半天也不开,若说为了公事,恐不能服众。下臣不敢过问王爷的私事,只想问个明白,以免因私交……我是说,同僚之间的普通交往,犯了忌讳。请王爷体谅。”说着跪下去?磕了个头。 四爷眯了眯眼,刀锋一般的眼神犹如实质。 刚直起身的严三思只看了他?一眼,就触电般伏地趴倒。 “蠢货!秋童首先是朝廷命官,这个身份是皇上给的,必定高于一切!其次才是本王心意所属。本王的私事,你?确实不该过问,现在告诉你?,是怕你?犯蠢。你?可以回避,前提是不能影响分内之职,更不能耽误秋童发挥她的职责。” 严三四静默了一会儿,试探道:“下臣愚钝,王爷的意思是,下臣也可以把秋童当成普通同僚,向?平时一样正?常来往,是吗?” 这么精明一个人,不会以为把王爷绕进去?,他?就不追问刚才的问题了吧? 四爷冷冷一哼,严三思急忙抢话:“请王爷给下臣一个明确指示。您的态度,关系到秋童的处境。” “你?很关心她?”四爷搭在桌上的手倏忽收紧,身子向?前倾,似乎想看清严三思的微表情。 这是赤果果的吃醋。 让上峰吃醋,是很危险的事儿。 严三思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这趟巡视下来,我们几?个巡视官都很欣赏秋童的人品和能力,虽然口头上不说,心里早已?把她视为朋友。她还悄悄帮过我一个大忙没告诉我,虽然中间有些误会——我刚才就是来就是想和她解释清楚!她有今天不容易,且有大才,如果能少受外力干扰,必能为国为民?造福。她还年轻,王爷您……您得多为她考虑。” 四爷转向?另一边翻了个白眼,“做好你?分内之事,别总把手头的活儿推给梁超!要是还闲得慌,回杭州看看你?爹娘!” 阴冷的雨天,裹着雨点的秋风卷起严三思的衣袍,一滴冷汗却从他?眉尾滑落。 他?悄悄吁出一口气,恭恭敬敬道:“谨遵王爷教导。” 四爷站起来,悠悠看了我一眼,话却是对?严三思说的:“本王不干涉她的事儿,但?本王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人,岂容别人吆五喝六!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绕过严三思,大步流星离去?。 我跟到门口看了一眼,刚果儿已?举伞抱着外袍在外面等着了。 回身一看,严三思箕坐在地,小?脸蜡黄,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疲惫。 “严大人不愧是大清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四品官员,这口才,连雍亲王都给糊弄过去?了,厉害!”我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自顾自坐到刚才四爷坐的位置——椅子上还残留半个湿乎乎的臀印…… 严三思瞪了我一眼:“狐假虎威!你?也知道本官四品,区区八品也敢调侃我!” 我也白了他?一眼:“我就是借王爷的势,不行吗?” “行!侧福晋您歇着,奴才告退!”他?翻身爬起,顶着高傲的头颅阔步而出。 不过还没出门槛,就又转回来,鼻孔朝天地质问:“那晚是你?吧?你?不是说咱俩是老铁吗?怎么在背后拿着我的小?辫子,一声?不吭?”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哼道:“我刚来江宁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为父申冤的念头,因为根本没人能帮她,那廖小?爷虽然庇佑她,却根本不相信朝廷,更不可能鼓励她。后来她突然要伸冤,还信誓旦旦地说雍亲王黜邪崇正?,一定能为聂公平冤昭雪。我就知道,肯定有人暗中指点协助。前两日你?刚回来,她就来拜访,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怎么会认识你?,显然你?就是那个神秘帮手!” 啪啪。 我给他?鼓掌:“严大人不愧是督察院的,这逻辑思维太缜密了!不过,你?真是来感谢我的,不是来灭口的,对?吧?” “灭口?那不得趁月黑风高?“” “也是!”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其一,我没你?想的那么冲动?歹毒!我只是看她一心朝死路上奔,想吓唬吓唬她。也许真到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就开始留恋人世美好,放弃为毫无意义的事情浪费生命。其二,你?不应该和她搅合,你?根本不知道这件案子背后牵涉哪些人,那些根本不是咱们这些人动?得了的。你?当官的时间短,不懂官场,更不懂大局。有些人死,是为了保全更多人,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冤,却只能让他?去?死。当时要不是你?捣乱,我就能阻止她,王爷压根不会掺和这桩冤案,现在,哎,你?是在给他?树敌!” 我心里只想冷笑。 吓唬吓唬?现在人好好的,你?怎么说都行。当时要是我不在,发生什么可真不好说。 一个歌姬,一个和‘武诸葛’相好的歌姬,死了也没人在乎。 至于为了所谓大局,就牺牲人人称颂的清官,更是荒谬至极。我不相信哪个正?常国家,会以这种方式保持运行。如果当最?好的官都没有好归宿,谁还想当好官? 我只能说:“雍亲王从来不会因为个人得失,就不做他?该做的事情。” 严三思一噎,半晌摇头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我是为你?好,更是为王爷好。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你?保守秘密吗?” 他?故作轻松,试图拉近我们的距离:“咱俩是老铁。” 我摇摇头,“因为你?是雍亲王钦点的巡视官,他?信任你?,也想提携你?。我相信,你?不会没有良知,也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他?静静地看着我,脸皮慢慢泛红,眼神逐渐变得羞愧躲闪。 末了,点点头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屈王爷之尊,步步为营,费尽心机取悦你?,对?你?爱重如厮。若有人如此懂我,赤诚待我,我也……” “算了。伯牙子期千古难出一对?,男女?之间更是可遇不可求。”说着悠悠一叹,顿足道:“先前欠你?的借衣之情还没还,有需要找我。” 他?走?后,我立马去?看了看晓玲。她已?经基本稳定下来,甚至重新燃起斗志,要以笔为剑,和这些男人斗到底。 “秋童,我想先留下来,打赢这场仗再去?追赶你?们。而且,女?性专栏初开,一时找不到别的签约作者,我在这里,好多写一些文章留下以作备用?。” 我不是很放心。怕她太心软,只会守城,不会攻城,最?后叫人欺负得封笔。 她却百般劝我,“就算真落得那样的下场,回到你?身边,只要听你?一句鼓励的话,就重新振作起来了!” 她还说,“四爷肯定不会让我留在王府了,他?要把我送回四川,可我不想离开你?。我也不想再听二哥的话了,我想为自己活着。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嗯。那就让她自己想想吧,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做主。 江宁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小?尾巴,我和四爷各自交代好。 大概明天,我们就能启程去?王福建了。 晚上,郝成总督设宴为我们送行。 八卦传得很快,整个总督署都知道我是雍亲王‘心意所属’,晚宴基本围绕祝福、劝说和八卦展开。 郝成老成保守,很难理解、接受四爷传达出来的意思,依然把我当准王府女?眷对?待。席间客气疏离,除了恭贺,全程甚至没和我对?个眼。倒是几?次三番提醒四位巡视官,不要和我开玩笑。 不过我和四爷在人前还与从前一样,四位巡视官和我相处久了,都很自在,要让他?们转变态度,他?们才不习惯。 方铭甚至当着四爷的面儿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我:“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被雍亲王骗了?” 啊? “大清第一女?官只有一个,要是你?愿意,招个赘婿上门,连婆母也得敬你?三分。王府侧福晋,虽然贵为天家媳妇,却处处受制,不管受了谁的气,都没人帮你?说句公道话,你?能受得了这委屈吗?” 这可真是掏心窝子的话,方大人是把我当亲人对?待了。 我两眼泪汪汪,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又听他?嘟囔道:“若你?非要嫁皇子,十四爷何处不及他??” …… 他?的小?跟班端着酒杯过来,挤眉弄眼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师傅,要是秋童跟了十四爷,咱们这些和她共事过的,都得被发配边疆。” …… 梁超捂住他?的嘴,真诚道:“秋童,你?别误会,方大人的意思只是可惜你?英雄无用?武之地。趁着王爷还让你?在外做事,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吧!你?虽然没有娘家,却有朋友,需要的时候,我们随时都在。” 严三思跟着点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行,革命友谊没白处! 我和他?们喝了一杯酒,笑道:“等我给你?们带福州茉莉花茶回来!” 第 168 章 1715年11月12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月二日晴 请示过雍亲王后, 《江南商报》获准跟踪报道聂冰卿为父伸冤案。 这意味着,四位巡视官的调查结果是有利于聂旸的,而雍亲王对案件走向有基本把握, 大概率可以给老百姓一个完美交代。 无?疑,这个热点事件可以让《商报》登上新台阶, 也会让雍亲王刚正不阿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为此, 靳驰暂留江宁,待此事彻底了结,再北上与黄招娣、江克秋两人汇合, 筹备《大清周报》。 晓玲还是决定留下?。要趁着聂旸冤案的热度,让‘犯官女眷该不该被牵连’这一话题吸引更多有良知的文人, 从而引起朝廷重视。 雍亲王把额尔登留下?来保护她, 并嘱咐郝成, 待她了却此间事儿,就派人把她送到年羹尧那里。 晓玲当时并未反对,我只当她已经想好了, 为这次分别感到无?比伤感。一旦她回四川,年家可能很快就会把她嫁出去,今生不知还有没有缘分再见。 我让她多给我写信, 她只是笑而不语。 下?午一点一刻, 雍亲王带着我、他的亲卫, 以及从江南水师点的二十名军官, 登上平远号战舰,从江宁龙港湾扬帆起航。 由长江入海后, 沿着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海路往南走, 顺利的话,一个月左右即可到达福州太平港。 平远号虽然是一艘战舰, 其实只是一艘大赶缯船,长约二十六米,高四米多,比埃文麦克沃伊的主?船小?了三分之二,和我回国?时乘坐的远洋航船比,也是个侏儒。 而这,已经是江南水师最?大的战船。并非我们造不出大船,而是朝廷不让造。从顺治二年就开始约束,一直到康熙四十二年还没放开,半个世纪下?去,造船业自然而然就没落了。 船上标配配水手、兵丁六十人,装备各式火炮十二门,鸟枪二十八杆、钩连枪十杆,火罐四十个、火药二百斤,弓箭十二副,还有其余数十种武器,倒是一点也不比洋船装备差。可惜,很多都生锈了。 当雍亲王随便抄起一把鸟枪,摸了一手红锈,陪同而来的总兵刁锋顿时涨红了脸,硬着头皮解释道:“提督大人请示过朝廷多次,这批武器已经超期多年,可朝廷军费不足,迟迟没有下?发新的。” 雍亲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江南水师年年都以置换军备、修船等理由向朝廷索银,户部紧着全?国?的裤腰带,每年给你?们下?拨好几十万两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刁锋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含蓄地?表示,他这个级别接触不到军费。 意思是,都是提督花的——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雍亲王对水师的腐败是有所耳闻的。在很多官员眼?里,水师无?用?却靡费,是安乐肥差。 别的不说,光造船一项不知道要虚报多少。海禁多年,战船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得年年造新修旧。 一艘大型战舰的制造,对于各级官吏来说,那就是一块流着油的肥肉,是个“大人”都得扑上来啃两口。 船厂报修十艘战船,实际修了七八艘,那都算是良心?操作。其他的“维修费”基本被层层吃走。一些?早已报废不堪,只能放在港里晒太阳的破船,官员们仍然厚着脸皮“报修”,就为吃点维修费。 他管过户部,比谁都清楚每年要给水师花多少钱。从装备来看?,这些?钱明显就打水漂了。 他咬牙不语,半晌才讽刺道:“你?这艘船修没修过?” 刁锋忙道:“请王爷放心?,这是提督大人海上巡逻用?的战船,在五十六条战船里状况最?佳。王爷登船前,卑职亲自带人仔细检查过三次。” “那要是路上遇到海盗,能不能打得过?” 刁锋信誓旦旦地?保证,提督刚刚巡视过这条航线,且船上都是精锐,绝不至于让我们陷入险境。 剿灭廖家那天,我见识过水师官兵的实力,因而不是很担心?。从船舱里出来,便宽慰了四爷几句。 四爷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可能是怕我担心?,并未多说,只道:“晕船吗?肉桂有温通经脉、降逆平冲功效,能缓解头晕耳鸣。我叫人准备了几十个肉桂粉包,你?可在神阙穴处系上一个。要是还难受,我帮你?掐一掐内关穴。大夫说,也可缓解症状。” 说着就拾起我的手腕,掐住穴位。 掐得有点疼,我下?意识往回一缩,脱口道:“我怎么会晕船呢?我可是走了几万里水路才回到大清的。” 说完忽然想起来,刚到济南那天,他想游大明湖,当时巡视官们把与他同乘的机会给了我,而我因为他去大红楼愤怒失望,不愿与他靠近,于是谎称自己晕船。 一句谎言,他却牢牢记住,还认真做了防范。 我有点心?虚。 他没有点破,甚至看?不出任何异样,顺势拍了拍我手背,点头道:“那就好,不然这一路你?就要吃苦了。” 我挽着他的胳膊龇牙一笑:“和你?在一起,再苦也是甜的。” 他很受用?,一扫愁容,眉眼?含笑地?打趣我:“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嘴上甜,不如心?里甜。” 他一撇嘴:“你?是嘴上甜,我是心?里甜。” 抱怨我不真心?…… 我们虽然是公开关系,却不便在官兵面前太亲密,毕竟还在公办,而不是私游。所以,只挽了片刻,他就让我松开了。 迎着江风在甲板上散步,彼此之间保持着半米距离。 可越是分得开,越想靠近,就像有磁力似的,走着走着肩膀就撞到一起去了。最?后无?法,干脆默契地?走向船舷,抓着栏杆各自固定住,望着江面聊天。 我很清楚,这趟差事原是十四为了与我共处才特意申请的,根本够不上让贝勒,甚至亲王出马的级别。 而四爷不是恋爱脑,他为什么愿意浪费几个月,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小?事儿呢? 问过他才知道,此番南下?是表面上为了从福建水师点兵,扫清澳门周边的海盗,保护岛上居民?。其实,是为了敲打葡萄牙人,捍卫大清对澳门的所属权。 明正德年间,葡萄牙人以每年五百两白银的价格租用?澳门岛,清政府建立后,这种‘租赁’关系延续下?来,除了租金,朝廷只收取少量关税,条件是要求葡萄牙人代守澳门。 一方面是因为自身海上军事实力远不及明朝水师,没能力把他们赶走,且当时郑氏盘踞台湾,东南沿海所有海上资源都用?来提防、对方郑氏,没精力对付他们;另一方面,西?方各国?的殖民?扩张如火如荼,在占领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东南亚小?国?之后,对这个地?方虎视眈眈,赶走一个,还有其他,不如让葡国?人当个看?门狗。 这次澳门岛民?被海盗掳走,葡国?人原本应该履行职责却坐视不管,就像在人家家里吃白食的无?赖,不敲打一下?怎么行? 但?是,敲打的前提是自身得有底气。 所以,得先考察福建水师的真实水平。 其实,澳门属于广东省,遇到困难,理应向广东水师求援,但?清廷海禁多年,沿海居民?内迁三十里,海边无?人无?是非,广东水师提督已于康熙七年裁撤。为数不多的水师官兵,由福建水师提督辖管。 目前全?国?一共只有三个水师大营,其精锐在旅顺,是内江水师,主?要在黑龙江上活动,为了对付俄罗斯人。其次是驻扎在江宁的江南水师,护卫闵浙一带海域;最?后才是驻扎在福州的福建水师,主?要防范洋人、管理台湾。 福建水师提督叫凌保,是正黄旗人。他手下?,大部分官兵都是汉人,其中不乏郑家降清的将领后代。朝廷本就不信任汉军,更不信任郑家军后人,所以福建水师人少,船少,武器少。 悲催的,□□后,海上承平多年,福建又天高皇帝远,福建水师的战斗力如何,不容乐观。 其实之前胡广礼数次上折求助,皇上不是不管,只是凌保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诸如兵力太少,海盗太强,要求朝廷加派人手,可三大水师营各有各的难,实在抽不出人。 这种捉襟见肘的状况,显然令人心?忧。只能说,一旦被西?洋各国?知道,海防随时都有全?线崩溃的可能。 四爷拍了拍木栏杆,锁眉道:“西?方各国?野心?勃勃,好战贪婪,毫无?礼义廉耻之心?,皇上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离京前,他对我说,‘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必受其累’。也许,根本用?不了千百年。他们的科学历法武器,都很令人震惊。他们的文化教育出来的你?,不到一年,就给大清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本土若有更多这样的人才,岂不可怕?这次你?邀请的英国?伯爵,听起来很有实力,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威胁。” 尽管我不是他们教出来的,但?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对西?方列强更敬畏,也是好事儿。 康熙不愧是千古一帝,真是高瞻远瞩。四爷的预判更是精准。仅仅一百多年,他们就要颠覆你?们的王朝了! 看?来这一趟差事难度很大。 既然来了,就不能不打。打了,就必须要赢,否则,在澳门等着看?好戏的葡国?看?清我们的实力,海岸线就危险了! 第 169 章 1715年12月10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一月一 日晴 “这?里用珍珠似乎更合适, 你说呢?”四爷把两个设计稿调转方向,推到我面前,指着?其中一处问我。 不知不觉, 我们在船上?已经度过了二十八天,而这?是他登船以来?为我设计的第六件首饰——帽式头饰。 因为我的短发挂不住簪子、步摇这?些传统发饰, 且没有耳洞, 戴不了耳坠,他又牢记我喜欢珠宝玉石这?句气话?,总想往我身上?挂满这?些东西, 所以费尽心思设计了好几种首饰。 从挂珠到手串,从耳挂到头饰, 孜孜不倦。 其中头饰最复杂, 已经花了他五天时间。 最初设计的是一款真正的帽子, 类似命妇吉服冠,上?面镶嵌各种宝石、珍珠、凤簪、花簪、点翠等,组成各种吉祥的纹饰, 看起来?华贵庄重。 之后?就偏向日常能用上?的,比如?眼前这?个珍珠帽冠,造型有点像民国时期的结婚头纱, 不过很轻盈, 头顶只有几根很细的珠链交织, 额前缀着?刘海样的珍珠幕帘, 两边鬓角各垂下一条耳坠似的挂珠。 两个设计稿大体一致,区别只在于用材。左边这?个鬓角的挂珠用的是蓝宝石和珊瑚珠, 右边那个用的是大东珠, 画得?精巧,且都上?了色, 看上?去美轮美奂,仿佛已经璀璨夺目地?摆在我眼前了似得?。 “恩,我也?更喜欢珍珠,但是不要用太大颗的,显得?脑袋大,还特沉。” 本来?我对珠宝玉石没有执念,架不住他设计得?实在太好看。 在他一遍遍教导下,我彻底学会?了坦诚。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 我本以为,这?个工作狂除了工作没有别的爱好,漫漫长路,为防无聊,带了很多?书上?船,谁料这?些天连一本都没看完——他的爱好可太多?了! 下棋,设计(服装、首饰、瓷器、家具都有涉猎,前几天我才知道,我的官服就是他亲自?设计的),做手工(刻章属于基本操作,他甚至自?己烧制过鼻烟壶),射击(因为近视,枪法一般,但是人菜瘾大),钓鱼等等。 和他一比,我才是乏味无趣的那个,除了看书,写论文?,偶尔画几笔,基本找不到其他事儿可以做。 不过他不允许我们各忙(玩)各的。要么让我陪着?他琢磨、动手,要么他陪我一起读书、讨论。 反正相互参与,一天到晚,除了睡觉的时候见不到,其他大部分时间行动轨迹完全重合。 不知道是不是多?巴胺作祟,形影不离也?没觉得?烦,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比如?这?样的话?题: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成了胡亥,该怎么挽救大秦? “我成为他的时候,始皇帝还在吗?” 他是一个极其务实的人,却没有对这?个天马行空的问题嗤之以鼻,也?没有问我怎么实现这?种猜想,而是完全顺着?我,放下笔认认真真地?分析探讨。 我一听就来?劲了,趴在桌子上?兴奋地?看着?他:“在的话?如?何,不在的话?又如?何?” 他似乎很享受被我这?样看着?,拉过我的手在唇边蹭着?,声?音轻柔缓缓道来?:“大秦覆灭不光是胡亥的责任,根源在始皇帝。他在与不在,该做的事儿和能做的事儿区别很大。” 秦朝覆灭有个不能忽视的原因:没有立太子,而这?个原因,结合当下的境况来?看,有点政治敏感,所以他并没有深聊。 不过他仔细分析了胡亥登基后?的所作所为,并按照我的假设,根据大秦的国情?制定了一些举措,听得?我如?痴如?醉。 类似的话?题还有更离谱的。 “如?果你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有一个蛮横粗暴的未婚夫,会?听从父母之命乖乖嫁过去吗?” 他哭笑不得?,“你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无奈地?说:“会?。” 我当时就惊呆了,“不是吧?你已经当了三十七年男人了,居然能接受嫁给别的男人?” “父母之命比天大,何况还有婚约,毁约不履,会?让他们难以立足于世?。嫁过去之后?,或可与对方商量休妻,商量不成,也?可做寡妇嘛。” ……第一句话?听得?我心一沉,后?面的话?都没心思?细究。 忍不住好奇一问:“那如?果,皇上?或者德妃娘娘不允许你和我不明不白地?在一起,你也?会?听吗?” 顾鹏程曾问过我类似的问题,用意非常歹毒。而当时我回他,‘圣旨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在皇上?面前,四爷既是臣,又是子,怎么可能违背圣意?便是与他不甚亲厚的德妃,如?果坚决反对,他恐怕也?不会?坚持。 我问的这?一句实在鲁莽愚蠢,既是给他出难题,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如?果他对我没有那么信任,或许也?会?觉得?我居心不良。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我丧失了警惕,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体贴包容无条件宠爱我的男朋友,这?是很危险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担心。不过我很清楚,为人臣子的,当然要服从!这?根本不是你能选择的!你就当没听到好不好?”我谨慎地?看着?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把这?个话?题抹过去。 他没有回避,反问:“那你担心的是,一道圣旨把你送进雍王府,还是我被迫放弃你?” 我肯定更担心前者,和失恋相比,我更怕被婚姻剥夺政治权力和自?由?! 但我知道他想听的是后?者,于是折了个中:“都有。” 铱驊 “这?回倒是坦荡,不过把我从前的承诺都当了耳旁风。”他嗔了一句,紧接着?嘴角一弯解释道:“不怪你,一定是我没说明白。” 于是顺着?这?个话?题,我们浅谈未来?。 “我是臣,是子,更是凡胎□□。不光圣旨不可违,这?世?间有很多?事,都不由?我左右,但正如?我刚才跟你说的,即便命运把我变成待嫁少女,也?有办法把死路走成活路。 何况皇上?不是独断专行的暴君,他比命运仁慈的多?。 关于前途,你不必太过担心。皇上?以雷霆手段为你开了女官先河,用意深远。在没有达成预期效果之前,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十四,亦或者是我,都不能把你从朝堂拉走。否则,老十四以爵位换来?的圣旨,早该把你送进贝勒府了。 离开江宁前,我上?了一道请功折,历数你在巡视途中的作为。剿反贼,定民心,你功不可没。办报纸,开学堂,未来?大有可为。和王府比,朝廷更需要你。 至于你我的关系,纵然不为世?人所容,所幸没有宗族可以约束你。外人的闲言碎语更不必理会?。我已命雷生默先行回京修缮圆明园,待你回去,就可以住进去了。那里远离皇城,没多?少人可以叨扰你。而我,老十四可以不当郡王,大不了我也?不当这?个亲王。就算做个闲散宗室又何妨!” 我脱口道:“那怎么行?!” “怎么,怕我没了爵位,护不住你?” “当然不是!如?果要以牺牲王爷前途为代价,我宁可……” 不谈! “不许再反复!”他眉头一蹙,眼神蓦得?严厉起来?。 不过很快就软下来?,握着?我的手道:“之前你说要公布我们的关系,我很赞同,也?很欣慰。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你。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宗法礼教,一定有所代价。不然如?何教化百姓?我是男人,也?是皇子,理应为天下人做表率,所以这?代价必须由?我来?担。 再者,你水涨船高风头正劲,我若坚守朝堂,别人会?把你当成我争权夺利的马前卒。当退且退,才能保全你我。” 啊,我懂了。我们俩齐头并进太扎眼了。会?让八爷,十四爷感受到威胁,甚至会?让皇上?猜忌。 我若退出,往后?再难翻身。他暂时退出,既能平民愤,给宗室一个交代,还能迷惑竞争对手,坐实自?己只想做‘天下第一闲人’的人设,让皇上?放心。 可是,这?一蛰伏,谁知道要多?久? 我知道他能笑到最后?,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代价,对当下的他来?说,是有巨大风险的。 这?和他当初为‘翰林辱官’事件发声?,被罢免职务还不一样,为女人昏头的恶名,可能会?伴随一生,即便在他登基后?,也?会?被史学家批判。 “王爷……”我心中忐忑,深恐辜负他的厚爱。 他以为我还在为他的前途担忧,微微一笑,安抚道:“还记得?你在鸡鸣寺抽到的签吗?我说过,你的福气就是我的福气。你能做到‘玉殿千官第一班’,我也?不会?差。” 看来?我错了,他的恋爱脑程度,比十四严重得?多?。 而我能做的,唯有扑进他怀里。 被他抱住的刹那,心中刚刚聚拢起来?的谨慎戒备,眨眼消散。 恐怕以后?我很难把他当成王爷,只能如?他所言,把他当成一个‘爱令智昏’的男人。 一路就这?样,说着?废话?,谈着?心,在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寻常事儿上?消耗光阴。 高强度的生活节奏缓和下来?,在他的带动下,我慢慢发现普普通通的日子也?挺有乐趣。每天一睁眼,都有新期待。 我好像,不必靠远大理想支撑,也?可以在这?个时代安定下来?了。 定好首饰图样,我们正要去甲板上?散步,‘平远号’忽然剧烈一晃,刁锋匆匆前来?汇报:有海盗偷袭。 第 170 章 我?们已经进入福建, 预计明天上午就能到达福州太平港。 这片海域正处于多雾的季节,早上七点多时,‘平远号’驶进一片浓雾中, 能?见度不足百米,安全起见, 船长下令收帆降速。 正常情况下, 这条航线上只有官船,而?官船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也会采取同样操作。 然而刚才那一晃是撞击导致的。 上午十点, 雾气消散,我?们的船正准备扬帆, 忽然有一艘小?渔船冲破稀薄的雾气, 拉满帆全力?冲撞上来, 等船长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让。 渔船的船头装有长矛,把船身撞出一个洞,并挂在了上面, 现在‘平远号’不仅在进水,托着这艘渔船还很难调转方向?,正一点点偏离航向?。 刁锋已经派人下去抢修, 同?时派人勘察了小?渔船。上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面旗子—— 黑色的旗面上画着两?把交叉的剑, 右边那把剑顶悬着一枚滴血骷髅头。 这是典型的海盗旗。 从葡国回大清的路上, 我?见过很多次海盗船,每一只船上挂的旗子不一样, 旗面图案极富想象力?和警示作用。 比如交叉的剑——代表暴力?威胁, 骷髅头——象征死亡威胁,沙漏——给?你点时间尽快交钱, 酒杯——致敬死神。 显然,有一个海盗团盯上了我?们。 可是,他们应该不会不认识官船。怎么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呢?难道他们已经完全不把福建水师放在眼里了? “如果他们想杀死我?们,应该趁渔船把我?们困住向?我?们开炮,而?不是暗戳戳留下一面旗子。现在这种情况,好像警告的意味更浓。” 听我?说完,四爷问?刁锋:“周边可有大船?” 刁锋表示可视范围内没有,已经派出四只小?船去各个方位探访,不过意义不大,因为?:“火炮的射程有限,如果真想攻击咱们,海盗船不会离得太远。应该就像秋大人所言,只是想警告。” 警告什么呢? 难道他们连我?们的身份和目的都一清二楚? 四爷沉吟片刻,又问?:“这是哪个海盗团的旗子?” “卑职一直在内江水师任职,不了解东海的海盗,只略略听说过这一片儿有个叫邓三脚的海盗势力?庞大。” “庞大是多大,说清楚些!”四爷最听不得旁人说话含含糊糊。 我?的经验是,要么别说,要么一定要做好被刨根问?底的准备。他眼神一冷,音调一高,给?人带来的威压,比喝了吐真剂还管用。 刁锋紧张地结巴起来:“听说他手底下好像有上百条船,近万名海盗……具,具体情况,可能?,只有福建水师更,更了解。” 我?的天呐,这要是真的,就太可怕了。福建水师总共才一万七千多人!只对付这一家?海盗都很勉强,如果抽走几千兵力?去澳门,这边恐怕要出大事! “你当自?己是内江水师,海盗可不管你是谁!明知道要来福州,竟不提前了解这片海域的行船要点,对付海雾没有任何准备措施,连这里最大的海盗都一知半解,甚至船上的枪生锈了都不知道,以致令本王陷入这般险境!你是怎么当上总兵的?谁举荐的?!”四爷面上不显,语气却?很焦躁,将刁锋痛斥一顿。 他提的这几点,确实是从一品武官应该掌握的基本信息。刁锋该骂。 可是,就在甲板上,当着他的下属这样训,也确实不好看。 “王爷,总兵大人没有出过海,这一趟是在摸索中前行,再加上时间紧,任务重,难免百密一疏。日后若能?给?三大水师互相交流学习的机会,朝廷会有更多全才,调用起来也更方便。您说我?这个建议可行吗?”我?往前挪了半步,把刁锋稍稍一挡,以提建议的方式,转移四爷的注意,为?他求情。 我?不知道这个建议是不是好建议,但应该是个好台阶。 四爷是明白我?的。 他牙关一绷,把单膝跪地的刁锋叫起来:“你回去想想,秋童这个建议可行不可行!” “是!”刁锋朝我?微微一点头表示感激。 待他走后,四爷愤懑难消:“汉人官员最喜朋比寅缘,奢侈钻刺,做官习气、为?人风俗,一无可取之处!军队交给?他们,实在忧患重重!大清应该有八旗水师!” 身为?汉人官员的我?:…… 不过他在气头上,和他理论纯粹是气他。等他气消了再和他争辩吧! 他发了火,刁锋干活更卖力?更谨慎,很快,小?渔船被分离出去,‘平远号’的窟窿也补好,我?们重新扬帆,朝福州进发。 我?和四爷也回到船舱里。 我?和他讲了讲我?所了解的海盗。 十八世纪被成为?海盗的黄金时代。 在这之前,随着大帆船贸易日渐繁盛,海上商船越来越密集,海上抢劫变得有利可图,甚至利益丰厚。 一开始,海盗多出自?海边的无业游民,后来内陆的野心家?和冒险家?也纷纷加入。不过他们既没有装备精良的战船,也没有作战经验,很难和正规海军对抗,在历史舞台上并不很显眼。 到了十八世纪初,也就是十几年前,由于西班牙皇帝没有继承人,法?国企图吞并西班牙,进而?塑造欧洲终极霸权,但野心更大的英国半路杀出,为?了阻止法?国的计划而?挑起了全欧洲的大混战。 为?了削弱敌对国的经济实力?,各国正规军开始公然劫掠他国商船,水手们尝到了抢劫的好处。后来西班牙皇位之争结束,各国养不起这么多海军,一刀切裁撤,导致大量水手失业。 这世上可能?没有什么工作比抢劫来钱更快,于是这些人干脆当起了海盗。他们既有纪律,又有经验,很快招揽了众多同?道中人,造最好的船,在各个海域叱诧风云,形成了独特的海盗文?化。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在不抢劫的时候,海盗之间偷盗、打?架都是“犯法?”的,会被处死或流放。 大规模海盗团纪律严明,对作息时间、个人卫生,甚至头发胡须的长短,都有严格要求。 他们还是民主制度的实践者?和捍卫者?。 他们通过选举决定船长,投票决定几乎一切事务。 这种制度的好处显而?易见,对空间和人口有限的海盗船来说,民主制度有助于团结所有人,不仅能?消弭纠纷,还能?公平公正的分配资源,无形之中为?海盗社会建立了一种纠错能?力?极强的机制。 可以想象,他们不仅是在讨生活,更是在捍卫理想世界。就像杰克斯帕罗一样,很多海盗发自?肺腑地热爱这个身份。 而?适应这种生活后,他们很难再接受不公平的封建制度,也就很难被招安。 消灭他们的方式只有两?个,其一,消灭海上贸易;其二,出动军队不计代价,斩草除根。 按说,清廷海禁,海上贸易几乎清零,这条航线不该养得起这么大的海盗团。 这个邓三脚集团既然存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走私猖獗。 四爷认可了我?的猜测,“其实这些年,总有官员上折请开海禁,只不过大部分沿海官员不仅不支持,还带头反对。他们的理由有很多,这些年来越来越猖獗的海盗是其一,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一旦开海,走私就无利可图。而?他们,每年靠走私赚的盆满钵满。我?这次来,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开禁的可能?。” “王爷支持开放海禁?” 他轻一点头:“沿海这么多百姓,需要讨生活啊!这里不比内陆,没有贸易,光靠种贫瘠地,他们活不下去的。” 当年为?了对付郑成功、让百姓免受战火波及,朝廷下令让沿海居民内迁三十里,致使无数人流离失所,皇上一直很内疚。 可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原有的危机解决了,按说可以大胆开放了,可沿海官员危言耸听,再加上西洋诸国的船队一直在沿海一带徘徊,朝廷对付边疆就耗费巨大人力?无力?,对开放海禁就越发谨慎。 还有一点,四爷没好意思说透,但我?听出来了:现在想在海上打?赢洋人、保护国民,已经不太可能?了。相较之下,封闭国门,还更稳妥些。 我?记得十四爷也是这样的看法?。可能?是康熙灌输给?他们的,也可能?是他们接触西洋事物比较多,对西洋人的实力?比较了解,才有了畏难情绪。 诚然如此,越拖落下得越远呀! 我?把曾经对十四说过的想法?也和他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只有竞争才有进步。如果不能?打?开国门全民竞争,就把水师放出去,让他们在外?部环境下竞争。” 四爷朝我?招招手。 等我?靠近,他拉着我?坐在他腿上,扒开我?额前的头发,上下左右揉着我?的脑袋,亲昵地说:“让我?看看你这颗脑袋瓜和旁人到底有什么不同?,怎么能?装这么多想法?。” …… 揉着揉着,变成了爱抚,拇指摩挲着唇角,眸光也变得深沉。 “别累着,事儿再多,咱们一件一件地做,来日方长,永不分开,好不好?”喉结一滚,声音酥麻。 好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吞了。 刁锋挨了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外?面静悄悄,谁也不敢靠近我?们这间舱。 期待了一上午的阳光穿透云层和玻璃窗,照出空气中的浮尘,整个世界好像停下来了,只有我?们还是活的。 温热的呼吸下移,到了锁骨,到了心口,到了顶峰。 牙齿在衣服上碾咬。 “想要你,想的发疯了,怎么办?” 第 171 章 爱和欲无法分?割。 爱一个人, 自然想和他肢体相碰。 十指交织,好像就能心意相通;唇舌缠绕,好像就能灵魂共舞;水乳交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但我现在还有点抗拒。 潜意识里, 我还是觉得,我们俩现在的状态和对未来的期许, 都过于理想化, 好似处在乌托邦,终有一天,或许很快, 或许毫无征兆,我就得面对现实。 这个念头, 就像《盗梦空间》里的停不?下来的陀螺, 时刻提醒我, 别陷得太深。 其实享受欲望,对我来说不?是羞耻的事?儿,只是当我控制不?了感情的时候, 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控制身体——假装自己仍进退自如。 哈,这根本就是个错觉吧? 谁知?道呢。 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无声的拒绝。 四爷从我胸前抬起?头, 只看?了我一眼, 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双目被熊熊欲伙烧得灼热, 而我眼里已经恢复清明。 双唇紧抿, 他?垂眸掩饰失落,无声松开?了箍在我腰间的手。 气氛有点尴尬。 我刚要站起?来走?开?, 指尖忽被他?捉住往下一拉, 顿时又坐回到他?大腿上。 另一只手撸着茂盛的发碴,他?依依不?舍:“别走?, 再?坐会儿。” 我瞄了眼他?的下袍——不?巧,小窗透过来的那一缕阳光恰好就落在此处。 船舱里空气流通不?太好,热气出不?去,所以我们穿的都不?多。 他?火气旺,只穿了里衣和一件随性柔软的缎子长袍,这布料没什么硬度,支棱不?起?来,服服帖帖得描绘出他?此时的尴尬状态。 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现在不?敢晚上见我——在茫茫无际的海上与世隔绝,当其他?人的视线都被黑夜遮蔽,感受不?到外界和别人,只拥有彼此的时刻,情感分?外浓烈,稍一触碰就很容易失控。 静谧的船舱里,忽然再?次加重的呼吸格外清晰。 他?哀怨地瞥了我一眼,紧接着闭上眼掏出佛珠,连连摆手:“走?吧,走?吧。今天不?许在我眼前晃了。” 话是这样说,只隔了一个时辰就派人来叫我。 不?过说的是公事?。 他?预判福建水师和海盗邓三脚极可能有勾结,调兵遣将不?会那么容易,甚至会有弄巧成拙的危险,嘱咐我务必不?能单独行动,做任何事?儿都要先征得他?同意。 我亦觉得,海盗敢在在水师驻扎地袭击官船,大有蹊跷,不?由抱着十二分?的谨慎郑重点头。 不?过,看?他?眉头紧锁,便?笑着安慰了一句:“麦克沃伊伯爵应该已经到福州了。他?是炙手可热的海盗克星,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据说在他?护航的时候,连加勒比的大海盗团都会卖他?几分?面子。他?现在常驻马尼拉,距离福州不?远,或许和邓三脚也打过交道,如果邓三脚要给我们捣乱,也许他?能牵制一下,王爷不?必过于忧虑。” “很厉害吗?”四爷眼神?微妙,语气有点拈酸,不?过转瞬就收敛,一本正经道:“我只担心你?。切记,你?这一趟只是个翻译,不?求有功,但求平安!” 害,我有那么贪功冒进吗? 1715年?12月1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一月二日晴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平远号’终于靠岸。 闵浙总督常坤和水师提督凌保携一众大小官员恭迎。 常坤准备了两顶软轿,打算将四爷和我直接送到总督署衙门?,说是已经设好了接风宴。 四爷却毫不?留情地拂了众官员的面子,拒不?坐轿,坚持骑马,还吩咐径直去水师衙门?。 白胖的常坤笑劝道:“王爷,行了近一个月的水路,您不?累,秋大人也累了。您不?想吃顿正经饭,秋大人还想呢!总归已经到这儿了,歇歇脚,去去乏,明日再?办差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看?来他?们消息很灵通,已经不?把我当末流小官儿,而是四爷的内人,知?道可用我拿捏他?。 四爷瞥我一眼,我对他?微微一点头——多余这一看?,这点默契还能没有吗?当然是公事?要紧。 他?放下心来,客气但强硬回绝了常坤,又问:“礼部发函邀请的英国?伯爵到了吗?” 常坤笑容一敛,从身后一众官员里招来一个,低声问了几句才回道:“回禀王爷,是有这么一个人,三天前想从福州海关入境,不?过他?持有的公函上写的是由广东入境,所以海关官员给他?指了新的道路。” …… 从广东入境,再?走?陆路赶到福建,这中间得消耗多少时间? 四爷扬手下令:“立即派船将他?拦回!” “可是,礼部公文上……” 四爷掏出一封密函,常坤看?过之后立即双手举信,跪倒叩头:“奴才常坤问皇上金安。” 其余官员也呼啦跪了一地,说着同样的话。 起?身后,常坤便?改称四爷为钦差大人,并?表示一定谨遵圣旨,配合钦差在福建的一切活动。 凌保有些失神?,似乎在猜密函上的内容。 直到常坤叫他?,才缓过神?来。 “凌大人,你?派搜船出海去把英国?人拦回来吧。” 凌保立即点人去办。 常坤又道:“既然钦差大人要去水师衙门?,凌大人前面带路吧。” 五十多岁的凌保看?上去漆黑干瘦,像个小老头,身手却很利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秋大人,请上轿。”常坤客气地帮我掀起?轿帘。 我朝他?龇牙一笑:“常总督,请问我可以骑马吗?” 坐轿、骑马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但我不?想被被他?们当成‘家属’,更不?想被安排,不?能被他?们当成四爷的破绽。 “秋大人官话说得可真好啊,一点儿外国?口音都听不?出来呢。”常坤表情微妙,“葡国?的女人也骑马吗?” “分?人,喜欢的就会骑。葡萄牙有一种马叫卢西塔诺马,是专门?用在斗牛场上的斗牛马,这种马灵活、爆发力强,且无比服从骑手的指令,很受骑手钟爱,我也非常喜欢。对了,斗牛您听过吗?” 我隐约觉得他?对我的身份似乎有些怀疑,便?和他?多聊了几句。 不?过前面的四爷一回头,他?就不?敢与我并?驾齐驱了,赶紧往前追去。 水师衙门?离码头不?远,骑行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 衙门?口执勤的官兵大约没想到钦差会来这儿,吊儿郎当地凑在一起?,和一个挎篮子的小媳妇打情骂俏。 可能是因为海边日头大,紫外线强,这里男男女女肤色都偏黑(常坤除外,可见他?平时应该很少出衙门?),这个小媳妇又黑又矮,谈不?上什么风情,不?过三寸金莲裹得很到位,还没我手掌大。 可能是因为脚太小,久站不?稳,她斜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那几个衙役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话声音又大,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四爷骑得快,勒马在门?前停驻了好一会儿凌保才赶上来。 他?大声呵斥了一句,那小媳妇朝他?抛了个媚眼,口中念念有词,扭动腰肢朝他?走?来。 就算我们听不?懂福州话,也能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中判断,八成在调情。 凌保脸黑,看?不?出红,但神?色明显尴尬,大声骂了句福州话,接着吆喝衙役来把她拉走?。 直到门?前清净了,四爷才下马。 过门?时,衙役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凌保怒道:“这是钦差雍亲王,还不?快行礼!” 衙役们这才跪下磕头。 不?过磕得很不?像话,背都挺不?直。 四爷朝下一瞥,眼神?充满嫌恶。 常坤提醒凌保:“凌大人,这几个衙役是提督府的门?面,可是军纪涣散,体态不?良,得好好管一管呐!” 凌保黑着脸单膝跪地,“卑职最近一直在海上追剿邓三脚的心腹苏灿,对衙门?疏于管理,是卑职失职,请王爷降罪处罚。” 四爷冷哼道:“不?急。” 接着率先迈进衙门?。 常坤把凌保拉起?来,给他?打了个眼色。 凌保立即招人来把看?门?的衙役拖下去重罚,常坤则陪着雍亲王在衙门?里参观。 提督府不?大。 大多数水师官兵都在海边的营房里,这里是供文职和官员办公用的。 不?过,办事?班房里空无一人,唯一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被四爷晃了起?来。 那人敞着肚皮,满脸通红,像是宿醉未醒,虽然说官话,可惜出口成脏。 常坤直接给了他?一巴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哟,总督大人!”他?立即狗一样伏下去,“您怎么来了?这位爷是?” 常坤又踹了他?一脚,“其他?人呢?” “都在后面……”说着,眼珠子一转,好像清醒过来了,改口道:“都去营房了。” 这时有人想往后面跑,被刁锋一把薅住了。 四爷道:“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干什么。” 刁锋扇了那人一巴掌,呵斥:“走?吧!” 那人看?了凌保一眼,叽里咕噜一通。 常坤解释道:“他?说他?尿急,要去茅房。” 四爷冷笑道:“让他?去。咱们都跟着。” 刁锋提着那人的领子往后面走?。 不?知?道后面这一排房原本是什么用处,从那一排排摆放着酒壶、蛐蛐笼、烟袋、麻将、吊牌等物的架子来看?,可能是个案卷库,反正现在变成了赌坊、酒肆、烟馆…… 里面挤满了人,干什么的都有。 一开?门?,嘈杂的喝骂叫好声差点把耳膜鼓破。 不?知?谁喊了声雍亲王,他?们渐次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回首望着门?外的我们。手里还举着玩乐的物什。 赌桌上,和银子、烟土、玉佩等放在一起?的,还有huo枪和短剑,那是朝廷配给他?们的武器,却被当成了赌资。 里面桌子上,还有几个半躺着吞云吐雾的烟鬼,抽得五迷三道,甚至看?见上峰也不?知?道害怕。 雍亲王面无表情。 常坤小心翼翼,一言不?发。 凌保脑袋垂得低低的。 就在我以为四爷要现场发飙时,他?默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常坤过来。” 常坤啧了一声,指了指凌保,“自求多福吧你?!” 凌保抬了抬眼皮,咬牙一抱拳道:“决不?连累总督大人!” 四爷和常坤密谈,凌保命人清理了一间茶水间安置我。 茶水间里摆着一整墙茶叶,在我研究的兴起?时,衙门?外头忽然传来哭天抢地的嚎叫声。 第 172 章 水师衙门这么热闹吗? 我带着达哈布准备出门看看?, 刚到门口,凌保阴着脸赶来把?我叫住。 “秋童,我水师衙门的茶不好喝吗?” 福州的茉莉花茶闻名全国, 怎能不好喝呢? 不过?他?这一问,显然是要把?我拦在屋里喝茶, 不想让我出去瞧这个热闹。 难道外面那个撕心裂肺的女人, 也和他?有关? 一个风流无能的官员,如果再缺德,他?带出来的军队还?能用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当然好喝。不过?茶喝多了饿得心慌, 刚好听到外面有叫卖声,我寻思出来买点吃的。不过?, 我这是头一次来福州, 不知道什么更合口, 凌大人如果有空,帮我拿拿主意?”我随便敷衍他?两句,抬脚往外走。 凌保往前一步, 挡住我的去路,耷拉着眼?皮道:“你听错了,那不是叫卖吃的, 是山上?的猎人正在叫卖猎物, 八成是野猪。你可能不知道, 野猪悍比虎豹, 很难捉。但这里的猎人很擅长做陷阱。野猪见了活物就横冲直撞,很少注意脚下, 有经验的猎人多兜几圈, 就能把?它?们引进陷阱里。” 野猪,陷阱…… 我怎么觉得这老头儿, 话说得好像别有深意。 可我也不是吓大的。他?越是故弄玄虚,我越想知道真相。 “我还?没?见过?野猪呢,这就去看?看?!” 绕过?他?出了门,只见衙门右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男人,从十二三到七老八十不等,各个削减脑袋往包围圈里面挤。 那绝望愤怒的哭声就是从最中间传出来的。 凌保跟了上?来。 我回头笑?问:“凌大人,咱们这里的百姓很爱吃野猪吗?” 他?目光阴狠地看?着那些人,淡淡道:“百姓连米都?吃不起。” 哟,这浓浓的嘲讽味儿,笑?话我‘何不食肉糜’啊。 “啊!啊!%……¥……*” 人群中传来惨叫,包围圈顿时豁开一个口子,一个上?半身□□的女人抱着一堆用上?衣包裹着的木柴冲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材矮小瘦弱,但一对胸脯挺拔丰满,和突出的肋骨很不协调,随着跑动,似乎还?晃出些汁水。而她腿上?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虽然已经脏污得看?不出本来花纹,但能看?出大量干涸的血,从裆一直蔓延到裤腿。 她无头苍蝇似的乱冲,看?到路边一个挑水的大娘,就把?怀里的木柴给人家看?,又哭又叫。 那大娘放下扁担和桶,掀起衣角擦了擦眼?,摸着她的手?屋里哇啦说了几句,似乎是让她把?木柴扔掉。 她却一直摇头,甚至跪下来给大娘磕头。 大娘脱下外褂给她,她如获至宝,重新把?木柴包好,抱到怀里,拿自?己的胸脯去喂…… 我这才看?明白,这是一个刚刚生产不久的疯女人,她弄丢了自?己的宝宝,把?怀里的木柴当成孩子,而刚才那群男人…… 刚才惨叫的那个,连裤子都?没?提上?! 而目睹这一切的凌保竟然无动于衷! 我愤怒地质问他?:“凌大人,这就是你说的猎人和野猪?” 凌保轻蔑一笑?,理都?没?理我,转身进了衙门。 ……见鬼了,我真想拔刀砍了他?! 眼?见那疯女的胸脯被木柴捅的血迹斑斑,而那些猥琐男又跟了过?去,向她伸出罪恶的脏手?,我立即招来达哈布。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肩膀被人一拍。 “秋童!” 是四?爷。 你可千万别拦我! 我抓住他?的胳膊,用余怒未消的目光祈求他?。 他?用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然后拂开我的手?,牢牢抓在手?心里,回头吩咐:“常大人!” 紧随而来的常坤立即呵斥新换的这一批守门衙役,“饭桶!平日?里凌大人一点儿不教?你们吗?提督府是何等庄严肃穆之处,岂容这群刁民疯子吵嚷!惊扰了王爷,仔细你们的脑袋!” 衙役告饶几声,赶忙下去驱赶。 他?们虽然一视同仁,对流氓、大娘和疯女都?不客气,可在推搡间,疯女怀里的木柴散落一地,她又惊声哭叫起来。衙役们毫无怜悯之心,一脚将地上?的木柴踢远,那疯女便捶打他?,被他?拧着胳膊扔出去,趴在地上?惨叫不止。 畜生! 我再次冲出去,却又一次被四?爷拉住。 这时常坤之前准备的软轿抬到了门前,他?拉着我朝轿子里一塞,“该去吃饭了。” 我恼怒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耳朵,低声哄道:“听话,到了总督衙门我会同你说明白。” 我扫开他?的手?,怒道:“不管有什么阴谋内情?,那个可怜人是无辜的,我们举手?之劳就能帮她一次,为什么不帮?” 他?没?恼,几乎把?半个身子探进来,轻叹一声,“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你信不信我?” 我泄气了。 他?这才退出去,吩咐轿夫:“起轿吧。稳当些!” 晃晃悠悠走了好一会儿,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凄惨哭声。 我揪心懊恼,几次三番想喝停轿子,让达哈布回去把?疯女带走,可脑袋上?就像被四?爷那句‘你信不信我’上?了一道紧箍咒似的,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 凌保说的这里的人擅长布置陷阱,四?爷说,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难道刚才那一幕,是针对我设的陷阱? 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海盗吗? 刚才那一幕对我的冲击太大,大脑始终无法冷静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落地,有人掀起轿帘,在旁热烈的呼唤:“秋大人,下轿吧?” 咦,这个声音…… 钻出轿外,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心中顿时一喜:“杨大人!” 正是之前到广州接我入京,后因与我同桌共饮,被十四?下放的原礼部主客清吏司官员杨猛! 他?笑?眯眯朝我抱了抱拳:“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当日?秋大人送我南下,谁料这么快就能再见。” 原来他?就在总督署衙门所在长乐县当知县,作为曾经的礼部官员,被常坤叫来接待亲王。 此前不知道我会随行,刚刚得知轿中人是我,难掩激动,撇下其他?事儿,亲自?来掀轿帘。 我们就在轿前话重逢,诉说着分?别近一年来的经历,主要是他?问我。 他?这一层级,消息比不得常坤,只听说我蒙冤入狱,至于后来怎么出的狱,为什么能跟雍亲王同行,一概不知。 我简单说了几句,接着想起他?夫人病重的事儿,不免内疚遗憾。 他?神色也黯然伤感,“上?月我接到家中来信,内子已于八月十六仙逝。” 啊…… “玉梅在信中说得很清楚,若没?有大人求医送药,她坚持不到八月,要不是你资助,玉梅姐弟俩的生活也无着落。大恩不言谢,请受杨某一拜!” “千万别!”我赶紧托起他?,心虚道:“你们夫妻俩受我拖累遥分?两地,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我很过?意不去。” 杨猛摆摆手?道:“你要这么论,咱俩之间谁欠谁还?真难以说清。索性不说了,他?乡遇故知,总归是大喜事。等你陪王爷应付完接风宴,我带你去尝尝地道福州菜和这里独有的青红酒!” “好!” 所幸现在不再受十四?的威胁,我答应的很痛快。正好,顺便朝他?打听打听福建水师的虚实?以及海盗邓三脚。 刚应下,四?爷的轿子也到了。 轮不到杨猛,常坤亲自?打帘。 等他?下了轿,外面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四?爷随意撂下一句,径直来到我身边,瞥了眼?我旁边越发瘦得仙风道骨的杨猛。 杨猛立即单膝跪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当时‘致美斋事件’在贵族阶层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不是秘密,四?爷一听就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这儿。 他?点点头道:“怪不得我看?你眼?熟。” 杨猛道:“能叫王爷记住是卑职的福分?。” 四?爷看?着我:“你求方铭调回来的人,就是他?吧?” 啊?我什么时候求方铭了? 接收到杨猛感激的目光,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四?爷这是要借我的名义,送他?个人情?,把?他?调回去! 只要他?愿意开口,调动个七品官是很简单的。 如果杨猛能回京,肯定就没?有顾忌了,知道什么也不必隐瞒。 而且还?能记我个好。 这人,八百个脑子同时运作,转的比我仅有的一个还?快! 当着杨猛的面儿,四?爷攥住我的手?,亲昵地问:“饿了吧?” 罢了。 他?做事有章法,我该信他?。刚才的情?况,可能确实?不宜出手?,吃过?饭再仔细问他?吧。 我一点头,他?便拉着我往前走,“常大人,准备开饭。” 席间凌保没?有出现。 福建巡抚问了一嘴,我们才知道,就在刚才,四?爷和常坤谈完话之后,凌保就被扒去顶戴花翎,赶出了提督府。 当然,是暂时的。 钦差可以代行天子职能,但像这种封疆大吏级别的官员任免,肯定要报皇帝,以皇帝的处理意见为最终依据。 但,钦差的意见,对皇上?的影响很大。一般情?况下,皇上?不会更改钦差的决策。除非需要派出第二个钦差,并且第二任钦差的调查结果和前任相悖。 刚下船就做出如此大动作,四?爷的雷厉风行,令桌上?一众官员噤若寒蝉。 “虽然暂时夺了他?的官,但他?毕竟在任上?多年,现在正是本钦差用人的时候,暂且让他?以水手?的身份留在水师营房。”四?爷说着,朝我碗里夹了只大虾。 常坤有样学样,给福建巡抚也夹了一只,亲切道:“许大人,吃虾!” 其他?官员纷纷效仿。 我把?虾剥好放回四?爷碗中。 福建巡抚自?己剥完刚要下嘴,讪讪看?了眼?常坤,也放进他?碗里。 …… 四?爷眼?中有淡淡得意,赞叹道:“还?是海边的虾鲜甜啊。” 第 173 章 宴席将要?结束的?时候, 四爷让在座的官员推举一人?,代行水师提督之职能。 官员们口径一致地举荐福建巡抚许均。 在?别的?地方,巡抚统理一省的军政、民政, 身为武官的?提督要?受其节制,然而这里的?情况略有不同:上面还有一个闽浙总督。所以?从职能上看, 许均节制不了凌保, 两个人?之前应该是平起平坐。 不过,水师衙门的?油水,比无实权的巡抚衙门多多了。 许均的?外形和常坤差不多, 也是皮白富态,就是看上去不太精明。被举荐后, 站起来连连自?谦。 “常大人?以?为如何?”四爷看向闷声不语的?常坤。 其实常坤和许均的?关系, 从那一只虾就能看出来。而这一桌上其他官员对?常坤的?服从, 也能从送虾行为中窥见一二。 常坤模仿四爷,是为了抬举许均。其他官员模仿常坤,则是一种下意识的?谄媚。 我走过天津、济南、江宁, 还没见过这种官场形态。 常坤沉吟片刻,鸡贼道:“许大人?没有管过军政,能力上恐有欠缺。不过他为官多年, 一向以?正直清廉为人?称道, 各级官员对?他也很信服。该不该由?他代任, 还请钦差大人?定夺。” 四爷点了点头, 没有当即表态,而是状似随意地点评菜品:“太清淡了些。” 常坤眼珠子一转, 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 他显然比两江总督郝成更精明, 提前打?听到了四爷的?口味,没想到弄巧成拙。 一个人?的?口味不会随便改变, 四爷这是嫌他没顾及我。 “闵地口味偏甜,咱们北方人?是吃不习惯,是我疏忽了,请王爷恕罪。”常坤精准get到了四爷的?意思,告完罪径直问我:“秋大人?是从葡国回来的?,从北京到福州,这一路也去过不少地方,可习惯中国饮食了?” 为什么非要?强调我是葡国回来的?? 我总觉得他好像在?怀疑我的?身份来历。 我小心地应对?道:“不仅习惯,还很热爱,可能是因为在?北京待得时间最长?,我更偏爱京菜。不过,时间久了偶尔也会怀念小时候常吃的?烤沙丁鱼、海鲜饭什么的?。可惜,以?后可能没机会吃到了。” 大约是没等到四爷拍板,许均有点急于表现,脱口道:“总督大人?有一爱妾就是葡国人?,总督署还为她开过小灶,秋大人?思乡情切的?时候,可与她……” 说到这里,猛地瞥见常坤阴沉的?脸,话音戛然而止。 这还真是个意外收获。 怪不得常坤总打?探我底细,难道他那个爱妾,听说过我什么? 不对?,重点是,怎么会有葡国人?给他当小妾? 这年代,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各国船只都不允许女?人?上船,所以?驻守在?澳门的?葡萄牙人?都没带家属。她是怎么飘扬过海来到中国的?? 常坤很快换了副表情,笑道:“什么爱妾,不过是个可怜的?异乡人?。半年前,凌保打?下一艘海盗船,救下一批即将被贩往西?方的?奴隶,其中有个洋女?人?,因语言不通,滞留总督署。我看她可怜,接济她几次罢了。那所谓的?小灶,其实是为了接待澳门过来的?葡国总督。这事儿凌保知道。我还让凌保把人?送到澳门去,由?葡国人?送回本国。只不过最近海上不太平,此事才暂未成行。我现在?也头疼,不知该怎么安置她。” 鬼才信他。 真有这么好心,怎么不管管水师衙门门前那个疯女?子! 这事儿背后肯定有蹊跷。 “常大人?……”我刚想问能不能去总督署见见这位可怜的?‘老乡’,桌子下面被碰了碰脚。 四爷对?常坤道:“既然涉外,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放在?你身边,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也免不了流言蜚语,尽快把她送走吧。” “嗻。”常坤从善如流:“我这就回去安排。” 四爷又道:“你刚才说语言不通,就让秋童帮着问问她的?家人?、住址吧!无论?如何,妥善交到葡国人?手里,别留下隐患。” 常坤有点抗拒:“她在?大清半年,已经能说些汉话了,也能说清楚自?己的?历来。倒不必劳烦秋大人?。” 我笑道:“都是老乡,哪能叫劳烦。何况,汉话难学,半年恐怕还说不清楚,未免生出意外,引起两国纠纷,我还是跟着去问问清楚。常大人?不必客气。” 常坤脸色极差,明显还有为难处。 四爷没给他找借口的?机会,直接站了起来:“本王这次来,是为了点将练兵,解决澳门之困。事不宜迟,许均!” 福建巡抚立即凑上来:“下官在?。” “你先去水师营房把人?召集起来,本王随即就去。” 这就是让他代职的?意思。 许均神色一喜,立即应声而去。 四爷则让常坤带着我们去看看住的?地方,顺便更衣。 这次我们仍住在?总督署。 不过当四爷得知常坤有七个姨太太在?这里,还带着十几个孩子后,立即决定让他们一家搬出去住。 对?,让这一大家子搬走! 不为腾房,我们要?住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只为了清净。 常坤听到这个命令人?都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来刚想掰扯两句,隔壁正好传来他那八个月的?双胞胎儿子响亮的?哭声和六七岁姑娘小子的?尖叫声,吵得四爷一皱眉,他只能咽下不满,匆匆去安排搬家事宜。 整个总督署顿时忙碌起来。 这一路来,我还从未见过四爷这么‘折腾’人?。 之前为了不给地方官添麻烦,我们都是尽可能住驿馆。 在?江宁,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反贼伤害,才住在?总督署的?。 我总觉得他这个安排是有深意的?,再加上好奇他为什么阻止我帮那疯女?,便亦步亦趋跟他来到住处。 四爷说汉人?官员擅长?攀比寅缘,我看常坤这个镶蓝旗满人?才是其中翘楚。 福建的?税收、人?口比江宁差得多,总督署却修得比江宁的?更大更富丽堂皇。 这园造的?,让人?恍惚觉得还在?江南似得。 四爷独享一栋二层小楼。前面没什么遮挡,从二楼凭栏望,能看到海和远处的?山,景色就像写意画一般唯美。 屋里的?家具名贵精致,玉器瓷瓶装点其中,名家书画随处可见,堂屋中央供奉着一座观音像,点着香摆着果,下面还放着蒲团。 真是既豪横,又有品,还投四爷所好。 “奴婢们给王爷请安!”四个肤白貌美的?婢女?开门迎出来,花枝招展,香气扑鼻。 呵!做官这门学问,常坤至少拿到博士学位了。 四爷看都没看,随意一摆手:“出去吧。” 待她们鱼贯而出,他勾着我的?手朝屋里走,摘了帽子往桌上一放,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让我给他捏捏肩。 “还是在?船上好,与你下棋作画,不思人?间事,快活似神仙。一下了船,就一刻也不得闲。只盼着快些办完这里的?事儿,咱们还来得及赶回京过年。”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透露出无心工作的?意思。卷王不想卷了吗? 说起过年,我想起去年被他支配到客栈里一个人?孤零零吃饺子的?经历,不由?有些幽怨。 他浑然不觉,笑盈盈看着我道:“回去的?时候倒也不急,咱们改走陆路,边走边领略山川风光,可好?” 又不着急回家过年了? 我没理他这茬,急切地问:“王爷为什么不让我管提督府门口的?事儿?” 他一撇嘴:“还没想明白?” 见我摇头,他指了指肩膀:“再捏会儿。昨晚似乎睡落枕了,颈椎也不舒服。” 我不认得穴位,胡乱揉捏他也不嫌弃,闭着眼娓娓提点我道:“常坤早知道我要?来,做了诸多准备。”他指了指新?刷了漆的?房梁,“你瞧,连住处都是重新?装潢的?。他处处做的?滴水不漏,唯有提督府,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就算凌保是个尸位素餐的?废物,也不会把表面功夫做成这样。出现这种状况,至少说明,常坤根本没告诉他本王要?来。” 我嗯了一声,“常坤不提醒他,就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让王爷看到他的?真实作风吧?毕竟,我们在?提督府看到那一幕幕,凌保都没为自?己辩护,更没喊冤。” 四爷摆摆手:“他不喊,并?不一定是因为不冤,而是因为这一步失去了先机,只能谋定后动。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而且,其实他为自?己辩护了一句,你没听出来而已。” “哪一句?”我真没印象。 “他说最近一直在?海上追缴邓三脚的?心腹苏灿。” “哦!对?对?!我当时先入为主得把这句话当成了借口。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常坤可够坏的?。趁他在?海上搏命,在?背后捅刀子。” 四爷点点头道:“是不是借口,到水师营房一问便知。其实凌保这个人?,皇上还是很认可的?。出任福建水师提督之前,他在?兵部多年,从笔帖式升到侍郎,一步一个脚印,口碑一直不错。他到福建前两年,在?密折里说的?都是常坤的?好话,常坤对?他评价也不错。从去年开始,两人?忽然交恶,他每三个月上一次折,密告常坤插手台湾事宜,与洋人?甚至海盗勾结,出卖朝廷利益。常坤也把同样的?罪民?扣在?他头上,并?联合其他官员一起参他。 这件事一边倒,看上去没什么悬念,然而朝中有一位皇上很信任的?大臣为凌保作保,常坤的?密告便没有被采信。 不过他们两个掌管国之门户,若真有人?背弃朝廷,后果不堪设想。我这次来,必得把真鬼揪出来。他二人?对?此心知肚明,肯定会做些欲盖弥彰的?把戏。” 你这一趟公?差可够忙的?……从北到南,一路除了夺官就是杀人?,干的?都是别人?不愿意干得事儿,挨多少骂,招多少恨呀,又为朝廷解决多少问题! “王爷的?意思是,那个疯女?就是迷惑我们的?障眼法之一?” “难说。”他没有降维打?击,谦虚道:“我也只是猜。不过,不管她是不是,你都不该明着接招。初来乍到,有多少张眼睛在?暗处盯着你,一旦有心人?发现,这样的?事儿能分散你的?精力、左右你的?情绪,那么‘疯女?’会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无暇顾及本来目的?。他们为了吸引你的?关注,甚至会制造更多惨不忍睹的?案件。我不是不让你帮她,是让你完全了解状况再出手,免得惹祸上身,好心办坏事。” 我心里一惊,隐隐有些后怕。再回想当时,也慢慢觉得不对?劲起来。 好像太巧了。而且,门口衙役由?着刁民?欺负疯女?,真不怕惊扰了雍亲王被罚吗? 水师衙门,真就没一个正常人?吗?全都摆烂、赌博、抽大烟、宿醉? 好像太刻意了。 忽然,我想起凌保拦着我出门时说的?话,猛地反应过来,“凌保说,这里的?猎人?擅于做陷阱捉野猪,敢情儿他说的?野猪是我?!” 四爷哈哈一笑,抓起我的?手在?嘴边亲了亲,“你才不是,你比野猪好看。” …… 我有点受打?击,“我是很容易被表象所迷惑,因为我见不得弱者受磨难。” “不怪你。有些猎人?会把野兽幼崽四肢砍断放在?陷阱里,用它们的?惨叫声吸引母兽。母兽明知道有去无回,还是会义无反顾。母爱是它的?天性,善良是你的?本性。” 有被安慰到一点点。 “可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我可能还是忍不住想出手……” “我不信,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只是善良,又不笨!” ……我谢谢你! 正说着,刚果儿敲门送来了熨烫好的?官服和披风,四爷站起来让我帮着换。 我是真不擅长?做这类精细活,只能说,不捣乱就算好的?。 反正主要?还是他自?己动手。 我在?旁帮不上忙,就没话找话,“王爷既然还不知道谁忠谁奸,为什么着急夺了凌保的?官?本地其他官员都和常坤一个鼻孔出气儿,这下儿咱们还能听到真话吗?” 第 174 章 “失职之罪不可不问。咱们海上遇险、提督府衙门失控这两件事, 他身为水师提督难辞其?咎。夺官,是给?官员们一个警醒,留任, 是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想听真话,不能指望官员们自?己良心发现, 要以利诱之, 以棒喝之,必要时杀一儆百。”他脱下常服外袍,自?然而然地朝我手上一递。 官场政治听起来简单, 其?实晦涩难懂,每一个细节上都藏着弯弯绕绕, 我想了一会儿, 还?是不太明白, “可是,凌保现在没有?官职,并?无调兵遣将的权力, 怎么将功补过呢?如果常坤才是出卖朝廷的真鬼,让他的狗腿子做水师提督,岂不是把水师官兵的命拱手送给?海盗?” “他虽然不能调兵遣将, 却可以一马当先, 把那个苏灿抓回来。此人既是邓三脚的心腹, 一定掌握官匪勾结的证据。不管是为了立功, 还?是翻身,他都没有?退路。 把水师交给?许均, 恰恰是为了考验常坤。我把刁峰这个总兵带来, 就是以防万一,好接管福建水师。有?他在, 调兵指挥权到不了许均这门外汉手里。他最多以提督的身份,为海盗传递消息,或为走私开后门。哼,就怕他胆子小龟缩不动。只要他敢徇私舞弊,必能顺藤摸瓜!” 我情不自?禁地给?他鼓掌:“王爷太厉害了!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轻松掌控全局!” 他摇头失笑:“嘴上抹蜜,最会哄人。” 接着?又严肃起来,“你不要以为万事无忧。我不是孔明,不能算无遗策,若凌保狗急跳墙,携死忠下属投奔邓三脚,水师大营或遭海盗重创。莫说救不了澳门,福建或有?危机。切记我嘱咐你的话,小心行事,最好别离开总督署。” 说到这里,我还?有?一问:“王爷为什么要把常坤一家赶出总督署?真是怕吵吗?” “常坤为人和老八肖似,看上去忠厚仁义,其?实心思很多。喜欢暗地里揣摩别人。正因为揣摩得多,才擅长?笼络人心。当地这些官员对他不是唯命是从,而是发自?肺腑地维护。要查他,不仅阻碍重重,查到要紧处,说不定还?会引起哗变。 我一来就夺了凌保的官,让他的人接管水师,他必会觉得这代表皇上的意思,代表凌保失了圣心,自?己安全了。如此?,对咱们的防备就会少一些,下面的人,也会松散些。刚才许均在饭桌上说漏嘴,就是麻痹大意的表现。 把他全家赶出总督署,他就无法掌控咱们在做什么,心里难免打?鼓。他家里人必会不满,外?面的人则会议论纷纷,猜测他是不是要失势,不免有?人要问他,问得多了,他就会胡思乱想,夜不能寐,想方设法到本王跟前来,试探本王的态度。” “试探着?试探着?,就露出马脚来了!”我懂了,先给?他一颗定心丸,把他稳住,再让其?朋党、家人向他施压,让他辗转反侧,方寸大乱。 真服了,这八百个心眼真不是盖的,权术就在他鼓掌之间。 “嗯。我就说你不笨嘛!”他穿好了行袍行褂,招手要行带。 是,和你比,顶多算‘不笨’。 “我来吧!”一时间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决定亲自?给?偶像扎行带! 他平举双手,悠然享受着?我的服务。 扎好行带,我忍不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摸了一把,开玩笑道:“我的心眼可能还?不及常坤一半多,你可别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拿捏我。” “我叫你拿捏行不行?”他捉着?我的手往腰上一环,低头啄了啄我的唇,满眼旖旎:“你想拿捏哪里,就拿捏哪里。” 好肉麻好羞耻…… 然而心里就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手不自?主往下移了下,嗯,臀大肌挺紧翘坚硬…… 他往前顶了顶,拥着?我直退到窗台上,俯身一压,刚要吻下来,一只海鸥扇着?腥咸的海风从窗边掠过,发出刺耳的叫声。 我蓦地惊醒,赶忙推开他:“官服要皱了……王爷还?得去点兵呢!” “……衣服多的是,我坏了怎么办?”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却没耍无赖,折回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尽,然后抹了把脸,步伐僵硬地离开了。 有?那么容易坏吗? 再敢抱怨,下次连手都不让你摸! 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了会儿,直到出了园子,他走路姿势都不太正常。 哈。 谁让你经不起诱惑…… 他走后,我去找常坤,想见见我的葡国‘老乡’,常坤却避着?我,搬家正好给?了他拖延的借口。 我倒不急。 他一直藏着?才好呢!那就能说明这个葡国女人有?问题,从她?入手,说不能能把他查个底朝天! 杨猛还?在前面的班房里等我。 原本说好的事儿,在他发现我和雍亲王的亲密关系之后,彻底泡汤。 他与?我保持着?至少一米距离,还?得让达哈布在旁边作?陪,确保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见证人。 这是被十四?吓破胆了吧。 我跟他说四?爷不会干涉我和别人的正常交往,他但笑不语。 罢了,反正这样也不影响交流。 总督署乱糟糟,不便交谈,我们出了门,走了约莫十五分钟就到了海边,坐在沙滩上说话。 他才来了不到一年,官职又低,对官匪勾结的内幕不甚了解,只知道老百姓都这么说。 “海盗要生存和发展,一方面,需要淡水和粮食补给?,另一方面,也需要在陆上销赃。因此?,他们必须和岸上居民建立联系。前些年海禁严格,一旦被发现为海盗输送物资,就会被处以极刑,每年都斩杀不少,但屡禁不绝。因为海盗出价高出市价十倍还?多,为了养家糊口,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但这几年,他们之间积累多年的合作?关系慢慢中断了。因为海盗们现在不上岸了,有?商船主动开到海上与?他们交易。商船不仅更安全,价格还?便宜,只比市价贵三四?倍。” 我纳闷道:“朝廷不是不允许商船和民船出海吗?” “海岸线这么长?,官兵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不是?靠海吃海,沿海居民不下海,怎么活呢?只要钱给?到位,官兵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商船,要是没有?走私,就没有?海盗,没有?海盗,要水师做什么?听说广东水师提督裁撤之后,水师官兵那点俸禄连老婆都养不起。还?有?些传言说,和海盗交易的商人,不少是水师官兵假扮。” 啧,这个生态圈有?意思。 水师吃着?商船(走私船)的贿赂,让他们养着?海盗,又靠打?海盗,从朝廷要经费。 怪不得都不想开海禁呢。 这要是开了,不光走私收入被正经商人瓜分,贿赂也没了。而且海上的商船增多,海盗也会增多,他们就会有?干不完的活儿,哪还?能像现在这样事儿少钱多! 还?是穷朝廷、百姓,富自?己好。 “这么听来,水师还?真是不干人事儿。邓三脚的海盗团能发展到如今规模,和凌保脱不了干系!” “不一定是他。他才来了三年,而且水师并?不是只听他一人调遣。” 除了他,只有?常坤能调动得了。 杨猛没有?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摆摆手道:“从我来福建,就没怎么见过凌大人。听说他不是在营房,就是在海上。从去年开始,不知为何,他盯上了邓三脚的心腹苏灿,只要苏灿出没,他一定闻风而动。你们来之前,销声匿迹半年之久的苏灿忽然有?了消息,凌大人率兵追去,可惜半路被截回来迎接雍亲王。苏灿对他也恨之入骨,曾广发英雄帖,悬赏八万两白银要他项上人头。” 八万可不是个小数目,海盗可真有?钱!凌大人的脑袋也真值钱啊! 从凌保的行动轨迹看,很可能是常坤放出假消息,故意把他支走,让他来不及粉饰提督府乱象。 “我们来的时候收到了海盗警告,这是对方留下的海盗旗,你认识吗?”我把临摹的海盗旗拿给?他看。 杨猛一看就道:“是邓三脚的黑旗帮。这里连小孩都知道一句话:黑旗飘飘,好汉任招,海外?天子,不怕tian朝。” “猖狂!” 他点点头道:“是啊,太猖狂了!他敢袭击官船,一点都不奇怪。传说他有?一百多艘船,统领一万多名海盗,是东海最大的海盗头子。就算福建水师全力与?之一战也未必能胜。其?实在三年前,凌保刚来的时候,曾调动全部?人员,并?说服澳门的葡国海军和小吕宋的西班牙海军一起围剿他。对峙七日,恰逢南风大作?,浪卷涛奔,黑旗帮扬帆鼓噪,顺风破围而出。正义之师,势如山倒,从此?人人谈邓色变。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无人能解澳门之困——都还?没从那一役恢复过来呢!” 凌保蛮勇的。 至少曾经是。 但听完这话,我头都大了。 黑旗帮不除,福建水师到不了澳门。不解决澳门之困,国家主权不保,海岸线岌岌可危。 可想除掉黑旗帮,简直难如登天。 实力悬殊,士气不振,内有?蠹虫拦路,外?无支援帮手。 要是这里的船和武器,也像内江水师那样老破生锈,那才歇菜呢!就算埃文麦克沃伊的战术再高明,也派不上用场! 光靠我们自?己不行。 “你刚才说,黑旗帮是东海最大的海盗团,那其?他海盗团呢?有?没有?可能挑起他们内部?纷争?” 杨猛道:“东南海域几十万里,当然不可能一家独大。除了黑旗帮,还?有?六大海盗团,这六家单独拎出来,都没法和黑旗帮比肩,但彼此?之间不分伯仲。要是能挑起他们斗争再好不过,可是,在凌保联合两牙征讨黑旗帮之后不久,邓三脚就出面约齐六匪首,以避免恶性竞争为由,共同签署了《海上公立约单》,形成了大海盗联盟。谁先背弃公约,就会被其?他六家联合讨伐。” ……这邓三脚真是个人才。 我脑汁都快烧干了,也没想出个像样的对策。 这就是外?行对内行的苦恼。 偏偏就是停不下来思考。 蠹虫可以交给?四?爷处理,可就算没有?拖后腿的,当年三国海军联合都克制不了一个黑旗帮,现在的水师能对付得了大海盗联盟吗? 必得想个出奇制胜的法子。 我试着?捋清思路,“邓三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弱点吗?” 第 175 章 “呃……”杨猛眼神躲闪了一下, 似有尬色。 我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好色?好男色?” 他嘿嘿一笑,“能做首领的?男人,大多精力旺盛, 好色总是难免的。不过,和别的?匪首不?同, 他从来?不?强迫别人, 反而,有数不?清的?女子,咳, 也有些男子,对他趋之若鹜。” …… 这不?是弱点吧? 不?过挺让人好奇的?, “他有什么独特的魅力?” 杨猛一挑眉:“权力就是最好的?春……魅力。他虽然是盗, 但也是海上的?不?败战神。人嘛, 总是仰慕强者?。他还不?是那种没文化的?粗人,听说他的?船上书籍褒然,平日里?手不?释卷, 船头锦幔挂着?两句论语:‘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道不?行, 乘槎浮于海’的?意思是:‘我的?主?张行不?通, 想坐个木簰到海外去”。 这句话原是孔子说自?己的?。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 他极力推行自?己的?礼制、德政主?张, 但也担心自?己的?主?张行不?通,打算适当的?时候乘筏到海外去。 邓三脚挂在船头大概是想说, ‘我不?认可大清, 或者?我的?理想在大清无法实现’,所以才当了海盗。就……挺装的?。 ‘人之患束带立于朝’的?意思是:人有毛病才想在朝当官。 ‘束带立于朝’是孔子说他的?弟子公西赤资质可做官。邓三脚在前?面加了个‘人之患’让整句话听起?来?特愤青。 我忍不?住嘲讽道:“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还好意思把自?己包装成郁郁不?得志的?爱国志士。崇拜他的?人,是不?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杨猛谨慎地说:“反正……落草为寇总得有个看上去正当地理由。在这个地方,这种理由比较能引发?共鸣。” 明白。海禁让沿海人民心中充满怨愤。 “传说邓三脚的?父亲,曾是福建有名的?茶商,家财何止万贯。十?几年前?不?知怎么,得罪了一位高官。高官污蔑他私通海盗,不?仅发?兵抄了他的?家,而且把他火速正法。之后邓三脚和表弟苏灿流亡海上,做了海盗。” 原来?邓三脚曾是个富家公子啊。 想必从小没少读书,也曾立志入仕报国。遭逢巨变后,对朝廷由爱生恨,这才变成了愤青。 不?过不?管什?么底色,都不?能改变他为祸一方的?事实。 哦对了,苏灿既是他表弟,又与他一起?落难发?家,应该是很瓷实的?心腹,在黑旗帮里?地位应该很高,知道很多秘密。 如果凌保真能把苏灿搞定,对黑旗帮一定是个重挫。 他俩人之间的?亲缘关?系给了我一点启发?,“邓三脚原名叫什?么?邓家还有人在陆地上吗?苏家呢?有没有可能把他们的?亲人找出来??” 杨猛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想必,凌大人彻查过。” 嗯。也对。苏灿对凌保恨之入骨,可能不?止是因为被穷追不?舍。或许凌保手里?有他的?家人。 “邓三脚为什?么叫三脚,是不?是腿脚不?便,拄着?铁拐?” 说了这么多,好像唯一能找到的?弱点是残疾。 然而杨猛的?答案不?仅让我失望,还让我目瞪口呆。 “不?,他很健康。事实上,众多男女爱慕他,除了权力和学问,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扭扭捏捏好半天才红着?脸道:“他,某处特别壮硕,蹲下的?时候就像有三只脚,故得此?名。” 某处?首先排除尾巴,那就是…… 牛逼。 这个海盗,上不?了正史,肯定能上野史。 要?是把福建水师打得落花流水,甚至让大清水师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法与西方诸国在海上抗衡,说不?定也能上正史——作为民族罪人。 “秋大人。” 正当我愁得大半个脚掌都不?自?觉埋进了沙里?,杨猛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抬头望去,他镇定从容,面带微笑地问:“你读过水浒吗?” 看过电视剧。书没读过。 不?管怎么说,我了解大致内容,于是点了点头。 “我私下里?给邓三脚起?了另一个外号。” “什?么?” “海上宋江。” 宋江?? 见我好奇凝重,杨猛认真分析道:“宋江很仗义,善于收买人心。邓三脚亦如此?,凡是投奔他的?人,无论最后能否留下,都会得到至少十?两银子。他说,走到这一步的?都是可怜人,认准他的?都是知己。所以才有了那句‘黑棋飘飘,好汉任招’。 宋江精通权谋,为了把霹雳火秦明纳入麾下,派人假扮秦明,在青州附近烧杀抢掠。知府大人误以为是秦明造反了,于是杀了秦明的?全家,最终使得宋江如愿以偿。而邓三脚与六大海盗缔约,形成大海盗联盟,既能制约他们发?展,又靠他们保全孱弱时的?自?己,谋略可谓更胜一筹。 宋江深受忠君爱国、智孝仁义的?思想影响,所以他上梁山要?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不?愿意承担‘贼寇’骂名。取代晁盖后,他把聚义堂改成忠义堂,就表明他对朝廷抱有幻想,梦想有朝一日,博一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邓三脚把论语挂在船头,手不?释卷,说明他不?愿意舍弃从前?的?身份,忘不?了支撑他十?年寒窗的?美梦。那句‘人之患束带立于朝’,更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应该是都是很有个人魅力的?匪首,但宋江和邓三脚的?背景不?太一样。梁山是一个孤岛,大海却无边无际。宋朝是正统汉人王朝,大清却……” 朝廷海禁的?原因之一:国人不?认可满人统治,大量往海外迁徙。其中很大一部分去了南洋。 我担心邓三脚对清廷并不?像宋江对赵家王朝那么向往。 杨猛叹道:“招安的?确有点痴人说梦。可是,相较剿灭,好像还更靠谱点。” 要?是朝廷真想干掉他们,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连台湾都搞定了。可那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且花了很多年。 举全国之力对付一群海盗,在国际上也挺没脸的?。 招安,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有利水师发?展的?途径。 可是招安,也得有一定实力。 宋江是在战败后被招安的?。在邓三脚最嚣张的?时候递橄榄枝,只会换来?羞辱。 说来?说去,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身实力,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我迫切期待埃文能快点到来?。 现在看来?,福建海关?拒绝他入境,可能不?像常坤说的?那么简单。有人就是不?想让水师找外援! 那他还能平安归来?吗?我有点担心。 之后我又让杨猛帮我调查提督府门口的?疯女,“打听一下她是谁,怎么疯的?,平时在什?么地方活动,看看是不?是被人故意引到那里?去的?。” 这些事儿只有本地人才能打听明白,杨猛手底下的?人,比我的?侍卫好用。 杨猛干脆地答应了。 我又嘱咐他一句:“你也小心些。我和四爷说一声,办完这里?的?事儿,先找个理由把你带走,回京再找吏部补公文。” 他眼含热泪,抱拳作揖。 下午,总督署的?厨子为我做了一桌京菜,看上去很诱人。 可是我等到晚上八点多也没把四爷盼回来?。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说,王爷正在码头上杀人。 “杀的?什?么人?海盗还是官兵?” “是官兵。” 啊…… “没人拦着?吗?” 凌保,或者?许均,总得有人站出来?维护一下曾经的?/现在的?下属啊。 “没有。从那些人的?营房里?搜出了大量金银币,还有城中各大票号的?汇票。” 金银币西洋各国交易币种,不?会在国内流通,八成是抢劫外国商船的?战利品。 汇票,适用于大额交易和长途旅行。 这些人,八成是为海盗销赃了! 好啊,杀一儆百,这不?就来?了!四爷做事永远那么雷厉风行。 杀吧,多杀几个,看他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我正要?让人把饭菜放到蒸炉上保温,达哈布忽然敲了敲门:“大人,英国伯爵来?了!” 第 176 章 怎么会这么快? 按说, 他现在应该快要?,或者,刚刚到广东海关! 我忙起?身迎出去, 却见一个身穿西班牙海军将领服装的男子正昂首阔步走进院子里。 “秋!” 果然是他! 埃文摘下宽大的军帽,露出一头蓬松金黄的头发, 张开双臂快步朝我走来。 风采依旧, 不?,更胜从前。看来他在马尼拉的确混的风生水起?。 达哈布朝我身前一站,伸手一挡, 严肃地呵斥:“止步!” “喔,亲爱的秋, 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还是那么迷人!这是你的侍卫吗?看起?来很威武!”埃文一歪身子, 从他身侧看向我,调皮地笑道:“劳烦你告诉他,我只?是想拥抱一下你。这是老朋友见面的基本礼节不?是吗?” 我笑道:“中国?有?句话叫入乡随俗, 既然我们站在这片国?土上,还是用这里的方式表达喜悦吧。来,跟我学!” 我让达哈布退下, 朝他抱了抱拳。 他错愕了一下, 旋即也随了个抱拳礼。 或许是笃定别人听不?懂英文, 他抱怨道:“中国?人的礼节真含蓄, 离这么远就像相互防备一样。入乡随俗,好吧。我希望他只?是在保护你, 而不?是控制你。上帝知道, 你自由不?羁的个性有?多宝贵。” “哈哈,有?限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我现在可是大清的官员了!”区区八品的我, 展现出了超一品的气势。 “你真的很了不?起?!”本已走到?廊下准备进屋的埃文,忽然驻足,严肃地看着?我,“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没有?机会入境。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人,最真挚的朋友。” 他说话风格一直这样,回国?前,我不?觉得奇怪,和保守含蓄的清朝土著相处了近一年后,现在感觉有?些词好像过于奔放。 不?过他碧绿的眼睛看人绅士有?礼,并不?让人觉得是在调情。 我只?希望他之后的作为对得起?我们真挚的友谊。 夜色深沉,我用一桌丰盛的晚餐招待他。 介绍完桌上的菜品,在他艰难尝试使用筷子的时?候,我问道:“我听说,三天前福建海关拒绝你入境,让你去广东海关。你是不?是压根没听他们的?” 埃文放下筷子,用勺子舀了一口鱼汤,露出惊喜的表情,接着?笑道:“是的,这是大清海关惯用的伎俩,我已经被耍了很多次了。这一次,我可不?会轻易上当了。我就在港口附近等待。今天中午,我看到?很多官员在港口等候,不?一会儿一艘官船靠岸,我就知道你们来了!于是我紧跟着?靠岸,再次申请入关。经过冗长的检查,我的船员被扣在港口,只?有?我一个人得以入关。不?过,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个伟大的胜利了。你和中国?的美食,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开什么船来的?” 他艰难地夹起?一块鸭腿,送进嘴里,兴奋地答道:“你问到?点子上了。是西班牙海军部刚刚设计出来的战列舰,它是一个巨无霸,有?三层甲板,配备109个炮眼,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米勒迦号。” “大天使……” “是的。它是正义?的守护者。” “我可以让大清的水师官兵上去参观学习吗?” 他耸耸肩,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秋,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拒绝。如果你的国?家需要?这样的船,我可以帮助你们向西班牙造船厂下单。我觉得,你们非常需要?它来对付海盗。” 哈,时?刻不?忘做生意的绅士。 不?过他说的也不?错。 “看来你对这片海域的情况很了解。” “事实上,我对全世界的海盗都?很了解,我的家族和我,曾为欧洲各国?海军效力。”他骄傲地说:“你找不?到?比我更了解大海的人。” “那太好了!极力说服朝廷邀请你来,是我最明智的决定!” “相信我,麦克沃伊家族不?会让朋友蒙羞。我知道……”话音未落,筷子忽然从他手上飞出去,甩到?我面前的黄焖鱼翅里。 我们哈哈大笑。 为了让他专心吃饭,改由他问我答。 他对我来大清后的经历很好奇,并因为我的侍卫都?听不?懂他的话而言辞大胆:“据我所知,康熙皇帝是个保守传统的人,传教士们说他喜欢用‘祖宗规矩’来谢绝新兴事物。各国?使臣送给他的科技成果,都?被他束之高?阁。难以想象,这样没有?远见卓识的皇帝会启用女官,而且是刚刚到?大清不?久的外国?翻译官。” 听得出来他对上一次被拒仍有?怨言。 “俄罗斯皇后叶卡捷琳娜的反应和你一样。这件事,证明世人对他的了解不?够深刻,足以让其他国?家对这位执政五十四年的皇帝保持敬意。 我所认识的康熙皇帝,不?仅熟悉各科学问,还和法国?皇帝路易十四保持密切联系,他洞悉整个世界的变化。 和你了解的情况相反,他不?仅认可西方科技发展,还预言启蒙运动将给诸国?带来浩劫。我觉得他很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适合中国?的东西引进来,只?是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足以信任的人。 围绕在他身边的传教士,终究是为教廷服务的,而我,是一个纯正的中国?人。” “难道你不?再站在上帝身边了吗?”埃文严肃地问。 正在这时?,刚果儿忽然出现在门?口,“大人,王爷请您到?院子里去。” 啊?他回来怎么不?进屋,非得让我去院子里作什么? 我站起?来对埃文道:“雍亲王回来了,你和我一起?去外面迎接他吧!” “王爷就是皇帝的儿子对吗?”埃文连忙站起?来,用自备的手帕抹了抹嘴,还把军帽戴上了。 可到?了门?口,刚果儿却将他一拦,“大人,王爷只?让您一个人过去。” 我只?好让埃文稍等。 院子里的侍女、侍卫都?被屏退了,回廊上挂着?的灯笼也被熄灭了。 月色朦胧,视线非常模糊,扫了一眼院子,我根本没找到?人在哪儿。 “过来。” 所幸,西边回廊传来了声音引导。 他也朝我走了几步,我们俩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几下才抓到?一起?。 我下意识凑到?他身上闻了一下,还好,除了腥咸的海风,什么也没带回来。 “王爷,麦克沃伊伯爵到?了,正在等你召见。” “不?急。”他声音有?些嘶哑疲惫,黑暗中,把一个手炉大小?的草编笼递到?我手里,“上面有?个盖子,打开试试。” “里面有?东西?” “打开就知道了。” 依言把盖子掀开,半晌无事发生。 他又指挥:“晃一晃。” 我只?好晃了晃小?笼子。 忽然,一点荧光出现在笼子里,继而翅膀煽动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很快,数不?清的荧光从笼子里飞出来,围绕我们上上下下飞舞。 “是萤火虫!” “嗯。”他在身后拥着?我,下巴轻轻搭在我肩上,“好看吗?” 好看极了! 满天星光也不?及这一幕! 我们就像身在银河,被恒星环绕着?,时?间也变成了宇宙维度,被无限拉长,永远仿佛真的存在。 这一刻,我好像忽然知道了什么是爱。 这种?感情在喜欢的基础上,有?明显递进。以至于,之前‘分手’两个字一直在脑中盘桓,现在的我特别想和他白头偕老。 可他的心情好像很沉重。 “王爷,你怎么了?” “今天我杀了很多人,其中大部分该死,但有?几个是为了打探海盗消息,奉命与之交易的卧底。杀之前,凌保和一众水师军官跪求我手下留情,可在他们的铺盖里搜出了赃物和银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以正军心,这些人必须杀。他们为了保全家人,到?死都?没说出自己的卧底身份。” 啊…… 英雄冤死,还背上了私通海盗的骂名。 不?用想像那个画面,只?听他形容,我就觉得揪心难过。 当这个刽子手的他,心里又是何等愧疚。 可当时?的情景,不?难想象。形势如此严峻,本该保家卫国?的水师官兵却成了海盗的帮凶。 不?杀内鬼,接下来排兵布阵,对方都?能抢获先机,把谁送到?前线,都?是给海盗送人头!甚至我方刚一出兵,海盗早就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了。 杀一儆百,不?能把刀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我长长一叹,“那我们就善待他们的家人,以奸臣污吏和海盗头目的血祭英魂,让他们死得其所,英名长存!” 腰间的手一下抱得更紧。 半晌,他把眼睛埋在我颈间蹭了蹭,瓮声瓮气地说:“回来的路上一片漆黑。我常走夜路,早就习惯了摸索前行,习惯了这种?无边无际的孤寂。快到?总督署的时?候,忽然有?一只?萤火虫飞到?我手上。萤火之光,居然能划破天地间的黑暗,这真是一个奇迹。那霎那,我脑子里只?有?你。你就像这只?萤火虫,照亮了我的人生。 我情不?自禁地下马去追逐它。 你别看它是只?虫,其实精明得很。抓到?它,它就装死,放到?笼子里它也不?发光,只?有?飞起?来才会亮。我抓了很多,想带回来和你分享这份喜悦。可现在,我却高?兴不?起?来了。 你看,它们越飞越远,咱们周边又陷入无边黑暗。见过光以后,这种?黑暗太压抑了。 你和它太像了。要?是禁锢你,你也会慢慢失去神采吧?只?有?给你自由,你才会发光。可让你飞,你会不?会像它们一样,撇下我飞向广阔天地? 可是,可是我不?能离开你了。我不?想再孤身一人暗夜行路。” 心底发颤,眼底发酸。 难道我把随时?会分手写在脸上了吗? 他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 可让我给他一个承诺,我又做不?到?。哪怕内心再冲动,也不?敢开口。 因为我就是一只?萤火虫,早晚会飞走。 白天他说到?回家过年的时?候,我的乌托邦世界差点崩塌——他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敢于在报纸上发表声明,却不?能接受他把爱分给别人一丁点儿。 回到?现实世界,我们的感情一定不?会长久,那就不?如记住这一刻的永恒。 我摸了摸他的头,玩笑着?安慰:“萤火虫多的是。飞走一个,再抓一个就是,下一个会更乖。” 不?等他说什么,接着?道:“王爷,麦克沃伊伯爵和邓三脚打过交道,还带来一艘西班牙最先进的战船,你不?想和他聊聊吗?” 第 177 章 四?爷静默了片刻, 并没有计较我的敷衍,只是牢牢抓着我的手返回屋里。 埃文练过标准的外交礼仪,在四?爷面前有板有眼, 并没有因为我和他关系、和四爷的关系,放松一分一毫。 四爷对他也很客气。 虽然语言不通, 但在我这个翻译的帮助下?, 两个人居然也能谈笑风生。 寒暄过后,他?们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西班牙海军、我国东南海域的现状以及邓三脚。 “西班牙海军负责过一些重?大且具有历史性的航海活动,其中?最著名的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麦哲伦环球航行。他?们还在大帆船贸易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后勤作用, 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欧洲、美洲和?亚洲一些国家的繁荣。” 埃文谈史论今,把西班牙海军的战绩描述得伟大而辉煌, 在我用中?文转述的时候都觉得非常神往。 然而四?爷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言语打动的人, 他?的反应比较平淡, 但也没有打断埃文。 当埃文说起中?国东南海域现状时,他?明显听得更?认真了。 “……海盗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加勒比的海盗每年都要签几十份儿公约,毁约对他?们来说, 比朝海里撒尿还稀松平常。对不起秋,我不应该这么粗鲁,不过我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比喻。你可以翻译得更?文雅一些吗?” 我坦然道:“我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我不是什么淑女。” 屎尿屁算什么, 我在他?面前和?年羹尧对骂, 什么低俗的话都说过。 埃文哈哈大笑。 四?爷清咳一声, “你们在说什么?” 我把埃文的话复述了一遍, 并解释道:“他?的意思是,大海盗联盟并非不可破。” 四?爷点点头道:“凌保也是这么说的。不过, 这个公约是把双刃剑。如果能让其他?六个海盗团找到?契机, 以毁约为由共同讨伐黑旗帮,对咱们是有利的。” 他?还是想?听听埃文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扬了扬手,“让他?继续说。” 于是埃文又道:“只要利益冲突,再好的朋友也会炮火相?向。我听说贵国一个海军头领,曾向青云帮的首领许诺,允许他?在湄洲岛私设关卡,向过往船只收受费用。可惜这件事还没谈成,就被泄露出去?。黑旗帮携公约,与另外五大海盗团,将青云帮的首领斩首,听说贵国海军首领也被上级告了。如果当初谈成,青云帮盘踞湄洲岛,坐享过关费,其他?海盗也将艳羡不已?,大海盗联盟必将瓦解。” 翻译完,我问四?爷:“这个头领说的是凌保吗?” 四?爷点头道:“常坤就是咬死这件事参他?。” 我忍不住感慨:“擅自把国家的领土交给海盗,甚至允许他?们私设关卡……凌保的官阶比莫凡大三级半,胆子却大了不止三倍多!” 四?爷道:“对贼人的许诺做不得真,或为权宜之计,若能瓦解大海盗联盟,也不失为妙计。” 好吧。他?心中?的天平有倾斜了。 我们再次看向埃文。 埃文侃侃而谈:“青云帮首领死后,帮派二把手上位,不过很快就被首领的儿子杀死。这位新首领名叫林欢,才十六岁,却很有想?法。他?不仅没有为父亲报仇,还认邓三脚为干爹,让青云帮一众成为他?攻船占岛的马前卒,抢来的东西,也先孝敬给他?。邓三脚很喜欢他?,把自己的最爱的女子给他?用。现在那名女子已?经?怀有身孕,不过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种,所以邓三脚和?干儿子,即将拥有共同的孩子。” …… 和?干爹共享女人和?儿子,妈呀,我的三观喊救命。 四?爷蹙眉道:“有悖人伦,但这一招能把这个年轻首领死死绑住。邓三脚确实深谙人心,不可小觑。” 我不能理解。 “连杀父之仇都能罔顾的人,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就能绑住吗?如果他?那么在意子嗣,完全可以找别人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 埃文解释道:“船上几乎没有女人。对于海盗来说,能享用首领的女人是极高的荣誉。孩子生在陆地上,很容易成为别人威胁他?的把柄,在船上则不容易养活。只有首领的孩子可以得到?母亲的照顾。而且,这个孩子拥有两个强大的父亲,将来有可能同时继承黑旗帮和?青云帮。” 好吧。 “你不会想?让我们去?抢这个孕妇吧?”我忽然反应过来,诧异地问。 埃文摇摇头:“她?一定比海盗的藏宝图还要难抢。” 所以呢? “换一个角度想?,每一个父亲,都想?独占这个孩子。只要他?一出生,就享有两个帮派的继承权。当然,海盗只认实力,不认血缘,但如果他?有个强大的首领父亲,海盗们会给这个乃娃娃下?跪的。”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我们可以鼓动林欢独占孩子,杀死邓三脚,扶持两人共同的儿子上位,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四?爷则道:“林欢在黑旗帮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埃文道:“未必。据我所知?,邓三脚的心腹苏灿很担心这件事成真,极力主张杀死这个孕妇,所以邓三脚把她?藏起来了。苏灿和?林欢都在找她?。” 我和?四?爷相?视一眼,好像都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四?爷微微一笑:“你问。” 于是我道:“黑旗帮主要劫掠对象是南洋商船,而不是大清商船对吗?西班牙海军对大海盗联盟也很头疼吧?” 这么私密的消息,若没有长期安插的卧底,恐怕打探不出来。 这时候的南洋泛指亚洲东南部国家和?地区,而这些国家是大帆船贸易的主要出口地。西班牙海军的职责就是为大帆船贸易保驾护航。 埃文一耸肩:“什么都瞒不过你们。不过我们和?邓三脚之间有协议,目前可以维持友好平衡。” 四?爷道:“你刚才还说,毁约对海盗来说,比朝海里撒尿还稀松平常。而且,维持这份协议花费颇巨吧?” 埃文漫不经?心地说:“那是西班牙海军部该操心的事情。我是以个人的名义为朋友帮忙的。” “你的朋友不会让你白帮忙。”四?爷拍着椅子的扶手,气定神闲。 埃文微微鞠躬,“我会竭尽平生所学,为贵国水师效力。” “不。你朋友需要你帮的忙不是这个。”四?爷看着我,“告诉他?,让他?说服西班牙海军出战,且要打前锋。大清水师会无偿配合他?们扫清大帆船贸易航线上的拦路虎。” 啊?说好的教官,成了说客? 四?爷又道:“事成之后,我会给他?一个荣誉国民的身份,许他?自由出入福建海关。” 啊!这是埃文梦寐以求的! 当我把这两句话传达给埃文之后,他?陷入沉思。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四?爷打了个哈欠,起身道:“让他?回去?想?,本?王再给他?十二个时辰。” 埃文忽然往他?身前一拦,“不,王爷殿下?,我不需要那么久。我只想?问,我的船员能否和?我一起入关?” 四?爷坚决道:“不可以。” 埃文很失望,但很快又道:“王爷殿下?,我想?,您一定了解三年前中?、葡、西三国海军合力围剿邓三脚的事情。光有咱们两方恐怕是不够的。葡萄牙海军不比我们弱,他?们占据澳门,是贵国的宾客,理应为贵国出力。在三年前的战役中?,他?们仅仅在战场外围晃了一圈,连一发炮弹都没放就跑了,现在是时候还债了。而且,恕我直言,葡萄牙海军和?邓三脚关系密切,如果您不能说服他?们出战,我们可能会面临背刺。” 四?爷的眼神蓦地锋利起来,“你放心,西班牙是左前锋,葡萄牙是右前锋。一个都少不了!” 埃文再次鞠躬:“那么,麦克沃伊家族的继承人,英国普利茅斯伯爵,西班牙海军上将,埃文麦克沃伊很高兴为您效劳。” 四?爷眼角一抽,回应道:“有劳。” 哈哈。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外交口径可真有意思。 在四?爷的要求下?,埃文必须立即返回马尼拉。 走之前,他?依依不舍地对我说:“那就等开战的时候再见吧,我的公主。我会是你最忠诚的骑士,为你冲在最前方!到?时候你将看到?米迦罗号的威力。别忘了提醒你的爱人,给大清水师也买两艘。” “好的,骑士先生!”我欣然答应。 谈完生意,他?才看了眼我与四?爷交握的手,故作惋惜:“可惜我不是王子。” 我看了我的老王子,笑道:“友谊地久天长!” 待他?走后,我拉住四?爷,主动请缨道:“让我去?澳门吧,我以葡萄牙教廷翻译官的身份,向葡萄牙海军长官施压,说服他?们做咱们的右前锋。” 四?爷困倦已?极,揉着眉心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这一趟,你只是一个翻译官,安全是最要紧的。福建有这么多官员,总能挑出几个能用的。” 我还想?再磨他?两句,他?摆摆手道:“今日可见到?常坤那个葡国小妾了?” “没有。他?躲着我一直拖延。” “尽快把她?找出来,派人去?澳门的时候,可以顺便带走。” 好吧。这分明是给我找活儿干,想?让我放弃去?澳门。 但见他?眼皮都睁不开了,我也就没再纠缠。 当他?转身离去?,我忽然发现有一只萤火虫停在他?辫子上,正闪闪发光。 第 178 章 1715年12月12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一月三?日狂风 能当上?闽浙总督, 常坤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 昨天一下午,他的眷属就全部搬出去了,听说占满了两家?客栈。 早上?有个姨太太闹着要进?后?院, 说是昨天走的匆忙,忘了拿九少爷每天要抱着睡觉的被子, 被侍卫拦住了。 我?被吵醒后?, 让人把她叫进?来,想问问那个葡国小妾的事儿?,然而她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样, 脸色惨白,双腿哆嗦, 话不成句。 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 甚至连小被子也没拿, 被侍女搀着跑掉了。 奇怪。虽然有很多人会对我?投以猎奇的目光,还从未有人畏我?如此。 我?不禁揽镜自照。 别的一如往常,只?是染发剂好像又失效了, 头顶微微泛白发绿。 不巧的是,我?存的染发剂用光了,只?能立即让人去?买。 吃过早饭, 达哈布汇报了他的调查结果:这个葡国女子的确是半年前到的总督署, 常坤对她礼遇有加, 但从不让她见人。此前一直让她住在四爷现在住的那个小楼里, 平日有专人伺候。 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也是新买的,仆从主贵, 平日里穿绫罗绸缎, 带金银饰品,鼻孔朝天, 和总督署的丫鬟小厮都不搭话。连其他姨太太也不放在眼里。 有一次,三?姨太看不惯,打了其中一个丫鬟的耳光,被常坤踹了一脚,丢尽脸面。从此再也没人敢惹她们?。 有个厨子见过这位外国主子,因为她嘴特刁,无论做什么菜都不合她的口。可是常总督下了死命令,再做不出可口的,就要了他的脑袋。 于是厨子想方设法自学了葡国菜,这才?保住性命。不过,人家?吃了几?次又嫌他做的不地道,将他叫过去?耳提面命。 “没见到面,隔着门说了几?句话。汉话说不清楚,叽里咕噜的。不过她身边的侍女能听懂几?句葡语,是侍女转述的。” 上?一个这么神秘的女人是廖夫人。 我?直觉这人绝对有问题。 让人把那厨子叫来,我?追问了道:“你?做了哪些葡国菜?她最?爱吃的是什么?” “其实葡国菜做法很简单,就是菜和饭杂烩,比如海鲜烩饭,八爪鱼烩饭,蛤蜊烩饭,比较复杂的有烤乳猪,烤兔子。她最?喜欢吃八爪鱼烩饭,最?想吃烤兔子,但她身边的侍女不让她吃。” “不让吃?为什么?她很听侍女的话吗?” 厨子想了想道:“不知道。当时她发脾气了,但两个侍女跪下求她不要吃,她就放弃了。” 烤兔子在葡萄牙是一道大菜,一般只?在圣诞节或重大场合才?能吃到,我?和我?的十三?个学生到卡伯拉修道院第一天受到盛情款待,吃到了这道菜,的确让人念念不忘。 真正的葡国人在异乡想念这道菜是很正常的。侍女为什么不让她吃呢? 揣着重重疑问,我?来到前面的班房。 常坤正埋首案头。 “秋大人不必多礼。”听到我?行礼,他面带尴尬地抬起头来,客气地让座。 呵!脸颊上?怎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好像是指甲划的。 为了新欢踹三?姨太的总督大人,这是叫谁抓了?看来昨晚应该没有睡好。 我?假装没看到,客气地表示随时可以为他分忧。 “你?来的正好,本?官正要派人去?找你?。”他搁下笔,叫人来问:“玛利亚小姐请到了吗?” 那名衙役道:“刚到。” “把她叫进?来。”常坤吩咐了一声,客气地问我?:“是否需要本?官回避?” 玛利亚,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葡国老乡了。 奇怪的是,他保护了那么久,怎么突然敢拉出来遛了?要知道左右班房都有人,门前还有忙忙碌碌的官吏走来走去?。 我?本?能觉得应该有坑,当然是把他留下更好,于是道:“玛利亚小姐是您的客人,有些问题该不该问,或要请教大人,请大人留下指点。” 话音才?落,身后?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汉人服饰,身材高大丰满,五官深邃立体,头发卷曲浓密的女人走进?来。 “玛利亚小姐!”我?站起来,主动迎上?去?,想和她套个近乎。 没想到她看到我?立即面色大变,捂着脑袋用葡语尖叫:“啊,魔鬼!你?是魔鬼!” …… 这声音随即吸引了很多人,达哈布如风一般跑进?来,拿住玛丽亚的胳膊喝道:“闭嘴!” 然而玛丽亚却一口咬在他手上?,接着就要跑——毫不意外被达哈布提着领子抓回来了。 此时有个官员大步跨进?来指着他二人大喝:“何人敢在总督面前造次!” 那是一个黑黢黢的生面孔,不知道他喝的是玛丽亚还是达哈布。 然而玛丽亚仿佛看到了救星,猛然把惊恐的目光投向他,遥遥指着我?,用蹩脚的中文说:“魔鬼,地底下的,不死的!” …… 那位官员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往后?一退,瞪大双眼叫道:“总督大人,她的头发……” 一时间门外聚集的人更多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到我?头上?,继而看向案台后?面的常坤。 玛丽亚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做着夸张的手势对常坤叫嚷道:“咔擦,闪电,暴雨,钻出来了!衣服,腐烂的,头发,死亡颜色的,葡萄牙要完了,撒旦派来的,上?帝没有办法……教廷,派十三?个传教士送走……她会吸血!你?们?要完蛋了!” 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懂,但这些话让我?毛骨悚然。 她竟然分毫不差地复述了我?刚穿来的场景。 据说那天热内亚下着暴雨。 新染了头发的我?,穿着破烂牛仔裤,横空出世落在圣母大教堂门前的花园里,沾了一身泥水,而且昏迷不醒。 后?来郎世宁把我?拖回教堂,悉心照料了将近二十天才?恢复神智。 这二十天内发生了什么我?全然不知,郎世宁也没提过,不过我?苏醒后?,教堂立即把我?移交给了大教区主教,没几?天,教区主教又把我?交给了教省的都主教,通过层层移交,最?后?直通罗马教廷。 教廷没把我?当成魔鬼,从来没有过,所有人都对我?很客气。 各级主教反复询问我?的身份来历,我?都以失忆为由搪塞。仁慈的大主教最?终接受了这个说辞。 几?个月后?,我?被教廷授予翻译官的身份,送到葡萄牙卡伯拉修道院学习、授课,并?在那里出发前往中国。 我?以为除了郎世宁没人知道我?的来历。现在看来,神秘的传说一直伴随着我?,只?是没人捅到我?面前。 玛丽亚既然是葡萄牙人,那她或许是在卡伯拉修道院听说的。 那时候我?为了学习语言和当地文化,每天都在外面转悠,和不同人打交道,见过我?的人应该不少。 这就很麻烦。 如果有心人去?葡萄牙核实我?的身份,或许会听到很多同样的传说。 玛丽亚还警告常坤,葡萄牙是为了转移灾难才?把我?送到大清的。 就怕有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把我?当成不详往上?报。(这年代,各地发生屁大点祥瑞不详都得上?报朝廷,有些封疆大吏喜欢和皇帝拉闲篇,连发现一枚大灵芝也要专门写个奏折。) 我?最?怕四爷会信——毕竟他知道我?不长头发,不留疤痕。 没听过这种怪诞传说之前,可能根本?不会往鬼怪身上?想,一旦听说,尤其是听‘老乡’言之凿凿地说,恐怕很难不怀疑。 常坤这一招太狠了。 雍亲王让他夜不能寐,他就让雍亲王寝不安席。 可我?不甘当他们?的炮灰啊!我?必须控制局面,最?好能反将常坤一军! 大脑急速运转,我?环视一圈,发现常坤老神在在,而玛丽亚惊恐心虚,决定从她下手。 “玛丽亚,是教廷派我?来大清的,现在我?已经成为大清官员,还是大清王子的挚爱,我?有权把你?遣送回葡萄牙,不,我?只?需要把你?送到澳门,交给圣奥斯定教堂的神父,你?知道你?会受到什么惩罚吗?”我?用葡语厉声质问。 玛丽亚浑身一哆嗦,旋即用更尖利的声音大叫:“她是魔鬼!魔鬼!” “来人!”常坤终于站起来,蹙眉道:“她疯了,把她带走!” 给在场所有人埋下怀疑的种子就想把人带走,门都没有! “慢着!”我?厉声喝道:“把一个疯子交回给葡国,恐怕会引起外交纠纷,总督大人请慎言!昨日我?和雍亲王听说,澳门有些葡萄牙海军和邓三?脚来往密切,似乎密谋占据更多岛屿。这个女人在此妖言惑众,恐怕目的不纯!涉及两国关系和我?大清的领土主权,请总督大人务必慎重对待。” 常坤沉吟片刻,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若她不是疯子,岂会怪力乱神?秋大人以为该如何对待才?是慎重?”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冷静道:“她当然不是疯子,因为有人教她说这些话。” 常坤脸色一沉:“听你?这意思?,是本?官教的?” 我?抱拳躬身:“下官不妄言。今日本?就是奉王爷的命令,询问此女身份来历,请总督大人容我?当着众同僚的面儿?问几?句。” “你?问!”常坤白了我?一眼,随意一摆手坐了回去?。 我?刚要开口,他忽然又道:“让你?的侍卫也退下吧,别吓得人越发疯言疯语。” 我?挥挥手,可玛丽亚好像怕我?怕得很,居然拉着达哈布不放。 达哈布强行甩开她,她就躲到别的官员身后?。 那个官员被她的恐怖情绪传染,一见我?靠近,居然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于是我?站定不动,轻轻一笑,用中文问道:“玛丽亚,你?想吃烤兔子吗?” 玛丽亚迷茫地看着我?。 其他官员提醒我?:“她听不懂。” 我?不理他们?,继续问:“那海鲜烩饭呢?” 玛丽亚依然机警,什么都不说。 “达哈布,把今天早上?回话的厨子叫来。” 达哈布立即唤来其他侍卫,仍小心谨慎地守在我?身边。 四爷说过,把常坤一家?赶出总督署,他就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当他听到我?提审厨子,淡定地表情微微一变。显然,他把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抛掷脑后?了。 厨子很快就来了。 “伙头张,我?现在以钦差随扈的身份问你?话,但凡你?敢说谎,情同欺君,会被处以极刑,你?听明白了吗?” 厨子吓得连连点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你?抬起头来,看看你?旁边这个洋婆子,是不是之前住在观音阁里的贵人?” 厨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接着跪伏道:“小的没见过,不知道她是不是。” “那你?应该认得她的声音吧?” 厨子道:“认得。那位贵人吃不惯我?做的烤乳猪,让她的侍女嘱咐我?该怎么做。” “好。我?问她一句,你?好好听听。” 我?再次看向玛丽亚,这回说的是葡语:“玛丽亚,你?在卡伯拉修道院见过我?吗?我?现在也想起来了,好像见过你?,你?一定经常去?教堂吧?和家?人、朋友一起去?祷告。那时候,你?肯定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像教堂里的天使一样。谁把你?带到这个遥远的国度里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你?不再相?信上?帝了?不管是什么,你?都不用再害怕了。上?帝没有放弃你?。他把我?派来,就是为了拯救你?。 我?当然不是魔鬼。那些关于我?的传言,仅仅是因为我?是个可怜的异乡人。你?刚到大清的时候,是不是也被人当成怪物?人们?总会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感到恐惧,从而浮想联翩。 如果我?是魔鬼,怎么可以代表教廷到处散播福音呢?教廷把我?送到大清,只?是因为我?想给我?的家?乡带去?神的启迪。你?瞧,我?随时都带着十字架。如果你?不相?信神父,难道也不相?信大主教和教皇吗?我?的任命书上?有他们?的亲笔签名! 我?可以把你?送回葡萄牙,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带走,这里没有人能阻止我?!你?想吃烤兔子吗?我?也特别想。卡伯拉修道院的烤兔子简直无与?伦比!我?听说圣诞节的时候,神父会邀请教区最?忠诚的信徒来吃。你?被邀请过吗?” 这些话似乎勾起了玛丽亚的美好回忆,她下意识点头:“哦,上?帝知道,我?是最?虔诚的。” 厨子刚要说话,被我?伸手制止了。 我?接着询问:“可异乡人不让你?吃。我?真不明白,一只?烤兔子而已,他们?为什么偏要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你?。你?不是宾客吗?如果在葡萄牙,哪怕你?敲开陌生人的家?,他们?也会分你?一只?兔腿。” 玛丽亚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是的。我?的家?乡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这里的人残忍霸道奇奇怪怪,他们?竟然说吃兔子会长兔唇,这简直太荒谬了。我?们?从小就吃烤兔子,从来没有人长过兔唇。” 兔唇……唇腭裂! 我?姐姐的闺蜜怀孕的时候跑来我?家?偷吃鸭脖,抱怨她婆婆不让吃兔子鸭子和螃蟹。说吃兔子孩子会唇腭裂,吃鸭子孩子手脚会连蹼,吃螃蟹太寒凉会流产! 玛丽亚当时在孕期! 第 179 章 我不由瞥向她的肚子。 汉服宽大, 但能?看出来腹部平坦,微有隆起,也和正常人吃多了差不多。 可她胸脯丰满, 腰肢很宽,不由让我想起昨天在提督府门口那个疯女——这应该是生完的状态吧? 她是半年前来到总督署的, 怀的肯定不是常坤的孩子。 那会是谁的?堂堂一个总督, 会对谁的老婆孩子如?此上心? “秋童!” 常坤忽然喝了?我一声,“你?是在审她,还是在教她指认别人?” 他紧张了?! 他怕我用葡语问出什么不该知道的! 仿佛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 我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荒谬的猜测,若坐实为真, 不仅能?反将常坤一军, 还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挤满班房的官员提醒我, 这里是常坤的主场。 他现在只?是想把我打成妖魔鬼怪,并不想要我的命,等他意识到, 我已经知晓了?他的惊天大秘密,肯定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 保命要紧。 “回总督大人,我只?是在问她来自何处, 并非不想用汉话问, 刚才的情形您看到了?, 她连日常吃喝都听不懂。”我转头看向厨子, “伙头张!” 厨子立刻直起身子大声道:“回大人,她的声音我认得, 正是之前住在观音阁的贵人。” 我点点头:“好, 之前她叫你?改良葡国菜,说过汉话吗?” 常坤眯了?眯眼。 厨子吓得肩膀一缩。 我往他跟前一站, 挡住常坤,轻声道:“说实话。总督大人亦不想让人诽谤本官。” 厨子不再犹豫:“说过几句,叽里咕噜的,听不太?清。” “那是谁帮你?们沟通的?” “是她的侍女。长脸大眼睛那个!” 我转向常坤:“总督大人可听到了??我和?玛利亚对话,她听不懂。厨子和?她对话,她说不清。汉话水平这么差,却能?说出那么一大段诽谤我的话,岂非怪哉? 她的侍女既然能?说葡语,定然也可以给她传达一些谬语。请总督大人将她提来审问,若是故意污蔑朝廷命官,应当治以重罪。” 我把这件事推到侍女头上,希望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可常坤已经警觉起来,不想放过我,沉声道:“她的侍女并未见过你?,为何要诽谤你??刚才我当她疯言疯语,现在听你?一席话,倒恍惚了?。你?非要借题发?挥,到底意欲何为?” 立即有官员附和?道:“总督大人,从京城到江宁,此女所?到之处,无不是非丛生、血流成河。老夫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不详之人。” 我笑看过去,“见识少也值得骄傲?” 他被堵得一噎,面色酱红,朝常坤一抱拳:“总督大人,她巧舌如?簧,多?说无益。为免皇上、雍亲王被鬼怪蒙蔽,咱们应该立即找个茅山道士来开坛做法,以鉴真身。” 图穷匕见!想必茅山道士早就找好了?! 我虽然不怕鉴,却怕他们作伪,把谣言坐实。 要是常坤足够狠绝,甚至可以当场以除妖的名?义把我打死。 等四?爷回来,一切都晚了?! 这是料定了?他不会为个死人得罪整个福建官场吗?还是笃定法不责众? 亦或者,本身就是冲四?爷去的!他昨天杀了?那么多?人,,一定是动?了?他们的集体利益,所?以杀我以警告他:休要妄动?福建官场! 此刻我才意识到情势比我想象中?更严峻,不禁手脚僵硬,心脏狂跳。 “不可!” 这时候班房外面传来杨猛的喝声。 他挤不进来,在外面跳着脚喊道:“总督大人万万不可任由下属如?此作践钦差随扈!” 常坤皱着眉抬头向外看去:“是谁在外面喧哗?” 门口?的官员往旁闪了?闪,杨猛被人推搡进来。 他撩袍跪倒,“下官长乐知县杨猛。” 接着抬起头,直面常坤,朗声道:“下官听见洋人诽谤我大清官员,而镍台大人不思维护国体,更不念同僚之谊,只?因?几句颠三倒四?、毫无根据的话,就要用怪力乱神之人羞辱秋大人。其用心险恶,与原刑部侍郎杜斌和?直隶司李达可谓同出一辙,令人不寒而栗。未免悲剧重演,下官已自作主张,派人去请钦差大人回来主持此事,不妥之处,请总督大人责罚。” 好杨猛,及时雨! 这哪里是请罚,分明是威胁! 雍亲王一旦得到消息,一定会很快回来。他们根本来不及走完作法、审判、处死的流程! “本官用心险恶,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刚才嚷着找道士的官员恼羞成怒,一脚将他踹倒,又狠狠一脚踩到他脸上,“你?要是个好东西,怎么会从礼部被贬到这里来了?!” “镍台大人!”我喝住他,“打骂朝廷命官是犯法的。” 他嚣张地?扯了?扯袖子:“本官掌管一省司法刑名?,不用你?教。本官就是看不惯这种下流走狗,想教训他,之后自去刑房受罚,不可以吗?” 说罢狠踹杨猛的头。 杨猛把自己蜷成个虾米,被动?挨打,一声不吭。 我蹲下去挡在他身前,“你?当着总督大人和?福建各级官员的面儿动?私刑,可真是个好榜样。不如?连我一块儿打,省得找什么茅山道士了?!” 而达哈布已经拔刀挡在我身前。 他一拔刀,常坤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那些人各个凶悍,绝非等闲之辈。 “胡闹!都胡闹!”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常坤总算发?话了?,“一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竟在总督衙门引起这般轩然大波,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在场的都给我把嘴闭紧,切不可让这些话流传出去!都散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已无暇顾及谣言,只?能?先吃了?这个暗亏。 镍台也顾及雍亲王,不敢再提茅山道士之事。 但怎么才能?带走玛利亚呢? 如?果她真生下了?邓三脚的孩子,就是扳倒常坤的关键!要是今天带不走她,以常坤的谨慎,绝不会再留着她。 就在我犯愁的时候,常坤已然发?话:“来人,把玛利亚带走,立即找船送往澳门!” 玛利亚似乎感知到了?危险,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身边的衙役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了?。 这一去,恐怕不是澳门,而是地?狱。 “总督大人……” 我刚一开口?,常坤就蹙眉打断我:“秋童,把她送走是在保护你?,你?怎么就不识好歹呢?再让她留在这里说疯话,保不齐连雍亲王也要质疑你?了?。” 杨猛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 行!我走!这一次我认输! 走出班房很远,杨猛才抹了?一把虚汗,小声告诉我,他并没有来得及派人去通知雍亲王,刚才只?是虚晃一招。 怪不得着急拉我走呢!好险啊! 我顿住脚,忽然觉得这个固若金汤的总督署,是我住过最?危险的地?方?,甚至比刑部大牢还可怕。 于是我不再回后院,叫人回去打包简单的行李,带着杨猛,直奔水师营房。 “秋大人,你?要去找雍亲王何须带行李?”杨猛不解地?问。 “因?为我不是去告状,也不是找他寻求庇护的。” 我总不能?时时刻刻躲在他身边,像个累赘一样。我得主动?出击,发?起反攻!只?有敌人死了?,我才能?睡得踏实! 水师营房规模壮观,而营房离演练场地?还有一段距离。 一个把总带我们在海滩上跋涉许久,才来到带到雍亲王面前。 他正站在炮台上观看水师演练。 远处的海面上,十艘战舰正追着靶船放炮。 靶船是一只?小船,由两只?快蟹船牵引,内部填充芦苇,中?间树立木头三根,上挂草席以作靶标。当它?进入警戒范围,战船就会开炮。 除了?用大炮轰击,水师官兵还会施放抬枪、鸟铳等各式火器,用点燃的箭矢射向靶船使之燃起大火,当 铱驊 靶船燃尽,执令官禀报长官们敌船被击沉,演习才算结束。 这个环节主要检阅指挥水平、操船能?否熟练以及船体状况,要求水师战船相互之间联络有序、运作自如?和?司令有方?。 战船操演完毕后,还有水兵游泳演练。 在中?间休息环节,我独自登上炮台。 四?爷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忽然激起心中?万千委屈和?后怕。 一路上对目前局势的判断及冥思苦想出来的对策,都被发?沉的舌根压住了?,我没控制住,情不自禁扑过去抱住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谁欺负你?了??”他掰着我的肩膀急地?询问,感受到我哭得发?颤,便将我紧紧抱住,轻抚后背,温柔地?安抚:“好了?好了?,别害怕,我在这儿!” 越安抚越崩溃。 直到眼泪把他厚厚的冬装都洇透,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哎,都哭红了?。这里风大,要是把脸吹皴了?恐要疼上几天。”他给我擦着眼睛,满眼心疼恼恨,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我穿上,拉上风帽将我遮好,之后怒喊达哈布。 杨猛陪着达哈布一起上来,二人将今天发?生的事描述了?一番。 语言平实并没有添油加醋,可杨猛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足以展现当时的情势。 “好啊!好个常坤!”四?爷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冷笑连连:“连本王也不放在眼里,下一步恐怕是要拥兵造反了?!” 话音才落,刚果儿爬上来报:“王爷,常总督求见。” 四?爷怒喝:“来的正好,叫他一个人来见!” “等等!”我赶紧拦他一下,挥退其余人等,将玛丽亚的身份和?怀孕之事告诉他。 “你?对这个判断有几成把握?”他没有表现出过多?震惊,但表情凝重,看样子,早就怀疑过常坤是里通海盗的真‘鬼’,只?是没想他和?邓三脚的关系竟如?此亲密。 若到了?可以交付亲生子的地?步,黑旗帮只?怕也能?任其差遣! 现在,水师没练好,西班牙、葡萄牙海军还没搞定,我们输不起,甚至逃不掉! “我能?确定玛丽亚就是葡国人,有八成的把握她生过孩子,其他的,要进一步确定。” 四?爷沉吟道:“可这会儿她可能?已经死了?。要想确定,只?能?抓一个黑旗帮的机要人员,或者……” 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我点点头:“葡国海军与邓三脚来往密切,我怀疑玛丽亚就是他们送给邓三脚的。他们和?邓三脚,或许就像西班牙海军和?邓三脚之间的关系,只?有协议,没有忠诚。相较而言,教廷掌管着他们的灵魂,大清有权力收回澳门,这两方?一起施压,他们不能?不权衡利弊,修正立场。” 四?爷目光沉沉,牙关紧绷,半晌才道:“你?不能?去。”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下巴,哀伤道:“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狼窝虎穴里。可现在情势如?此,咱们必须分头作战。” “不行。”他不同意,“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才能?放心。” 我摇摇头,“我若留下,只?能?是你?的软肋。今天常坤敢公然构陷我,明日未必不能?暗害我,我去澳门反而更安全些。澳门总督胡广礼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与他颇为投缘,与他女儿关系也很好,咱们离京之前,我还给他去过信。圣奥斯定教堂的神父也都很本分,对我尊敬有加。有他们协助,我和?葡国海军的谈判不会太?艰难。你?先想方?设法稳住常坤,等我带着澳门海军归来,拿着他勾结邓三脚的铁证,让你?于阵前斩他祭英魂!” “秋童……”他还是想劝我。 我伸手堵住他的嘴,“王爷,你?信不信我?” 终于换我问他这一句。 “我信,你?一定能?旗开得胜。”他没犹豫,轻一点头,语气中?充满鼓励。 只?是眼神有些忧虑,望着茫茫大海,轻叹道:“可我有私心啊!” 我立即保证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昨夜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和?一个,头发?与你?一样短的男人走了?。就在海上,你?们搭乘一艘小船,我也划着一艘小船,可无论我怎么划都追不上你?。我急了?,大声喊你?的名?字,你?回头对我摆摆手说,王爷,你?回去吧,我要回家了?。然后你?们就消失在一团白光里……” 他抿了?抿唇,重新把目光转向我,既有彷徨又有探究:“不管你?是神明还是鬼怪,就留在人间,留在我身边吧,好不好?” 第 180 章 不管是神明, 还是鬼怪…… 反正不是人是吧? 这话蛮吓人,再品品他这个梦,更让人警醒。 好像在他?潜意识里, 我有同类,但和他不是一个物种。 他?担心我离开, 并不是因为?我不肯嫁他?, 而是一种类似于‘牛郎留不住织女’的无力。 此前的异象和玛丽亚的说辞结合在一起,到底还是让他?起疑了。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 只想先把他?稳住,连连保证:“梦都是反的,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我永远追随你!” 他?没说话, 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半晌才恢复平时坚毅沉着模样, 拍拍我的手道:“我让刁锋开福建水师的官船护送你去。你把刚果儿?也带上。” “不行!刚果儿?要保护王爷!” 刚果儿?与他?几?乎形影不离,随时随地?都能?为?他?肝脑涂地?。现在福建这种情况,没个这样底实?靠谱的人保护他?, 我真的不放心。 “这里乱不了,不必为?我担心。”他?摆摆手,语气不容拒绝:“刚果儿?做事最稳妥, 让他?跟着你, 我才能?放心。” 之后不再听?我辩驳, 立即点人送我出海。 为?了杨猛的人身安全, 我将他?也带上了。 等我上了船,驶离岸边好远, 四爷还在炮台上遥望着我。 那么远, 我相信早已看不到我的眉眼,可他?就那么定?定?地?望着, 不舍不弃,仿佛一尊雕塑。 本来我一腔干劲,恨不得立刻杀到澳门,搞定?葡国海军,然后得胜归来,将常坤置于死地?,被他?这么一看,心中也慢慢升起了离别的愁绪。 空落落的。 1716年1月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一月十八日晴 今天是阳历新年第一天,也是我到达澳门的第六天。 这六天里,我主要干了三件事。 其一,和葡萄牙海军将领之间进行了数次艰苦卓绝的谈判。 其二,在胡广礼的斡旋下,与圣奥斯定?教堂的神父和澳门所有天主教徒在海军驻地?游行静坐。 其三:派人暗杀了强硬派中将马蒂姆.索萨——他?以不该干涉大清内务为?由,坚决反对出兵。 澳门的葡萄牙驻军和马尼拉的西班牙驻军目标不同。 前者,是没有得到这个岛屿,正在觊觎,所以只想坐山观虎斗,等到大清水师和海盗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永久占有甚至图谋内陆。 后者,是已经确定?了马尼拉的殖民属性,必须全力?保障大帆船贸易的安全,与海盗绝对敌对,和大清水师有共同利益。 所以,想说服葡国海军出兵,比说服西班牙海军难度大的多。 我从神父那里了解到,葡萄牙现任国王若昂五世非常强势,正是在他?的主导下,葡萄牙海军才不断扩张,恢复了和其他?欧洲国家一争高低的水平,所以海军对他?非常忠诚。另一方?面,他?是前国王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次子,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登基后,为?了获得认可,他?曾极力?讨好教廷。 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他?觊觎清廷领土,但也不敢公然和教廷作对。 也就是说,我只要站稳教廷翻译官的身份,从教廷利益出发,就有希望达成目的。 事实?上,多次谈判后,最高统帅阿方?索差点被我说服了。 可他?的副将马蒂姆却?对我厌恶至极。他?每次见了我都要重复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意大利人挖出来的魔鬼,是英国人的走狗,是清国的奸细,是教廷操控葡萄牙的工具!” 我有理由怀疑,玛丽亚就是被他?洗脑了。 这种人本身就很固执,再站在正义和爱国的制高点上,几?乎不可能?被说服。 胡广礼打听?到他?极其喜欢裹小脚的汉人女子,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我真想替他?女儿?扇他?两巴掌,但又不得不看在家国大义的份儿?上忍下来,劝他?:“胡大人,邓三脚给他?的钱和女人,肯定?比咱们多。美人计恐怕行不通。” 胡广礼已经愁白了头?,唉声叹气地?问:“那怎么办?” 时间紧任务重,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杀! 杨猛赞成,胡广礼不同意,他?怕引发大规模流血事件,继而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一整夜。 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堂,我把他?说服了。 在我出生?的年代,我的祖国并不是世界第一强国,但我们仍有底气对全世界说:我们从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这句外交辞令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葡国海军这些无耻之徒,占据我国领土,用?着我们的资源,堂而皇之和海盗勾结,侵害国人利益,只应有两种下场:要么滚,要么死。 胡广礼手下有兵,我带了几?十名护卫,澳门还有上千天主教徒,我们在海上或许不占优势,在陆地?上没必要怕他?们。 若他?们始终执迷不悟,宁杀净,也不能?让他?们成为?邓三脚的助力?,在背后偷袭大清水师! 我要用?马蒂姆的人头?,提醒他?们应尽的义务。 暗杀发生?在昨晚。 马蒂姆在自己的宿舍里被斩首,外面四个哨兵毫无察觉,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 早上六点半左右,阿方?索亲自带人包围了圣奥斯定?教堂,据说总共有两千人。 神父们在教堂外面以人墙阻拦。 我在教堂里面,于耶稣像前祷告——我发誓我从未这么虔诚过。 阿方?索叫嚣着让他?们把我交出去,却?不敢闯进来。 当然,他?们怕的不是耶稣,而是教廷。 上午七点二十分,胡广礼带着亲卫兵赶到,教徒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火把照亮了整个岛屿。 双方?剑拔弩张,阿方?索却?始终没有下令动手,这意味着他?并不想鱼死网破。 我的预判没有错。 现在的清廷顶着‘世界第一强国’的光环,尚有震慑力?。只要阿方?索稍微有点政治觉悟,就不敢轻易挑起战争。 否则葡国必将丧失在澳门的一切权益。 在任何时候,战争都是为?了利益。如果不打就能?得到比流血牺牲更多的利益,双方?就打不起来。 于是我开门走出去,微笑道:“我们再谈谈吧,上将!” 我屏退侍卫,邀请他?进入教堂。 阿方?索看着耶稣神像,意味深长?地?说:“马蒂姆有一点说得很对,你绝不是上帝的信徒。” 我笑着反驳:“您错了,可怜的马蒂姆将军是被撒旦附身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您看,所有神父和信徒都愿意舍命挡在我身前,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在我身上感?受到了上帝的慈悲。” 马蒂姆没有白死,这一次谈判没用?多久。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友好和谐地?共进早餐了。 “我会告诉大清的皇帝,马蒂姆将军是在为?征讨海盗时英勇牺牲的,贵国将是大清永远的贵宾。” 他?接受了这一说辞。 “葡国海军为?了保护澳门信徒不遗余力?,付出了严峻的代价,教廷应予以褒奖。” 他?点了点头?。 “邓三脚劫掠的不义之财,都在战斗中沉海了。清廷不会追缴一个铜板。” 这是最关键的。 这个承诺意味着,攻下邓三脚的老?巢后,葡国海军可以凭本事任取海盗财富。 当然,我也告诉他?了,左前锋是西班牙人,如果他?们冲在最前面,可能?大头?就到了他?们的口袋。 阿方?索不屑地?表示:“西班牙人只会造船,根本不会打仗。” 合作意向顺利达成。 当然,口头?上的承诺不可信,他?必须采取实?质性的行动和邓三脚站到对立面上。 为?表诚意,他?向我提供了两个重要信息。 其一,玛丽亚的确是被黑旗帮掳走的。 今年一月份,她?就被发现在澳门街头?流浪,神父们曾试图帮助她?,但她?十分抗拒,甚至企图点燃教堂。海军也曾想方?设法把她?送回本国,她?却?说回去会被烧死。二月份她?就消失了,有人看见她?上了海盗船。 至于她?怎么来的澳门,则有个无法证实?的说法:她?在卡伯拉修道院爱上了一个传教士,被他?偷偷藏在船上带到这里来。后来那人没有获准入境,被迫返回原籍,却?因为?传教士的身份,无法把她?带回去,于是抛弃了她?。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和我乘同一条船来的澳门,抛弃她?的男人,是我十三个学生?之一…… 怪不得她?那么了解我的来历。 那么,不是马蒂姆给她?洗脑,而是她?将听?到的传言告诉了马蒂姆。 她?为?什么会和他?谈起这个?在那种境地?下,她?怎么会有闲心和别人谈起毫不相关的人?这更像是床头?床尾说的闲话。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阿方?索的说辞显然还有隐瞒。 他?绝不可能?承认马蒂姆引诱玛丽亚,并将其送给邓三脚的事实?,只能?说她?是被掳走的。 我问他?知不知道玛丽亚之后的经历,他?漠然道:“对于海盗来说,女人是珍贵的财产。她?在那里,肯定?比沦落为?□□或饿死好得多。” 财产。 这个词虽然冰冷,却?比埃文所谓的‘最爱的女人’更恰当。 爱这个字,太奢侈,寻常人根本碰不起。 我告诉他?:“她?怀了邓三脚的孩子,邓三脚把她?托付给了最信任的人。” “谁是他?最信任的人?”阿方?索下意识问。 我撒了个谎:“西班牙人。” 他?立即大声反驳:“这不可能?!西班牙人最想弄死他?!” “您说的对极了,所以西班牙人花了很大力?气在他?身边安插卧底,这个卧底获得了他?的信任。而现在西班牙人已经和大清建立了紧密无间的合作关系,所以我们才能?得知这件事。事实?上,现在玛丽亚就在我们手中。” 感?谢这个信息传播落后的时代,我才可以充分利用?信息差忽悠他?。 阿方?索果然有些慌。 我继续发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说了一些对您不利的话……” 他?紧跟着追问:“她?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可以说是马蒂姆教她?那样做的。我会说服大清皇子和西班牙人的。” 他?阴沉着脸道:“事实?上,就是马蒂姆!当然,他?把玛丽亚送去也是为?了当卧底!” 上道。 “我理解,我明白。如果马蒂姆和她?之间的谈话,有什么人证或书信就更好了。” 我才不管她?是去干什么的,也不管你们到底有没有人证物证,哪怕你回去临时伪造一个,只要能?证明玛丽亚成了邓三脚的人,就足以治常坤的罪。 阿方?索道:“这件事非常隐秘,未必会有人证和书信。不过,马蒂姆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回去翻翻他?的遗物看看,能?否证实?他?和我们葡国海军的清白。” 写日记真是个好习惯。 第二个消息,与邓三脚的军事装备有关。 这两年,邓三脚的势力?越来越大,和他?的军事装备关系重大。 首先,他?的主战舰不是传统木船,而是铁甲船。虽然笨重,却?比同等规模的木船跑得快,甚至无风也能?保持正常航速。 其次,现在最先进的舰炮是滑膛炮,而邓三脚的大部分战船都装有新型线膛炮,这种炮采用?高能?炸药,在射程、射击精度和爆炸范围上,都比滑膛炮优越不止一倍。除非吨位比海盗船大很多的巨型战船(比如埃文那只米迦罗号),否则决无招架能?力?。 我不太清楚武器方?面的发展史,只听?阿方?索说,大型铁甲船和线膛炮都是海上世界的新鲜物,目前没有任何人能?仿造出来。 称得上奇迹的是,这两样全都是一个外号为?‘魔法师’的武器制造师创造出来。 “如果这个奇才一直为?邓三脚所用?,黑旗帮就有源源不断的新武器可用?,三国海军会越来越被动。”阿方?索道。 我不禁好奇:“这样的人才,人人都想要。你们了解过他?吗?” “没有人见过他?,邓三脚把他?藏得非常隐秘。我们只掌握很少信息,其一,他?是个黑头?发戴眼镜的黄种人,其二,他?在所有武器上标注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哈利波特。” 我刚想调侃一下这人我认识。忽然一个激灵。 上帝呀,叫哈利波特不奇怪,外号还叫‘魔法师’,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他?是我的同乡!! 180-200 第 181 章 2023年10月2日黄金海岸别墅区 清史专家宋岚教?授家 传统挑高客厅被改造成了开放式书房, 两面超高书墙上摆满了书,一道直通二楼阅读区的旋转楼梯上铺着印度手工地毯,楼梯下方摆着一架白色钢琴。 一个不修边幅、浑身发臭的男人正坐在钢琴前运指如飞。 琴声高昂、狂放、杂乱、急切, 让听者仿佛变成了一条小船,置身于?暴风雨中的海面上。 宋岚背对着他, 站在落地窗前望向夜空。 月明风静, 现世安好,但?她捧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 许久,琴声初歇。 宋岚微微侧身, 只见男人取过琴架上的酒杯,将没兑雪碧的半杯龙舌兰一口吞下。 “你疯了!”她立即从书桌上抄起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你没喝过酒, 这样喝很容易上头的!快多喝些水冲一冲。” 男人面无表情地推开水, 嗓音沙哑:“我怎么可能没喝过酒,我可不是从前的书生葛老师了!我在十八世纪的海盗团里呆过两年,而海盗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酒, 邓三脚更是嗜酒如命。 在最后那段时光,他唯一信任的人只剩下我,每天?拉着我从早喝到晚……我准备明天?就?去医院预约一个胃镜, 查查这两年有没有喝出毛病来。” 宋岚蹲在他身前, 心疼地捋了捋他鬓角的白发, 叹道:“太?不容易了, 你受苦了!但?你是《圆明园日记》里的‘哈利波特’,福建海事?博物馆里至今还有你留下的舰炮!你更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去过十八世纪, 且平安归来的人, 这笔宝贵的经?验,对全?世界的影响都?是无法?估量的。有无数人会为你庆贺, 无数场庆功酒等着你喝。可是今晚你不能醉,我好不容易把你拖来,必须要做你第一个听众。” “不是第一,是唯一。” 宋岚微微一怔:“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准备向全?世界公开这次时间旅行吗?” 葛忱坚定地摇摇头:“我特意要求秋童不要在日记里提起我,更不要透露我们之间的对话,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怪不得她后面的日记极少提及这个神秘‘同?乡’,偶尔关联到某事?,也只用‘哈利’替代。可为什么?现在科学界仍没有普遍认同?时间穿梭和平行世界这两个概念,你不想让最顶级的科学家和你一起深入研究吗?你不想为秋童正名吗?” 葛忱霍得站起来,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快步转了几圈才停下来,红着眼睛看着不知所措的宋岚,几乎是在吼:“现在我最想把她平安带回来,其他都?是次要的!” 葛忱从小性子冷清,情绪波动很少,当?了老师以后,一年比一年沉闷稳重,同?系比他资历老的教?授,遇事?都?喜欢让他主持公道。 宋岚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他红眼,好像是在三十年前报志愿那天?。 那天?他为了学物理,与父母发生了激烈冲突。 而他学物理的目的,就?写在那本手抄日记的扉页上: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真的有人,会用一生做一件事?儿啊。 宋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不过,这三十年来,《圆明园日记》和秋童这个人,早已不单纯是联通她与葛忱的桥梁,已经?深深刻在她的生命里,与她的事?业、生活息息相?关。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用母亲一般包容的眼神和温柔的语调安抚他:“如果能把她带回来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一次她为什么没跟你回来呢?你能跟我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吗?” 整栋宅子里只有这两个人。 宋岚原本养了只金毛,因为葛忱不喜欢狗,在他来之前就?关到室外的狗屋去了。 葛忱慢慢平静下来,开始讲述他失踪这两年多的经?历。 “打开时空之门?纯属意外。当?时有一个仪器坏了,数据总是不准,我一生气锤了一下,然后,就?像秋童形容的那样,刺目的白光剥夺了我的意识。 我也落在了1713年的热内亚,准确的说,是热内亚海湾。我掉在海里,被一群渔民救上船。可惜,他们并不像神父那么善良。他们视为我为怪物,扒光我的衣服,盗走我身上所有财物后,又把我当?人饵卖给了海盗。 人饵你知道吗?就?是在海盗团里负责引诱商船减速的人。从此我就?落入海盗团,一直到离开那个时代,也没能脱离。这不是最糟糕的,时间偏差才是。秋童是3月14日降落热内亚的,而我是8月26日。 那时候,她到底在哪里,日记里根本没有详说。哪怕我脱离海盗团,能自由?活动,也很难追上她的脚步。 而且当?时没有远洋旅行,只有商船和海盗船会往东方去,商船绝不会接纳被视为不详的怪物。只有跟着海盗,我才能吃上饭,并有机会回到大清。” 宋岚忍不住插嘴:“我知道你一心想把她带回来,可是真处在历史的洪流中,你就?没动过改变世界的想法?吗?秋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近现代史,而以你的才华和学识,甚至有可能改变全?世界的科学发展进程。你就?没想过……” “没有!”葛忱蓦地打断他。 宋岚往前挪了挪,真诚地看着他:“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好奇。” 葛忱原本不想解释,可是宋岚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这些事?儿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讲了。 他取下眼镜,撩起衣角擦着,努力用平静的语言描述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想:“科技被揠苗助长后,人类会用多少年走向灭绝,这是无解的。我早就?和你说过,所有人都?不应该干预历史。 而且,你应该很清楚,在十八世纪的欧洲,仍处在神权主导下,上到国王,下到百姓,无不迷信。没被神明偏爱的异乡人,想活下去都?很艰难。” 宋岚认同?道:“是啊,秋童幸运地落在了教?堂,幸运地被郎世宁发现。即便教?廷出于?染指大清内政的特殊目的,给予她身份保护,依然会有玛丽亚这样的人,把她视作魔鬼。那时候,每年都?有很多人因为被‘魔鬼’俯身而被烧死?。你能活下来,的确很不容易。 至于?该不该干预历史,我一研究历史的人,不和你一搞科研的人讨论?意识形态!你还是接着说吧。” 葛忱重新戴上眼镜,对她点点头:“1714年3月,我所在的海盗团在印度洋与邓三脚的黑旗帮迎面相?逢。原本海盗之间如果没有利益冲突和深仇大恨,是不会炮火相?向的。可邓三脚却下令将我们赶尽杀绝。 后来我才知道,每到这个季节,会有大量英国商船途径那一片海域,而那一次,他是在想讨好英国海军,从他们手中购买最先进的舰炮。 得知他主要在福建沿海活动后,我主动献上自制的转轮□□和铁甲船的设计图纸,得以保全?性命,从此得到器重。 1714年6月,我被他带到福建周边的一个小岛上。此后一整年,都?在那里帮他造船和武器。 铁甲船和线膛炮问世后,他开始给我一些自由?,甚至把我当?成知己带在身边。 其实?我有机会偷一艘他的船去澳门?或者台湾,甚至去福建藏起来,可我最终没有勇气这么做。 一是因为他和葡国海军关系不错,还与福建总督常坤有极深的利益牵绊,这些地方有的是人当?他的刽子手;二是,打开时间之门?的仪器我还没准备好,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躲躲藏藏可能会错过秋童——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了。” 宋岚忍不住建议道:“根据日记,她到澳门?后一直待在圣奥斯定教?堂,你可以天?主教?徒的身份接近她。” “我也这样考虑过。可身临其境,生死?只在一念间,必须更谨慎。她去澳门?之前,雍正提到了一个梦,还让刚果儿跟在她身边。这说明,他机警小心到连梦中的危险信号都?不放过。 你再想想,居生在江宁一个月,想方设法?见秋童,一次也没成功,而这正是因为雍正刻意阻拦。 我戴着眼镜,没有廖志远那样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刚果儿想防我,拦我,甚至杀我,再简单不过。只有让她来找我,才是最稳妥可靠的。” “你说的对!幸亏是你,要是我,可能早就?死?在热内亚了。”宋岚连连点头,忍不住催促道:“那你到底是怎么见到秋童的?她和你想象中有出入吗?” “她……”葛忱眼神一散,神思跟着回到了那天?。 那是1716年2月18日。 太?阳刚从海平面上冒了个尖,三国海军就?汇聚到了黑旗帮老巢,邓三脚和大部分扈从正睡着觉,惨烈的围剿就?开始了。 定位和时间都?是他提前泄露给秋童的,以‘哈利波特’的名义。 昨夜,邓三脚给他的混血儿子过百日,黑旗帮核心成员都?在。 三国海军上岛瓮中捉鳖,直接一锅端。 下午六点多战役基本收官。西班牙海军忙着杀人,葡萄牙海军忙着抢财宝,大清水师在凌保的带领下,乘船追杀被苏灿带走的邓三脚。 而他作为秋童点名要保的人,被达哈布从尸山血海中拎出来,提溜上了‘平远号’。 秋童就?在船舱里等他。 摆满杂物的船舱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飘忽。但?在她拉下兜帽的刹那,葛忱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 并不是因为爱慕她的容颜,只因梦想照进现实?。 短暂地晕眩过后,他第一个直观感受是: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年轻。 第一本日记始于?1714年,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字里行间天?真活泼,小心翼翼。到第三本日记的末尾,已经?是1731年,她在这个时代度过近二十年,早已位极人臣,说一不二,记载的事?情越来越精少,言语间沧桑成熟。 现实?中的他,也从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了沉默大叔。这些年,就?好像是跨时空一起度过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了相?知相?伴多年的好友。 结果一见面才蓦然发现,她在自己面前,就?像隔代的小辈,甚至比自己的学生更天?真烂漫。 不止喜形于?色,而且举止夸张。一点也不像即将荣升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的人。 她箭步迎上来,瞪大双眼盯着他,每一根翘起的睫毛都?在表达惊喜:“是你!” 是你? 为什么‘是你’? 葛忱以为,她把自己认成别人了,可她却不容分说,语无伦次地强调:“不会错的,是你,是你,就?是你!我记得很清楚,是你按下那些仪器,刺眼的白光一闪,我就?……” 达哈布还在船舱里,她没有说下去,但?葛忱已经?听出些眉目。 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询问道:“你是说,凌志大学物理实?验室,你趴在门?缝里看到的人,是我?” 秋童猛点头,热泪盈眶地拉住他:“你也看到我了吗?你是和我一起来的吗?” 葛忱抓着头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船舱里乱转。 秋童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不,那不是我。”葛忱转过身,握着拳对她说:“确切的说,那不是这个我。你懂吗?” 秋童当?然不懂。 她从‘哈利波特’这里获得了关键情报,使三国海军顺利剿灭黑旗帮,她还认得这张脸。 她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凌志大学的老师,自己姐姐的同?事?,放心地屏退所有侍卫,单独与他交谈。 葛忱这才为她详细解释:“你说的那个我,是你原本世界里的我。站在你眼前的我,是被你改变后的世界里的我。” 第 182 章 他从庆云清墓的挖掘开始说起, 说到全世界对日?记的关注,最后?说了一个几近残忍的事实:“你说你是2023年5月20日?穿越的,而我是2020年6月9日?。可是在我离开之?前, 除了日记和一些模棱两可的文献资料,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证明你曾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你的母亲常峥,姐姐秋黎,根本就没见过你!” 秋童脸上的兴奋早已退的干干净净, 但也看不到尴尬、惊慌和失望,只有波澜不惊的思考和沉静敏锐的审视。 直到此时, 她才和葛忱想象中的样子高度重合。 之?后?, 她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你说, 常峥活到了2020年?” 葛忱一五一十地说:“是。她在凌志大学西班牙语系任教,2006年秋天嫁给了一个叫温祁的政界新秀,2020年时, 这人已成?副省级官员。据我考证,他是温乔的子孙。没错,就是曾在刑部为你作辩护的刑名师爷温乔, 你后?来提拔他做了顺天府尹。” 秋童摆摆手道?:“未来的事儿不要提。” “抱歉。”葛忱赶紧为自己的口误道?歉。 他反对改变历史, 更反对剧透别人的人生。在刚才的陈述中, 他就尽可能避免提及秋童往后?的人生。就算秋童坚持要问, 他也不会轻易说。 “秋黎也嫁人了吗?” 葛忱道?:“没有。她后?来成?了我的学生、助手,最后?成?了真正的同事。” 秋童眼?睛一亮, “是吗?” “她本来就对物理感?兴趣, 后?来读了你的日?记,深深被?时间这个维度吸引。我很欣赏她的聪明和悟性, 在她读博士期间极力劝她留校。这次能打开时间之?门,有她一份功劳。不过,有句话说得对,性格决定?命运。蝴蝶效应不会改变所?有事儿,在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和那个分分合合数次的男人纠缠。” 秋童默然?不语。 她应该是想到了和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吧。 就算能回到21世纪,再见到的常峥和秋黎,也不是她的亲人了。她们?之?间没有共同生活的回忆。深爱她的那个常峥,早已归于尘土,当半个妈把她带大的姐姐,也永远失去了妹妹。 葛忱感?受到她很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幸好,秋童很快从悲观情?绪中抽离,主动开口:“国家呢?有什么变化?” 葛忱谨慎地答道?:“我并不了解你原本熟知的历史,只知道?,你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圆明园也好好地保留下来了。” “真好。”秋童满足地笑,旋即又问:“后?人是怎么评价雍正的?” 可是不待葛忱回答,她就赶紧阻止:“算了,算了,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他自己都不惧后?人评说,我多?余操闲心。” 这一次葛忱不忍看她低落,主动安慰道?:“人们?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90年代,00年代,10年代,舆论的风向一变再变,全世界的英雄雕像被?推倒重建,再推倒。我想,他不是不惧后?人评说,只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秋童微微一笑,客气道?:“葛教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来找我,是为了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还是带我回去?” 葛忱嗓子有些发干,他下意识扶了扶眼?镜,心虚地问:“你,你舍得唾手可得的权柄和深爱的人吗?” —— “然?后?呢?!”宋岚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不禁晃了晃他的胳膊:“她怎么说的?” 葛忱反问道?:“你研究她的日?记三十年了,在你看来,她会怎么说?” 宋岚神色烦躁,不情?不愿地转换思路,把自己代入秋童当时的情?境,“在这段时间,她对雍正的爱意才刚刚萌芽,远不及后?期深刻。并且,玛丽亚闹过之?后?,她有些惶恐,怕早晚有一天别人会发现她不死不伤的秘密,把她当怪物。从感?情?上讲,我觉得她不会难以自拔,可以潇洒割舍。 她从未贪恋权柄,从始至终,头破血流也好,劳心劳力也罢,都是为了改变清廷使中国落后?于世界发展进程的国运。她本来不确定?这些努力究竟有没有用,你告诉她世界被?改变了,无形中给她增加了更沉重的责任。从事业上讲,我担心她会被?责任羁绊,选择牺牲自己。”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她显然?选择了‘大我’,抛弃了‘小我’。” 葛忱摇摇头,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看来你不够了解她。” 宋岚挑了挑眉。 “她说,手握权柄是为了报国。人只要有志向,有能力,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可以为国效力。至于雍正,她很清楚,他要和自己在一起,会付出什么代价。现代三观带给她的痛苦,不应该转嫁给他。离开他,是真正对他负责。” 沉默许久后?,宋岚叹服地点了点头:“是我低估她了。她早已有了国之?利器的视野和胸怀。” “嗯。本来我准备了一肚子劝诫的话,就怕她舍不得走。没想到她这么潇洒通透,要知道?古往今来多?少权臣,都毁在舍不得放权上。” 宋岚越发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告诉她,3月14日?可能是个好机会。她说,还来的及和雍正及年晓玲、麦克沃伊好好告个别。之?后?,为了不让雍正起疑,也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她派人将?我秘密送到了澳门的圣奥斯定?教堂。” 1716年2月20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晴 大围剿之?后?第三天,凌保把邓三脚逼到了一个山洞里。 苏灿还想做困兽之?斗,怀抱婴儿的邓三脚却失去了斗志。 玛丽亚被?常坤送走后?,同一时间把孩子送还给了邓三脚。邓三脚给儿子找了三个乳母,可是逃窜得匆忙,一个也没顾上带。 小婴儿的哭声时不时从山洞里传出来,起初还很嘹亮,后?来渐渐虚弱。 四爷惜才,下令招安。 可凌保一心想让他们?死。于是,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就这样耗着,看他们?在山洞里自绝生路。 他刚来福建就立下宏愿:杀尽海盗,还海于民。 那时候邓三脚还没有如今的声势,全力一击,有望得胜。可当他千辛万苦,联合西班牙、葡萄牙海军共同围剿,却发现邓三脚早就得到消息,做了万全准备。最后?葡萄牙海军在关键时刻打开阵列,令黑旗帮突围而出。 那场战役损失了近千名水师官兵,损坏了三十多?条战船,最后?还落得个贻笑大方的结局,成?了他毕生之?耻。康熙在他的奏折上写下‘甚失朕望’四个字,令他一夜白头。 当时常坤还在他面?前卖人情?,是因为自己上折力保,皇上才没有将?他撤职。投桃报李,他也在密折中给常坤说了不少好话。 直到两年后?才知道?,常坤才是邓三脚的后?台!第一次围剿的消息,就是他泄露的,葡国海军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和他有关! 被?同僚、海盗联合起来耍得团团转!凌保顿觉自己这两年的艰辛、愧疚都成?了笑话。 如何还能有半分仁慈? 彼时我和四爷正在夕阳下的海边散步,我心不在焉地问他:“要是凌保放不下仇恨,邓三脚和苏灿就无法为大清水师所?用了。王爷没有其他安排吗?” 潮水渐涨,他的鞋袜都湿透了,却毫无返回的意思,仿佛想背着我在这沙滩上永远走下去。 “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鬼机灵。我让许均去了。凌保不对邓三脚赶尽杀绝,对不起跟他出生入死的水师官兵。他放水,邓三脚和苏灿也不敢信。让许均在关键时刻赶到,既可成?全凌保的情?义?,也更容易收服这两个匪首。” 如今代理水师提督的许均啊。 两个多?月过去,我几乎都忘了这号人了。只记得,他在接风宴上爆出了常坤的葡国小妾,引发后?续一系列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真是无心的吗? “成?全凌保的情?义?,是不是为了让他继续带水师?现在常坤已经被?押解进京,闵浙总督之?职暂悬,王爷觉得,皇上会从其他地方选派一个,还是就地提拔?” 他没有丝毫隐瞒,坦诚道?:“许均不是带兵的料。福建水师,的确还需要凌保来带。不过,这次稳住福建官场,迅速拿下常坤,许均功不可没。我打算推举他接任闵浙总督。” 我往上爬了爬,歪头看着他的侧脸,“许均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对吧?” 他转头亲了亲我,接着淡定?说道?:“以利诱之?,以棒喝之?,必要时杀一儆百。上位者只要用好这三招,下面?的人各有精彩纷呈的表现。许均看到了机会,当机立断向本王靠拢,算是俊杰。” “你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走的时候才笃定?福建不会乱是吗?” 他轻声一笑,撒娇道?:“你可不能这么辜负我的苦心。我那是不舍得让你担心。” 哎。我何止要辜负你的苦心,还有你的偏爱,你的教导,你的托举…… 正好一个大浪打过来,他脚下一滑,我心虚得忘了抓紧,差点掉下去。 “哎,抱紧!趴在我背上。”他吃力将?我往上一抬,命令道?。 “你累了吧?放我下来,我们?一起走一段。” “不累。背着你,就像猪八戒背媳妇儿,满心欢喜,一点儿觉不着累。” “哈,哪有人自比为猪八戒的!” “你别管,我乐意。再说,猪八戒可是师徒四个里,唯一凡心不改的。我也是修行大半生,因你动凡心。” 世事真奇妙。 我曾和居生谈起西游记,把自己代入成?调戏唐僧的女妖精,现在却爱上了最不受女读者欢迎的‘猪八戒’,还以成?为‘高小姐’感?到骄傲。 忍不住顺着他调侃:“那你还惦记广寒宫里的霓裳仙子吗?” “那是天蓬的前尘旧事,和猪八戒没关系。猪八戒只有一个高小姐。从有了高小姐,再也没念过别人。后?来发现与?高小姐再无可能,就断情?绝欲,做了佛家的经坛使者。” 哎。这人太会哄人了。 我心里甜得发涩。 其实他已经背我走过好远一段,只不过脚印都被?海浪冲走了。 我走后?,这些记忆,是不是也会被?时间慢慢冲淡? 哈利说,我在这个时代没留下什么,是不是因为他憎恨我,抹去了我存在的一切痕迹? 我宁可被?他恨,也不想被?他忘。 “四爷……” “嗯。葡国怎么称呼情?郎?” “亲爱的,达令,哈尼,宝贝,很多?,怎么?” “别叫我四爷,私下里换个亲亲热热的称呼。” …… “那你想听哪一个?” “哪一个最亲密?” 我更偏好哈尼,于是说了这一个。 “像蜂蜜一样甜?”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用这个吧,哈尼。” 哈哈,这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怪阿。 我笑得乱颤。 “别笑。多?说几次,你就习惯了。”他一连叫了几十声,最后?指点我:“你倒是答应一声哎!” 我搂紧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细语:“哈尼,你爱我……” 我没说完,他就抢话:“爱!” 我继续:“我也爱你。我们?现在就做,爱人该做的事情?好不好?” 第 183 章 海天交界线上只剩最后一条光线, 霞光染红的云朵在深蓝的天幕上渐渐褪色,可视范围越来越小,浪涛声?则越来越大。 不知道我刚才那句他听清没有, 反正迟迟没?有我想要的反馈。 从福州去澳门路途遥远,我这一去一回, 光路上就耗费了将近两个月, 加上中间的斡旋,回来以后帮着三国海军沟通协调,他?更是百事缠身。 大围剿前夕, 偶有对话?,说的都是公事, 隔着别人对望, 望眼欲穿。直到今日终于得空单独相处。 人说小别胜新婚, 我没?婚过,不知道新婚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大半天, 冰冷的海水打湿了他?的鞋袜衣袍,他?背着我舍不得撒手。 可我离开福建前,他?根本不敢夜里见我, 白天偷偷亲一下都会有反应。现在?我主动投怀送抱, 他?怎么不得欢喜得找不着北? 没?有。 他?假装听不见! 生气! 恨恨一撑, 刚想从他?身上滑下去, 他?忽然一顿足,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 没?有刚才的氛围, 现在?我说不出来了! “先别动!往边儿上走?走?再下。”他?用?力箍着我的腿防止我挣脱,快速朝干燥的地方走?去。 我脚刚落地, 他?已?闪电般转身,一把?拉住我,一手揽着我的腰,往身前一带,含笑诱哄:“刚才浪大,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就一遍。” 说完一弯腰,把?耳朵凑到我嘴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能再依靠眼睛,只能凭肌肤、声?音和心。 潮起?潮涌,隽永不息,再过三百年,依然如此。 相较而言,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相爱的时光更是稍纵即逝。 此刻手被?他?攥着,纵然温度烫人,一旦松开,很快就会被?海风吹凉,像从未暖过一样。 可是肌肉有记忆,耳朵会回想,一种味道可以轻松把?人送到某个特定场景,心更会背叛大脑。 初相识,我一次次给他?下跪,后来,他?不再让我跪,开始屈膝,骗我给他?吹眼睛;屈膝,听我说情话?。 我神思?这么久,她依然耐性十足。 他?总说我记不住往日恩情,其实这三天,过往的一幕幕,反反复复在?我眼前重现。 此刻,我又?想起?出狱后拿剪刀自残那一夜,他?情不自禁伸出来想要拥抱我,又?硬生生缩回去的手。 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彼此克制过。 现在?还要因为?一点羞涩、别扭,错失相互拥有的机会吗? 我轻轻环上他?的肩,大胆地说:“我说,我想和你做真正的爱人。” “前面那一句。” 这人!他?分明听清了!真会下套! “我也爱你!” 他?这才直起?身把?我揉进怀里,轻叹道:“想听你说句实心话?真不容易。这两个多月,我天天到送走?你的地方,盼能时光倒流,阻止那时的我。要是我再坚持一下,何必受这焚心蚀骨的相思?苦。上次你说心里有我,是我连哄带骗的。这回这句是你自己想说的,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你也日夜想我?” ……虽然确实如此,可我跟你说身,你跟我谈心,真不是变相拒绝吗? 你是不想,还是不行? 见我闷声?不语,他?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在?我冰冷的脸蛋子上连亲了两下,“别恼,别恼!你心似我,才能明白此前我并不是不珍视你,也不是欺你无亲无族,稀里糊涂要你身子。我是情难自禁,不由自主。 你刚才那句话?,哎,我根本不敢细听,也不敢回想,否则,佛祖来了也休想拦着我!可连外人都知道你值得被?高高捧着,我怎舍得看轻你。 你立志不婚,我尊重你,可我们在?一起?总得有个说法。从你承认心里有我,我就急着回京,想让皇上褒奖你,给你体面。想帮你尽快把?《大清周报》办起?来,向天下人宣布咱们的关系。到那时,让所有是非都落到我头上,我才敢心安理得地要你。 但我很高兴,太高兴了!你不再是个懵懂无心的小姑娘,只会纸上谈兵。你会说爱,你因爱生欲,你心似我!” ……真是个老古董。 可惜我等不到回北京了。 剿灭黑旗帮后,福建水师要继续南下,荡平澳门周边海盗。 刚才一见面他?就说过,想把?此事全权交给凌保,尽快带我回京。可我不仅不能如他?所愿,还得想方设法跟着去澳门。 罢了。 他?的三观如此。 宁可自己受苦,也要坚持的原则,没?那么容易被?改变。 何况,我自己深知三观和行为?相悖的痛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就这样吧。 世事总难完美。 往回走?的时候,他?又?捻起?了佛珠,悠哉游哉地和我说起?了对年晓玲的安排。 本来我们都以为?晓玲会回四川,但在?过年的时候,她就追到福州来了。 带着江宁三百四十名举子的联名请愿,跪请雍亲王上呈皇上——她在?江宁打了一场漂亮的笔仗,终于让文人正视辩论的核心,而不是她的性别。 同?样是打破性别枷锁和文人斗,她的姿态比我帅,反败为?胜所用?的时间比我短,我真的很佩服她。 不管这个请愿能不能通过,‘照清女士’都在?江宁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还将作?为?‘罪不及女眷’政策的倡导人,被?历史?和天下人铭记。 她还对四爷说,决意离开雍王府,并已?将这个想法写信告知家中父兄。这次来福州,是为?了追随我,想以报社签约女作?家的身份,留在?我身边。 “不管离开王府,还是跟着我,都是戳年羹尧的肺管子,他?能同?意吗?” 想到这些把?理想和命运交付于我的人,我就很不安。 别人倒在?其次,晓玲的命运,因为?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走?后,她会在?父兄的打压下,走?回老路吗? 现在?她觉醒了自主意识,甚至成长了一个先驱,恐怕再也不甘心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无穷无尽地生孩子了。真要走?上老路,会有无穷的痛苦。 四爷道:“别的你不用?管,你只告诉我,想不想留下她?” 留下,她就会跟年家彻底决裂,不留,她就得被?遣送回四川。 “王爷……” 他?立即纠正我:“私底下不要称官讳,叫哈尼。” 因为?这个称呼,想要拜托他?照顾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哪有人脸皮那么厚,即将把?人狠狠伤透,还要请人帮忙。 “我想把?她留下。”最终,我没?能叫出口,只给了一个答案。 也许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呢。 也许,没?了我这个障碍,这对恩爱眷侣,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呢? 八爷说,四爷喜欢聪明霸道的女子,不喜欢晓玲这样的。 可晓玲不是从前的晓玲了。现在?的雍亲王,已?经?不是从前的雍亲王了。他?会为?我让步,支持我的事业,未必不能这样对晓玲。何况,年羹尧可以帮他?稳固皇权。 先留下吧。至少?他?们还能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看他?们自己的命运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把?他?的胳膊往怀里抱了抱,仿佛这样就能完全占有他?似的。 多占有一天算一天吧。 总归这趟巡视是我人生之大幸。开拓了视野,锻炼了能力,找到了回家之路,还谈了一段原本不可能的恋爱。 “好。那就留下。难得她对你一片赤诚,若能为?你分忧,你便可多在?我身上放些心思?。”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年家及四福晋交代吧。 前面沙滩上火光通天,载歌载舞。 刚果儿说,许均把?邓三脚和苏灿带回来了,为?庆祝这次的圆满胜利,正在?海边焚烧海盗旗。 火光吸引了水师官兵,还吸引了停驻在?周边的西班牙、葡国?海军。 西班牙人最爱凑热闹,更喜欢用?音乐和舞蹈表达欢乐,于是趁这火光,直接开起?了篝火晚会。 拿出了乐器,跳起?了舞。 葡萄牙人也不甘示弱。从船上抱下来缴获的美酒,搂着从黑旗帮抢回来的女人,和他?们打擂。 大清水师嘛……从自己船上拉来一只猪,一只羊,还有调料若干,就地烤起?…… 要香掉舌头了! 等我们凑近,羊先考好了,黑压压一群人围着。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王爷来了,人群顿时闪出一条路。 胖乎乎的许均用?长刀挑起?烤得外交里嫩得羊腿肉,朝前一递,笑眯眯道:“麦芒掉进针眼里,王爷,秋大人,您二位可真会赶巧。快尝尝我的手艺,上一次烤这东西,还是康熙三十五年,跟着皇上征讨噶尔丹的时候!” 哟,资历够老的,还当过天子亲兵呐。 四爷却注意到躲在?人后的一个瘦高个,招招手道:“邓帮主,来!” 那人立即挤到前面来,作?揖道:“邓某罪人一个,愧不敢当如此称呼,请王爷训示。” 他?两颊凹陷,长胡子遮住大半张脸,穿一件宽松长袍,腰间还别着一本书,确实不像赫赫有名的海盗头子,更像一个落魄书生。 “你近前来。”四爷命令道。 邓三脚没?敢走?得太近,离两米左右。 四爷把?羊腿递给他?:“多吃点。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看你忧思?过度,形神枯槁,往后为?水师效力,再不必像从前那般惶惶不可终日,要好好调理身子。” 邓三脚低头接过羊腿,声?音低沉:“多谢王爷。” 要是别人,这时候可能给跪下表衷心,他?的表现如此寡淡,好像还有几分傲气。 四爷不以为?然,温和地问道:“你儿子安顿好了吗?还哭闹吗?” 邓三脚明显一僵,缓缓道:“受了些惊吓,罪人打算明日找个神婆给看看。” “别明天了。这种事儿拖不得!我也是个父亲,有过几个夭折的孩子,攒下一些经?验教训。小孩子有不好,必须立即治。”说罢招呼许均,让他?立即去城里找几个郎中和神婆来。 接着又?对邓三脚道:“可惜孩子的母亲被?常坤害了,等你协助水师肃清澳门周边的海盗,要抓紧娶个续弦。孩子还是得有娘,才能长得踏实。” 许均立即凑过来道:“王爷,下臣院里有个姨娘,娘家有个孤女,前头有过一个定过亲,没?见过面的男人,和一个卖豆花的娘们私奔了,可怜她无辜受连累,遭人口舌白眼,剩到二十有三还没?嫁出去。不过人长得周正,性子也温顺,要是邓帮主不嫌弃,我可给做个媒。” 二十三很老吗?我今年也二十三了…… 一群男人说得开心,谁也没?注意到我的不平。 就在?戏言间敲定了这桩婚事。 身边人无不夸赞雍亲王、许均仁厚,羡慕邓三脚好运,不仅平安上岸,还能和巡抚结亲。 邓三脚跪下谢恩道:“罪人想改名叫邓知恩,请王爷恩准。” 被?裹挟的苏灿,也顶着一头‘爆炸头’,犹犹豫豫地挤归来,粗声?粗气地奏请:“罪人苏灿,也改名叫苏知恩。” 许均笑他?:“照葫芦画个瓢,你就不能稍微换一换?叫苏知情或者苏还恩呢?” 大家跟着笑,嘲笑的那种笑。 苏灿梗着脖子道:“都行。” 四爷摆摆手道:“好了,你本来的名字也不错。你是一员猛将,从前对邓知恩忠心耿耿,以后,要清楚有国?才有家,把?能耐用?在?保家卫国?上。争取让你苏灿的大名,刻在?你家乡的县志上。” 安抚完这两个,才轮到我。许均特意切了块羊肋排给我。 吃完一口,我不禁怀疑,许均最初发迹,凭的就是这出神入化的厨艺吧? 我敢说,他?肯定是省级官员里,最会烤全羊的! 凌保没?在?这里。 我悄悄问了一句,对四爷道:“他?在?船上喝闷酒,没?下来。” 四爷轻一点头:“有死去的英魂陪着,他?不寂寞。” 正说着,洋人那边忽然安静下来。 锃! 一声?威风凛凛的弦音破空而来。 “喔喔喔!”一群人起?哄。 我拉着四爷跟过去围观,赫然发现晓玲正抱琵琶坐在?岩石上,海风吹着她的裙角和发丝,火光中的她,宛如画中仙。 一曲《十面埋伏》终了,已?将所有人震撼得瞠目结舌。 四爷犹如直男癌爆发,在?我耳边道:“年晓玲应该是初学不久,这些洋人真是没?见过世面。” ……氛围感你懂不懂? 这厢收琴,另一边悠扬的小提琴声?起?奏。 居然是埃文麦克沃伊。 他?没?穿外套,只着蕾丝缀领衬衫和背带裤,一边拉琴一边向晓玲走?去。 海风把?衬衫紧紧裹在?他?身上,描绘出健硕的肌肉块。吹起?他?金色的发丝,在?火光中,整个人就像度了一层光,亦如教堂壁画里的天神一般。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晓玲,晓玲有些不知所措,转头闪避。 而她旁边的额尔登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正想上去劝诫埃文,琴声?戛然而止,他?小跑着过来请求我帮助,却没?有说要怎么帮。 我跟他?来到晓玲面前,他?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朵红绸叠成的玫瑰,在?无数口哨声?中朗声?道:“我实在?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年小姐,你是我见过最美貌,最有才情,最温柔,最美好的人,上帝允许我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用?在?你身上。请允许我告诉你,我是多么热烈地爱慕着你。如果你愿意,我想把?我的全部,包括生命都献给你,请你做我的妻子。” 晓玲迷茫而无助地看着我。 我迷茫而无助地看着埃文:“你在?开玩笑吗?” 埃文肃然道:“我以麦克沃伊家族的未来做保证,我是真心的。” “抱歉,我不能帮你转达。这些话?,在?英国?本土说出来是浪漫,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是冒犯。中国?有中国?的流程,请你了解清楚再行动。” 我转身就走?。 谁知道埃文不知跟谁学了几句中国?话?,别别扭扭地喊:“年,嫁给我!” 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 184 章 额尔登跳下来一拳怼上去。 埃文灵巧一闪, 扭头朝我喊道:“秋,他是谁?如果是年小姐的未婚夫,我就要拔剑与他决斗了!” “决斗吧, 上?将!” “决斗!” “决斗!” 夹杂着欧洲各国语言的起哄声响彻云霄。 埃文在众人的催促下拔出长?剑,额尔登也?不甘示弱拔出腰刀。 有人将酒瓶扔进火堆里, 嘭得?一声, 火舌窜天,顿时把狂欢推向了高潮。 连大清水师也?兴奋起来,叫嚷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洋人打到跪地求饶!打他!” 晓玲抱着琵琶大喊, 可她微弱的声音被氛围组淹没了。 “埃文!”我大叫一声,刚想上?前一步阻止他们, 背后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刀剑无眼, 你当心?。”四爷把我往后带了带, 饶有兴致地看着角斗场,“这事?儿不该你管。” “埃文和晓玲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一个名誉受损,一个身体受伤!” 他笑着摇摇头:“他们都是大人, 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伯爵已经发起了挑战,在这种?情况下,你让他停手?, 就是让他认怂,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接受不了。年晓玲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想像你一样走出闺阁, 理应承担随之而来的是非。”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束手?不管, 也?太冷漠了吧。 “护得?了一时, 护不了一世,事?已至此, 你不如先看看她究竟如何应对。”他勾着我的手?背到身后,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你上?次的做法就很?明智。” 上?次? 说?的是他和十四在茅草屋里干架的事?儿! 这能一样吗? “额尔登只是在捍卫晓玲的名节!埃文误以为他是晓玲的未婚夫,这才拔剑与他决斗。西方社会流行为这种?事?情,很?多名人因此而身亡。如果我不帮他们澄清,可能会出大事?的!” “你呀你!”四爷失笑,“于情感上?还真是天真愚钝。捍卫名节是真,可他并不是年府的侍卫,年家对他也?没有半分恩惠,别人都没动?,为什么只有他跳出来了?” 啊?意思是,额尔登喜欢晓玲? 他嘴角一撇,好整以暇地看着激烈的角斗,“额尔登有分寸,不会弄出人命来的。你且看看,本王调教出来的侍卫与你极力推崇的英国伯爵孰强孰弱。” …… 你阻止我的根本原因,该不会是就想趁机教训一下埃文吧? 不管怎样,打起来以后,刀光剑影,拳拳到肉,加油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已经完全插不上?话了。 晓玲拧着帕子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 每当埃文挨揍的时候,就会拧眉闭上?眼。 可惜埃文近身搏斗能力不及额尔登,长?剑被挑飞后,几乎没了招架能力,一直在挨揍,不多时就被揍的惨不忍睹。 同样头破血流的额尔登发挥主场优势,将他踹倒后翻身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金发将的脑袋扎进沙滩里,如猛兽般嘶吼。 西班牙海军一个个握着拳头围着他们呐喊:起来呀上?将!爬起来,杀了这个狗杂种?! 葡萄牙海军喝倒彩:“咦,西班牙人滚回家造船去吧!” 大清水师则学西班牙人刚开始的样子——勾肩搭背跳着舞,唱着响亮的号子为额尔登喝彩。 一向温柔绅士的埃文,像着了魔一样,吐着沙子,含糊地嘶喊:“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弃的,决不放弃!” 额尔登再次举起拳头—— “住手?!”忽然一声娇斥响亮地穿透所有嘈杂。 全场为之一静。 只见纤细娇弱的仙子不知何时下了凡,拖曳着裙摆跋涉而来,眼睛闪烁着泪光,语气却无比强硬:“别再打他了!” 额尔登神?色一僵,缓缓放下拳头。 埃文艰难抬头,龇着噙满鲜血的牙齿,笑道:“年,很?抱歉,这世上?最不擅长?放弃的人爱上?了你。我还会再来找你的,我要带你去看全世界!” 晓玲根本听不懂,却也?没问我。只是蹲下去,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擦了擦伤口上?的沙子。 含蓄的中国人懂得?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额尔登再不说?什么,默然起身离去。 西班牙海军不认可这种?放弃,他们更推崇埃文这种?锲而不舍的毅力,于是一拥上?前,把埃文扶起来。 葡萄牙海军唏嘘:“这不公平。” 大清水师则恨的直跺脚,好像被抛弃的是他们一样。 晓玲置若罔闻,宠辱不惊地走向我,“秋童,帮帮我好吗?我有几句话想对伯爵说?。” 我知道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关切:“晓玲,在你说?出自己的决定之前,我想先提醒你,埃文不是达西,你也?不是伊丽莎白。你有很?多选择,而他是一个崇尚自由?的浪子,以海为家,可能没法给你安定的生活。还有,别看他现在俊美,一旦过了三十岁,极有可能谢顶……” 晓玲噗嗤一声笑出来,旋即凑到我耳边俏皮道:“可他对我下跪呢!大清的男人,绝不会让女人高过自己。” 呃…… “大清的男人,也?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倾诉爱慕之情。他们以沉迷儿女情长?为耻,却以纳妾狎妓为荣。埃文伯爵,既是一个英雄,有成功的事?业,又敢于正视内心?、推崇情感,真挚热烈、纯粹勇敢,就像刺破乌云的阳光一样耀眼。我不讨厌他。你既然把他当朋友,一定也?欣赏他吧?” “可是……” 她打断我:“我没要嫁。只是想让你帮我谢谢他。” “谢?你可知,他这样一闹,会有多少流言蜚语跟着你?” “流言蜚语不可怕,被流言蜚语裹挟,伤害别人、委屈自己才可怕。” 我一怔。 从什么时候起,晓玲不仅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甚至可以启迪我了? 四爷说?得?对,她既然决定走出来,一定有自己的方法应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根本不需我为她操心?,她的命运,也?不由?我安排。 我只能顺应她的要求,如实将埃文的话转达,并帮她婉拒他,“你是大清的客人,秋童的朋友,我刚才出言,并非出自私心?,请你不要误会。谢谢你对我的欣赏,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你喜欢的是中国文化。听说?你可以自由?出入福建海关,欢迎你常来大清做客。大清幅员辽阔,文化多姿多彩,一定会让你流连忘返。” 许均击掌而赞:“大方得?体,胸怀坦荡,这才是大家闺秀!” 刚才说?三道四的水师官兵也?纷纷闭了嘴。 埃文鼻梁断了,一只眼睛充血,蕾丝缀领上?沾满血迹,裤子也?扯破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架在别人的肩膀上?,慵懒而幸福地看着晓玲,龇牙笑道:“好吧,我会听从你的建议,不过,如果看遍万水千山,归来还是觉得?你最好,我还是会去找你。我想带你去看全世界!” 旁边的四爷微微一撇嘴,也?不知道在腹诽什么。 晓玲听后只是稍一欠身,接着便潇洒离去。 我和四爷点了点头,紧跟着追上?去。 我真的很?好奇,这两?个南辕北辙、语言不通的人,是怎么产生爱和欣赏的。 晓玲靠在我身上?,手?一直微微颤抖,过了十来分钟才平静下来,缓缓将她和埃文相遇相熟的经过告诉我。 原来我在离开福建后,黑旗帮主动?挑衅大清水师,福州附近海域极其危险。 她所搭乘的盐船就遭到了海盗袭击,幸运的是,危急关头,刚好埃文带着第一批西班牙海军赶到——他对这次合作非常重视,不仅说?服了自己的上?司,为了更好地与大清水师配合,还以最快的速度带人赶回来,为的就是联合演练。 他们虽然语言不通,却都精通音律。 彼时,她刚跟聂冰卿学了琵琶,每天都在船头上?练习。 每次埃文都趴在‘米迦罗号’上?往下看,有时候拉小提琴与她和声。 起初晓玲也?觉得?他浪荡无状躲着他,后来见他指挥战船、与海盗搏斗、和船员们打成一片,对自己一直彬彬有礼,对总督署别的女眷目不斜视,便慢慢改观。 埃文带了一个马尼拉华裔当翻译,但他从未让那?个翻译帮他转达过一句话,而是努力学习汉语。可惜那?个华裔说?的是闽南语,晓玲还是听不懂。后来埃文又找了个会说?官话的老师,每天带在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两?个人鸡同鸭讲,打手?势,逐渐可以做一些简单沟通。 他非常喜欢晓玲写的字,现在也?在学。 晓玲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把马车上?的灯笼取下来,展开给我看,上?面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年。 “他还给了我一颗牙,是狮子的牙,好像是在一个很?热的地方猎杀的。他说?那?里有很?多狮子。你见过狮子吗?” 晓玲没把这颗牙带在身上?,但我从她的眼神?能看出,她的魂好像已经飘到非洲去了。 我真想象不到,埃文是怎么操着蹩脚的中文和她形容非洲的。 晓玲显然已经被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吸引了。 我不禁担心?,和她说?了很?多被浪漫掩盖的现实。比如恶劣的生存环境,肆虐的绝症,外国女子的艰难处境等?等?。 她掩嘴一笑:“你现在就像我二?哥。” 我不乐意了:“那?怎么能一样!我是怕你吃亏,他是强迫你走他选的路。” “初衷是一样的,他以为这条路是最好的。”她摇摇头,笑道:“但我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了。你离开江宁的时候,我说?过,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点点头道:“你想做我的签约女作家。” 她道:“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你的后盾。这是我曾保证过的。” 我心?里一沉,“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改变人生理想!” 她笑:“这就是我的人生理想。” 哎。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她。 “那?如果埃文回来找你呢?”现在的我,还真像个封建家长?一样,生怕她被爱情冲昏了头。 “如果你跟他去了海外,我和你二?哥能耐再大,恐怕都没法保护你。” 她沉静地看着我,“我现在不会跟他走!我虽然欣赏他,却并不了解他。但未来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我能保证一点,我会像你一样,绝不因为情情爱爱放弃理想。” 那?就好。 一路上?,她央我说?说?我所认识的埃文。 下了马车才放开我,打趣道:“不能再霸占着你了,你快去多陪陪王爷吧。他日盼夜盼,书房的废纸上?写满了秋,生辰日落寞,新年也?怏怏不乐,天天沉着脸,阖府上?下没人敢笑。你一回来,他才像活过来了,大家也?都跟着松口气儿。” 哪有那?么夸张。 他又不是瘟神?…… 不过我走的这两?个月,确实错过了两?个重要日期。一个是他的生辰,再有就是过年。 以后也?没机会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补上?一个吧,免得?留下遗憾。 1716年2月21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晴 邓三脚和苏灿被招安后,福建官场开始第二?波地震。 当初要找茅山道士做法鉴我的镍台,原本在常坤倒台时凭反水保全了自己,这一次因为收了黑旗帮太多钱,杀了太多水师官兵,自知绝无活路,连夜逃窜。 昨晚被抓回来,今天一早就在水师营方被正法。 四爷让福建大小官员全都去围观行刑。有几个官员当场尿了裤子。 杨猛回来跟我说?的时候,脸色惨白,一杯水泼了小半才送到嘴里。 我很?纳闷:“你没看过砍头吗?菜市口不经常有这景吗?” “不一样。”杨猛抚着胸脯道,“这次是水师官兵砍的,一人一刀,喊着被他害死的战友的姓名往下砍,砍得?血肉模糊人还没断气,不断叫惨,最后血流光了,脖子上?还连着皮……连杀人不眨眼的苏灿都看吐了。” “呕……”胃里一阵翻腾,我赶紧把好不容易扒了一半的琴谱推开。 杨猛赶紧倒了杯水给我,连声致歉,“不说?这。说?说?你让我找的那?个姑娘。” 我把水灌下,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摆摆手?示意他快说?。 “她是个疍民,名字叫福三妹。疍民你知道吗?就是世代住在船上?的渔民,不入籍,也?没有土地,是贱民的一种?,祖先多为世代被放逐的罪人。海禁之后,一部?分疍民为了生存,偷偷上?岸,被平民欺辱,他们东躲西藏,像老鼠一样生活。大部?分沦为海盗,小部?分为海盗传递消息和物资。 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所以海盗最喜欢驱使他们。福三妹的父母就是给海盗跑腿的。前几年,他们有了些钱,就买了几亩薄田,把福三妹和她的六个弟妹接上?岸,没想到没过多久,凌保围剿黑旗帮失败,为了笼络他,常坤命人杀了很?多疍民,谎称是海盗,上?报朝廷请功折罪。福三妹的家人就在这其中。 福三妹原本被父母藏在了饵料桶里,可是听到弟妹惨死,悲愤难当跳出来反抗,用?鱼qiang刺伤了一个官兵,那?些畜生看她几分颜色,就把她带回去日夜糟蹋,后来她生了个孩子。畜生们嫌她总奶孩子,就把孩子卖给了海盗,还给她盛了一碗狗肉汤,骗她说?把孩子煮了,她就疯了。 那?天,的确是有人引她去提督衙门的,为的就是……” “别说?了!” 为的就是用?她的悲惨身世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不在福建‘兴风作浪’。 反正打杀贱民,罪减一等?,就算我查到底,也?不过将那?些畜生打几十板子了事?。 “汉人,满人,良民,贱民,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杨猛嘘了一声,神?情戒备地看了看达哈布,低声提醒我道:“满汉之别,与良贱不同,切不可同日而语。” 我拍桌而起:“只要贱民不能入籍,不受律法保护,福三妹的悲剧就会一直重演。我知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咱们先把可为的做好!咱俩都没有上?折的权力,但福建本地官员有。你帮我写一篇文章,统计福建贱民数量,近些年贱民为寇导致的危害,福建荒田数量,论证一下削贱为良,让他们去垦荒的可能性。回来我改改,交给许均。” 杨猛立即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你有没有认识比较可靠的人,可托付福三妹?她日常生活看病的钱我来出,额外每个月再给二?两?银子辛苦费。” 杨猛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劝我两?句,但最后只叹了口气,“有,我先去问问人家愿意不愿。” 虽然知道这件事?我不可能一管到底,还是放下手?头事?,先去找许均谈了谈这件事?。 他也?惊惶未定。 大概是被雍亲王彻底吓怕了,我也?狐假虎威,被他恭恭敬敬地奉若上?宾。 对我说?的这件事?,他非常配合,认认真真与我探讨了两?个多小时,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笑呵呵把我送出来,“秋大人的意见非常好,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兵必要严惩,这道折子该上?!”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就像瞌睡时的枕头。 目前总督职位空悬,雍亲王有意保举他接任,他再于民生疾苦上?发力,塑造一个仁爱正直的形象,胜算必然更大些。 至于后面政策能不能落地,我只能回去从史书上?翻了。 不到五点,达哈布来报,四爷回来了。 我赶忙去厨房下面条。 大厨给烧火,晓玲在旁提醒我:“沸了,再浇一勺凉水,等?着再沸就可以出锅了。” 简单一碗面,从和面、揉面、切面、煮面,技巧繁多,不是想当然就能做好的。 有两?个师傅在旁边教着,我用?了四个小时,终于下出一条完整的长?寿面。 我喜滋滋地看着扣在上?面那?个心?型的荷包蛋,自夸道:“晓玲,我现在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才了!” 晓玲噗嗤一笑:“你家的厨子肯定不太希望你下厨。” 伙头张笑呵呵道:“厨子不重要,就怕王爷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门口忽然传来四爷的声音。 他已经洗了澡,换了衣裳,一身清爽,面上?带笑,正要抬脚进来。 我赶紧伸手?一档,跑过去蒙着他的眼,“现在别看,等?会儿!” “恩?什么神?神?秘秘的?”他下意识扒拉我的手?,好奇地偷瞄。 好在晓玲和伙头张已经站起来帮我挡住了。 我赶紧拉着他往外走,“没什么,只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要给你个惊喜。” 他俯身在我头上?嗅了嗅,又拉着我的手?放在唇边蹭了蹭:“难为你,一身烟熏火燎。你就算做出个面疙瘩,我也?很?欢喜。” 趁着四下没人,我垫脚亲了亲他的唇,勾勾手?道:“跟我来。” 前面正好是一片假山,他抬头一看,喉结一滚,低声道:“走走走,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哈,想什么呢! 将他引到我房间,安置在外间的桌上?。 桌上?已经铺满酒菜,没什么大鱼大肉,都是在他家吃过的家常菜。 他满眼温柔地看着我,“用?心?谁也?不及你。” “这才哪儿跟哪儿。”我关上?门,然后去里间换了身衣裳。 这是一套花团锦簇的汉服,充满女性柔美。我还带了一个假发,娉婷款款地走到他身边。 他情不自禁站起来,在我额前亲了亲,柔声道:“很?美。” 我环着他的腰,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的才华,原来是喜欢我的脸。” 他抬手?顺着我的鬓角往下捋着,深深看着我道:“都喜欢。你的才华,你的脸,你的脾气,你的坏,样样都在我心?坎里。老天爷一定是照着我的梦造的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略一沉吟,开始用?手?指描绘我的眉眼,“喜欢你的脸和气质,是从第一眼。喜欢你的才华是从排戏,喜欢你的林林总总是在不知不觉间。” 情话满分! 等?等?! “可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步兵统领衙门,我当时饿了五天,虚弱无力,而且浑身臭烘烘的……” 他摇摇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广源寺。” 啊……原来那?时他看到了我! “你穿着男装,从假山上?跳下去,行动?如风,一点儿不像个小姑娘。可你惊慌间一转脸,那?灵动?可爱的小模样,又分明是个小姑娘。你还会背偈语,我从未见过这般妙人儿。” “你肯定是在哄我。不然后来几次见面,你怎么从来没表现出一丁点,还对我那?么严厉!” 他失笑道:“我又不是好色之徒,岂会因为你的容颜就另眼相待。” “略略略,那?你现在呢?!” 他毫不犹豫地说?:“彻底迷倒了,一看见你,就丧失所有原则底线。” 这还差不多。 我牵着他重新坐下,他现在乖得?就像个娃娃,任凭摆布。 给他倒了杯酒,自己也?满上?,轻轻与他一碰杯,笑道:“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喝酒。酒虽然辣口,却是中国传统佳节吉日的必备品,不喝好像少点什么,而且确实能让人身心?更放松。” 他打趣道:“听你这句,好像有成为老酒鬼的潜质。” “以后我只和你喝!” 他挑挑眉:“如此甚好。” “第一杯庆祝我们旗开得?胜,圆满解决黑旗帮,预祝我们顺利肃清澳门周边海盗。” “好。”他一饮而尽,嘱咐我道:“你量力而行即可,别喝多了。怕烧胃。” 嘶,这酒确实辣! 他夹了块木耳塞进我嘴里,蹙眉道:“叫你少喝。” 等?我缓过劲儿,他问道:“到底是什么大日子,叫你过得?这么隆重?” “是你的生辰和过年啊!没能留在福建给你庆生陪你过年,是我一个遗憾。好可惜,我认识你太晚,错过你人生很?多重要时刻。往日不可追,我们先把最近这个补回来吧!”说?完,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给他,“来,新年快乐!” 他握着我的手?,眸光闪动?,抿嘴看着我,迟迟不动?。 “怎么?快看看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我催了一句,他才深吸一口气,打开红包,取出里面的纸张,“岁月不老,山河雄壮。” “这是我对雍亲王的新年祝福。”去年他就送了我一个这样的红包,不过我那?歪歪扭扭的字肯定不能和他的书法媲美。 “雍亲王很?喜欢,你用?心?了。”他郑重收起来,满眼期待地望着我:“有没有给情郎的?” “有!这才哪儿跟哪儿!”我站起来,从门后摸出从西班牙海军那?里借来的吉他。 他眼前一亮。 我伸手?给他看:“练了一天,指头都破了。” 他低头吹了吹,心?疼道:“别弹了,清唱吧。” “那?岂不白练了?” “那?好,就唱这一次。” 害,珍惜吧。以后想听也?听不到了。 我就坐在他身边,拨动?琴弦,唱了一首《five hundred miles》。 没有提琴和弦,这首歌听起来没那?么伤感,可我唱着唱着还是有些哽咽。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原本不该唱一首有关离别的歌,可我还是有点妄念:当他日后想起这段旋律,多多少少能感受我的不舍。 ‘Lord. 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This a-way, this a-way,’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似乎也?有些被触动?,眼神?渐渐沉重。 不过当我放下琴,他立即恢复神?采,笑着问我:“真好听。这是什么歌,唱得?什么?” “是一首英国民谣,表达对爱人最美好的祝福。重复的那?几句分别是:我爱你,我想你,我永远不愿意离开你。” 他探头过来顶着我的额头,轻声道:“我也?是。” 短短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击打在心?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抱着他,亲吻他,直到燃烧的情欲将眼泪烧干,才猛然分离。 再次举起酒杯,“第二?杯,感谢神?明把我带到你身边。祝你生日快乐,我的爱人。” “生平余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先把我杯子里的酒喝掉一大半,才喝干自己的。 可我今晚很?想醉啊。猪八戒。 放下酒杯,他摸着我指头上?的薄茧道:“我已经很?多年不庆生了。每年都是同一个流程,同一批人,烦了。不过,小时候也?有过一次印象深刻的庆生。那?时候,皇额娘还在。头几天,皇阿玛突然记起这回事?,随口提了一句,坤宁宫里人人都忙活起来。到了那?天,上?书房给我放了假,宫里很?多娘娘都送了礼物过来,御膳房做了我爱吃的菜肴,皇阿玛还亲自指导我练字。一屋子其乐融融,晚上?做梦都是笑的。” 小可怜。 要不是皇上?记起来,别人也?不会那?么重视。 那?时候的满足虽然记到现在,可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没人是冲着他去的。 这种?对比简直扎心?。怪不得?他不喜欢庆生。 我多想陪他年年岁岁……如果只有我们就好了。 伤感的情绪稍一抬头,我赶紧清了清嗓子,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哦。” “还有?”他惊讶道:“你这一天准备了这么多?” 我从桌下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绑着蝴蝶结的小盒子:“这是前段时间在澳门定做的。胡广礼的大女儿正在备嫁,请了一个有名的金匠,我仗着脸大,插队让他帮我做了这个。” “你有心?了。”他又感叹了一句,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戒指,顶端嵌着一段画珐琅,内里刻着一个字:童。 “很?漂亮。”他先感叹了一句,刚要戴上?试试,忽然发现了那?个字,满眼惊喜:“还有机巧!绝妙,绝妙!” 我抢过来,“在古罗马,戒指是爱情的象征,戴上?戒指就代表要对对方忠诚,一旦取下戒指,就代表放弃这段关系,你确定要戴吗?” 他把手?伸给我,“你给我灌了这么多迷魂汤,我哪能跑得?了?!快把这紧箍咒给我戴上?吧!” “哈哈,昨儿还是猪八戒,今儿就成孙悟空了?” “不管是谁,都被你拿捏着。” 哄人界的齐天大圣! 我将戒指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 刚戴好,他忽然问:“你没有吗?” “没有。等?你给我灌迷魂汤的时候再说?吧!” 他立即倒了杯酒给我:“第三杯,你有什么说?法没?” 我笑道:“让给你说?。” “第三杯,祝你我新婚幸福,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他含着酒亲过来,一点点渡到我嘴里,一番痴缠交织后气喘吁吁地说?:“小滑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西方国家,男女在结婚的时候才互换戒指。你给我的这枚上?写的你的名字,肯定还有一枚写着我的名字,是不是?” 说?话间热吻已经移到肋骨上?方。 牙齿在敏感的凸起上?碾咬。 一阵战栗从尾椎窜至后颈,我赶紧求饶:“是是是,给你,饶了我吧!” “什么给我?嗯?”这一声过了电一般不稳定,大腿根也?被不安分的大萝卜磨了磨。 “面给你!”我赶紧推他一把,起身叫道:“达哈布,把面端上?来。” 外面达哈布应了一声,他赶紧正了正衣摆,藏住自己。 达哈布将温热的长?寿面端过来,喜道:“王爷,这是秋大人亲手?给您做的长?寿面。” 他不知道他家主子正憋得?辛苦,只见他面色不虞地摆摆手?,忐忑不安地望了我一眼。 我笑笑,“船备好了吗?” 达哈布道:“都准备好了。” 等?他出去给我们关上?门,我重新坐下。 还没坐稳,就被四爷一把捞到怀里,“戒指拿出来我看看。” 我挂在脖子上?了。 于是解开领子,从里面拉出来让他看。 他先埋首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红着眼看戒指。 看到那?个清晰的‘禛’字,他长?舒一口气,接着也?往我无名指上?套。 “正正好。你说?,这是不是婚戒?”他捧着我的手?,满眼期待。 我沉默着点点头。 我们不能结婚,也?不敢奢求任何人的祝福,但在我心?里,这段感情值得?一个圆满的结局,哪怕只有我知晓。 他知道婚戒,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你想嫁我的,对吗?” 当然。 我甚至希望自己失忆一下,可以心?安理得?地沉沦。可惜这个狗血梗与我无缘。 我只能拧巴而扭曲,一面迎合,一面背叛。 “先吃面吧?我做了整整一下午呢!你看,上?面的鸡蛋是个完美的心?型,浪漫吗?” “哈尼。”他抵着我的额头呼唤我,“戴上?戒指,你就是我的妻。总有一天,我们会补一场真正的婚礼。” ‘总有一天’,听起来好像很?真实,却又很?遥远。 真是个又虚又实的憧憬啊。 “再不吃面就坨了!” “好好好,先吃面!” 他一筷子夹出来半碗,一下全塞进嘴里,吃的很?卖力。 我撑着桌子将他看着,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愿意做家庭主妇,原来满足爱人的胃这么有成就感啊! “好吃吗?” 他连连点头,夹起一段送到我嘴边:“你也?尝尝。” “那?不行!长?寿面能给寿星带来好运和长?寿,我做了一个下午才煮出这么一条刚好够一碗的,只能全给你,谁也?不能和你抢,我也?不行!” 他闷笑,忽然一抬头,认真道:“我是得?多活些年!你比我小十五岁,要是寿数不够,如何与你偕老?” “呸呸呸!不许胡说?!” 他也?跟着呸呸呸。 三两?下把剩余的面吃掉,期待地问:“还要出海?” 我一点头,就听他卖乖道:“花样真多。要不留着点子明年用??我怕明年期待更高,你犯难。” 话虽这样说?,走得?却很?欢快,连披风也?没穿就朝外跑。 害,跟小孩似的。 我抱着厚披风跟上?去,在门口遇到了刚刚下班的许均,他面色潮红地跟人家得?瑟:“出去看看海。” 许均纳闷道:“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看的?” “有星星啊!”我指了指天上?。 许均仰头一望,挠着脑门问:“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四爷伸出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指了指他,鄙视道:“庸俗!” 接着大步跨到马前,没想到一拉缰绳拉了个空,差点摔倒。 幸亏刚果儿眼疾手?快搀了他一把。 “你走开!”他将刚果儿甩开,重新把缰绳捞起来,扳着马鞍爬上?去,朝我伸手?:“来,上?马。” 我这才发现他好像有点醉了。 许均大概也?察觉他反常,直愣愣盯着他。 我只好提醒他:“许大人,这么晚了,夫人孩子是不是还等?着您吃饭?” 他如梦方醒,赶紧上?轿离去。 不过等?我上?了马,看见他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往我们这儿看。 刚好看到四爷把下巴搭在我肩上?撒娇。 虽然天黑路远看不清,但我能想象,他脸上?一定出现了土拨鼠尖叫表情。 总督署离海边很?近,刚果儿牵着马,我们晃晃悠悠,没几分钟就到了。 达哈布从水师借了两?条补给用?的赶缯船。搬空货物,空间很?大。 微醺的四爷拉着我小跑上?船,上?去后搂着我在耳边私语:“你要携我私奔是不是?” 我心?里一动?,忽然想问他:“要是我真带你走,你舍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就当重活一场吗?” 可终究没问出口。 舍得?又如何?能放下妻儿父母和肩上?责任的人,最是无情,我不稀罕。 “私奔一晚上?!” 他畅快笑道:“好!这一晚我是你的!” 我们在甲板上?围着同一条毯子吹海风,耳鬓厮磨,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 船行一个时辰左右,至开阔处,船员们灭了所有灯笼,上?了后面那?条船。 除了头顶一轮明月,再无任何光源。 渐渐的,星星的光芒开始耀眼。 “你看!”我指着东南方向一片闪耀的星芒让他看:“那?就是射手?座。十二?星座之一。中国人有十二?生肖,西方有十二?星座,根据生日,你就是射手?座的。” “哦?”他掏出眼镜戴上?,认真朝那?个方向看去。 我拉着他的手?帮他划出一个人拉弓箭的样子,“看出来了吗?” 他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兴奋道:“是真的!真的像人射箭的样子。我是射手?座吗?那?巧了,我确实喜欢射箭!西方人对这个星座有什么说?法呢?” “他们说?,射手?座的男人不惧困难,喜欢挑战,重情重义?,意志力顽强,洞察力敏锐,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目的,行动?力超强。而且极富热情,善于接受新鲜事?务。”我先将他夸了一通。 大概是醉意上?头,他也?有些轻飘飘,拍着胸脯道:“西方人看星盘也?有一套,我就是这样的汉子!” 我和他聊星座可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为了提醒他将来少走弯路。 “也?有些负面评价,你还想听吗?” “大胆说?来。” 于是我道:“容易被小人欺骗。” 他认可道:“年轻时,确实犯过几个类似的错误。” 我哄他一句:“你现在依然年轻。” 他则笑道:“与你在一起,好像回到了愣头青的状态。” 我这样哄着,又提了好几个,他都点头应是,好像越发认可这个星座研究,其实是在反思自己。 末了问我:“你是什么星座?” “天秤。” “那?这个星座有什么特点?” 我揽着他的脖子笑道:“最大的特点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于是从亿万众生中找到了一个绝世好情郎。” 他被哄得?心?花怒放,拥着我深吻。 四下一片寂静,海上?黑的深沉,我们就像被遗忘在孤岛上?一百年的原始人。 直到——嘭。 一朵巨大的烟花当空炸开。 四爷猛地一睁眼,翻身坐起来。 然后,一朵又一朵,五彩斑斓的花朵开满天空。 十四曾在他面前炫耀与我喝过酒,看过烟花,现在我都补偿给他。 当烟花寂灭,世界重回无边黑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笼在引路。 他抱起我跟着灯笼,跌跌撞撞的钻进船舱。 过门的时候,不知什么勾了他一下,珠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我忽然反应过来,“佛珠!” 他一顿不顿地往前走,抬脚踹开门,将我放在铺着新被的小床上?,俯身上?来,呼吸短促:“佛也?救不了我了。” 第 185 章 这事儿没我想的那么顺理成章, 过程堪称艰难。 好不?容易成功了,只持续了大概五六秒,他就不?动了。 僵持的时间倒是持续了很久, 以至于身上的燥热都散光,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扯过旁边的衣服盖上。 纵然我见识少, 知识储备也不?多,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他还撑在我身上,似乎呆住了。 虽然我也挺失望, 但还是尴尬居多——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这种情况对男人的打?击很大吧?爱意够了,原始冲动够了, 氛围也很好, 偏偏萝卜不?给力…… 这个节骨眼上, 我要是走了,肯定?会给他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因为他不?行,才抛弃他。 事实上我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要不?是时间赶巧, 我肯定?会帮着寻医问药的。 想到?药,‘印度神油’这几个字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隐约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系里几个不?着调的男同学整天嬉嬉笑笑地挂在嘴边相互开玩笑, 大概好像是针对这一方面的, 但具体?功效我实在不?清楚。 这年?代?发明出来了吗?要不?走之?前暗中托人帮他买一些?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能治呢? 要命了, 为什么让我遇到?这种地狱场面!我也会有心理阴影的!以后再谈恋爱, 动心之?前难道要先试试对方行不?行? 爱得死去活来却不?能鱼水之?欢也太遭罪了…… 当?我内心的小人正泪流满面跪地质问贼老天时,他忽然爬起来。 我也赶忙跟着坐起来。 他从?地上捡起衣服, 翻出一块帕子, 转过身来掰开我的膝盖,轻轻擦拭中间的黏腻, 干巴巴道:“……憋太久了。” “哦……哦!”我猛地反应过来,脸上腾得烧热起来,身子往后缩,“我自己来吧!” 他手一僵,任凭我把手帕夺过去。 舱室内昏暗。 我没敢盯着他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垂着头,嘴角绷得极紧,就像一条随时会断的棉线…… 披上衣服,背对着他匆匆清理了一下。 转过身来,发现他也背过身去,坐在床尾,双手拢在前面,显得孤单无助,可?怜巴巴。 不?过,雪白的后背又宽又直,雪白的臀又圆又翘,看上去多诱人啊…… 哎……虽然不?好用,好歹也是最?后一次温存。 我爬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肩膀上亲了亲,轻声道:“睡觉吧?我乏了。” 他半晌没说话。 我只?好转到?前面拱到?他怀里,将他扑倒,四肢并用缠着他:“我真的乏了。”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把脸扭到?另一边。过了十几秒,半抬身,抓过角落里的被子将我盖上,自己只?盖了上半身。 大概想冻死他那不?争气的大萝卜。 我得承认,作为人形抱枕的话,他可?以得满分。 身体?暖热,皮肤光滑,肌肉有弹性,而且因为常年?礼佛,肉都腌入味了,连胳肢窝里都散发着檀香。闻着特别安神。 折腾了一天,我的确很疲惫,没一会儿?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感觉有什么在胸口上嘬。 有些疼,有些痒,还有点酥麻。 无意识地伸手一拨拉,摸到?一颗毛茸茸的球,那球会动,还有嘴。啊呜一口,把我四根手指头全吞了。 好烫好烫。 好不?容易把手指解救出来,毛球又扎到?胸口,这回被嘬的是另一边。 这一边好像格外敏感,我想把自己蜷成个虾球,可?是不?成,膝盖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弹不?得。 毛球也格外偏爱这边,嘬得滋咂儿?作响。 这并不?是个旖旎的美梦。 因为还有条狰狞大蛇盘腿而上,吐着鲜红的信子钻到?我手中。 “抓住它!”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个好心人声援我。 尽管他的语气很急躁,但也许是情况太危急了吧……抓不?住也许就大祸临头了呢? 我急得浑身燥热,下大力气逮住那条大蛇。 这蛇该不?是西?游记里的蛇精吧?居然还会变身?还会喷毒液! 完蛋,沾上毒液会死吗?我心里一怕,手一松,大蛇在瞬间逃出生?天。 我正要寻求好心人的帮助,冷不?丁被一剑贯穿! “疼……” “我也疼。你放松些……” 我怎么放松啊,你被滚烫的长剑来来回回得捅一会儿?试试?! 五脏六腑都快被搅成一团浆糊了! “救命……” “我来救你了!” 好心人一言九鼎,刚说完,长剑就消停了。 但随即,扎人的毛球卷土重来,它张牙舞爪的毛刺从?肚脐开始攻击,一路向上,在它偏爱的地方略作停留,接着肆无忌惮地往上爬,咬我锁骨,扎我脖颈,趁我惊恐,抢掠唇舌。 身上黏黏哒哒的,我怀疑是被它扎出的血。 但很奇怪,一点儿?也不?疼。 只?是大蛇的毒液好像开始起作用了,我觉得浑身软绵绵,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眼看着大蛇又盘上来,也无力抵抗。 “起来!” 好心人不?忍看我自甘堕落,一把将我扯起来。 天旋地转,向上的拉力和向下的重力一起作用,终于把这个光怪陆离的梦撕碎。 还是那个昏暗的舱室,还是那张凌乱的床。 我坐在那个白得发光的人形抱枕上。 无数个沉睡的神经元被激活,灭顶的快活吞噬了一切。 我不?是出力的人,可?是我腿软……坐都坐不?住。 抱枕稍稍撤离了一会儿?,将我拉下床,翻过去背对着他。 海上天气说变就变,深夜刮起了大风。门窗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大萝卜也被夜风吹的有点凉,还有点缩水。 不?过一旦到?了温暖的地方,迅速恢复气势,像个从?未吃过败仗的战神。 响亮的拍打?声似乎在和夜风打?擂。连击打?速度都比着赛加快。 “谁是你叔父?!” 啊? “我老吗?” 啊? “回答我!” 一巴掌狠狠打?在臀大肌上。 刚才心肝心肝得叫,试问,谁会这么虐待自己的心和肝?! 大萝卜替主行刑,逼得我不?得不?开口:“不?老不?老不?老!” 反正萝卜还很新?鲜,饱满,坚铤,多汁,跟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没什么区别。 “我是你什么?” 你是我老祖宗! 真服了这个祖宗了,平时话也不?多,怎么这种时候这么爱说话?! 他一说话我就分心,一分心就走神,一走神就紧张,一紧张就不?爽。 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不?爽。 老祖宗重振雄风骄傲得不?行,翻着花儿?得瑟。 一会儿?动若脱兔,一会儿?静若萎靡,威逼利诱,连哄带骗,拐着我和他一起说那些让人脊椎发麻的骚话。 这位以威严周正著称的雍亲王在此事上的下流,突破我的想象。 恍惚间我甚至怀疑,他不?会被什么海上精怪上身了吧? 海上一直有种传说,美人鱼不?分性别极其yin蕩,最?擅长勾引。 可?是最?后,当?巅峰过去,颤抖着搅成两条麻花,他的感叹又充满脆弱的感性:便是死在你身上也值了。 其实结束之?后会有点空虚。 大脑是空的,但莫名其妙泪流满面。 “怎么了?”他有点慌,语无伦次道:“这里太简陋了,委屈你了……我,我欠你一个仪式……不?是,心肝,我爱你,你怎么折腾我都行,有话说出来行吗?求你,别憋在心里,说完打?我骂我……” “你不?说话行不?行?” “……行。” 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被欺负得没脾气的他。忽然有点想笑。 发了会儿?呆,他在旁一动也没动。 我渐渐回了魂,主动挪到?他怀里,抱着他道:“睡觉。” 他舒了口气,抱着我朝上带了带,柔声道:“哈尼,你不?生?气了?” “这回让我睡到?自然醒!” 他闷声笑了笑,“放心,一时半会儿?支棱不?起来了。” “为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问题?难道刚才雄起是因为半夜偷偷爬起来吃了什么特效药?药效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他点点我的鼻子,故作哀怨:“叫你用得太狠了点。疼着呢。” …… “我肚子疼都忍着没说呢……” “啧!为什么不?说!”一边质问,大手已经附上去轻轻揉起,“这儿?疼吗?” “疼,都疼!” “我的错,下次……” 下次什么下次。 人形抱枕太好抱了,催眠效果嘎嘎好。 就是这人火气太旺,被子里烧人,根本盖不?住,补觉的时候总在踢被。 似睡非睡间,我迷迷糊糊地犯愁,夏天怎么抱着睡呢? 全然忘了,我们根本没有夏天。 1716年?2月22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晴 醒来已经到?了中午。 船还没靠岸。 床头的小桌板上放着一个鸡蛋和一杯水。我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床褥也被捋得板板正正了, 四爷在甲板上和刚果儿?切磋布库,呼来喝去,练得热火朝天。 拿破仑曾说:高山脚下无高山,仆人眼里无伟人。 大意是,人与人之?间如果走的太近,就容易看不?到?彼此的优点。站在高山脚下,不?会觉得山高,仆人每天与伟人接触,不?会觉得伟人伟大。 在和四爷负距离接触之?后,我对他的滤镜确实碎了。 往后我在史书上看到?他的名字,第一反应将不?再是伟大的改革家或功绩卓越的帝王,也不?是严苛挑剔的领导或睿智耐心的老师,而是滚烫热烈的爱人。 这并不?代?表我不?再仰望他。 他最?近常说‘我只?是凡胎rou体?’,来表达对某些不?可?控事件的无奈。 以前我总觉得,等他当?了皇帝,掌握天下至高权力,这些烦恼就迎刃而解了。 一夜过后,我对这句话理解得更深刻了。 第 186 章 1716年2月22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晴 醒来已经到了中午。 船还没靠岸。 床头的小?桌板上放着一个鸡蛋和一杯水。我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 床褥也被捋得板板正正了, 四爷在甲板上和刚果儿切磋布库,呼来喝去, 练得热火朝天。 拿破仑曾说:高山脚下无高山,仆人眼里无伟人。 大意是, 人与人之?间如果走的太?近, 就容易看?不到彼此?的优点。站在?高山脚下,不会觉得山高,仆人每天与伟人接触, 不会觉得伟人伟大。 在?和四爷负距离接触之?后?,我对他的滤镜确实碎了。 往后?我在?史书上看?到他的名字, 第一反应将不再是伟大的改革家或功绩卓越的帝王, 也不是严苛挑剔的领导或睿智耐心的老师, 而是滚烫热烈的爱人。 这并不代表我不再仰望他。 他最近常说‘我只是凡胎rou体’,来表达对某些不可控事件的无奈。 以?前我总觉得,等他当了皇帝, 掌握天下至高权力?,这些烦恼就迎刃而解了。 一夜过后?,我对这句话?理解得更?深刻了。 ‘凡胎rou体’还意味着丰富的情感和炽热的欲旺,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他是被宠爱的孩子, 是雀跃的少?年, 是贪欢的男人。 可最终,他要将这些身份全部?封存, 以?凡人之?躯, 承担神明之?责,为天下苍生, 做无情帝王。 对于生性淡薄放纵的人来说,权力?可以?填补身心所有寂寞。可他不是,所以?他当了十三年苦哈哈皇帝。 孤身穿越的我,深深知道只和工作作伴有多苦。 他始终是强者。 我在?舱门口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离3月14日只有二十二天了,再不往澳门赶,就有点来不及了。 离开澳门之?前,我做了一些安排,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回去。 我甚至想好了,如果四爷不同意,就软磨硬泡,讹着他陪我一起去。 有他在?,和哈利会面可能会比较危险——不过真到那时候,白光一闪就走了,就算他布下天罗地网也拦不住我。 没想到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才靠岸,就收到京中来信,德妃病重,召他立即回京。 为了赶时间,他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舍不得我吃苦,所以?安排我乘船慢慢往回走。 倒省了我主动开口,更?省得我绞尽脑汁骗他。 只是这离别来的如此?突兀,竟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送他到了官道,我还懵着。 他神情凝重,拉着我迟迟不舍得放开,絮絮叨叨嘱咐了很多,我都没太?听清,只盯着他看?。 可不知怎地,越看?越模糊。 “好好戴着,这辈子都不许摘。”他亲了亲我无名指上的戒指,故作轻松地展颜一笑,“别送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吧!我吩咐过了,刁锋明日就能整装出发,最多一个半月,你就能到北京。我在?圆明园等你!” 等他跨上马,我才蓦地反应过来,这一别不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一辈子。 往后?我可以?从史书上看?他,去帝陵悼念他,可他寻遍天下,也不可能找得到我了。 ‘我天天到送走你的地方,盼能时光倒流,阻止那时的我。要是我再坚持一下,何必受这焚心蚀骨的相思苦。’上次我从澳门回来,他如是说。 福州离北京几千里,以?后?他该去哪里懊悔呢? 此?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做多么残忍的事儿,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脱口道:“我舍不得你!” 他牙关绷得极紧,眉头也紧紧皱着,俯身抱住我,声音低沉:“以?后?咱们携手共进退,再不分开!” 而我能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福州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早,满目新绿。 可在?他走后?,这个世界在?我眼里逐渐成了泛黄的纸页。鲜活的人,也都成了行走的文字。 这一夜,我一秒都没睡着。 回忆着这三年多在?我生活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康熙,宜妃,瓜尔佳叶兰,阿克敦,高忠,满柱,满月,赵嬷嬷,方铭,严三思,靳驰,十三爷,居生,郎世宁,十四爷…… 好像应该和每个人都告个别,可仔细想想,和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并不曾留下什么遗憾,亏欠的则无法偿还。不如不说。 从我的时间维度看?,他们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记忆终将黯淡。 直到出了屋门,仰望星空,我忽然?发现有三个东西,可以?打败时间,亘古长存。 一是头顶的射手座星云。 二是四爷给我的翡翠项链。 三是廖二给我的钻石疙瘩。 1716年2月23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晴 昨夜晓玲已为我打包好,只等码头送来启航的信号,就可以?出发了。 一早,福建巡抚、代理水师提督许均派人将我请到前面班房,笑眯眯地和我说,准备了很多茉莉花茶,已经着人运到‘平远号’上。 我这才告诉他:“许大人,麻烦你通知刁总兵,暂缓启航。我要先?随葡萄牙海军去趟澳门。” 不管是作为大清的官员,还是作为四爷的爱人,我想出海关并不容易。悄悄逃走更?是不可能。 而水师官兵唯军令是从,一旦上了平远号,去往哪个方向就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我只能正大光明地走。 “去澳门?”许均笑呵呵道:“秋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一人借来两国?海军,还缴获了关键情报,为剿灭黑旗帮立下汗马功劳,本官敬佩万分。” 他抱了抱拳,接着又?道:“黑旗帮既灭,林欢身死?,邓三脚也已招安,大海盗联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澳门的事儿不难解决,雍亲王已经交代给本官,秋大人只管放心回京。昨日王爷特意嘱托本官,今日必要将你亲自送上‘平远号’。” 我就知道! “许大人,我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儿和您说,就是不想让您和刁总兵担责。澳门,我非去不可,你们拦不住。”我将随身带的包袱放在?他旁边的案几上,从中取出一件黄马褂,轻轻一抖披上身。 这是我从刑部?出狱后?皇上赏赐的,既是安抚,又?是保护。穿上它,在?正常情况下,大清官兵不敢动我。 许均笑容一僵,十分不解:“何事非往?” “邓三脚身边有一个武器制造天才叫‘魔法师’,想必你听说过。昨夜我刚得到确切消息,他目前就在?澳门。葡国?海军秘密羁押不放,我得把他带回来。” 事实上,三国?海军一直在?找他,凌保更?是求贤若渴。听到我这话?,立即站起来道:“我亲自护送你去。” 许均眼角一抽,“凌大人,你眼里只有公务吗?” 意思是不把他这个代理提督,及雍亲王的嘱托放在?心上,毫无政治觉悟。 凌保面无表情道:“此?人原先?在?邓三脚手里,让三国?水师吃尽了苦头。若为葡国?人所用,澳门恐将永失贼手。广东、福建也不得安生。关系到东南沿海长治久安,便是以?我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调子起的这么高,许均也不好推诿,附和道:“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不必劳烦秋童。” “你?你能和葡国?海军对话?,还是向他们施压?”凌保的嘲讽不加掩饰。 许均脸色涨红,大声质问:“那你又?有什么把握?” 凌保握着刀柄逼近至他身前,掷地有声道:“秋童擅长外交谈判,我可以?带兵压阵!” 许均张口结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担心他悄悄给雍亲王送信,也不想只坑凌保一个,便道:“上次我去借兵,用的是钦差的名义。这次要人,恐怕要用些非常手段。我官职卑微,影响力?有限,若许大人愿意借势给我,自当事半功倍。” 许均是想立功的,不过非常谨慎,还是想知会雍亲王一声。 我连忙劝他:“我去一趟澳门,顶多晚回京一两个月,即便王爷怪罪,多解释几句便是。可若他因此?耽误回京行程,宫里头怪罪下来,事情就大了。许大人请三思。” 凌保更?是急不可耐:“事不宜迟,若晚去一步,魔法师被送回葡国?本土,咱们就追悔莫及了!” 于是我这趟回家之?旅多了两个大拖油瓶和一群水师官兵。 临走前,我找到埃文,和他做了简单的告别——他为了和晓玲多见面,暂留福建水师做教官和战术顾问。 他以?为我这一走也会把晓玲带走,哀求我多停留些时日。 得知我要先?去趟澳门,而晓玲会留在?福建,便拍着胸脯保证,在?我回来之?前,他会是个绝对靠谱、百分之?百绅士的护花使者。 其实对于晓玲我有其他安排。 我想让杨猛送她回雍亲王府。 一来,她奔我而来,我却把她扔在?这里,于心不忍。去四川的话?,以?年羹尧的暴虐霸道,不知要如何修理她,而四福晋喜欢她,也愿意抬举她。回去,起码有个保护伞。 二来,杨猛为我在?福建得罪了很多同僚,在?这里寸步难行。我这一走,四爷大概率会把他彻底忘记,让他去雍王府露个面,是个提醒。如果晓玲日后?真的留在?王府,年家也会知他个情。 不过这事儿我不能和他们明着商量。只能给他们各留书信一封,嘱咐埃文二十天后?转交。 至于他们最终会不会采纳我的建议,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了。 1716年3月14 日康熙 弋? 五十五年二月十二日暴雨 这几天海上总是暴雨,行进速度大受影响,葡国?海军战舰几次收帆降速。 要是我真跟他们走,一定赶不及。幸亏凌保心急如焚,指挥得当,才在?最后?一天顺利登岛。 岛上风急雨骤,等我以?祷告为由撇开众人,到达圣奥斯定教堂,天已经彻底黑透。 咔嚓。 迈进教堂大门的瞬间,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几秒后?闪电击中了教堂顶端的十字架。 这分明是很正常的自然?现象,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慌得厉害。 好在?莫里斯神父举着蜡烛出来迎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他长得就像老年版的朗世宁,气?质更?像。 这真是个神奇的巧合。 我到达这个世界的那天,就下着这样的暴雨,是朗世宁把我拉进教堂。 现在?,我即将离开,又?是这样的天气?,又?是一个神似朗世宁的神父把我拉进教堂。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时间在?流淌,宿命已定,心下稍安。 哈利被他们藏在?了钟楼里。 “我想,他不是上帝就是魔鬼。”莫里斯对哈利有些畏惧,将我送到楼梯口就怎么也不愿意上来了。 即便外面电闪雷鸣,依然?掩盖不了钟楼里的噪音。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背对我,跪在?地上摆弄一堆仪器。 事实上,除了中间那个大铜钟,角角落落都摆满了‘破烂’,神奇的是,它们都在?发光。 噪音来源于门后?,那是一台发电机。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巴黎圣母院》里得卡西莫多,以?及《科学怪人》里的弗兰肯斯坦医生。 难以?想象,当初我就是被这个人的侧影吸引,才被拉进联通前后?三百年的虫洞里。 哈利回头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又?沉浸到他的仪器中,扯着嗓子喊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想听哪一个?” “坏消息。”我习惯制定PLAN B。 不过,我暗想,你的坏消息最好不够坏,否则我只能把你这个‘魔法师’交给凌保了。 到时候你这个最不想改变历史的人,可能要亲自为大清制造飞机坦克。至少?,咱们也得携手把电送到村! ——那样好像也不错,如果没被皇权抹杀的话?。 2023年10月2号 宋岚家 “天气?极差,空间、能量场极其不稳定,甚至连电源都不稳定,我没法掌控结果。”葛忱说到这里站起来,自发地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龙舌兰。 不过,在?宋岚的注视下,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一饮而尽,小?口啜饮着缓解焦虑和自责。 宋岚没有催他,而是看?着他的侧影出神。 纵然?狼狈成这样,他也不像卡西莫多。倒是和儒雅古怪的弗兰肯斯坦医生神似。 当然?,他们最大的共通之?处,也是男人最大的魅力?所在?便是:不谙世故和执着。 “那好消息呢?” 不同于秋童,宋岚是个乐天派,尽管已经知道结果,还是会往好的方向期盼。 “那道闪电提供了充足的能量。”严谨的葛忱刚说完就摇摇头,“严格来说,应该是过量的。” 在?当时的条件下,他无法制造精密仪器,所有设备都很粗糙,根本承担不了那么多能量。 “我本来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在?那种情况下,只剩下百分之?十五。秋童鼓励我试一试。” 宋岚微微一笑:“你根本不需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她有PLAN B。” 葛忱喝下一大口酒:“不,你不会明白,下定决心离开一个世界,就像站在?100层高楼上准备往下跳。敢于站上去的人,并不想回头。因为对新世界的向往已经超越了对旧世界的留恋。” 宋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的确理解不了。但我能猜到,她害怕从乌托邦世界醒来,所以?宁可逃避。” “不管怎么说,我启动了设备。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中一个仪器还烧坏了。” “你没试着锤一锤吗?”宋岚开了个玩笑,不过也不算乱说,毕竟两次成功都是因为仪器欠锤。 葛忱道:“我用尽了所有办法。直到教堂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和尖锐的嘶鸣。” “谁来了?” “雍正。” 宋岚惊呼:“这不可能!他已经回京去了!德妃病重,他怎么可能返回!” “德妃病重?”葛忱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史料中有记载吗?” “日记里写的!” 葛忱愣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我知道了,我回到了一个被我改变的世界。” 宋岚蓦地睁大双眼。 但葛忱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他只想倾诉:“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秋童也很震惊。但的确是雍正。他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朝教堂里闯。秋童对我说了声抱歉,然?后?飞奔下去迎接他。讽刺的是,她刚走,一道闪电再次劈下,破烂仪器爆发出耀目曝光,我回来了。” “就这样?” “就这样。说实在?的,我现在?也在?怀疑,这世上根本没有科学,只有神。”葛忱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大步往外走:“我会再去一次。这一次,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了,走了!” 宋岚下意识追上去,作为一个清史学家,她想去见识真正的大清! 可是一想到十八世纪的热内亚,她就却步了。 想到葛忱这一去给秋童带来的麻烦,她就更?清醒了。 原来雍正亲自追到澳门来,还见到了钟楼里的异象,怪不得此?后?两年,他对秋童的态度急转直下。 第 187 章 1716年5月3日 康熙五十五年四月三日晴 “看到朝阳门了!” 晓玲缩回探出车窗的脑袋, 喜不?自禁地拉着我的手晃了晃。 不?是?她被我带坏,越来越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实在是?这一路走得太久太急, 马车已经成了刑具,我们都快要散架了, 迫不及待地想结束旅程。 就连对京城充满抗拒的我, 从进入天津地界就开始抓心挠肝:怎么还没到?啊?快点到?吧! 我还找四爷告饶:让我走着进京吧,只要别让我再坐车,坐牢都行。 可他不?理我。 其实, 从离开澳门他就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到?现在整整五十一天了。 福建、澳门两地官员, 以及随扈的江南水师、王府侍卫, 晓玲, 杨猛,都知道我们翻脸了。 他们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我鸣不?平——不?就是?劳师动众却没抓到?‘魔法师’吗? 同时, 也劝我:男人都好面子,四爷能追到?澳门去,他是?真在乎你, 只要你诚心认个错, 准能和好如初。 只有我知道他这次哄不?好了。 那天我听到?他喊我, 又惊又怕夺门而出。在教堂门口看到?淋成个落汤鸡的他, 眼眶一热刚要扑过?去,忽听一声闷雷。我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果断折身往回跑, 他却冲上来拉我……可是?并?没有拉住。 他手上全是?水。 而我当时什么也顾不?得,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 拼命朝钟楼上跑。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不?仅错失了回家的机会?,还被爆炸波及,摔到?楼下,丢了半条命。 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就已经在返航的路上。好几天后我才发现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 我至今也不?知道,是?被他摘走了,还是?在我们争执或爆炸中甩飞了。 那时候我也没心情关注这个。 我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那心情大概就像,一个在贫穷和疾病中等?死的少?年,忽然中了一千亿的彩票,兑奖前夕,彩票被狗撕碎了。 他有多恨那条狗,我就多恨四爷。 虽然也会?恨自己——为什么非要跑下去找他? 可是?恨自己没用,只能把这滔天恨意转嫁到?别人身上才能好过?一点点。 怀揣着这种怨愤,我怎么可能哄他?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审过?莫里斯和邓三脚,知道了‘魔法师’的外形和他梦里头与我私奔的人完全吻合,再加上我的当时的行为,足以判定我背叛了他。 他最恨被背叛。所?以,我们俩完蛋了。 他现在还没有摘下戒指,唯一的原因,大概是?短时间?内不?想接受自己在感情上的失败。 随着越来越靠近北京,我也越来越没有求生欲——分了正好,无爱一身轻。 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到?了北京先?找个地方,昏天暗地睡上三天三夜。 “秋童。”晓玲脸上的喜悦比冬天落到?皮肤上的雪消失的还快,“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再不?和王爷说句话,他就要回王府了。” 有一点,我得感谢她和杨猛。 我听他们说,在我出发前往澳门当天夜里四爷就折回福州了,听说我去了澳门,立即点人追来。 她和杨猛意识到?出了事儿,看过?埃文转呈的信件后,意识到?我是?在告别,当即就把信烧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哎。” 这一路她已经无数次叹息了。 “我真不?明白,你们明明那么相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憔悴得不?像话,四爷也瘦得吓人,这几日换春装,腰带都比从前多缠半圈。他虽然不?跟你说话,眼睛却没离开过?你。好几次夜里,我听到?他在咱们马车外头徘徊,似乎在分辨你还在不?在。要是?你还在意他……”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 达哈布敲了敲车窗:“大人,四福晋和十三爷在城门口设了茶桌给王爷一行接风。” 这一路我对达哈布也没什么好脸色。 当初他跟我,口口声声说只对我效忠,我也和他推心置腹地谈过?,想确认他是?不?是?只把我当二主子,本命被四爷握着,他坚决否认。 我给了他绝对的信任,第一次与‘魔法师’对话的时候,他在场,把‘魔法师’送到?澳门,他也知道。 他有没有背叛我?我不?知道。可我实在想不?通,四爷为什么去而复返。 但现在我不?想下车,并?不?是?因为不?想给他面子。 “王爷!” “阿玛!” 马车外面传来女人孩子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热切。 “谁让你们大张旗鼓来接!”四爷回应他们的却是?斥责。 “四哥!你这发的什么邪火,四嫂和孩子们都快一年没见你了,能不?想你吗?我看看,哟,赶路赶得连刮胡子都顾不?上了,也不?知道孩子们还认不?认你这个阿玛!” 当十三爷的声音传来,他的回应才暖起来:“十三弟!你怎么也跟着来胡闹……” 忽然话锋一转,明显带着喜悦:“你的腿好了?” “多亏了秋童,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这个冬天要是?不?再犯,就彻底好了。对了,秋童呢?” 晓玲拉了拉我的衣袖:“秋童,咱们得下车给福晋们和十三爷行礼。” 我捋了捋头发和衣服,咬了咬嘴唇,用力?在脸颊上拍了拍,使自己看起来尽量精神?些?。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段在车上蜷了太久,腿有点抽筋,一下车差点没站住。 “当心呐!” 趔趄了几步,身前身后各传来一声惊呼。 后面的是?晓玲,前面的是?—— 那个雍容华贵、佛光满颊的妇人紧走几步,将我扶住,温和地笑:“多大的姑娘了,还像个半大小子一样冒失。” “福晋!”我赶紧站直给她行礼。 膝盖刚打了点弯,她将我一托,仔细打量着我,关切道:“这一趟差事办了快一年,瞧把你给累得。啧,胳膊捏着就像竹条一样细,脸也小了两圈。怪可怜的。” 接着看向旁边的四爷,嗔怪道:“看来王爷全没把我的嘱托放在心上。” 四爷怀里抱着两个奶娃娃,一个是?元寿,另一个没大见过?,看起来比元寿还小一点,不?过?不?如元寿机灵。 旁边还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和十四的嫡子弘明一般大,却比那小子阳光周正得多。我认得,叫弘时。 另一侧,一个穿鹅黄旗装的年轻女子拉着两个奶娃娃的手,深情款款地看着四爷,唏嘘道:“福晋你看,咱们爷也瘦了。” 接着逗弄两个小王子:“弘历,弘昼,你们想不?想阿玛?” “想!”两个乃娃娃异口同声,乖巧地趴在四爷肩膀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什么?这里有个弘历? 原来乾隆已经这么大了啊……我不?禁紧紧盯着他们猛看,哪一个是?弘历呢? 四爷余光瞥到?我,以为我在看他,牙关一咬,将两个孩子放下去,蹙眉问四福晋:“额娘怎么样?” 福晋道:“虚惊一场,现已大好。不?过?,你还是?尽快入宫去看看吧。她老人家惦念你多次了。” 四爷一点头,“我这就进宫。” 说罢看向十三爷:“老十三,你与我同去?” 十三爷连连摇头,调皮地撇撇嘴:“你耽搁了这么久,肯定会?挨骂。我才不?去蹭骂呢!” 他端起桌上的茶碗朝我走来:“秋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过?,我也听说了,现在麻匪,反贼,海盗,都畏你如猛虎,贪官污吏,看见你就心虚,说书先?生给你取了个外号叫‘乱臣贼子克星’,还说你专治各种不?服。来,女大侠,十三爷亲自给你端茶。” 又有外号…… 我想起十四爷在江宁说的他那些?‘绿茶’往事,不?由想笑。 他走得非常稳健,几乎看不?出跛来,身子也比之前清瘦了些?,看上去精神?奕奕,风度翩翩。 我迎上去捧过?碗就喝,一口气?喝到?见底,“多谢十三爷。” 十三朝我眨眨眼,低声道:“四哥没少?欺负你吧?放心,我慢慢给你找补回来。” 我苦笑着摇摇头。 他又朗声道:“好了,快回去休整休整,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得宣召。” 我应了一声。 “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他问,“我派人去给你收拾收拾。” “老十三,这事儿哪能让你操心呢?我来安排吧!”福晋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瞥向四爷。 那位年轻妇人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先?看了看我,接着也看向四爷。 四爷面色一沉,目光凌厉地瞪着她们,不?过?当着诸多外人的面儿,并?没有给四福晋难堪。 弘时用他还没变声的清脆童音问道:“额娘,秋大人没有自己的家吗?” 福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以后,秋大人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四爷刚要开口,十三爷就抢先?说道:“四嫂这话说得有点早。” 他虽然当众驳了四福晋的面子,但面色不?变,依然笑眯眯,“这事儿得等?四哥在御前求了恩典再提。” 我趁机把手抽回来,作?揖道:“秋童一介浮萍,能得雍亲王教导指点已是?感激不?尽,又得福晋、十三爷关怀至此,心中不?胜惶恐。我是?福薄之人,进不?了有福之家,唯有安分守己,方能踏实度日。 我目下还寄宿在友人家中,为求个照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搬走。她那里丫鬟仆妇俱全,对我也都非常宽容,各位贵人不?必担忧。” 话音才落,四爷就大踏步上马,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去。 四福晋稍一楞,匆匆吩咐道:“耿妹妹,我得同王爷一道儿进宫,你先?带孩子们回家吧。” 那穿黄衣服的女子已经抱起了年纪最小的奶娃娃,催促道:“姐姐快去,有你在,额娘总会?给王爷留几分体面。” 四福晋朝我点点头,却看着十三爷,叮嘱道:“老十三,那我就把秋童交给你了。” 十三爷笑呵呵道:“瞧您说的,秋童本就是?我的座上宾。” 四福晋看都没看晓玲一眼,钻上马车,吩咐去追四爷。 她那个耿妹妹抱着一个娃娃,牵着一个娃娃,朝我盈盈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秋大人果然聪慧。” 弘时走的时候频频回头看我,好像对我很好奇。 等?她们都走光了,我感觉后背都湿透了,整个人也像从水底刚钻出来一般,不?由长?长?地吸了口气?。 十三爷轻叹一声,半眯着眼睛打量我:“看来你和四哥之间?,不?像外传的那样。” 第 188 章 “如果你非要问……”我虚让了?一句。 十三爷眼睛完全睁开, 微微往前一探头,分明一副好奇至极的样子。 “好过。闹掰了。”我只好打发了他一句。 十三倒吸一口气,夸张地提了?提眉, 接着从腰上解下一个小羊皮囊子,往我?跟前一送:“女侠, 你不该喝茶, 来,喝口马奶酒!” 我?哭笑不得地推开:“十三爷,您别打趣我?了?。您瞧瞧, 城门?上的官兵,城门?口过往的老百姓都在看着咱们。” 十三一回首, 所有?目光都收了?回去。 不过他没再拘着我?, 收起酒囊, 朝前一扬手:“走吧,我?送你。” 我?懂他的好意,所以没有?推辞。 在‘望江园’诱捕清茶门?总舵主那天, 四爷曾经提醒过我?,我?这趟巡视立了?功,肯定会惹人眼红嫉妒。 十三刚才也说, 说书先生给我?封了?个‘乱臣贼子克星’, 这在民间是个英雄形象, 可对于‘乱臣贼子’来说, 这就是个挑衅和威胁。 糟糕的是,‘乱臣’有?权, ‘贼子’有?刀, 而我?,只有?名。 从前有?十四当我?的钢盔铁甲, 八爷九爷也看他的面子,给我?几分维护。后来他拿郡王爵位去江宁换我?,面子里子全丢光。他的人,不对我?赶尽杀绝就算仁义?了?。 再后来,我?成了?四爷的‘心意所属’,自然该受他庇护。他虽然不朋不党,不如十四和八爷的保护范围大,但明察秋毫、行?事狠绝,震慑力十足,也能给我?撑起一片安全结界。 可惜,我?俩现在闹翻了?。 换言之,我?现在被?群狼环伺,却没有?自保能力。这就是无亲无族的劣势。 十三陪我?走这一路,是让全城都知道,我?还?有?他护着。 真惭愧,我?对他只有?滴水之恩,他却总在我?最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从来不怕得罪谁。 “十三爷……”我?想,应该说几句感激的话?。 他仿佛还?沉浸在我?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话?里,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嗯了?一声,忽然道:“四哥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是你不要他了?吧?” 我?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就笑着摇摇头,“秋童,我?真佩服你。离京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你不配当这个巡视官,也不配嫁给老十四。回京的时候,满朝文武竟无一能指摘你的能力,还?有?些人女眷甚至认为,老十四和四哥都配不上你。” “这不可能吧?”我?下意识地反驳。 就连霍去病和岳飞都没能消除朝堂恶意抨击,更别提这时代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在绝大多数满人眼里,我?就算位极人臣,也还?是皇家?奴才,哪有?主子配不上奴才的? “也不是说你好,参你的折子,骂你的声音,依然络绎不绝。”十三爷摇摇头道:“只不过,你的功劳无可非议,且办得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儿,现在声名斐然,又有?大批落第文人为你歌功颂德,群臣只能以‘私德有?亏难持公器’来攻击你。至于女眷,应该是阿古丽犯了?众怒,而四哥的女人缘一向?很差。” 哦,我?说呢。 “都骂我?什么?” 我?对阿古丽如何?犯众怒毫无兴趣,只想知道那些攻击能不能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十三掰着指头一条条地捋着:“与乞丐同桌,不顾朝廷体面;大办征文,引导落第文人写淫词艳语,伤风败俗;为反贼穿嫁衣,有?失官体;一女许二家?,使得兄弟阋墙,德行?败坏……”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打量我?一眼,提醒道:“他们说的比这难听?。我?听?说,还?有?人密谋去你住所外头叫骂。” 不止叫骂吧。 要是光骂,我?都看不起他们。 “我?会做好防范的,多谢十三爷。” 十三点点头道:“要不要借你些人手?” 我?摇摇头,斗志萎靡。 一想到我?原本?可以回到文明社会,却被?迫留在这里,同这些愚昧封建的老顽固斗智斗勇就觉得浪费生命。 “怎么了??跟霜打得茄子似得,这可不像你啊!” “在十三爷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永远斗志昂扬,无所畏惧。”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是人,也会有?疲惫的时候。” “不到一年?,做了?别人三年?五年?都做不到的事儿,确实会累。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看看大夫?” 十三缓步走着,声音很轻:“或者,四哥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我?帮你说说他。” 进了?朝阳门?,满目繁华热闹,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初次进京时,我?是多么新奇兴奋啊,好像从地狱进了?天堂一样,再次进京,除了?抗拒就是厌恶,就像从广阔天空飞进了?笼子。 “要是做错事儿的人是我?怎么办?” “你?”十三瞳孔一震,将拳头顶在嘴边掩饰惊讶,故作淡定:“你该不是放不下老十四吧?” ……连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人都当着我?的面儿问?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可见我?和这俩兄弟的八卦一定在京城炸过。炸得惊世骇俗,人尽皆知。 我?就喜欢作弄老实人。 “是啊,我?睡觉的时候喊十四爷的名字被?四爷听?到了?。” “咳咳……”十三得脸瞬间涨得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朝我?们侧目的行?人更多了?。 他用袖子兜住脸,竭力降低声音,半晌才完全平息,摇摇头道:“我?看天底下就没有?哪个男人能驾驭得了?你,简直无法无天!” “您说得对极了?,所以,为了?四爷好,您就别费心撮合了?。” 他一时语塞。 我?只好宽慰他:“刚才那句是骗你的。” “我?能听?不出来吗?!”他有?点恼,“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会逼你,何?至于自侮?把?你十三爷当成什么人了??” 要在平时,我?肯定会道歉,顺便拍个马屁。 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就随着自己的性子,狠狠踢飞脚下的石子儿,闷声道:“我?喜欢的是外面的四爷,并不是京城的四爷。” “不都是他吗?” 这次我?没回他。 他转头看了?我?好几次,却并没有?追问?。 我?们沉默着走了?很久。 路过平安里西大街一个十字路口时,我?的马车被?乌泱泱的路人堵住了?。 十三爷着人上前面问?了?一下,说是食客们正在排队,等着进店。 “怎么会有?人把?食肆开到这里?这地界租金可不便宜!”十三爷闻着香味就朝那走,示意我?稍等。 片刻后捂着鼻子出来,无奈道:“我?还?为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碗鸭血粉丝,整个店里充满鸭腥味,闻着就作呕。走,咱们绕道儿吧。” 鸭血粉丝? 抬头望了?望,那张被?风吹得乱舞的幌子上正写着‘金陵老字号鸭血粉丝’。 往东三百米,就是十四的贝勒府。 “让掌柜去北京开店,铺面爷给他出,就开在贝勒府附近!”脑海里猛地回荡起十四之前说过的话?。 这人……不会真把?江宁贡院街那家?鸭血粉丝挖到这儿了?吧? 看这火爆程度,倒也不亏。 不过他好像也抱怨过腥来着? 店铺离贝勒府这么近,炖汤的气味或多或少会飘过去些,估计很快就会受不了?,勒令人家?歇业滚回老家?。 反正他一向?任性霸道。 十三爷对这腥味就很敏感,走出去一里多地才重新开口。 主要谈论的还?是西医专科学校的事儿。 “这次我?亲身体会,西医治表症有?独到之处,且见效极快。在治病的过程中,这一点一滴的好转,能给病人很大的安慰。心里头有?盼头,就愿意忌口,配合中医慢慢内调。三哥和我?给皇阿玛汇报过你的想法,皇阿玛没有?反对,交给大臣们去讨论。现在只有?太医院还?有?些反对声,应该影响不了?最终结果。你得尽快筹备起来了?。东堂安东尼心不在此,南堂白晋已经卧床不起,这事儿只能靠你推动。” 好吧。 就算再消极,做事总要有?始有?终。 离开这么久,京城确实有?太多事等着我?。大睡三天的想法好像有?点奢侈。 我?点点头道:“只要朝廷批准,剩下的事儿都不难。这次我?在澳门?,谈好了?三个西医,分别来自英国、法国和葡萄牙,只待礼部发放入关公文,就可以进京了?。” “礼部现在不是三哥管了?,交给五哥了?。” 啊?这也记不住,那也记不住的恒亲王? 他不是咸鱼躺了?吗? 十三爷道:“平时四哥在京,一人干几个人的活儿,他一走,我?们几个病的躲懒的,都被?皇阿玛拎出来干活。三哥去了?更要紧的户部,五哥就去接替他,连老十都得去刑部点卯。” 好吧。 不过,我?一想起当初在圆明园诚亲王问?他啥他都回‘忘了?’或者‘记不住’,就头大。 感觉这种?咸鱼主管不如一心想好好表现的诚亲王好打交道…… 隐约记得他有?个侧福晋好像是瓜尔佳叶兰的姐姐,实在不行?就得用‘太太外交’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离得老远就看到门?口一堆人,十三爷就没往前去,把?达哈布招呼过来,嘱咐道:“机灵着点,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及时派人来我?府上报。” 达哈布毕恭毕敬道:“十三爷恕罪,奴才只听?秋大人的。” 十三一愣,不敢置信地问?我?:“四哥把?他给你了??” 不是我?不想还?,是达哈布不走。一赶他走,他就要死要活。 十三愤愤不平:“去年?我?问?他借三个月陪我?去趟热河,他怎么都不肯,说离了?他和刚果儿睡不着觉,合着这兄弟情?比纸还?薄!” 那你要是知道我?去澳门?的时候,他把?刚果儿也给我?了?,不得气疯? 目送十三爷离开,晓玲才从马车上下来,那边陈付氏也携众人迎上来。 举目一望,都是熟面孔。 陈付氏,叶兰,岳夫人,黄招娣,江克秋,靳驰,聂冰卿,甚至还?有?杨玉梅,以及陈付氏的三个儿子和宋青山的小儿子。 “秋大人!” “秋童!” 她们一窝蜂将我?围住,七嘴八舌地诉说着思念、担忧和重逢的喜悦。 有?的人在笑,有?的人悄悄抹眼泪。 这一张张生动的脸,让这个世界重新鲜活起来。 “秋童,你瞧。”陈付氏嗓门?大,拉着我?上了?台阶,指着门?楣上的牌匾道:“这名字喜欢吗?” 秋夕苑。 “你这次回来还?肯到这儿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早就希望你把?这儿当家?,所以自作主张给这宅子取了?个名。不对,我?没什么文化,这是孩子们取得,说是一首诗的名字,听?着很美的一首诗,正好合你的姓。后面那个苑字,是……” 她忘词儿了?,大家?哈哈笑,她小儿子为她解围:“是指文艺荟萃的地方。” 陈付氏抚掌大笑:“是了?,就是说,这里是你秋童的家?,你在这个家?里呢,画画屏,扑扑萤,看看星,作作诗,又闲适又安逸!” 我?感激道:“能有?这样的家?,是我?梦寐以求的。名字很好,你们都在,才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是怎么进屋的,只知道说着说着外面天都黑了?。稀里糊涂上了?饭桌。 原先各有?各的规矩,现在老少不分,男女同席,真如一家?人一般热闹。 叶兰和陈付氏坐在我?旁边,一个劲儿朝我?碗里夹菜,三秒说一句:你多吃点。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一直很挑食,小时候瘦得像难民一样,每次常峥女士去学校开家?长会,总被?老师质问?是不是不给我?饭吃。 她养孩子不像别的父母,一味让人听?话?。她无比尊重我?们自己的想法,想吃就吃,不想吃就饿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不是该吃什么就吃什么。 后来学校体检,我?被?检查出来贫血、营养不良、发育迟缓,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搭配营养餐。和我?姐姐秋黎,一左一右地把?我?夹在中间,监督我?吃饭。 那曾是我?幼年?最痛苦的记忆,现在想来却是最幸福的。 我?要回去的那个世界,有?常峥,也有?秋黎,可她们的记忆里没有?我?。 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有?这些人,还?有?值得我?奋斗的事业,就是举步维艰。 相较之下,各有?各的苦,但也各有?各的甜。 既然回家?只是大梦一场,不如早点清醒过来,继续为这些围绕在我?身边的人,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奋斗。 “靳驰,冰卿,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缓过神儿来,我?才开始关心起未竟之事,“报社运营的怎么样了??聂公平反了?吗?” 两人微笑着点点头,靳驰道:“你落下的事儿太多了?,听?我?一件件的说吧。” 他是从巡视结果开始说的。 从天津说起,莫凡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山东这边,顾言贞流放宁古塔,巡抚黄学远因事累谪,调去云南任巡抚。 江宁这边,聂旸平冤昭雪,前两江总督噶礼因图谋弑母、侵吞国库银、构陷清官等数罪并罚,判处凌迟极刑、其妻绞刑、家?产籍没入官。最后,康熙皇帝念在噶礼祖上攻击,给了?恩典,让他自尽。 聂冰卿成功脱离贱籍,成为良民。严三思还?帮她从堂叔家?里过继了?一个弟弟,给死去的聂公重新顶老盆立牌位。 第 189 章 想到嘎礼和八爷的关系, 我忽然意识到,恒亲王、十贝勒被迫出?工,可?能不止因为四爷不在。 八爷的职权肯定也被限制了。 那么, 十四极有可能把那封信用上了。这意味着,他准备彻底从八爷身后走?出?来了。 现在很多人只能看到他儿女情长的一面, 却意识不到, 他为我做的一切,充分体现了他的个性:主动进取,果决坚韧, 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毫无保留。 还有一点, 也?许只有我本人最清楚:他始终清醒, 从未为我放弃原则。内核强大,稳定。 这种个性用在事业上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和号召力,所以连反贼都承认他极具个人魅力。 在和我这场轰轰烈烈的绯闻中, 他除了没得?到我,其实收获不少:事业粉,声望, 两个强劲对?手(四爷和八爷)的消沉, 还有爹娘的垂怜。 而四爷, 几乎是?一败涂地。 费力不讨好, 巡视一趟,功劳几乎全落在我头上, 无人关注他的付出?;夺弟所爱, 在道德上受尽谴责;为我耽误回京行程,在孝道上有亏, 免不了被爹娘责骂埋怨,被群臣指摘;与我无媒而合,败坏社会?风气,必遭文人围追堵截。 曾是?京城最有原则的人,现在彻底昏了头,一步步放弃原则底线,变成了这样。结果,连我也?没守住。 我要是?他,想想这大半年发生的事儿,半夜都得?气醒,坐起来骂一句:灾星! “闵浙总督常坤里通海盗,夺官为民。凌保升为闽浙总督。” “凌保?” 常坤没判死刑我就很惊讶了,闵浙总督怎么会?让凌保接呢? 四爷保举的明?明?是?许均,许均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 靳驰点点头道:“是?,听说内阁几位大学士一致推举凌保。” 内阁是?最先看到折子的,他们一致无视钦差的意见,推举被钦差贬成庶民的凌保升任封疆大吏,这是?什么信号?? 关键皇帝还同意了。 哎。替我前男友发愁。 自?从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能改变历史,我就既喜且忧,生怕一招不慎,改得?面目全非,对?不起未来人。 关于报社和印刷厂,都是?好消息。 《江南商报》已经实现常规发行,销量正稳步提升,除了有‘编制’的记者,还有了自?由撰稿人。接到的广告也?越来越多,女作家专栏成了卖点之一。 从‘照清女士’之后,文人就喜欢盯着女作家的言论进行抨击,与之打擂。每版都在吵架,热闹极了。 印刷厂也?已经投入运营,对?书画市场刺激极大。 陈西是?画家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果断拿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大量刊印,以极低的价格售卖,迅速打开了自?己在流通市场上的知名度,从一个‘掮客’画家,成功转型成了真正的画家。知名度上去之后,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靳驰说,他现在正在计划着隐居山林,专心作画。 “别当真,我觉得?他就是?说说,他这个人根本舍不得?离开名利场。”他又安慰我一句。 我点点头道:“除了报社、印刷厂,我马上还要办学校,用人的地方很多。人才短缺是?不可?忽视的隐患,大家身边如有可?靠的人,可?以积极引荐。你?们知道的,我用人,不问出?身,甚至不在意有没有学问,会?做人第?一重要,会?做事第?二重要。” 叶兰趁机说道:“反正都没有你?自?己教出?来的趁手。我家那两个丫头……” 我赶紧告饶:“我错了,这回一定兑现诺言,过两天,算了,明?儿你?就把她们领来!” “也?没这么急!你?刚回来,总得?好好休息几天。” 大家纷纷应是?,所以这场接风宴没有持续太久。 叶兰留到最后,“明?儿我进宫一趟,你?写?个帖子吧,让娘娘知道你?一直想着她。” 晓玲早就替我想好了,还准备了一些礼物,天津的彩塑泥人,济南的剪纸,南京的雨花石,福州的画珐琅怀表壳,以及从澳门买的法式折扇。 都不值钱,但心意满满,代表我时刻把她放在心上。 “娘娘没有白?疼你?。”叶兰笑说,还隐晦地提了一嘴:“不过,她老人家有些怅惘,‘这么好的姑娘,要是?咱家的媳妇儿多好’。” ……她那俩儿子都挺不上道的。 老五咸鱼,老九作死。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宜妃这话的真正内涵是?,不希望我成为德妃的媳妇儿。 其实我对?她,倒也?不全是?抱大腿的心态。 她不惯着九爷,不掺和政治,但对?康熙及后宫嫔妃的影响力又不可?小觑。 这小老太太的眼界和智慧,以及对?待生活的态度,很让人敬服。 我需要一个这样的女性长辈。 也?许她能引导我走?出?这片孤独茫野。 1716年5月15日 康熙五十五年四月十五日晴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我甚至连一个懒觉都没睡成,就被迫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在京城,就算摆个小吃摊儿都有人管,更别提像办报、办学这样的大事儿。 我现在的帮手倒是?不少,十三爷也?给我指了明?路,什么事儿找什么部门的谁,谁比较好说话等?等?。 我亲自?去打点,陪着笑,搭上钱,一开始每个人都答应的好好的,后面别人去对?接的时候,就都翻脸不认了。 黄招娣这个官二代对?官场比较了解,一针见血地指出?:“都在等?着皇上的态度呢。” 刚回来那天,四爷进宫吃了闭门羹,压根没见到德妃。 之后连去三天,终于见到了,不巧的是?,那天皇上也?在那儿,着实将他痛骂了一顿,还让他在永和宫外?头跪了一下午。 再然后,其他巡视官一一获赏,升官的升官,嘉奖的嘉奖,其中严三思因力推聂旸平反案,官升一级,调往刑部。 而风头最盛的我被遗忘了。 导向最明?显的事情是?:在最近这一次大朝会?上,为我说话的大臣,如十三爷,满柱,方铭等?,都被皇上训斥了。 宜妃也?迟迟没有召见我。 外?界还有传言,九爷放话,谁敢给我行方便,就是?跟他过不去。 据说,说这话的时候,十四爷也?在场,却并没有阻止他。 上周的一个晚上,秋夕苑大门和外?墙上被人泼了血,还有人把一颗血淋淋的黄狗头扔进院子里——我听丫鬟们窃窃私语才知道。 在我起床前这些就都清理干净了。 除此之外?,街头巷尾的乞丐们还传唱那些辱骂我的话,都是?些‘荡’妇羞辱。 听说市面上还有短发女主角的春宫图。男主不止一个,有洋人,有国人,甚至有狗。 蜜蜜点心和梁记瓷器好几家铺面被人砸了,晋银票号干脆被人贴上了封条。 靳驰和江克秋也?被人打了。 就连我的管家出?去买菜,都被人拒绝。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工作都被动中止。 我很燥郁。 尽管早就预见过这些攻击,心里对?这些手段十分不屑,可?在真正面对?的时候仍会?不由自?主地抱怨:要是?我成功回到文明?社会?,根本不必经历这些! 然后就陷入新一轮的后悔和憎恨中去。 我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自?私甚至卑鄙,对?四爷很不公平,所以竭力使自?己忙碌起来,分散注意力。 从这周开始,我去慈善基金会?转转,在东堂帮帮忙,去翰林院看看书,剩下时间就在家写?教材,顺带给学生们上课——叶兰坚持每天都把两个女儿送来,陈付氏的小儿子和宋青山的小儿子也?跟着蹭课。 我现在只教两门课,一是?西方文学,一是?吉他。 我给他们读的第?一本书是?《唐·吉诃德》。 这本书幽默滑稽,构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社会?和中国社会?的荒诞世界,比较容易吸引孩子们,会?让她们产生丰富的联想。 主要是?我自?己想重温这个故事,我想从唐·吉诃德身上借点勇气和力量。 像他一样,在这个如梦似幻的世界里,保持着自?己的梦想和信念,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挑战和困难,忠诚地对?待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晚上,叶兰来接女儿的时候给我送了一篮子樱桃。 “相思樱桃,今年比去年熟得?晚一些,不过味道更香甜。” 我怔了一会?儿,“在圆明?园摘的?” “是?啊。这是?最后一茬了,圆明?园正在改建,果树都拔了,只剩几棵樱桃树,听说以后就不再开放了。” 果树都拔了,他想怎么改? 我拿了一个,用手帕擦了擦送进嘴里。 果子非常饱满,汁水丰厚,香气扑鼻,甜得?人喉头发涩。 “今年是?四福晋张罗的,雍亲王没去拔草耕地,听说病了。” 心里一咯噔,我立即问:“什么病?” 叶兰神?色不忍,故作轻松道:“不严重,只是?气郁,胁肋胀痛,睡眠不好。” 哦,谁不是?呢。我又吃了个樱桃。 去年在章丘,他还说,“明?年圆明?园不开放了,等?樱桃熟了,先让你?进去吃个够。” 这大概就是?‘初心虽好,奈何世事变迁’吧。变的,确实不是?他一个。 叶兰看了眼里屋在灯下运笔如飞的年晓玲,凑近些轻语:“听说年家去王府找四福晋要人来着。” 这话是?四福晋故意找她传给我的吧。 “晓玲有去留的自?由,我从不约束她。” 叶兰蹙眉拉了我一下:“年家人只当你?拐走?了她。” “那怎么不找我要?” 她一噎,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想逼着福晋把她要回去留在王府吧?看来四福晋不愿意,也?不想得?罪人,想让你?去应付年家。看着和观音一样和善,内里和旁的高门主母没什么不同。不过,和十四福晋比,手段高明?得?多。你?不知道,十四福晋叫那个阿古丽欺负得?没边了。” 第 190 章 叶兰和我其他的女性朋友比起来, 更?真实、更?接地气。 这是?因为她早早步入婚姻,被吸血的娘家人、风流无能的丈夫、嚣张愚蠢的小妾,以及只想和稀泥维持家庭和睦的婆婆, 给折腾得不再?天真。 她喜欢和我厮混,并不是像晓玲、招娣一样想跟着我改变命运, 而因为我做了大部分女人不敢做的事儿, 让她心里头畅快。 我们俩以前就经常聊这些家里长短,我每次都?让那些女?包子气的半死,与她同仇敌忾, 指天骂地。 她越发?爱分享。 以前她还?吐槽过十四福晋完颜氏,现在满口都?是?同情, “阿古丽仗着救过十四爷的命, 在贝勒府作威作福, 这也看不惯,那个瞧不上,巴不得阖府都?围着她转, 完颜氏一管教她,她就换上回疆衣裳,抱着父母兄弟的遗物跑出去哭。有了身孕后更?了不得, 稍有不如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十四爷面前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柔弱温顺, 娇俏狐媚。 原本那缈琴院十四爷亲自上了锁, 谁也不许进,从江宁回来后, 发?现她住进去了, 竟也没说什么。现在肚子大了,原该在家好好养胎, 她偏要到处谝,什么场合都?要露个面,还?总央求十四爷带她进宫。本来完颜氏就不讨德妃欢心,不知她进宫说了些什么,德妃不仅将完颜氏召进宫斥责,还?气病了。这次四爷回来,德妃不仅骂他,罚他,还?又提起了完颜氏,听说连皇上都?对完颜氏的父亲不满。 完颜氏委屈得差点吞金,幸亏婢女?发?现得及时。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别人没有娘家和身份,要夹起尾巴做人,阿古丽倒好,全然一副‘要命一条’的无赖姿态。完颜氏现在还?得小心呵护她,万一出了事?儿,怕是?十张嘴都?说不清。” 确实够惨的。 快赶上隆科多原配了。 “怎么叫人欺负成这样?在我印象中,完颜氏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主母,她挺会管家的。” 叶兰哼道?:“那得问十四爷这个宠妾灭妻的糊涂蛋!” “他以前不这样啊,当初我寄住在贝勒府,他对每个老?婆都?挺好的,和完颜氏之间更?是?温情脉脉,他们之间不是?冷冰冰的政治婚姻,也不是?相敬如宾的合作伙伴,是?有真感?情的。” “就是?因为有真感?情,完颜氏才落到这副田地。”叶兰唏嘘道?:“要是?什么都?不在乎,一开始就给她个下马威,再?不济,趁十四爷出京的时候,找个奴才好好惩治她一番!或像四福晋这般,多给点恩惠笼络着,断不至于翻了天。她就是?太?顾忌夫妻感?情,才畏手?畏脚,叫恶人占了先机。 阿古丽也是?真聪明,最会钻空子。那时候十四爷刚回京,你?就跟着四爷出京,他有多恼火可想而知。完颜氏下令不许任何人提起你?,阿古丽就反其道?而行之,把你?的事?儿打听得一清二楚,再?去转述给十四爷,这样每天和他都?有说不完的话?。别人都?压着他,逼他忘记你?,只有她鼓励他去接你?。 他孤零零从江宁回来后,有人宽慰他,有人鼓励他,想学阿古丽,可阿古丽这回改变策略了。她住进缈琴院,把你?的东西全扔了,还?自作主张,把十四爷挂在书房里的画像也烧了。十四爷不仅没恼她,还?像个找娘的孩子一样钻进她怀里。 大半年过了,除了她,谁也不找。这还?是?怀着孩子的情况,你?说完颜氏能不吃醋嫉妒吗?她阵脚一乱,阿古丽稍一挑拨,夫妻两个就吵翻天。越吵,十四爷越不待见她。” ……没想到我是?个罪恶的催化剂。 这下我没法同她一起骂阿古丽了。 倒不是?觉得她不该骂,只是?有些心虚。 我没有伤害过完颜氏,可雍王府的女?人,是?不是?差点,或者正在遭受完颜氏的心路历程呢? “任何新欢,不管作不作妖,都?会在旧爱的心口上撒盐。” “这倒是?,可是?男人不会考虑这些,他们之所以活的比女?人潇洒,除了世道?对他们的宽纵,还?有一个天生的优势:想得少!他们想爱就爱,才不管该不该,能不能呢!男人,哼,就算到八十岁还?觉得会有人给他们擦屁股。” 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男性的认知蛮深刻,可是?和已婚妇女?一聊,才知道?还?差得远。 “你?别光发?呆!”她嗔了我一句,“我发?现你?有些想法很幼稚!” 啊? “对于我们这种门第,女?人心口上的那点盐和家族荣光、子弟前途比,微不足道?。若没有阿古丽,完颜氏过得十分得意。十四爷样样出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完颜一族的子弟,全都?指着他飞黄腾达。娘家强大了对女?人有多重要?你?且看看佟家出了几位皇后,男丁在朝中的地位,女?儿嫁的有多风光就知道?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带来的愉悦,比情爱长久得多。 你?没有亲族,或许理解不了。但你?想想那些反贼,海盗,水师,绿营军,一条条人命都?在你?手?上没了,他们身后留下多少孤儿寡母,哭瞎了眼的多的是?!相较而言,深宅大院里几个女?人的眼泪算得了什么?” 她戳了戳我的额头,“你?想要为官做大事?儿,就别像寻常女?子一样困在情情爱爱里,学男人一样潇洒些。把情爱当成取悦你?的工具,把男人当成你?脚下的垫脚石。心情好了,才有斗志。爬得够高,才能让那些骂你?的闭嘴。” 我默默一叹,点点头道?:“道?理我都?懂。” “你?不懂!”她继续教训我,“你?这次回来意志消沉,是?因为雍亲王吧?” 我默然不语。 她嘴皮子一抖,“还?真是?。这个雍亲王,成日吃斋念佛,看着冷心无情,跟个断情绝欲的老?和尚似的,没想到拐骗小姑娘蛮有一套,连十四爷都?…… 咳咳,我是?说,你?曾说过,你?的理想爱人要懂你?,理解你?,保护你?,必要的时候,愿意为你?背弃全世界。你?既然和他好了,想必他符合你?的要求,而他这回也算为你?背弃了全世界。你?们俩既有情义?,又能互利共进,别让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耽误了。有什么心结,早点说开多好!” 我面上一窘,“该不是?四福晋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她朝我嘴边递了一个樱桃,“要是?喜欢,就和四爷说一声,留着樱桃树别砍了。” 半晌没等我到回音,她又道?:“好好好,我承认,四福晋是?找我了。四爷和你?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她不忍看你?遭人非议,想让娘家人认你?做干亲,好风光嫁进府。我倒是?和她说了,你?只想做官,不想嫁人,她知道?你?主意正,也不愿勉强,只希望你?能怜惜些四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想必四爷过得很艰难。你?总不会在他最难的时候弃他不顾吧?” “四福晋可真是?贤妻的典范啊。” 往丈夫的马车里塞年轻貌美的新人,在丈夫受情伤的时候给与母亲般的关怀。在我们最难的时候,让自己的娘家挺身而出,解决这个困境。 既有格局,又有智慧,还?放得下架子,简直无可挑剔。阿古丽要是?在她家,肯定翻不起风浪,还?得对她感?恩戴德。 叶兰又戳了戳我的脑袋:“哪有什么贤妻,不过是?头脑清醒而已。如果晓玲的哥哥不是?年羹尧,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她才理不着你?们呢。夫妻本是?一体,四爷好了,她才能好。她没有儿子,只能指望娘家子侄。可她娘家子侄不会因为亲缘就放弃大好前途,只会在四爷有希望的时候才向他靠拢。” 完颜氏的困境和四福晋的自如,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动情。 也许完颜氏终归会变得像四福晋这样心如止水。 这必然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我知道?叶兰和我说这些,是?想劝我别感?情用事?,别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尽快清醒起来自救。 但我清醒的方式,绝不像四福晋期待的那样,为了前途和利益与四爷互利共进。 真正的清醒,应该是?不在事?业和感?情上依赖任何人,完全掌握主动权。 这就是?我现在努力追求的境界。 可惜还?没达到。 当然,就算我想帮四福晋也帮不上。 四爷已经不信我了。 他审了所有能审的人,唯独没问过我一句。 就算我上赶着去解释,他不会听,听了也不会信。 因为抛弃他是?事?实,我根本没信心能骗过他。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信了又如何? 我们俩重归于好,中间还?隔着四福晋,耿格格,康熙,德妃等等,再?不会像之前在海上那样简单快乐。 所以,解释个屁! 谁分手?不痛苦? 早晚都?会过去的,与其在想不开的时候纠缠,不如在他需要支持的时候鼎力相帮。 我摇摇头,“我会尽快振作起来,但,恐怕不能以四福晋期望的方式陪在他身边。” 叶兰笑道?:“只要你?能振作起来就行,别人我可不管!” 我问她:“九爷对我下了feng杀令,你?天天忘我这儿跑,就不怕惹恼他?” “有娘娘给我撑腰,怕他做什么?你?也别怕,娘娘说了,皇上并没有忘记你?,只是?在苦恼,该怎么处置你?。” “处置?” 她摆摆手?:“具体是?赏多罚少,还?是?赏罚相抵,她也不清楚。等过段时间,我再?找机会进宫问问娘娘吧。” 1716年6月12日 康熙五十五年五月十一日晴 这一等,将近一个月。 上个月,皇上奉皇太?后巡幸热河,得知直隶地区遇旱少雨,敕令礼部祈雨。 数天后,各省奏报未曾遇雨,康熙再?度寄发?谕旨,命在京大学士、九卿等虔行祈祷。 端午这天,民间素有歌舞宴饮的习俗,为防止大臣们祈祝松懈,向上天表示求雨诚意,达到解旱目的,康熙帝特谕随行大学士告诫大臣严禁会饮,竭诚祈祷。 这个月初,他提前从热河返回,并徒步至天坛亲自祈祷。 之所以这么重视,是?因为去年顺天、永平、保定、河间、宣化五府因雨水过多,米谷已然歉收。若再?受旱灾,必会有很多老?百姓挨饿。 幸运的是?,这次天坛祈雨‘感?动了上天’(康熙自己说的),几天后消息传至京城,那天全国?各省都?下了大雨。 皇帝大喜,休朝两日。 今天是?休朝的第二天,有太?监传宜妃懿旨,宣我进宫。 第 191 章 “一年不见, 秋大人看着没有任何变化,但又好像很不一样了。”刘侍监笑眯眯地说:“更沉稳练达了。” 看他的态度,我提着的心就放下?一大半, 知道宜妃宣我来应该有好事儿,便悄悄塞给他一块上好的玉料, “上次去样式房, 多亏您出面,要不办不成事儿。” 他推辞了一下?,“这事?儿我还真不敢揽功。一呢, 是?娘娘吩咐的,咱只是?听令行?事?, 二呢,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你推举的那个人,早就在雍亲王的安排下进样式房接替雷工了。” 还有这事?儿?怪不得当时那个管事太监神色古怪。 原来四爷和居生的关系这么亲密,我还纳闷, 他凭什么把人家从江宁薅回来修园子。 尴尬的是?,我当时以为帮了居生大忙,理直气壮地?在他家吃喝…… 不对, 既然是?他安排的, 样式房怎么敢轻易开除居生呢?除非, 是?他授意的。 ……为我出气, 却?从未告诉过我。他默默为我做的事?儿还有多少? “多谢您提点。”我坚持往刘侍监手里?一递,“您不说, 我恐怕永远蒙在鼓里?。” 他半推半就地?收到?袖子里?, 笑道:“娘娘们盼着你来呢。上次你寄回来的那个故事?,被升平署改成了戏剧, 比起罗密欧那个差得远,你没参与就是?味儿不对呀!演过一次,再?没人点过了。 这会儿,娘娘们就在畅音阁看戏,都是?些老样板,宜妃娘娘看腻了,上后头歇息去了,我带你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进了畅音阁,戏台上正热闹,一个青衣正哭哭啼啼地?指责一个老生,看样子正演到?矛盾冲突激烈的环节。 下?面的观众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嫔妃,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打盹,有的在聊天?,只有极个别入了戏,跟着擦眼泪。 刘侍监本打算带我从后面溜过去,不惊动任何人。可?那几个聊天?的嫔妃看到?了我,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 没办法,我只能?上前行?礼。 诚然,我这个八卦本卦,比折子戏好看。打盹的嫔妃都被接二连三地?摇醒了,戏也被叫停了。 只有一个人始终背对着我。 从她的侧影判断,应该是?德妃。 荣妃把我叫起来,往跟前一招呼,“秋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那么好的头发,怎么舍得整天?剪呢?这是?你回京以来头一遭进宫吧?谁叫你来的?” 刘侍监就在我身后,明眼人都知道,她分明是?专门问给德妃听的。 “回娘娘,是?宜妃娘娘。” “还是?宜妃疼你啊!我听说,你在外公?干期间,也给她寄了不少好物。你们俩处的,真比亲娘俩还亲呐。” 德妃脊背挺直,如入定一般,只有手里?的念珠发滚动得越来越快。 “微臣自?幼失怙,缺乏管束,常有狂悖放浪之举,为世人所不容,承蒙宜妃娘娘不嫌弃,宣召进宫指点训教,感怀在心,无?以为报,聊尽孝心而已。” 荣妃笑道:“你是?皇上的臣子,该如何做事?,自?有大臣们来教。她能?教你的,无?非是?如何给人做儿媳妇。不过,你又不嫁她的儿子,她教得未必得当,还不如问问德妃娘娘。” 说着拍了拍德妃的肩:“德妃妹妹,老十四和老四都中意的姑娘,不管最后跟了谁,左右都是?你家的。让别人调教,哪有自?己规整得更合心意啊。你不说两句,回头又像完颜氏那般气你!” 德妃头都不回,冷哼道:“我当你过完六十大寿会沉稳些,怎么还这么轻狂浮躁,喜欢造谣生事??看来这毛病得带到?坟墓里?去了!” 这话说得也太刻薄了。 不仅当着这么多人,一丁点情面不留,还有诅咒之意。 我要是?荣妃,当即就得跳起来和她打。 可?人家只是?哈哈大笑,搂着德妃的肩膀道:“我的好妹妹,你说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的气性。好几个太医都说,你的病就是?气上得,你可?得悠着点。” 德妃冷淡道:“气我的人都死绝了,我就没病了。” ……四爷老了嘴巴也会越来越毒吗?简直让人心梗。 荣妃的心态就像她的打扮一样明艳,只是?回头冲大家撇了撇嘴,接着就转回头扒着她的肩膀道:“给小辈们积点德吧你!我要是?有老四、十四这么能?干争气的儿子,做梦都要笑醒。” “想要这样的儿子还不简单?你嘱咐诚亲王先找个不正经的女人,等你病重的时候只管和那女人厮混在一起就行?。” “你……”荣妃这才有些恼,“真不识抬举。” 德妃哼了一声,“你安得什么好心吗?” 说罢自?顾自?一招手,把班主叫下?来:“怎么停了?叫他们继续唱,唱《红鬃烈马》。” 班主瞅了瞅荣妃,见她没反对,小心地?陪着笑问:“唱哪一场?” “探寒窑!” “王宝钏这种一根筋的憋屈货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荣妃起身就走?。 其他嫔妃也呼啦散了。 转瞬间,只剩我杵在德妃身后。 戏子备戏没那么快,台上台下?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德妃粗重得喘息声格外清晰。 她气性真大。 如果她原来有七分讨厌我,经荣妃这么一作弄,妥妥有十分了。 幸亏我没打算当她儿媳妇。 等了半晌,没听到?责骂,我以为她放弃这个机会了,便道:“微臣告退。” “站住!” 脾气和四爷还真像。有气憋着,不戳不放。 我垂首聆讯。 她微微侧身,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得:“别做攀龙附凤的美梦,只要乌雅氏还有一个人在,你就休想嫁给我任何一个儿子!” “秋童此生立志不嫁,唯恐有不可?抗力迫使我屈居后宅。若有德妃娘娘为我的志向?保驾护航,想必定能?得偿所愿。”我长吁一口气,跪下?给她磕了个头:“谢娘娘成全,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德妃以为我在逞强,恶狠狠地?盯着我。其实我走?的时候恨不得跳起来。 廖二曾担心,四爷登基后会鸟尽弓藏,把我硬塞进后宫。这下?好了,他亲娘反对,谅他不敢! 天?高海阔,我是?自?由人。 到?了后面的休息阁楼,宜妃已经起来了,正由女官伺候着梳头。 “来来来!”她朝我招招手,“怎么才上来,可?叫我好等。” 刘侍监主动为我解释道:“娘娘莫怪,是?德妃娘娘拉着秋大人说了几句话。” 宜妃表情微妙,“没受委屈吧?” “哪儿能?啊。”我走?过去给她行?了个礼,她将宫女太监挥退,把梳子给我:“你来吧。” “可?我不会挽发髻。” 她笑道:“梳顺就行?。” 于是?我接过梳子,慢慢给她梳着。她头上抹了头油,香喷喷的,非常顺滑。乌黑发亮,一根白?发头都没有。 她从镜子里?打量着我,“长大了。” 啊? “出京前就像个毛毛躁躁的孩子,锋芒都在脸上,眼珠子一转透着不服输的劲儿。明明立了功,回京后受了这么多冷遇和委屈,一点儿都不浮躁,越来越像做大事?儿的人了。” 我道:“微臣现在只想把娘娘的头发梳好。” “这也是?个办法。”她点点头道,“人不可?能?总走?顺风路,逆风而行?的时候,静下?心来把脚下?的坑挖深踩实,就赢了一大批被吹翻的。” “微臣听不太懂,请娘娘赐教。” “你坐。”她让我坐到?她对面的炕上,温和地?看着我:“自?古英雄出少年,可?是?少年英雄往往不长久。或过早衰折,或误入歧途。越是?爱惜你,越舍不得消耗你的灵气,好好打磨,方能?成为君王宝剑。” 我赶紧跪下?,“微臣惶恐,不敢妄测圣意。鲁莽愚钝,不敢当‘英雄’二字。回京以来,一直在反思,确有过失,理应受罚。皇上迟迟不降罪,微臣的心总难落地?。” “这不是?皇上说的,是?我猜的。”她拉我一把,“这里?没旁人,只有咱们娘俩——宫里?头都说我对你比对自?己亲闺女还上心,要不是?怕挡你姻缘,我还真想认你做干女儿。咱们说几句体己话,不必紧张。” 和四爷爱过,肯定不能?当他妹妹。这话我没法接。 好在宜妃也没在意,继续说道:“外头那些传言,宫里?头一清二楚。大部分都是?恶意中伤,就算有些私德上的欠缺,也是?瑕不掩瑜。人无?完人,朝中哪个大臣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德行?标榜圣人?没有!皇上爱惜你的才华,每次看到?关于你的奏报,都要和阁老们说:‘这是?男儿干的事?儿!你们在这个年纪,于治世经国做过什么实事?儿吗?’,瞧瞧,连阁老都不如你。 可?是?啊,有一点,你犯了皇家忌讳。” 我抿了抿唇,“我知道,和四爷、十四爷有关。” “这两个皇子,都是?皇上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们本该受万民敬仰,却?因为你,成为老百姓的谈资,甚至笑柄。十四爷,要美人不要爵位,视荣耀为粪土;四王爷为了你,罔顾孝道,惹得德妃伤心不已。他们都不堪为天?下?表率,还会让皇上被天?下?父母耻笑。” 我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我的上帝呀,这么大的帽子扣我头上合适吗? 又不是?我叫他们这么做的! 皇上你确实不会教育儿子呀,太子二废二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适当正视自?己,别把责任推到?我这个路人甲头上吧! “作为一个皇帝,不用你,可?惜。作为一个父亲,用了你,糟心。”宜妃叹了口气,“皇上还从没为谁这么为难过。” 我一点也不骄傲。我吓死了。 “昨日四王爷自?请上广源寺为皇上和德妃娘娘祈福并思己过一年,十四爷亲自?去送他。看上去两兄弟嫌隙已消,皇上颇感欣慰。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迎来曙光了。” 然而这个好消息并没有让我高兴起来。 他与青灯古佛作伴去了,还要整整一年! 连十四都同情他吧。 ‘既知是?苦海,早日回头。’ 十四有没有把这句话还给他? “秋童,你是?个聪明孩子。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给皇上一个台阶,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宜妃摸了摸我的头,“早上御膳房做了些苏式点心,太甜了,我吃不惯,你拿回去吧。” 第 192 章 1716年6月15日 康熙五十五年五月十四日?晴 怎么才能既给皇上台阶, 又给我自己机会? 我想了几天?都不得章法,只能派人去慈善基金会叫来我的智囊团。 靳驰似乎又跟人干架了,嘴唇肿的很高, 衣服也破了,眼神凶狠暴躁。 黄招娣头?上沾了些纸屑, 胸前有血迹, 裙角有墨汁,脸色比墨汁还黑。 一问才知道,这回的矛盾来自内部——江克秋偷偷写?我的小黄文, 被他们发现了。 靳驰和?他扭打起来,黄招娣翻查他的书箱, 撕了他写?好?的其他小黄文和?银票, 还抄起砚台当武器, 把江克秋砸得头?破血流。 要?不是安东尼和?郎世宁及时?赶到,大概会出人命。 靳驰咬牙切齿道:“下次见了,我非得打折他的狗爪子, 让他这辈子再也拿不起笔!” 黄招娣冷笑:“他现在有新靠山了,前脚出了基金会,后脚就上了广和?戏院的轿子。” 哦, 投奔九爷去了。挺好?, 这回不用?改名了。 晓玲幽幽一叹:“才几天?就露出本来嘴脸, 这种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败类, 早发现也是好?事儿?。” 靳驰道:“他早就想攀高枝了,要?不是秋童把他带到北京, 他这辈子想给人当奴才都没机会!不能这么便宜他!” 黄招娣白了他一眼:“除非能将他打死或者赶出京城, 否则就算把他手打折了也没用?,广和?戏院可不缺代笔。白给他留下把柄, 讹上秋童怎么办?” 靳驰刚要?和?她吵,晓玲就把招娣拉开了,“天?津的万谷仓,江宁的点石书局,九爷这两个聚宝盆都折在秋童手里,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只做这些小动作,给咱找点不痛快,肯定是多方遏制的结果了。能不招惹他,尽量别招惹吧。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不值当的。” 靳驰憋屈得抱头?蹲下。 我拍拍他肩膀:“起来。” 他仰头?看着?我,眼都红了。 我笑笑:“想出这口气?太?简单了,轻则叫达哈布把他打残,重则把广和?戏院都掀了,再拔他老九一棵发财树,你老板我也有这气?魄。不过,现在有更要?的事儿?。” “什么?”他抽了抽鼻子。 我将宜妃的问题抛出来,他一下子站起来,黄招娣也立即围上来,热切地?说:“要?是皇上肯给你实权,咱们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晓玲道:“是啊,只要?迈过这个坎,凭秋童的本事,累功进爵不在话下。到那时?,人人都想拉拢她,多的是人主?动为咱们收拾江克秋。” 三人越说越振奋,就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靳驰的想法是,皇上想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忏悔。我应该主?动切割和?两位皇子的关系,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招个赘婿。 晓玲那么温婉含蓄的人都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曾经我是认同这招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廖二说动。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我手上没有戒指,心里有。 再说,四爷要?是和?他娘气?性一样大,一次背叛就能要?我命,二次还不得把我挫骨扬灰? 黄招娣也不认同:“两个皇子求而不得的人,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再说,整个京城,谁胆子那么肥,敢娶四爷的人?” “我……我不知道。”靳驰张了张嘴,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晓玲道:“皇上在意的,不是秋童的态度,而是两位皇子的名声?。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如何美化他们的行为上。如果两兄弟只是为了争女?人就闹得天?下皆知,那皇家威严必定荡然无存。可若他们是为了天?下苍生求才若渴,如刘备三顾茅庐,萧何月下追韩信,就是截然相反的口碑。所以,绝不能以婚姻的形式强化秋童的女?人身份,要?让天?下人更认可她的功绩才能。” 黄招娣狂点头?,“对,强化她的功绩才能,才是宜妃娘娘说的,‘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钻了虫的桃子,皇上看都不会看一眼,可镇元大仙的人参果,就算烂了一半,皇上也不舍得浪费一口。只要?秋童本身的价值足够珍贵,就能堵上悠悠众口。” 靳驰也如醍醐灌顶般觉悟,“那就要?疾皇上所疾,苦百姓所苦!” 皇上最在意的,老百姓最重视的…… 我之前的作为,平清茶门、灭黑旗帮,虽然给朝廷解决了一部分深刻的社会问题,但并不是最紧要?的问题,所以没未戳到皇上的痛处。 创办《江南商报》和?印刷厂,惠及文化界和?工商界,也没有真正?到达底层百姓。 慈善基金会因为运作方式的原因,现在被广和?戏院掣肘,短时?间内,可能还不能为普罗大众服务。 西医学校的筹备则因皇上对我的冷落和?打压,暂时?停滞。 女?性保护组织倒是颇有成效,越来越多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姑娘,采取各种各样的反抗形式,自发地?拥护我,可皇帝和?老百姓根本不在乎女?性的苦难。 那么金字塔顶尖和?底部共同关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民生! 我这次有机会进宫,主?要?是因为皇上祈雨成功心情大好?。 不到一个月祈雨四次,甚至为了祈雨,专门从热河赶回北京,徒步至天?坛,他是多在乎百姓的收成啊。 四爷这个未来继任者亦如此。当初一到天?津他就跟着?莫凡下地?,在山东还微服寻访,发着?高烧也放不下税粮账本。 国君在乎收成,不是怕百姓饿肚子,是怕他们饿了肚子造反。 而对老百姓来说,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 所以,让他们吃饱,是最容易获取两端好?感的事儿?! 怎么才能让他们吃饱? 我和?四爷在山东微服的时?候,他曾告诉过我,现在全国的耕地?数量,只有在绝大多数省份风调雨顺的时?候,才能保证老百姓不饿肚子。 一旦发生灾荒,就得四处筹粮,消耗富裕省的存粮,勉强填饱灾民的肚子。 可是筹粮是要?花钱的。 朝廷不能劫富济贫,只能自己出钱买,所以遇到灾荒,最受考验的往往是户部。 因为恐慌情绪会随着?难民的流窜蔓延,发国难财的奸商就会囤积居奇,哄抬粮食价格。 可能刚开始的时?候,一两银子能买一石(约150斤),十天?后就变成了五两银子买一石。 国库丰盈的时?候,还能多撑一段时?间,以现在的财政状况,恐怕很难。 综合来看,要?解决老百姓吃饭问题,只有三个途径。 其一,增加耕地?、提高作物产量。 截至清朝,中国是运行了几千年的农耕社会,无数人才从这方面想了又想,早有良策。比如王安石的青苗法,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可惜都推行失败了。我想破脑袋也拼不过先贤。 其二,保证风调雨顺。 可是,祈雨,我插不上手,因为这年代纯看老天?爷脸色,根本没可能人工降雨。 其三,稳定物价,保证朝廷能低价高效地?筹到粮食。 这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靳驰,去年顺天?、永平、保定、河间、宣化五府因涝歉收,从哪儿?调的粮?” 靳驰道:“是从山东、山西等地?借来的。其实按照朝廷章法,发生灾荒时?,应首先启用?当地?的义仓和?社仓。义仓是由?从百姓手中收上来的税米、税银购买的米填仓的,而社仓是由?百姓在丰年时?积攒的,以及官府发动富户捐赠的米填仓。只有这两仓都空着?,才会从其他地?方调。” “义仓好?像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我巡视天?津时?,知府莫凡正?挖空心思建粮仓。而据我在山东了解的情况,社仓都是摆设,老百姓根本攒不下,寅吃卯粮得多。就算有,也绝不肯交公。山东给的粮食,是官府从老百姓手里横征暴敛来的。而且,并非借给灾区,而是高价卖给了灾区。” “正?是如此!花钱的只有户部,地?方官一个大子儿?没出,还借赈灾之名加税,趁机大捞一笔。”身为山东巡抚千金的黄招娣一点儿?也不给她爹遮掩,立即附和?。 她还说:“为保京师安稳,直隶既有社仓,又有义仓,不过去年都用?了,所以天?津当下的要?务就是尽快填充两仓。可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没有余粮,只能靠开荒增产。倒是各地?士绅、地?主?的私仓满得朝外淌。” “这么说,赈灾粮主?要?还是从老百姓身上出,所以他们总是攒不下存粮。而士绅、地?主?的粮食多的用?不了,却完全流动不起来。这才导致市场供需越来越畸形。” 靳驰冷笑道:“他们也会卖,等到老百姓手里一丁点粮都没有,不得不卖儿?卖女?换粮的时?候。” 我的思路渐渐清晰:“只要?让他们的储粮流动起来,甚至越有灾荒的时?候越便宜,就能减轻老百姓的负担,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机,还能让大多数人吃上饭。”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流动起来?” 沉思良久后,我给了他们一个,对三百年后的普通老百姓来说,都算不上熟悉的名词:期货。 1716年7月22日? 康熙五十五年六月二十日?畅春园 “回诚郡王,期货不是一种货,而是一种交易合约。它是对远期交易的完善。 远期交易,是相对现货交易讲的。现货交易,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方式。远期交易,就是先约定一个价格,在未来的某一天?再交易的买卖方式。 这种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价格波动风险。 咱们以棉花举例。 去年涝灾,棉花大量减产,导致棉花供不应求。张三种的棉花卖出了往常三倍的价格,但是李四的织布作坊因为成本飙升,差点倒闭。 转过年来,天?气?适宜,棉花大丰收导致供大于求,棉花滞销了,张三和?李四的情形倒了过来。 这俩人一合计,饥一年饱一年,明年不知饥饱的日?子不好?过。不如先约定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和?数量,到时?候不管行情如何,就按约定交易。 这样一来,亏的一方,亏不多。赚的一方,赚不大。相当于风险均摊了。 这种交易方式,自古有之,在民间比较多见,但只适用?于比较信任的合作伙伴,并没有被推广应用?。 但英国在一百六十多年前就建立了世界第一家商品远期合同交易所——皇家交易所,最初就是为粮食交易服务的。 粮食丰收上市,会大大超过产地?的市场需求。由?于仓库不足和?恶劣的交通运输,不能及时?运到其他城市。粮商也因为仓库不足无法大量购买再择机出售,所以粮食价格一跌再跌。但是,到了来年春季,或发生灾荒的时?候,粮食短缺,价格飞涨,老百姓深受其害,相关的加工作坊也因缺乏原料而困难重重。 于是,在供求矛盾的反复刺激下,粮商率先行动起来。他们在交通要?道旁设立仓库,收获季节从地?主?手中收购粮食,来年再发往外地?,这样就缓解了粮食供求的季节性矛盾。但粮商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如果收购价高于出售价,就会亏本。因此他们在购入粮食后就立即与当地?的大地?签订第二年春季的供货合同,事先确定销售价格,进而确保利润。 皇家交易所为交易双方提供信息与合同模板,收取保证金,使得不熟悉的人也能放心交易。 国家也制定了专门的律法,来保护合约双方的利益。如果一方违约,另一方可以拿着?皇家交易所盖章的合同去告官。 违约方将得到的惩罚包括:损失保证金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赔偿对方,永久不能再做粮食贸易,坐牢,甚至被吊死。 交易所的存在,使国家能掌握大宗粮食交易的数量和?价格,通过参与交易调控价格,让其保持低幅波动。 缺少获利空间,就不会有囤积居奇者。陈年旧粮会在市场上流通起来。” “效果如此显著?”诚郡王将信将疑,半晌扭头?看向御座上的康熙皇帝。 “马齐!”皇上点了保和?殿大学士的名字,“你听懂了吗?” 六十四岁的老中堂站起来道:“回皇上,奴才听懂了。秋童是说,英国通过控制粮食的远期交易稳定了粮食价格,但奴才以为,要?保证大宗交易都在交易所进行,并不容易。英国地?方小,我大清幅员辽阔,等到交易双方都到交易所,恐怕价格又有了变化。发生水旱灾害的时?候,粮食一天?一个价,连朝廷都反应不及时?,何况寻常粮商。他们大可摒弃交易所,私下里买卖。” 皇上不置可否,又点了几位大学士,及九贝勒、十三贝勒、户部尚书、侍郎的名字,分别询问意见。 其中九贝勒经营万谷仓,最有发言权。 他表示,粮商确实会提前预定价格,但马齐所是提的问题也很现实。他还补充了一点,粮食歉收的时?候,地?主?宁可违约赔钱,也不想贱卖。反正?只要?有人挨饿,价格就会水涨船高。朝廷参与交易的成本越来越高,还是不能解决财政吃紧的问题。 “胤禵,你说呢?”皇上最后点到了坐在我右手边的十四。 一个月前,我将引入期货交易的想法写?在奏折中,经十三爷的手呈递内阁。 内阁对这个问题很重视,同时?对这个新鲜名词很好?奇。 关于期货对稳定粮价的作用?,以及发挥作用?的机制,其实我在折子里阐述得非常清楚,在皇上宣召我之前,几位大学士也已经和?相关部门探讨了好?几轮。 但他们依然给了我这个亲自为皇帝和?诸王贝勒汇报的机会。 三爷,五爷,八爷,九爷,十二爷,十三爷,十四爷都在。 皇上越过了八爷,没点他,还让十四爷压轴,最后询问他的意见。 这是我首次来畅春园,也是和?十四江宁一别后首次相见。 从我进殿,他就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玩手上的戒指,好?像是被迫参加董事会会议的纨绔继承人。 听到皇上点名,他下意识抬起头?,第一眼先瞥向我。 他也蓄起了上唇须,看起来成熟了不少。表情堪称冷峻,但在对视的一刹,目光分明瑟缩了一下。 就像被刺痛了一样。 旋即,他转头?看向皇帝:“皇阿玛,秋童还没说完。她说期货是对远期交易的完善,不如等她说完再说。” “哦,没说完呢。”皇上仿佛才想起来似的,伸手点了点刚才发言的马齐等人:“你们怎么那么着?急下结论呢?” …… 不是你让人家说的吗? 这下可把十四衬托出来了。 老九的表情就像吃了鼻屎。 “你接着?说。这个期货好?在哪里?” 老皇帝一声?令下,我赶紧收起所有杂念,认真解释道:“远期交易的对象是大宗商品,期货的交易对象是合约。也就是说,交易双方买卖的,不是实物,而是一份合同。所以,不限于粮商,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这个市场会更大,价格会更趋于真实。 这种合同分两种,一种是买入,一种是卖出。 顾名思义,买入就是把粮食买进来。 举个例子。张三是个粮商,目前的米价是一两银子一石,他认为截至目前只下了一场雨,今年可能会大旱,一个月后,收不到米,米价会疯涨到二两。所以他愿意买入一份期货合同,这份合同约定,在一个月后,某个人愿意以一两五钱银子的价格卖给他。 如果真如他预期的那样,那么他的成本就比别人降了五钱。 李四也是个粮商,他认为这场雨已经把地?浇透了,今年一定会丰收。一个月后,大米的价格会降到八钱。于是,他就买下一份卖出合同,约定在一个月后,以一两五钱银子的价格,把大米卖出去。 如果米价真的降了,那他就可以以八钱的价格从市面上收购,再以一两五钱的价格卖出去,净利润足有七钱。 不过,这种单向的买或卖就像赌博,风险非常大。 事实上,期货真正?的作用?不是赚钱,而是尽量减少亏损的风险,也就是稳定物价。 所以粮商可以这样操作:以李四为例,现在的粮价是一两银子每石,有个地?主?愿意以九钱的价格卖给他,但是要?到一个月后秋收时?才能给他。他付了这笔钱,又觉得,地?主?为什么会降价卖?是不是他也觉得一个月后,粮价会降低呢?万一降到了八钱,自己至少要?损失一千两银子。 为了弥补这个可能的损失,他在期货交易所买了一张卖出合同。合同约定,一个月后,他能以一两银子每石的价格卖出这一万石粮食。 市场上,总有像张三这样的人,认为粮食价格会上涨。所以,会有很多人,以这个价格入手‘买入’合约。 一个月后,粮价真的变成了八钱,那么,首先李四从地?主?身上损失了一千两。但他手里还有期货合约。他以当前的价格——八钱每石,买入一万石粮食,再以一两每石的嫁给卖给合同的另一方,就能赚两千两。 这种现货交易+期货交易相结合的方式,不仅化解了降价风险,还额外赚了利润。 张三也可以做完全相反的操作,化解他的风险。 由?于他们买卖的是期货合同,并不是实物,所以不需要?找仓库来交易这些粮食,省去了运输、存储成本。 这个例子仅涉及两个人,期货市场真正?运转起来后,千千万万人参与其中,他们对粮食的估价差异会非常小,基本能反应粮食价格的真正?走?势。 另外,远期交易的合同是定制化的,两个人之间想怎么签怎么签,所以得汇集到一个地?方磋商。 期货合约是标准化的,也就是说,你只要?按自己的预估价买对应的合同,只要?有另一方的价格和?你一致,你们就能成交。省去了磋商的过程。 发生灾荒的时?候,粮食确实是一天?一个价。但是,如果地?主?手里的粮食全都被合同框定了,而毁约的代价足够大的话,他们就不敢哄抬市场。 那么朝廷只要?维护好?这个市场,就不需要?砸锅卖铁给奸商送钱了。” 这回说完,所有人都比刚才振奋,但也有更多问题。 包括皇上本人在内,他们围着?我问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总管太?监提醒皇上该用?晚膳了,皇上这才宣布散会。 散会之前,他指定了一个人主?理此事:“胤禵,你牵头?主?持,殿上这些人任你调用?,尽快落实这事儿?该不该办。” 这个事儿?,按说应该户部主?理,怎么会交给十四爷呢? 不光我们纳闷,十四自己也有点意外,过了几秒才起身,“儿?臣遵旨!” 皇上一走?,几道玩味的眼神就在我和?十四身上打转。 万万没想到,我们竟然真有合作共事的一天?。 往日?总是风风火火的十四,这次走?的很稳当,好?像故意落在后面一样。以至于我都不敢走?快了,生怕撞上他。 十三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刚要?说什么,总管太?监李九一从后面喊了我一声?。 “秋大人且留步,皇上赐宴。” “赐宴?” 十四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大殿。 李九一笑道:“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啊,这意思,康熙要?和?我一起吃?! 妈妈,我出息了。 山东官员,你们快看,皇上让我上桌了! 第 193 章 大总管当然不可能让皇上等我。 事实上, 我在用膳的地方等了将近半小时皇上才到?。 他换了身便服,连腰带也没?束,看起来很放松。 上次见他是去?年正月初六, 一晃一年半过去了。尽管这一年多,国?和家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故, 他看起来还是明显衰老了很多。 刚才在殿上离得远看不出?,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脸上的老年斑更?密了,两腮更?凹陷了,后背也有点佝偻。 不过精气神儿还和以?前差不多。 “坐吧。”他在长餐桌的上位, 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谢了恩,刚坐下, 又听他道:“朕第一次见女官官服。” 我赶紧站起来给他展示。 他靠在椅背上, 双手?拢在身前, 好整以?暇地瞧着我:“礼部给你做了两种仪制的官服,今日?为何?穿女装来?” “回皇上,微臣是想提醒自己, 我不是普通官员,而是盛世之先河,要时刻以?更?高标准要求自己, 为朝廷百姓做的事儿经得起言官口诛、史官笔伐和后世评说, 方不辜负您赋予的权威、荣耀和责任。” “你这是……”他指了指我, 失笑道:“你这是在埋怨朕把你推上了风口浪尖。” “微臣不敢!微臣愿以?身许国?, 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以?身许国??”他面色一变,眼神陡然严厉起来, “那你图什么呢?古人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家都不要, 怎么治国?平天下?”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微臣本来就没?有家,天地辽阔,无一亲属,身无牵绊,心无挂念。只有以?国?为家,以?君为父,才能找到?归属感。国?家昌盛,百姓安乐,我所提倡的道义得以?弘扬,就是微臣之所图。” 他不以?为然道:“身无牵绊,心无挂念,所以?你行事总是过于?操切,不能权衡各方利弊。以?至于?落下诸多口实,连累你身边的人陷入沼泽泥潭,一身污迹,不能自拔。” 身边的人,特?指他两个儿子吧。尤其是四爷。 我匍匐在地上,大汗淋漓,抖如筛糠。 此时已全然忘了被赐宴的荣耀骄傲,只有无尽恐惧,比受刑还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赦免的命令。 “起来吧,先吃饭。” 李九一亲自将我扶起来,还给我递了块手?帕。 我谢了恩,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慢坐下,太监们将菜上的保温盖取走,一道道珍馐还冒着热气。 吃御膳是不能自己夹菜的,想吃什么,可以?告诉身边的小太监,让他给布菜。 皇上胃口不错,指了好几道菜,布菜的太监忙得不亦乐乎。 我本来就紧张得吃不下,看到?摆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原闷鱼翅就更?惶恐了。 这道菜食材昂贵,做法?复杂,耗时很长,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到?的。要不是四爷推荐,我听都没?听过。 自从发现我喜欢后,离开江宁前,饭桌上每天都有。 能在御膳上见到?,而且恰好就摆在我眼前,绝不可能是巧合。 可是,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么连千里之外?的这点小事都知道? 他是在暗示我,对我的一切行径尽在掌握吗? “秋大人,请用。” 冷汗又冒了一层,小太监盛了一碗递给我。 我连忙接过来。也许是太紧张了,一碗下去?,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皇上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而且吃得很快。 他一停筷,我也赶紧放下碗。 太监递上漱口水,他漱了漱口才与我说话?,“餐后漱口可以?保护牙齿。人年纪大了,如果牙口不好,很多东西吃不了,就会缺荣养,各种病就找上来了。” 啊,这话?题转换得有点突兀吧。 一开始我以?为他把我留下,是想再详细问问期货,饭前那几句对话?,好像把他触怒了,眼看要进入pi斗环节,没?想到?根本跟不上他的思维。 他语气和蔼地聊起了西医专科学校,问我为什么想办医学校。 我不敢糊弄他,稍稍唱了下高调,就诚实地将教会宣传福音、发展教众的伴生目的告知。 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国?与国?之间的邦交,都是为了共同利益,教会不会出?钱出?人去?做于?自身无利的事儿。 “你就是以?相同的方式,说动西班牙和葡萄牙海军出?兵的?” 他好像以?为我出?卖了大清的利益换取自己的政绩和名声。 我紧张得有些结巴,勉强将我与埃文及葡萄牙海军谈判的过程描述了一遍,并道:“微臣之所以?能说动葡国?海军,主要凭借的并不是大清官员的身份,而是教廷的任命书,除了邓三脚的不义之财,也并未要求大清做出?实质性的让步,绝没?有损害国?家主权的行为。一些口头承诺,都是谈判技巧。若有不妥处,请皇上责罚。” 他靠着椅背,双手?拢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兵不厌诈,将贵知机。朕给了你一个八品微末之职,教廷也只给了你一个‘适嫁’身份,你能把这些利用到?极致,发挥出?一品大员的作用,实属难得。要是个男儿,或可为朕开疆扩土。” 这算是认可我了? 不过,谁说女儿就不能开疆扩土了? 打仗我可能不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上了战场活不过三秒,但我可以?富国?强民,为将军们打好物质基础!还能合纵连横,拉来外?援!只要把我放在合适的位置,军功章里怎么都得有我一半! 可是在他面前,我半丁点机灵都不敢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所以?主要还是他说,我听。 他认为西医学校可办,但不能按我说的,从零开始培养专业西医,而应该让有中医基础的人去?学。学成以?后,也要在中医馆里行医。 这样?就能博采众长,而不冲击中医,太影响到?中医的发展。 即便我跟他说,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思路体系,恐怕会相互驳斥,他也不听,还再次批评我的行事风格:激进,不懂权衡,容易制造矛盾。 他站起来,走向窗户,指了指西南方向:“朕向来不排斥外?来文化,自登基以?来,接纳过很多传教士,也学习了他们带来的各种学科,如天文历法?,数学,工程学,测绘学等?,还在畅春园里设置蒙养斋算学馆,命人翻译西方学术著作。没?有人比朕更?清楚,西洋科学有其先进之处,却并没?有精深到?可以?取代中国?原有的这些学科。若要让其散布民间,恐怕会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再者,新的东西进来,旧的东西就要出?去?,要是心不甘情不愿,就会有动荡。老百姓想要吃饱穿暖,前提是有命活着。所以?为官者,要把国?泰民安当成第一要务,不要一味进取。要时刻关注各个层级的利益,尽可能减少矛盾,否则不仅让自己陷入无穷麻烦,还会把朝堂搞得鸡飞狗跳,导致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驰。” 哎,人老了果然趋于?保守。 你想一点一滴地渗透,可世界发展进程不会等?你。 恐惧之外?,心里又滋生出?深深的无奈。 相较而言,四爷的政治观念和行事风格,更?适合我施展。 康熙皇帝的心思太难猜了。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他是想鼓励我,还是在警告我。 而且,在我面前,他只是一个帝王,没?有以?父亲的身份提及两位皇子。 或许,作为父亲想说的话?,已经通过宜妃全部转达了。 临走前,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穿上这身官服,你更?像中国?人了。不,是更?像朕的臣民了。” 我小心地回道:“微臣只愿意做皇上的臣民。” 他点点头,眼神缓和了些:“西方人没?有把真?正有利于?治世经国?的东西带进来,比如你说的这个期货。你有这份心思,说明你从心里认同现在的身份,更?说明这趟巡视没?有白去?。” 说到?巡视,我不敢独自揽功,想到?在佛前自苦的人,咬咬牙,大着胆子道:“是雍亲王教得好。” 他的表情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化于?无形,淡淡地问:“哦?他教你什么了?” “微臣刚到?大清时,皇上嘱咐微臣,要多学多看,有什么想法?大胆告诉雍亲王。在巡视中,微臣问过很多问题,比如,老百姓最需要什么?当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侵害了权贵的利益,该不该为了大局放弃他?当曾经的好官忘记初心,与百姓利益背道而驰该不该拿下他?当公?道正义暂时蒙尘,该如何?秉持初心?” “他是怎么答的?” “身教大于?言传,他用行为给我最真?实的答案。他奔波在田间地头,被晒到?脱皮还要再去?;卷起裤腿弄脏脸,亲自和农民攀谈,从小吏手?中帮他们抢粮食,于?是我知道,老百姓想要吃饱。他夜里看不清,还要亲自带兵堵截反贼,不惜以?自身为诱饵,设陷阱引来反贼头目,于?是我知道,老百姓还需要安定。他不惜树敌,力保好官,敲打变坏的官员,给其改正的机会,归根结底只为一条:让他们继续为朝廷发光发热。别人蒙受不白之冤,他敢于?伸张正义。他被人误解唾骂,却宠辱不惊。他没?说过,但我学到?了,保持初心的方式,就是扪心自问,无愧则矣。” 他短促地哼了一声,“问心无愧,为何?去?佛前思过?” 我喉咙发干,不禁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顺利开口:“因为他不是冷心无情的人。” “看来你也不是。” 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却见他并无探究的意思。只是盯着窗外?的白玉兰出?神。 “花……阿玛喜欢的花……” 耳边忽然回荡起元寿的小奶音。 四爷喜欢白玉兰,康熙也喜欢白玉兰。这是审美的继承,还是精神上的推崇? 他在想什么呢?是想起为小胤禛庆生的场景,还是想起父子俩不怎么说话?的那十年? 许久之后,他瞥了眼我官服上的补子,“鹌鹑太小家子气了。” 1716年7月25日? 康熙五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晴 从畅春园回来,我闭门谢客三天,没?白没?黑地蒙头大睡。 谁能想到?呢?和皇上吃一顿饭,比乘车赶一个月的路还累。身心俱疲,灵魂都被抽干的感觉,睡梦中也总惊醒。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跪在他脚下,被他质问:你既然不是冷心无情,为什么不要他?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头顶的脸赫然一变,那个又爱又恨的人,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冷冷控诉:你就是个骗子! 然后举起匕首剖开我的胸膛,将里面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抓出?来让我看:“果然是石头做的。” 醒过来好一会儿,那剖心之痛还余韵不消。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想和皇帝吃饭了,也再也吃不下原焖鱼翅了。 然而等?我完全睡醒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秋夕苑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拜访我的帖子堆满了桌子,送来的礼品放满了一个耳房,晋银票号解封了,西医专科学校的批文也基本都拿到?了。 黄招娣端进来一盆冰镇西瓜,招呼满屋喜气洋洋的女人们:“快来吃,可甜了。” 陈付氏拿了块最大的递给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这回可畅快了,礼部、理藩院和学政署的官员轮番上门,想催你尽快把学校办起来,顺天府官员拿着京师舆图来让你选地,户部侍郎还想请你去?问询,我们一合计,一个也没?放进来。叫他们狗眼看人低,故意给你使?绊子!” 呃…… 晓玲拍拍我:“自从回京,你一天都没?休息,损身又损心。这一次好不容易睡久些,陈嫂子生怕你像上次那样?一睡一个多月,请了两个大夫时刻待命,我们都很担心。” 叶兰吃着瓜道:“你的身体最要紧,事情既然有了好的转机,慢慢做就是,让他们急他们的。” 我一想也是。 没?道理我急的时候人家爱搭不理,他们急的的时候我就得当牛做马。 皇上给了他们期限,可没?给我。 不过看着堆积成山的拜帖和礼物,我实在纳闷:“皇上给我升官了吗?这些人干什么这么巴结我?” 黄招娣笑道:“还没?,不过应该快了。这些望风而动的人精最会趋利避害,皇上在清溪书屋赐宴的殊荣,给足了信号,代表你要被重用了,而以?你之前的功绩,至少要连升三级。” 晓玲一点头:“是这样?的。我二哥出?使?朝鲜归来,家里也是这样?热闹。仅过了一个多月,他就被拔擢为四川巡抚了。拜访你的人更?多,是因为朝中大臣,贵族女眷,文人,商人,各个阶层都能与你打交道。从咱们回京,这些人就在观察皇上对你的态度,现在形势一明朗,自然就围上来了。” 陈付氏傲娇地翻了个白眼:“以?后‘大清第一女官’的招牌含金量更?高了,来晚的都是势利眼,你理都别理。” 这顿饭的政治作用这么大? 可连我自己都拿不准皇上的态度呢。 回想起来,只有后怕。 我们正聊着,又有人来拜访。 陈付氏刚要让人回绝,小丫鬟用一双八卦眼扫了我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东家,来的人是十四贝勒的福晋。”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 叶兰随即站起来,皱眉道:“这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呢,家贼不除,找外?人的事儿。” 我也觉得头大。 皇上让十四贝勒主持期货交易所的评估、筹备工作,我想避也避不开啊,找我有什么用呢。 “我去?打发她。”叶兰说着就朝外?走。 “算了,我和她解释一下,免得没?完没?了。”我擦了擦手?,穿上外?衣。 晓玲不放心,非要跟着,黄招娣自告奋勇地撸了撸袖子:“还是我去?吧,我力气大。” ……害,还能打起来怎么着。 就算她真?要动手?,我高了十公?分,手?长脚长,还能吃亏吗? 等?丫鬟领她进来,我才发现自己有点轻敌了。 我才睡醒,手?脚绵软。她带了个半大小子当帮手?! “弘明,快见过秋大人。” 原来不是来教训我的? 那个在我窗台上放炮的少年长大了,身高已经跟我一样?,下巴上长了几根胡须,站得挺拔如松。 也比之前听话?多了。 完颜氏轻轻吩咐了一声,他就上前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弘明见过秋大人。” 离开贝勒府那天下着雨,他是唯一给我送伞的人,现在又变得这么乖,怎叫人不喜欢呢? “真?乖啊!”我忍不住上前打趣他:“越长越俊了!” 这张俊俏的小脸顿时红透,垂得更?低了。 我这才意识到?,孩子长大了,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了。忙绕过他,奔向完颜氏,“福晋,里面请。” 人的心境对容貌影响很大,完颜氏看起来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肉眼看到?的是,眼袋加深,嘴角下垂,衰老了好几岁。给人的感受是,从凤姐儿变成李纨。 弘明没?进屋,在外?头垂手?而立。 我也屏退了丫鬟,屋里只剩我和完颜氏。 她打量完我,又打量这间会客室,然后轻叹一声:“瞧瞧你,现在过得多风光顺遂。吃穿用度,比在贝勒府更?好了,还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连皇上也不能忽视你的才能。百年之后,我们这些深闺妇人再无人提起,可你的名字将随史册永久流传。” 我自谦了几句便沉默下来。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不是个很能放得下架子的人,也不像舒舒觉罗氏侧福晋那般擅长套近乎。而且,她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内宅,并不了解我的经历,所以?找不出?几个可以?攀谈的话?题。 最后是我不忍冷场,主动问她:“福晋来找我,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她这才抬起头,赧然道:“我知道,你在贝勒府的时候,我对你照顾不周,没?有资格对你提任何?要求。” 要提啥要求啊?到?这时候,不会妄想让我再进贝勒府吧? 我已经默默想好了拒绝的话?术。 “可是,孩子们真?的很崇拜你。” 啊? “你知道的,男孩子总是崇拜英雄,现在全京城最大的英雄就是你。你手?无寸铁除反贼、剿海盗,在他们心中,比他们的父亲更?厉害。他们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嗨,其实没?那么神秘,我给弘明讲一讲就是!” “不不。”她连连摆手?,“你做的事情可能听起来容易,可做起来肯定非常难,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推崇你。你是有真?本事的,还是别人都没?有的‘独门绝技’。我听说,郭络罗家两个千金送到?你这里来学习,你还收了两个男弟子,你看,能不能再多加一个?” 啊? 我惊诧万分地瞥向弘明。 弘明也殷切地望向我,还讨好地笑了笑。 完颜氏立即道:“他一定会尊师重道。若有一次对你不敬,我一定严惩不贷。” 或许是想起了我们从前的龃龉,她又追加了一句:“打也任你,骂也由你,我和贝勒爷绝无怨言。” “十四爷也知道这事儿?” 她黯然点点头,“前日?阿古丽生了个小阿哥,他现在不怎么管我们母子的事情。我同他说了一句,他没?有反对。” 哎。 爱在哪里,精力就在哪里。连十四这个端水大师也不能例外?,所以?根本没?有一心多用,有的话?,就是不够爱。 “那德妃娘娘呢?你应该知道,她对我成见颇深。我怕影响弘明的前途。” “若只为自己,我什么都能让。可为了孩子,我愿意承担一切责罚。”她苦笑一下,“反正,额娘本来也对我有很深的成见。连四嫂那么游刃有余的人都讨好不了……” 忽然意识到?说多了,这个话?题嘎然而止。 她重新收拾表情,殷切地看着我:“秋童,我完颜家有七人在朝为官,你若做弘明的先生,他日?再有磨难,他们定不会漠然无视。” ‘你没?有宗族、恩师也就罢了,对士大夫阶层毫无敬畏之心,这是最致命的。’ ‘若办成了西学,还将成为大清朝第一批本土西医的西席,受无数人敬仰。’ 往日?八爷和十四爷说过的话?从陈旧模糊的记忆中浮现出?来,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在我脑海中慢慢形成。 我没?有恩师,但我可以?成为别人的恩师。 我没?有亲族,但这些学生有。 无亲无族,我永远只能靠皇帝施恩,和后宫等?着被临幸才能翻身的妃子差不多,可我并没?有用不完的‘独门绝技’。若有一天,黔驴技穷,谁来救我? 我和未来的皇帝分手?了,不能指望他对我余情未了施展抱负。 得有人,因为我是我,而不是十四或者四爷的爱人才拥护我。 中国?自古就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师恩如再造之恩,有这份恩情在,我就有了根深蒂固的支撑。 “让弘明来拜师吧。” 完颜氏大喜。 第 194 章 1716年8月2日 康熙五十五年七月初一 晴 要永远相信皇城里的势利眼。 仅仅过了七天, 吏部就送来了任命文书,依然是上次传达谕令那个白白?胖胖的官员诺和齐,依然带着杨猛。 这两人满面?红光, 拱手抱拳喜气洋洋地贺道:“恭喜秋大人,贺喜秋大人!” 这次我比上?次淡定得多, 打开敕牒直接掠过全文, 看后面?的官职:通政司参议。 这是个正五品官职。正如黄招娣预料的那样,连升了三级,但在京城这地界, 仍不入流。 不过以我目前遭受的非议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不是提出‘期货交易所’的概念, 得到去畅春园汇报的机会?, 皇上?身边的反对声一定很大很多, 足以将微弱的支持声全部淹没。 通政司没什么实权,但离内阁,甚至皇上?很近, 自明朝起,就有凭牌随时觐见?的权力。 我司一把手,官名通政使, 是所谓六部九卿的九大权臣之一。 大清的特色是, 无论哪个部门, 每个重?要岗位都设一满一汉两人。 两个通政使下面?有两个副使, 之后就是参议。 在权职上?,我属于第三层。下面?还有经历、知事数人。 至于我司的职能, 在我上?次呈递‘期货’奏折的时候就了解过——各级官员呈递给皇上?的奏折, 要先经我司筛办。 根据章奏内容,分发给各部办理相应事件。各部办不了的, 上?呈内阁或南书房(南书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这两个地方都不能做决定的事情,才呈到皇上?跟前。 只有极少数官员可以略过我司,直接给内阁或皇帝上?奏,比如:八旗旗主、诸王贝勒,六部九卿,及各省府的一二把手。 所以,我司接触不到顶级机密,但要和基层中高级官员打交道,了解这些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的人在关注什么,有什么想?法,也可以了解全国?各个地方的民?生?、经济等综合事务。 皇上?把我空降到这个部门,应该是认可我的能力,但不欣赏我看待问题的方式,所以不给我实权,只让我边学边看。 一并送来的还有正五品的补子——锦绣祥云中,一只白?鹇迎着红日展翅高飞。 对比之下,那小鹌鹑确实小家子气。 黄招娣利落地招呼人给诺和齐和杨猛送上?谢礼,还张罗了一桌酒席。 杨猛不跟我客气,诺和齐也跟着放松下来。 席上?他俩戏言,下次再来,送的就是仙鹤补子了。 要真是那样,就算‘位列千官第一班’了。 到了下午,陈付氏等人回来,又是挂红绸,又是放炮,引得街坊邻居都来给我道贺。 晚上?,与我相熟的人,各自提着好酒好菜来宴饮。 整个秋夕苑点了三百七十二根蜡烛,照得各处亮如白?昼。 他们都是陪我苦尽甘来的人,看到我升官,心中比我还畅快。 闹到深夜还没散场,叶兰和岳夫人喝多了,从屋里抱出吉他来,一左一右拱着我唱一首自娱。 我也喝多了,抱着琴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不行?,他不让。” 岳夫人迷迷糊糊地问:“谁呀?谁能管得了你??” “我知道!”叶兰自告奋勇地喊 :“是四?爷!” 岳夫人当?即一愣,旋即往我身前凑了凑,使劲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八卦道:“四?爷果真是这样的人?” 四?爷现在风评不好,比我还差。 刚回来时我不想?听,现在是不敢听,一直装聋作哑。 可这会?儿?喝多了反应有点慢,岳夫人身为?武将家的千金,又嫁给了岳飞的后代,日常大概没少锻炼,力气大得很,她抓住我不放,语速极快:“他威胁你?了吧?趁着十四?爷打仗,硬把你?安插到巡视团里带走,十四?爷追到江宁他还是不放人,听说还到处跟别人说,你?是他的人。要不是他,现在哪有阿古丽的风光。你?和十四?爷一对璧人,早就琴瑟和鸣了。” 我听完懵了一会?儿?,这个强取豪夺的故事和我有关系吗? 叶兰醉醺醺地叉腰怒吼:“什么?!你?是受他胁迫的?” 这下把旁人也吸引过来了。 岳夫人一本正经地拍着大腿和他们说:“是啊,你?们不知道吗?秋童去澳门,是为?了抓一个很重?要的海盗,带着福建巡抚、水师提督,还有大批水师官兵去的,原本没什么危险,四?爷明知道会?被宫中责骂,还非要折回去找她,就是使得一出苦肉计,好让秋童知道,他为?她什么都能做。也让全天下都知道秋童是他的。” “那……那倒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真汉子。再说,男人嘛,想?要什么,就是要不择手段去争去抢!” 阵阵声讨声中,只有黄招娣表示欣赏。 而我在迷茫中沉默了。 苦肉计我是不信的。他不会?用这样的昏招,害他自己也害我。 但这一举动,确实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爱情是两厢情愿的,不婚是我一个人的诉求,我们原本说好了一起抗,现在我用背弃他的方式,变成了无辜受害者。 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误解他。 “不是的。”也许是酒意上?头,也许是迟来的良知惊醒了我,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为?他澄清:“我不是被迫的!不准你?们这么说他!” 嘈杂的庭院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晓玲默默给我围上?披风,擦了擦脸:“你?醉了,回去睡吧。” 1716年8月9日 康熙五十五年七月初七小雨 自从收了弘明,想?拒绝别家的孩子,就得花很多口?舌,编很多借口?。 偏我升官后,几乎每天都有人送孩子来。 即便我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都没时间?,仍陆续收了五个学生?,还都是勋贵家里的宝贝蛋子。 最先送来的是十三爷家的弘昌,这小子是唯一一个被迫来的——十三爷大概不想?让外人以为?我回到了十四?阵营。 他和弘明一样大,也是十三岁,不过不随他爹,不爱舞刀弄箭,反倒爱读书。不仅儒学基础扎得牢,还曾在宫中学过几何、天文历法,所以不仅排斥我这个女先生?,还很轻视我,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废话!有的话该吃小孩了! 然后是八爷家的弘旺。这可是八爷的独苗,自从他来了,我严禁任何人把食物和水带上?课堂,就怕一个不小心担不起这责。 这孩子小一点儿?,才十岁。不太坐的住,但是弘明的跟屁虫,是为?了追随弘明才来的。 不让他来,他就在家绝食。这谁受得了! 每次来上?课都是八福晋亲自送。 由?此我也不得不和她攀谈几句。 这个传闻中的妒妇真的不太好惹,看面?相就是那种很霸道的。而且,我能明显感到她不待见?我。 后来我跟叶兰吐槽,她告诉我,八福晋平等地厌恶任何一个和正妻抢男人的女人。 弘旺是八爷的独苗,但不是她生?的,生?母张氏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就被她鸩杀了。后来八爷不敢在家生?孩子,生?怕害了那几个妾,就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外室生?了三个才被八福晋发现,不过没来及弄死,就被八爷送到外地去了。她为?这事儿?怄了一肚子火,还没发出来。 我现在的顶头上?司通政司副使安欣是八爷的人,要不是他在我班房里赖着不走,我是绝不肯收弘旺的…… 后来十爷也凑热闹,把十二岁的弘暄送来了。 他把弘暄送来只有一个理由?:别人能来,我家的为?什么不能来?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十爷! 我 ?璍 推辞了一句,他就拍桌大闹:“别逼我把老十四?带来!” 我当?时手边有一盅磨好的墨,用尽毕生?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没往他脸上?泼。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弘暄这孩子不仅长得清秀,性格也像他姐姐敏秀那样谦和温柔,还是个贴心小夹克,每次来的最早,总是带礼物来,走的最晚,总是帮我收拾案头书本,哪个孩子不听话,他还主动帮我管教。 一个班九个人,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叫他管得服服帖帖。 还有一个是五爷家的弘昂,这娃也是十三岁。 五爷管礼部,我办学、办《大清周报》都得经他批复,他的儿?子我不能不收。 弘昂和弘明一样,喜欢打仗,是我的狂热崇拜者。上?课的时候,两只眼睛就像电灯泡一样盯着我,好像听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他的脑子和五爷一样,属于这也记不住,那也记不住,偶尔提问他一句,他都要让我把问题重?复一遍…… 算了,关系户就得有关系户的待遇。 最后一个是四?爷家的弘时。 没人把他送来,是他自己来找我的。 他和弘昌、弘昂一样大,都是十三岁,平时常在一块儿?玩,听他们说起在跟我上?课,也跟着一起蹭课。 别人家的孩子,我可能门都不让进。四?爷的孩子,当?然有优待。 我对他格外关照些,课后还把他叫到一旁,给他塞了一把果脯。 可是他就来了那么一次。 后来我听弘暄说,四?福晋不让他来了,说四?爷会?生?气。 当?时我发了一会?儿?呆。 四?爷禁止家人和我来往,是不是代表他以后也不和我来往了? 非得爱恨分明,不能像十四?这样吗? 这些日子我和十四?见?了很多次面?,也说过几次话,他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安心。 当?然还是为?了期货交易所的事儿?。 他虽然挂名主持,但其实不怎么露面?。涉及决策让人找马中堂,涉及产品设计等细节,让人找我。 最后办事员就在马中堂和我之间?奔走。等梳理的差不多了,他再把马齐和我叫到一起,问问进展。 尽管他有这个权力,但从未把我单独叫走。 每次和我说话,都有旁人在。既没有尴尬,也没有怨愤,更看不出余情,冷冷淡淡,相处自然。 他现在应该是一心扑在阿古丽母子身上?,每次见?,离得也不太近,都能闻到奶腥味。 看眼下的黑眼圈和下巴上?的胡须,睡得应该也不太好,我推测,应该是陪产妇一起照顾孩子了。 今天下午大概三点上?,他又派人将我请到马齐的办公室,不知为?何,先劈头盖脸地发了一顿邪火。 随手一扔的折本不巧砸到我脸上?,当?时就流血了,马齐赶紧叫人去拿药箱,他还视若无睹,继续踢凳子砸本子。 第 195 章 “十四爷!”马齐也怒了?, 一甩袖子怒喝道:“老夫和秋童到底哪里做的不和你心意,大?可直言。这样发脾气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十四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原来马齐对‘交易所’一直不赞同,认为?大?清不具备开办条件。他尤其不苟同我所提出的‘保证金’和‘手续费’, 认为?这是朝廷变相从商户手里收费,会给粮食交易造成不必要的损耗, 甚至会成为某些官吏索贿的手段。 就像宋朝变了样的青苗法一样。 王安石提出的‘青苗法?’本意是朝廷将储粮折算为?本钱, 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贷给农民、城市手工业者,目的是以缓和民间高利贷盘剥的现象,同时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 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改善北宋“积贫”的现象。 可是这项政策一开始不被老百姓理解, 朝廷还给各级官员下了?任务, 举个例子:山东省每年要靠青苗法?收上来一万两利息, 找二百个农户可以完成。可官员们为?了?省事儿?,不愿意挨家挨户去宣传,就找五十个农户, 每户收五分,甚至八分的利,除了?上交给朝廷的, 自己还能留下一部分。导致民间怨声载道, 最后不得不取消。 这个问题, 在和马齐的商讨中, 我提出过解决办法?。只不过马齐不以为?然,没有写到?最后的奏报里。 今天康熙传召十四, 询问他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办。 十四就按照马齐的结论, 直接告诉他不能办。 皇上因为?这事儿?给我升了?官,明?显很想推进。听他这么一说, 立即就恼了?。 仔细盘问一番,发现他只是个传话筒,根本没有沉下心来好好琢磨,就把?他痛骂了?一顿。 我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需要坐班。坐班期间,听另外两个参议聊过,皇上骂起人?来一点不留情面,有时候连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问候一遍。 十四是他自己的儿?子,可能不会这样骂,但看十四这个恼火劲儿?,估计骂得很难听。 “那只能怪十四爷没有自己的判断。”马齐一点儿?也不客气,卷了?卷袖子,气定神?闲地说:“老夫的意见不会改,就算皇上亲自来问也是这样。十四爷要是觉得秋童的意见更高明?,不妨仔细问问她。” 说罢径直出了?班房。 十四追到?门口,扔了?把?椅子出去。 转头回来坐在乱糟糟的班房里喘粗气。 摊上个不懂装懂、脾气火爆的主管,咋整? 认命呗。 这事儿?总得往前推。 我收起沾血的帕子,捡起地上的奏章,搬起小桌几,坐到?十四旁边,把?奏章铺展开,深吸一口气道:“十四爷,马中堂提的反对意见,我已经一一想过对策,现在我逐条解释给你听,你看看能不能说服你。” 十四瞥了?我一眼,接着?冷漠地转过头。 行吧,爱看不看,反正耳朵在这里就行。 我自顾自地讲起来。 干巴巴地讲了?近半个时辰,他才转过身子,看向我在本子上画的结构图。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开始皱着?眉头发问。 不多时,御药房的太监送来药箱,我们的讨论暂停。 小太监取出一盒黑乎乎的膏药:“这是止血止疼的。” 这时候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还火辣辣的疼。 他用木勺挖出一块,刚要朝我脸上糊。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拿开你的脏爪子!”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木勺应声落地。 我不由瞪过去,你有病吧? 十四也蹬着?我:“伤口又不在后背上,自己够不着?吗?” 真有病,这里连个镜子也没有,药膏又黑得跟墨汁似得,我自己抹的乱七八糟,出门怪体面吗? 我忍着?气朝小太监一伸手,“药给我吧,我回去再抹。” 小太监白着?脸塞给我,又拿了?一个罐子:“这是祛疤的,每日用三回,睡前厚敷……” “她用不着?,滚吧。”十四不仅打断他,还踢了?他一脚。 小太监把?药往回一收,胡乱夹起药箱,屁滚尿流地走了?。 十四看了?眼摆在正中的座钟,神?色焦躁:“继续说,快点!” 时钟指到?了?五点,按规定,我该下班了?。 “明?儿?再说吧。”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合上奏章就跑。 这种神?经病主管,谁愿意伺候谁伺候吧,大?清又不姓秋! 他原本坐在炕上,不知?怎么做到?的,眨眼间就挡在我身前,后脚勾着?门合上,乖张一笑:“我让你走了?吗?!你不会以为?所有上峰都?像老四那样惯着?你吧?他那是对你有所求,想把?你骗到?手!” 我还以为?他成熟了?,没想到?只是装得好,还是公私不分!我明?明?已经非常配合他了?! 我怒吼:“那你怎么不拦住马中堂?只会捡我这个软柿子捏算什么本事?!” 他怒不可遏,气到?五官扭曲,揪着?我的领子把?我往后一扔,声音压得极低:“杀人?诛心,你欠我一条命,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我欠你的都?还了?!” “你还的是我救你的恩,欠的是把?我千刀万剐的情!” 这话一出口,他立即转过头去。 不过在之前那一秒,我已经看到?了?泪光。 激烈的情绪被一把?大?锤重重地钉在地上,死得很扁平。 我在地上,他在门口。 沉默对峙了?很久。 “‘这个领域我就不涉猎了?’,‘我不嫁。除非你能抛妻弃子,单独和我过。’,‘我先回去点一桌大?餐,你早点打完快些回来,咱们好好补一餐’……” 良久,屋里又响起他冷冷的自嘲:“你骗得我团团转,一转头就扎进老四怀里。我后悔当时没杀了?你。每天都?在后悔。如?果?当时狠心让刀锋再偏一寸……” ……权贵就能草菅人?命吗?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 这次他没再给我解释(在他看来应该是狡辩)的机会。 嘭的一声巨响。 炕上的小桌几从我头顶飞过去,在地上砸的粉碎。 “起来,继续讲,讲不完不准走!” 我觉得这次再忤逆他,他真会把?我掐死。 于是忍痛爬起来,先打开门,喊人?送来两杯茶,收拾了?一下破烂不堪的班房。 主要是让他们都?看看我脸上的伤和屋里气势汹汹的十四。 别看关着?门就胡乱猜。 好不容易快撇干净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给八卦嘴子们送素材。 半小时后,一切恢复原样,我和十四爷都?平静下来,重新坐下来,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 不过前十分钟他明?显还不在状况,拳头时不时咯吱咯吱得响,搞得我很紧张。 后面慢慢进入状态,但他接触政务较少,对基层的工农商业现状明?显比较陌生,所以有的问题非常基础,甚至白目。 我不得不,不断举例给他讲解。 详尽的案例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境界,中间他甚至不自觉地夸了?我一句:怪不得弘明?说你讲得比上书房的先生还好。 现在才发现吗?! 从前我给你上过那么多节几何课,你是一次也没认真听啊! 把?马齐的奏章讲完,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我们俩的肚子早就叫了?好几次。 最后一句话讲完,他把?奏章一推,一眼都?没多看我,站起来就走。 “十四爷!”我下意识喊住他,想趁现在相对平静的状态化解我们之间的过节:“我没有骗过你,只骗过我自己。既然你现在已经拥有了?幸福生活,不如?好好珍惜……” “你没资格替我释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前几日我为?了?尽快熟悉新职能,天天加班到?深夜,各个部门都?有灯火相伴。 今儿?不知?为?何,大?家都?走得格外早,外面黑漆麻乌的。 有小太监给他打灯笼,我跟在后面蹭那一点微弱的光。 但不知?是不是沉浸在思考中,他走得特别特别慢,慢到?我饿得心发慌,走路跟鬼一样发飘。 原本只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硬生生叫他走了?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出了?大?门,一看到?我的专属马车,再不管他,撒丫子就跑。 “大?人?!” 马车夫赶紧跳下车来迎我,手上还提了?个别样的灯笼。 是荷花造型,上面画着?飞天仙女?,看上去特别漂亮。 “你的脸……”他面色一变,立即转头看向另一方向的十四爷。 “怎么是你?”我摇摇头,没有立即上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陈付氏前两天引荐给我的人?才。 就是在我入狱期间,为?我写歌功颂德文章,赚了?三千两那个写手。 名?字叫季广羽。 他长了?一张大?众脸,身材也偏瘦小,放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出挑,所以我之前见了?两次完全没记住。 不过,他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带着?那篇为?我写的文章,确实很出彩。 我好奇地问他:“你怎么对我那么了?解?” 当时他说,从我封官就对我产生了?好奇,所以经常打探我的消息。 这个说辞没什么大?毛病,毕竟我真的蛮有话题。 为?防代笔,我和晓玲、靳驰、黄招娣一起考校了?他的才华,都?被他折服了?。于是当场决定把?他留下,帮着?筹备《大?清周报》。 我的车夫还是老徐头,就是之前四爷亲自为?我挑选的那位。早晨就是他送我过来的,晚上换了?人?,我当然要问一问。 季广羽收回看向十四的目光,把?灯笼朝我手里一递,勉强笑了?笑:“今儿?是七夕,其他人?都?过节去了?,只剩我了?。” 七夕吗? 垫脚一看,皇城外头灯光耀眼,仔细一听,果?然人?声鼎沸。 好吧。古代情人?节……这么重要的节日,怪不得没人?加班。 不过,让我震惊的是,“老徐头也过节去了??” 我怎么记着?他是他鳏夫? “是啊,听说有人?给他张罗了?一个新老伴儿?。” ……怎么着?,在我失恋的时候,忽然全城谈恋爱开了?? “饿了?吧?”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纸袋子,“车上先吃着?,家里还有给你留的饭。” 一个纸袋子里装着?羊角蜜,另一个纸袋子里装着?糖球。 我刚想推拒,说我不爱吃甜。 他又把?袋子强行塞给我,笑呵呵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会开心起来,不信你试试!” 第 196 章 “你来的时候就知道我心情不好?” “这不难猜。秋夕苑上上下下都瞒着你偷偷过节, 应该是怕你触景生情吧。” ……看来我加班是歪打正着,给他们行了方便。 去年七夕我在北京,见识过人们对这个节日的重视。 白天, 城中有各种各样的?七夕庙会,街上人山人海。晚上, 家家户户设香案供桌, 女人们祭拜织女乞巧,以求美满婚姻;男人们屠狗祭魁星,以求科举高中, 官运亨通。 欢庆至子时,是织女下?凡的?吉时, 此时张灯结彩, 姑娘们拿着提前制作好的?多孔针, 对月引线,谁先穿针引线而过,寓意谁最得巧。随后迎七姐, 拜牛郎,再欢宴一番,人们才会散去。 现在的?时间, 晓玲招娣她们可能正围坐在一起游戏, 或吟诗作对, 或祭拜乞巧, 或猜谜打趣,我回?去只能扫兴。 “别急着往回?走?。”我上了马车, 吩咐他:“在城里转转吧” “好嘞!”季广羽跳上马车, 一扯缰绳,朝前门大街的?方向奔去。 我其实很累了, 在车里晃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盹,被他拍醒的?时候,羊角蜜和糖球撒了一身。 “大人,老柴家的?烧麦,快趁热吃。”季广羽将一个?油纸包打开,双手捧到我眼前。 香气扑鼻,卖相喜人,便是不饿都?被勾出?两条馋虫出?来。 老柴家开在前门大家中央,名气很大,日常都?要排队,更别提现在。可我听到外面并没?有多喧闹,光线也不太?强,不像是在前门大街,就探头先往外看?了看?。 马车停在河岸上,下?面是护城河,河边有很多人,正在放天灯,漫天都?是。 不过这一片儿相对僻静,只有少数几个?人,双手撑在身后,半躺在斜坡上,偶尔笑闹几句,看?上去恬淡放松。 此情此景,仿佛神与人和谐共存,物?我一体。 “车里有点?闷,夜风清爽,你拿着烧麦,我把帘子挽起来。”季广羽见我看?的?出?神,又把烧麦朝我眼前一送。 我下?意识接过,顺手捏了一个?塞进?嘴里,含糊道:“我睡了很久吗,你还去前门大街溜了一圈?” “没?多久。那?地方现在进?去可不好出?。我花了一两银子,找了个?活泛的?半大小子买回?来的?。”季广羽卷好帘子,又开始捡我身边掉落的?甜点?,闻言抬头一笑,眼睛里映着一个?个?灯影,像星星一样。 “多谢。”我点?点?头,用油纸捏起一个?给他:“你也吃一个?吧。” 他毫不客气,一口就吞了,吃完还咂咂嘴:“真香。” 其实一般。只不过,别的?作坊不舍得放油,这家放得多,而寻常老百姓吃油极少。 不过躲在车里吹着夜风,看?着天灯,吃着烧麦,还是很惬意的?。 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不必装得成熟强大,也暂且放下?了沉甸甸的?担子和做不完的?工作。 我只是我。 “我还寻思去城里看?看?热闹,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退到外面倚着车窗,薅了一朵野菊花,摘着花瓣道:“到处都?很吵,你睡着了。” 哦。反正挺会找地方。这里很好。 吃完烧麦,我把油纸递给他。 刚接过去,他忽然一抬眼,俏皮一笑:“你说梦话了。” 这小眼神儿把这副平凡的?皮囊都?带活了,看?起来神采飞扬。 他的?灵魂一定很有趣吧。 但我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被人看?透了。 从我进?了通政司,才算真正进?入官场。这里每个?人都?有一副面具,藏着真实嘴脸。通过表情和言行,很难判断对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有好几次,人家给我一个?善意的?指点?,到第二?天甚至更久以后,我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在给我挖坑。 翻阅积压在仓库里的?奏折时,我看?到了无数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好政策,有些赶超当前水平一百年不止。可因为各种各样的?政治原因,它们被束之?高阁。写奏折的?人,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抑郁不得志。 泱泱大国,有本事的?人很多,我根本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我有身份优势,还有关系优势,在机遇的?层层加持下?,被送到了皇帝面前。 我曾以为得到皇帝的?赏识就能施展抱负,但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我,就算是在封建皇权到达顶峰的?大清,即便是皇帝想推行一项政策,也会遭到众多阻力。连他亲儿子都?不支持他。 渺小的?我,必须学?会和官员们打交道。用政治打败政治。 那?首先就不能被他们看?透。否则还有连绵不绝的?深坑等着我。 于是我脸色一沉,呵斥道:“胡说!” “真的?真的?!”季广羽完全不吃我这套,嬉皮笑脸道:“刚才我叫醒你之?前,你好像在说什?么套漆保值……什?么漆能保值?” 套期保值,这是期货市场上的?一种操作……我真说梦话?! “你不觉你知道的?太?多了吗?” 季广羽笑得一脸单纯:“反正我的?前途和性命随时捏在大人手里。” “你知道就行。敢泄露一个?字,就叫你……” “叫我断子绝孙吧。” 我顿时笑喷,“你到底在乎还是不在乎?” “哪有男人不在乎的??谁不想要子孙满堂!” “说到这个?,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既有才华,又有银子,怎么还没?讨个?老婆?” 他神秘兮兮地转过头:“这是我的?秘密。” “一两银子卖不卖?” “秘密!” “十两?” “大人太?不尊重人了!” “一百两?” 平庸的?脸上写满了无语,不过片刻,他又嬉皮笑脸起来:“要不这样,我问个?问题,大人要是愿意回?答,我就告诉你。” 问就问呗,又不是非得答。 “你问。” 他双手扒着窗棱,欢狗子似的?看?着我:“除了大清,大人最喜欢哪个?国家?” 这种送分题,就算尊重他了? 真搞不懂他。 “应该是英国吧。” 他先哦了一声,接着又问:“为什?么?” “那?里有我最爱的?建筑还有浪漫的?……不对,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冷冰冰的?建筑有什?么好喜欢的??”他不解地挠挠头。 “别管。快说你的?秘密!” “大人真笨。这还不好猜吗?”他傲娇地转过身,倚靠着马车,望着天上越飞越高的?灯怅惘道:“我有个?心爱的?姑娘,可她父亲嫌我没?有功名棒打鸳鸯。” “那?你不好好备考,来我这儿虚度光阴?” “以我的?才华只缺一个?机会,我在大人身边,就是为等这个?机会。” “你想让我引荐你,还是通过我搭上达官贵人?” 他转过脸来,调皮地挑挑眉:“我想在大人身边作出?一番事业,然后等着别人来挖墙角!” 啊? “就像江克秋那?样。不同的?是,我永远也不会背叛大人。等我进?了敌对阵营,就是大人插在他们心口的?一把刀!” …… “我亲手把你这把刀磨锋利了递给敌人?”到时候你刺向谁可真不好说! 你还不如?直说,拿我当跳板呢! 他笑道:“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人一定会相信我。” “我可不敢留你。” 他摇头摆尾:“大人喜欢我,舍不得赶我走?。” ……谁给你的?胆子调戏老板? “你被开除了!”我扯下?帘子,关上车门,冷冷道:“送我回?去领这几天的?薪水。” 他一点?儿也不紧张,好像笃定我一定舍不得他,气定神闲地邀请我:“那?走?之?前,大人要不要对着天灯许个?愿?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呢!” “话多!赶紧驾车!” 他在外面啧啧道:“难道大人只要权力,不想要情郎吗?那?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东西真正属于你。” 我心里一咯噔,呵斥他的?话还没?及出?口,又听他道:“那?就没?什?么能留住你。” 欢狗子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飘:“你看?织女,为了牛郎连繁华天宫都?可抛。也许,并不是因为牛郎太?好,而是天宫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好。在人间,织女是独一无二?的?神仙,在天上她只是普通仙娥。牛郎给了她别的?仙娥触不可及的?情感,这段爱情也让她脱颖而出?,享人间万千女子世代追捧。你说,天上人间,谁不羡慕她?” 别人都?同情她和牛郎被王母拆散,一年只能见一次爱人,你这个?解读还挺新奇的?。 不过,为什?么拿来隐喻我呢?什?么叫没?什?么能留住你? ‘我会娶一个?天外来的?小仙女’ ‘我一直在等我的?小仙女,从未属意他人’ ‘让我帮你吧’ ‘我说过,对你永远忠诚,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永远不干涉你的?决定,跟你姓’ 季,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季。 广羽,廖去尾。 ……应该是他? 自带上帝视角,比我自己还懂我的?开挂少年。 什?么都?去过节了,估计都?被他骗走?或绊住了!为了来接我,他肯定没?少费周折。 不怕被开除,也是因为季广羽这张皮,他本就没?打算用多久吧。 不过,大清周报筹备组少一员大将,靳驰肯定会头疼。 我敲了敲前面的?门,“季广羽。” 欢狗子立即应声:“在在在!” “十四爷发疯弄伤了我的?脸,你要是能让他伤在同一个?地方,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刚刚还晴朗的?天忽然下?起了雨点?子,河边的?人都?开始往家跑。 纷乱中,季广羽,哦不,廖二?同学?重重地叹了口气:“大人,您不会以为小人九条命吧?” 哈,九条命不至于,九条狐狸尾巴真差不多。 快到家的?时候发生一点?小意外,有个?醉醺醺的?男人突然发疯扑到我车窗上破口大骂。 廖二?轻松擒住,扇了几个?大嘴巴子后得知他是个?粮商。 他骂我是因为现在业内都?在说,我提出?的?期货交易所是为了吸粮商的?血。 这让我意识到,新政策不能只靠自上而下?地推动,也要从下?往上普及相关知识。 《江南商报》是极好的?普及工具,大清周报也得尽快办起来。 廖二?还提醒我,这件事的?阻力其实主要来自粮商。而粮商背后的?主人,其实都?是勋贵。比如?,把持万谷仓的?九爷。 所以这个?差事户部办不了,三爷这种软面疙瘩硬气不起来。 皇上让十四办,除了看?中他的?能力,应该还意考察他到底以个?人利益为重,还是以国家利益为重。 毕竟,大部分宗亲都?支持他。这一次,如?果动了粮商们的?蛋糕,就是得罪自己的?支持者。 怪不得今天康熙那?么生气呢!应该是对他很失望吧! 而十四那?么恼火也不是因为被骂,而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这事儿对八面玲珑的?八爷和铁面无私的?四爷都?不难,对他这个?更善于靠魅力,而不是手段征服人的?人来说,相当难。 不知道他最后会怎么取舍。 1716年8月12日 康熙五十五年七月初十 晴 一早,我在宫道上与十四爷狭路相逢。 不知为何?,他今日穿了一身戎装,看?上去威风赫赫,尤其眼下?一道带血的?伤口,为他平添几分杀气,看?上去就像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军。 只不过,那?伤口的?位置有点?眼熟。 他瞥向我的?时候,目光也锁定在同一个?位置。 我这才想起七夕那?天的?戏言。 顿觉季广羽这张脸还可以多用一段时间。 1716年8月15日 康熙五十五年七月十三 入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人心也越来越浮躁。 晚上在庭院中纳凉,叶兰风风火火地带来一个?八卦,正在坐月子的?阿古丽不知为何?,突然发疯把头发剪了,剪得比我的?还短。 十四爷气急败坏地骂了她,她哭着跑出?府,现在贝勒府的?人正打着灯笼满京城找。 第 197 章 11716年8月30日康熙五十五年七月二十八 清朝官员没有周末, 这合理吗? 一天到晚被绑在班房里,要出去办点事还得给上司请假。 我上司安欣倒是?很好说?话,只是每次答应完总要阴阳怪气一句。 比如今天我要去医学院的选址地实地考察, 他就笑道:“快去吧,早点建成, 我也跟着沾光。” 沾什么光? 你想来上学还是?来看病?什么光都想沾只会害了?你。 学校的选址最后定在了?安定门内, 正冲着大?门的一块地方。 这里冲门、冲路,在风水上不宜居,也不宜做生意, 用来建学校则刚刚好。 今天学政署、顺天府署、教会等各方汇聚于?此,商讨学校的规划建设。 顺天府的官员自作主?张, 请来一位风水道士, 指点如何化解冲门的凶险, 以?及解剖室和停尸房的建造方位、开门方向等。 安东尼入乡随俗,对这一门神秘的堪舆学深信不疑,抱着小本子跟在后面认真记, 记不住的地方由满月从旁复述。 大?半年没见,满月却没什么变化,个子还是?那么小, 脸色还是?那么菜, 眼神还是?那么拗, 脸上的青春痘也一点儿没消。 从我回?京, 就把他接到秋夕苑住了?,给管家打个下?手, 帮我扫扫地, 浇浇花什么的。可是?吃再好,他就是?不长。 我给小阿哥们上课的时候, 他也拄着扫帚坐在门外旁听,叫他进?来他怎么都不敢,在天潢贵胄面前头都不敢抬。 别说?他,陈付氏的儿子和宋青山的儿子,一样毕恭毕敬的。自发地给小阿哥们擦桌子,磨墨。 我没给他们灌输平等的概念,因?为这个社会没有平等的基础。只有帝权被推翻,才能谈平等。 不过,在我的班级里,叶兰的两个女儿才是?食物链顶端。 就算是?最任性霸道不讲理的弘旺,都姐姐长姐姐短得围着她们献殷勤。 上次上课的时候,弘旺带来两个红玉镯给她们。下?了?课八福晋找我要,我才知道这事儿…… 在别人围着风水大?师的时候,我和朗世?宁在与宫廷建筑师刘布朗(意大?利人)研究教学楼的设计。 “应该留出一点地方盖教职工宿舍。”我提议道。 我在澳门谈好的那三位医生已经全部到位,目前住在东堂。 东堂离这里约有五公里,在公共交通极不便利的时代,每天往返费时费钱,徒耗精力。 刘布朗道:“好像不可以?,清廷不允许洋人自立门户单独居住。” “还有这个规定?”我立即请教顺天府官员,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有。 所有洋人必须由教会统一管理,要么住在教堂,要么住在朝廷规定的地方,比如去年皇帝下?旨为钦天监官员敕造的住宅区。 我们正说?着,达哈布忽然带过来一个女子,说?有急事儿找我。 “大?人!”那人见了?我就噗通一跪,带着哭腔道:“阿古丽格格在正阳门上想见您,请您过去看看吧。” 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我跟阿古丽又没有什么交情,再说?,“你是??” 她抬起那张哭肿了?的脸,神色有点心虚:“奴婢是?贝勒府的婢女,在阿古丽格格屋里伺候的,名叫揽月。” 我不认得这张脸,对这个声音略略有点印象。 貌似曾经骂过我。 阿古丽可找了?个好婢女! 这俩人吃饱了?撑的,朝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不好意思,忙着,没空。”我吐出一口晦气的浊气,摆摆手让达哈布把她带走?。 “求您去见见她吧,昨儿小阿哥没了?,她也不想活了?。您要是?不去劝劝,她就真从城门楼上跳下?去了?!” 我一怔,小阿哥没了??这才不到两个月吧? 可是?见我有什么用? 第一不是?我害的,第二我这里有医生,但没有仙丹啊。 揽月拼命给我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咚咚作响。 安东尼和朗世?宁都过来劝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你过去看看吧。” 顺天府的官员们也一致劝我。 这架势,我要是?不去就是?个刽子手了?。 无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和她走?一趟。 路上得知,从阿古丽剪发疯跑出去之后,就成了?全北京的笑柄,十四爷再也没去看过她。阿古丽歇斯底里,到处找他,十四就干脆躲到了?丰台大?营。 而小阿哥本身很健壮,三天前忽然得了?急症开始拉绿屎,大?夫说?是?受了?凉,阿古丽坚称有人给孩子下?毒。 这种说?法无疑是?给完颜氏扣帽子。 完颜氏气极,说?她疯了?,找了?个大?夫给她开了?治疯病的药,她喝了?药还非得给小阿哥喂奶,没日?没夜得抱着小阿哥,不让大?夫碰,这么折腾了?三天,小阿哥就没气儿了?。 今天一早,阿古丽抱着他的尸体跑出府,不知怎么的爬上了?正阳门。 这一出又一出的,闹得满城风云。 十四爷没在京城,完颜氏一个深闺妇人被迫抛头露面,苦劝不成,也委屈得直哭。 阿古丽从早到现在只说?过一句话,要见我。 完颜氏百般无奈,只得着人来请我。 正阳门已经暂时关闭,围观群众被赶得很远。 完颜氏见了?我就像见了?救星,握着我的手满脸歉意道:“是?我治家无能,给你添麻烦了?。” 无能?这一招绝地反击,明?明?赢得很漂亮。不仅报复了?阿古丽,还报复了?渣男。 唯独不该把我牵涉进?来。 我没给她好脸,抽出手蹙眉道:“她为什么想见我?” 完颜氏收起了?虚伪的怜悯,眼含嘲讽:“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取代你,最后发现不过是?痴心妄想,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我黑人问号脸。 “从你回?来,她就像惊弓之鸟,因?为她很清楚,除了?爷的宠爱,她没有任何倚仗。而她能得到这份宠爱,全靠你。七夕那天,她盛装打扮,盼着爷回?来和她过节,可爷一整夜没回?。第二天我们才知道,那晚爷和你在宫中待到很晚,之后一个人找地方喝闷酒喝到天亮。” ……我知道,就算我说?根本不知道那天是?七夕,和十四说?的全是?公事,她们也不会信。 因?为我的存在对她们来说?就是?错的。 “她发疯一样的嫉妒,质问爷是?不是?还忘不了?你,甚至以?掐死孩子为威胁,让爷保证再也不见你。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吃软不吃硬。再怎么惯着她,也不可能被她胁迫。过了?几天,她忽然剪掉头发,打扮成你的模样去勾引爷,勾引不成,恼羞成怒地诅咒你。爷骂了?她几句,她就跑出去了?。小阿哥就是?在那时候受了?惊吓,没日?没夜的啼哭。” “把她找回?来之后,爷为了?让她开心,又去为她请封侧福晋。这次她有了?儿子,原本是?有希望的,可她不满足,逼着爷发毒誓,以?后绝不见你。隔几天闹一次。” 一个聪明?人忽然魔怔成这样,要么疯了?,有么有人不断刺激她。 “你就是?她的心魔。她想赢你。” 我呸! 你们一家人别欺人太甚吧! 都当我欠你们的? 一个肆意妄为地对我发火,一个拿命威胁我,想把我拉入这三角纠缠的粪坑里,一个拼命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爱死不死! 我转身就走?。 完颜氏赶紧拉住我:“你别走?,她现在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见不到你真的会跳。” 我狠狠将她一甩,“我不能上去,不然我怕会亲手推她下?去。” “你……”完颜氏瞳孔一缩,“她要是?真死了?,你就不怕外人给你扣上一个见死不救的骂名吗?” “不瞒你说?,我宁可背骂名,也不想掺和你们家的事儿。”我一边走?着一边怒喊:“你们家以?后任何事儿都别找我,找我也不会来。我没精力应付内宅那些争斗,也不在乎谁爱我谁恨我。要是?这些腌臜事儿非得找上我,那我只会做一件事:杀鸡儆猴,斩草除根。” “秋童!” 刚要钻上马车,城门楼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呼唤,我没有回?头。 当马车跑出去三四十米时,后面传来重物砸地的巨响。 我下?意识一闭眼,刹那间那个明?艳灿烂的红衣少女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她像一团火,紧紧缠绕着十四。 现在十四不肯被她靠,这团火就迅速熄灭了?。 这就是?用爱情滋养野心的下?场。 一个无权无势无亲无族的女人,怎么敢奢望独宠呢? 即便曾经得到过,也终究是?黄粱一梦罢了?。 像完颜氏这样家世?显赫,又有儿子傍身的主?母,只要稍微清醒点,随随便便就能弄死她。 归根结底,‘初心虽好,怎奈世?事变迁’,感情是?会变的。 “大?人,回?家吗?”达哈布在车外问。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是?有些抖:“去安定门。” 终究难免受影响。可我想在忙碌中,把这些影响消化掉。 “大?人,还是?回?通政司吧。要不然,那些神父可能会问起这件事。” 我点点头默许了?。 我司公房西?晒,到了?下?午就像蒸笼一般。 五点下?班时,我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安欣扇着扇子探过头问我:“今天没买冰吗?” 入伏以?来,我司六个公房的冰都是?我买的,我告了?假,他们就享受不到。 我朝他微微一笑:“忘了?,副使早点下?班吧。” 他愣了?愣,连扇子都停了?。 半晌才点了?点头:“你也是?,早点回?家吧。别天天熬着,让另外两位参议无地自容。” 我无心揣度他的话,快速离开了?班房。 一出宫,就派人去请靳驰和季广羽。得让他们想想办法,把这件事对我的影响降到最低。 1716年9月10日? 康熙五十五年八月十一 阴 出乎我的意料,阿古丽的死没有掀起任何风浪。 贝勒府甚至没把她拉回?家,连着小阿哥的尸体,一起送到了?城外的义?庄。 因?为天气热,第二天就埋了?。埋在哪儿,没几个人知道,连个碑都没有。 十四在她死后第三天才回?来,听说?只在缈琴院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让人把里面用过的东西?都丢出去烧掉了?。 他没有怪罪完颜氏,还给小舅子升了?官。 之前夸奖过阿古丽的德妃,在宫里念了?整整三天佛,却不是?为阿古丽超度,而是?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至于?我,没人给我道歉。 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我很冤。 这其中有季广羽的功劳。 他乔装成舒舒觉罗氏侧福晋,在贵族圈里散布一手八卦,然后乔装成别的贵妇推波助澜。 我不知道他具体说?的什么,只知道,现在大?家公认的真相?是?:阿古丽跳楼是?因?为屡次在贝勒府兴风作浪、作践嫡福晋,招致十四厌弃,以?及承受不了?丧子之痛。最后一刻想见我,是?为了?跟我道歉。因?为她从我手里抢走?了?十四贝勒。 靳驰用小简报的老操作,让这种说?法在民间悄然传开。 至于?我最后一刻没上楼劝说?,也得到了?广泛的理解:贝勒府那么多侍卫都拉不住,明?显有人就想让她死。秋童去了?也没用。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把我又拉回?舆论的风口。 人们再次谈论起我和四爷。 四爷已经在广源寺诵经思过三个月了?。他每个月都给皇上和德妃送一本手抄经,老父母态度有所松动。 眼看着要过中秋,四福晋带着孩子去永和宫跪请德妃开恩,允许四爷回?来过节。 德妃将她骂了?一顿:你什么意思,怪我是?吗?又不是?我让他去的! 四福晋被骂的直掉眼泪。 德妃的死对头荣妃想方设法把这事儿送到了?皇上耳朵里。 这三个月来,念着四爷巡视的功劳苦劳,康熙早就消气了?。有了?这么个台阶,立即下?令让十三爷去广源寺把四爷接回?来。 于?是?八卦嘴子们都在讨论,四爷回?来以?后,会不会求娶我。 有的人认为会,毕竟他为了?我‘机关算尽’,连娘都不要了?。 有的人认为不会,因?为我教着十四的孩子,而且在他受苦难的时候,一次也没去看过他。雍亲王府也没人和我来往。 不过这天晚上,我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雍亲王府的耿格格。 第 198 章 会客之前, 晓玲和我说了下这位耿格格的出身和习性。 她父亲是内务府管领,负责后妃宫内的打扫、修理、裱饰等差事。 康熙四?十二年,她通过选秀进入四贝勒府。刚开始就是格格, 十三年过去,生了一个好大儿, 也还是个格格。这待遇不?仅是因为出身卑微, 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她的家人,和她自己的性格。 康熙四?十五年,其父耿德金因贪墨、故意打死太监等罪被逐出宫廷。 她本人则争强好胜, 喜爱搬弄是非。 康熙五十年,侧福晋李氏因痛失长子弘昀伤心不?已?, 日日闭门诵经, 四?爷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她清净。耿格格却故意挺着孕肚三天?两头去找她, 有一天?不?知说了什么,李氏与四?爷大吵一架,一夜白发, 从此一心问佛,连弘时也弃养不?顾。 弘时那时候小?,不?懂事。只知道犯错的时候耿氏总向?着他, 四?爷不?让玩的, 耿氏偷偷买给他, 福晋不?让吃的, 耿氏关起门来让他吃个够,所以离开李氏后, 哭着喊着要耿氏养。 后来耿氏生下自己的儿子, 而四?爷偏爱元寿(甚至因为太爱他,迟迟不?敢给他取名), 就把精力转移到这两个孩子身上,对弘时不?闻不?问。 弘时为了重得她欢心,做了很多?糊涂事儿,越发招四?爷嫌弃。 虽然她不?讨四?爷欢心,却很受福晋待见。 在管理王府事物?上,她是个极好的帮手?。四?爷唯有的三个儿子,又都粘她,所以她在王府的实?际地位,仅次于福晋。 其实?她的个性从服装首饰上也能出点端倪。 叶兰和她年纪一般大,已?经开始穿青色、紫色这种比较深沉的颜色,日常佩戴的收拾只有发簪、耳环。 而她,那天?为四?爷接风穿了鹅黄色,今天?穿了件肉桂色。从头到脚珠光宝气?、精致时髦——倒是和爱打扮的四?爷挺般配。 “她极善揣摩人心,你小?心应付,别因为她是四?爷的人,就百般容忍。更别与她推心置腹。”晓玲嘱咐我。 要是没吃过年漱玉的亏,我说不?定还真?这样呢。 “放心。”我拍拍她的手?,又想起个事儿,“你大哥刚升了安徽布政使,中秋要来谢恩,到了没有?” 晓玲点了点头,“昨夜到的。在老宅里安顿下了。” “那你过去住几天?吧。省得年家人总觉得我给你灌了迷魂汤。” 晓玲笑笑:“大哥不?管我的。从我十岁以后,他就没和我说过话。大嫂对我很好,不?必担心。” 我与她玩笑道:“过完中秋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年府抢人!” 她道:“我便是钻狗洞也要偷偷溜出来。” “啧,那些私奔的人也没你有魄力!” 她羞涩地笑了笑,垂眸道:“伯爵先生给我写了封信,等会儿你回来帮我读一读好吗?” “又来信了?咱们回京三个月,这是第七封还是第八封?我真?的怕了,埃文太肉麻了……” 晓玲红着脸推了我一把:“别打趣我了,快去快回。” 耿格格是带着礼物?来的,两个很熟悉的盒子,“听说你爱吃不?甜的点心,我特意让人做了两盒。” ……我从未在任何场合,和任何人说过我爱吃不?甜的点心,那只是四?爷一个自以为是的猜想。 当初他送,是想取悦我,而现在她送,只是想用来羞辱我和他暗通曲款——虽然那时候没有,现在却已?成既定事实?。 她真?的很擅长揣摩人心啊,这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下马威给得很精准。 我无法以犀利的言语还击,只能干巴巴地道声多?谢。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这是我自己的会客厅,她却像个主人,一上来就掌握了主动权,自顾自坐在我的座椅上,引导谈话的方向?。 事实?上,我应该不?冷不?热地请她入座,让人看茶,然后客气?地问她有何贵干。 可我现在只能坐在宾客的位置上,揣着复杂的羞耻和憋屈,沉默着看向?她。 “有一天?,王爷忽然吩咐厨房做不?甜的点心,这多?奇怪啊。厨子拿不?准,再三确认:是一点糖都不?放吗?王爷自己竟然也拿不?准。他素来远庖厨,那天?去了好几趟,就为了指点用糖量。厨子根据他的指点,从一粒糖不?放,到半勺,一勺,两勺,又从两勺一粒粒得往下减……一锅又一锅,厨房里的烟一整天?没断过。试到深夜,才终于做出他想要的味道:带一丁点儿甜,却不?失糖香。” 原来费了这么多?功夫。 怪不?得八福问我甜不?甜,我说很甜的时候,他面色古怪。 “王府里的面点师傅说,这辈子都忘不?了做这份点心的用糖量了。”她浅浅一笑,状若无奈地摇摇头,“所以,我今儿带来的这两盒,和你之前吃到的,应该是一样的味道。” 说完,她径自打开盒子,掐出一块朝我嘴边送:“你尝尝是不?是?” 这个带有进?攻性质的举动实?在令人厌烦。 我将她的手?推开,冷冷道:“格格费心了。不?过,我只是不?喜欢吃甜,可不?喜欢的对立面不?一定是喜欢,有可能是无感。” 她盯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不?友善,嘴角却挂着笑:“可是,不?管是我,还是王爷,十四?爷,或是别人,总有人为你的无感挖空心思。” “哪有无缘无故的示好,不?都是有所求吗?别人愿意挖空心思,说明我值得。” 她挑挑眉,好似了然一般,“原来你把别人对你的好视作理所当然。” “不?是理所当然,只是我更关注自己,不?太关注别人。人家既然花了心思,早晚会把所求说出来。能回报的,我不?吝啬。不?能回报的,我也无能为力。” 她嘴皮子很溜,当即针锋相对地讽刺道:“不?太关注别人?我记得你之前,没少在王爷身上花心思,三天?两头往王府里跑,还把王爷的喜好打听的一清二楚,送东送西。” 到了这里,伪善和客套彻底破碎。软刀子变成了真?刀子。 我蓦然清醒过来。 她来者不?善。 我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是啊,凡有示好,皆有所求。格格今日找我,有何事相求?” 见我突然跳出她的思维牢笼,她有些失望。 转过头去,静默了片刻才幽幽一叹:“你不?觉得阿古丽太可怜了吗?” 又一个道德枷锁。 有些人善用暗箭,她却喜欢明晃晃放枪。高明之处,仅在于把握人心和时机。 阿古丽之死的影响渐渐淡去,她又重新提起,无非是不?想让我全身而退,要把刽子手?的帽子再次扣在我头上。 以她的身份,在外面说再多?,人家也只会嘲笑她嫉妒我,故意摸黑我,所以她就到我面前说,企图让我自己的良心折磨我。 我能想象她要说些什么,无言等着她发挥。 “她的家人都因为十四?贝勒而死,在京城孤苦无依。贝勒府的福晋各个都出身名门,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为了自保,她只能倚仗贝勒爷的宠爱虚张声势。现在人人都说,她欺辱嫡福晋,真?是可笑。完颜氏屋里八个婢女,四?个太监,她手?底下只有一个婢女,便是有十八般本事,也叫人摁得死死的施展不?出来。 何况,贝勒爷要是真?敢宠妾灭妻,完颜家怎么一次也没闹过?不?过是旧人容不?下她罢了。她在那里活得战战兢兢,只能拼命讨好十四?爷和德妃娘娘。有了身孕后更是如履薄冰,天?天?出去,就是让外人帮忙看着她的肚子,好让家里那些不?敢害她。千难万险地生下孩子,却受人挑拨,与贝勒爷离心离德,把自己和孩子推向?火坑。” 我真?的想说,闭嘴吧,我不?想听这些。 可我不?能在她面前露怯,我得漠然听完,用冷酷无情、坚不?可摧的形象,把她击退。 “你没生过孩子,所以你不?知道,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有多?容易崩溃。平日里一笑而过的小?事,在这时候,就像灭顶之灾。你或许见过,平日里温顺听话的狗,刚生完小?狗的时候,为了保护孩子,连自己的主人都会咬。她太害怕了,怕十四?爷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不?再庇佑她们母子,所以她做了一些过激的事情。跑出家门容易,爬上正阳门可不?容易!除非那么多?守卫军全都眼?瞎了!你能猜到怎么回事,是吗?她想见你,其实?是想向?你求救。你是十四?爷的心尖肉,又是五品高官,只要你愿意把她带走?,贝勒爷也好,福晋也好,都阻止不?了。” 说到这里,她朝前一探身,眼?神犀利,语气?冰冷地指责道:“可你,身为天?主教会的神职人员,身为女性保护组织的首领,见死不?救。” 我只反问了一句:“你对别人家的事情,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上帝视角,简直就像被阿古丽的魂附了身。 她垂眸看着尾指上的黄金甲套,淡淡道:“因为我们家也有一个痴情种,难免感同身受。” 呵,重点来了。 “我虽然比阿古丽好一些,还有些娘家人,可嫁了人的女人,能倚仗的其实?只有丈夫。我的孩子,也只能依靠阿玛。如果王爷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我们怎么办呢?你已?经把贝勒府搅得天?翻地覆了,请放过雍亲王府吧。” “放过?” 她斜睨过来,眼?神怨毒,“他离家近一年,好不?容易回来,又因你抛妻弃子去当和尚。所幸,皇阿玛下旨让十三爷将他接回来,这回,若他想通了便好,若是想不?通,请你守住自己,别让阿古丽的悲剧,在王府重演。” 言语的锋利,有时候比刀剑更甚,所以诸葛亮能在阵前骂死王朗。 这些话带给我的第一感受是委屈,其次是羞辱,然后是愤怒,最后才是释然。 我稍稍吐出一口气?,抬眼?与她对视,微微笑着:“如果这就是你所求,恐怕两盒点心远远不?够。” “这难道不?一个有尊严和良知的人自觉该做的?” 我摇摇头:“你面前这个人,没什么道德感,也没有羞耻心。她坐过牢,杀过人,在尸山血海里闯出来,和豺狼虎豹一样的对手?斗智斗勇。每天?都有心怀叵测的人以各种姿态接近她,笑着的,骂着的,可怜的,可恨的。她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阿古丽可怜吗?可怜。在我看来,你更可怜。你手?无寸铁,只有一张嘴,却想戏弄甚至打压强者。你活在胜利的假象里,看不?清我和你以前的对手?不?一样。 我有权,有人,有钱,不?必依靠父权、夫权和子权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获得你可望而不?可得的,轻松夺走?你所拥有的。 如果你非要从我身上挖出一点怜悯,你会发现,那上面已?经写了四?爷的名字。 他为我付出的,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他现在吃的苦,我比你更清楚。要是我把这些怜悯给了他,他可以立即解脱。 和他相比,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死前途,与我何干? 我今天?愿意见你,只是因为你来自雍亲王府,是他面子的一部?分?。但?你不?是他,拿不?走?那点属于他的怜悯。 你能干涉我的方式只有一个:让你的亲族来对付我。因为我若反击,绝不?靠嘴。” 1716年9月13日 康熙五十五年八月十四?大雨 “秋童,你就当帮帮十三爷,跟我去一趟!” 下午两点多?,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十三爷在我办公桌对面站着,软磨硬泡,让我跟他去广源寺接人。 只因这三天?他已?经跑了三趟,四?爷就是不?回。 理由是,越思越悔,愧见父母和群臣。 可十三爷的差事办不?完,没法跟皇上交代。他想遍办法,拉了好几拨支援,最后求到我这儿。 我没答应。 “十三爷,他现在已?经深深后悔了,我去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他更羞愧,更恼火。” “啧!”一向?笑眯眯的十三急了,把我手?里的奏章一抽,随手?往后一扔,低声道:“我跟你说了七八回了,他要是真?后悔,当初就不?会往回走?。他在佛前不?是思过,是……” 说到这儿,回头看了一眼?,见门口没人,才含糊不?清道:“渡己。” “那我不?更不?能去。好不?容易在这湍急大河上过了一大半,再把他扯回来,不?是造孽吗?” “什么过了一大半,他压根就没挪动!我每次去,他都把我带的人仔仔细细看一遍,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找你。” 十三爷不?愧是感情充沛的情圣,非常善于脑补。 他儿子弘昌完全没遗传到这一点,对浪漫而奇幻的骑士故事嗤之以鼻,对枯燥乏味的西方经济学则极其入迷。 我让他逗笑了,不?得不?和他说实?话:“我渡了一半了,别把我扯回去,行吗?” 十三微微一怔,缓缓坐下。 半晌才轻叹:“好吧。你是个姑娘家,肯定比他更难些。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苦衷。” “多?谢十三爷体谅。” 他摇摇头:“你也没什么亲人,明儿来我府上过节吧。” “不?了,我和安东尼说好了,明天?带着基金会的人,在前门大街搞个募捐,用募来的钱买点月饼,去看看郊区的孤寡老人。” 1716年11月9日 康熙五十五年九月二十六 晴 在我们离开福建半年后,闽浙总督凌保在邓三脚的协助下,拆散了‘大海盗联盟’,并自乍浦至南澳沿海建了台、寨二百七十所及两千多?炮位,还有三十多?艘铁甲船正在建造中。 这些为开放海禁打下了坚固的基础。 今天?,皇帝在畅春园内澹宁居听政完毕,召诸王贝勒、大学士、学士、九卿、科道近前,探讨开放海禁的可能性,并于当天?正式下令全面开放东南沿海禁令,除粮食以外,不?限往来国?家和贸易品种。并增设澳门海关。 这意味着,澳门不?再是西洋诸国?及海盗们的歇脚地。往来贸易的国?家,想要从澳门停靠,就要交关税。 1717年1月20日 康熙五十五年腊月初八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了腊八这天?。 宫里赐粥,我却没顾上喝。 学校的建设工地上,有个工人从脚梯上摔下来磕到了后脑勺,人当场就没了。 他家人把阖族都叫来了,老的小?的,壮的弱的,堵在门口又哭又闹,还非要见我。 等我到了那儿,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人哭,有人闹,有人敲锣打鼓招呼围观群众,还有十几个人孔武有力、凶神恶煞,明显不?是普通老百姓。 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陷害。 现场混乱不?堪,所有的建筑材料都被损毁,盖了一半的食堂被人推翻了,主教学楼的外墙上抹满了不?知什么动物?的血。 安东尼的头被人打破了,朗世?宁被他们抓走?绑起来,喊着要让我偿命。 我的马车刚到就被人包围了,群情激奋的情况下,达哈布一人保护不?过来,混乱中,我被人拖到地上,扒了外套,糊了一身泥状物?。 关键时刻,季广羽带着一群壮丁赶到,将我解救出来。 但?双方扭打起来,很容易再死人。 我最怕对方为了扩大事态影响再杀害无辜。 季广羽脱下长袍裹在我身上,“别担心,我打听清楚了,这些人都是收了钱来闹事的,我带的这些人和他们是一个帮派的,能拦得住。” “那就好。”我胡乱抹了一把脸,看向?死者身边吓得魂不?附体的妇孺,“把他们安顿好。” 他点点头,把我推向?马车:“你先上车。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达哈布受伤不?轻,在朗世?宁的帮助下,才勉强拾起缰绳。 巡捕营姗姗来迟,高声呵斥,扬言要把所有人抓走?。 达哈布抬脚踢了踢马屁股,让马车带着我快速离开。 我不?放心地探出车窗往后看了看,只见季广羽和那个当差的勾肩搭背,对方好像也很卖他面子,指挥手?下的差役帮忙控制局面。 而喊打喊杀的那些人,也都收起了拳脚,只剩骂骂咧咧和推推搡搡。 仅就廖二而言,我觉得有个混黑的朋友还是很有必要的。 1717年1月24日 康熙五十五年腊月十二晴 腊八事件后来惊动了巡捕营都司。 不?是当年为我带兵闯刑部?的高忠,他现在闲赋在家,靠十四?的接济过活。 以他的罪名,除非十四?登基,否则绝无启复的可能,政治前途死得透透的。 我几次邀请他帮我管理学校,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了。对他经济上的帮助,也都被他扔了。 这个人太看重骨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他。 新任都司是九爷的门人,他把季广羽抓了。 但?当天?晚上,他就被人绑了装进?麻袋里,乱棍打得七荤八素。 他气?势汹汹地放狠话,掘地三尺也要把行凶者找出来乱刀砍死。 于是那些人解开麻袋,叫他好好认认,别抓错了人,报错了仇。 他这一看当场就没脾气?了,打他的人是弘昌,弘昂和弘明。 三个人手?里拿着带血的棍子,明显还没打够。 弘旺扒开裤子朝他身上撒了一泡尿,威胁他道:“给你两个时辰,滚回衙门把我季兄放出来,不?然……哼哼。” 四?品都司屁滚尿流地回去放人。 季广羽还以为是我托关系把他弄出来的。 这几个熊孩子作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也没告诉,都司丢了这么大的人,也没敢张扬。 是我的贴心小?夹克弘暄偷偷告诉我的。 那天?弘明也叫他来着,但?他性格周正温吞,没答应。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目睹了全过程。 我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只能拖着伤病之躯给他们加课,作为‘报答’! 加了一节‘中外海盗见闻’。把孩儿们听得如痴如醉。 唯一遗憾的是,腊八事件背后的主导者,到现在还没揪出来。 除了上课,受伤在家这四?天?,我一点也没捞着清闲,来看我的人甚至超越了上次封官。 这次来看我的,基本都是同僚、上司的眷属,她们的目的出奇的一致:把孩子送到我这儿学习。 我从叶兰口中得知,腊八那天?,皇上在宫宴上随口问了一个问题,皇子皇孙们抢着作答,只有弘明答得最合他的心意。 弘明以前是皇孙里数一数二的淘气?包,读书坐不?住,欺负先生一顶一。 康老爷子的御书房都遭过这孩子的害。 骤然发现弘明有如此大的进?步,他大感吃惊,接连又问了几个问题,弘明都答的有板有眼?,康老爷子深感欣慰,连夸了他好几句,还赏了不?少好东西。 德妃娘娘觉得脸上有光,也跟着赏赐。连带着完颜氏都被夸了。 康熙赏了他还觉得不?够,还要赏他的先生,便问十四?爷,最近是谁给他上课。 十四?爷点了几位上书房先生的名,弘明却道:“皇玛法,孙儿最近跟着通政司参议秋大人上课。” 康熙问他跟我学了什么。 他一一复述,说的眉飞色舞。 康熙叹道:“朕看出来了,你听得确实?认真?。” 这之后,我的教学水平得到了更广泛认可。 有的文人,一边在暗地里继续骂我,一边费尽心思往我这里塞孩子。 但?我暂时没有扩班的打算。 手?头的事务太多?。 这回安欣让他老婆来我这里赖着不?走?,我也没松口! 1717年2月6日 康熙五十五年腊月二十五 大雪 转眼?又到了年垂。 我司正式封印放年假。 靳驰回山东祭祖,晓玲决定去四?川看看跟着她二哥的老父亲,季广羽也找借口离开了北京,我身边只剩下黄招娣和满月。 靳驰和黄招娣好像在偷偷谈恋爱。 我在院子里见到一封信,称呼是亲爱的黄白白。 还没得及看下面的内容,就被面色通红的招娣一把抢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来试探我到底看了多?少。 于是我想,恩,这事儿准了。 曾经视爱情为粪土的独身主义女战士,居然成了靳达西的黄·伊丽莎白。 所以,爱情真?的是无法抗拒的吧? “听说江克秋混得不?错,当上了九爷的幕僚。”黄白白吃着我托人从江宁买的手?撕鸭腿,面带红晕和我闲聊。 “瘸子九爷也要?” 江克秋背叛我不?久,就被人打断了腿,我问了一圈,不?是我的人干的,就没再追究。 黄白白鄙夷道:“你不?要的狗屎对他来说都是香的。” 我让她逗得哈哈大笑。 冷不?丁又听她讲:“雍亲王还不?肯回来过年。” 自从我和耿格格表明了态度,就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一开始我还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回来,现在,太久没见,那些灵肉纠缠过的电荷仿佛都熄灭了。我对他的想法,没有任何把握。 “听说前几天?,他从假山上摔下来,腿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黄白白笑嘻嘻道:“十三爷给了我一个簪子,让我不?着痕迹地告诉你。” 十三爷真?是为他亲亲四?哥操碎了心哎…… “要不?你去看看?” 我摇摇头,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惹涟漪。 “你每天?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快。他天?天?掐着佛珠熬日子,不?太好放下。而且,订了婚的要退婚也好,结了婚的要离婚也罢,都得走?个流程,你们之间,谁也没说过断绝来往的话,人家难免还有个盼头。 你当他恼你恨你,可若当真?如此,十三爷还会一趟趟的来吗?他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差事,非得让你为难的人。四?爷他,应该真?的在盼着你。这么久了,你的心境也平和下来了,不?如去和他说清楚,就算彻底让他断了念头也好。” 大雪纷飞,视野茫茫,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心。 黄白白跟我到了门口,低声道:“他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在朝堂上怎么办?别太感情用事。” 我闭上眼?,仰叹一声:“可我怕自己把握不?好。” 时间最先带走?的绝不?是爱,而是恨。 偏偏爱和恨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黄白白仿佛早就预料中一般抛出了对策:“腊月二十八那天?,广源寺有场大佛会,咱们偷偷看他一眼?,要是你能心平气?和地劝他,咱们就过去,要是不?能,就悄悄溜走?,行吗?” 第 199 章 1717年2月9日? 康熙五十五年腊月二十八 晴 二十八这天是个大晴天, 路上的雪也都化的差不多了。 不过和三百年后不一样,这年代由于交通不便,回老?家?过年的人极少。 是已, 即便到了年垂,街上的人还是很多。 许多富贵人家?驾车出城, 去赶各个寺庙的庙会、佛会, 城门口拥堵不堪。 我?戴上貂皮帽子,裹着貂皮大氅,贴上络腮胡, 与肚子里塞着枕头的黄招娣扮成?一对夫妻,忐忑而兴奋地?朝广缘寺奔去。 “达哈布!” 在?城门口排队时, 有人喊住了我?的马车夫。 达哈布应该认识那人, 转头敲了敲车门请示我?道:“大人, 一个老?相识,我?去说几句话。” 片刻后,他回来递给?我?一封信, “是安副使派人送来的。他让人给?您传话,不管是谁,敢欺负到通政司头上, 他第一个不答应。” 安欣?这种时候?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秋童, 回来再看?。”黄招娣好似也有所感, 神色有些怪异, 试图把信夺走。 我?死死捏住,“看?完再走。” 她又拽了几下, 实在?抢不走才往后一缩, 抱着膀子扭头不看?我?。 信封里装着一封招供书,说的是‘腊八事件’的原委, 招供人叫牛禄。 据他所说,从工人的死亡,到后来聚众闹事,巡捕营抓人,都是他主子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学校盖不成?,至少也要给?我?一点教?训。 而他主子,是辅国公府宁六爷的小舅子。 我?不知道他主子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宁六爷算哪号人物,我?只?知道,现任辅国公是四福晋的弟弟。 达哈布应该已经知道了大体情?况,提醒我?道:“牛禄现在?羁押在?巡捕三营,随时可以提审。” “达哈布!”招娣立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直起身子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还嫌秋童的麻烦不够多吗?” “你觉得我?应该默默吃下这个暗亏?”我?沉着脸看?向她,语气冷下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心虚地?看?了我?几眼?,“季广羽和我?们商量过,我?们都觉得,不应该让你知道。四福晋的态度不代表四爷。” “不应该?”我?让她气笑了,“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四福晋的事儿?” 安欣是八爷的人,他把牛禄交给?我?,才不是为了他儿子,而是因为八爷不想让我?和四爷和好。 这倒不是因为我?多重要——我?虽然是冉冉升起的政界新秀,却没有实权,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他,或者他那个小圈子,肯定知道十三爷一趟趟来找我?的原因。 他们想让四爷难受,想让我?们相互怨怼,反目成?仇,彼此消耗。 招娣道:“我?知道安副使居心不良,所以才怕你上当。辅国公府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虽然现任国公爷名不见经传,但四福晋的父亲费扬古战功赫赫,还是孝献皇后之弟,去世多年在?皇上心中还有余温,曾经的部下、门人现都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如果国公府真想置你于死地?,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这件事虽然恶劣,却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我?觉得只?能算一次敲打?,可能是为了驯服你。若你忍得下……” 我?一摆手将她打?断:“忍不下。” 招娣张口结舌。 我?冷眼?看?着她:“你的判断是错的。” 她挑挑眉,满脸迷惑。 “首先,那不是一次敲打?,而是一次不成?熟的毁灭。那些人的真正目标从来不是学校,而是我?。他们把我?拖下马车,先脱我?的衣服,我?一开始没设防,被扒掉了外套,后来不得不在?泥坑里死死抓住裤腰。如果不是达哈布书殊死搏斗,季广羽也没有及时赶到,我?很可能就被完全扒光了。即便如此,混乱中,有好几只?咸猪手在?我?身上摸过。你想想,寻常女子遭遇这一切,是不是羞愤难当不敢再出门了?我?承受能力?比较强而已。就算真把我?扒光,我?该怎样还是怎样。” 招娣揪着胸口的衣服,嘴唇咬得渗出血丝来,“该死,原来当时的情?境如此险恶!” 我?摆摆手道:“其次,四福晋不等于国公府,不可混为一谈。国公府的荣耀是祖辈打?下的,不是四爷给?的,相反,四爷还要倚仗他们。他们没必要为了四福晋,用这种不干净的手段,毁了自家?清誉。” “所以这个阴毒招数是四福晋自己?的主意!” “那倒不一定。高门大户也有穷亲戚,总有些人为了利益主动表现。不过,四福晋对我?充满敌意和戒备是真的。耿格格对我?说的话,起码有一半是她的意思。这女人,不过是帮四福晋背锅的傀儡而已。她们都没能脱离后宅女人的属性,非常倚赖夫权,所以,不允许掌控之外的女人出现在?丈夫身边,却想不到更?高明的办法对付我?。” 招娣已经气昏了头:“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 “那可不行。那是向国公府及四爷宣战!” “那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她们也尝尝你受的罪?” “让她们噩梦成?真。” 我?掏出炭笔和小本子,快速写下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个海底王国,叫亚特兰蒂斯,那里的子民都是人鱼。 海神和海后统治着这个国家?。他们有六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叫小美。 她相貌平平,天真娇气,不太讨人喜欢,但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和一副美丽的嗓子,以及一个非常疼爱她的姐姐。 有一天,小美海面上玩耍,救了一个溺水的男人。 那个人和她的族群不一样,他没有尾巴,却有两条大长腿,还长着脚!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像自己?那些被海风吹得黢黑,浑身臭烘烘的朋友。他白的发光,身上香喷喷的。 他醒来后,想要表达感谢,可是小美听不懂他的话。 于是他教?她吃烤熟的鱼,为她的歌声伴奏,还用水草给?她织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海岛上,小美度过了生平最幸福的一天。 可是,人类不能进入大海,她也无法上岸,他们注定要分离。 男人走后,小美日?夜煎熬,终于瞒着所有人鱼,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她要放弃所有,上岸追随那个男人。 她找到海国的巫医表达了意愿,慈祥的巫医老?奶奶劝她不要去。 她说:“可怜的孩子,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个男人已经成?亲了,有好几个老?婆和好几个孩子。” 小美坚持道:“可是我?爱他。” 巫医问?:“这在?一夫一妻的海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如果被人知道了,你就会被所有人唾弃,还会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就连最疼爱你的姐姐,也会弃你而去。” 小美依然道:“可是我?爱他。” 巫医叹了口气:“好吧。可是人鱼是没法在?岸上行走的,如果你想得到一双人类的腿,就要拿你最珍爱的东西来交换。” 小美毫不犹豫地?献出了自己?的头发和嗓音。 巫医把她的尾巴劈开,变成?两条腿。她的黑发则变成?了脏兮兮的海藻,并且再也说不出话来。 把她送上岸之前,巫医最后一次告诫她:“如果那个人不能像你爱他一样爱你,你就会变成?一捧泡沫,永远消失,即便这样,你也要去吗?” 这时小美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她拼命点头。 她太想待在?那个男人身边了。 上了岸之后她才发现,原来用尾巴走路这么疼,每走一步都疼的钻心。 幸运的是,她没走多久就找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正在?海边陪妻儿玩耍。 妻子看?他的眼?神,就像小美看?他的眼?神一样,而他把孩子抗在?肩上戏水的画面无比温馨。 那一刻,小美忽然明白为什么在?海国,爱上一个有家?的男人是重罪。 爱会产生破坏。她想把这一幕撕得粉碎,把男人拉回那个海岛上,永远陪着她。 可她却没有能力?这么做。 她太虚弱了,连怎么活到明天都不知道。而他,却是人类世界的王子。 不过,幸亏历代海神庇佑她,在?她昏倒在?海边时,善良的王子把她救回家?了。 王子没有嫌弃她的头发,也没嫌弃她是个哑巴,亲自守候她醒来,温柔地?告诉她,她有点像曾经救过自己?的小美人鱼。 “你相信这世上有美人鱼吗?”王子问?她。 她拼命点头。 王子笑了:“你真好,所有人都不肯相信我?。他们说那只?是我?的梦。可是,我?至今还记得她美丽的头发和美妙的歌声。” 他唱了一段。 小美哭了,原来王子并没有忘了她。 可惜,王子为她提供优渥的生活,却再也没来看?她。 他每天都很忙,闲暇时光还要陪着妻子们和孩子们。 他的妻子们都是邻国高贵的公主,在?他海上遇难的时候,帮他守护了这个国家?。 他的孩子们聪明可爱,欢声笑语能缓解一切苦闷疲惫。 而她,只?是一个丑陋的哑巴。 三个月过去了,即将到达巫医说的最后期限,王子不仅没有爱上她,甚至没有认出她。 再过十天,如果还是这样,那她就只?能化作一团泡沫了。 这天晚上,她姐姐在?巫医的帮助下找到了她,她说:“我?用头发和巫医换取了带你回海国的机会。只?要你现在?跟我?走,就可以不必变成?泡沫。” 小美还是不死心。她每天想尽办法出现在?王子身边,可王子从没看?过她一眼?。 最后一天,王子的妻子生病了,他守在?妻子身边,一整天都没出门。 小美终于死心了,她决定告诉姐姐,宁可变成?泡沫,也不想活在?唾骂中,终生惦记着一个放不下的人。 最后一刻,她恢复成?本来模样,姐姐将她抱入大海。 王子终于又见到了她,但霎那间她就变成?泡沫不见了。 后来,这个故事一直在?亚特兰蒂斯流传,海国又增加了一条规定:鱼不可以爱上人。” 写完,我?将这几页纸撕下来,放到装有供词的信封里。 这个故事隐喻我?的处境,勉强算一个解释。 如果他真的像十三爷说的那样,是为了渡己?……如果他迟迟不归,真的是为了兑现曾经的承诺,暂退朝堂,给?我?崭露锋芒的机会……如果他真的不恨我?,这个解释应该可以给?他些许抚慰。 “达哈布,你先把我?送回家?,再把这封信送到十三爷手上,请他转交给?四爷。” 反击肯定是要反击的,但也不能因此让他和我?陷入政治危机。 八爷不想让我?去,那我?就先不去。不妨先给?他们一种,这件事果真令我?们彻底反目的假象。 而且,如果四爷看?了招供,却什么都不做,那我?去也白去。 我?先等等他的反应。 第 200 章 1717年2月11日 康熙五十五年除夕晴 年前最后两天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 宁子珍带了两个短打扮的女子来到秋夕苑,杀气腾腾地告诉我?,她已经把宁六爷绑了, 问我?想让他怎么死。 在这个时代,帮派才?是消息传递最快的组织。京城里治安严格, 帮派的根系基本都在天津。 宁子珍统治过天津最大的帮派, 原本手底下?就?有一批死忠小弟,如今成了捕快,那些人更把她当靠山, 所以道儿上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她。 腊八事件很快传到?了她耳朵里,她亲自出面, 从参与?者顺藤摸瓜, 不出三天始作俑者宁六爷就?上了她的死亡名单。 她没读过书, 做事全凭良知?和义气。别说这宁六爷只是国公府一个旁支,还?是妾生的,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儿子, 她也完全不惧。 用她的话说,“豁出命去也得叫他们知?道,天下?女人护得住女官!” 另外两个女随从铿锵有力地道:“护得住!” 我?被?她们的气势震得心潮澎湃, 缓了好一会儿才?理智下?来。 先问过, 宁六爷目前被?扒了棉衣, 绑起双手双脚, 放在城外义庄的棺材里,和一具吊死的女人脸对着脸。 要是不去救他, 几个时辰就?能冻死他。要是我?觉得这样不解气, 她们就?返回去将他一刀刀活剐。 我?赶紧让其中一人先回去把他放了。 那人以为我?怕受牵连,忙道:“大人别害怕, 要是东窗事发,我?去官府认罪,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摆摆手道:“不是,这其中的牵扯很深,我?不便和你们解释,但留着他有用。” 宁子珍立即道:“江姐,你听秋大人的。” 之后她和我?说了说她当上女捕快后的作为。 对于?我?临走时的交代,她能理解,但不知?如何下?手。迷茫时,莫凡提醒她,可?以先从她最擅长的事情入手。于?是,她开?始教女人习武,把强jian犯、家暴男、恶婆婆等拉到?公众场合鞭笞。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有反抗意识。她们喊着‘女人保护女人’的口号,自觉地站到?宁子珍身边。 当然,肯定有很多反对声,当地一些豪绅官员,怒告她滥用职权,带坏民风。 莫凡以知?府职权,给了她极大的支持。这两人志趣相投,脾气相似,搭档得天衣无?缝。 “那你和莫凡……”我?朝她挤了挤眼。 她很坦然:“有夫妻之实,但没有办仪式。我?们都是做事不留后路的人,不想成为彼此的软肋,也不打算生孩子。这辈子剩下?的时日,本就?是白?赚的,活得有意义,比活得有盼头更重要。” 我?感到?无?比欣慰。 解救一个人,不就?是让她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态度吗?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相夫教子,或为某个事业奋斗,都一样伟大。 关?键在于?,要给她这种权利。 在女性保护这项事业上,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让天下?女人认识到?,女人还?有别的活法。 就?算她们这一代挣脱不了夫权和父权的限制,她们的下?一代,下?下?代,终会觉醒。 宁子珍把另一个女帮手留在了我?身边,“她叫牟巧儿,原是漕帮的二当家的独生女,武艺不在我?之下?,给大人看家护院应该不差。” 我?还?没说什?么,招娣就?喜道:“那太好了,有牟姐姐在,晚上我?可?以放心睡觉了。” “哪个狗贼敢近大人的房间,我?踢碎他的蛋!”牟巧儿一抱拳,霸气侧漏。 于?是牟巧儿就?这么留下?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聂冰卿也来了。 一是来拜年,而?是请教我?如何与?四姑娘相处。 她受我?所托,利用聂旸的影响力,在江宁成立了妇女职工工会,保障女员工福利。 连纺织作坊都积极配合她,现在有四分之三员工都是女性的四姑娘却总让她碰冷钉子。 “你对付不了她,我?再派个别人去。”我?道。 聂冰卿当即就?哭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能想到?好办法!” “不不,我?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她这才?止住哭声,眼巴巴看着我?:“你快说。这次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可?能,需要让你重操旧业……” 她脸色一白?,嘴唇一哆嗦,却咬着牙点?头:“我?行!” “你别误会,绝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去陪人。只是,我?和九爷决裂后,广和戏院不再和慈善基金会合作,我?需要一个宣传口,帮忙吸引募捐。我?想来想去,苏州评弹是个不错的形式。北京这边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有你的名气、技艺加上好的剧本,应该不难打开?市场。只不过……你刚刚恢复清白?之身,顶着聂家千金的身份,让你抛头露面实在……” 她悄悄吁了口气,坚定地说:“这有什?么!虽然我?是良人,但在风月场合那么多年,没人把我?当清白?人看。我?自己喜欢琵琶,何况我?也没什?么别的技能,凭手艺谋生不丢人!我?怕的只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接触。” “你放心。我?只让你在咱们自己的茶楼里表演,给你配足安保,绝不让你受委屈。就?算是皇子王孙来了,你也不必勉强,万事有我?顶着。” “我?信你!” 我?本想让她搬到?秋夕苑住,她却十分顾忌自己的身份,生怕从前交往过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来骚扰她,会有损我?的门楣,坚持自己住。 聂家在京城原有一座小宅,她和过继来的弟弟住在那里。 我?让她把弟弟送来跟我?读书,她也不肯。 四姑娘还?是傲气非常,只托她给我?送来一本书做新年礼物。 那本书还?是她自己写的。用的是最新的石墨印刷,配了一些诗情画意的水墨画。 据说是第一本文字和画一体印刷的书。 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今天过年,我?一早带着招娣和满月去了东堂。 吃完饺子,放完烟花,在鞭炮声中回到?了秋夕苑。 那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管家搓着手在门房里焦急地等着,一见我?就?小跑着迎出来。 我?当出什?么大事儿了呢,结果他说:“几位小阿哥来给您拜年了,在院子里冻得直跺脚。” “这么早来拜年?”我?诧异道,一边快步往里面走,一边问:“怎么不进屋呢?” “过了子时就?是年初一。越早越有诚意。小阿哥们只是重视您。”管家笑道,“他们抱着块冰,不肯进屋,怕化了。” …… 快到?平时上课的地方时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凌晨三四点?就?得出发进宫,去给皇上后妃们拜年,这个点?儿,八成是从家里溜出来,插空给我?拜年的。 “先生!” “先生!” 庭院里点?着十几盏红灯笼,把孩儿们的脸映得通红喜庆。 他们一窝蜂围上我?,在七嘴八舌地说吉祥话。然后一本正?经地要给我?磕头。 “别别别,地上都是冰,太凉了。这个使不得!” “学生恭祝先生富贵绵长!” “心想事成!” “平安如意!” “官运亨通!” “寿比天齐!” 弘旺你……汉语都没学好啊!寿比天齐能用在我?身上吗?? 没人听我?的,齐刷刷跪了一地,正?正?经经地叩拜。 黄招娣早就?准备好了红包,里面不是钱,是我?亲手写的祝福语,用了十个国家的语言(还?有我?最近正?在学的俄语)。 “学生有个礼物要送给先生。” 孩儿们引我?到?院子中央,那里有个半米高,一米长的东西上盖着红布。 我?被?他们热切的眼神看得心痒痒:“什?么好东西?” 弘明把红布揭开?,孩子们齐声道:“祝先生乘风破浪,一帆风顺!” 红布下?,居然是一艘晶莹剔透的战舰。 和我?摆在教室里那艘‘米勒迦号’模型一模一样。 “这是你们雕的?”黄招娣都惊讶了。 这绝对没少费工夫! 普通人家的孩子绝对不会送这么华而?不实且难以得到?的礼物。 但它带给我?的震撼非常大。 朴实的生活,有时候需要这些明知?道留不住,却惊艳一闪的东西来装点?。 它会告诉你,‘拥有过’是人类与?美好事物的最佳关?系。 “点?子是弘昌想的,冰是我?找的,模型是弘昂偷走的,雕工是弘旺找的。”弘明道。 弘昌挑了挑眉:“雕工也是先生的学生,你怎么不说他的名字?” “谁?”我?还?以为戒芳和戒香两姐妹也来了。 结果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门后走出来,抿着嘴看了看我?,微微作了个揖,“弘时无?缘成为先生的学生。不过听了一堂课受益匪浅,也想为先生做点?什?么。” 我?微微一愣。 这个节骨眼上,这孩子怎么来了? 又是他自己偷着来来的,还?是谁让他来的? 和上次一样,我?把他单独叫到?屋里和他说了几句话。 “弘时,你雕刻得太好了,我?非常非常喜欢。你简直是个天才?雕塑家!” 我?还?塞给他一把零食。 他红着脸往后缩了下?,“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吃零嘴了。” 是吗?怎么和你一般大的弘昌吃起来不停嘴呢? “阿玛说这叫不无?正?业,我?是皇孙,不是手艺人,刻得再好也没用,只是浪费年华而?已?。” “那怎么会呢?人各有志,也不是皇室子弟将来都会做官啊,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深耕,做到?术业专攻,一样可?以名传千古。何况,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不一定非要有成绩。让生活每天都有滋有味,也是一个崇高的追求。” 弘时抬眼看着我?,低声道:“耿格格也说过类似的话。” 见我?半天没说话,他又憋红了脸。 半晌忍不住开?口:“先生,耿格格抚养我?六年,便如我?亲娘一般。” 我?点?点?头道:“我?理解。可?是,大人的事情,不应该让孩子来苦恼。” 他垂下?头去轻轻一摇:“她对我?很好,说什?么我?都信。可?是这一次,我?有些迷茫。” 我?再次轻轻点?头,把眼神放得轻柔些。 200-220 第 201 章 “她说阿玛不回家是因为你不让, 说她被禁足、弘昼和弘历被送到呆笨的钮祜禄格格那里抚养,是因为惹恼了你。连国公府的宁六叔被绑架也是你做的。 可是,阿玛怎么会听女人的话?在我看来, 他是天底下最刚愎自用?的人,只要他认准的事情, 谁都劝不住。他不回家, 明明是因为在皇上面前许了诺。说一年就是一年,差一天都不行。她被罚明明是因为违背了阿玛的禁令。上次我来听课,她亲口告诉我的, 阿玛不许我们家任何人和你来往!” 弘时抬起头,眼睛里分明不是迷茫, 而是不忿, “我不是小孩儿了。” 是一个渴望被尊重, 被重视的大孩子。 和他爹小时候一样。 我心头升起一丝怜悯,尽管对‘呆笨’、‘刚愎自用?’两个?词感到厌烦,还是柔声宽解他:“弘时, 我是一个?外?人,不便评价你家里的事情。就你个?人而言,我从你的冰雕上看到, 你很善于观察, 从你话里听得出来, 你有自己的判断力。那么你看到的世界和其他人或许不太一样。 你可能?随时随地用?大人教给你的准则评判自己, 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大人,并不遵循他们奉为圭臬的准则。那只是他们约束别人的工具。就像圣贤书, 只能?用?来读, 不能?用?来管理百姓。大人往往言行不一,心口不一。 既然你不是小孩儿?了, 就不要通过大人的肯定?来肯定?自己。从那些优秀强大的人身上寻找闪光点,作为你人生道路上的指引。坚持你认为对的,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你会轻松很多。” 他低头想?了想?,不安地问:“那我的认知如果是错的呢?” “圣人也会犯错,何况是你。多读书,多观察,三思而后行,不求无过,但求无愧。即便有过,及时补救就是。”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抬头问:“那你做到了吗?” 我坦然地摇摇头:“没有。还在努力中。人活八十,修行八十年,没毛病吧?” 他眼睛一弯,眼神却?很黯淡:“先生,我真?想?当你的学生。” “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阿玛?” 我看着这?张青涩而懵懂的脸,想?到了我的少年时光,觉得不能?留下任何想?象空间,于是直白道:“因为你是你阿玛的儿?子。” 他面色微微一红,轻哦了一声,旋即又问:“那你会成为我阿玛的女人吗?” 这?孩子,还真?不能?把他当小孩儿?。 我脸色微微一变,他立即略显窘促地解释道:“我想?让你来。” 不管这?话是谁让他问的,我都不想?答,只道:“后半夜越来越冷,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还得进宫不是?” 我让招娣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件洋货,等他们走了,立即吩咐达哈布去王府打探消息。 外?面一定?风声都没有,王府里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达哈布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腊八过后没几?天,福晋就把耿格格禁足了。弘昼、弘历两个?孩子都被抱到钮钴禄氏格格身边抚养,耿格格的父兄上门?送礼,还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这?招壮士断腕玩得可真?绝。 他还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宁六爷在大年夜去世了。 宁六爷是现任国公爷的堂哥,才四十岁,平时娇生惯养,死的时候一身青紫,大小便失禁,可以说体面全无。 国公爷暴怒,当夜招来巡捕营都司,让他掘地三尺也要把谋害他六哥的凶手抓出来。 现在巡捕营所?有人都被叫起来加班,满城抓人。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达哈布摇了摇头。 我让他把牟巧儿?叫来。 牟巧儿?道:“大人,人是江姐亲手绑的,她知道轻重,没征得您同意之?前,绝不至伤到会死的地步。” 那就是说,那些伤是别人打的。 会是谁呢? “这?两天广源寺有信儿?送回王府吗?” 达哈布依然摇头。 如果不是四爷的手笔,那就很难说这?事儿?是有人替我不平,还是想?借机加深我与国公府的矛盾了。 “大人不必忧心。宁姐做了万全的安排,无论是谁,都别想?将祸端引到您身上。”牟巧儿?安抚我道。 1717年2月17日? 康熙五十六年正月初六阴 初六开班第一天,安欣背着手挨个?公房转悠,到我这?儿?时,左手抓着葡萄干,右手抓着瓜子,笑眯眯地问我:“来点儿??” 我指了指桌面上的手撕鸭腿:“副使尝尝这?个??” 他慢悠悠地踱进来,伸手把罐子摸过去,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眉飞色舞道:“这?东西好吃啊,从哪儿?买的?” “江宁。” “哟,远来的,怪不得我一吃就吃中了。这?人啊,不管对什么,都是越不好得,越惦记。你说是吗?” “副使要是喜欢,我下次多给您带几?罐。” 他碰了个?软钉子,讪笑几?声:“那怎么好意思?” “副使为我操了不少心,这?点东西算什么。我还让人从江宁买了两匹杭州缎子,准备给夫人送去。” 他顿了顿,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你说是牛禄那事儿?。说起来是帮你,其实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咱通政司好歹也能?上达天听,在朝中的地位却?是连年下降,六部没一个?正经巴结的,重要的折子压根不往这?儿?送。但再落寞,你一个?五品参议,也断不至于让公侯家的狗给咬了!你在我手下,我要是坐视不管,以后还能?在这?北京城抬起头来吗?” 他摆摆手:“咱俩之?间休提谢字。” 我朝他抱了抱拳,“有大人这?样的上峰,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谦虚了一通,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听说了吧?宁六爷的事儿??” 我点点头道:“大过年的让仵作把肚子剖开了,国公府怀疑他中了毒?” “活该!一个?整日?里走马斗鸡的货色,也敢指使人找你的麻烦。我看他就是活腻了。” “副使可能?有所?误会,我听说,巡捕营已经查清了,这?事儿?全是他小舅子仗势壮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和国公府更?是没关系。” 安欣的立场比墙头草还不如,立即改口道:“我就说嘛!他放着富贵闲人不当,非得惹你干什么!” “我挺招人恨的,惹我也不奇怪。” “乱说,你可是咱通政司的宝贝……吉祥物啊!你来这?半年,咱们递上去的折子比原来一年还多。南书房几?位大臣看到你的折子就紧张,生怕看不懂被皇上骂,内阁一看就头疼,生怕又有什么新?政策非得往下推……” 这?么说,我是犯了众怒了呀。 安欣抄起我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才笑道:“戏言,你别当真?。你能?递上去,就说明他们都想?看。话再说回来,这?宁六爷到底得罪谁了?” 我摇摇头道:“谁知道呢,听说国公爷亲自督案,动用?了刑部精锐,始终没查到真?凶。倒是有五六个?主动投案的,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估计刑部快结案了。” “快结案了?”他有点吃惊。 当天下午就传来了结案的消息。 一个?被宁六爷戴了绿帽子的戏子被确认为凶手,定?了死罪,秋后问斩。 宁六爷那个?小舅子也因为□□、羞辱朝廷官员,被判死罪。 国公爷大概想?不到,闹得这?么大,最后只让让国公府丢尽脸面。 当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忽然觉得北京的天更?蓝了。 当我走在北京街头,不再觉得人群中隐藏着无尽的危险。 这?一场仗,我没有靠十四,也没有靠四爷,更?没有靠八爷,自己赢得漂漂亮亮的。 1717年4月19日?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初八晴 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在朝廷各个?部门?的催促下,在中医协会的不断反对下,筹备了两年多的大清医专终于正式挂牌! 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光荣而伟大的身份:秋校长。 作为校长,我公开发表了人生中第二?次演说。 “……我们将致力于把中医带出国门?,走向世界。把最顶尖的西医带入大清,惠及每一个?老百姓!将来,我们还要成立大清医院,精细化分科,针对性治疗,压降看病成本,力争消除‘一病致贫’。协助朝廷建立全国卫生防疫体系和医疗福利体系,做好灾后防疫、应急救援及重病报销等工作,集治病与公益为一体,成为全国人民的‘白衣天使’!” 台下的观众不再是纯粹的吃瓜群众,而是我校师生、中医代表、社会各界精英、相关部门?的官员,以及明天参加春闱考试的学子们。 这?一次,响应我的,也不再是敷衍的喝彩,而是整齐划一的掌声。 有些老中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热泪盈眶。 紧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西医们跟着站起来,然后是我的学生们——一共三十六人,来自全国各省,是各个?中医世家推荐来的年轻子弟,他们有着扎实的中医基础,同时年轻好学,对西医充满向往。 不管中西医之?间为了利益进行过多少讨伐诋毁,甚至对我个?人进行多次暗杀袭击,在这?一刻,我们有了共同的理想?。 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候,罗怀中很认真?地跟我说:“我隐约觉得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笑道:“我实实在在地觉得,你的脑神经有点不敏锐。”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已经连轴转了半年了。” 我伸出右手,邀请他与我击掌:“罗老师,因为你是法国人,法国的医术目前处于全世界最顶尖水平,而且你的中文水平最高,我才决定?让所?有学生先学法语。你的责任重大,所?以是我们共同参与了这?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挑挑眉,清脆地与我击掌:“甘做牛马!” 这?天晚上回去,我家里两个?准考生都兴奋得不想?参加以后的考试了。 宋青山的儿?子宋天华道:“大人,我不想?做官,我想?当‘白衣天使’。” 陈付氏的大儿?子陈淼附和之?。 第三个?准考生——季广羽,把碗一推,甩着腿撒泼:“我不管我不管,我也当!” …… 不管怎样,当更?多有志青年愿意放弃科举投身医道,对封建社会来说,一定?是种进步。 1717年5月6日?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二?十四雨 接连下了五天暴雨,皇宫内外?一片紧张哀愁。 听说河南已经淹了,老百姓的收成告吹,宜阳知县张育徽担心年中的税款没着落,就提前派人下去征收。 在这?档口,简直是要老百姓的命!于是该县民人亢珽、亢珩等联合渑池人李一临聚众神垢寨起义,劫永宁知县高式青入寨。阌乡县民人王更?一也因知县向澄预征钱粮,聚众围县城。 而河南巡抚刚报上来的密折写?了几?句酸不溜丢的马屁:皇上您好吗?我们这?里风和日?丽,百姓安居乐业,安阳县农民在山上发现了一处甘泉,这?一定?是您的圣德感动了上天。 皇上气得都没脾气了。 大朝会上,我站在殿外?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拍桌声。 出了这?种事,首先要平叛,其次还得把河南巡抚押进京来处置。 派谁去呢? 推贤举能?众说纷纭。 偏有显眼包提起了四爷,说他多次平叛有经验,应该让他去。可在朝廷遇到苦难的时候,他却?躲在寺庙里不回来。这?是不忠不孝的可耻行为。 “说点有用?的吧!朕有这?么多儿?子,朝堂上有这?么多能?臣,难道你就挑不出一个?来?” 幸亏康熙没理这?茬。 接着好几?个?声音拧成一股,共同推荐十四爷。 康熙好似这?才发现缩在人堆里的十四,高喝:“胤禵,朕上次交给你的差事办了大半年,结果呢?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我旁边的官员捂嘴遮笑。 十四爷沉闷的声音隔着门?隐隐约约传来:“这?半年,儿?臣走访了江南三省,亲自与各级官员对话,也辗转于各个?粮食交易市场,还曾扮成粮商亲自参与过几?笔交易,最后觉得应该先在闵浙试行……” 他说了很多心得,这?回明显是下了功夫,用?了心。 他下江南时,我把自己写?得科普文章也送到了《江南商报》,要求常挂版面,配合他进行前期的宣传推广。 按照他的说法,现在江宁已经初步具备开设期货交易所?的条件了。 可是反对声还是很大。 都快吵起来了。 “听说了吗?”刚才偷笑的那个?官员和身后的官员说悄悄话,“因为这?个?事儿?,十四爷过年的时候专门?去九爷家说好话,却?被九爷灌醉了扔出来。两兄弟翻脸了。九爷说他被女人抽了魂……” “咳咳!”身后那人接收到我犀利的眼神,连忙提醒他。 他翻着白眼转回身,不情不愿地嘟囔,凭啥不让我说。 “肃静!”李九一尖锐的嗓音穿透所?有嘈杂,吵吵嚷嚷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康熙换了副哭腔,指责大臣们一点也不体谅他这?个?老人家,说自己一遇到灾害,就为百姓的口粮担惊受怕,一天只吃一顿饭,一晚只睡一两个?时辰,谁家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还操这?么大的心?? 里里外?外?顿时跪成一片,高呼臣该死。 我就觉得,当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老人家耍赖还是有用?的,他最后拍板说,粮食的事儿?是头等大事儿?,要十四立即在江宁试行。 还说道:“必要的话,把该带的人都带到江宁去办。朕最多再给你一个?月。” 这?回所?有人只敢腹诽,不敢再出声了。 第 202 章 1717年5月10日?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晴 即便康熙皇帝在大朝会上亲自拍板, 十四南下之前还是?遭遇了重?重?阻力。 问题主要出在筹备团队上。 他列了一个三十人的名单,从各个部门?借人,其中竟有十二个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不肯去。 这些人并不是?最初反对声最大的保守派(一丁点改变都不愿意?接受的那?些, 已经被闭嘴了),而是?嘴上喊着支持新政策, 却在关键时刻反水。 我和我的智囊团逐个分析了一下, 他们或多或少,应该可以?算八爷党。 往日?最疼爱十四的两个兄长,八爷和九爷, 分别从官场和商场(粮食交易市场)狙击十四,这差事办的可想有多糟心。 八爷政治手法娴熟, 一旦决定收拾谁, 就?是?全方?位打击不留死角。 我作为政策的提出者, 当然不可幸免。 官员之间忽然开始讨论七夕那?天我和十四在马齐的办公室到底做了什?么。 消息从前朝传到了后宫,连宜妃也将?我叫过去训了几句。 于此同时,参我的折子亦如雪花般飞向皇上案头。 这次的切入点很新颖奇葩——秋童提出这项新政就?是?祸国殃民, 她无根无系,又是?个女人,根本不在乎后世评说, 只想要眼前风光。(这个切入点说明皇帝赐宴那?天对我说的话流传出去了。靳驰当时就?和我分析过, 皇帝说我‘身?无牵绊, 心无挂念, 所以?你行事总是?过于操切,不能权衡各方?利弊。’还有潜台词:无牵无挂的人不好掌控。) 还有一些递到了通政司——安副使一一摆在我面前, 表示都让他拦下了。 但?严三思悄悄给了递了话, 其实这些都是?八爷的手笔。 昨天下午,气急败坏的十四在督察院发了飙, 把右都御史的公房砸了个稀巴烂,还对一众御史放了句狠话:“有什?么坏朝老子使!” 这无疑是?在为我鸣不平。 可是?,我也拒绝和他下江南。 倒不是?我公私不分,主要是?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去的意?义不大。 昨晚我离开班房的时候,差点被门?口?的人绊倒。 十四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好像已经睡着了,连开门?声都没听见,被我踢了一脚才惊醒。 他略带迷茫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就?变得冰冷怨恨——难道他去都察院发飙的时候被人夺魂摄魄了吗? 鬼知道他对我的情感到底有多复杂,反正我无心探究。 看着他眼下那?道浅浅的疤痕,我只有一个想法:你最好不是?来找茬的。 幸好,他一言未发,起身?就?走?。 等?我锁好门?走?上宫道,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今天一早,他倔强地带着剩下那?十八个人出发了。 此刻,我坐在办工桌前,看着他昨夜坐过的空地发呆,心里涌起阵阵无力。 从人的角度来看,谁都不能事事如意?。 天之骄子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皇帝亦然。 他让十四带兵攒军功,又给他推行新政快速积累政绩的机会,想培养起来平衡老八,可这个好大儿有点抓不住。 儿子那?么多,仔细盘一盘,好像没一个完全满意?。 从国家的角度看,它只是?个机器,如果操控它的人能把劲儿往一处使,它能运转得丝滑顺畅。可若相互掣肘,不仅运行艰难,还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然而是?人和人的想法总是?难以?统一,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角斗。 所以?,想要做事,就?必须要时刻保持高昂的战斗力,一面清除阻力,一面提防对手。 上位者一丁点猜忌都有可能被对手利用,并无限扩大,成为杀死自己的虎头铡。 我忧心忡忡,一直到快下班都心不在焉,正在本子上乱涂乱画,桌面忽然被人敲响。 下意?识把本子往身?后一藏,抬头一看,是?我司一把手,只和我说过一句话的汉人通政使穆青。 我赶紧站起来,板板正正地问候:“大人!” 这人翰林出身?,名臣之后,是?文官集团的肱骨之一。 他五十岁上下,留一把稀疏的山羊胡,眉心有深深的沟壑,眼神犀利,给人严肃苛刻的印象。 我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明朝著名清官海瑞因五岁的女儿从男仆手中接了一张饼,怒斥她:“你饿死才不愧为吾女。”导致这个可怜的孩子惊吓过度活活饿死。 故事不论真假,但?这个用封建礼教杀人的恐怖形象从此深深烙在我心里。 我总觉得穆青就?是?这种人,所以?打心里就?抗拒和他接触。 他对我也从没有好脸色。(安欣说他对谁都这样) “散值后到这里来。” 然而,他却朝我桌上放了张小纸条,并如此吩咐。 他的形象绝不会让人往‘潜规则’上想,我直觉,并且坚信,这应该不是?个私人场合。 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派人回去送信,叫达哈布下午来接我。 到了下班点我就?往外?走?,等?在外?面的除了达哈布,还有季广羽。 他穿着老徐头的衣裳,还戴着个破草帽,要不是?开口?说话,我压根没注意?到。 “通政使亲自送信,说明这个场合很私密很重?要。机会难得,你得好好把握。我给你准备了几份手信,到时候帮你拎进去。” 我说车厢里怎么放着几个绸布小包呢。 随手拆了一个,包裹里是?一个瑰美厚实的桦木瘿小盒,盒子里则装着一块紫红色的端砚。砚石大而厚,致密坚实,细腻温润。 这份奢华低调的手信备得深得我意?。 “现买的吗?花了多少钱?” 季广羽道:“早就?备下的,给管家报过账了,等?你回去领银子。” 他回头朝我笑?了笑?:“不便宜。” 散财童子都说不便宜,那?想必是?个让我肉疼的价格。 不过,晓玲不在,有这么个细心妥帖的人帮着操持,我真的省心不少。 约定的地点在平民区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胡同里,是?一栋不起眼的民宅,和我原来的出租屋差不多大小。 开门?的人一看就?精明练达,和雍亲王府的门?房差不多,笑?容可掬不卑不亢:“您是?秋大人吧,快请进。” 季广羽提着手信跟在我后面,笑?眯眯地问他够不够。 他没多说,接过去四份,接着就?让婆子领我去偏厅喝茶。 不多时,一起来了两位客人,恰好都是?我的老熟人,一位是?吏部郎中方?铭,另一位是?礼部郎中苗希深。 他主管国家大型典礼祭祀,分管顺天府的学政,我办大清医专没少和他打交道。 当时有了皇帝的敦促,办学成了他的差事,所以?不算我求他,算我配合他,合作得比较顺畅。 不过他见到我,简直称得上大惊失色,在门?口?一顿,表情似乎再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更失声质问:“谁让你上这儿来的?” 方?铭把他拨拉到一边去,好声好气地问:“秋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摇摇头,“是?我司通政使穆大人让我来的。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 “哦??”方?铭嘴巴圆得快能塞下鸡蛋了,回身?和苗希深对了个眼神,才眯着眼转过头来,唏嘘道:“这里是?内阁学士张廷玉张大人的私宅。” 张廷玉嘛,我知道,去年才刚刚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不过后期大有可为,会成为一代名相。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康熙召见玛尔塔公爵那?天,那?时候他还在司经局。两年多过去了,迄今我们多次在乾清宫的宫道上擦肩而过,他看我的眼神始终带着反感厌恶。 活像法海看白素贞。 不过,这所谓私宅,应该不是?他住的地方?,而是?专门?用来招待私交好友的。 穆青为什?么会把我带到他的秘密小圈子里呢? 我给了方?铭一个求助的眼神。 方?铭只是?笑?而不语。 待要问,偏厅外?面传来了交谈声,方?铭带头迎了出去。 只见人间卫道士张廷玉与我那?‘封建本建’上峰穆青携手而来,都面带笑?容,全然不似平常模样。 张廷玉见到我一点儿不惊讶,甚至还客气地点了点头。 穆青也和颜悦色道:“今日?虽然是?在衡臣这里摆宴,实则是?老夫把各位招揽来的。主要是?贺一贺衡臣上月喜得麟孙。” 这是?纯粹的私事。 更能说明这个小圈子的紧密。 除我之外?,这些人都和张廷玉差不多年纪,估计或曾同窗,或曾共事,情谊颇深。 “秋童。”穆青指了指我,“这孩子勤奋踏实,识大体知进退,是?个好苗子,就?是?只会埋头做事,不太?会为人处世。恰好你们都认识,我就?带来让她跟着你们这几个人精好好学学。” 方?铭指着他嗤笑?:“咱们几个里,最精的不就?是?你吗?你少藏私,多提点,她就?进步的快。” 苗希深则道:“我还没见过世明兄如此上心提点过哪个下属,这就?能体现出秋童的高明之处。” 张廷玉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邀请道:“到了寒舍都是?鄙人的贵客,各位请上座。” 等?落了座,我才反应过来,穆青真的是?在提携我。 把方?铭和苗希深叫过来,也是?为了给我说好话。 应该是?为了化解张廷玉对我的偏见? 可是?,其一我真不知道何时入了穆青的法眼,毕竟现在正是?群臣讨伐我最激烈的时候;再者以?我的级别,还没资格和内阁大学士打交道啊。 心里头再糊涂,行动上不能有半点马虎。 桌上酒菜已经备齐,待我们落座,仆人退出去将?门?紧紧闭合。屋里除了我们五个,再无旁人。 席间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既说少年往事,也说朝中政事,百无禁忌,一点儿也没把我当外?人。 除非点到我,问及我的看法,我没有主动开过口?,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随时为他们添茶倒酒。 现在这一桌上张廷玉品级最高,为从二品,其次是?穆青,正三品,其他两位均为正四品,我最低。 所以?大家说完某个话题,都自觉看向张廷玉,等?着他总结。 我能明显感觉到,未来名相看待事物的角度和高度确实与其他三位不一样。 譬如对于四爷不肯回京这件事,他的评价只有一个字:好。 方?铭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带出来的徒弟也这样),于是?张廷玉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 “天子以?仁孝治天下,违背孝道必有重?罚,四爷守着清规戒律自囚一年,往后无人可就?此事指摘一二,甚至可以?作 殪崋 为天下人的楷模。” 大家点头。 “皇子能干,上喜。过分能干,上忧。过犹不及,知退者智也。” 穆青淡淡道:“昨日?上书房签发了一张调令,福建巡抚许均调任两广总督。” 从巡抚到总督,职级由从二品升到正二品,职权则从二把手,升到了一把手,是?一个质的飞跃。调令还未正式下发,这算是?新鲜的第一手消息。 许均是?四爷推荐的人,连我这个官场新人也明白,这次拔擢意?味皇上对四爷的认可和嘉赏。 怪不得在大朝会上皇上不理会群臣对他的诋毁呢! 想来心里对他应该是?很满意?的。 这么一看,和反目相斗的八爷、十四爷相比,四爷隐退的这一年,明亏暗赚。 这心机,这耐性,这自律能力,还得是?他啊! 等?等?。 张廷玉是?雍正朝的名相(他父亲是?四爷的老师),方?铭是?巡视团的成员之一,我是?他‘前女友’……一个桌上坐不下两个派系。所以?,穆青和苗希深应该也是?四爷的人,起码,倾向于他。 好嘛。 我知道穆青为什?么提携我了。 “衡臣,皇上看过那?些折子了吗?”穆青用眼神瞟了瞟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指的是?参我的那?些。 张廷玉温吞冷淡地点了点头。 “怎么说?”方?铭紧跟着追问。 张廷玉却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沉。三人成虎,皇上本来就?对我‘无牵无挂’有芥蒂,若交易所试行效果不好,恐怕所有黑锅都是?我的。 席上稍稍沉默下来。 之后苗希深拾起了别的话题,才重?新热烈起来。 离席时,穆青已经醉了,目光混沌、鼻头两腮通红。 方?铭指点我把他安全送回家。穆青没有拒绝。 他家小厮扶他上了娇,我在旁边步行跟着。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隔着轿厢,穆青声音稳如平常,语气也很冷淡,全无半点醉意?,和席上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或许会纳闷本官为何要提携你,是?不是?因为你是?谁的什?么人?恰恰相反,那?样的身?份只会让人对你敬而远之。君子以?德行立世,才德兼备方?配为官。你放弃捷径,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胸怀天下,不党不群,才能卓绝,合乎圣人对君子的要求,才可与我等?为伍。” “如诚君子,虽有小过,亦不必言,何则?其平日?之善者多也。你好自为之。回去吧。” 说完这句他就?不让我再送了。 目送小轿晃晃悠悠消失在暗夜里,我轻轻舒出一口?气,嘴角渐渐翘起来。 是?我狭隘了。 曾经的他们,因为圣人的理念极力诋毁我、反对我为官。现在,他们亦是?因为心中的道义,认可我,与我相交。 虽然不该依赖别人的认可,但?不得不说,这种承认,会给人来的极大的满足感。 就?在此刻,回到未来的执念一下子淡了。 我再一次和这个时代深深拥抱。 这混混浊世,依然有公道正义。千难万难,我正凭自己改变这个世界。 也许这个空间的未来人不会知道我究竟改变了什?么,但?我自己知道。 回去的路上,我和季广羽谈起了饭桌上得到的这些消息,突发奇想道:“你说,我要不要收养个孩子?” 第 203 章 1717年?6月26日 康熙五十七年五月十六日晴 五月初八, 世界上第一家期货交易所——江宁期货交易所正式成立。 虽然比皇上规定的期限晚了?几天,却比原本的第一家早了一百三十多年?。 从消息传来,我就密切注意交易情况。 早在半个月前, 靳驰和季广羽就带着陈付氏一起前往江宁。 作为晋银票号的东家,她比大多数户部官员和寻常粮商更容易理解金融产品。这次去?, 就是为了?亲自验证期货合约的金融属性。 今天我收到了?八百里加急传来的线报, 自成立以来,交易所只有十二笔订单,而且大部分都?是托儿?做的, 总金额不超过一万两。 看起来,江宁商界还不认可?这种交易。 不过, 急也急不得?。等到秋收的时候看看粮食价格走?向, 就能显出优势来了?。 交易所的成立把?我的政治影响力推向了?新的高峰。 现在各省官员进京都?要到我办公室里坐坐, 来不了?的也得?派幕僚来找我。 要么想让我把?他们的折子递上去?,要么和我探讨他们的政见,要么询问推行新政的技巧…… 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 回家也不清闲,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好处是,我认识了?一些思想先进、急于求变的官员, 也听到了?很多更符合当下社会形态的变革, 隐隐感觉旧王朝即将走?到尽头?, 整个社会都?在渴盼新君。 坏处是, 每天忙得?像陀螺,连洗澡都?成了?奢侈, 一占枕头?就着。 在这种情况下, shou养孩子终究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孩子是需要陪伴和关爱的,而我现在连条狗都?没时间遛! 这一条路行不通, 我就不得?不暂缓推进大清周报,以免它成为我激进的罪证。 “大胆狗贼,拿命来!” 晚上正睡得?迷迷瞪瞪,忽被牟巧儿?一声暴喝惊醒。 为了?保护我,她平时就睡在我隔壁。 应该有刺客,这一声暴喝后?,门外传来了?打斗声。 我一下子坐起来,赶紧胡乱套上衣服,抄了?一把?裁纸刀举在身前。 不过很快,牟巧儿?就占据上风,对方节节败退。 我趴在门缝上往外瞧,只见月光下两个身影正打得?激烈,奇怪的是,对方身影莫名有些眼熟。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哨响从院墙外来,直奔牟巧儿?,下一秒她闷哼一声,捂着左肩连退几步,痛得?破口大骂,厉声呼唤达哈布,“你是死?了?还是耳朵里塞驴毛了?,有刺客!快来保护大人!” 趁此功夫,刺客飞速退回院墙边,抓住上面的绳子,猴子一般利索地爬上去?。 牟巧儿?来不及追上去?,随手?抄起院子里一盆刚刚种下的白玉兰扔上去?,精准砸中那个骑在墙头?上的人。 咚! 刺客坠落,院墙外传来沉重的闷响。 这时候达哈布姗姗来迟。 牟巧儿?急骂:“你个顺鸟,他逃到外院去?了?,你才来!你跟刺客一伙儿?的吧?!” 达哈布被骂的一点?脾气也没有,只问:“大人怎么样?” 牟巧儿?一拍脑袋,慌道:“哟,还没看呢!” 达哈布大步朝我这里跑来,牟巧儿?从后?面追上锤了?他一拳,“要看也是姐姐我看,你个爷们竟敢往大人闺房里闯,是不是不要命了??” 达哈布后?知后?觉地往后?一退:“你快去?。” 牟巧儿?恨恨一跺脚:“你就站这儿?不动了???真是个顺鸟,追出去?抓刺客报官呐!” 往日机警伶俐的达哈布今天好像没睡醒似的,被她点?了?两次才拔腿朝外追去?。 1717年?6月27日 康熙五十七年?五月十七日晴 又惊又吓,一夜没睡好,上班的时候昏昏沉沉。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开始怀疑自己穿错了?衣裳,检查无误后?又怀疑领子后?面是不是夹了?只袜子,或者头?发又该染了?,叫下属确认了?一下并没有。 可?问他大家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却不说,装傻:“什么?哪有?我没发现啊。” 直到下午安欣扇着蒲扇来暗示我该买冰了?,我问他:“副使可?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没想到这一句话?,把?这老匹夫臊得?满脸通红,扔下扇子落荒而逃。 过了?十五分钟才回来捡。 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雍亲王回来了?,现在就在宫里,你不知道?” 我一怔,手?里原本转得?无比丝滑的笔突然脱轨而飞。 一年?期已?经过了?好几天,昨天我还在想,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已?经回来了?啊。 人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安欣帮我捡起来,意味深长地笑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为你受了?这一年?磨难。之?前在佛门清净之?地,你不便去?探望也就罢了?,人家都?回来了?,再不去?看看,难免显得?……是吧?我刚打听过了?,他已?经见过皇上了?,这会儿?在永和宫。宫门下钥前肯定得?出来。反正也快散值了?,你现在就去?他必经之?路上守着吧。” 我扯了?扯嘴角,故作淡定:“要去?看的。找个合适的时机,去?雍王府拜访岂不更好?” 安欣呵呵一笑:“也是,在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凭白给自己添是非。” “这天儿?越来越热了?是吧?班房里坐不住,你早点?回家吧。”他又扇起蒲扇。 “哎。”我应道:“明儿?我叫人送冰来。” 当班房重新静下来,我脑子却一点?也不清净。 腊月二十八那天,我给他写了?那封信,犹如石沉大海,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来。 耿格格是四福晋处理的,跟他毫无关系。 宁六爷虽然死?了?,却死?在了?大年?夜,而我的信是二十八送过去?的,他根本不可?能反应那么快。 这半年?,十三爷再也没来找过我。 他应该看透了?我的无情和虚伪,彻底放下了?。 我觉得?我也完全想开了?,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极少再想起他。 可?是,一想到此刻他离我那么近,我就坐立难安。 ‘小美终于死?心了?,她决定告诉姐姐,宁可?变成泡沫,也不想活在唾骂中,终生惦记着一个放不下的人。’ 过往的一切就像幻灯片,飞速从脑中略过,在我们最?后?一次交集处按下暂停键。 看到这个故事我臊得?无地自容。 怎么那么无耻,这样明目张胆地哄骗他? 小美去?见姐姐,是为了?赴死?,直到死?,也没有放弃对王子的爱。 而我……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我的行为和她完全相反。 先是趁他离开,找借口奔赴澳门,在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来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甩开他,在最?该解释的时候选择沉默,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决绝的割舍。 对他来说,应该叫背叛。 我们定情的那天,他曾说过,‘只要你不背叛我,哪怕有一天厌弃,我绝不纠缠,更不会迁怒于你。’ 我不仅背叛,还欺骗…… 他会不会黑化,把?我朝死?里整?? 现在下跪还来得?及吗?? 不不不,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只是我太心虚了?——不管十四为我付出多少,我从来不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我从未回应过他的感情,可?对四爷,我真的很不地道。 明明可?以体面分手?,明明不该写这封信。 从我们在一起,他没有做错过什么,是我把?自己的痛苦强行转嫁给他。 也许我真正害怕面对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的良知。 不管怎么说,我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而且我三天没洗头?了?…… 德妃已?经一年?没见他了?,万一母子俩有太多话?说,说到很晚,出宫的时候恰巧碰到,不就尴尬了?吗?我得?赶紧跑。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位面生的官员拦住。 “秋大人,下官兵部员外郎李卫,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请问现在便宜吗?” 我脚步一顿,“李卫?” 这位三十岁上下的官员挺直腰板挑了?挑眉:“大人认得?下官?” 何止认得?,简直如雷贯耳。 当然,他现在只是个从五品,还是花钱买的,候补多年?,今年?年?初才穿上官服。 即便穿着官服,也难掩浪荡公子哥儿?气质。 和廖二那种‘什么都?无所吊谓’的公子哥不同,他是‘花花人间好有趣,老子好爱’这挂的。 我真的很好奇,这种人会问我什么,以及,他是怎么快速蜕变成国之?栋梁并名留青史的。 再者,和雍正的左膀右臂搞好关系没坏处。 人家都?送上门了?,我能不好好把?握吗? 于是我把?他让进班房里,吩咐下属去?泡茶。 人果然不可?貌相。 他还蛮上进的,当官没几个月,就把?军需粮草的管理模式摸了?个大概,还发现了?一些积弊,这次来就是想和我探讨探讨他想出来的改良办法。 ……在这方面我是个纯粹的门外汉,只能帮他找找逻辑盲点?。 之?后?他还说起了?期货交易所的事儿?,原来他家就是江苏巨富,家里也有几个粮店,家里人朝他打听这个期货到底能不能买。 我们交流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李卫识趣地站起来:“大人频频看表,想必家中还有急事,下官下次再来叨扰。” “抱歉,确有些要事,改日再同李大人仔细研讨。” 我与他匆匆客套了?几句,加快脚步往外跑。 一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快要到宫门,刚要喘口气,忽听背后?脚步嘈杂,一群人往外出。 “连贵啊,别走?那么快!雍亲王腿脚受了?伤,不似往常。” “张公公,快要下钥了?,奴婢怕王爷着急出宫。” “哪有奴才替主子做主的,雍亲王没说你,是看娘娘的面子。要是伤着他,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哎等等,王爷,您走?得?慢些,别走?那么快!奴婢有点?跟不上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脖子僵硬,却不受控制地转过头?。 落日只剩最?后?一丝余晖,光线昏暗,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被人群包围着,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那双近视眼,仿佛永远不受光线和距离的限制,总能精准锁定我。 四目相对的刹那,心跳仿佛停了?。 我像被什么神秘力量定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然而他的眼神只在我身上做了?霎那停留,就若无其事地瞥开了?。 在太监的搀扶下,他快步走?出宫门,很快就消失在我眼前。 “秋大人!秋大人!”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催促我,“宫门要下钥了?,您快去?值班房吧。” “好。”我胡乱答应着,抬了?抬脚,才发现手?脚发麻。 心里空落落的,眼底有点?发热。 这是什么受虐体质啊。 人家上赶着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人家放下了?才来伤感。 晚了?! 第 204 章 1717年7月15日 康熙五十七年六月十日晴 最近叶兰很活跃, 频繁出席各大家族的聚会。 俗话说?吃人嘴短,吃了人家的酒,就得满足人家的好奇心。 为了搬瓜, 插空往我?这儿跑了三五趟,这天晚上才终于逮着我?, 占用的还是孩子们上课的时间。 课间, 她拉着我?去内堂闲聊,孩子们趴在门上偷听,赶了好几次, 散了又来,散了又来, 最后她都累了, 无奈地问?:“你家里?那个?牟大姐呢?我?听说?这帮阿哥最怕她, 叫她来管管。” “歇着呢。”我?道。 她讶然道:“这是什么规矩?你还没歇着,她先歇下了?” “是我?让她去的。这几日她有些不舒服,我?叫人给她开?了几副药, 吃上就歇着了。” 四?爷回来以后,盯着我?这里?的人又多起来。未免再生不必要的事端,我?这里?闹刺客的事儿谁也没惊动。只罚了外?院的达哈布, 奖了内院的牟巧儿。 不过牟大姐那天受了伤, 吃了几幅药总是昏昏沉沉睡不醒, 我?才让她去休息的。 “那也不行!”她一皱眉, 严肃道:“我?早就想提醒你,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来往的都不是凡夫俗子, 一个?都怠慢不得。秋夕苑这些丫鬟小厮都是买来就用的,根本没学过规矩。有时候见了人呆呆愣愣的, 行礼都不会,需找人好好调教?。我?家里?有一个?在宫里?当过差的老?嬷嬷,调教?出来的人既听话又熨帖,你要是不嫌弃,我?明儿遣来帮你管管。” 我?摆摆手道:“不用麻烦你。等我?忙完这阵子,亲自给他们定规矩。” 她没强求,只是嗔了我?一眼:“就怕你太仁慈。你别不信,刁奴欺主,你对她们越好,她们越会蹬鼻子上脸。你总说?人是一样的,可能刚下生没什么区别,但从喝第一口奶就不一样了。富人喝的奶是鱼翅燕窝变的,穷人喝的奶是咸菜粥变的。过惯了穷苦日子,乍见富贵很难不飘。规矩是让她们认清自己的身份,待人接物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在外?面?不能借着你的名义作?威作?福。” 说?罢,捂着嘴,朝我?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尤其不能闹出那些腌臜事儿。脏了你的门楣,对小阿哥们影响也不好。” 我?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由恋爱、私相授受这些。 我?还真见过在墙角里?偷偷接吻的,当时一笑而过,现?在想来,要是被孩子们或者访客看到,还真不行。 于是慎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格外?注意这一点。” 孩子们等着上课,我?也困得直打哈欠,她便?没再绕弯子,打直球道:“四?爷回来这么多天了,没找你说?什么?” 这是今天的正?题了。 现?在全城都在吃我?们俩的瓜。 有的赌坊还搞了个?押宝赌局,赌四?爷能不能把我?娶回家。 据了解,现?在大部?分赌资都在‘是’这一栏。 而且,押‘是’的大部?分是女人,押‘否’的大部?分是男人。 这说?明,男人很清楚,女人做官比做人家老?婆好。而女人则认为女性不管事业多么成功,最终的归宿一定是相夫教?子。 这就很讽刺。 但错不在女人,是这个?社会很少有幸福的正?面?案例。 不婚不育的人,大多在歧视中孤独终老?,被流氓无赖欺负(在我?独居的时候,深受其苦;在章丘看妇科医生的时候也有类似经历)。 这让我?想起当初决定承认内心情感的一个?理由:不要为了事业自我?阉割,变成灭绝师太。 我?想做那个?幸福的正?面?案例。 截至目前,我?还算成功。 事业蒸蒸日上,爱情轰轰烈烈。孤独是一时的,我?还会有其他爱人。衰老?,离我?还远。 所以,就当这八卦是一种宣传吧。谩骂终会过去,只要我?屹立不倒,就会成为丰碑。 “没有。”我?摇摇头:“我?一早和你说?过,我?和四?爷结束了。” 一开?始连我?自己都很忐忑,以为我?们之间就算没了爱,至少还有恨和怨。结果什么都没有。 同在一个?城市,同给一个?领导打工,居住的地方相隔不到五公里?,却没有任何?交集。 日子还和以前一样,唯独少了一份复杂的期待。 “你可以说?这话,他不可以!”叶兰立即反驳,声音不由大起来:“就算是你不要他,他是个?爷们,得给你们之前的关系一个?交代?!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让全天下知道你和他好过,然后呢?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外?人怎么看你?十四?爷好歹还拿爵位为你换身份呢!”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告饶道:“你小点声吧。外?面?那群小子耳朵可灵光着呢。” 她又出去吼了一嗓子,再次把他们驱散。 我?拉着她坐下,微笑着安抚:“还要什么交代??他许诺过的事情都做到了,我?对他除了感激,没有任何?要求。现?在彼此之间没有怨恨,互不打扰就是我?最想要的状态。” “我?知道你舍不得乌纱帽,可是……你真放下了?”她眼里?充满怜悯,“仕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要是你心里?还有他,岂不是要苦一辈子?” 哈,我?心里?可没有贞节牌坊。 前些日子我?就发现?了一个?很让人心动的男孩子。 白净斯文,动不动就脸红,眼神澄澈得像一汪清泉,声音轻柔得像一根羽毛,活似年轻版的居生。 把脉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低垂的睫毛浓密如扇,认真工作?的样子带着清冷禁忌感。 是我?从初中早恋开?始就喜欢的类型。 和四?爷截然相反。 可惜他是大清医专的学生。 开?口校长,闭口校长,来时鞠躬,去时也鞠躬,如此恭敬,我?实在下不去手。 但不知道是不是激素紊乱的原因,我?最近真的很想谈恋爱。 甚至,我?还做了个?很大尺度的chun梦。 当然以前也做过,但没有这次这么具体。 梦中是一个?大雪天,我?在一间佛堂里?。 佛堂正?中供着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周围立着威武勇炽的十八罗汉,四?个?角落里?点着无数根蜡烛,头顶燃着数不清的香塔。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唯一的蒲团上,穿着僧袍,剃光了头发,正?捻着那串黑玉石串珠虔诚地念经。 这样的场景本该让人敬畏,浓郁的檀香也该消除一切杂念,可我?却对他生出了邪念。 我?从后面?抱住他,亲吻他的脖颈,满口情爱诱骗他脱光衣裳,放肆地抚摸他的身体,然后在神佛的注视下,打开?自己,邀请他进入,诱导他说?那些毫无廉耻的放荡话。 醒来床褥凌乱,湿了一大片。 到下午,下巴上就上冒出一个?又红又肿的火疖子。 大概,人一旦有了性生活,就像开?了闸门,若长期压抑,就会导致心理变态和激素紊乱。 激素倒是好调,反正?自家有便?利,学校那么多中医世家的优秀弟子,随便?叫一个?来就能治病。 由此才认识了这个?小大夫。 可我?不敢当禽兽,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问?(生怕哪天变态得狠了把人家祸祸了)。 但心里?变态不好治。 可能真得谈场恋爱才能好。 那天我?花一晚上,认认真真地分析,这次得找个?什么样的。 首先,清白简单;其次,不会让我?负责;然后,最重?要的一条:人品靠得住!不能到处炫耀,更不能无耻诋毁。 根据这些条件,把我?身边能接触到的人都捋了一遍(我?肯定已经严重?变态了!),只得到一个?人名:季广羽。 除了以上三条,他还有个?附加优势:脸好看(□□下真实的脸)。 然后我?头脑一热,立即写信去江宁,让他日夜兼程往回赶。 但他还没到,我?就后悔了。 就算他发毒誓不会让我?负责,我?还是怕招惹他。 总觉得这一沾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可经过上一段感情,我?对自己的人品已经完全没信心了。 万一对他始乱终弃,不是造大孽吗?人家才二十! 不行不行,不能病急乱投医,不是,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神思间,叶兰的话飘了一半进耳:“……男人就是比女人想得开?。四?爷可能是真放下了,回来这些天,闲得在圆明园钓鱼也不来找你。以前总听长辈说?,男人开?始对养狗钓鱼这些旁门左道感兴趣时,就没有多少世俗的欲望了,我?还不信。现?在看四?爷,还真是。他以前可是最不喜欢钓鱼的。” “钓鱼?” “是啊,一坐坐一天。”她摇着头嗤笑:“听说?水平不太行,有时候一天都钓不着一条,好不容钓着,甭管大小,随手再扔回去。你说?,乐趣在哪儿?真不明白怎么忽然上了瘾。”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钓过鱼。 “他……住在圆明园吗?” “你不知道?回来就在王府待了一天,接着就搬到圆明园去了。圆明园不是离畅春园近吗?他腿脚受了伤,不便?行远路。” 哦哦,是,皇上现?在在畅春园住,上朝、奏报、议事都得去那儿。 目前河南农民造反的事儿还没解决,有时候皇上一天召见他两三次,住的远了确实不方便?。 不过,“那园子修好了?我?记得半个?月前我?经过那儿,里?面?还在施工。” 叶兰道:“没呢。到处叮叮当当,人来人往的,所以就他一个?人去了。” 那回来跟没回没什么区别吧。 耿格格这回不能怪我?了。 临走,叶兰还不死心,试探着问?我?:“那你和他,就这样了?” 我?打了个?哈欠,敷衍她道:“我?的好姐姐,我?都准备开?始下一段了,这一段就翻篇吧!” 叶兰大惊失色:“什么?这么快?下一段是谁呀?” 话音才落,大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鲜衣怒马的美少年跳进门来。 “姐姐,我?回来了!” 第 205 章 廖二对他这?张脸做了细微的调整。 一眼看上?去, 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五官,熟悉的是美貌。变化最大的是气质,曾经阴郁华丽的感觉已?经完全被阳光清爽的少年感所取代。 要不是那声炽热的姐姐, 我还真不敢认。 我门前的灯笼也不亮,不如他的眼睛亮。 他手?上?抱着一只荷花, 裤腿和衣袖都湿着, 欢狗子似的直奔我来?,兴奋道:“姐姐,我回来?的时候, 在海淀府发现了一片野湖,湖上?盖满荷花, 开得?十分?旺盛。明儿等你下?了值, 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叶兰张了张嘴, 眼神在他和我之间流连,无声发问?。 这?是我新招的记者?不,这?种说法显然不具说服力。 以我和叶兰的关系, 这?么糊弄她显然有点不地道。 于是我干脆玩笑道:“别人介绍的,刚认识,性格不错吧?” 叶兰严肃地点点头, 毫不避讳地当?着廖二的面儿问?:“长得?是不错。家世如何??考取功名?了没?” 还认真了。 我赶紧把她拉到门?外, 认真解释了几?句:“刚才跟你闹着玩, 别当?真啊。他只是朋友的弟弟, 在京城备考,偶尔来?我这?里?拜访。” 叶兰道:“我当?不当?真无所谓, 反正不该说的, 我肯定不会往外传。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当?真。他看你的眼神, 可不像‘朋友的弟弟’。” 我拉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好姐姐,你别审我了,我今儿也困得?脑子发懵。” 她挑了挑眉,“你可不能懵。你一发懵,被人吃了怎么办?” “那我现在就把他赶走。” 她一把将我拉住,认真道:“我不是拦着你再找。只是,不怀好意的人太多了,你刚受了情伤,万一遇到嘴甜心坏的,难免吃亏。里?面那个,虽然看起来?像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就是长得?太好看了,而且也太年轻了,让人觉得?不靠谱。你跟我说他是谁家的,我帮你打听打听底细再说。” 我刚要告饶,廖二探出头来?,抹着眼睛哀求道:“夫人,我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秋姐姐一个依靠,求你别拆散我们。” …… 这?天?晚上?秋夕苑鸡飞狗跳。 达哈布被叶兰指挥得?团团转,连睡梦中的牟大姐都被强行拉起来?,两个人追着廖二打。 廖二扯着哭腔喊:“姐姐救我。”实际跑得?比鬼还快,谁也没能挨着他的身,半个巴掌的亏也没吃着。 然而等到尘埃落定,我钻被窝的时候,在被子下?面看到了他回来?时抱着的那朵荷花。 我将它放在床头,嗅着花香入梦。 这?一晚,睡得?格外安稳。 1717年7月17日 康熙五十七年 六月十二日 小雨 李卫在工作上?的执着很令人敬服。 近一个月,他来?找过我四回,每次都会将我们前次的谈话整理成册,然后带着新的问?题来?。 说实话我现在一见他就想躲。兵部那些内务,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懂,现在也没时间学,他偏要拉着我针砭对错。 CPU都快被他烧干了。 今天?一早还艳阳高?照,到了十点多忽然阴云密布,然后淅淅沥沥得?下?起了小雨。 酷暑之下?,难得?有个凉爽天?,大家都在屋檐底下?休息聊天?儿,就我被他逮着头脑风暴。 “秋大人,你说我这?个建议好不好?” 在他叭叭叭说个没完的时候,我看着雨幕走了神。 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跑进来?,客气地递给我一封信:“秋大人,您家里?递进来?的。” 往班房递信不容易,想使唤这?些小黄门?,得?塞不少银子。是故,一般只有大事才会送信来?。 我心里?一紧。 李卫这?才闭了嘴,紧张道:“大人先看信。” 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纸上?写了四行诗: 城里?尘埃空自忙,暂来?城外觉清凉。 临池静坐有馀味,雨后荷花无限香。 落款是:朋友的弟弟。 这?个廖二…… “没事吧?”李卫关切地追问?。 我忍住笑,绷着面皮道:“不好意思,家中有急事,我得?离开一下?。” 李卫赶紧站起来?,快速收拾着他铺开的图纸本子等,“好好好,我改日再来?。” ……请你去拥抱你的花花世界吧,求你了。 廖二精心打扮了一番,在马车外面举着油纸伞,笑眯眯看着我。 我似乎从没见过他这?一面。 像个温润儒雅的书生,笑容里?沉淀着苦难。既年轻,又成熟。 风把薄薄的夏衣紧紧贴在他身上?,描绘出纤薄而有力的年轻身躯,充满蓬勃朝气。 不管他接近我怀着怎样的目的,每一次都是热烈而直白,好像没有任何?技巧,全凭心意。 不像某个心机深沉的老男人,总是设下?陷阱,一步步诱我深入。 如果没有那些套路,我根本不喜欢他那一挂的! 我就喜欢长得?好看、有活力、真诚无套路的!笨一点也没关系! 走到近处,我盯着廖二看了会儿,笑道:“肤浅的快乐也是快乐,你这?张脸,比季广羽顺眼多了。” 廖二挑了挑眉:“原来?姐姐是个肤浅的女人,早知我就脱光爬床……” 啪! 我朝他脑门?上?拍了一掌:“再开黄腔就开除你!” 他摇头摆尾嘚瑟:“舍不得?吧?” 马车在雨中狂奔。 像一条撒野的狗。 那种无拘无束的放纵感,彻底掩盖了震荡带来?的不适。 我虽然静静坐着,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太解压了。 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真的快把人骨头颠碎了。 下?车的时候,我完全站不住,全靠廖二撑着。 野湖也不是特别野,周围有些人工修缮的痕迹,湖边还有凉亭和观水台。 可能因为离城里?远,平常来?的人不多。从大路过去,只有几?条羊肠小道,道路两旁长着茂盛的草,平均都有半米高?。 我与?廖二玩笑道:“这?里?可是天?然的犯罪现场。” 廖二温柔地看着我:“下?次天?晴了咱们再来?做坏事。” 啊? 他把伞给我,往下?一蹲:“前面下?坡路滑,你上?来?我背着。” 我腿还打抖,就没逞强。 爬上?他的背,一手?撑着伞,嫌弃道:“你太瘦了,硌的慌。” 肩膀也不够宽。 恍惚间,上?次这?样趴在别人背上?,也是在水边。那个背厚实宽阔,趴在上?面很舒服。 “吃胖点!” 他顺从地哦了一声,旋即不服气地反驳:“瘦有瘦的好,而且我身上?全是精肉,姐姐摸摸看。” “摸你大爷!不准调戏老板!” “我大爷死得?早,姐姐还是摸我吧。我随便摸,随便调戏。” …… 到了观水平台,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油纸展开,让我坐在上?面。 我叮嘱他:“我只想安静地看一会儿荷花,你老老实实站在我后面,别整任何?幺蛾子。” 他我在头顶咧嘴一笑:“放心,我不跳。” 雨中赏荷,确实别有一番情调。 细雨落在荷叶上?,慢慢积攒成一个小水汪。 一只小青蛙忽然从远处跳来?,把小水汪抖得?精光。 水滴弹跳落入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涟漪的边缘有一条小鱼,正咬一朵盛开的荷花。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水面下?的鱼身,至少有半米长,不由兴奋地指着大叫:“志远你看,那里?有条大鱼!” 廖二眯着眼笑:“你要是叫我亲亲宝贝志远,我就跳下?去给你捞。” …… “我开玩笑的,现在就下?去给你捞!”说着他就要脱鞋。 刚才谁说不跳的?? 不过不用我开口?阻拦,忽听噗通一声,一个小石子从余光滑过落入湖中,把那条大肥鱼吓跑了。 我们循声望去,眺望一圈并没有找到石子的来?源。 站起来?才发现,湖对岸有几?个正在垂钓的人,被茂密的荷花挡住了。 这?糊不大,直径五六十米而已?。对岸的人和我一样,没穿蓑衣,身后各自跟着一个打伞的下?人。 其中三个坐着,两个站着。 站着的那两个,就是朝我们扔石子的人,被我们发现了,还嚣张得?继续挑衅,又扔了几?个过来?,有一个差点打到我腿上?。 隔着雨幕,看不清楚面容。不过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上?去可能是两父子。 大概以为我们是来?这?里?约会的小情侣,看不惯吧。 可是凭什?么? 这?片湖又不是谁家的,我们既没采花,也没偷莲子,更没有逾矩的行为,安安静静坐一会儿也有错吗? “志远!”我从地上?捡了好几?块石头递给他,气呼呼地吩咐;“扔回去!把他们的鱼都吓跑!” “你确定?” “怎么,你怕打不过?” “不是,我就是觉得?,姐姐喜欢这?张脸,想多用一段时间,不过……”说话间,他已?经接过去,稍微找了找手?感就用力一扔。 三个石子一起飙出,竟直接把对面三个钓鱼人的鱼竿打断了。 “还是让姐姐开心最重要!” ……我让你以其人之道换治其人之人,没让你加倍过分?啊。 但是很过瘾哎! 尤其是看到他们跳脚,隐隐听到骂声,心里?得?畅快无与?伦比。叫你们惹事,这?下?踢到硬板子了吧! “不好,人家要打过来?了,快跑!” 看到那两个扔石子的朝我们跑来?,我转身就跑。 泥路湿滑,差点摔个狗啃屎。 廖二从后面追上?来?,抱起我飞奔。 “秋童!你站住!” 身后传来?厉喝,我心理一惊,怎么是十三爷的声音?不是,你们家没有湖吗??非得?跑到这?里?,和小老百姓抢资源?! 不管怎么说,绝不能让他抓到我! 改天?见了面要是问?起,我就装傻,死不承认! “快跑快跑,别听他的!” 廖二运步如飞,很快将他们甩脱。 第 206 章 1717年7月25日 康熙五十七年 六月二?十日 晴 那天回到城中, 廖二?还带我去了那家金陵老字号鸭血粉丝。 此前,我每次经过都想进来,却总放不下奇怪的思想包袱(大约是不愿意面对?十四的错爱), 没法把自己当一个普通消费者。 跟着廖二?放纵了半天,身心都松弛下来, 就像喝了一整瓶高度白酒, 脑子是迷糊的,神经是兴奋的。只觉得,除了造反, 没什么?我不敢干的! 这一碗鸭血粉丝比记忆中的味道更美,带着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芳香。 这天的体验太?让人?上瘾,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接连几天, 一到下班点我就走, 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爬上廖二?的马车。 车上备着男女装束,还有?各式假发帽子。 他将我略作乔装, 带去?琉璃厂文化街淘宝,到前门大街吃吃喝喝,来戏馆胡同听?戏看皮影, 嘴里吃着手里拿着, 穿女旦行头、吹制琉璃件, 深度体验北京的夜生活。 玩到深夜再回家, 也不必给谁什么?交代。 直到三天前,这个节奏被一段惊险刺激的小意外打断。 那天晚上我们?路过一家赌坊, 外面有?人?敲锣打鼓高调引客:押宝, 押宝!大清第一女官何去?何从?两个铜板就能改变人?生,押错少吃一个饼, 押对?终身不受穷! 他们?还满大街拉人?,逮着人?就问:大姐,你猜秋童什么?时候去?雍王府给四爷端洗脚水? 或者:兄弟,你说秋童在官场忙活是给谁做嫁衣裳?以后家产留给谁? 问我的问题更过分:小娘子,你说秋童要是生不出儿子,怎么?保住她在王府的荣华富贵? 一个个引导性十足的刺激性话题,给人?一种‘这还用选吗?只要下注我就能发财’的错觉,连我都忍着心梗走进去?下注。 没想到刚掏出银子,就遇到输红了眼的赌徒,举着柴刀和庄家对?砍。 那家伙是真不要命,砍伤了好几个人?,自己也血流如?注。赌场里疯子还特多,遇到这种事儿不赶紧逃命,居然趁乱掀翻赌桌,抢夺赌资,整个赌场乱得人?仰马翻。 而?庄家早有?应对?经验,为保赌资,第一时间将门和窗都锁死了。偏有?个催命鬼碰倒了油灯,场子里很快就燃起来。 赌徒们?这才知道害怕,拼命朝门窗处挤。 我和廖二?被冲散,还被疯狂求生的人?扒拉到后面,险些被火舌舔到。 幸而?有?个好心人?用湿布将我兜头罩住,拉到后门逃出生天。 虽然他力气有?点大,掐得我手腕至今青紫,不过真的是个不图回报的活雷锋,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给我就不见了。 廖二?就没我那么?幸运了,不仅钱袋子被抢,大腿上挨了一刀,还差点困在困在火场出不来。 劫后重逢,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厮还嬉皮笑脸:“刚才我都看到黑白无常了,一听?姐姐着急唤我,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我和姐姐的好日子才刚开始,怎么?舍得死呢。不过要是姐姐现在亲我一口,便是叫我立即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嘴上不着调,其实很有?分寸。 把我带回家后,多一秒都撑不住,当即昏倒在大门前。 还是达哈布将他背进去?的。 不过年轻就是恢复得快,才过了三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就是赖在我家不肯走。 黄招娣去?赶,他就在光着膀子在屋里‘裸’奔。 牟巧儿去?赶,他就吐‘血’装晕。 达哈布去?赶,他就摆开架势来硬的。(刚果儿曾说过,他和达哈布两个人?联手才能制得服‘武诸葛’) 我去?赶他,他就出卖色相讲情怀:卷起衣摆露出腰上的烫伤(其实只有?一点点,和大腿上的刀伤根本没得比,纯粹为了秀腰肌),掰着手指头跟我数,为我丢了几条命。 丢了几条命这个不好算,但有?一点他没说瞎话,瘦的确有?瘦的好处。 细腰上没有?一丝赘肉,无论?坐还是卧,每一块肌肉都有?着清晰的线条。虽然不是那种夸张膨胀的大块肌肉,但在小麦色肌肤的衬托下,力量感十足。 烫伤其实已经结痂,一颗小小的红痣落在疤痕边缘,十分惹眼。 激素水平极不稳定?的我,居然没抵住诱惑,主动伸手摸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祥林嫂式的抱怨戛然而?止,欢狗子瞬间变成了小豹子,嗷地一声?将我压倒。 青纱帐里满是药味,这具年轻的身体却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姐姐,你跟我好行不行?无名无份也没关系,只有?一次也可?以,求求你……”小豹子哀求的语气软绵绵,眼神却活像要吃人?。 在他身上,我充分体会到了掌控的快乐。 他的情绪,情感,甚至生命,似乎全都在我指间拿捏。 这种感觉真不赖,很容易上瘾。我不想轻易失去?。 我蒙住他的眼睛,轻声?问:“在你家的安全屋,你曾提醒我,想做四爷的臣子,就要成为他的女人?。现在你在做什么??” 他喉结上下一滚,难受得哼哼了两声?,撒着娇道:“那时候我把你当神祇,对?你仰慕多于爱恋,现在我已沉迷,无法抑制自己的私心,何况你和他在一起并不痛快,我舍不得你受苦,只想让你快乐。” 他腾出一只手来扒开我的手,灼灼将我盯着:“姐姐,我是一个无法在阳光下生存的影子,我可?以永远陪着你,无论?你身在何处。黑暗中没有?是非,把你自认为的罪孽交给我,把你最?坏的一面向?我敞开,我帮你藏起来。” 他简直就是披着天使外衣的撒旦。 和他的身体相比,这句话的诱惑更大,如?洪水山崩一般不可?抵挡。 谁想背着罪孽前行?一边做坏事一边失忆,太?快乐了不是吗? 只要放弃自我审视,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都能变得轻松起来。 可?是……太?轻松就会飘,人?一飘就容易找不着北,方向?不对?,要么?会误入歧途,要么?会跌下悬崖摔得很惨。 而?且,撒旦已经是黑暗世界里的王了,若和他一起沉沦,只会沦为他的阶下臣。 只有?身上有?光,才会被他一直追随。 我将他推开,翻身做起来:“志远,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阴影里。你曾说想帮我,我现在确实很需要你。我想让你当官,成为我在朝堂上的助力。 大清很快就要变天了,新的势力要崛起,必须提前积攒力量。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与我志同道合的改革派,但他们?的根基太?浅了,有?些还不如?我。 问题是,有?些立场中立但话语权很大的老派官员,因为我的性别?,以及和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始终不愿意和我深交。 我本身没有?家族派系可?依靠,以后想做什么?事,如?果连中立派都不支持,必然困难重重。到时候不管皇上是谁,他越是宠信我,我受到的阻力可?能就越大。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成为联通我和他们?的桥梁。” 转头看着他,他像条大狗一样?跪坐在我身旁,眼神又?变得温顺乖巧。 我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你应该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以后也不会有?。所以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两种,我爱的和爱我的。如?果把这两者放在一起比较的话,我更偏向?爱我的。” 大狗狗在我掌心蹭了蹭,“那他呢?你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吗?” “只要他是皇帝,我就一定?会在他身边。不过,不是情人?关系。对?我来说,只要不投入爱,讨好他并不难。” “无情才是坚不可?摧的铠甲。”他咧嘴一笑,抱着我的手贴在心口,讨好道:“别?管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抽回手,再次严肃起来:“当官和做贼区别?很大,你以往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比较多,筹谋的多是刺杀暗算这种事。可?太?依赖阴谋,就学不会阳谋,而?阳谋才是官场斗争的主流。若没有?非凡机遇,所有?官员都得不断斗争,才能一步一步往上爬,做成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学会这样?的斗争方式,才是最?要紧的。” 他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那你先赶紧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能再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我身边了。想必你自己也有?数,一是太?扎眼,二?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我总觉得,咱们?在赌场遇到的事儿不是巧合。” 就算是巧合,以他的能力,不该在那个小地方吃大亏。 让他受伤的是什么?人?,他肯定?比我更清楚。 但他什么?也不说,罔顾危险,在我这里赖着。 “我这个院子里鱼龙混杂,还没来得及好好整顿,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你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季广羽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已经是秀才了,八月份参加乡试,一旦中举就有?资格进入官场。到时候我会想方设法推荐你去?合适的衙门。 你之前说,想成为我插在敌人?心脏上的一把刀,那就是不走正道,更是大材小用。我不缺刀。我缺的是能和我并肩战斗到最?后的亲密战友,明白吗?” “姐姐……”他抿了抿唇,往前稍稍一探身,双目如?炬:“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像仙女一样?,我好想亲你一下。”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若能中举……” 他舔了舔唇,迫不及待地打断我:“亲嘴行吗?” 我刚要回答,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管家来报,巡捕营的官差上门搜捕嫌犯。 “什么?嫌犯?”我怒道:“你没告诉他们?是谁住在这里吗?” “说了,可?他们?拿着巡捕营都司下的搜捕令,还带着共犯,共犯一口咬定?嫌犯翻进了咱家。” 啊,该不会真有?吧? 可?管家以他的职业生涯保证,绝没有?陌生人?进来过,“就算我老眼昏花,达哈布侍卫和牟大姐可?不是吃素的。” 我顿时戒备起来,直觉这是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锅。有?人?想害我。 是想给我扣上一个窝藏嫌犯的罪名吗? 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什么?嫌犯能扳倒我? 刺杀皇帝?参与谋逆? 廖二?穿好衣服走出来,在我耳边低声?道:“应该是冲我来的。” “他们?想抓你?”我心一沉,下意识想,该不是‘武诸葛’的身份暴露了吧? 廖二?一点头,问道:“他们?有?没有?说嫌犯所犯何罪?” 管家道:“说了,两个大胆毛贼闯入十三爷府上撒野,损坏了东西,还偷走了重要物品。” “丢了什么??” “好像是一条很稀罕的鱼。” …… 这几天十三爷那边没动静,我还以为那事儿翻篇了,没想到他只是在闷头憋大招。 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直接就出手,还用强权压人?……不过是几个鱼竿,至于吗?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把廖二?抓走。 真到了巡捕营大狱,先不说要受什么?刑,就怕呆久了真实面目藏不住。 到时候,窝藏重犯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我让管家先拿钱把官差稳住,又?对?廖二?道:“我去?找找十三爷,要是巡捕营的人?到晚上还不撤走,你就趁黑先逃。” 他很淡定?:“放心,他们?拿不住我。该担心的是你,我跑了你怎么?办?” 我打算去?买三条最?好的鱼竿,实在糊弄不过去?的话,就老老实实拿出来赔罪。 以十三爷的为人?,以我们?俩的关系,他总不至于真让巡捕营从我家里抓人?吧? 到贝勒府时,天刚擦黑,下人?们?正扎着梯子点灯。 门房对?我还是那么?客气,走下台阶来迎我,听?闻我想见十三爷,笑呵呵道:“爷还没回来,不过今早留了话,要回来用晚饭的,看时辰差不多了,要不您进去?等会儿?” 正求之不得。 进门走了没多会儿,就听?到后院出来咿咿呀呀的黄梅调,还是男女对?唱,唱得婉转凄凉。 带路的小丫鬟一边走,一边抽抽嗒嗒地跟着抹泪。 我不由好奇:“谁在唱戏?” “回大人?,是从安徽那边来的草台班子,贝勒爷请回来给福晋们?解闷儿的,不是什么?角儿,奴婢也叫不上名儿来。” 十三爷还真体贴呢。 大热天,在家吃着冰镇西瓜看戏,多好的享受。 就是曲子选的有?点哀伤,大约是福晋们?自己点的。 “唱的什么??” 小丫鬟想了想,摇头道:“奴婢记不住,反正是一个痴情丈夫被无情妻抛弃的事儿。你听?,丈夫在苦苦挽留妻子,可?那女子非要改嫁,真狠心啊。” 呃……我听?着两人?都哭得挺惨。 不过,这年代真有?这种休夫爽剧? 不知道是不是着急听?戏走错了地方,她没把我领到会客室,而?是十三爷的小书房。 一般情况下,主人?家的书房是不能随便进的,我在里面坐了两分钟就觉得不妥,赶紧跑到院子里。 书房窗外有?一棵繁茂的合欢花,现在花期刚要过去?,落英满地。 合欢花的华语是夫妻恩爱、永远和睦,零落的这些,多已枯萎变色,好像在为戏台上的男女主人?公同悲似的。 夜幕下,景与声?和,让人?心中生出一丝孤寂凄凉。 倒是不觉得热了。 “秋童!” 正发呆,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是十三爷从河南带回来的民女百合。现已抬旗,成了传说中的平民侧福晋。 我赶紧起身迎上去?。 四爷曾把十三对?她的态度当成正面案例,用以衬托十四对?我的霸道自私。 从她的穿着打扮上看不出‘处处抬举’,但从她从容淡定?的举止神态上,可?以看出她在这里不比其他高门贵女矮半分。 十三爷一定?给了她充分的尊重和爱护。 此刻她的眼睛也红红的,看样?子没少陪着哭。 她叫人?抬出两张椅子来,拉我在树下落座,亲自为我倒茶。 我道了谢,又?问:“戏还没唱完你怎么?过来了?我不用人?陪的。” 她笑道:“其实没打算陪你,原想拉你一起去?听?戏的。” “那怎么?……” “看你心情不好,不忍心雪上加霜。” 我赶紧笑笑:“没有?的事儿。我在这儿竖着耳朵偷听?呢。要不是怕错过十三爷,早就厚着脸皮过去?了。” “看来你有?要紧的事儿。那我还是在这儿陪你等会儿吧,反正哭得眼睛都疼了。” 后院的女人?极少对?公事有?兴趣,寻常我去?参加她们?的私房局,她们?都主动避开这些话题,所以这会儿我也就只接后面那句。 “听?说是妻子抛弃丈夫另寻所爱的剧情,这种反传统的曲目,难道不应该让人?感到非常畅快吗?” 至少比苦守寒窑十八年等来一个负心汉爽一百倍吧? 她摇摇头,“若丈夫做错了事儿,妻子离开他自然会让人?畅快,可?他们?之间谁都没有?过错,彼此感情非常深厚,却因为一些误会被迫分离。妻子走后,丈夫从没有?一刻忘记她,花了整整一年克服重重困难,兴冲冲来到娘家接她回家,为此还不幸摔断了腿,可?他却看见妻子正准备上别?人?的花轿。 其实妻子并不想嫁,只是迫于父兄收了对?方的银子,不得不嫁。可?是丈夫不知道,还以为她已经变心了,瞬间心灰意冷。如?果这时候妻子主动开口解释一句,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然而?妻子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就这样?生生错过,各自殉情,连死都没葬到一起。你说,还有?比这更惨的吗?” ……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读书多,肯定?读过《孔雀东南飞》。这台戏,就是根据这个故事改编的。” 啊……没错,是刘兰芝和焦仲卿。 百合啜了一口茶,悠悠看着我:“如?果兰芝愿意解释一句就好了。” 我也端起茶来:“可?她有?自己的苦衷啊。既然是苦衷,就没那么?轻易说出口。再说,焦家并不适合她,她和焦母矛盾重重,焦仲卿还是个妈宝男。” “不,在两人?分开的这一年里,焦仲卿已经深深反思过了,他变了。”百合放下茶杯,仰头看着满树合欢,轻叹道:“我和阿古丽出身差不多,我甚至还不如?她。她救过十四爷的命,而?我欠十三爷一条命,可?我们?的境遇截然相反。归根结底,一个男人?如?果愿意为一个女人?舍弃性命,为她抵抗世俗,就一定?不会让她因自己受到伤害。你说对?吗?” “大概可?能吧。谁知道呢?”我讪笑两声?,紧接着又?道:“不过根据剧情判断,男主公好像有?点活该。当初为什么?会有?误会?他自己没长嘴吗?为什么?不问?如?果问了,兴许根本不必吃这一年苦头!反思了一年,也不知道长了哪些教训,千辛万苦到了那儿,断的是腿,又?不是舌头,为什么?还是不问一句!恕我无理,确实活该。是吧?” 百合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是,他朝兰芝走了一百步,难道兰芝不该朝他主动走一步吗?” “如?果兰芝爱他,肯定?也朝他走过,而?且不止一步。只不过,可?能不是他期待的方式。但是对?于兰芝来说,那一步可?能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说不定?,只要再走一步,两个人?就能圆满地相守。” “说不定?,拦住兰芝这一次,她以后就再也不想死了。”我朝她眨眨眼,低声?道:“她会发现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话音才落,影壁后面传来了十三爷响亮的呼唤声?。 “来来来,四哥,我给你买的新鱼竿就在书房里。你先试试手感咱们?再去?吃饭。” “都说了,不必再买了。以后我再也不钓鱼了!” “连你心心念念那条小美人?鱼也不钓了吗?” 交谈间,脚步渐近。 转瞬,十三爷和四爷就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天完全黑了,廊下的灯晦暗,还不及今夜的月光。 有?一只萤火虫在合欢树下打转,扰乱了部分视线。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我,但我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朗声?道:“下官秋童给雍亲王,十三贝勒请安。” 第 207 章 四爷似乎很意外, 脚步一顿,飞速掠了我一眼,接着便要转身。 十三拉住他, 笑道:“四哥,你往哪儿?走啊, 鱼竿在屋里!” 他脚步僵硬, 硬被十三拉到书房里。 百合转向我,眼里带着怜惜:“秋童,你心里还想着他吧?他回来之前, 你处处回?护他,他回?来之后, 你性情大变。你心里有苦说不出, 我们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性情大变……也没有吧!我不就是?学会了玩吗?还是?很正经那种玩。 “其实四爷并没有把你放下,他只是?想?让你去哄哄他。这可不是?我瞎猜,是?十三爷说的。你知道的, 他们两兄弟什么都说。” ……以前我以为十三爷爱脑补,可能真的是?误会他了。刚才听了那句‘小?美?人鱼’才知道,四爷真的什么都跟他说啊! 还有之前那个‘不再穷酸的秋童’, 只在我写?给四爷的信里出现过, 要是?四爷不给他看, 他怎么会知道?! 四爷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和十三分?享我的信呢? 调侃还是?炫耀? 反正十三爷的口气是?有点调侃的。 救命, 想?想?十三看过那封露骨的信,脚趾要抠出一座紫禁城了! 百合拉着我的手往书房里送, “你们在澳门究竟因何?生分?, 旁人无?从知晓。但你和十三爷说过,是?你做错了。男女之间对错倒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态度。要是?你肯主动一步,给他个台阶……当燃,你的脾气,十三爷和我都很清楚,我们并不是?要逼你向他低头,只是?想?让你们当面说清楚,有些事情,兴许说开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就像戏台上?的夫妻一样,但凡一个先开口,就不会有遗憾了。” 我真没想?到?十三爷下这么大一盘棋就是?为了当和事佬。 可是?,如果这都不算逼,什么才算? 他分?明有一万种法子把我叫来,百合也可以以看戏的名?义约我过来。 可他们偏偏用一张搜捕令,逼着我不得不来。 要是?我不低头,我家?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这么好的十三爷,居然也会用强权驯化我。 关键是?,四爷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嫉恶如仇?? 该不会是?:老十三你看,她亲口说爱我,可她不要我,她骗走我的心,一点也珍惜,呜呜呜,你给四哥做主啊,呜呜呜。 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前男友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成熟睿智稳重内敛的纯爷们!才不会抱着幼弟哭诉……的吧? “有话好好说啊,别吵架。”百合把我推进书房,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不是?,谁跟你说过我和他吵过架吗?我态度摆的超正的! 书房里,四爷坐在书桌前,十三爷站在他旁边,单手摁着他的肩膀,正为我说好话(给他四哥搭台阶):“四哥,你不在的这一年?,秋童可是?给你挣了不少面子。升官,办学,出良策,桩桩件件都轰动全城。许多曾经反对她的官员现在提起她来,都默默竖个大拇指。皇阿玛还在畅春园同席赐宴,这份殊荣,朝中可没几个大臣享受过。” “这是?她自己?的体面,跟我有什么关系?”四爷垂眸捋着桌布上?的须子,听见?我的脚步声,连眼皮都没翻一下。 十三默默招手,让我离得近些。 待我近前,他继续笑呵呵得灌迷魂汤:“四哥,谁不知道秋童是?你的人,皇阿玛夸她的时候,她就直言是?你教的好。前几日皇阿玛还在朝会上?说,‘老四一向最会选人用人,一个只有三分?才资的普通人,在他手里能发挥出五六分?才能,一个有六分?才资的人,能被?他调教成国之栋梁。’你说,这不是?给你挣面子吗?” 四爷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有些不耐烦:“朝堂上?的话不要随意拿到?外面说。叫有心人传出去,外面那些人不知道怎么解读!” 十三扫了我一眼,笑着打哈哈:“这书房里只有你我和秋童。你不放心谁?难道是?我?” 四爷白?了他一眼便要起身。 十三赶紧将他摁住,收敛笑容,认真道:“四哥,从你回?来,秋童找我好几次了,想?和你私下里见?个面。是?我没顾上?安排,她不得已才跟到?野湖那边去。那天的事儿?,是?她吸引你注意的拙劣小?把戏罢了。你应该还记得,从前她就没少做这样的傻事儿?。刚才我说的新鱼竿,就是?她买的,她想?当面跟你认错。你就看在……‘小?美?’的面子上?,给她个机会吧。” 说着就给我打眼色,让我把桌上?的花茶端给四爷。 不提‘小?美?’我都能忍,一提,我脚趾又不自觉死死扒着鞋底。 才静默几秒没动,前面就传来冷冷的嫌弃:“怎么,圆明园门口写?着只有你十三爷能进吗?你替人说这些好话,说干口舌你看人感激你么?人家?现在是?五品高官,官场如意,情场得意,哪顾得上?……” 说到?这里好像被?人从背后拧了一下,猛地直了下背,然后就不说了。 “秋童,还不给四爷看茶。”十三爷又点我。 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尽快收拾好心情去找四爷破冰,毕竟以后还得在他手底下打工。 虽然现在不是?好时机,但既然撞上?了,至少不能搞得更僵吧? 听他这个语气,明显已经对我极度不满了,越早表态越好。(这阴阳怪调,简直就是?性转版德妃,听着就想?暴打他。打是?不可能打的,想?想?那天打断的是?他的鱼竿,心里暗爽一阵得了。) 我端起茶,近前一步,努力给他一个真诚的笑:“四爷,您消消气儿?,之前都是?我的错,以后我……” 话没说完,他忽然转过身,只留个冷峻的侧脸给我。牙关处咬得极紧,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像受了极大的屈辱似得。 我说错什么了吗? 十三爷蹙着眉轻轻一摇头,指了指心口。 什么意思? 嫌我说得不走心? 得怎么着才算用心?要痛哭流涕吗? 吹牛果然会遭报应,讨好他一点也不简单! 看我一时僵住,十三爷再次提点道:“秋童,你不是?早就想?去看看四爷吗?要不是?被?人硬拦下,腊月二十八那天就去了。当时你想?和四爷说什么?” 无?论我当时想?说什么,现在看着他这张臭脸都说不出来。 他根本就不想?听! 十三爷到?底为什么非要撮合?弄得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各有各的尴尬和为难。 我现在真庆幸那天没去成,要不赶那么远的路,还冻个透心凉,多惨! 十三一直给我打眼色,我只好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相对‘走心’的话题:“四爷最近过的好吗?” “没你过的好。”这次他答得很快,只不过嘴角微微一勾,眼梢里饱含讥诮。 想?打他! “托王爷的福。”忍住了拳头,没忍住舌头,径直怼了过去。 十三愁眉苦脸得直捏眉心。 四爷猛地转过脸来,眼里充满不可置信的哀怨和怒气:“怎么,你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是?托我的福?” 谁不三不四?? “是?啊,要是?王爷不放手,谁敢靠近我?” “你……”他脸色铁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十三赶紧端起那碗茶,让他顺顺气,他却伸手一拂:“不喝!” 茶碗落地,瓷片乱飞,其中一片,像替湖边那枚石子完成使命一般,正中我的小?腿。疼得钻心。 茶水还打湿了我的衣角。 十三却呵斥我道:“秋童!怎么跟雍亲王说话呢!” 好啊,这会儿?成雍亲王了。 你们俩大男人,先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现在干脆双剑合璧,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我低头,没问题!别提私事! 既然拿身份压人,那就别谈感情!想?让我们和好?还得我哄他?门都没有! 我有那么好的小?奶狗不谈,谈这种阴阳怪气的老男人?我有病吗?! “承蒙雍亲王提携,十三爷爱护,秋童才有今日。我才能很浅薄,胸怀也不够宽广,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说过,永远追随王爷,至死不渝。为臣为属,若有错处,王爷或打或骂,或弃如敝屣,我绝无?怨言。但今天这个场合,也许是?我愚钝,实不知该以什么身份自处。上?次在湖边,实属无?心之举,我给两位爷谢罪。”朗声说完,我往后一退。 “秋童!”十三爷企图喝止我。 我给他们深深一揖,转身就走。 士可杀,不可辱。 要是?以后在他俩手底下过这样的日子,那这官不做也罢! 气得耳鸣,走得极快,隐约听到?十三爷在后面喊,我也不理会。 “百合,拉住她!”十三爷追出来,怒喝一声。 百合本来就在门口,一见?我出来早已自发迎上?来,但我利索地闪了闪身,并没有被?她抓住。 百合是?裹了脚的,根本追不上?我。 十三爷倒是?腿脚灵便,却又不便抓我,一边疾走一边在旁边低喝:“又没人让你认罪,只是?让你说两句软话,就那么难吗?四哥对你的情谊,你比谁都清楚,他除了有妻妾儿?女,哪点儿?对你不住?你不顾他的脸面,带着小?白?脸满城招摇,还当面羞辱他,凡是?有血性的男人谁能忍!你哄他几句不应该吗?” 说着已经到?了影壁。 他双手一展,一手撑墙,一手撑影壁,拦住我的去路。 百合也终于赶上?来,拉住我的胳膊劝道:“秋童,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啊!” “好,好好说。”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扯了扯嘴角,笑问十三:“十三爷,我刚才的认罪方式您还满意吗?我家?门口的巡捕营官差能不能撤了?” 百合面色一变:“爷,您这是??” 朦胧灯影下,十三急促地嘘了一声,回?头看了眼书房,压低声音道:“你把那混账赶走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呵。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私生活?就因为我是?你四哥的附属品?那么你当初帮我,也只是?帮你四哥打理他的财产? 咸咸的液体流进嘴里,我咬了咬舌尖才稳住激荡的情绪,“我以为,十三爷把我当朋友,原来是?我高攀了。” 十三微微一怔。 我推开他的手臂,大步朝外走,走着走着,只觉得眼泪越来越多,模糊了视线,不由得跑起来。 我这也才第二次来,根本不认路。夜黑院子又大,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跑到?一个回?廊,一直打转出不去。 气得我把头顶一个灯笼薅下来踩得稀巴烂。 一边踩一边骂:“就是?你对不住我,就是?你!” 跳脚骂得欢时,手臂忽然被?人拉住。 一回?头,廊上?的灯笼,四周的花木,黑暗中的那张雪白?的脸,仿佛一下把我拉回?两年?前。 ‘秋童,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那时我就在这里拉住他,流着泪给他道歉。然后他这么说我! 那时候他助我逃离贝勒府,提携我封官,引导我进步,我有求于他,现在他别想?! “放手!”我发力一挣,他却紧跟着扑上?来抱住我。 “不放,以前没放过,以后也不放!” 乱糟糟的大脑瞬间宕机。气的! 愤怒狂跳的心忽然被?一把大手紧紧攥住。不争气! 我彻头彻尾地懵了一会儿?,才剧烈挣扎起来:“再不放手我打你!” 背后那人胸腔一震,双手干脆交织在一起,把我锁得更紧,“你凶神恶煞跟要吃人似得,就放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狠话?” 轻飘飘? 行,你要狠的是?吧? “麻烦你放开,我家?里的床上?,有个不三不四的小?白?脸等着我!” 这话的威慑果然够大。 他呼出一声粗气,桎梏紧接着就松开了。 我嫌不够解气,还想?回?踩一句,结果他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倚在回?廊的柱子上?,哆哆嗦嗦从怀里掏药。 这招不灵了! “别走!” 我刚转过身,衣角忽被?扯住。 惯性把他带的往前一顿,手里的药也倾洒而出,叽里咕噜滚远了。 他想?去抓,却不肯松开我的衣角,眼睁睁看着药滚到?下面的花泥里。 “我没放手,这辈子都不放手!” 他匍匐在我脚下,以从未有过的低姿态,艰难地说:“你就作践我吧,等我没了,有你后悔的。”! 你是?会反击的! “我都四十了,这一年?生了很多白?发,还得了几个说起来不大却很磨人的小?毛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你现在风光无?两,前途无?量,那么多人爱慕你,有皇子权臣,青年?才俊,还有天才‘魔法师’,和他们比,我是?逊色许多,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你嫌弃我也很正常。我就是?怕你嫌弃,才迟迟不敢去找你。可是?,天地良心,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更爱你。要是?你真跟了别人,一对比就知道我的好。可是?,哼,到?时候可就晚了!我就活生生让你气死了!” 心酸的眼泪刚涌出来笑就憋不住了。 谢谢你,让我知道卖惨和傲娇可以并行。 听我笑了,他就慢慢扶着柱子站起来。 想?叫我拉一把,我往后一退。 他只好自己?坐下,扶着柱子叹息道:“到?现在你还不肯表个态吗?我要的不多,哪怕你肯骗我一句呢?你对我说过那么多谎话,我何?时拆穿你来?” “别诬赖人!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探身够了够我的手,没够着,讪讪啧了一声,以妥协的口吻道:“你说你,我又没说重话,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脾气越来越大!老十三把你约到?这儿?,不就是?想?给我留几分?面子吗?你这么一闹,整个贝勒府都知道,我在你面前就是?个纸老虎,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你刚才怎么不好好说话呢? 非得拿架子。活该! “又不是?我让你追上?来的。你大可拿王爷的权威叫人把我抓回?去!” 他闷哼了一声,“谁敢抓你。给你个冷脸,你就受不了,要真抓你,这仇恐怕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你委屈,我也委屈:“王爷怎么就不明白?,不谈感情就不会有仇!从前王爷责骂我羞辱我,我哪次不是?恭恭敬敬聆讯?我也希望我们能退回?原来的关系。” “哎,总翻旧账。我都没说你……” 你是?没说,你只会阴阳怪气! 想?到?这里就生气! “就算你追上?来,我也不会跟你和好。你不来找我正好,我已经打定主意开始新生活了!” “我找你了,回?来第一天就……”他越说越小?声,后面的几乎听不见?,还突然改口:“反正我不放手,你的新生活只能和我一起过。你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你当然有办法了,你随便编织个罪名?就可以把我投入大狱,然后再把我从死囚里捞出去,用铁链子拴在地下室里当狗养着。” “胡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把我大清的律法当成儿?戏吗?” “那十三爷今天滥用职权……” “明天我就将这件事上?报宗人府,重重罚他!” “真的?” “啧!国法家?规岂是?说着玩的?” 好吧,不愧是?操控国家?机器的人。 “那我要是?犯了国法或者家?规呢?” “我替你受过。你本来是?极乖巧温顺的,变成这样,都是?我骄纵的。” 呃,也没有那么客观公正。 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他调情?! 他又什么时候站起来搂住我的? 我挣了挣,他却裹得紧紧的,长叹一声:“你好歹要给我个理由吧,哪怕是?骗我呢。我的小?美?人鱼,当初为什么要背弃我?” 第 208 章 其实从事情发生?之后, 我?就一直在思考怎么解释。 事实是,无论?怎么说都有漏洞。在他盛怒之下解释,更像是强行?圆谎, 不如闭嘴。 他现在的态度,说?明经过长期心理暗示, 已?经接受了自己更愿意接受的猜想, 只要我?的答案符合他的猜想,就能完成?自我?洗脑。 就像我?姐姐明明看到前男友和别人撩骚,过一段时间想起他们曾经的甜蜜, 就会自我?洗脑:他们又?没做什么,只是聊天暧昧一点。他没有为她洗衣做饭, 没给她花钱, 更没忍着痔疮痛每天开车接她上下班, 他只为我?做过这些,所以他只爱我?。 这时候那个渣男回来下跪求和,她就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他果然只爱我?。 一个在顶级学?府当副教授的理科女, 在恋爱脑发作的时候,智商等?于零。 我?这英明神武的准皇帝男友总说?自己是凡胎□□,果然也无出其右。 不同的是, 他挣扎的时间更久一些。 我?和渣男也差不多, 我?需要他, 心里也还有他。想想他的付出, 我?感动,面对他的真心, 我?悔恨。我?想把自己剖成?两半, 一半只要脑,一半只要心, 把带心的那一半送给他。 但我?们和他们有个本质的区别。 渣男决定他们的关?系,我?却没有多少?选择权。 他太强势了,无论?是手中?的权力?,还是感情的浓烈,都全方位碾压我?。 明面上,好像是他在求乞我?的爱,事实上,我?根本招架不住他。 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总想退回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距离。 比如维持现在的平衡就很好。 可是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那个前提是,他已?经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他现在就像重现烧起来的蒸汽火车,不可能一直在某个站点停靠。 我?们的关?系必须往前进。 如果维持在这里,那么这次‘背弃’,就会成?为扎在他心底的刺,总有一天,他要连脓带血一起拔掉。到那天,我?的结局可能和年羹尧一样。 唯有更亲密的关?系,可以治愈过去的创伤。 比如有些人会用结婚来应对伴侣出轨。 我?也可以不解释,或者直接承认就是背弃了他,那就相当于把这列小火车强制关?停。 即使可以狠心忽略他自身磨损(比如他自己说?的,白头?发、小毛病这些……),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新问题:他会不会拷问我?‘魔法师’去了哪里? 所以,我?不仅要解释,还要让他接受我?的说?法,忽略‘魔法师’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句,就擅自给我?定罪?”我?先拿出‘渣男’的绝招:抢占制高点发出灵魂拷问。 他静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半晌悠悠道:“不敢问。只要没听你亲口承认,就可以自欺欺人。” ……这也算理由?分明是粉饰自己先入为主的判断。 “那现在呢?” “想看你到底想不想哄我?。” …… 你怎么那么傲娇别扭啊。 我?哄!就看你信不信了。 “我?身边的人,你都审过了。圣奥斯定教堂的神父,你也审过了。有些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就是被玛丽亚的话和你那个怪异的梦扰乱了判断力?。我?不认识‘魔法师’,第一次见他时达哈布在场,我?们之间的对话,我?想,他应该不会瞒着?你。后来我?让他出去,是因为受到了威胁。 魔法师自称来自我?家?乡,认识我?的亲人,还知道我?身上的秘密。其实,我?原本出生?在意大利的热内亚,从小就有一头?灰绿色的头?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和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形象高度吻合。所以,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人想烧死我?。 我?的亲人,带着?我?在各个国家?躲藏,所以我?才学?会了那么多语言。后来我?的母亲不愿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便向神父献祭了自己,让教廷相信,我?可以……迷惑东方人未来的君主。教廷这才把我?送往大清,送到十四爷府上。 当时玛丽亚说?到那些话已?经令很多官员对我?起了疑,我?害怕‘魔法师’的说?辞会坐实这些害了我?全家?的传言,令我?失去现在得到的一切,不得不按他的要求,助他逃离。 我?知道他的危害,所以不想让他和任何野心家?合作,就将他送到圣奥斯定教堂,让神父们暂时看管他。没想到他还是偷偷联系上了葡国海军。在你离开那晚,我?得到消息,他研究了一个奇怪的武器,作为给葡国的投名状,换取高官厚禄。于是我?决定除掉他。 但他戒备心很强,他制造了一种叫原子弹的武器,据说?可以炸掉一整座岛。如果有人对他不利,他就会引爆。我?只能亲自去。剩下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利用闪电引爆了炸弹,人也不知所踪。” 沉默良久后,他问:“你当时不顾一切地甩开我?,是想阻止他引爆炸弹?” 我?无耻地点头?:“是。他的天赋,凌保跟我?强调了很多遍,我?不能拿全岛人,尤其是你的性命冒险。” “他在吹牛。” “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炸弹只引爆了一部分。” “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危?” “怎么想?你突然出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我?活下来……”我?给了他一点想象空间。 可以有很多解读方式。 没了你,我?怎么独活? 没了你,皇上不得把我?碎尸万断? 为了你,我?连死都不怕。 (差点成?为我?姐夫的那个渣男,我?谢谢你那神乎奇技的pua大法。) 他再次圈紧我?,用下巴摩梭着?我?的额头?。 我?说?慌说?到自己都入了戏,哽咽道:“当时我?特?害怕你见到他,我?宁可死了,也不想成?为你心里的怪物,被你怀疑。” 说?完仰头?看着?他,吧唧吧唧地掉眼泪。 上帝作证,当时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两个碰面。(要是他见到哈利,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们两个的来历一定瞒不住。) 他满眼心疼懊恼,捻起袖口给我?擦着?泪,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训诫道:“你这个傻瓜!我?和你朝夕相处心意相通,难道不信你,信两个莫名其妙的怪人?再说?,我?亲自带你看过玄真道仙,他都说?你只是生?病,无关?鬼神!难道中?国的道教长老,比不上西方蛮国的神棍?其实书中?早有记载,生?而有异者多有大才。如项羽、李煜,便是重瞳。只有乡野村夫,才会把你当怪物。西方蛮荒之地,读书人少?,而且人离乡贱,洋人随便找借口欺负你们这些漂泊的异乡人罢了!” 接着?抚着?我?的头?发,换了一副爱怜的语气,“不过也不能怪你,从小就是在担惊受怕中?过来的,来大清也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总在风口浪尖,除了被人讨伐,就是被人迫害,所以总是逞强,不肯倚赖别人。要么小心讨好,要么张牙舞爪,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又?带着?大不了一死的决绝。” 捧着?我?的脸蹙眉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别怕,以后我?做最强的,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现出争夺皇位的意愿。 我?怔住。 片刻后把脸埋进他胸膛里,藏起那‘jiabi换真金’的羞愧。 其实这番说?辞还有很多漏洞,只要他深究,一定能找出破绽。 但也许,在这份感情褪色之前,他不会去深究吧。 也许,他根本不是恋爱脑,只是‘刚愎自用’,充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吗?” 他盯着?我?道:“因为感知到你有危险。” 啊? “我?现在又?有这种感觉了,你很危险。” 啊? “跟我?来。” 他神情严肃地拉着?我?快步往前走,很快出了回廊,在外院碰到了懊恼的十三爷,以及一脸埋怨的百合。 “四哥……”十三本要凑过来,见他拉着?我?的手,抿嘴一挑眉,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百合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冲我?直笑?。 我?还沉浸在四爷所营造的危险氛围里,心里忐忑不已?,只和她匆匆一点头?。 “上车!” 到了外头?,他亲自打开车门,把我?推上去,然后利索地爬上来,吩咐车夫:“快点。” 正常情况下,一入夜他就会弃车乘轿,免得扰民。 今夜,车夫把马鞭挥得起火星子,马儿跑得快吐白沫,马车在安静的街道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还嫌慢。 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人在追杀我?们似的。 可无论?我?怎么问,他就是咬牙蹙眉,紧紧交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搞得我?紧张不已?。 大约颠簸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圆明园? 门房取下门槛,马车径直驶进园中?。 夜里没人施工,也没点多少?灯,偌大个园子黑黢黢静悄悄。 茂密的绿植让园子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三四度,畅行?其中?,凉风徐徐,花香阵阵,让人十分快活。 又?走了近十分钟,马车终于停了。 四爷跳下车,朝我?伸出手,严肃道:“快下车。” 我?把手递给他,刚要往下跳,忽然被他一拉,整个扑到他怀里。 他像抱小孩那样从正面把我?抱住,大步朝房间里走。 怎么,地上还没施工完?有陷阱?只有他能正确走位?? 可那小太监分明跑得飞快。先去开了门,然后点了灯,等?四爷把我?抱进屋,利索地关?上门。 到这时,四爷的神情更严峻了,而且满头?大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到底有什么危险?”我?都紧张得喘不过气了,难道有人要刺杀我?们吗? 他把我?抵在门上,捂着?我?的嘴,冷笑?一声:“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啊? “身为有夫之妇,和别的男人招摇过市,嘻嘻笑?笑?,不守妇道,固然是为了让我?吃醋,也太大逆不道了!” 说?到这里,他解下腰带将我?两只手背到身后绑起来,恶狠狠道:“明明想着?我?,喝醉找我?,做梦叫我?,本子上写满我?的名字,还嘴硬!想和别人过新生?活?惯得你无法无天了!好好想想怎么认错,不然叫你有来无回!” ……胡说?八道,你脑补过度了吧! 不是,怎么个有来无回?? 我?还没见过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就在我?胆战心惊地以为他要动私刑的时候,他已?经啃上来。 科学?表明,当你排斥一个人的味道,说?明你的基因在抗拒他。 我?曾和一个相貌性格都不错的男生?约会,吃饭的时候聊得热火朝天,饭后他自然而然地抓起我?的手,那一刻有心动的感觉。但是在看电影的时候,灯光一灭,他忽然吻上来,口臭熏得我?干呕不止。 这个年代没有漱口水,每天只能依赖杨柳枝沾着?青盐刷牙,条件好点的,可用浓茶漱口。 不知道是基因上的本能吸引,还是他吃的比较清淡,卫生?习惯好,每次和他接吻,我?都觉得很甜。 不过,但是,好像,不应该这样吧? 我?们和好了吗? 我?是不是被他套路了? 上颚忽然被舌尖扫过,大脑一阵空白。 这个带有惩戒性质的吻略霸道,狂风骤雨般在口腔里肆虐,不过适应片刻,就让人脊椎发麻。 他喜欢隔着?衣服咬人,以前都是包着?牙齿轻轻捻。 现在夏天的衣服薄,稍沾了口水便贴在皮肤上,跟什么没有差不多,他毫不怜惜地用尖牙咬,咬得我?浑身颤抖,疼得直哭。 他好像从中?得到了报复的快乐,干脆把头?伸进衣服里,大口一吞。 我?从门上滑下去。 他也没能撑太久,一会就撤出来,把我?往上一抱,放在大腿上,低头?找了找裤带,背着?灯光,艰难地解了一会儿,嘟嘟囔囔地抱怨:“系着?死扣防谁呢?” ……谁流氓防谁! 不是,我?不会系活扣……幼儿园就没学?会! 解得满头?大汗,膀子也湿透了,最后用牙扯开,恼火道:“下次再系死扣直接给你撕烂!” 你这么能,就该去神剧里手撕鬼子。 好不容易扒拉下来,我?们两个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脏……”我?嫌弃道。 “受着?!谁让你……”闷哼一声,剩下的声音都是破碎的,“谁叫你让我?憋了这么久。” 一边抽着?凉气,一边神经错乱似的瞎嘟囔,一会儿脏话连篇,一会儿呼神道佛,我?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屋门被撞得噼啪乱叫。 合页也不甘寂寞地吱吱呀呀。 去他的四十岁。 装可怜卖惨一绝! 谁家?四十岁的男人能把人……折腾到魂不附体?。 从门到桌,从桌到床,从床到榻,从榻到地…… 满屋充斥着?石楠花的味道。 那浓白的迷魂汤好像灌到了脑子里,停止以后,我?居然四肢并用缠着?大汗淋漓、像个火炉一样的他发癫:“以后我?要天天这样抱着?你。” 他沉吟了一会儿,感慨道:“以后再不能给你讲理了,再胡闹,直接抓到这里g。” 那时候我?已?经困倦到不行?,根本没听清。 不过睡到迷迷糊糊赶他:“你离我?远点,太热了。粘死了。” 还有一次好像说?的是:“你太大只了,我?都挥舞不开了,上别处睡去!” 赶了好几次,才终于自由。 一觉酣睡到天亮。 第 209 章 1717年7月26日 康熙五十七年 六月二十一日 晴 社?畜不配纵欲。 生物钟早早把我叫醒, 肚中空空,头?脑发懵。 刚坐起又觉得腰酸背疼,一下?床腿酸得一趔趄。 跪坐床前使劲揉了揉眼, 仔细看了几圈,才想起?这里是圆明园。 这间好像是个客房, 装修风格和王府不太一样, 相对更?华丽。 满屋尽是紫檀木,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连天花板都吊着精美花砖, 中西式陈设各具,却相得益彰毫不杂乱。 说它是客房, 是因?为和四爷冷淡克制(看起?来)的气质不搭。 不过, 窗外?的风景绝佳。 半扇窗被一棵繁茂的樱桃树遮挡, 树上还零星挂着几颗大樱桃;另外?半扇被波光粼粼的水面填满,应该是原来那个种植园旁边的人工湖。 烟青色的天幕上刚有一丝红光,映在?湖面上, 就像一条红丝带,给整福风景画增添色彩,让人看着就心情…… 等等! 天要亮了, 这里是圆明园, 快马加鞭往回赶也得半个时辰, 我要迟到了!! 我衣服呢?? 在?床头?叠的板板正正, 秀坊自制的改良版bra被放在?最上面,罩杯还被撑起?来了, 像咸蛋超人的两只眼, 干巴巴瞪着我。 看样子他放置的时候研究了一会儿。 下?次定制的时候,让人在?上面秀上两个大蜘蛛, 看他还能?不能?下?得去嘴! 这恶趣味让我走了会儿神。 拾起?衣服刚要往身上套又犯起?了愁——汗味浓重,还被搓得全是褶。 用力甩了甩,一条白?影从袍子里飞了出去……是我的真丝三?角底裤,一条腿上得蕾丝边拉着线拖得很长——无语,他扯坏了就偷偷藏到衣服里面…… 这不纯纯的掩耳盗铃吗? 我再也不相信男人的年龄了!还有胡子也都是骗人的把戏!幼稚鬼! 我试了一下?,那条蕾丝边缝的很紧,想完全扯下?来并不容易,只能?找把剪刀。 披着床单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锋利的东西,不过靠墙一排带玻璃门的雕花紫檀大衣柜吸引了我的注意。 趴上去看了看,里面五颜六色,款式各异,有旗装,汉服,还有……洋装? 不止,还有假发,帽子! 打开柜子,檀香扑鼻,各式各样的衣服挂的满满当当,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随便拎出一套往身上比了比,长度刚好,尺寸好像也蛮合适。看来都是给我准备的。 下?面的隔断里放着白?色里衣,都是夏季薄款。还有肚兜,底裤,袜子等。 最上面还有一排隔断。 上面放着两个珠宝箱,拖出来打开一看,眼睛差点被珠玉金翠闪瞎。 首饰倒是不多,不过每一件都用料十足,款式嘛,都是他在?船上设计的那些。 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准备好的,他在?广源寺心不静啊! 设计图变成?实物后,我发现那个珍珠帽子还是有点太华丽了,很不日常。 不过这个帽子有个机巧,挂耳可以?单独拆下?来! 我戴上跑过去照镜子,却看到脖子、下?颌,锁骨处,各有个明显的草莓印…… 大夏天这怎么上班?! 看来只能?请假了。 这屋里没有书桌,更?没有笔墨。 我只能?随便抓了套衣服换上,去别的地方找。 “大人,您早啊!” 一开门,清新凉爽的空气灌进来,接着门口的八福一脸春光灿烂地和我打招呼,身后领着一群丫鬟太监。 他们手里捧着盆,巾,牙具,食盒,还有笔墨纸砚,最后那个人,甚至抱着一桶新摘的白?百合。 这阵仗把我看懵了,“你?们干嘛?” “伺候您洗漱、用餐和办公。”八福乐得见牙不见眼。 我有点不自在?。 虽然秋夕苑也有丫鬟,但?做的工作?和现代保姆差不多,谈不上伺候,就是协助。 主要是,我没想和他一起?生活。 就像他曾经不让我坐马车,非得给我一辆驴车,我的身份,不应该过这种日子。 不过他们也都是奉命行事,为难他们不合适。 让他们把东西放进屋里,我写了封信给安欣,对八福道:“找个人帮我送到通政司。不许泄露来处。” “奴才晓得!”八福立即差人去办。 我洗漱完,用过早饭,将自己昨日穿来的衣服打包好,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关上门仔细扒拉了一下?两个首饰箱,可惜没找到我的戒指。 出了门,八福却拦着我,“大人,王爷一早去了畅春园,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您不等等他?” “不等。我忙着呢。”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八福亦步亦趋地跟着,陪着笑:“王爷说想吃您做的面。” 又不过生日吃什么面? 还非得吃我做的? 就我那水平…… ‘想看看你?想不想哄我’,‘想想怎么认错,不然又来无回’ 脑海里猛地响起?这两句,我顿悟了,得,纯纯撒娇。 昨天没得到满足,今天想续上。 要不要惯着他? 站在?湖边考虑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下?定决心,他就回来了。 气都没喘匀,官服上汗津津的,额前被官帽压了一圈红印子,脸颊也热得红扑扑,这么短的路,不知道他跑得有多急,却故意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淡淡地问:“今儿不必当值吗?” “不用。放年假。” “年假?”他一时没反应过,“大夏天放什么年假?” “那你?明知故问什么?肯定是当值啊,这不是某人想吃面条吗?他……” 他一笑,我也有点忍不住,咬着唇,扭头?看了看正在?建设中的佛堂,才若无其事地转回来继续道:“他昨晚耕地辛苦,得犒劳一下?。” 他绷着嘴角,面上还维持着正经,上唇的胡须却抖了抖。 我拍拍他的胸膛,“面里给你?加一根火腿两个蛋,你?继续努力哦!” 他眯了眯眼,把我扯到身边,低声道:“还要努力?是谁哭着喊饶命?是谁被c得神魂颠倒抱着我发s?” 我的耳朵和脸颊被他口中的热气喷得发烫。 他用膝盖顶了顶我的大腿,调笑:“腿不软?” 我推了他一把,捂着脸给自己找场子:“骄兵必败,你?……” 他跟着逼近:“我怎么?你?说,下?次想要几次?” ……我跟他比什么流氓啊,这不是以?己之短攻他所长嘛! 这下?可好,捅了马蜂窝,逃也不让逃。 他热烘烘地靠上来,目光灼热:“早上在?畅春园吃了几个沙琪玛,我现在?还不饿,还能?再耕几次。” “我忽然想起?来,只请了半天假。这样,我先去司里处理点公务,咱们下?次再约!” 他笑着将我拉住,“那不行。面还没吃呢!” “那你?松开,我现在?去做!” “不急。”他拉着我朝密林里钻。 我脸上滚烫,使劲往后缩:“我错了,我再也不调侃你?了,你?松手,我不去!” 他笑着摇头?:“想什么呢!带你?逛逛园子!” 大热的天,非要拉着手。 好在?走的都是阴凉地。 “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那棵樱桃树了吗?” 我点点头?,“树上还有点樱桃。” 他道:“整个园子就留了那一棵,这种树一挪不太容易活,当初养活这么多不容易,可惜了。” “为什么非要拔掉呢?是因?为非要在?那一片地方盖房子吗?” “不。因?为物以?稀为贵,别人都吃不到的,只有你?独享,这才是尊贵。” ……你?们金字塔顶尖权贵的脑回路我理解不了。 我要这尊贵干啥?浪费。 “我也就偶尔来那么一两次,别人……” “什么叫偶尔来那么一两次,这就是你?的家!你?不来,也轮不到别人!”他捏了捏我的掌心,补充道:“除了我。这是咱们两个人的家。从江宁我就开始规划这件事了。原想参考你?的意见,但?你?心性不定,且对衣食住行不甚讲究,我就替你?做主了。住进来之后,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的,再慢慢调整便是。” 我有一句很扫兴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他滔滔不绝地和我憧憬以?后的生活,还是没忍住,“你?有你?的家,我也有我的,我们还是不要住到一起?吧。” 他脚步一顿,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闭上眼一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他的体谅让我心情放松下?来。 花了大半天和他逛完整个园子,期间交流了一下?我在?他离开的这一年做了什么事儿,和什么人交往,以?及未来的工作?安排。 他也和我分享了一些,我看不到的暗流涌动和波谲云诡。 比如最近河北民变导致的政治斗争。 河北巡抚一味媚上欺下?导致民变,本该按旨进京请罪,却以?不平叛无颜见君父为由不肯来,将官帽暂寄巡抚衙门,穿布衣跟着官差去平叛。实则暗中活动,以?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裹挟了一大批朝臣为他说情。 有一位原本清廉忠厚的官员,因?为他说情被康熙骂畜生,羞愤之下?上吊身亡。他留下?一封遗书,通过诚郡王交到了康熙手上。信中明确表明自己是被上峰和恩师胁迫,才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 康熙读后深感惊心。 事实上,这位巡抚之所以?有这样的影响力,只因?是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的学生。 李光地早在?康熙十二年就充任会试同考官,纵横朝野四十多年,提携的下?属、选拔出来的人才无数,在?朝中织起?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动辄影响深远。 这件事足以?表明结党的危害,让上位者?想起?明中后期的情况。 上月末,阁臣奏定孝惠章皇后谥号,李光地的疏中脱漏“章皇后”三?字,康熙利用这件小事,准备将他降三?级调用,刚有一点风声透露出去,反对的折子便纷至沓来,连其他阁臣都一致反对。 七十五岁高龄的李光地跪在?清溪书屋外?面痛哭流涕,伏请撤职还乡,直至中暑晕倒。 康熙想起?他往日的功绩,终是撤回了口谕。 把河北巡抚召回处置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康熙为此犯了头?疼的老毛病,数次和儿子们哭诉。 四爷心疼焦虑不已。 其实民变这件事不难处理,朝臣结党营私才是大毒瘤。 他想出手解决,却苦于皇上下?不了决心,没有足够的支持。 我宽慰了他几句,向他推荐了几个我在?工作?中了解到的,比较有想法也愿意真扎实干的年轻官员。 其中就包括李卫。(真没想到,这大膀子是我给他接上去的。) 聊着聊着,就到了下?午,我们两个肚子都饿的咕咕叫。 他眼巴巴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去做面!” 既然夸下?海口,就去做吧。不过我真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执念。 反正不是长寿面,不用非得要求完美,再加上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不到两个小时就下?出两碗面来。 刚摆上桌,十三?爷忽然到了。 四爷喜滋滋地迎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拽:“老十三?,你?有口福啊,秋童刚给我做的面条。她亲手做的!” 十三?眼角一抽,呵呵两声,“四哥,我就不吃了。天这么热,我不想吃热的。我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我去宗人府领了二十刑仗,还被罚了一年俸禄。这教训,很深刻。” …… 四爷回头?瞥了我一眼,拍拍他的胳膊道:“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身为皇子,更?得以?身作?则才能?教化百姓,你?说是不是?” 十三?嘴一撇,冲我一抬下?巴:“秋童,这次是我老十三?对不住你?。是我不够敞亮洒脱,以?后山高水长,咱们还是朋友!” 说罢一抱拳,对他四哥道:“四哥,我先走了。” 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肯定是被他四哥忽悠惨了。 第 210 章 1717年7月30日 康熙五十七年 六月二十五日 晴 我在圆明园逗留了三天。 这三天四爷几乎没有出门。 我们进行了充分的身体交流, 难舍难分。 其实他不是重欲的人,毕竟参佛多年(要?是欲望重,这一年在?寺庙根本待不住)。 但分开这一年多, 勉强和好,其实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仍不太有把握, 之前的顾虑和创伤都还在?, 不可能突然消失和愈合。 言语可以修饰,但身体的渴望和配合骗不了人。做,好像是确认彼此感情的最佳途径。 在?巅峰, 他总喜欢说一句话?,‘便是死在?你身上也值了’。 听?得多了, 我竟然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那?一刹那?我感到一丝恐慌, 我竟然愿意为他去?死, 我是不是再也离不开他了? 那?要?是他不爱我了怎么办? 如果他不在?身边,这个问题肯定足以让我焦虑一整天。 但在?身边,我就可以抬头看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动作,给了我充足的安全感。 我忽然意识到,之前他每次发出?这种感慨, 我却无动于衷的时候, 他心里?肯定也有这种焦虑。 对于任何人来说, 爱都是一场不计成本的付出?。 我自觉拥有的不多, 所以逃避,抗拒, 妥协, 每一步走得都很挣扎。 而他愤怒,伤心, 自欺欺人,每一步都给我们之间的关系留着出?路。 虽然我总说,他是未来的皇帝,我得对他保持敬畏,要?步步小心,不然可能会下场凄惨。 但仔细想想,这好像只是我说服自己朝他奔赴的借口。因为在?很久之前,大概是在?永安禅寺把他气到心梗的时候,我就在?我们两个人的博弈中占据上风了——他在?我面前就是个纸老虎。 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在?康熙面前发脾气。 哪怕对八爷这个失败者也不敢——我知道他是真的狠。 现?在?不管他怎么虚张声势,我都有‘等你自己气消再理?你’的底气。 身体交流唤醒了我们心底深厚的情感,慢慢的,思想的交流不再局限于安全话?题——工作。 我们开始解决真正的感情问题。 他的创伤,我的顾虑。 还是从圣奥斯定教堂事件说起。当然,不是抠细节,只表达当时的心情。 嫌我不坦诚,还嫌我回程路上和他冷战,不去?解释。 以及,一次也没去?广源寺看过他。(我现?在?才知道,十三爷没骗我,他每次去?,他四哥真的会用那?双近视眼好生扒拉他的随从,幻想我会藏在?其中……就,好像一个渴盼被?王子救赎的小公?主啊!) 还有,他回京之后,我身为过错方不主动找他求和,等等。 那?一箩筐抱怨险些?将我淹没。 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委屈了,背过身去?不理?我。 听?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那?个‘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的名场面。 诚然,男人拯救完世界,从爆炸中游刃有余地走出?来,酷炫苏炸天,但英雄形象是属于大众的,背后破碎的西?装和狼狈的伤口是他自己的。 我想,我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成熟、稳重、睿智、内敛’的背面。 幼稚,脆弱,傲娇,絮叨。 忽然有种从谈恋爱到过日子的感觉了。 心里?忽然就还有了责任感——他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我了,我得好好哄哄这个小公?主啊。 好话?说尽,又亲又抱,他才转过来。 我也跟他说了我的心路历程。 从他的表情我觉得,他不太理?解,但他不说。 他只说,读了‘小美人鱼’的故事后,他和太医院的西?医探讨过西?方社会的婚姻形态和价值观(他认为‘海底世界’是我美化后的西?方世界),得出?的结论是,一夫一妻制产生及贯彻至今的原因主要?由两个: 其一,西?方男多女?少,很多穷人娶不到妻子;其二,对于贵族来说,他们要?通过联姻建立可靠的盟友关系,如果继承者是妾室的孩子,那?么通过姻亲建立的盟友关系就会瓦解。 也就是说,这种制度并?不是为道德和情感服务的。 从制度诞生的本源——利益来说,我的存在?,其实不会影响到王府福晋和孩子们的利益,反而对他们有利。因为我不婚不育,不愿意分享他的身份和地位,还是他的谋士。 在?道德层面,他则试图用佛法来劝我放下顾虑。 说了大半天,最后总结成一句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来之前她们有的,你来之后不会少她们的。” 这句话?对我的安抚聊胜于无,但极大地冒犯了我地爱情观,于是我也背过身去?生了半天闷气。 在?这种时候最难过的就是本该正当的要?求,我不能提。 但他把我扒拉回去?,一定要?让我说。 我赌气攥住他的作案工具,凶狠地问:“那?这个呢?” 他想了想,认真地问:“你知道为什?么诚郡王总劝我纳新人吗?” “让你多生孩子。” 他摇摇头:“难道旧人不能生吗?其实生育过的女?人再次生产的风险更小。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吃斋久矣,极少踏入后院。三哥以为,新人能让男人焕发激情,让我找回‘人情味’。” 啊……那?我以后会不会也守活寡?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三哥说得对。” 啊……那?你以后会不会找很多新人? “那?就看你用的勤不勤了,你要?是天天用,我哪有精力应付旁人?” 啪! 我在?他肚皮上狠狠拍了一把。 但我并?没有在?这个玩笑式的答案上纠结,因为对这一点,其实我并?没有多少危机感。 至少目前不担心。长远问题暂时不考虑,因为我对自己都没信心。 我在?园子里?住了三天,施工就停了三天。 第四天离开的时候,监工和工人就迫不及待的入场了。 本来我见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但在?马车驶出?园子的时候,我听?到了敏秀的声音。 两年多不见,她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身高窜了些?,脸盘更长了些?,细细的眉毛衬得面容柔美聪慧。 算起来,她应该十七八了,在?这个时代,其实早该嫁人了。 她还梳着姑娘头,带着两个提着木盒的丫鬟,有说有笑地往园子里?走。 我听?她们说起了雷生默,其中一个丫鬟说:“姑爷答应给咱家修园子了,往后格格想见他,不必跑到别人家来了。” 另一个喜道:“姑爷就是想见格格,才答应给咱家修园子的吧。过年时格格给他的佛珠,他天天戴在?腕子上,前几日格格送来的点心他也吃了,他肯定喜欢上格格了。” “要?不要?告诉姑爷,他将要?修的就是他和格格成亲后住的地方?” “那?说不定,他就不来这儿了!反正佛堂也快建完了。哎,格格,你说四爷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修这么大一个佛堂?他该不是真的想出?家吧?” 她们正说得热闹,敏秀忽然一顿,娇羞地望向岔道。 我从车窗缝里?跟着朝那?一看,她们口中的姑爷正从那?边走来。 但他穿着僧袍,挂着佛珠,浑然是个出?家人的样?子。 不过,既不像从前在?广源寺那?般冷淡出?尘,也不像刚还俗时那?般无所适从,现?在?的他,面色从容,眼神坚定,不悲不悯,不慌不忙,显然已经和世俗完全和解,重新找回了自己,真正达到了‘色即是空’的境界。 敏秀要?是执着于他,这辈子恐怕再无欢喜。 1717年8月24日 康熙五十六年 七月初八晴 好像又到了雨季,六月末接连下了几天大雨。 在?即将秋收的时候,这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涝灾,皇上派专人到产粮大省盯着,每天汇报收割情况。 各部衙门都很紧张,就算没事儿也在?班房里?耗着,无人敢按时下班,怕有急事。 我司也一样?,甚至安排了夜班值勤,就怕错过什?么重要?折子,但凡有地方汇报灾情,要?第一时间汇总上报。 十四爷每天从江宁送信,直接向南书房报告交易所反应的粮价波动情况。 谁也没料到,初三夜里?发生的事情比涝灾严重得多。 那?晚上十点多我才回到家,洗漱看信,稍微磨蹭了一会儿就到了十二点。 刚躺下,还没睡着,忽然感觉床一晃。 我当时没往地震上想,只想起自己忘了吃晚饭,可能是低血糖导致头晕。 然而几分钟后,前后左右的邻居家开始鸡飞狗跳。 又过了几分钟,床再次晃动,这一次,大家都反应过来,牟巧儿疯跑出?来砸我的门:“大人,快起来,地动了!” 所有人冒着大雨跑到院子里?。 四面八方传来惊慌的说话?声。 大地真真切切地晃动着,并?不剧烈,像平静的海浪,缓缓波动,断断续续持续到天亮。 我们都有些?眩晕感,但没有房屋倒塌,只有些?玻璃被?扭曲的窗框扯碎了。 我没有经历过地震,只凭常识判断,这次的震级应该在?5级以下。 但我没有料到,震中并?不在?北京,甚至不在?河北。 四天后,也就是今天一早,我司收到了山西?发来的奏折才知道,震中在?临汾。 据描述,极震区山崩地裂、房屋倒塌,平地陷裂,冒黄沙、黑泥,城外山体裂开大缝,吞没两个村庄百余人后迅速合并?。临汾城中官署民居倒塌殆尽,粗略统计死伤几千人,但地震波及范围北到山西?右玉,南达湖北谷城,西?至甘肃平凉,东抵山东膝县。更多伤亡损失难以估计。 一时间朝野震惊,皇上也急火攻心,耳鸣眼花。 这个年代没有地震级别的划分,我估计至少得八级。 但这个年代的人把地震视为不祥之兆和上天的惩罚,连皇帝都怀疑自己。 上午十点多,皇上临时召集群臣,紧急开了个朝会,他先是自省,表示要?去?祭天祭祖,祈求上天和祖宗的宽恕和保佑,继而立即命马齐牵头,组成一个抗震救灾小组,组织救援队、筹备救援物资。 尽管钦天监的官员说得很清楚,这样?的大地震后面,往往跟着多次余震,四爷仍主动申请带人赶赴灾区。 他一带头,三爷,五爷,八爷,九爷,十三爷,十六爷都站出?来要?出?钱出?力。 皇上深感欣慰,最后把差事交给了十三爷。 四爷又提出?筹款。 这也是极难办的。 河北平叛看起来不难,却至今没搞定,还花了朝廷两百多万两银子。现?在?户部只有个大窟窿,大子儿没几个。 我跟着站出?来,表示‘玄宜慈善’可以从民间筹款协助他。 “好,很好!”皇上给了我们积极肯定,却道:“筹款的事儿,让诚郡王去?做,秋童协助。至于雍亲王,朕有别的安排。” 连续两次主动请缨被?否,有些?人就开始嘀咕,皇上是不是故意冷落雍亲王? 或者说,已经重用了于他关系很铁的十三爷,又给了我表现?的机会,要?平衡一下? 下午,诏令传来,又一次在?这个本就不平静的海面上激起了千层浪。 皇上让四爷代他去?盛京祭祖。 第 211 章 康熙皇帝非常看重祭祖, 自登基以来,他已经?东巡祭祖三次。 第一次是在康熙十年,刚刚肃清鳌拜集团、废除辅政大臣制度。 第二次是在康熙二十一年, 此时?他平定“三藩”之乱,实现了全国统一。 第三次是在康熙三十七年, 他御驾亲征噶尔丹, 成功平叛。 三次祭祖,都是为?了向祖宗报喜,只有这一次是为?了寻求祖宗庇佑。 虽然他自己说, 派皇子代他去是因为?他要留在京城祭天,而雍亲王是诸皇子当中, 佛学造诣最高、侍奉神明最虔诚, 同时?也是最注重孝道的(这一年苦没白吃, 逆风翻盘了),但?群臣不信,因为?这个选拔标准无例可依, 而且连太子都没有行?使过这个职能?。 反正没人 銥誮 觉得这是一次单纯的祭祀活动。 我司上上下下也都在嘀咕,其中一个直系下属拐弯抹角地探我口风,被?我冷脸打?发了。 晚上我值班, 从来一到点就下班的安欣, 磨磨蹭蹭留到最后, 扇着蒲扇子跑到我办公桌前, 递给我一把瓜子,笑眯眯道:“四爷此行?不简单, 要是平安回来, 就算通过祖宗考验了。” 什么叫‘要是平安回来’?难不成还回不来了?! 我真不想搭理他,奈何他是我的直系上司, 想给我穿小鞋很容易,而且他自认为?我俩关系很好。 我只能?耐着性子和他打?太极,“是吗?什么考验?” 他神秘兮兮地回头?看?了一眼,外?面漆黑安静,半个人影都没有,但?他还是很小声?,“康熙三十七年,皇上曾带废太子去祭祖,听说,只是听说,他于陵前发愿,‘若太子将来能?做个好皇帝,请祖宗保佑他安康ming慧,若我看?错了人,请祖宗用雷劈死他。’没想到一语成谶,这道雷虽迟但?到。十年后,废太子在热河围场行?荒诞事?,遭雷劈中营帐而败露,从此‘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二立终废。” 真的假的?康熙这么狠吗,诅咒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不管这传言可信与?否,有一点是事?实,之前三次,康熙只带废太子去过。 毕竟葬在那里?的是立国之君努尔哈赤和开国皇帝皇太极,若非帝王或继承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对话。 还有一点也是官员们心照不宣的,在历朝历代,代天子祭祀都是一种很明显的政治信号。 “这么神奇吗?”我呵呵了两声?,装傻道:“幸好这次不是四爷一个人去,他还带着十二贝勒,以及诚郡王家的弘晟一起。真要有雷,还能?分担一下风险。” “这你就不懂了吧!”安欣非要和我掰扯清楚,“只有主祭才有资格和祖宗对话。皇上要考验的,只有四爷一人。” 你说的是大实话,我再清楚不过了,但?皇上现在最忌讳别人讨论继位人选,要是隔墙有耳,你说这锅算谁的? 我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想尿遁。 他也跟着站起来,朝我竖了个大拇指,“没想到啊,你小小年纪,看?人的眼光竟如此老练。在今天之前,全天下恐怕没几个人理解你。从品性到样貌,再到前途,四爷哪点儿比得上十四爷,是吧?” 我立即反驳道:“您这话我没法?苟同。咱们只是审美眼光不一样,没有高低之差,捧一踩一不合适。” 他笑呵呵指着我一点:“你呀,我安欣这辈子就服过三个人,你是其中之一。不过,你到底是个后辈,天赋再高也弥补不了阅历上的欠缺。咱俩关系这么好,我得提点你一句。” “您请赐教。” 他先看?了看?外?面,又把门关了,返过身来,已是一脸严肃。 “你要真望夫成龙,当退且退。待他龙翔九天,你归来便可位极人臣。” 摆一通龙门阵,就是为?了劝退我? 我摆摆手道:“不敢想,从来没想过。再说,我能?往哪儿退啊?皇上交给我的差事?还没办呢!” “年轻人,目光放长远!”他皱着眉摇摇头?,“虽然皇上现在有所偏向,但?他并不是没有劲敌。十四爷在江宁踏下心来待了三个多?月,已将‘江宁期货交易所’成功运转起来,现在恰逢秋收,中原又连遭两难,在此关键时?节,若他能?稳定粮价,便是大功一件。而你,你和四爷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将是他最大的污点。” 我一时?搞不清他的真实目的。 听上去,好像真的是为?了四爷能?上位。 但?他是八爷阵营的人,难道八爷和十四闹掰后,决定支持四爷了? 我印象中的历史不是这样的。 算了,管他目的是什么,我就当他放狗屁了。 1717年8月25日 康熙五十六年 七月初九 晴 安欣的嘴就像开过光。 今天一早,三十七位京官在澹宁居外?长跪不起,请康熙收回成命,换其他皇子去祭祖。 他们连夜写了一封陈情表,力证雍亲王德行?不配,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字摁了手印。 这张宽一尺半,长六尺的陈情表上,列出了十四条论据,其中占篇幅最大的两条,分别是:不孝、失节。 不孝指的是在德妃病重时?征召不回。 失节指的罔顾人伦节操与?我无媒苟合。 有一位姓柴的御史甚至说,如果四爷真去了,上天会给大清降下更大的灾难。 皇上没理会他们。 跪到下午,柴御史想触柱死谏,被?大学士张廷玉劝住。 1717年8月29日 康熙五十六年 七月十三日 晴 那三十七位官员连续跪了三天,皇上连个面也没露。 第三天,他们换了个招。一个大昏招。 七月十一这一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等奏请复立二阿哥为?皇太子,疏中写道:“二阿哥虽以疾废,但?是他的过失只在于骄抗,这是左右小人教唆造成的。如果派遣名儒名臣例如赵申乔等辅佐他,把他周围的小人都罢免,那么,二阿哥的德行?会日益显现,皇上可以再次享受问安视膳之欢。储位重大,不可象下棋那样轻易变动。此外?,如果有藩臣在一旁觊觎,那么,皇上一家的骨肉之祸也许会不可避免了。” 在咸安宫里?老老实实呆了五年的废太子估计都想不到有人会把他拉出来当枪使。 大约是觉得太荒谬了,康熙召见了朱天保,问他:“你奏折内说二阿哥仁义,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天保回答:“我父亲朱都纳曾经?说过,所以我知道。” 康熙又问:”你奏折内说如今二阿哥圣而又圣,贤而又贤,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天保回答:“都是我父亲听咸安宫的看?守人说的。” 康熙帝问看?守人叫什么名字,朱天保顾左言他,不肯说实话。 康熙大发雷霆,叫他招供是谁指使的。 朱天保浑身瘫软,供认不讳:“这些都是我父亲同戴保商议,写好奏本令我来陈奏的。” 康熙于是命人将朱都纳及其女婿戴保锁拿,连同朱天保一起交给刑部严审。 当天,刑部将涉案的都统齐世、辛泰,副都统常赍和原任内阁学士金宝锁拿。 七月十二,康熙亲审朱都纳等人。 今天,朱天保案审理结束,朱天保、戴保立斩,朱都纳、常赍从宽免死,金宝交与?步军统领永远枷示,齐世交宗人府拘禁,辛泰枷号三个月,鞭一百。 如此雷霆手段,其实是康熙一贯风格,只不过步入老年以后,他越来越仁慈,精力也跟不上,甚少亮剑。 这一次,一是因为?废太子是他的逆鳞,二是国家正处于艰难时?,内政不能?乱,必须快刀斩乱麻。 这件事?处理完,四爷去盛京祭祖的事?儿,就没几个大臣敢再哔哔了。 1717年8月30日 康熙五十六年 七月十四晴 我为?聂冰卿盘下的‘知音茶楼’现在已经?运转得如火如荼。 刚开业的时?候,前江宁知府、苏州学政的女儿,以良人的身份当伶人,为?老百姓演出,光这个噱头?就吸引了不少观众。 再加上有好的剧本加持,很难不火。 在大清周报暂停推进?期间?,靳驰、招娣和他们后来招募的八个记者,主要精力都放在这里?,他们创作大量优秀作品,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通过苏式评弹和刚刚时?兴起来的相声?来展现,令‘知音茶楼’每天座无虚席。 不过,茶楼面对的是低消费群体,茶位费和广和戏院没法?比,所以现在还处于净亏损状态。 但?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赚钱,而是打?出知名度,培养自己的艺术家和宣传口。 我和靳驰商量了一下,决定采用送艺上门的方式,到贵族富户家里?募捐。 给诚郡王汇报之后,他邀请聂冰卿先去王府试演一场看?看?效果。 试演这天,三福晋约了一些知交好友上门,王府的后花园里?挤得满满你当当。 临时?搭的台子上左边摆着展架,上书: 济困扶危,慈善募捐功盖世 君臣一心,泽遗黎庶炳千秋 右边的展架上铺了一面红纸,上面写着三个烫金大字:功德簿。 冰卿演绎的是由靳驰和招娣联手打?造的狗血情感?剧——柳四娘还魂复仇记,剧情曲折离奇反转无数高潮迭起。 我刚拿到剧本时?,原打?算用来下饭,结果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餐厅里?有一片奇异的白光,定睛一看?,哦吼,原来是天亮了。 试演了半天,把郡王府的小娃娃们饿得嗷嗷哭——所有人都看?入迷了,没人顾得上做饭。 中间?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观众们慷慨解囊,功德簿上记得满满当当,认捐金额八千两(其中叶兰代表宜妃的娘家郭络罗家认捐五千两)。 这些只是贵妇们的私房钱。 我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诚郡王也很满意,但?他不满足。 皇上让我给他打?辅助,他想让我当主力。 今天一早,他把我从通政司借调户部,接着带我出席马齐主持的赈灾小组会议。 列席而坐的还有十三爷、各部司一把手和户部主要官员。 会上户部侍郎将朝廷的家底子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包括今年的财政收支情况,目前的存银、存粮,以及未来一个月内能?收上来的税款。 这算是高级机密,作为?一个‘外?国人’和从政不到三年的女官,我一点都不骄傲,因为?这个会开得鸡飞狗跳,无比压抑。 赈灾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曰备祲;二曰除孽;三曰救荒;四曰发赈;五曰减粜;六曰出贷;七曰蠲赋;八曰缓征;九曰通商;十曰劝输;十有一曰兴土筑;十有二曰集流亡。 几乎每个流程都要花钱,牵扯多?人,耗时?良久。 根据户部测算,此次赈灾至少需要五百万两白银,而现在的缺口的是二百七十万两。 这些钱换算成人民币是四个亿左右,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多?。 现在每年的财政收入大约有四千万两白银,感?觉随便挤一挤就有了。 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这四千万并不是一次性到位的。财政来源的大头?——田赋税,每年分两次征收,第一次从二月开始到五月结束,第二次,从八月开始到十一月结束,现在是七月,正处于财政最紧张的时?候,因为?上半年的钱花的差不多?了,下半年的钱还没进?账。 其次,有些钱还没到就提前花出去了,有些一到位就被?地方或各部衙门借走了,另外?至少有百分之六十花在养兵上。 反正最后实实在在趴在库里?的银子就那二百多?。 要是全给了山西,河北平叛的军需就得暂停发放。 挺难,顾得了头?,顾不了腚。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算账才知道当官难。 不过康熙朝运行?了五十多?年,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了,该怎么筹钱,有例可循。 一般有这么几种。 第一,从各省府借。 第二,让官绅捐款。 第三,让富商捐款。 还有一次,四爷带着官兵去官员家里?索要他们从户部借走的银子。 但?不论哪种,从别人手里?要银子,谈何容易? 各部相互推诿,谁也不愿意揽主责。 马齐就把筹款指标硬派下去,每个部门分几十万两。 会后把诚郡王和我单独留下。 他以为?,诚郡王把我带来,是因为?我有好点子。 诚郡王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PUA我,给我画大饼,让我好好表现。 我本来没有,听完整个会议,是有了一些想法?,但?我并没有说出来。 倒不是因为?记恨马齐反对‘期货交易所’,只是现在不宜出头?。 在江宁,四爷和我说过,我们俩不能?齐头?并进?,为?此他甘愿暂退。 现在他刚归来不久就成了大热门,要是我在此时?抢功出头?,肯定会让我们俩的关系暴露在聚光灯下(不是不能?曝光,是不能?在国难时?吸引太多?关注),说不定还会引起康熙忌惮。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我留在这里?,不是为?清廷服务,而是让这个国家不被?清政府拖后腿。 所以好的政策,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要么保命,要么升官。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获得更多?话语权,我才有能?力改变这个社会。 在这个档口,为?清政府解决一时?的财政危机,没有多?少价值。 明哲保身才是最要紧的。 我就本本分分地把慈善基金会的职责尽到即可。 1717年9月2日 康熙五十六年 七月十六 阴 祭祖所需的物资已经?准备完毕,四爷今日一早携队出发。 我没有去送他。 这么严肃的事?情,别人也不敢去送。 昨天我本来打?算早点下班,偷偷找他告个别,他却给我递话要回王府。 那我就不管他了,安心加班到九点多?才往回走。 结果回到家一进?房门,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对上一双发绿的眼——是我那半公开的地下男友! “你怎么进?来的,该不会是爬墙吧?” 要是正大光明进?来,为?何不点灯? 我关上门,点上灯,看?着收拾得时?髦精致,但?眼底一片发青的他,有点惊喜,有点想笑,还有点心疼。 他哀怨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埋怨道:“本来要走正门,你那个女护院,丝毫不通情理。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刻意刁难,出言不逊。你怎么管教的?” 所以说,真是爬墙进?来的。 真没想到,堂堂雍亲王,不仅会往床上躲,还会爬墙!厉害的是,衣服上一点刮痕都没有! “对了,前段时?间?我这里?遭了贼,差点爬墙进?来,该不会是你……” “不是!”他板着脸,严肃正经?:“出了这种事?报官没有?” 我强忍笑意,“达哈布说报了,不过没有后文。我一忙,就把这事?儿忘了。” 他表现得很关心:“报到哪个衙门了,我叫来问问。” “算了,以后我加强安保,在墙头?上插上石片,在墙根下种上荆棘,再在院子里?养条大黑狗,看?谁敢来!” 他越听脸越沉,斜睨着我,忽然一转身,伸手将我扯过去,一口咬中的我的腮帮子! “啊,疼疼疼!” “你大点声?叫,让你隔壁的管家听见,以后我就可以走正门了。” 闹了一会儿,就缠绕到床上去了。 折腾半宿,累的筋疲力尽,他还非让我趴在他身上。 我好歹也一百一十斤呢,他不嫌沉,更不嫌热,扒拉着我的头?发闲聊。 “这一去至少要一个半月,你要是想我怎么办呢?” “放心吧,不会想的。”我都困得哈欠连天了,只想把他打?发走赶紧睡。 “混账!” “想想想!怎么能?不想呢!想的时?候就偷偷哭呗!” 这下他满意了,抚着我的后背,得意地问:“真的?这一年多?哭过几次?” “也没有多?少次吧,你看?到我门口那棵白玉兰了吗?” 他笑道:“还是棵树苗,为?投我所好种的?” “我是想说,那盆花从来没浇过水,我每次想你的时?候,就过去哭一阵,纯靠眼泪滋养长这么高的!” 这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油嘴滑舌!想从你嘴里?听一句贴心话可真难。” 那要天天说,就不值钱了! 随便哄了他两句,我就赶他走。 他不满道:“怎么,你这里?我不能?住吗?你都在圆明园住了那么多?回了,整个京城,除了你那个女护院,谁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我立即爬起来跳下床。 “你干什么去?”他也跟着坐起来。 “我去把牟大姐叫起来,郑重告诉她,你是这里?的男主人,往后不可以拦你!” 他抿嘴一笑,披上衣服一摆手:“你去!” 还真不怕叫人知道你爬墙啊! 我没脾气了,垂头?丧气道:“我司安副使提点我了,咱们俩这种关系是你的污点,我不能?在你上升期拖后腿。那些人刚闹完,咱们还是低调点吧。” 他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嘴角也绷起来。 坐在床沿上静默了一会儿,一抬眼,眼里?全是愧疚,“委屈你了。” 怎么还委屈我了呢。 只谈恋爱不结婚是我的主张,但?是是你非要招惹我的,属于相互牵连吧。 “那些混人说的狗屁话你不要管,也不要顾虑我,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儿。” 说到这儿,神情一下子更严峻了:“接下来这段时?日,我和老十三都要出京,不管谁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以不变应万变。要是真有什么大事?想找个人商量,你就去找穆青。他是通政司使,对你有提携之意,且为?人客观正直,比较可靠。”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穆青和他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你现在借调户部,要警惕诚郡王,他这个人心思不坏,却很容易受人蒙蔽,府里?养了一群心怀不轨的文人术士,善用阴招损人。你尽量少和他接触,更不要和他府上的人打?交道,女眷也不行?,专注做自己分内之事?,叫人无可指摘便是最好。” 絮絮叨叨又嘱咐了一些,最后依依不舍地嘱托:“好好地等我回来。” 我都叫他说得不困了,精神奕奕地保证道:“放心。这回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 走的时?候没让他爬墙,我把他送到外?院,让达哈布领着从大门出去的。 没想到的是,今天早上他刚出发,晚上就有人找上门来。 而且,是他的人。 一个被?他形容为?‘智多?近妖’的策士,戴铎。 我在圆明园见过他一次,相貌平平,话少内秀,态度恭和,是那种很难让人记住的人。 不过这一次接触,让我对他大为?改观。 他谈古论今,深入浅出,温和而明晰地将他的目的阐述出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其实和安欣一样,都是劝我收敛锋芒,暂退朝堂,但?一点都不让人反感?。 他劝我,不管在不在朝堂,只要和四爷打?交道,最好永远把自己当成一个臣子。 如果以他的女人自居,不仅现在要受朝臣抨击,将来(指四爷登基后)也会备受同僚埋怨(因为?我曾让他们的主子蒙羞)。 只有以臣子自居,才能?认清自己该做的事?。 而我现在最该为?四爷做的事?情就是退居乡野,保全他的名声?。 如果实在舍不得荣华富贵,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嫁入王府。 “我能?理解你的理想。”我端起茶来,暗示他该走了,“但?以你的格局和眼界,理解不了我的。” 作为?一个策士,最大的理想,就是把自己效忠的主公推上皇位。 而我,已知他能?登上皇位,现在要趁他还没发达,踏踏实实往上爬,好在将来能?名正言顺地靠实力,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身居高位。 抨击和埋怨算个屁。 1717年9月22日 康熙五十六年 八月初六 雨 适逢大灾,部分省份还受到多?雨的影响,各地粮价波动剧烈。 买卖期货合约的粮商却受惠巨大,江宁的粮价也是全国最稳定的。 十四爷圆满完成任务,奉旨回来筹备北京期货交易所。 我这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开心之余,我让人在梦霄楼订了个桌,约着靳驰、冰卿他们去庆祝。 可是刚到下班点,穆青就来敲我的桌子。 这回是皇上宣召。 他也不知道什么事?儿,我们只能?立即往畅春园奔赴。 皇上在清溪书屋接见了我们,在场的还有恒亲王、礼部侍郎张廷玉、主客清理司郎中王阳、理藩院尚书保泰、兵部员外?郎图里?琛、太医院医正、西医王保罗等。 这些人好像已经?在这里?商讨一天了,各个都疲惫不堪。 穆青和我一到,张廷玉就以简练的语言告知,俄罗斯沙皇彼得大帝以私人名义给康熙皇帝写了封信,信上说,他的继承人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生病了,俄罗斯和欧洲的医生都束手无策,他听说中国的医术非常了不起,故而向皇上求助,请求派出一名优秀的中医,救救他的儿子。 政治上的问题他们都讨论完了,最终定下来,要派一个外?交使团过去。 使团名单也初步拟定好了,把穆青和我叫来,是因为?有人推荐我作为?外?交大使带队,想征询我们的意见。 张廷玉没说是谁推荐的,只说了推荐理由。 第一,我曾为?俄罗斯皇后叶卡捷琳娜担任随行?翻译,有机会和她对话。 这次对话非常重要,因为?这个所谓的继承人是沙皇和第一人妻子所生,在去年逃亡别国,现在突然病重回国,其中到底有没有隐情,该不该治,需要打?听更多?内部消息再做判断。 第二,我在福建与?两国海军对话,表现出了卓越的外?交才能?,应该可以升任这份工作。 第三,我是大清医专的校长,和中西医打?交道比较多?,熟悉各个国家的医学术语,比普通翻译更适合协助中医在国外?开展工作。 皇上愿意征询我的意见,而不是直接下令,蛮让我意外?的。 是顾及四爷吗? 此去路途遥远充满危险,且一来一返至少要一年。 等四爷回来发现,在他不在的时?候,我被?派到了那么遥远的地方,他会怎么想? 我们旧情复燃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以至于这么多?人讨伐他,他都不改,临走之前还去找我。 皇上肯定知道从人之常情来讲,这么做很不地道。 主观上我是不想去的。 一是因为?答应过四爷,二是因为?不想被?扔出政治中心(在这时?候把我支走,目的不要太明显),三是因为?这个差事?不好办。 只有我最清楚,接替彼得大帝的是女皇叶卡捷琳娜,这个阿列克谢就是个炮灰。 彼得想让他活,叶卡捷琳娜想让他死,救不救都得得罪一个……我能?不能?活着离开俄罗斯都是未知数! 然而我没得选。 如果康熙不想让我去,根本不会把我叫来。 叫来就是为?了让我自己表态,也许是为?了推卸责任不被?四爷怨恨,也许是为?了考验我的觉悟。 反正我没得选。 “微臣以为?,张大人言之有理,秋童可堪大用。” 穆青一表态,这事?儿就更没有转圜余地了。 哎。 我只能?积极表态,大声?唱高调。 康熙很满意,当场任命我为?钦差,代表大清出使俄罗斯,全权负责此次外?交活动,享正三品出差待遇。 第 212 章 2023年11月17日晚 宋岚的直播间 在线观看人?数1000+ “不能说, 真的。我不想再被封杀。” 手机摆在灶台上,锅里炖着?鱼,宋岚正在?切配菜。 这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 从喧嚣热闹的书里走?出来,现实?世界冷冷清清。 她决定?给家里增加点热乎气儿, 于是走?进厨房, 还开了直播。 半年前?正在?直播时忽然被黑屏,之?后账号被封杀,她不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解封。 保险起见, 她换了个平台,没想到上线十分钟, 直播间里人?就突破了一千, 还在?急速增加。 除了跪迎的, 弹幕刷满各式各样的问题。 包括但不限于: 教授,您有没有看过圣彼得堡‘罗曼诺夫王朝展览’中涉及中国外交官秋童的部分? 教授,英国探险主播在?废弃古堡中发现的署名为‘秋童公爵’的女士画像, 您觉得是真的吗? 教授,某历史主播说,圆明园档案馆里有十五首雍正写的五言绝句, 据考据, 写在?1717年末至1718年初, 也就是秋童出使沙俄期间, 而且含‘秋’量极高。请问您见过真迹吗? 可惜宋岚一个都不能回答。 葛忱回来后不久就再次消失,随即‘秋童’就成了限制性话题。 以往与之?相关的作品全部下架, 各大高校、研究所与之?相关的课题全部暂停。 宋岚被有关部门约谈, 被‘建议’不在?公开场合谈论‘历史穿越’这?个话题。 锅里的热气给老花镜蒙上一层雾,她摘下来放在?一边, 无奈道:“我们来聊聊做鱼吧,你们喜欢清炖,红烧,还是油炸?” 她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烹饪方式,等鱼汤出锅被端上餐桌,直播间里已经?有了两万人?。 有些东西?,原本信的人?只有三成,一禁,信的反而越多。 “您的粉丝四担白米送上航空母舰三十艘!” 一条尖叫报幕忽然响起,吓得她将?手中的勺子甩了出去。 ‘航空母舰’是这?个平台最贵的打赏礼物?,一个价值人?民币一万块,三十艘就是三十万。 “哎呀,谁都不要打赏!”宋岚顾不上捡勺子,忙着?去关打赏功能,懊恼地自言自语:“没用过这?个平台,忘了提前?关了!谁能告诉我,怎么把钱还给四担白米?” 榜一小姐姐花三十万买了个清空弹幕的特权,发出一条占满全屏的请求:教授!我有的是钱!不用还!俄罗斯人?名太长把我绕晕了,俄罗斯之?行总看不进去,但我已经?安排好?行程明天去圣彼得堡看展了,跪求讲解! 宋岚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好?吧,但我只能讲一个……爱情故事,跟历史没关系!大家都别上升啊!哦对了,一会儿,最迟明天,我会联系平台把钱退给你。” 四担白米宽面条泪表情:我每天入账一个亿,根本花不了…… “我们从秋女士离开北京开始说吗?不不不,我还是先交代下背景吧。 表面上,她出使沙俄是因为俄太子阿列克谢病重,彼得向康师傅求助,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个说法?站不住脚。 首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彼得和康师傅有私交。 其次,继承人?的安危关系到国家稳定?,如果真的重病,一定?是最高机密,绝不可能到处散播。 所以,这?明显是一个借口。 为什么要用继承人?当借口?我认为,应该是为了打感情牌:你看,你的太子因病不堪大任,我的太子也这?样,咱们俩都一样惨,一样难,所以相互体谅吧。 那么一向强势的彼得,为什么会主动?邀请康师傅派人?去圣彼得堡呢? 这?还得从两年前?的春节说起。当时玛尔塔公爵,也就是彼得的妻子,北京一行不仅没能达成外交目标,还令两国关系降至冰点。 之?后俄方煽动?噶尔丹所谓的私生子在?藏区作乱,清廷不得不出兵镇压。虽然最后圆满得胜,却?损失不少人?力物?力,还没捞到实?际的好?处。 康师傅一怒之?下暂停中俄贸易。 1717年俄方主力在?欧洲战场接连失利,经?济陷入困境。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康师傅打开海禁,欧洲各国都在?与大清的贸易中获利,经?济实?力显著增强。 彼得迫切需要钱,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康师傅这?个冤大头。 康师傅其实?非常清楚他?的目的,但大清当时的财政状况打不起仗,还有自己的诉求:切断俄罗斯对准噶尔部的暗中支持,厘定?中俄两国的中段边界线。 这?也是秋女士出使的真正目的,是她在?俄罗斯做出种种行为的基础。 不过我认为,康师傅对她此行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上一次被派去谈判,并代表大清签下《尼布楚条约》的是议政大臣、太子太傅索额图。而在?这?个使团里,秋女士官职最高,其次是兵部员外郎图里琛。 以他?们的级别,其实?连见彼得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最后的结果应该是把他?的脸打肿了。我们秋女士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为雍正朝的边疆安定?打下牢固的基础,还拐走?了叶皇的小情人?安德烈。” “给教授磕头,请教授多讲讲安德烈!” “啊啊啊,西?伯利亚的平原狼,我们秋女士的小狼狗安德烈!” “苏沃洛夫元帅是‘英明睿智的塔夫里亚公爵’,不是谁的小狼狗!” “得了吧,一根烂黄瓜有什么好?讲的,我只想听秋女士是怎么利用他?保住大清十万国土的!” …… 宋岚做了个嘘的动?作,淡淡一笑:“会讲的。毕竟,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康师傅让秋女士出使,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他?的真实?目的,是让秋女士离开北京,给老四招揽人?心的机会。 言归正传。 十月下旬,秋女士的团队到达恰克图,原本应该在?这?里接应的俄方官员却?没到。 这?是傲慢的使节厅长官伊兹马洛夫给大清使团的第一个下马威。 等到雪深齐腰,他?们姗姗来迟,带使团经?过气候恶劣的西?伯利亚雪原,令秋女士一行人?吃尽苦头。 而在?这?里,平原狼安德烈已经?备好?了第二个下马威。 别激动?,我知道你们喜欢他?,但是,老实?说我不太理解。 从一开始,他?就暴露出了凶残的狼性,终其一生野性难驯,从未对谁忠诚。 纵然他?有卓越的才能,立过赫赫战功,还因为秋女士的原因,为大清边疆稳定?做出过突出贡献,但对于毛子本土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 贪婪,暴虐,跋扈,滥杀无辜,好?大喜功,加剧了…… 哦对,感谢粉丝们的提醒,又讲偏了,不讲历史,我们拐回来继续讲‘爱情’故事。 在?西?伯利亚,大清使团的营帐被一头三米多高的大棕熊袭击,秋女士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被拖走?活生生吃掉。 秋女士没有描述那个画面,所以你们可能不知道,棕熊只吃活物?。它从人?的脚开始吃,吃到上面划破肚子吃内脏,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一个多小时,期间被吃的人?一直保持清醒,一直惨叫。 相信我,那个血腥画面、那种咀嚼声和绝望的呼救,一定?会把目击者?拉进地狱。 安德烈一直蛰伏,直到这?个可怜的学生还剩最后一口气,才从天而降,杀死棕熊。 他?以为凭借自己俊美帅气的外表和英勇无畏的举动?,一定?可以俘虏这?位女外交官,让她对自己充满感恩,产生依赖,甚至言听计从,从而签下对俄有利的不平等条约。 但秋女士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弱女子。 从身份上讲,她是使团的责任人?和支柱,任何人?都能崩溃,她不能。 从个人?因素分析,她其实?早就习惯了别人?为她赴汤蹈火,而且她手里有足够的权力和资源去回报别人?,所以‘报恩’从来不是第一要务。 在?得知安德烈是彼得的近卫军,本来就负有保护使团的责任时,她立即识破了这?场‘英雄救美’的本质,对刚刚救过她的安德烈破口大骂。 并在?双腿还在?颤抖,涕泪还收不住的时候放出豪言,要让俄方为此次‘意外’付出代价。 伊兹马洛夫不得不放下架子,说尽好?话,并承诺会补偿大清的损失,才说服她继续前?往圣彼得堡。 此后,在?长达三个多月的行程中,安德烈不仅没能讨得半个好?脸,还被迫为惨死的学生做了多次祷告。 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征服陷阱’。 征服欲把他?自己变成了猎物?。 到达圣彼得堡后,使团遭到了冷遇。 彼得有意耗着?他?们,甚至不允许他?们在?圣彼得堡自由活动?,只给他?们划定?了一个很小的活动?区域, 这?种‘jian禁’生活整整持续了三个月,‘保护’他?们的毛子士兵有意无意地泄露风声:太子已经?死了。 这?意味着?谈判的基础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变得急躁、抑郁,副团长图里琛甚至开始计划暴力突围,偷偷潜逃回国。 秋女士给彼得写了无数封信,可是根本递不出去,全都被毛子卫兵扣押了。 这?时候安德烈再次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表示愿意做秋女士的信使。 秋女士让他?去看看那些信。 安德烈从守卫那里随便要来一封,拆开一看,信纸上空白一片。他?不死心,把所有信都拆开,没有一封写了字。连个称呼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永远都是最有耐心的那个赢。 秋女士的鱼钩,等的就是他?这?条跃跃欲试的小鱼。 安德烈终于明白自己成了她的囊中物?,但强者?最珍惜对手,危险的女人?最让人?上头。 他?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愿意坐下来,仔细探究她。 秋女士天然就有成为外交官的优势:强大的人?格魅力,狡诈多变的手段,虚实?掺杂的话术,敏锐的政治目光,凌驾时代的判断力,以及对男人?心态的微妙把控。 她拒绝了安德烈的橄榄枝,反而给他?指了条明路:别做彼得的马前?卒,即便成功,顶多从大清抠点银子。彼得的野心在?欧洲大陆,这?点功劳,他?根本瞧不上,也不会因此给予你权力和财富。彼得只有一个成年儿子,还病入膏肓。未来的继承人?会是谁呢?不如爬上叶卡捷琳娜的床,要么拥护她登基,要么扶持她的儿子,都不失一个好?选择。 这?时候彼得还很健康,所以安德烈应该从未有过如此悖逆的想法?。 秋女士的说法?令他?惊恐恼怒,为了捍卫沙皇和皇后的威严,还拔出剑来刺伤了她。 那一剑只破了点皮,但在?他?走?后,秋女士狠心捅穿了肩膀,给了图里琛暴力突围的借口。 双方发生流血冲突后,大清使团推着?受伤的秋女士来到夏宫讨要说法?,终于见到了彼得的宠臣,亚历山大·达尼洛维奇·缅什科夫。 咱们叫他?老缅吧。 老缅可是个神?人?,有人?说他?是沙俄韦小宝。 他?和韦小宝一样出身卑微,一样深受皇帝信任,也一样贪财好?色。 他?原本跟着?母亲在?街头卖饼,有一天因算错了账,与皇宫一名常备军士兵争吵起来,结果被这?个士兵暴揍了一顿,刚好?被路过的彼得看到。 彼得救了他?——据说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把他?带进宫中,编入了自己的“少年军”——布拉任斯基少年军团,而且总是带在?身边。老缅的传奇人?生由此拉开序幕。 他?为彼得打仗,在?俄罗斯与瑞典的大北方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陆军元帅。 后来为彼得建造新都彼得堡。尽管在?这?期间,他?利用职务之?便,创办了砖瓦厂、木材加工厂、玻璃厂、盐场、渔场、酿酒厂等各种企业,盈利颇丰,后来更是依托自己侵吞的大量田产,向各个新城供应粮食,谋取暴利,成了俄罗斯甚至欧洲首富,但彼得对他?的宠信丝毫不减。 现在?,彼得把这?件棘手的事儿也交给他?处理。 他?胆大妄为到何种地步? 在?皇宫里,对正在?治疗的秋女士伸出了咸猪手。 他?以为秋女士为了回到大清会委身于他?,却?没想到,这?些屈辱更坚定?了秋女士一定?要让俄方付出代价的决心——她根本没打算走?。 秋女士喝止了他?,并问他?,彼得的目的达到了吗? 老缅想到了大清的富庶,问她大清能给帝国带来什么利益。 秋女士回答……” 手机忽然黑屏,直播中断,平台弹出一条提示:接到举报,主播传播不当言论,永久封杀。 第 213 章 2023年11月19日 圣彼得堡 四担白米直播间 “好?多人?啊!” 第一次开直播的主播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并用衣袖遮住大半张脸。 镜头外的朋友翻了个白眼,嗤道:“废话,你在教授的直播间里说要来看展, 大伙儿可不都蹲你嘛!” 主播乖巧地点头:“对对,很?抱歉因为我的要求, 教授被强制下线。她真的, 人?超级好?,不仅没有?怪我,还?通过别的渠道, 给我讲完了我想听的故事,如果有?人?想听, 我可以转述……” 朋友提醒道:“你先说完展览情况吧。不然我怕还?没来及说到大家感?兴趣的部分?就被封了!” “好?吧, 我现在就在圣彼得堡, 昨天的展览我已?经看完了,现在给大家汇报一下展出情况。” 她把镜头转了个方向,对准不远处的国家博物馆。 “这次的展览名?为‘罗曼诺夫王朝展览’, 其实只?是整个系列中的一部分?,主要介绍的是彼得大帝的妻子,玛尔塔·海伦娜·斯科夫龙斯卡, 即叶卡捷琳娜一世。她是罗曼诺夫王朝第一位女皇, 但?在位时间不长, 只?有?短短两年, 而且在位期间没有?显著的政绩,还?有?较多非议, 相较而言, 不太有?存在感?,或者说, 和叶卡捷琳娜二世相比,不太受推崇,所以此前从没有?单独的展览。 最近这几年,史学家用技术手?段复原了一些她和丈夫、大臣、朋友的书信来往,以及登基后签发的文件等,对她的评价有?所改变。所以这次展出基本涵盖了从她当上皇后到去世这十五年间留下的文献资料和御用之物。 我个人?不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对别国的历史更是知之甚少。我这次主要是来看秋女士留下的痕迹,所以只?关注了这部分?史料。 令我惊喜的是,总共有?三个文献提到了秋女士。 其一是使节厅关于这次来访活动的档案,篇幅较大,详细地描述了秋女士来到彼得堡以后的行动轨迹。在这期间,女皇和秋女士接触很?多,间接促成了《彼得堡中俄友好?合约》的落地。 其二是在女皇的秘书,宫廷内务大臣威廉·蒙斯写给友人?的信件里,他提到在1718年复活节舞会上,彼得怀疑皇后和安德烈苟合,没想到被捉奸在床的是中国外交官。 这件事刚好?和秋女士的日记对应起来。 按照她的描述,安德烈刺伤她以后,彼得下令将其放逐。为了保住前途,他主动找上皇后,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在复活节舞会上,老?缅缠着秋女士不放,安德烈瞅准时机将她带走?,并对她发起狂热进攻……” 主播呼出一口气,还?是难掩激动:“插一句,有?没有?和我一样,是在那篇日记入坑安德烈的?我天,性张力绝了!是不是只?有?真渣男才有?这种张力啊?看遍全书,总觉得连十四都差点意思。” 朋友冷漠吐槽:“……是挺有?张力的,让秋女士趴床底下听他和别的女人?上床。” 弹幕吵翻了天。 有?的赞同主播,‘安德烈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有?的吐槽主播,‘真要和这种人?谈恋爱,就没精力搞事业了,精神内耗就能?拖死你’ 最后主播求饶:“我只?是说安德烈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并没有?说他适合秋女士,还?是四大爷最适合。对了,昨天教授给我看了一些粉丝发给她的资料,关于秋女士出访期间和四大爷相隔万里的互动,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 观众们的响应十分?热烈。 主播比了个ok的手?势,在弹幕的要求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反正就在暧昧氛围到达顶点的时候,叶卡捷琳娜找来了。秋女士被迫躲在床底下,默默听完了他们俩从调情到运动的全过程。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彼得突然出现并破门而入。 关键时刻,安德烈把秋女士拉出来塞进被窝,把皇后塞进床底。这个锅,秋女士一直背到大清。因为签订完合约后,彼得把安德烈当成礼物送给了她。这其实也算放逐吧? 蒙斯在信中说,这个主意是老?缅出的,他还?想给秋女士和安德烈举办婚礼,为的就是让安德烈名?正言顺地跟秋女士回大清搜集情报。他们绝对没想到,安德烈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在北京那两年,差点把大清未来的皇帝气死。 秋女士拒绝了婚礼,但?为了能?顺利签署合约,答应把安德烈‘收房’,并带回大清。 第三个文献资料,就和这个单方面的‘赐婚’有?关。 安德烈的后人?,在他给自己建造的城堡——苏沃洛夫宫里,发现了一封叶卡捷琳娜写给安德烈的信。信中表达了她的歉疚和不舍,还?说,即便他成了别人?的丈夫,也不影响自己对他的爱,期待他早日归来再?续前缘。 看到这封信,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秋女士回国之前的顿悟。 就……她在圣彼得堡待了七个多月,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大清,也不同于现代的社会形态。 上流社会开放包容,有?无数个社交场合把男男女女交织在一起,法律和道德完全为利益服务,只?要不打破表面的和谐,私下里任何光怪陆离都可以被接受。 大臣会把自己的妻子送给皇帝,也会和皇帝的情妇相爱;老?缅对彼得忠心耿耿,却早就和皇后暗通款曲;皇后深爱彼得,政治上依赖老?缅的支持,同时渴望年轻热情的安德烈…… 他们在情感?和欲望里沉沦,却又神奇地利用彼此的情感?和欲望谋事。 在这里,权力似乎只?是满足人?欲的手?段,而不是目标。 单从叶卡捷琳娜来说,她很?容易,非常容易醉心于爱情,她对每个男人?好?像都是真爱,愿意为他们伤心,流泪,生孩子,甚至关心照顾他们的妻子、情妇,给他们权力和金钱。 在我们的认知里,爱情是排他的,但?你能?说她这不叫爱吗? 这种博爱,堪称伟大。 叶卡捷琳娜二世更是如此,她一生有?过三十多位情夫,爱情让她保持旺盛的精力,情夫为她镇守朝堂、拓展版图。 对我们来说,这很?难理?解,但?秋女士结合自己的经历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有?把情感?和欲望放得很?轻,才能?不被其所累。 通俗讲,就是别把它?当回事。坦然接受,不畏失去,畅快享受,合理?利用。 当然,秋女士在政治上的感?悟更多,进步更大,我只?分?析了感?情方面的。 可惜四大爷过于不招人?喜欢,连个精神出轨的对象都没有?,一辈子死粘着秋女士,不然我强烈怀疑,秋女士也会走?上女皇的道路。 总之,这次展览值得一看。” 在她回答弹幕提问的时候,朋友提醒道:“我们还?去参观了中俄友谊医院,不过没有?发现关于秋女士的信息。” 主播也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在看展的时候,讲解员提醒我们,那次访问活动之后,大清和沙俄开始互派留学生,第一批中国留学生中有?一个人?最后留在了彼得堡,并与1754年创办了这所中俄友谊医院。不过,医院在二战期间被炸毁,现在的是后来重建的,所以很?多原始资料都找不到了。我们只?知道,创始人?叫汪泉海。” 弹幕:我好?像在大清医专的校友录里见过这个名?字。 经过很?多人?论证,确认了汪泉海不仅是大清医专的学生,还?是雍正朝第一任卫生部部长汪洋的弟弟。 “我们秋女士太厉害了!乾隆抹杀了她的存在,连《彼得堡中俄友好?合约》都篡改成别人?的功绩,可他忘了,秋女士不止在国内建功!” 这些交流让大家很?兴奋。 不过也有?年纪小?的读者发问:“只?有?我好?奇吗?这个合约虽然划定了中俄界限,但?也重新开通了中俄贸易,给当时的俄方输了很?多血。秋女士在出使期间失去了一个学生,还?受了不少委屈,她到底让俄方付出了什么代价?” 主播解释道:“我也不太懂历史,不过根据秋女士的日记,这个合约对大清的好?处更多。首先,在她原来的时空,由于种种原因,清政府割了十万平方公里给俄方,这件事在我们这里没有?发生。对于俄方来说,这是一个潜在的损失。 其次,这次互通贸易不像以前一样限于边境某个城市,涉及核心城市和核心物资,以及伴随而来的留学生,这些俄罗斯留学生把欧洲的启蒙运动也带进来了,给保守封闭的大清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为后来的变革打下了基础; 最后,权臣老?缅提前下线,在叶卡捷琳娜上位第一年就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同年,使节厅全面撤番,被外交事务委员会取代。 除了这些,这次访问还?有?很?多深远的影响,等教授解封咱们再?好?好?学一学。” 朋友解读道:“关于老?缅的下场,使节厅撤销的原因,讲解员跟我们说,史书上有?很?复杂的解释,他们不会承认,是秋女士这只?蝴蝶,煽动了这场跨度好?几年的风暴。只?有?结合秋女士的日记,才知道她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老?缅下台,是他咎由自取,但?直接原因是安德烈上位。安德烈上位,靠的是机遇和能?力,更离不开秋女士点拨,外加几年间源源不断的财力、物力、人?力的支持。不管怎样,结果就是,欺负她的人?,没有?好?下场。包括安德烈自己。” 她还?说:“教授认为,康师傅没有?对秋女士此行抱有?希望,我其实是不赞同的。因为他给了秋女士代表大清与俄方签合约的权力。正因为秋女士只?是五品参议,从未进过权力核心,还?是个汉人?,这份信任才显得格外有?分?量。也许他没想到秋女士真能?达成这样的成就,但?他一定知道,如果秋女士对清廷不忠,或心智不够,可以轻易卖国。” 弹幕上一片复议。 零星有?些不同意见:也许他给了图理?琛一些特权,要是秋女士真卖国,可以在关键时刻阻止她呢? 还?有?人?说:而且在秋女士出使期间,他的确为四大爷做了伤害秋女士的事情! 另有?人?补充:不止!秋女士回去之后,他的骚操作也很?多!反正完全把秋女士当工具! 主播比较感?性,跟着他们吐槽康师傅。 朋友比较理?性,帮着分?析康师傅的不得已?。 不过这一波讨论没有?持续多久,大片弹幕提醒主播,赶紧说一说秋女士出访期间和四大爷的互动。 “先说明,不保真,因为秋女士没写在日记里,是粉丝们根据日记后面的对话以及现存的一些文献材料推测的。 首先,秋女士离京前应该给四大爷留了两样东西?,其一,是从他送的翡翠串珠上拆下来的一串十八子,下面加了一个菩提子雕刻的佛头。这串佛珠出现在雍正许多画像里,是他随身不离的宝贝。根据推测,应该和那枚婚戒一起随葬了。这个礼物,既能?提醒四大爷多念经克制欲望,还?能?让他每次念经的时候都想起自己,小?心机满满。 其二,应该有?十五封信,对应四大爷留下的十五首五言绝句。这些信,都是秋女士提前写好?的,但?内容是按时间和距离逐渐推进的。比如第一封,是在路上写的,我猜大概是‘我到盛京了,可惜你刚走?,本想在这里与你见上一面的心愿落空了,好?难过。’。第二封,应该是在恰克图写的,我猜大概是‘这里好?冷啊,我都快冻僵了,要是能?抱着你这个小?火炉就好?了’……到最后一封,大概是这样‘终于快到家了,我想你想得快把撒哈拉变成太平洋了’。 大家别笑,我水平有?限,只?能?想到这种土味情话,秋女士写的肯定更高级更丰富,也更能?撩动四大爷的心。反正,你们想吧,这样的信,每个月送一封过去,四大爷前半个月回味,后半个月期待,小?日子过得又快又充实。 难以想象,如果我是四大爷,被秋女士这种高能?量的人?爱着,会有?多幸福!! 可惜的是,我们肯定见不到这些信的原件,依照四大爷的个性,秋女士送他的所有?东西?都会跟他一起下葬。” 弹幕1:什么时候我才能?不羡慕四大爷?? 弹幕2:安德烈:我千里迢迢到北京不是为了吃狗粮! 弹幕3:主播讲得才是真正的爱情故事。 弹幕4:麻烦主播念一念四大爷的诗! 弹幕5:我要回去重温俄罗斯行了! 主播道:“我也准备再?好?好?读一读‘俄罗斯行’。前几次我的关注点都在安德烈身上,亲自来走?一遭,听讲解员说一说那时条件有?多简陋,局势多复杂,老?缅的权力有?多大,从彼得到使节厅,各个环节对大清使团有?多蔑视,我才明白,秋女士这一年多过得太苦太难。我敢说,当时换成大清任何一个人?来,都签不了这个合约。以大清当时的处境,合约里那些条款,别人?甚至想都不敢想!好?在结局很?爽!” 朋友补充:“我们如此较真,只?是想看到秋女士幸福,希望她被人?真诚地爱着,希望有?人?帮她,最重要的,是想把属于秋女士的荣耀还?给她。就算曾经的当权者抹杀了她的功绩,但?历史不会埋没她。我们这些受惠的未来人?也不会!” 话音才落,手?机黑屏。 四但?白米的直播间里只?剩下四个字:永久封杀。 第 214 章 1719年1月20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一 暴风雪 从?进入河北境内, 一路都是?好天气,偏快到北京时?下起了?大暴雪,导致最终到达的时间比原定又晚了?两天。 是的, 原定,是?的, 又。 这次回程, 我们使团的行程备受关注。 一到库伦,就受到驻扎在?此的钦差办事大臣多?尔济和帮办大臣——土谢图汗部王爷最高规格的接待。 这两个?蒙古壮汉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弱女子看,听图里琛说起我们这一路的遭遇后, 眼神更是?一变再变,敬仰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连称我为大清第一女巴图鲁(虽然我是?靠头脑取胜, 但他们觉得和毛子打交道得各方面都强大), 还拼命给我敬酒(都被安德烈和图里琛喝了?)。 结果因?为这些男人全都醉成了?一摊烂泥,我们在?这里耽误了?一天。 之后每到一个?行政区域,当地的最高长官就已经在?驿站等待了?。 在?张家口, 总领察哈尔蒙古八旗的都统不仅提前三天等候,还亲率八十名蒙古官兵,往前送了?我三十里。 图理琛说, 从?没有?汉人官员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原来, 《彼得堡中俄友好合约》签订之后, 手抄本早已八百里加急送回国内, 在?我启程往回走的时?候就通过邸报谕发全国。 就区域来说,最直接的获益者就是?蒙古各部。 因?为合约确定了?两国边界, 切断了?俄国对大清西北叛乱者的援助, 将在?一定时?期内限制俄国对蒙古的侵略。此外,俄方还承诺遣返被诱逃到沙俄的蒙古居民七百余人。 所以这些排场, 既是?因?为接待者发自肺腑的感服,也是?因?为皇上给的体面。 可是?这一场场接待,把我们到达京城的时?间一拖再拖。 正常情况下,今天这种天气不宜赶路,但我们这一行人都归家心切(除了?安德烈),所以强撑着在?风雪中走走停停。 越急越出乱,黄昏时?分?,在?城外二?十余里的小道上,队伍里有?辆马车滑进深坑里,一位翻译官从?中摔出,撞到了?脑袋,陷入昏迷。 幸运的是?,我们不缺医生和药材——说来讽刺,大清派出了?最顶尖的中医,以救治太子的名义万里迢迢赶赴他国,却连太子的面儿都没见上,反而三番五次救治自己人,抓伤,撕裂伤,咬伤,剑伤,冻伤,伤寒,疟疾,等等。 图里琛提着风灯大声调度,我们全都停下来,有?的忙着把他抬到车上救治,有?的忙着拉马车。 忙乱中,天色渐晚,风雪愈大,风灯的光芒越来越不管用,前方却忽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保护秋大人!”图里琛警觉地点了?三四个?侍卫,拔出腰刀将我围起来。 几分?钟后,五六匹马劈雪而至。 “什么人,勒马!”图里琛迎风大吼。 对面没人说话,却纷纷勒马,只有?当先那匹枣红马一直冲到我们身前。 图里琛将风灯高高拎起,在?又密又急的雪幕中,勉强看清:马上套着黄缰,马脖子上挂着璎珞流苏。 全天下,除了?皇上只有?郡王以上的皇子才能用黄缰!时?髦到坐骑的也没谁了?! 他反应迅速,低喝道:“是?四王爷,快收刀!” 不及停稳,上面的人便跳下来,掀开风帽朝我奔来。 真的是?他! 我心一颤,将挡在?身边的人往旁一拨,便要朝他扑过去,后脚跟刚拔起来,忽然被人拦腰一抱转了?个?圈。 我懵了?。 面对黑漆漆的雪野发了?三秒呆,吃了?一嘴风雪不说,热泪都被凛风吹飞。 “放肆!” “大胆!” “你干什么!” “哪来的毛子?” “找死!” 身后传来一片怒斥,夹杂着兵器出鞘的声音,以及安德烈浑厚低沉,如?野兽般的吼声:滚开,别碰我妻子! 妻子?谁?我吗? 搞什么?!路上我们说的好好的,让他去大清医专当保安,好吃好喝供着他,安分?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就把他平安送回俄罗斯。 怎么突然把自己当颗葱了?呢?没有?这么报恩的! 幸好除了?翻译没人能听得懂他。 饶是?如?此,等我回过身,雍王府的侍卫已经和他打起来。 四个?打他一个?。 不过,安德烈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爆发力极强,猎杀棕熊尚不在?话下,格斗技巧也不错,赤手空拳对付四个?人照样游刃有?余,一边打着还念念有?词地嘲笑、挑衅。 四爷怒喝:“砍了?他的手!” 图里琛大惊,连忙劝解:“四王爷您息怒,这位是?沙皇的近卫军安德烈中尉。他不知道您的身份,大概以为您要对秋大人不利,只是?想保护她。” “此间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四爷没理他这茬,吩咐了?一句便大步朝我走来,一言不发,一把拉起,快步朝他的马走去。 安德烈猛地发出狂怒的吼声:“嘿,懦夫,我再说一遍,别碰我的妻子!” 于此同时?,他一拳将身边的侍卫锤飞,一脚踹倒刚果儿,背上背着不断拳击他的那个?,纵身一跃,朝四爷直扑而来。 “安德烈!”我甩开四爷,冲在?前面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别发疯,这里是?中国!” 安德烈双手擒住我的双肩,咧嘴狞笑:“就算在?地狱,我也有?保护你的义务!” “他是?我的爱人!” “不。”安德烈背后重重地挨了?一下,低头嘶吼一声,接着抬头坚定地说:“你在?沙皇面前对上帝发过誓,我们才是?合法的。” 去你的沙皇,去你的上帝!一句话而已,又没签字!我连自己都骗,他俩算老几! 刚要骂醒他,刚果儿举刀从?他背后劈来。 “住手!” 与?我一同叫停的还有?图理琛。 他直接抱住刚果儿的胳膊,大声喊道:“王爷,此人不能杀!大清和俄罗斯才刚缔约,如?果杀了?他,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就保不住了?!我们在?俄罗斯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也派人去觐见沙皇,许以准葛尔部境内矿藏,换取军事援助,共讨咱们西北诸省。一旦中俄关系破裂,策妄阿拉布坦一定会趁虚而入,到时?必将战祸连连!为了?大清江山,请王爷三思啊!” 安德烈虽然听不懂,却对自己的地位非常清楚,见局势僵在?这里,得意地冲我挑眉:“亲爱的,让你的老情人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在?大清靠你的施舍卑微地活着,不如?让沙皇的军队来为我收尸。” “你闭嘴!”我又给了?他一巴掌,转而看向?四爷,好声劝道:“王爷,他故意激怒你一定别有?用心,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他用眼神丈量了?一下我和他,和安德烈之间的距离,牙关一紧,眼神冷冽,语气刁钻:“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处置他?” 应该把他当个?屁放了?…… 不过他现在?被架在?高台下不来了?,就这么轻飘飘放过,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我得给他搭个?台阶。 于是?我靠过去,拉着他的手轻轻一晃,好声好气地哄道:“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等我见过皇上,把出使的情况汇报完,就把他交给你,好不好?” 他把手一抽,往后退了?半步,冷哼道:“缓兵之计。” “不是?……” “他抱你的时?候你不出手,将要丢掉性?命的时?候,你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是?怕他继续闯祸,真被我砍了?,还是?想炫耀,这头不通人性?的野兽,只在?你手底下服服帖帖,挨了?打都甘之若饴?” ……久别重逢,别犯病行不行啊? 他不,他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刻薄我。 “王爷,哼,这才走了?一年多?,又开始称呼官讳了?。刚才你叫他的名字,怎么叫得那么熟练?私下里叫了?多?少回了??” 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怎么吃起干醋不避人? 真是?又气又尬。 我都没脸看图理琛了?。 “刚果儿!”我才捂着脸叹了?口气,这个?打翻了?醋坛子的男人就曓喝:“把这畜生还给她!” 接着转身上马,狂奔而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感觉刚才就像做了?一场怪诞的梦。 美?好的期待就这样破碎了?。 乍喜乍悲后,满心只有?无尽的空虚和疲惫。 “秋大人不必过于忧虑,我明日?便去雍亲王府将咱们一路上的经历,以及安德烈中尉跟来的原委,仔仔细细地和四王爷解释清楚。他一定会理解你的。”图理琛随便安慰了?我一句就赶紧躲开了?。 安德烈揉着痛处爬起来,像熊一样甩了?甩身上的雪和泥,龇牙咧嘴着问我:“给我买个?大房子,再找几个?漂亮女人,我就允许你和老情人暗中来往,怎么样?” 敢情故意撒泼大闹,是?为了?和我谈条件?! 不过,他怎么能在?那几秒中判断出四爷和我的关系,并迅速做出反应的? 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和行动力。 但这样的才能用来找事儿,也真是?令人恨得牙痒痒。 “我准备在?你的餐饮里下毒,毒得你这辈子都举不起来!” 他挑了?挑眉:“那你的老情人也休想拥有?你。” 他真把自己当盘菜! 进城后,我让图理琛把他送到了?俄罗斯馆。 不知道是?不是?折腾累了?,他并没有?抗拒,连个?再见也没说,就与?我分?道扬镳了?。 我感觉,自从?离开俄罗斯,他就一天比一天阴郁。 他一直把我当猎物,但在?失去前途之后,我对他的吸引力好像完全消失了?。 一路上,他从?未像之前那样火热奔放得释放荷尔蒙,终日?窝在?马车里昏睡。 有?时?候我心血来潮会鼓励他几句,他反应平淡。 今天这一出,还挺让人看不懂的。 不过,一个?被祖国驱逐的人,能在?异国他乡翻起多?大浪呢? 总有?一天,他会认清一个?现实:我才是?他的救世?主。 第 215 章 1719年1月21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二晴 还是俄罗斯的床软。 回程时满以为家里的床最舒服, 回?家?睡了一晚,才知道?那不过是‘思乡滤镜’。 在乾清宫外等候召见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改良我的床铺。 要把枕头、被子、褥子都改成鸭绒的, 得需要多少?只鸭子? 以及延伸出?来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和全聚德搞个商业合作?我雇人免费帮他们拔毛,把鸭绒带走, 供应给自己?的羽绒被生产商, 应该有得赚。 正想着,太监来传,皇上宣召。 我和图里?琛连忙抖擞精神, 跟着他进入西暖阁。 暖阁里?地龙烧的旺,皇上和诸王大臣都穿得不多, 我们也在进门前把大衣交给了太监。 打眼一扫, 三爷, 四爷,五爷,八爷, 十四爷都在。 南书房几位大臣和内阁学士,以及户部、礼部、理藩院尚书也在。 六十五岁的康熙皇帝,脸上肉眼可见得又多了几道?沟壑, 不过精神尚好, 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洪亮。 我将原版《彼得堡中俄友好合约》呈递上去, 他微笑着给予充分肯定, 慰劳我们此行辛苦,却没提及封赏, 而是就合约中的条款提出?了几个问题, 事涉国体和相?关?事项的责任部门,让我给这些大臣讲一讲。 对于大清明显得益的条款, 他们自然没有疑问,想让我解释的主?要是三条。 第一,关?于互市。此前中俄互市集中在尼布楚,新合约扩大了贸易范围,增设恰克图为第二贸易城,并每年发放二百个贸易入关?凭证,允许俄罗斯商人按照指定路线,进入内陆主?要贸易城市。 理藩院认为,这个条款开了先例,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管理对外贸易和外国商队的难度。 他们测算了一下?,这样一来,俄罗斯每年从大清赚的钱至少?能?翻三倍。无疑,是在给对方送军火费。 户部也不赞成,认为这样将对本?土贸易产生巨大冲击,合约下?发全国后?,已经有好几个省份的布政使上折陈述各个商会的反对声。 要不是亲耳听到,我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国家?最?高权力部门的声音。 居然会因为管理难度增加就不想干? 居然会因为一些头部商人的利益拒绝对外开放? 这些话怎么好意思当着皇帝的面儿讲出?来的,就不怕他骂你们懒政,怀疑你们受贿? 在开口解释之前,我看了眼四爷,心想,等你上位一定要好好整顿这帮尸位素餐的官员,拜托了。 他并没有把私人恩怨带到朝堂上来,好像能?读懂我的心声似得,半阖着眼微微一点头。 理藩院那些狗屁问题我根本?没搭理,只阐述了一些开放贸易的好处。 包括但不限于,拓展外国市场,增加本?国出?口;引进外国优质资源和技术,促进本?国生产力改革;通过贸易粘性增加对方翻脸的成本?等等。 之后?又呈上一份我在路上写的《开放经济下?的贸易保护政策》,应对进口商品的冲击。 因为不长,皇上命我当堂宣读。(本?来要让张廷玉念,被我的字迹劝退了) 听完后?,除了个别人,比如皇上,四爷,十四爷等,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就像见鬼。 连张廷玉都对我充满了警惕。 我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心声:这家?伙是妖孽吗? 其实这根本?不是我原创。 像福建、广东、江宁这些开放比较早的地方,在明朝时期就在关?税、进出?口产品类别等方面设置了壁垒,只是各地执行的标准不一样,而大清闭关?锁国多年,研究对外贸易的专家?都被埋没了,他们呈上来的折子都在通政司仓库里?吃灰。 我只是总结前人经验,结合后?世的实践结果,写了一篇笼统的建议。 难道?我发挥得有点过分? 悄悄看了眼四爷,他眉头微蹙,抿嘴轻一摇头。 好吧,那我收着点。 “走一步看十步想百步,步步为营。”康熙从龙椅上站起来,摆摆手挥退想要搀扶他的李九一,慢悠悠踱下?台阶,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笑眯眯看着我,“这间屋子里?站着的,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可是像你这般周全善谋者有几个呢?” 他扫视一圈,大家?都低下?头不言语。 “难道?是因为你吃了外国的大米,所以比朕的臣子更聪明吗?”他摇摇头道?:“在朕看来,绝不是这样。你是聪明,但论智慧和阅历,远不及他们这些人。你的优势仅在于心无杂念,一心为国。功名利禄全不在你眼里?,也没什么软肋把柄叫人拿捏,敢想敢干敢说!” 说到这里?,他仰头一叹:“朕不求其他臣子像你这般纯粹,恐怕连朕的儿子都做不到。” 三爷立即带头跪下?,其他人也紧跟着纷纷跪到,“儿臣/臣有愧。” 我刚要跟着跪下?,皇上扬了扬手,“你站好。” 于是满屋只有我和他站着。 上帝作证,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下?跪。 别捧杀我呀,我还是想要功名利禄的!别以为夸我几句就可以不给犒赏了! 可是老头儿偏要借题发挥,给我拉仇恨,就这么让他们跪着训了至少?半小时话。 几乎挨个点名儿,指出?他们近来在差事上不尽心的地方,把政务上的乌烟瘴气全都归咎于他们不尽心。 最?后?冷哼道?:“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谁心里?有什么小心思,朕一清二楚。那些只为自己?打算的人,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说的很重。 应该和他刚才说的那些小事没有关?系。可能?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公大臣们齐声表态,之后?康熙回?到龙椅上,让他们继续发问。 主?管礼部的官员,对‘互派留学生’和‘允许东正教传教士来华传教’这两个条款不满意,认为我们用内陆甚至京城的安稳,换取大块荒芜土地,得不偿失。 这次是图里?琛解释的。 他将我们在俄罗斯的境况详述,总结道?:“当时策妄阿拉布坦的人也在彼得堡,就住在我们隔壁,如果我们不做出?一些让步,他们立即就能?达成同盟。各位大人或许认为,我们付出?这些代价划定了两国边界,无非是明确了部分土地的归属,而这些土地荒无人烟,只不过是蒙古人偶尔去放牧的大草场而已。且不论划清边界对稳定疆域的作用,这片土地本?来就是中国的,苏武牧羊就在贝加尔湖附近,霍去病也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磨刀霍霍,咱们满人入主?中原,难道?连中原的疆域都看不住吗?皇上不只是咱们满人的皇上,而是中国人的皇上。” 这番话说的振聋发聩,我简直想给他鼓掌。 在场的汉人也纷纷动容,以袖遮面擦拭热泪。 有些满人没有华夏的概念,所以对版图并不执着。对于中华文?化,他们觉得自己?是来统治汉人的,没有义务去了解和保护。 所以真正让张廷玉他们动容的,是图里?琛这样的旗人对汉文?化发自肺腑的维护。 真正的民族互荣,不是从上位者出?于统治目喊的口号开始,而是从尊重彼此的文?化开始。 不过康熙反应平淡。 我想,虽然他经常强调满汉一体,也非常注重汉文?化的学习,但都是为了管理汉人。 在他刚登基的时候,由于移风易俗造成的满汉冲突还很激烈,为了坐稳皇位,他没少?打压汉官,实施‘愚民’政策。大清是从宋朝开始文?盲率最?高的一个朝代。而他经常去盛京祭祖,也说明他自认为的根,还是在那里?。 倒是四爷和八爷频频点头。 他们这一代,统治观念显然已经变了。 无论如何,一场汇报无法说服所有人。 肯定还有非议,不过无所谓,这些非议都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汇报完才提及封赏。 图里?琛官升两级,下?放广东,任知府,赏白银三千两。 “秋童,赏银五千两,金、玉如意各一对。暂去理藩院吧。” 皇上才说了一句,马齐就提醒道?:“皇上,秋童现?任通政司五品,按说该因功拔擢,可是理藩院只有七品以下?的职务,才能?由汉人充任。” “你说的对,那就让她入旗吧。” 马齐错愕了一瞬,旋即又问:“请问皇上,入哪个旗?” 皇上看了看神色各异的诸王贝勒,思忖半晌道?:“镶白旗,就放在雍亲王麾下?佐领。” 啊?我心一紧,这不是要赐婚的前奏吧? “皇阿玛,儿臣以为不妥!”十四贝勒忽然站起来,躬身抱拳,虽然礼数到位,口气却很冲:“自咱大清入关?以来就没有这个先例!” 康熙好整以暇地问:“没有这个先例,你镶蓝旗内的汉人从何而来?太宗皇帝建汉军八旗,朕就不能?给有功之臣开个入籍的先例?” 十四可能?是下?意识站起来阻止,根本?没想到理由,随便扯了一句,一下?子就被堵住了,但他不肯放弃,梗着脖子犟嘴:“镶蓝旗是有不少?汉人,却都是入关?前就入旗的功勋之后?。皇阿玛要是为功臣开先例,那于成龙、李光地这几位老先生是不是也有资格入籍?若不给这个体面,他们岂不寒心?” 皇上淡淡道?:“既然是先例,就是让后?来人有据可依。只要汉官精忠报国、立下?彪炳史册的功绩,就可以获得入籍的殊荣。” 十四依然不服输,倔强道?:“那儿臣奏请皇阿玛把她放在儿臣麾下?。” 三爷的眼神在他和四爷身上转来转去,表情?精彩纷呈。 四爷面无表情?,不对,偷偷翻白眼。 其他官员憋着笑,挑眉撇嘴相?互对视。 只有张廷玉眼观鼻,鼻观心,像尊泥塑似的。 “哦?”康熙眼里?也有几分藏不住的笑意,抄起御案上的笔筒把玩着,“你说说为什么?” 十四大声道?:“儿臣麾下?精兵强将多,军师智囊少?,秋童若能?来,恰好弥补劣势。” 皇上呵呵一笑,“朕从不把秋童当弱质女流,但也舍不得让她上战场。你想要军师智囊,自己?培养去,休要来抢现?成的!” 十四像个任性的孩子,仰头问道?:“皇阿玛疼她,为什么不把她放在您麾下?的正白旗?那样岂不是更体面?” “老十四!”四爷忽然低喝了一声,“我们做臣子的,只有服从,无权质疑和干涉皇上的决策!” 十四冷哼道?:“尽忠直之道?焉,则必矫上拂下?。我有谏言直说,才是忠君之道?。” “好啊,今天朕就让你这个忠臣明白一回?。” 对于两个儿子的争执,康熙并未着恼,再次站起来,踱到十四身边,背着手悠悠道?:“人才是兴国之本?,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让她能?发挥最?大潜能?,既是为君者的本?分,也是对人才负责。秋童初入大清,就在雍亲王手下?办差,巡视一趟进步飞快,她有多大的能?耐,雍亲王最?清楚。出?使俄罗斯之前,她也曾亲口告诉朕,进退取舍全赖雍亲王指点。你说,要是跟着你,你能?教她什么?” “骑射,排兵布阵!”十四还是嘴硬。 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胤禵,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你站在朕这个立场,真的会让她去学这些吗?” 十四沉默了半晌。 八爷趁康熙不注意对他摇了摇头。 十四终于低头,闷声道?:“儿臣知错。但是,秋童才堪大用,如果皇阿玛把她放在儿臣麾下?,儿臣一定不会埋没她!” 虽然我们俩算不上心有灵犀,但这句话我还是能?听懂的,原来他想把我抢过去,也是怕康熙把我塞进四爷的后?院。 康熙却没理他,转头对裕泰道?:“先把俄罗斯事务划给秋童管。” 裕泰问道?:“职权按五品郎中给吗?” 康熙想了想,摸着脑门转头问张廷玉:“衡臣,朕前几日怎么同你说的?” 张廷玉往前一步道?:“皇上问微臣,河南布政史是不是暂缺。” 什么?该不是让我去河南吧??? 我下?意识看向?四爷,四爷后?背一僵,拳头瞬间攥紧。 “皇阿玛……”就在他脚步迈出?去,准备谏言的同时,皇上忽然道?:“让通政司副使安欣去吧。秋童顶他的职位。至于理藩院的差事,兼着办吧!” 四爷和我都松了口气。 裕泰刚退回?去,张廷玉就站了出?来,“皇上,还有件事,臣帮您记着。” 皇上转过身,一脸迷茫地道?:“你说。” “自从您把亲王贝勒家?的几位阿哥接进宫里?抚育,他们就闹着要听秋大人讲课,天天来讹,讹得您头疼。” 这句话好像唤醒了康熙的头疼病,他下?意识捏了捏眉心,连声道?:“提醒得好!这才是今天得头等大事!秋童!” 我忙躬身低头:“臣在。” “朕想让你帮朕管管这几个淘气包,你可愿意?” 张廷玉道?:“这几个阿哥分别是二阿哥家?的弘曣,雍亲王家?的弘历,恒亲王家?的弘晌,八贝勒家?的弘旺,九贝勒家?的弘鼎,以及十六贝勒家?的弘普。” 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孩子除了弘旺大一点,其他应该都是六七岁左右,都处在狗都嫌的年纪!! 我可干不来皇家?保姆! 我表示为难,“皇上,微臣没生养过,不会照顾孩子。阿哥们这般金贵,要是有个磕磕碰碰……” 皇上一摆手:“让你来给他们还有朕的皇子们讲课!” 不容我分说,直接下?令:“以后?你就在上书房行走,五日来一次即可。” “皇上!”几个老臣大惊失色,“上书房先生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翰林院优中选优,才敢举荐上来给皇子们讲课!秋童虽有功,却没读过圣贤书,实在是……” 皇上却道?:“朕又没让秋童讲儒学!朕至今还跟钦天监的传教士们学西洋科学,朕的儿子孙子,为什么不能?学?” “可是……” 皇上干脆站起来,“朕乏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皇上!”我赶忙将他叫住,跪下?去,大着胆子道?:“微臣何德何能?蒙君恩宠委以重任。既然未来的栋梁我教得,那适龄得公主?和格格们,我是不是也教得?” 第 216 章 尽管京城贵女都想走我的路, 但除了叶兰,没人敢把女儿?交给我。 归根结底,他们想要的只是这份荣耀(或许只想让女儿嫁皇子), 却不认可这种离经叛道。 我一直想打?破这种偏见,让更多?女性?走上职场、官场, 公平地获得另一种实现个人价值的机会。 为此我为很多女性提供了各式各样的工作?, 但这还远远不够。 要想改变社会风气,需要全社会各个阶层的女性?共同努力,共同发声。 现在我不缺群众基础, 生活在底层的女性?往往承担更多?社会责任,要和男人一样劳作?、赚钱, 所?以她?们迫切地期待女人在职场上能得到公平对待。 可是本该作?为进步力量的知识女青年, 却受到知识的约束, 极难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起不到先驱作?用。(除非像黄招娣、年晓玲这样,彻底走出家庭) 如果皇室贵女可以跟我读书, 接受思想启发,不仅会打?消普通人的顾虑,而且凭她?们的影响力, 将?来一定可以为这项事业作?出巨大贡献。 不过现实是, 我过于乐观了。 康熙这个年纪, 连危及朝廷的吏治都不愿意大刀阔斧地整顿, 怎么?可能允许女人出格。 “她?们该学的,你?可教不了。” 不过他没有让我下不来台, 而是用一句不轻不重的笑言将?我打?发。 他走后, 王公大臣们三三两两撤离,除了十四, 其他阿哥围着四爷道恭喜。 三爷还撩起他手腕的佛珠,挤眉弄眼不知打?趣什么?。 我退出房门,正在穿衣的时候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碰到一旁举着托盘的太监,托盘应声落地,咣啷一声。 大家循声看来,都看到了十四头也?不回的潇洒背影——拽得跟个中二少年似的。 八爷缓步朝我走来,温言安抚道:“秋童,你?别往心里去,他没什么?恶意,只是有些意难平罢了。刚才你?看到了,为了维护你?,他不管不顾地和皇阿玛顶嘴。以你?们的情谊,他永远也?不会做出真正伤害你?的事儿?。” ……绵里藏针。 你?的好?四哥就在你?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你?说这些合适吗? “弘旺就拜托你?多?费心了,若他不认真学或者调皮捣蛋,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亲自管教他。”他笑着嘱托了一句,便去追十四了。 我回头看了眼四爷,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三爷看出我的意图,撞了撞他的肩膀,暧昧道:“老四,看来你?这女诸葛有要事要与你?商量,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四爷一言不发地斜了我一眼,却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脚步跟着三爷他们往前走,眨眼间就把我撇在后面。 毕竟昨晚有过那?么?不愉快的经历,看来他还想抻一抻。但刚才那?副表情,分明是得意的。 果然没抻过几步就慢慢停下来。 三爷他们笑他几句,识趣地走开了。 我快步追上去,倒也?没说话?,就是盯着他看。 一年多?没见,这张脸没怎么?变,还是白皙光滑,但身形明显瘦了,头上也?真的有了一小撮白发。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会先于我衰老。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很恐慌。 幸好?他没察觉到。 他似乎只感?受到了我的迷恋,眼角嘴角都在极力掩藏得意。 不过被看久了,便不自在起来,看了看值勤的侍卫和太监,清了清嗓子,低声斥道:“看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分寸。” “我就看看又没动手动脚……” “你?……”他瞳孔一震,脸颊涨红,张了张嘴,似乎想教训我,却没说出口,只哼了一声,快步将?我甩开。 真是的,调戏自己男朋友有什么?错,又没有旁人听见! 老古董!没情趣! 不理我,送上门的台阶你?不要,以后可没有了!你?继续生气去吧! 我没去追他,扭头往后宫的方向走。 进宫时,我已将?俄罗斯特产送进宜妃的宫殿,现在再?去找她?报个到。 谁料刚走了几步就被人赶上。 “就这几步都能跟丢,我这么?大个人,你?就不放在眼里?!” 是折回来的傲娇四啊。 宫里头不便拉拉扯扯,所?以他只能在旁发干火,一副急需被哄,却说不出口别扭样。 谁让你?不珍惜我主动示好?的机会呢?非得拿娇! “什么??王爷不是嫌我烦想赶紧甩开我,竟想让我跟上去?”我故意装傻,逼他自己找台阶。 他翻了个白眼,咬牙训导:“知耻而后勇,你?现在知道了,还不跟过来聆训?!” 瞧这高高在上的姿态。 有本事待会儿?别做小伏低! “主子吩咐,奴才不敢不从。”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给自己挖坑。 皇宫是他家,他熟得很,七拐八拐将?我带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四下望了几眼,除了假山和花树,没看到任何人影,便放慢了脚步,傲慢地地吩咐:“此处无?人,你?认错吧。” …… 绕了这么?多?路,好?不容易甩开那?些八卦眼,竟然是为了这!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示好?的软话?,或者至少拉个小手什么?的…… 他变了! 以前有不甜的点心,藏在衣服里的云南白药,亲手雕刻的印章,现在只有冷冰冰的训话?,他不肯在我身上花费那?些浪漫的小心思了! 他对我的思念远不如他的权威分量重! 说不出的失望和委屈迅速堆积,险些把我脑子里的水挤出眼眶。 看来只有我天真,以为时间和距离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能不变的是他的秉性?,我的脾气,而不是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请王爷明示。” 他冷冰冰,我就硬邦邦,反正鸡肋的感?情不要也?罢。 “你?不知道?看来昨晚睡得很香嘛,一点也?没反思自己!你?可知别人如何辗转反侧,痛心疾首?” “睡得一般吧,主要是家里的老床太硬了,还总吱吱作?响,一会儿?回家我就让人砸了烧火,买张新的,被褥也?都换掉!新的总比旧的好?,您说是吧?” 气死你?! 他果然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后槽牙咯吱作?响,却硬撑着没发作?,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说,新人比旧人好?吗?我就说那?个野人怎敢这般孟浪嚣张,原来全是你?给的底气!区区一个侍卫,连贵族头衔都没有,要是你?不曾给他一点机会,他怎敢对你?不敬?” 我一摊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渣男御用神句一出,他被堵得眼神一呆,短暂陷入怀疑人生的状态。 我爽了,心里的郁结散了大半。 不过能当皇帝的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他很快调整战术,换了一副受害者的语气:“有人爱慕你?,对你?死缠烂打?,这不怪你?,可你?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不该搭理他,更不该把他带回来!俄罗斯的皇帝有什么?权力决定大清钦差的婚配?简直荒谬,荒谬至极!在他面前你?怎么?就不敢直言自己此生不婚?专拣我这个软柿子捏是不是?”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苍天饶过谁?我现在可算明白十四当初的心情了。 我在外?面历尽艰险,九死一生,心心念念想着你?,万万没想到,回来后你?不仅不体谅我、回馈我满腔爱意,还问都不问,就为这点‘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儿?对我发难! 心寒! 心寒到根本不想和他吵。 “怎么?,无?话?可说了?”他还以为自己占了理,立即又端起架子来,“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潜台词:说的好?了我就原谅你?。 我才不稀罕你?的原谅呢! 正想着怎么?怼他,他又退了一步,主动给我指明路线:“往后你?别理会他,搬到圆明园来,我就再?不提这回事了,好?不好??” 我差点让他气笑了。 这一会儿?功夫,三十六计用了一多?半,只为了这一个目的。 这是什么?坏毛病! 决不能让他得逞,要不他还以为自己多?精明,光靠套路就能得到真心。 “奴才愚钝,还没反思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等我回家好?好?反思个一两年,再?来乞求王爷的谅解吧。” 他哀怨道:“你?说的轻巧!一年又一年,你?倒是不觉得煎熬!想过我没有?” 想过,你?不珍惜! “王爷……” “不许称官讳!” 那?我闭嘴行吧? 不行,他不依不饶。 “你?总是这样,既不认错,也?不肯解释,姿态摆的高高的。我知道你?出使不易,吃了很多?苦,有很多?不得已。你?在外?,我每日?担忧得吃不好?,睡不着,自从知道你?的归期,每天都去城门口迎你?,风雪无?阻。可昨晚那?种情况,你?叫我怎么?面对?我常和你?说,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信。可你?明知道我生气,也?不来解释。到现在,还故意说这些混账话?气我……你?想想,如果我什么?都不告诉你?,等你?一回来发现我身边有了新人,就算有天大的苦衷,你?是不是也?会伤心失望?” 应该是绝望吧? 以我的性?格,绝不会主动去索要解释,可能会变成言情剧里的女神经,狂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跑得无?影无?踪,再?不回头。 “其实解释是次要的,我相信你?的人品,绝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你?自己都说了,进退取舍都是我教的,我不信你?,就是不信自己。刚才都是气话?,气你?态度不端正,不把我放在心上。你?不能霸道得不许我生气吧?我想让你?来找我,是想听你?诉苦,朝我撒娇,帮你?出气,为你?分忧。把这一年多?欠你?的,加倍还给你?。” “我是想说的,你?那?么?冷冰冰……” “你?也?不热乎,比一个人的被窝还凉。”他抬眼四顾,确定没人才说了句稍微过火的话?。 紧接着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脸,不过最终还是没敢,背到身后去了。 “宫里头说话?不方便,晚上你?来圆明园,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你?说。” 真有事儿??不是骗我过去这样那?样? “也?是一件情非得已的事儿?。” 是什么?? 我可等不到晚上,现在就想知道。 可是刚要问,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转眼几个太监抬着一顶步辇经过。 四爷赶紧肃然一正,甩袖下跪:“儿?子给额娘请安。” 辇上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冰霜的德妃。 第 217 章 我也给她行了礼, 但她并未理会我,只叫她儿子?,“胤禛, 你近前?来?。” 四?爷起身凑过去,陪着笑问:“额娘, 外面这?么冷, 您出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儿,吩咐儿子?给您办!” 德妃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神色却一点儿都不慈爱, 语气更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老四?, 你都这?么个岁数了, 什么时候才能不让额娘操心?” 四?爷顿了顿, 委婉道:“额娘,儿子?家中一切都中,孩子?们也都好, 您不必忧心,安心享清福便是。” “孩子?们是很?好,弘历乖巧懂事, 自从进宫, 每天都到永和宫来?给我请安, 弘昼长得虎头虎脑, 和你小时候一样,见过总想再见, 弘时成亲后, 也越来?越稳重了。不过,福晋她们到我这?里哭诉过多次了, 你不要有家不回,总在园子?里住着。老话说多子?多福,你府里那?几?个年轻人,都在生养的好年纪,便是有些老面孔看腻了,现在有了新……” “额娘!”四?爷忽然将她打断,语气生硬道:“多子?是为了多福,儿子?现在的福气已经无人不羡慕了。唯一忧心的便是您。您有一颗慈悲恻隐心,容易受人蒙骗,从年轻时就总吃些不必要的气。儿子?今儿就回府好好问问,谁这?么不孝,扰您清净,查出来?定将严惩不贷!” 德妃翻了个和他十分神似的白?眼?,旋即把目光瞥向我。 那?尖锐刻薄的目光令我浑身不自在。 四?爷稍稍闪身,将我一挡。 “听闻俄罗斯皇帝赐给秋童一个赘婿。这?是个好事。从前?她总把不嫁人挂在嘴边,看来?是没人入得了她的眼?。现在总算有个归宿,不枉当?回女人。”她把手上的镯子?脱下来?,递给四?爷,“好歹也跟过你,你大度些,多给她准备些嫁妆。这?个镯子?就当?是个添头。” 四?爷没接,忽起一脚,将侍奉在旁的女官踹了个趔趄,呵斥:“你怎么当?的差,竟让那?些舞魅魍魉去娘娘面前?传谣!” 那?女官简直好涵养,竟然连本能的惊呼都克制住,一稳住身形赶紧转身朝他跪下,颤声道:“回四?王爷,宫里头人人都在说,并非有人刻意说给娘娘听。” “嗯?”四?爷冷哼道:“人人都在说,我怎么没听到?!” 德妃轻飘飘道:“你是堵着耳朵装聋子?,倒怪起旁人来?。” 四?爷不理她,喝问那?女官:“刚才谁去过永和宫?” 女官胆战心惊地看了眼?德妃。 四?爷又踹她一脚:“再不从实招来?,就让慎刑司的太?监来?问!” 女官浑身一抖,脱口道:“十……十四?爷。” 四?爷攥了攥拳,接着转向德妃:“额娘,老十四?他……” 德妃冷笑一声:“他才是真孝顺,至少从来?不敢打骂我身边的人。” 四?爷被堵得哑口无言,大约知道这?关不好过,怕我受牵连,便打发我走。 我拐到花墙后面,又偷偷看了一眼?,母子?俩就在那?里对峙起来?,一个比一个脸臭。 “秋大人。”忽然身后有人唤。 我一回头,见是宜妃娘娘身边的刘侍监。 他脸上堆着笑:“您怎么在这?儿,是不是迷路了?” 我随便一点头,“是啊。” “跟奴婢走吧,娘娘等您好久了。” 可等我到了宜妃宫中,却发现她屋里有客。 “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见我一掀门帘便要往回缩,斜倚在炕上的九爷郎声吆喝了一嗓子?。 宜妃冲我招招手:“进来?吧,有我在,不必怕他。” 茶桌上摆放着一个俄罗斯漆盒,盒子?里装满巧克力和干果?——都是我早上才送来?的。 宜妃让我坐在她身边,亲昵地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她从来?都是个生命力旺盛、好奇心爆棚的人,爱听新鲜事儿,我便讲些路上发生的趣闻或惊险刺激的,听得这?小老太?太?一会儿捂着眼?叫阿弥陀佛,一会儿搂着我喊可怜孩子?。 等我赚够了怜爱,才凑到她耳边道:“娘娘,还有些俄罗斯宫廷秘辛,等九爷走了我再给您讲。” 她眼?睛一亮,立即挥手赶老九,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这?么大岁数了,又不吃奶,别天天赖在额娘这?里。” 九爷脸皮极厚,一点也不恼,笑眯眯看着我问:“秋童,你不是老四?的人吗?总来?巴结我额娘做什么?难不成,你其实想跟我?” 呵呵。 想起他和顾鹏程这?样的老变态是同?好,我就作呕。 “九爷说笑了,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结草衔环都还不清,岂敢图谋其他。” “大胆点,她不让你图,我让!” “婉拒了哈。” 你再骚扰我,我让你倾家荡产! 宜妃扶着我的后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孩子?,话不用多,够狠就行。” 接着朝九爷扔了个靠枕,“脸都没了,还不走!” 九爷把靠枕抱在怀里,毫无起身的意思,悠哉道:“我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额娘拿秋童当?闺女待,我也只把她当?亲妹妹一般。” 宜妃道:“这?还差不多。秋童是我的小棉袄,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她出使?俄罗斯这?一年,我提心吊胆,总做噩梦,可惜外面的世界,我使?不上劲儿。你要是额娘的好儿子?,就多帮衬着她,别叫人欺负她。” 九爷爽快地答道:“那?是自然!谁敢给她不痛快,我第一个不答应!” 摸着他胸前?挂着的大金佛,看着我道:“以后别叫九爷,叫九哥,啊!” 这?关系论?的……算了,我又没和四?爷领证,各论?各的吧。 我立即甜甜一笑:“九哥,点石书局,您手下留情呗!” “好说!”他笑道:“以后朝堂内外的事儿,咱们兄妹俩商量着来?!” 朝堂内外? 原来?是想拉拢我。 今天十四?爷,八爷,九爷,轮番上阵,究竟玩得什么把戏? 他们真觉得我会和他们站一条线吗? “秋童,当?着额娘的面儿,九哥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就该跟那?个俄罗斯赘婿好好过日子?才踏实。老四?根本不是个良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你的,但他这?个人,从小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你面前?深情款款,其实趁你不在,早就有了新欢,这?一年来?天天带着她住在圆明园,搞得四?嫂她们几?个怨声载道,他自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信你个鬼。 宜妃拍了拍我的手,叹道:“男人都是这?样的,你别太?在意。要是过不去,干脆就一刀两断,反正他不珍惜是他没福气。你也不缺好男儿。” 心不自觉一沉。 连她也这?样说,难不成是真的? 这?就是四?爷所谓的‘情非得已’? 大脑里就像着了火,我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是敢把别的女人带到圆明园,我绝不再踏进去半步! 可我不愿意从他们口中得到真相,我怕先入为主,冤枉好人。 强作淡定又和他们聊了半晌,宜妃看我心不在焉,没再拘着我,吩咐刘侍监一直把我送出宫。 出宫时正值中午。 皇上给我放了一个月假,可我站在宫门口有些迷茫。 要做些什么,才能没空胡思乱想,快速消磨时光,尽快到晚上? 难不成真要回家砸床? 不过回家后这?个烦恼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靳驰早已饱了一堆材料来?汇报。 在我离京的这?段时间,《江南商报》遇到了一些发展困境,目前?被山寨报纸打压,很?多我们培养起来?的优秀记者被暴力或高薪挖走了。 点石书局艰难支撑,关停了六家。 印刷厂的股份被恶意收购,原始股东有的家破人亡,有的退隐江湖,剩下的也都成了大股东的应声虫。 而这?个大股东背景神秘,连季广羽也只能查到是杭州人。 唯一运行良好的就是‘知音茶馆’,因为它?在京城,四?爷出手干涉了好几?次。 我走的时候总账簿上的收入有好几?万两,现银也有ba九千两。 现在,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靳驰被迫辞退了《大清周报》筹备组的几?个记者。 今天我倒是赚了五千两赏银,但这?笔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把如意先当?了,把他们接回来?。” “绝不可以!”靳驰严肃道:“这?是御赐之物,而且如意意义非凡。” “什么意义?” “一般用于皇室婚礼。比如,帝后大婚的时候,皇后乘坐入宫的凤舆时,手中要拿一个苹果?,并且还要拿一个金质双喜如意,寓意平安如意。除此以外,金如意还代表权力,在废太?子?第一次起复时,皇上就曾赏过他一只金如意。” “你想多了,这?两样都和我无关。我既不可能当?皇后,也不可能掌太?子?之权。” 靳驰坚持道:“于御赐之物,宁可想多,不可疏忽。” 好吧。 “那?我一会儿去找十六贝勒问问,能不能尽快把赏银给我。” 十六贝勒现在在管内务府,皇上的赏赐基本都从宫里出。 也有好消息。 去年季广羽中了举,自己去找的门路,现在在天津做知县。 去了天津,看来?是投奔莫凡了。 我本打算把他留在京城,从当?下的境况来?看,他这?个选择是明智的。 他与?莫凡出身相似,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就算不投脾气,莫凡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不会为难他。 “这?两日他天天来?信,问你是否归家,早上我还收到一封。” “跟他报个平安,叫他先安分待着,不必回来?。过一段时间,我把他调回京城。” 他应了一声,立即铺开草纸起笔。 “先别忙,你把招娣叫来?,咱们商量商量江宁的事儿怎么处理。”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片刻后,招娣进来?,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对。 不过公事要紧,我没顾上问。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间或一抬头,外面已经漆黑了。 我将案几?上的纸笔一推,唤人来?备车。 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圆明园,却不料在这?里见到了意外之喜——阔别两年多的晓玲! 她扑上来?抱住我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忽然发现,她现在梳着妇人发髻。 第 218 章 她是在门口?迎上我的, 像之前在江宁总督府那样?,迎风翘首以盼。 现在是三九寒天,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 尽管裹着厚厚的披风,却完全冻透了, 手指头都伸不?直, 一哭就冒鼻涕泡。 本就瘦削的身子好像只剩薄薄一张纸,抱着都不?敢用力,怕把她折断了。 “晓玲别哭, 我回来?了,你有依靠了。”我轻轻拍着她安抚。 没想到这句话就像一个?火引子, 点燃了一个?哭泣的炸药包。 我只好?看向旁边的八福:“年?姑娘怎么在这里, 谁欺负她了?” 不?及八福开口?, 晓玲猛地将我抓紧,尖锐地叫道:“不?,秋童, 你别问他,我来?说!” “好?好?好?,我听你说。你别激动, 咱们进屋慢慢说。” 她抽噎着点点头, 只是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松手。 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和当初杀了廖大受到刺激后很相似。 这两年?,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嫁给了谁? 一时间,对她的担忧和心疼超越了其他所有情绪, 到这儿的目的完全被抛掷脑后。 一路安抚着将她带到我的房间, 向来?有分寸的八福竟然亦步亦趋地跟进来?,看了他几眼?, 他还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我只好?出?言提醒,“八福,你出?去把门关上,我和年?姑娘说几句体几话。” 八福微微弓着腰,小?心地说:“大人,您和年?姑娘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知心话要说,不?过年?姑娘大病未愈,大夫说不?宜太激动。她在咱们园子里住了一年?多,有些事奴才也是比较清楚的。等她说累了,奴才在这儿也好?搭个?腔。”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防着她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转念一想,‘住了一年?多’和晓玲现在的状态,确实?令人胆战心惊。 该不?会,晓玲就是九爷口?中?的‘新欢’,四爷所谓的‘情非得已’吧?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四爷让我来?圆明园,应该就是为了让我和晓玲见面,他想让晓玲自己解释整件事! 好?像他一贯如此。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主动降低姿态来?解释。 上次晓玲骗我他去大红楼,就被他逼着来?找我认错,只不?过那一次我没问清楚。 也许这一次正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才让八福在旁监听。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这次是怕她不?肯骗我。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他们两个?人好?上的概率不?大,同时背叛我的概率更小?。 与其说相信他们的人品,不?如说,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八福,你去煮一壶热奶茶来?。” 晓玲之于我,不?是普通朋友,她值得被信任和尊重。 八福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退了出?去。 他一走,晓玲又扑倒在我身上痛哭,“秋童,我该怎么办?” 我将她扶起来?,擦了擦她的眼?泪,“我离京前收到你的信,你说你父亲已经原谅你,同意你在报社工作,并答应帮你一起说服你二哥,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根本?没给你写过信。父亲生病是假的,我一回去就被二哥关了起来?。后来?,他们翻出?了埃文的信,派人去福建捉拿他,还将他打得奄奄一息,带到四川,逼他承认是个?哄骗良家女子的惯犯。埃文宁死不?屈,被……被刺瞎了一只眼?……” 说到这里,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身体里全部的水都从眼?睛里流出?来?一样?。 我都难受得心脏抽痛。 埃文啊,令海盗闻风丧胆的海上霸王,英姿飒爽的年?轻伯爵,意气风发的冒险家,竟被折磨成这样?。 年?羹尧,不?仅残忍,更是嚣张至极,完全不?在乎大清的国际形象和国际关系。 “为了保住他性命,我发毒誓以后乖乖听二哥安排,再没有非分之想。虽然二哥答应了,可我并不?相信他。后来?我找机会从家里逃出?去,想去寻他。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他。我们不?敢立即返回福建,怕被家里人追上,就在大山里的小?村子里藏了几个?月,本?来?准备等他伤好?就继续南下,可惜还是被二哥找到了。” 她根本?没办法一口?气说完,总是说几句就哭到崩溃。 断断续续的,我听完了整个?故事。 康熙五十六年?春节,也就是在我即将到达俄罗斯时,年?羹尧回京述职,康熙询问他,家中?是否还有适龄女子,得知二小?姐未嫁,便赐婚给了雍亲王。 年?羹尧应该极力抗拒过,一方面,晓玲和埃文私奔过,要是被皇上知道,便是欺君重罪。另一方面,在晓玲刚回四川的时候,曾听他透露过,想把她嫁给十四爷。(对四爷这个?老?六失望了)。 四爷也抗拒过,为此挨了杖刑。 可双方的反对没能?阻止这道旨意。 于是年?羹尧火速返回四川,把伺候过晓玲的奴仆,参与抓捕她和埃文的下属全部杀光,然后亲自送回北京,在老?宅里准备出?嫁。 四福晋为表重视,也派了个?有经验的嬷嬷,帮他们备嫁(也是验身)。 没想到验身没过!还发现了一件足以颠覆整个?年?家的意外——晓玲怀孕了。 年?羹尧自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就算堕胎侥幸不?死,只要晓玲嫁过去,一定会露馅,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所有知情人,包括晓玲。 他毫不?犹豫地溺死了老?嬷嬷,对晓玲下手时却心软了。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小?妹妹,居然会成为他平生最厌恶的‘□□’,但十几年?的教?养,曾寄予厚望,感情毕竟深厚。 晓玲为了腹中?的孩子拼命哀求他,不?断叫着二哥,说小?时候他如何疼自己,自己如何依赖他。 把年?羹尧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说到潸然泪下,她又开始指责他,“要是你肯踏踏实?实?地上进,根本?不?需要攀附谁!要不?是你把我送到雍亲王府,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本?该在父亲身边尽孝,本?本?分分地嫁个?门当户对的人,正经当个?大奶奶,是你让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年?羹尧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听到她这些抱怨,提刀就去了雍王府。 不?知四爷和他说了些什么,之后晓玲如期嫁入王府,但只过了一夜,就被四爷带进圆明园。 晓玲向他坦白自己怀有身孕,哀求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自己把孩子生下再去死。 四爷却说她得寸进尺。 保住年?家人的荣耀和她的性命,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年?家人以后都要为他肝脑涂地,才能?报答他的恩德。 尽管四爷安排专人照顾她,从不?在吃穿上难为她,但她每天都活得兢兢战战,不?知道哪天会和孩子告别。 在这种?心情下,根本?不?用任何人动手,孩子就自然流产了。 “她有巴掌那么大了,是个?漂亮的女孩儿。我现在还经常梦到她,她说在天上挑了很久,才选中?我当她的母亲。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安妮。这个?名字很好?听是不?是?你见过名叫安妮的女孩儿吗?她们是不?是都有一双蓝眼?睛,非常活泼聪明?她们也会拉小?提琴吗?” 晓玲的眼?睛完全红了。 声音已经嘶哑得支离破碎。 我无法体会做母亲的感觉,但我能?体会她此刻的痛苦——也许只能?体会到十分之一,就已经心如刀割了。 我紧紧抱着她,牙根咬得发酸。 这一切都是命吗? 不?,我不?觉得。 她一回去就被年?羹尧关起来?,以年?羹尧的管理?水平,她这样?的弱女子,不?该有机会逃出?去。 埃文是个?外国人,很扎眼?,很难藏得住。他们是怎么在小?山村里藏三个?月的?那可是在年?羹尧的地盘上,而他所带领的,可是大清最精锐的绿营军!没人暗中?帮他们掩藏行踪、扰乱搜查者?视线,可能?吗? 赐婚的时间太巧了,不?早不?晚,偏在她刚刚被找回的时候。 还有四爷那句话,‘年?家人以后都要为他肝脑涂地,才能?报答他的恩德’。 她个?人的悲剧后面,是不?是掩藏着一个?巨大的政治阴谋? 始作俑者?是谁? 我不?敢深思。 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娜和缅什科夫借助中?俄合作的契机,杀了一批力保太子的反对派。 那牵涉了无数个?家庭的荣辱存亡。 政治从来?都是血腥残酷的,不?因谁的意志而更改。 我只能?安慰晓玲:“她会回来?的,你还会有其他孩子,我保证,下次你怀孕的时候,我一定在你身边,看着你安全生下安妮,和你一起保护她。” 晓玲哭着摇头:“可我已经嫁给雍亲王了,我父兄的荣辱和埃文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再也不?能?见埃文,甚至不?能?寻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不?要寻死,活着才有希望。嫁了也能?离,离不?了还能?逃,总会有办法的。” “你会帮我吗?” “当然会,但是你要尽快振作起来?,我已经把《大清周报》提上日程,可是最近人才凋零,急需要照清女士这样?的知名作家帮我挑大梁。” 她闭着眼?一点头,一行情泪滑过鼻梁,再睁开时,满眼?都是忐忑:“我曾对你说,绝不?因为情情爱爱放弃理?想,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会不?会怪我软弱无能?,怪我……嫁给你的四爷?” 会。 心疼和介意可以并存。 纵然,于她而言,毫无主观选择权,但结果摆在这里。 他们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在他信誓旦旦‘别人没资格住’的园子里住了一年?多,他甚至有家不?回,天天守在这里,‘专宠’到人尽皆知。不?管原因是什么,一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 而且,这婚是皇帝赐的,根本?没可能?离。逃也不?太可能?,除非到了四爷不?需要年?家的那一天。 还有一点,让我难以释怀。 当初推荐我出?使的人到底是谁? 让我远离京城,是不?是为了促成这桩婚姻? 穆青和张廷玉提前知道吗?有没有给四爷透露过? 这些猜想真要把人逼疯了。 可是在崩溃的晓玲面前,我得淡定,大度。 “元好?问都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动了心就身不?由己,我自己深有体会,又怎么怪你呢?不?经历一场,永远都是纸上谈兵。何况,你自己已经吃尽了苦头。至于四爷,嫁他不?是你本?意,如果你确实?不?想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想办法把你带回秋夕苑,你看行吗?” 她稍怔了一下,摇头道:“这样?不?好?,会连累你。我可以回王府!” “回了王府,就要在福晋的约束下生活,不?仅出?入不?自由,恐怕连做什么也要受到严格监控,会影响你创作。” “我会想办法克服的,哪怕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写!” 我总觉得那地方是个?深渊。 从我第?一次去就有这样?的感觉,对住在里面的女人充满同情。 贝勒府也给我这样?的感觉,所以我住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想逃跑。 “你知道,以我的立场,不?便干涉王府里的事,如果你在那里受磨难,我可能?帮不?上忙。” 她垂眸轻轻摇头:“我早已不?是菟丝花,那些伎俩不?足以伤害我。只有你好?好?的,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说到这里,八福去而复返,提着奶茶进来?,和刚才比,走路明显不?太顺当。 看样?子是挨打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几口?润润嗓,接着问道:“八福,王爷回来?了?” 他服务态度完全不?变,灿烂笑道:“回来?一会儿了,在外头等着您呢。” 晓玲立即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痕迹,慌张道:“天这么冷,别让王爷在外面等,我先走,你们说话。” 好?吧。 法官断案从来?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算是‘被告’,也有当堂自辩的机会。 “趁热把这杯奶茶喝完吧,你身子还冰凉,喝点热乎的暖一暖。”我让八福倒了一碗茶给她。 她一口?气喝得见了碗底,逃也似的跑了。 从前我常说她吃麻雀饭,就是吃饭像麻雀一样?费劲,慢条斯理?地令人 弋? 着急。 这速度,还是头一次见。 在福建时,她已经没那么怕四爷了,现在嫁了他,反而怕得更厉害了…… 不?过,他现在好?像的确比之前更……怎么说呢,我自己体会不?到,但仔细想来?,从昨晚喊着砍安德烈的手,今天脚踹德妃身边人,再到威胁年?家人,好?像更冷血狠辣了。 这一年?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想着,他已经跨进屋来?,解下披风朝外一扔,快步朝我走来?。 身后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捞起来?披风把房门关上。 我站起来?,心情复杂地朝他迎去。 可是刚走了两步便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心绞痛席卷而来?,下意识捧住心口?,下一秒眼?前一黑,浑身一软。 意识剥离前,隐约听到几声肝胆俱裂的呼唤。 第 219 章 1719年1月23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四? 晴 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 梦里历经各种天灾, 暴雨,洪水,地震, 甚至还有丧尸潮…… 具体体验就是,破败的房屋一直漏水, 衣服总是湿哒哒;水漫胸口, 强大的水压憋得?人喘不?开气儿;地面一直在晃,晃得?我脑仁疼;丧尸虽然丧得一批,咬人却很疼, 逮着?哪儿咬哪儿,我被咬中了好几处, 疼啊疼…… 将醒未醒时, 还梦到身在一片将要丰收的麦田上, 亲眼目睹蝗虫过境,嗡嗡噪音铺天盖地,沉甸甸的麦穗转瞬成空。 奋力?从这种恐惧焦虑中抽离, 睁眼看?到了熟悉的幔帐,那嗡嗡声居然还没停。 “……我别无他求,只?想?与你携手?相伴, 进则为皇上分忧, 退可与山林为伍, 不?问功名荣辱, 进退自如。可若只?做一个富贵闲人,如何为你保驾护航?你心气儿这般高, 肯定也看?不?上闲人。争则明枪暗箭无穷, 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要是没了你, 落得?个‘弦断有谁听’,争来又有什么意义?” 鼻音浓重的碎碎念中有抽泣,冰凉的泪水顺着?掌心滑到袖管里,袖口——我的,都湿了。 怪不?得?梦里一直下雨,衣服一直不?干,这里有人在这里‘人工降雨’。 我抽了抽被他顶在脑门上的手?,他立即抬起头来,惊喜中眼泪汨汨而下,转瞬捂着?眼背过身去?,肩膀颤动不?已,喉咙里的呜咽声憋不?住得?释放出来。 真是的,哭成这样做什么,我又没死。 “哈尼。”我想?攀着?他的臂膀起来,可是身体沉重,根本抬不?动。想?说点?轻松的玩笑话打趣他,改善一下伤感的氛围,却已经完全被他感染,眼睛酸的发涩,嗓子也黏的发疼,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无力?地拍着?他。 许久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擦了脸,抽了抽鼻子,脉脉不?舍地看?着?我:“太医在外?面候着?,我先叫他来看?看?你。” 我攥着?他的袖子摇头,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上来。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脱鞋上床,爬到里面去?,在我身边躺下。 我把手?递给他,让他拉了一把,半趴在他身上。 原来时间和距离的确改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它在朝思暮想?中更深刻了。 只?是越在乎,越没法好好说话,以至于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情非得?已’,成了彼此心里想?拔却不?敢碰的刺,刚重逢就吵得?不?欢而散,还没正?式和好,又差点?生离死别。 此刻他把氛围搞得?这么伤感煽情,谁想?见太医啊。 他将我紧紧抱住,先是沉沉一叹,继而故作轻松道:“不?用怕,醒了就好,没事儿了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都是好日子。” 胡说,难道我以前经历的‘难’还不?够大吗?不?过没关系,我现在的福气谁不?羡慕呢? 静静相拥了一会?儿,辛酸苦涩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我忽然想?到,该不?会?他也在我身上趴过吧?不?然那泰山压顶般的憋闷从何而来? 念及此,又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看?——好家伙,上面还残留几个青紫相间的牙印…… 居然趁我没意识‘家暴’我!我恼了! “你咬我做什么?” 我自以为是吼出来的,其实发出的声音就像在被子里敲破锣。 “咬你怎么了?”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再不?醒来,我吃了你!” ……幼稚,没听说咬人能唤醒病人的。 “一边哭一边吃?” 他窘迫地扭过头,大手?一张蒙住我全脸。 哈。 我晃了晃脑袋,逃出他的魔爪,伸手?挠了挠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须,把话题岔开:“这里的胡子扎人,还显老,一会?儿去?刮一刮吧?” 他没理我这茬,把我的手?拉到咯吱窝里夹住,唏嘘道:“小时候曾听太皇太后说,关雎宫宸妃薨了以后,太宗皇帝将她的牌位放在自己寝殿,每日抱着?她的衣物处理朝政,满朝臣子、后宫嫔妃无不?规劝,可惜都是徒劳。年少时每每拜读太宗皇帝的遗训,总会?想?起这件事,心里暗暗嘀咕,如此雄才大略之人,怎会?这般儿女情长?真汉子,怎会?为区区一个女人伤怀?更何况天子应以江山社稷为重,便是伤心欲绝,也该尽力?遮掩,免叫臣民忧恐。” 吐槽自己祖宗真是不?遗余力?啊。 “现在呢?” 他将我朝怀里拢了拢,叹息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真汉子也是血肉之躯,凭什么不?能有儿女情长?悲到极处,连自个儿都顾不?了,哪顾得?上旁人怎么看?。” 这台阶找得?挺好——堂堂开国皇帝都这样,我一个王爷哭一哭怎么了? 不?过,要不?是自己经历过,哪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我既想?笑,鼻子又发酸。埋头在他颈间,用力?抱着?他的胸膛。 抱着?抱着?,手?无意识地往下滑,自惯性抓了抓那团弹性十足的软绵绵。 他立即攥住我手?腕,一本正?经道:“别闹,等?你好了再要。”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的衣服太滑了……”我发誓!我脑子很清净,什么都没想?!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接着?翻身坐起:“你昏迷了两天两夜,现在还很虚弱,不?赶快让太医看?看?,我总不?踏实。” “什么,两天两夜?我还以为是昨天的事儿。” 他一边穿鞋一边哼道:“要是昨天的事儿,我这胡子能长这么长吗?” 我起不?来身,侧过来看?着?他:“那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疲劳过度,还是情绪情绪起伏太剧烈?” “是中毒。”他沉着?脸摇摇头,牙关一紧,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自作主张,派人搜查了你家,把你家里的下人都审了,查出一个可疑之人,叫徐旺的小厮。找到他的时候,他在自家柴房里,人已经僵了,仵作检验出了他身上中的毒,太医院的人紧急配制解药,这才救下你。” “徐旺……这孩子才十六,很老实,很听话,为什么会?下毒害我?他是不?是被人当成替死鬼了?” “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不?过他也不?冤枉。他老父嗜赌好面子,他偷过主人家东西?。他家柴房里有很多中毒的老鼠,野猫,野狗等?,都是为了试探毒量大小和发作时间……”说到这儿,他懊恼地叹了口气,“总归是我考虑不?周,明知道你那里漏洞百出,还抱以侥幸,以为能说服你搬来,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总之,这事儿你别操心了,等?我查个水落石出再告诉你。你先安心养身体。” 他们是谁? 这话里话外?透露出的紧张态势令人心惊肉跳。 看?来我这次荣耀归来,被康熙正?式拨到他旗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他刚要走,又被我拉住。 “晓玲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我哪有心思管别人。” 撂下这句他就出去?喊太医了。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群,中西?医都有。和我一道去?俄罗斯的温太医也在其中,八福跟在最后面,伸长脖子看?着?。 几位太医望闻问切一番,把我十个手?指头上都扎上银针。 放出来的血吓了我一跳,那是酱油吧?? 温太医道:“秋大人真是福大命大,光本官亲眼看?过的死里逃生,就三次了。是不?是连阎王都和你签了合约,不?到年限坚决不?收?” 他这么一说,满屋子都笑起来。 我苦着?脸道:“这哪叫福大命大,分明叫多灾多难啊。” “啊呸!”王保罗呸了一口,煞有介事道:“这种话可别乱说,不?吉利!” 我发现传教士们不?止信耶稣,还都很能接受本土迷信思想?。 放了一会?儿血,把吃什么药,怎么吃,给八福交代好,他们便进宫复命去?。 原来皇上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情,这些太医就是他派来的。 太医们走后,晓玲立即钻进屋来。 她和八福两个一起帮我还原了当时的情形。 我昏倒后鼻孔里流出了黑色的血,中毒迹象明显。 于是四?爷先派人请来与他相熟的黄太医,接着?吩咐侍卫将与我接触过的人全部抓起来审讯,包括园子里的和秋夕苑的。 审出结果后第一时间进宫汇报,在皇上的干涉下,才有了中西?医结合会?诊。 因为皇上刚给了我升职抬旗的奖赏,就遭到这样恶意打击,朝野内外?一片震惊,各种猜测迅速浮出水面。 未免人心浮动、政局动荡,皇上将这件案子交由刑部严办,限期三天。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其实四?爷自己也能查清幕后黑手?,但他这样做,无疑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背后之人得?到最严厉的惩戒。 马上快过年了,即将到来的是康熙五十八年,离权柄交接还有不?到三年。 然而除了我,没人知道康熙还能支撑这么久。 在别人眼里,他已经风烛残年,而加诸在四?爷身上的筹码越来越多,最后一刻似乎近在眼前,所以权力?中心的暴风雨越来越猛烈。 我们已经上了一条停不?下来的船,只?能相互支撑,才能坚持到最后。 我看?着?晓玲,心里暗暗问自己,这时候还有必要再从四?爷那里询问娶她的真相吗? 先在这场斗争中活下来才是首要的。 生在官宦家,晓玲的政治觉悟本就不?一般,经历这么多以后,更非常人能比。 尽管她的眼睛一直没消肿,眼神却不?再彷徨脆弱。 她跪在我床前,抓着?我的手?,诚挚地恳求:“秋童,让我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 我眉头一皱,她立即解释道:“我二哥年少得?志,深得?皇上信赖,年纪轻轻便封疆一方,素来狂傲,除了皇上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表面对四?爷臣服,其实内心从来不?坚定。他曾为了巴结诚亲王上了骗子的当,被皇上革职。你不?在的这两年,他和十四?阿哥来往密切。前年过年进京述职,拜访了八爷,九爷,十四?爷,唯独没到正?经主子门上。 四?爷很生气,写信申斥他,让他把我家几个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儿全都送到京城,现在又娶了我,为的就是压制他,让他别站错队。 不?瞒你说,我怕四?爷,也恨他。可我不?能看?着?他输,他要是输了,你怎么办? 我在这里,和你一起在这里,外?人就会?觉得?,四?爷和年家关系亲密,我二哥才没有摇摆的余地。他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在背后捅刀,必定是致命的。我不?能让他害了你。” 我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是由她说出来,显得?我之前小肚鸡肠,担心她在这里勾引四?爷,才故意赶她回?王府一般。 不?过这点?小别扭,在我们的友情面前,屁都不?是。 我很快释然,反握着?她的手?欣慰一笑,扯着?破锣嗓子道:“那天我想?带你去?秋夕苑,是因为我不?想?住在圆明园,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安全感。以现在的情形看?,咱俩可能得?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了。你很善于搜集和分析信息,并且思虑周到,刚好弥补我的劣势,恐怕我会?越来越离不?开你。” 说开之后,她明显如释重负,慢慢伏下来,趴在床边看?向?窗外?,轻声道:“秋童,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前日觐见时,皇上说我没有什么软肋把柄,当时有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在我决定离开这个时代的时候,的确没有谁是放不?下的。 换言之,没有谁可以作为一种威胁,让我放弃我自己。 奇怪的是,这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人有了,而且是两个。 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的知己。 我的爱人,在我陷入危难的时候一次次出手?相救;我的知己,永远信任我,在自己饱受摧残、失去?希望的时候,把我当成人生支柱。 在彻底失去?姐姐后,他们重新让我体会?到了不?可替代的亲密关系。 人生何幸,既有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的人,又被人全心全意得?依赖着?! 吃过药后,我没能和她聊太多,很快又睡着?了。 昏昏沉沉时,感觉到有人掀开床幔爬上床,搓了搓手?,将我往怀里一揽。 那味道是熟悉的,令人心安的。 第 220 章 1719年1月24 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五 晴 我醒的?时候, 四爷刚从佛堂念完经回来,且已经刮了头和脸,不过和平时的状态还是没?法比, 脸色苍白,眼窝发青, 满脸疲态。 我倒是比昨天好多了, 已经可以自己撑着坐起来。 他带着浓郁的檀香凑过来,将我仔细打量一番,欣慰道:“佛祖保佑, 终于不发紫了。” ……那?我这两天岂不像个大茄子? 难为?你?捧着个大茄子又哭又晃又咬。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那?么晚?”我想引他说?说?案件进展。 他歪坐在床沿上, 伸手从里面捞了个枕头垫在我腰后让我半躺着, 薄薄的?眼角含着笑, 娓娓说?道:“督察院有一御史名曰牟恒,外号鬼见愁,脾气火爆认死理, 谁都敢骂,十分?难缠。谁要是被他参了,不落个身败名裂难罢休。就这么一个人?却?畏妻如虎, 每天早上出门必要告知去?处和归期。如果因事耽搁, 误了回家的?时辰, 必要请同僚好友帮忙写个字条, 还要按上手印。其知交好友无不深受其扰,没?少嘲笑他, 他自己也总是燥得无地?自容。有一次喝了一壶二锅头, 拉着三两好友回家教训那?母老虎,结果你?猜怎么着?” 既然?这么问, 肯定有反转,我脱口道:“被他老婆摁在地?上狂揍,抱着他老婆的?大腿痛哭,高喊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瞳孔一震,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怎么?我猜得不对?” “众人?赶到时,其妻不知得了什么急症,倒在院子里早已气绝。牟御史嚎啕大哭道,往后再也无人?盼我归期矣,如此郁郁寡欢三年,在三十九岁壮年离世。” 啊……一出相爱相杀的?喜剧,猝不及防地?变成?了悲剧。 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该不是在诅咒谁吧?我就问了句怎么回来那?么晚,不至于吧! 他抓起?我的?手在唇边蹭了蹭,叹道:“我是想说?,即便家里的?是个悍妇,有人?盼归都是件幸事,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解语花。” 其实我也没?有在盼啦。 不过在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我倒也不好泼冷水,还得配合着点点头,鼓励道:“那?你?以?后要早点回来哦。” 你?回来你?的?,我能不能按时下班就不保证了。 黏糊糊地?闲扯了几句,八福送药进来,他接过来吹了吹,扭头要糖。 八福嘿嘿一笑:“爷,小孩喝药才吃糖呢,咱秋大人?喝药从来都是一口闷,眼都不眨一下。” 说?这话的?功夫,我已从四爷手里接过碗,仰头干了,之后漱了漱口,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四爷表情略有些尴尬,旋即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起?了严肃话题:“昨日刑部递出信儿来,指使徐旺下毒的?人?是扬州商人?霍莲山。你?可认识?” 我没?去?过扬州,对这个名字也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扬州离江宁不足百里,莫非和江宁有关? “霍家祖辈经营印刷,在江南三省开有几十家作坊,合作伙伴遍布全国。这几年,你?的?印刷厂迅速扩张,把持原材料市场,不仅抢走了大部分?客人?,还让他无料开工,百年老店毁于一旦,他怀恨在心,于去?年进京伺机报复。” 靳驰和我说?过,印刷厂落入那?个神秘大股东手里之后,就到处建厂,囤积原材料,所以?规模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却?没?有现银,这两年一直没?给我分?红,反而很多债主找我的?代理人?常友索要欠款,逼得常友不敢出门。 这种野蛮的?商业扩张行?为?,本质属于垄断,把竞争者逼入绝境是必然?的?。 在国家法律不健全的?情况下,这种事儿其实司空见惯。只不过,一般被挤掉的?都是小作坊。 要让霍家这种树大根深的?企业倒闭,不仅要下血本,恐怕还得用些非正常手段,就像当初我搞垮顾鹏程一样。 真正作恶的?人?藏头露尾,霍莲山只能仇恨我这个摆在明面上的?创办者。 但,毒杀朝廷命官罪大恶极,会被处以?极型,一个做正经生意的?富N代,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问过四爷,姓霍的?还真是个狠角色,曾参加过朝廷的?武科,中过武秀才,结交了一群江湖草莽,和扬州一些地?方官也关系匪浅,所谓黑白两道通吃。 这么看来,他既有充分?的?犯罪动机,又兼具胆识和能力,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问题出在时机上。 事后,他把徐旺灭口,说?明还抱着一线生机。可是既然?想活,不该在我最?风光的?时候下手。 除非他想出名! 四爷之前说?过,徐旺在柴房里拿小动物做实验,为?的?就是测算中毒的?剂量和发作时间。 这说?明,我倒在圆明园是设计好的?,他们想让我死在四爷面前!(求四爷心理阴影面积,怪不得他爆哭。) 天子脚下,皇子府中,皇上新封赏的?功臣,还没?拿到奖金就中毒惨死,这放在哪朝都够炸裂的?! 中外历史上,以?刺杀名人?博出位的?疯子还真不少。 关键是,他是怎么知道我晚上会到圆明园来的?? 前一天我和四爷因为?安德烈翻了脸,第二天早上进宫的?时候,我还没?想过要哄他,一步赶一步,才有了后面的?谈话和约定。到家后,我没?和任何人?说?,一直到上了马车,才把目的?地?告诉达哈布。 而根据四爷的?审讯和太医的?判断,我应该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喝了有毒的?茶水。 也就是说?,在四点前,徐旺就知道了我晚上的?行?程,并在茶水中下了精准剂量的?毒药。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消息是从宫里传出去?的?。有人?听到了我和四爷的?谈话! 当时是谁在哪儿? 除了我们,只有德妃和刘侍监…… 细思极恐,冷汗涔涔。 “怎么了?”四爷往前倾了倾,握着我的?手道:“别害怕,想到什么大胆说?,不需顾忌任何人?!便是将天捅破,咱们也要一究到底!” 我将那?神秘股东和刚才的?猜想都跟他说?了,“霍莲山可能只是一把刀。拿刀之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挑了这个关键节点出手,想必后面还有大招。” 四爷点头道:“你?想的?不错,必然?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次你?出使归来,不仅名望攀升,得到蒙古各部的?感恩,还深受皇上信赖,得以?在上书房行?走——你?不要小瞧这个差事,去?年腊月,皇上重?病一场,大臣们冒死奏请立太子,皇上虽然?没?应,却?在病愈后从各家挑了一个皇孙,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有人?将此举比作朱元璋挑皇太孙……” “不管多荒谬,反正有人?信。”他讽刺地?笑了下,接着又道:“读书是皇子皇孙们的?头等大事,上书房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往常是各科师傅考校,现在皇上亲自过问,亲自指导,师傅们有很多会到皇上跟前回话。他们大多没?有其他实职,而你?却?兼着通政司副使和理藩院的?差事,你?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机会多,意味着权柄伸长?,对皇子皇孙们的?评价,甚至有可能影响‘皇太孙’选拔。最?重?要的?是,你?和我一体同心,所有人?都清楚。” 我本来以?为?‘上书房行?走’和大学里的?助教差不多,就是个上挨‘教授’气,下受学生欺的?苦差事,没?想到有这么多隐形‘福利’。 “因此有人?将你?视为?心腹大患,不惜冒险除之。” 最?后这一句,仿佛将一块寒冰塞进我滚烫胸腔里,扎凉。 “他们以?为?,我会借职务之便为?你?谋势?” 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那?天皇上在西暖阁当着众人?面说?,你?的?进退取舍都是我教的?。此前,他还反复说?过,我知人?善用,善于调教人?才。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你?对他的?影响。” 原来坑是我自己挖的?。 所以?这件事本质就是政治斗争。仇杀只是表象,真正想置我于死地?的?,无非就是不想让他登上皇位的?人?。 我忽然?想起?那?天八爷说?的?话,‘以?你?们的?情谊,他永远也不会做出真正伤害你?的?事儿’,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你?记住,宫里头没?有秘密。在宫中说?话做事,一定要万分?谨慎。为?皇上办差,一定要以?皇上和朝廷为?本,切不可抱有利己的?想法。上次你?为?我说?话,是在我势微自惩时,出于人?情和道义,都合情合理,才没?让他反感。现在情势大不一样,他越来越倚重?我,也越来越敏感,所以?在他面前,不可暴露一丝一毫的?企图。当然?,也不能为?了避嫌,刻意贬低我。只要一心为?公,有理有据,就可以?大胆说?话。皇上欣赏的?,就是你?的?聪明和纯粹,束手束脚反而辜负他的?恩宠。” “放心吧,我有分?寸。” 他神色一缓,又拾起?我的?手在唇边蹭了蹭,“对你?,我再放心不过了。只是,忍不住想唠叨两句。” 我明白。就像我姐每次送我去?学校都要叮嘱:好好学习,别谈恋爱。 都是废话,不说?不快。 “刑部是想给霍莲山定罪,然?后结案吗?”我问道。 “今天是第三天,到酉时如果还挖不出背后设局的?人?,刑部只能拿他交差。不过,即便刑部想结案,对方未必愿意。正如你?说?,后面的?大招还没?放出来呢。”他扭头看向别处,眼神变得极其冷厉,“就怕他们不出手,动则连根拔起?!” 看来今天还有一场血雨腥风。 可惜我不能亲临战场,只能在家等他回来送捷报。 “你?早点回来好不好?”这次是发自肺腑的?请求! 他转过脸来,轻抚我的?脸颊,柔声道:“放心,外面的?事儿有我,园子里很安全。你?就踏踏实实养病,早点好起?来,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亲近? 这在是开车吗? 对视一眼,确定就是! 好吧,他以?为?我让他早点回来是为?这个? 捂脸…… “年晓玲的?事儿,我本想第一时间告诉你?,接你?那?天气昏了头,第二天在宫里不便多说?,到了晚上就发生那?样的?意外,一直没?能和你?说?清楚,也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疙瘩。” 原来他还记得这茬,我以?为?让晓玲解释完就过去?了。 我摇了摇头,才要说?什么,有人?敲了敲房门,接着传来刚果儿刻板厚重?的?声音:“王爷,有鸡毛信到。” 四爷下意识起?身,旋即又坐下,回头喝道:“等着!” 接着转向我,“恐你?闲着胡思乱想,简单说?几句。年羹尧现在主意很大,做什么事儿根本不同我商量。进京述职时不知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忽然?下旨赐婚。 这种恨不得爬到主子头上的?奴才,我怎么要得起??我去?求皇上收回旨意,他当夜便造访王府,将年晓玲的?情况和盘托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赌咒发誓再不敢有外心,求我保住年家和他妹子。 一则,这条恶犬尚有用处,二则,你?与年晓玲情谊非常,我若不救,如何同你?交代? 将她安置在这里,也是情非得已。一来,王府里人?多口杂,后院的?事儿我一向不管,她疯疯癫癫,极易受人?蛊惑;二来,皇上赏的?人?,势必要给些体面。” 这个解释和晓玲的?说?法略有出入。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晓玲的?悲剧,促成?了他和年家的?合作,桀骜不驯的?年羹尧,最?终还是被他拿捏住了。 从他的?描述来看,他不是这件事的?主导者。 然?而晓玲不这么认为?。她说?憎恨四爷,怕是觉得,从头到尾,年家和她都被四爷算计了。 当局者迷,我很难以?绝对客观的?立场,判断四爷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作为?战友,我欣赏他的?谋虑,为?他的?杀伐决断鼓掌; 作为?晓玲的?朋友,我痛恨他的?冷血残酷,想刀他。 综合下来,理性战胜感性,我说?服自己:晓玲和埃文的?悲剧,是命运和年羹尧的?自负残暴造成?的?,说?不定康熙才是幕后大BOSS!毕竟年羹尧不会自己找死,主动求赐婚。 “我只想给晓玲求个恩典,待到合适的?时机你?放她走,行?吗?” 他道:“全凭你?处置。” 什么叫处置…… 真没?人?情味。 待他走后,我又将他说?的?话回味了一遍。 其中一句话耐人?寻味:王府里人?多口杂,后院的?事儿我一向不管,她疯疯癫癫,极易受人?蛊惑。 后院是四福晋的?领地?,他难道是在暗示,晓玲一旦去?了王府,就会像耿格格那?样,变成?四福晋的?傀儡? 我对晓玲不设防,要是晓玲被教化来害我,还真是易如反掌。 下午,晓玲正给我念书,八福送来一封信,署名靳驰。 我拆开信封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还有一个署名:季广羽。 内容很简单但很有分?量。 神秘大股东的?身份查出来了。 220-240 第 221 章 要不是这次暗杀, 我根本没把这个神秘大股东放在眼里。 当初吸收投资的时候,我就在?公司章程及入股合同里写的很明白,我以技术入股, 占比百分之五十一,印刷厂任何重大决策, 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也就是说?, 不管是囤积原材料还?是建厂,只要动用的资金超过净资产百分之十,就要经过我, 否则就是无效的,而且违反合同, 我有权上诉撤销, 并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虽然这个时代工商法律体系不健全, 官员断案比较主观,但以我现在?的身?份,和江宁按察使打个招呼, 让他秉公办理?,不是什么难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已经猜到他和暗杀有关, 看了季广羽的信, 更加确定?, 他的真正目的绝不是侵吞印刷厂。 他就是要趁我不在?, 打着印刷厂的名义四处搞破坏。 霍莲山肯定?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甚至不会是资产最多、结局最惨的一个。 我背后一寒, 忽然意识到他的大招是什么——一个霍莲山倒下, 还?有千千万万个霍莲山爬起来?! “八福,拿我的纸笔来?!” 我写了两封信, 其中一份给四爷,另一份给步兵统领衙门的满柱,两封信的内容基本一致:想尽办法拦住今天进京的江南人!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行动起来?,总比坐以待毙强。 步兵统领衙门管理?九门,以满柱的权限,只要他的上司——九门提督隆科多不干涉,完全可以帮我这个忙。 不过,我和他的关系,没到可以凭一封信就赴汤蹈火的地步,最好还?是让四爷来?提出请求。 但对方既然想用这招在?政治上杀死我,肯定?会严防四爷,这封信能?不能?及时递到他手上很难说?。 时间就是生命。 我不能?赌,只能?做两手准备,刷自?己脸试试。 等到两封信送出去,我的手已经抖得不听使唤——不是紧张,也不是激动,更不是愤恨。 现在?就算大棕熊在?我跟前,我都可以泰然自?若。 纯粹是毒性未消。只要活动量稍大些,还?是会心?绞痛。 “你快躺着,园子?里既有文臣,又有武将,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晓玲将我腰后的枕头抽走,强按在?枕头上。 我捂着胸口直冒冷汗。 晓玲用帕子?拭去一层,很快又出来?新的,急道?:“这样不行,我得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瞧!” “不急,我死不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儿要你做。” 还?有一封要紧的信要发出去。 “给严三思写一封信,让他找督察院的同僚,准备参劾杭州布政使苏和昌,罪名是:以残暴手段抢夺平民股份,与民争利,恶性竞争,致使无数家庭家破人亡。” 晓玲起笔写了几行,忽然抬起头来?,面色微微发白:“秋童,他就是害你的幕后指使人吗?”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 这家伙藏得极深,季广羽花了半年时间,用非常手段摸出个眉目,却并不掌握关键证据。 既然他在?杭州一手遮天,从暗处查不到,那就先发制人,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只要国家‘纪检’一介入,再有四爷配合,朝廷应该会派钦差下去调查(如果康熙不和稀泥的话),到时候明暗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找不到证据! “可是,他是镶蓝旗都统、辅国将军武锡的儿子?,十四爷从小的玩伴……”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晓玲咬了咬唇,眼?中分明有悲戚,嘴里却道?:“他做的事儿和十四爷没有关系对不对?” 我要是说?对,一定?显得很天真。 然而走到我今天这个地步,天真是要命的。 宁可相?信对方有害,绝不能?抱以侥幸。 古往今来?,为了这个位子?,父子?相?残,手足操戈,哪有半点人情可讲。 刚来?大清时,我曾为他和他哥背道?而驰感?到遗憾,幻想有朝一日,他们可以通力合作,一起带领这个国家走向繁荣进步。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这个想法有多荒谬。 政治斗争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儿,他们各自?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 有的,指望他们升官发财,有的,指望他们实现理?想抱负,有的,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总之,就像四爷昨天在?我床边哭着说?的那样,这条路再难走他也不敢放弃,放弃会失去很多。对于十四来?说?亦然。 连废太子?的幕僚都野心?不灭,他们这两个风头正劲的大热人选只会有更多更疯狂的簇拥者。譬如劝我隐退山野的戴铎,譬如推荐我出使俄罗斯的人…… “晓玲,假如,我是说?假如,你遭遇的一切,并非出自?四爷的口令,而是他身?边的谋士善作主张,你会原谅四爷吗?” 晓玲眼?神顿时一冷,嘴角也不自?觉翘起一个冷笑,“不会。除非他把我所体会的痛苦,成百上千倍地加诸于那个人!” 所以啊,苏和昌害我这件事,肯定?和十四爷有关系。至于十四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真正的情谊是未雨绸缪,而不是死后哭坟。 再说?,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对我手下留情呢? 从未时开?始,八福陆续送来?各处的消息。 首先,刑部?公堂,三司会审时,霍莲山改口喊冤,称自?己是‘官逼民反’,全家一百零三口愿爬钉板敲登闻鼓告官——告的就是我。 告我的内容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以权谋私,与民争利,草菅人命,侵吞百姓家财。 其次,如我所料,京城九门各拦了许多南方人,有的打扮成富商,有的打扮成贩夫,有的乔装成进城投奔亲戚的穷苦百姓。 满柱令人将他们带回步兵统领衙门审讯,果然各个都是来?告官的,当然,告的还?是我。 内容和霍莲山说?的差不多,都是拜我所赐导致家破人亡。 满柱将他们暂时关押,但也给我递话,关不了多久。 意思是说?,如果有人带着圣旨来?提人,他只能?放人。 到了戌时,宫里递来?消息,刑部?尚书打头,督察院和大理?寺从旁协助,已将目前的审理?结果汇报给康熙。 康熙接着召见了四爷,方铭、严三思、梁超,以及刑部?尚书满都的儿子?,方铭的徒弟(小跟班)郝思嘉。 先召见他们,说?明他主观是信任我的。 从这些人口中了解到我在?江宁的所作所为后,他又连夜提审了霍莲山。 然而随着霍莲山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关键证人——顾鹏程。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凉。 真没想到这老?小子?还?活着,四姑娘还?是心?软,居然真把他放在?庙里养着。 而我当时也不够狠,以为他中风偏瘫就失去战斗力了,现在?看来?,对敌人一定?要斩草除根,否则,对方但凡有一条舌头能?动,都可能?会成为刺死自?己的利剑。 现在?严三思就在?刑部?担任侍郎,可是直到顾鹏程上金銮殿,他才知道?此前一直有人把此人藏在?刑部?大牢。 这说?明,刑部?内部?派系分明,上下不联通。 当年我入狱,八爷担任钦差,借机换上一批自?己人,看来?扎根很深。 深夜,四爷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 看我还?点灯等着他,他便用冷帕子?擦了擦脸,强打精神和我说?了说?今天的事儿。 原来?今天早上那封鸡毛信是天津知州莫凡派人送来?的。 最近这一两个月,陆续有南方人到天津打尖住店。这些人虽然能?说?官话,还?会行家里语,却既没带货,也没带进货的盘缠,反而总是和京城里来?的人嘀嘀咕咕,引起了本地人的关注。有个小乞丐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机灵地跑去报给了宁子?珍,宁子?珍派人盯梢几日,终于确认他们是为了告我而来?,于是将他们抓了。 无缘无故抓人,总归是法理?不通。 莫凡传信,一是提醒四爷有人要害我;二是,怕这些人上面有人,关久了,造成更大的问题,想问问什么时候释放合适。 四爷看完信,对莫凡派来?的人详问一番,预料到这些‘告官者’未必全都从天津过,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便去找了满柱和十三爷,一方面严查九门,避免这些告官者入京;另一方面,从巡捕营借调人手,以十三贝勒府遭窃(嗯,熟悉的借口,十三爷一招制敌)为由,搜查京城各个客栈,将已经进京的抓起来?。 忙完这些,他便奉召进宫了。 皇上手里拿着我创办的《江南商报》和山寨的《江宁商报》,问他知不知道?,我在?江宁做了些什么。 四爷粉饰了我创办报纸的初衷(也有可能?,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是因为打击清茶门反贼的力度比较大,导致民间对他、对朝廷有些怨愤。再加上天地会、白莲教那些孽众奔走在?乡野间传播反清思想,荼毒普通老?百姓,激化汉人的仇满心?理?,形势一度非常紧张。 《江南商报》的前身?,是一个主打批判逆贼恶行的简报,为了吸引读者,加上了坊间趣闻和手工业经商信息。后来?因为反响好正式创刊,至今三年多,其核心?,一直都是宣传皇上和朝廷惠民良策,对安抚江南三省的民心?有着积极的、不可忽视的作用。 “皇上怎么说??”我忐忑地问。 他摇摇头,半晌蹙眉,说?了句玄而又玄的话,“为君者,既想让人懂他,又不想让人懂他。” 我的理?解是,皇上想让人知道?他勤政爱民,但不想总被老?百姓谈论——好像失去了神圣感?。 皇上审问顾鹏程的过程他并未参与,只打探到一点消息:皇上问得很仔细,但没有当场表态,只吩咐刑部?好好看管这两个人。 皇上定?的三天期限已过,这事儿明显没完,远远没有。 目前对我的讨伐,一是霍莲山所说?的那些;二是,关于私自?办报。 关于第一个,我们拦住了绝大多数告官者,但肯定?还?有零星一些,像顾鹏程这样被人藏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众口铄金。 关于第二个,虽然四爷解释得很好,我也相?信,在?陈西的管理?下,报纸的政治基调错不了,但康熙能?不能?容忍我掌握这个可以操控舆论的利器呢?他会不会怀疑我别有用心?呢? 我心?里惴惴不安。 四爷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轻声安抚:“不用怕。等这些跳梁小丑闹够了,咱们再把老?九和杭州布政史拉出来?遛。” 顾鹏程既然出面,九爷肯定?要被牵涉进来?。再把杭州布政史拉出来?遛,十四也脱不了干系……越闹越大了。 “可是咱们没有证据,怎么才能?证明苏和昌就是神秘大股东,这些都是他的阴谋?” 他翻身?朝我,低声道?:“到了皇上跟前,证据是次要的。他不是主持公道?的,他想要的是平衡。只需要让他知道?,有人在?搅动风云,京官和地方官联合起来?对付你,而除了我没有人为你奔走,就够了。” 两个人的体温在?一个被筒里太烧人了。 我把胳膊腿都伸到外面去,静静思考了片刻。 他的思路是,人家结党,我们没党,让皇上忌惮对方,我们就赢了。 具体怎么操作,就看明天了。 “好好盖着,别冻着。” 他将我放在?被子?外面的腿拉回去,缠在?他的腿上。 要命,毛裤腿太热了。 第 222 章 1719年1月25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六 晴 初六一早, 确切的说,是?凌晨四点一刻,房门忽然被急促敲响。 我心里?一惊, 猛地坐起?来,四爷睡得沉, 被我晃了一下才醒。 “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发了几秒懵,他终于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揉了两把脸, 接着翻身下床,“你好?好?躺着, 我出去看看。” 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连忙嘱咐了一句:“别就这么走了, 有什么要紧事儿回来知会我一声。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回身掖好?被角,应道:“知道你爱操心,昨天一直叫人?往家里?递信, 可曾瞒着你来?” 半晌,他擎着烛台回来,面?色凝重地告诉我, 俄罗斯馆着火了, 目前还在救火, 不?知道人?员伤亡情况, 可以确认的是?,安德烈在里?面?。 从我们?回京那天, 他就派人?盯着安德烈, 昨晚安德烈在天香楼喝得酩酊大醉,将近子时才回俄罗斯馆。没人?知道确切的起?火时间, 推算那时候他应该睡得正香。 ……这倒霉玩意儿不?会被烧死了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根本?不?会往意外上考虑,可以肯定是?人?为的。 是?谁? 四爷是?最想杀他的人?,但他绝不?是?猪队友,第一不?会选这个时间节点,第二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那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毒杀’、‘告官’系列的第三步。 可是?烧死安德烈,能?往我身上安什么罪名? 如果是?管理失职的话,我现在还在假期,根本?没正式接管俄罗斯馆。今晚这事儿,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遗弃。”四爷语气怪怪的,背过身去避开我的眼神,闷声道:“他是?跟你回来的,名义上是?你的人?,他的生死安危都是?你的责任,这不?是?朝廷强加给你的,是?你自己应承的。我相信你是?不?得已,可是?外人?不?会那么想。在他们?眼里?,你将他弃之不?顾,是?违背伦理的。如果他死了,这条人?命和随之而来的外交问题,都要记在你头上。” …… “这么说,我应该把他放在自己家里?,就像你安置晓玲一样。” 如果那天你没发疯的话,说不?定我还真就这么干了! 他猛地转过脸来,眉头拧着,语气暴躁:“这能?一样吗?!他是?野蛮人?,对你有企图,要是?真住在一个屋檐下,你的清白何在?年晓玲病弱无力,如何近得我身?” “她近不?得你,你可以近她呀!” 话赶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既是?羞辱他,也是?羞辱晓玲。要是?让晓玲知道了,说不?定要寻死觅活。 他果然一副贞洁烈妇受辱后的模样,霍得一下站起?来,晃得烛台洒了一串蜡泪。 我赶紧扑上去拉住他:“我说错了,你别当?真!我知道你们?清白,就像我和安德烈一样。只是?……说不?清为什么,反正我吃醋,心里?再明白都吃醋。” 示个弱,撒个娇,他是?完全抵抗不?住的。 不?一会儿,头顶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只手垂下来环住我的肩膀,“我知道,要是?不?知道,怎么会巴巴赶到城外接你?当?我听说俄罗斯皇帝硬塞给你一个男人?,我的心就像油煎火烤一样。凭什么我没有资格以夫之名伴你左右,他却有?他算什么东西!” ‘以夫之名’,原来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名义啊。 而现在可能?令我深陷困局的,也是?名义。 名义上,我对安德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俩将这个小?小?争执抛诸脑后,理智地探讨倘若安德烈真的死了,该如何应对这件事。 不?知不?觉天亮了,新的消息传来。 安德烈不?仅没死,还大张旗鼓地拉了一个办喜事的鼓乐队,到圆明园门口讨人?。 ……阎王借给他的胆子吗? 便是?本?身不?缺胆,他的汉语交流能?力几乎为零,谁告诉他我在圆明园的,又是?谁帮他找的鼓乐队? 不?用我说,四爷也能?想到这一层。多事之秋,不?能?忽略任何一条线索,尤其?是?这种明显异常的行为。 他自然是?不?想让我和安德烈打交道,可眼下,除了我,园子里?没人?能?和他对话。 还是?那句话,时间就是?生命。 半个小?时后,安德烈被请到了湖中心的观湖雅亭中。 侍女给我化了妆,让我看起?来像平常一样健康。 四爷在我身后压阵,以防他图谋不?轨。 旭日初升,湖面?风光正好?。 而我像曾经的廖大一样,坐在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身上披着水貂披风,腿上盖着毯子。 安德烈看起?来不?太好?。那头和埃文有的一拼的漂亮金发被剃得参差不?齐(应该是?被火烧过,他自己割掉了长短不?一的地方)毛呢军装大衣烧坏了好?几个窟窿,两只手上挂着水泡,血迹斑斑。 看样子,的确是?从火场艰难逃出来的。 平时他腰上总别着象征身份的佩剑和火器,进园子时摘光了。 不?过现在的狼狈模样,使?他褪去了文明人?的教?养,看起?来的确像个受伤的野兽。 他登上亭子,注视着四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秋,你的老情人?想杀了我。” “是?的。他还想将你千刀万剐呢,只不?过还没来及的行动,差点让别人?捷足先登。你可真行啊安德烈,才来京城几天就结仇了。我说什么来着,只有我能?保护你。遇到危险知道找妈妈,就是?好?孩子。说说吧,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好?的,妈妈。”他咧嘴一笑,笑意一点也没传到眼睛里?,“希望你不?要忘记,是?我从皇后那里?打探到了缅什科夫的弱点,才让你说服他得到了面?见?沙皇的机会。” “感谢提醒,差点忘了。我倒是?记得,是?我提醒你爬床的。” “是?的,当?然,你说的对极了。”他猛地锤了下我们?中间的石桌,怒吼道:“如果不?是?你这个该死的蠢主意,我现在还在彼得堡混得如鱼得水,而不?是?在这个野蛮的国?家被阴险小?人?算计!” “退后!”四爷掏出火qiang对着他,喝令到:“再敢无礼,我先打爆你的膝盖,让你学会下跪!” 安德烈无所畏惧地瞪着他,轻蔑道:“可悲的中国?人?,一个个就像小?土豆一样,不?仅体格弱小?,连武器都那么落后。这片富饶辽阔地土地应该属于沙皇,早晚我要带着军队杀回来,把你的老情人?绑在床尾,看着我和你上床。” “他说什么?”四爷扭头问我。 我泰然自若道:“他认为昨天的火是?你放的。还说,只要给他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就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 四爷眯了眯眼,好?像怀疑我撒谎,“语气不?太像。” “俄语发音就那样,说什么都像在吵架。” 他不?肯放下火器,态度强硬:“告诉他,我不?会让他死的那么容易!至于想在这里?吃饭,下辈子吧。” 于是?我对安德烈道:“别闹了安德烈,就算你再勇猛,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安然无恙。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我既然答应了叶卡捷琳娜保护你,就会履行诺言,一定让你平安回到彼得堡。在这之前,咱们?必须相互信任。在这里?,你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我。害你的人?,最终的目的就是?害我,要是?没了我,你就会失去价值,可能?会被当?成和平邦交的吉祥物,圈养在监狱里?,你明白吗?” “如果我不?明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安德烈用那双湛蓝的眼睛深情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你状况不?好?。是?不?是?你的老情人?因为吃醋你对你做了什么,如果是?,我会拼了这条命把你救出去。你还有其?他选择不?是?吗?那个年轻友善的皇子。” 这都知道……这短短四天,他接触的人?可真不?少啊。 我看了眼四爷。 他读懂了我的暗示,慢慢将火器放下。 “这些事儿是?谁告诉你的?” 安德烈直言不?讳:“天香楼里?的JI 女。她们?说,十四王子为你做了很多事,但四王子给你吃了让犯人?言听计从的药丸,你被他控制了。” ……以前四爷说传教?士有迷魂汤,原来在民间传中说,他才有。 “难道你死里?逃生,大费周章地搞这么大阵仗来找我,就是?为了把我救出去?” 当?然不?可能?。 他才不?是?什么纯爱战士,对他来说,女人?和爱情泛滥成灾,权力才是?稀缺至宝。 面?对我的讽刺,他也不?好?意思再油嘴滑舌,说了句比较真诚的话:“我应该和我的妻子住在一起?,这才是?最安全的。” 其?实还是?来寻求庇佑的。 只是?,我对妻子这两个字眼仍感到荒谬滑稽。 “好?说。你先告诉我,谁给你找的翻译。” “就是?你们?使?团中的那位唐先生。这些天,是?他带着我在京城转悠。” “那么,是?你主动找到唐先生的,还是?他找上你的?” “我找的他。在路上我们?就约定好?了,到北京后,他帮我翻译,我付他报酬。” 我转向四爷:“他说,是?翻译院的唐宋为他传话的,这个人?查过吗?” 四爷一点头:“汉臣,没有特殊来往。” 也就是?说,唐宋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各种场合里?的NPC。比如,天香楼里?的JI 女。 这比唐宋有问题还糟糕。 因为这说明,有人?分析研究了他的脾性喜好?,提前做了周密安排。 太可怕了。 我抱着荣耀归来好?好?休息一阵儿的想法,却不?想这里?早已为我布下天罗地网。 心砰砰直跳。 我情不?自禁地在毯子底下拧紧双手,“现在你先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 223 章 以?安德烈的生活习惯, 在冷清陈旧的俄罗斯馆根本住不下去。除了刚到的那天在那儿囫囵睡了个觉,之?后每天都在外面晃荡。 别?看他不认识几个中国人,主动请他吃酒嫖妓的人多的是。这几天过?的, 简直是一天比一天精彩。 那些人先尊称他为长官,把他捧得高高的, 推杯换盏之?后, 又与他称兄道弟,到了晚上,将?他带到销魂蚀骨的温柔乡, 在同一张炕上,一边实战一边交流御女心得, 下了床就要与他拜把子?。 要不是喝不下血酒, 他现在至少得有七八个义兄了。 和这些交往的过?程中, 他获得了很多关于我的信息,但?只包括春风得意?的部分。 在他看来,我升官发财和情人厮守, 而他背井离乡,前途荒芜,和旧情人相隔万里?。 这多不公平! 那?些‘义兄’劝他看开点:虽然?你媳妇被人睡了, 但?睡她的可?是皇子?啊!只要你戴得住这顶绿帽子?, 四王爷出于道义, 一定会补偿你的。再者, 虽然?你管不了媳妇,但?媳妇也不管你啊!你看, 根本不用?自己奋斗, 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还没人敢得罪你,这般逍遥快活,连神仙也羡慕。 他表示自己看的很开,还当着四爷面说了句让我大为震撼的话:男人可?以?娶好几个老婆,女人为什么不能同时享有几个男人?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环境造就思想。 好在四爷听不懂。 总之?,他与这些人喝酒厮混,话题总离不开我。 昨晚在天香楼也是,‘义兄’们为了他的前途,积极出谋划策,最后一总结,核心就有一条:抱紧我的大腿,别?让我把他忘了。 至于怎么提醒我,人家也给他出了不少主意?,不过?,他一个也看不上。 他自负地以?为,只要他想吸引一个女人,没人抵挡得住,还吹牛皮说,我十分沉迷于他的魅力?。 说到此?处,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暧昧,似乎想回忆一下我们在彼得堡的‘交锋’,被我不耐烦地制止了。 那?时候他连自己是狩猎还是被猎都分不清,居然?好意?思说出来炫耀。 并且,我觉得,他‘争宠’的手段有点蠢。 “你别?告诉我,今天早上这一出,就是你‘吸引’我的办法。” “当然?不是。你要知道的是,昨晚说完那?些话后,我的住处就着火了。” “你的意?思是,你吹完牛皮就遭到了报复性打击,所以?你就怀疑是我的爱人下的手?” 他撇了眼四爷,讥讽道:“难道不是吗?承认吧,他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自己娶了新老婆,却?连我抱你一下都不允许。而且他的人一直盯着我,有一张面孔我认得,就是那?晚受他指令攻击我的人。本来我不想让他难堪,毕竟你爱他。可?既然?他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一定要置我于死?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从口袋里?扯出一张红盖头,扔在桌子?上,挑衅道:“我要以?丈夫的名?义羞辱他,这个偷人家妻子?的贼!” 好一个‘以?丈夫的名?义’,原来带着鼓乐队来,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身份啊。 偷瞥一眼,四爷正盯着那?个红盖头,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我一把抓起来扔到脚下踩了踩,大言不惭地忽悠安德烈:“你完全误会了,那?是他派去替我保护你的人。” 没给他废话的机会,我继续问道:“说说细节,有没有看见谁放的火,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安德烈变戏法似的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喜果,还是用?线串起来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眉飞色舞地朝我们晃了晃,语气轻松:“那?么黑,怎么可?能看得见?而且,火源根本不在我的房间,在隔壁。我被烟熏醒,想要跑出去,却?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锁,窗户早就钉了起来,而我的qiang和剑早已不见踪影。不管是谁,下手的人没想给我留活路。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我。” 他展开另一只手,上面有一枚神似子?弹的东西。 “凶手根本不懂火器原理,只偷走了火器,留下了子?弹。我用?这个小?东西炸开门逃了出来。” 我实在受够了他话里?话外对国人的鄙夷,笑着威胁道:“好的,下次我会交待他们,连条裤子?都不给你留。” 安德烈剥开喜果里?的花生,抠出花生果,往我跟前一递,眨眨眼道:“别?这样,妈妈。难道你不爱了我吗?” 最后这句他竟然?是用?汉语讲的。这赤果果的挑衅!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四爷已经闪电般抬手,转瞬间耳畔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浓浓的火药味。 他还是开枪了! 安德烈身手敏捷得躲过?这一枪,伏在桌面下面大喊:“亲爱的,我愿意?你为你决斗,前提是,你要和他说清楚,如果我赢了,你得跟我走!” 得亏这个年代的火器不发达,否则哪怕四爷手里?有一支左轮,这会儿早就让他闭嘴了。 可?惜燧发枪只能打一枪填一次弹,而且火药和弹丸要从枪口依次装入,装完还得用?推弹杆捣实——太麻烦了,确实不如冷兵器用?着爽。 不过?对付安德烈这样的‘猛兽’,近身格斗容易吃亏,还是用?火器更有把握。 “亲爱的……”安德烈试探着伸了伸头,第二声枪响紧跟着爆出,散弹把漂亮的大理石桌面打得惨不忍睹,整个凉亭硝烟弥漫,藏在下面的人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击中了! 四爷却?没有罢手的意?思,利索地填装好了第三弹,大步一跨准备追上去补枪。 我赶紧叫住他:“哈尼小?心,他狡猾得很,刚才那?一下也许是装的!” 其实我担心他盛怒之?下真的打死?安德烈,可?这时候劝他必会适得其反。只能用?这种方式尝试唤醒他的理智。 四爷脚步一顿,回头瞥我一眼,不过?眼神根本没落到我身上。因为就在这刹那?间,安德烈勃然?跃起,双手交织呈锁扣状,带着雷霆之?势朝他脖子?掼去——他果然?没中弹! 四爷闻声而动,眼手同步转过?去。 嘭! 枪响的时候,枪头几乎顶着安德烈的脑袋。 这下死?定了! 我下意?识捂住眼睛。 片刻后,前方传来了安德烈嚣张的大笑:“懦夫,你不敢杀我。” 我惊诧万分地睁开眼,只见四爷还举着枪,枪头擦着安德烈的太阳穴,偏了不到一公分,还在冒烟。 “哈尼,你没事儿吧?”我努力?朝前探身揪住他的衣角。该不是气得瞄不准了吧? 他将?枪收起,转身来我的身边,刚才的戾气和杀气浑然?不见,神态一派和煦淡然?:“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功劳变成罪过?。这个人,我不杀,任何人也别?想杀。就是他自己,想死?也死?不成。” 我呆呆地点点头,他倒笑了下,调侃我道:“吓坏了?” 你这样比较吓人。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怕你被气昏过?去!” 他拍拍我的肩,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悠哉道:“放心,除了你,没人有这么大本事。” 即便听不懂我们的话,安德烈的得意?也没能持续太久。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现在充满防范。 或许他以?为已经掌握了拿捏雍亲王的窍门,甚至连我也被误导了。 我甚至不清楚,四爷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他,还是开最后一枪之?前临时改变了主意?,结果摆在这里?,他摆脱了安德烈的情绪操控。 安德烈的境况从现在真正变得危险起来。 “不用?问了,这把火应该是他自己放的。”四爷轻蔑地撇了他一眼,之?后便朝我看来,“他就像田间地头上的牛粪,热乎乎一落地,苍蝇立即就围了上去。这些三教九流带他吃喝玩乐,无非想通过?他巴结你或者恶心我。但?他今天敢拿命来博,说明他不满足于此?。” 我知道安德烈不甘居于人下。 他一直渴望权力?,努力?上进。在我刚到俄罗斯的时候,为了立功,他在我面前使出浑身解数。后来被我坑了一把遭到放逐,立即抛弃了原主沙皇,毫不犹豫地爬上了皇后的床。即便在床上也努力?得令人叹服。 他不仅有野心,还有不断向上的韧性,而且没有道德下限,具备成为一代奸雄的基本素质,只是缺点运气。 不过?,这一出苦肉计还真把我蒙住了。 四爷很享受我求知欲十足的眼神,抻了小?片刻才为我解惑:“你现在深陷阴谋之?中,千头万绪难理清,所以?才看不透他。其实他恰恰就是瞅准时机趁火打劫,想学你在俄罗斯的经历,结交权臣甚至皇子?。 不过?,他什么身份都没有,连回本国的资格都不具备,谁能看得上他?他唯一的倚仗就是你。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得通过?你。 他和那?些人天天厮混,不可?能不知道你现在的遭遇,火烧俄罗斯馆,造成有人要害他的假象,赌的就是咱们现在腹背受敌,难免多虑。想得越多,越难看出他的真正目的,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最终,要么如他所愿,答应他的条件;此?计不成,还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能耐。就比如他口中那?个‘年轻友善’的皇子?!所以?今天咱们要是拿他没办法,出了园子?,就有人八抬大轿将?他奉若上宾。” 他的能耐就是仗着‘丈夫’身份羞辱你? 别?说,要是被政敌拿住做文?章,还真挺糟心的。 要这么分析的话,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威胁的办法只有一个:解除我和安德烈的‘婚姻’关系。 难道要办一场离婚典礼? 不行,太傻了。本来我可?以?冷处理,完全把他当成吉祥物束之?高阁,时间久了人们就把他忘了,要真搞这么一出,相当于锤成事实婚姻了,那?才难甩脱呢。 正想着,四爷忽然?问:“之?前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在说结论之?前,我先跟他说了下,答应把安德烈带回来的背景。 安德烈几次想打断我们,没人理他。 “……自从在沙皇面前给他们打掩护后,他们每次私会都得带着我,我亲眼看着他们在那?几个月里?变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叶卡捷琳娜把全部的热情都给了他。对此?沙皇当然?有所感觉,宰相也暗中筹划着杀掉这个潜在的对手。不过?,叶卡捷琳娜最终还是说服了他,他向沙皇建议把安德烈赐给我。” 说到这里?我主动认错:“其实当时我也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了。因为在沙皇正式提出之?前,叶卡捷琳娜就找到我,希望我能把安德烈带走。为此?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太子?因为谋反,被沙皇毒杀了!并暗示,宰相和沙皇的近卫军达成一致,会推举她上位。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这件事比较靠谱。于是,我决定送未来女沙皇一个人情。” 叶卡捷琳娜当然?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我既想让四爷明白安德烈的重要性,又不想让他觉得我不仅支持甚至胆子?大到和叶卡捷琳娜一起图谋篡位——我想,这对于男人和皇帝来说,都是头号大忌,所以?只能全推到叶皇头上。 宁可?让他觉得我天真愚蠢,也不能种下一颗防备的种子?。 四爷的表情难以?形容。 觉得荒诞,又不得不信的那?种矛盾挣扎特别?明显。 时间会证明我前瞻性的战略眼光,当然?,在那?之?前,安德烈不能死?。 趁他懵,我赶紧说结论:“所以?,我原本打算好吃好喝供着他,当朋友处。” 他翻了个白眼,“朋友……你这么鲜甜肥美的小?兔子?怎么总想和豺狼虎豹当朋友?” 第 224 章 因为我自认为比豺狼虎豹更强大啊, 我的老白兔。 其实老白兔知道我可以做到?,他只是不想让我和安德烈接触。 他不仅不想让安德烈和我接触,还不允许他和任何女人接触——要把他送到?永安禅寺清修, 还要让他自愿去! 这怎么可能?! 首先安德烈野心勃勃,不甘沉寂;其次, 他精力旺盛, 受不了清心寡欲;最后,他信仰的是东正教,就算让他清修, 也该去教堂才是! ……这事儿要是能成,我想给大佬下跪。 四爷淡定自若地吩咐我:“你告诉他, 要是不去, 我就把?尼古拉教堂里的俘虏都杀光。” 啊?! 他要不提, 我压根想不起来北京还有这么几十个俄罗斯老兵。 那次叶卡捷琳娜化身‘玛尔塔公爵’来华,其中有一个目标就是把?这些战俘带回?去。然而这次我在彼得堡谈判,俄方没再提起这件事。 此一时彼一时, 也?许他们的价值已经不足以被列上谈判清单了。 那安德烈有什么理由为他们牺牲自己?难道其中有他亲戚?不可能吧,安德烈从没提起过。 四爷示意我先别问,先告诉他。 当我转达给安德烈, 他脸上的不可一世瞬间绷不住, 溃散得一塌糊涂。 霎那间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真给四爷跪了。 虽然体型武力被碾压, 但?智力上的一招反杀也?太帅了! 片刻后,安德烈揉了把?脸, 强撑着做最后的挣扎, 咬牙切齿道:“随便杀。” 转头就用离间计给我洗脑:“亲爱的,你的老情人太自私了, 他自己有那么多?老婆,却不允许你拥有其他男人,这是对你的蔑视。要知道,连沙皇的情妇都被允许照顾好丈夫的情绪,而他只是一个皇子,你却是大清的高官。你有权享有更真挚热烈的情爱,我比他强壮,比他年轻,比他更尊重你,而且我绝不干涉你和其他情人交往……” 我怀疑四爷能听懂,因为安德烈说的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差。 仔细回?想一下,他刚才说到?的某些信息,我根本没转达。 而且,安德烈早就知道我对他不感兴趣,他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四爷听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因为四爷一直派人盯着安德烈,对他的举动应该是了如指掌。 难得是,这几天事儿又急又险,普通人的大脑可能运转不了这么多?信息。 不管怎么说,我得让安德烈知道,在我们身上用离间计纯属浪费口舌。 “可怜的安德烈,你根本不懂,身体的快乐很容易获得,但?真正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是情感上的满足。我对他忠诚不是因为他要求如此,而是因为我看不上别人。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优秀的男人,可是没人比得上他。没人可以像他那样,像一座灯塔,始终站在我的目的地,散发着温暖的光引导我,坚定不移地等着我。”我耸耸肩,笑道:“你什么都吃,而我只吃这一款。” 对付安德烈,不能一味打压。 压出一身血海深仇来,这颗棋就废了。 既然四爷唱了白脸,我就得唱红脸,让他既恐惧,又有盼头,才能老实听话,所以我才耐着性子和他说好话。 “不会让你一直待在寺庙里的,但?现在的情况你在外面乱晃风险很大,我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等我渡过这段危机会把?你接回?来,到?时候我会给你些补偿。还有,我不建议你挑战四王爷的耐性和决心,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安德烈没那么容易屈服。 除了‘合法丈夫’的招牌,他还有叶卡捷琳娜这张王牌,不依不挠地和我讨价还价。 一开始强烈要求和我住在一起,后来退而求其次要求去尼古拉教堂,再后来……就被刚果儿等人半拖半拽拉走?了。 从他离场的姿势来看,其实他早就被四爷那句恐吓拿捏住了,后面都是在维持架势。 等他走?了,我忙不迭地问四爷,如何得知安德烈的软肋是那些战俘。 “不累吗?先回?去补个觉,等我回?来,咱们躺在被窝里慢慢聊,好不好?”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很强壮似得,他挥退迎上来的软轿,将我从椅子上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也?行?。 先不说累不累,我饿了。 安德烈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朝堂上的困局并没有解开,还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 保持精力和体力是必须的。 不过把?我抱回?房,对四爷来说是个不小?的体力挑战——主要是我裹得像个狗熊,圆滚滚的溜滑,不好着力。 所幸我的住处离湖边不远。 尽管如此,到?门口时,他脸都涨红了,我趴在他肩上偷笑。 “笑什么?”他喘着粗气质问。 当然笑你死爱面子硬逞强。 不过这话不能说,我得鼓励他多?锻炼。体格强壮,才有幸福生活啊。 “我……我在想,下次我们就用这个姿势吧,很有安全感。” 他不会公主抱,每次只会抱个大满怀。虽然不好看,但?身体接触面积大,心贴着心,感觉更亲密。 这话一出口,耳畔的呼吸瞬间加深了,臀上的双手?也?用力一抓,原本有些凝滞的脚步骤然加快。 几乎转眼?,他就将我压到?床上,深深地盯了我几眼?,旋即低头吻来。 从前的吻是甜的,现在这一口糖浆已经酿成了酒,醉人心脾。 当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时,我还意犹未尽地揪着他的衣襟。 他笑笑,垂头顶着我的额头喃语:“哈尼,快点好起来吧,自从你回?来,就算我跪在佛堂,一闭眼?都是邪念。” 我装作无知,在他胸口划了划,“什么样的邪念?” 他笑不出来了,咬了咬牙道:“别闹了,再闹要耽误正事儿了。” 那你起来啊,你怎么不动呢? “嗯。”手?转到?后面,在他腰窝上轻抚着,“再亲一下你就走?。” 眼?角的肌肉抽了抽,他俯身在我脸颊上快速亲了亲,接着果断起身。 可惜衣角落在了我手?里。 “我出使?俄罗斯这一年多?常常梦到?你。不穿衣服的那种梦。” 十来分钟后,他释放在我手?里,呆呆地看了我足有一分钟,才翻出帕子去擦拭。 我挣了一下,把?手?伸到?他鼻子下面,“你闻闻。” “别淘气。”他偏头一躲,一把?捉回?去,握在掌心里擦。 “你说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要不走??”裤子都没提上,一边擦着一边嘟囔,语气是埋怨的,眼?神是餍足的,嘴角是带笑的,“一不小?心,魂儿都让你勾走?了。” “那你喜不喜欢?” 他笑眯眯地瞟了我一眼?,习惯性拾起我的手?要亲,凑到?嘴边才闻到?自己的味道,嫌弃地皱了皱眉。 我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也?跟着失笑,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下来,光腿坐在床边看着我笑,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住了。 “哈尼。”半晌,我坐起来,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别太紧绷了,这一关没那么难过。还记得我们在鸡鸣寺抽到?的签吗?我可是会‘位列千官第一班’的人!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也?是,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差点阴阳相隔……” 他红了眼?圈,我便抬手?上去轻抚他的眉眼?,“但?是,报仇不能让我们过得更好,从这件事中谋利才能。皇上必然不想看到?兄弟相争手?足相残,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儿孙绕膝,享受大家?庭的美满和谐,经不起折腾。你总指点我,做事要以皇上为本,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事情已经发生了,惩罚好事者为时晚矣,只能希望受害者识大体,才能把?影响降到?最小?。我是直接受害人,我愿意暂且把?仇恨记在账上,换皇上清净舒心。你也?答应我,不要‘捅破天’好吗?” 他伸手?盖着我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知我者,唯有你。” 说罢将我抱住。 我其实很少见他犯难,但?是这一次,他真的既燥郁又焦虑。 安德烈来之?前,我只觉得他疲惫脆弱,和安德烈交锋之?后,他身上更隐蔽的情绪,包括浮躁、憎恨和焦虑,才一下现了形。 在他抱着我往回?走?的时候,我就在想,那三枪打的是安德烈吗? 安德烈的凶悍他是清楚的,为什么不让刚果儿随侍在旁,非要亲自带枪上阵?关键是他知道安德烈对我的意义,从来没打算杀死他,甚至愿意忍下屈辱保护他。 由此可见,他只是想借今天这件事发泄一下压抑的情绪。 刚才进门时那句质问,说明他心不在焉,心气浮躁,那些坏情绪没有抒发到?位。 这几天,我只关注事情本身,忽略了他的感受。 其实,他现在面对的很多?,深刻的仇恨,激烈的斗争,德妃的阻挠,以及对我的愧疚……最难的是迎合帝王心。 既要反击让对方付出代价,又要注意分寸不能让皇帝为难,每一步都要反复思量。 我怕他不够理智清醒,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他从那种情绪中暂时抽离。 “哈尼,一体同心,应该是共同承担风雨,对彼此的苦乐感同身受。我想与你并肩,看你看的风景,吹你吹过的冷风。知你苦乐,分你悲喜,像你爱我这样爱你。” 他将我紧紧抱住,声?音酸涩:“你给我的,远比你想像得更多?。阳光灿烂时,我将你置于?身前,你看得风景比我更好。狂风暴雨时,我将你置于?身后,风雨我来承担。” 这就是我跨越三百年,走?过数万里,千挑万选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和他比。 温存了没一会儿,宫里来人宣召四爷进宫。 第 225 章 1719年2月7日 康熙五十七年 腊月十九 晴 临近年垂, 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 从过了腊八,每天都能听?到鞭炮声?,不知道是满人不太熟悉汉人过年的习俗, 还是权贵家里有钱图开心,这鞭炮从早到晚放得毫无规律。 圆明园也张灯结彩, 到了晚上, 到处都挂着红灯笼,看上去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其?实很冷清。 不光园子里的人素日谨小?慎微, 时刻保持高度紧张,听?不到任何?欢声?笑?语, 而且一个访客也没有。 从我?中毒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七天了, 虽然每天都有新进展, 但至今没有定?论。 霍莲山和顾鹏程依然在?刑部大牢关押,浙江布政史苏和昌、点石书局掌柜四姑娘、江苏按察使严兴、印刷厂厂长常友以?及其?他股东等俱已陆续进京配合刑部审查。 《江南商报》的社?长陈西、主编靳驰,以?若干副主编、记者, 也在?此期间被宣诏入宫,由皇上面询。 其?中靳驰还被留宿了一夜。 隔了三天,这家伙才给?我?送信, 原来皇上在?报纸上看他写的连载入了迷, 留下他加更。 他爆肝一天一夜, 饭没吃, 水没喝,一口气写了三万字, 一起?身就不省人事了。抬回家睡了一天才恢复神智。 至于皇上问了哪些问题, 他没有在?信中说?。 陈西等一出?宫就回江宁了,也没给?我?传达任何?信息。 我?猜, 应该是皇上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透露。 这是什么信号呢? 他认可《江宁商报》,也默许这种新媒体可以?在?民间传播,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直接下令取缔即可,没必要以?天子之尊接见这些无名之辈。 但他禁止我?的下属向我?汇报,难道是想剥夺我?对?《商报》的所有权? 四爷也没打听?到具体的谈话内容,倒不是乾清宫的保密措施升级了,而是因为皇上身边换了一批内监。 他的人和这些新面孔不熟,不敢贸然开口。 这次调整是普遍性的,很多太监宫女都不见了,包括德妃身边那位被他打了的女官和宜妃身边的刘侍监。 按说?快过年了,正是最忙的时候,各岗位都需要老手,年纪大的嫔妃更离不开多年相?处的老奴才,可不管是谁,不管原来有多大的脸面,说?被换就被换。 其?实促成这场变动的,正是四爷本?人。 霍莲山的供词坐实了我?的猜测:徐旺能精准掌握下毒时间,是因为宫里有人偷听?到了我?俩的谈话。 可是宫里的势力自成体系,他查不出?到底是谁,于是就想了一计,把当时出?现在?那里的人全处理了。 “你可记得,在?清茶门反贼的贼船上,廖大爷的夫人竟然脱口说?出?老十四拿爵位为你换封号的事儿?” 我?想了片刻,点点头道:“是啊,当时我?就想反贼的耳目忒厉害,竟连宫里发生的事儿都了如指掌。” 四爷道:“不错。当年这件事并未引起?皇上重视,因为老十四本?身就爱张扬,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为你付出?了什么。此时重提,皇上把他叫过去一问才知厉害。有前明壬寅宫变这个前车之鉴,这些身边人一旦有了嫌疑,肯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我?心里一颤。 宁可错杀,用无辜者的尸骨,堆成一个巨大的‘稻草人’,恐吓那些贪婪大胆的‘鸟雀’。 残忍吗? 是的。 有效吗? 我?想,会的。 他完美地利用了帝王的猜忌心,足够杀伐决断。 作为旁观者,我?敬畏,想远离。 作为跟在?他后面一起?拼杀的人,我?庆幸,欣慰,想抱紧他大腿…… 宫里头尚且风起?云涌,朝堂上更不用说?。 严三思从刑部被调回督察院,对?我?这件案子再无审查、知情权。 天津知州莫凡因无故抓人,滥用酷刑致一男子死亡(明显栽赃),被弹劾罢免。 其?实这两个人都不能算四爷的人,但四爷的反击一点也不含糊。 紧跟着,户部江南清吏司郎中‘意外’落水身亡。 江南清吏司掌核江苏、安徽两省的钱粮,及江宁、苏州织造的奏销,兼管各省动支“平籴”银两(动支经费每千两扣十二两五钱留存备用称为平籴)及地丁踰限事,财权很大。 根据四爷的消息,这人常年改动账面,让浙江布政史拿本?该上交国库的税银放高息贷,这次操控印刷原材料市场,逼死霍家百年老店,用的也是公款。 杭州当地,一批具有签发权的小?官‘被意外’死亡,周边一些殷实的富户遭窃、遭劫。这些劫匪残暴异常,不仅将财物洗劫一空,还不留一个活口。因为全家都死绝了,竟无人报案,官府也就不予调查。 而这些黑钱,很快就重新铸成官银,被放到了杭州官府的库房里。 这些,都被送到了御案上。 在?血雨腥风中,四爷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去佛堂念经,如果有急事耽误了,晚上无论多晚都要补上。 我?越来越理解,为什么人间需要宗教。 似乎所有无解的问题都可以?交给?神。 比如,为什么‘我?’努力打拼大半生,积累万贯家财,一生行?善积德,却依然落得家破人亡? 为什么‘我?’饱读圣贤书,带着一腔报国志步入官场,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却还是成了政治斗争的炮灰? ‘我?’想匡扶正义,替天行?道,是否一定?要举起?屠刀,先杀披着人皮的魔?魔,是不是也这样想?‘我?’的道和‘魔’的道,究竟谁才是正道? 其?实神和佛,都是审视自我?的镜子。 他们不会给?‘我?’答案,给?出?答案的是镜子里的自己?。 审视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可是想要对?天下苍生保持悲悯,就不能让自己?变得麻木,要习惯和痛苦共存。 怪不得康熙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总哭。一个好皇帝,一生背负苍生,一刻不得解脱,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四爷,也必将走上这条道路。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可我?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了,感觉空气里都是血腥味,一闭上眼就有无数冤魂在?我?跟前游荡。 我?迫切地盼望着这场争斗尽快结束,就像皇上祈雨的心情一样。 苦苦压抑中,我?也去佛堂跪了几回。 我?试着从自己?身上找答案,这些血雨腥风是我?掀起?的吗?我?有没有能力阻止?为什么我?总在?暴风眼中心? ¥%@#! 还没开始正式审视自我?,这些问题就让我?暴躁到骂娘。 我?殚精竭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对?得起?朝廷、百姓和皇帝,甚至后世!除了我?自己?,我?不亏欠任何?人! 可是释迦摩尼佛从来不讲理。 哪吒削骨剔肉还父母后自刎身亡,魂灵‘径到西方极乐世界告佛’,要佛祖为他报剔骨之仇,但佛祖并没有主持公道,也没想办法化解李天王与哪吒之间的父子怨仇。 他为哪吒重塑肉身,让哪吒以?佛为父,再送给?李靖一座舍利子黄金宝塔,塔上层层有佛,哪吒敬佛为父,就不能动这座塔,只要李靖一直托塔,哪吒就无法报复他。 也就是说?,对?于不可化解的矛盾,佛祖各给?恩惠,挟制双方,让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巧妙的平衡。 难道皇帝能比佛祖更高明吗? 无非也是这样的处理办法。 认清这一点,就得放下委屈和不平,把自己?当成规则的一部分,去适应游戏。 于是我?重新跪到佛前审视自己?,从出?使俄罗斯开始复盘。 当初我?被动出?使俄罗斯,是因为四爷被委以?重任,代天子去盛京祭祖,而十四爷办成了期货交易所功成归来,两个人的竞争逐明朗化,有些人认为,我?在?京城会妨碍四爷的口碑,影响他的号召力。 我?离开的这一年多,他的表现应该很受皇帝认可,还拿下了年羹尧。以?至于,为了和他抗衡,原本?闹掰的八爷小?团伙又重新合并。 四爷方面则越发谨慎,除了十三爷,几乎不和其?他兄弟来往,连自己?的姻亲都很少打交道,更别提朝臣。 在?此进彼退、明争暗斗中,这个天平基本?是平衡的。 直到我?回来。 我?立下大功,为朝廷解决了蒙古边境忧患,明确了大片国土,不得不赏,明面上,皇上也给?足了封赏和体面。 然而他真的想打破这种平衡吗?真的想重用我?吗?这是不是一种捧杀? 他给?我?的筹码太多了,我?自己?还握有《江南商报》这个重要发声?喉舌。且在?北方拥有蒙古各部的好感,在?南方有福建水师的崇拜。 我?这样一个立场鲜明的人,就算赌咒发誓不会用自身影响力为四爷谋势,也没人会信。 我?自己?是有问题的。有大问题。我?没认清形势。 四爷深谙权谋,不可能不知道问题的根本?所在?,可他宁可自己?退让,也不肯开口劝我?,甚至连一句暗示都不曾有过。 当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一方面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毛骨悚然,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政治敏感性变差,一味贪功冒进,和四爷的包容、纵容脱不开关系。 不知道等他自己?当权,是否还能这样惯着我?。 痛定?思痛,我?让晓玲执笔,帮我?写了封奏折,以?中毒后体弱不胜辛苦为由,请辞通政司副使,上交《江南商报》,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理藩院的差事。 折子通过我?司一把手穆青递交到了乾清宫。 当天晚上四爷回来和我?吵了一架,嫌我?不和他商量,还说?我?这么一退,很多人就白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那些可怜的‘炮灰’连名字都没留下。 可我?知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死去,且到最后我?也未必保得住这些。 “当退且退,才能保全你我?。” 这是他为我?退让的时候说?过的话,现在?我?又送给?他。 他不领情,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走了。 不过半夜就偷偷溜回来,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第二天一早我?们俩心照不宣,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到了下午,奏折发回来,皇上的批复是,驳回请辞。 他说?,身体柔弱可以?慢慢调养,可以?先不去通政司办公,为我?保留职务一年,不过考虑到江宁路远,我?的状况不宜舟车劳顿,他可以?安排江宁巡抚暂时代管《江南商报》。 随即,宫中赏赐了两大箱珍稀药材,还有皇上亲笔写的‘福’字,福字上头还盖着‘康熙御笔之宝’印玺。 皇帝赐福,也是非一般的荣耀,其?他得到‘福’字的大臣,都会郑重裱起?来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有些大臣一到过年还会拿出?来挂在?大门口,让上门拜年的和路过的都跟着沾沾福气。 可是,对?我?来说?,这个‘福’根本?不能和《江南商报》相?提并论。 我?的心在?滴血。 只能暗暗安慰自己?,没关系,我?这是以?退为进,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报纸夺回来!而且要在?康熙在?任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天,我?焦急地等待着康熙对?苏和昌等人的处理。 暮色将至时,八福送来了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有访客进了园子,而且一来就是九个——我?的学生们! 兴奋之余,我?下意识分析他们的到访是否有深意。 尽管他们只是一群孩子,可他们中大多数都是王爷贝勒家的孩子,其?中就有八爷、十爷、十四爷的儿子。 在?此之前,四爷禁止任何?人造访圆明园,连送来的信都要经过验毒处理,既是为了保护我?免受二次伤害,亦是怕我?早已痊愈的消息散布出?去。 现在?这些孩子能进来,说?明局势已经没那么紧张了,甚至有可能,四爷已经和他的兄弟们达成了和解。 这意味着,这次争斗有结果了。 第 226 章 “先生!” “先生你怎么样了?” 当夕阳在湖面铺上一条色彩斑斓的锦缎, 湖对面?又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学生们终于被送到我跟前。 青春期的孩子变化太快了,不到两年?没见, 有好几?个我几?乎不敢认了。 尤其是打头那两个高个子,哪还是少年?, 分明就是俊朗青年?, 说是翩翩贵公?子也不为过。 女孩子们更?出落得比当年?的?佳舒、宁舒两位格格还美?丽大方。 不过他们一看到我,还像从前那么亲昵,撒腿朝我跑来, 团团将我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候着。 戒芳、戒香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抱着我的?胳膊, 未语泪先流。 被她们一感?染, 男孩子们也渐渐哽咽了。 这个时代的?男人大多?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除了年?纪小一点儿的?弘旺和‘班长’弘暄,其他人都尴尬地背过身去,尤其是长成了‘硬汉’的?弘昌, 干脆退至门口。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笑着安慰他们,尾音却也发颤。 在我众多?角色中, 我曾经最不喜欢教师, 因为这份工作太没挑战性。然而唯有这份工作, 只带给我正向、积极的?反馈。在和学生们相?处中, 我充分体会?到‘种下一粒种,收获一片林’的?成就感?。学生们对我的?感?情真?挚纯粹, 让人无法不动容。 在这一刻, 我对于给新一茬小豆丁当老师没那么排斥了。 之前我在大清医专门口受辱,他们为我愤愤不平, 化身复仇小英雄,暗中惩治了巡捕营都司。 这一次,他们都长大了,应该或多?或少了解到,我这一次遭遇的?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默契地没有提半个字,只捡些欢乐有趣的?事情说,比如弘时成亲时同心结掉到了火盆里,弘喧偷偷学戏被十福晋打?了,陈淼被九爷的?女儿佳舒看上了……(青少年?的?欢乐和我理解的?欢乐差别挺大的?,这大概就是代沟吧。) 热闹是真?热闹,就是听得我眉头越皱越深。 安慰弘时,安抚弘暄,问了问陈淼的?恋情,我看弘昌还在门口,便朝他招招手,“弘昌,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变得这么壮实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先生,他要参加明年?春天?的?布库比赛,每天?都在刻苦训练,已经练了一年?多?了!”弘暄贴心地解释道。 “是吗?是在木兰围场办的?,皇上和蒙古王公?一起当裁判的?那个比赛吗?” “正是!”弘旺骄傲道,“弘昌哥是我们这一辈兄弟里唯一被选中的?勇士!” 弘昌脸都红了,别别扭扭地呵斥他:“多?嘴,谁问你后?面?那句了!” 弘旺在家?里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自从来我这儿上课,不知怎的?,慢慢成了所有人的?小弟,成天?揣着好东西来贿赂哥哥姐姐们,跟屁虫似的?在他们后?面?打?转。 此刻挨了骂也不恼,笑嘻嘻问旁边的?人:“弘明哥,弘昂哥,你们说是不是?” 个子最高?的?弘明抬手他后?颈上掐了一把:“就你话多?。” 弘昂笑着摇摇头。 戒芳给他解围:“先生,弘旺说的?是真?的?。弘明哥的?学问也厉害,好几?位上书房的?先生都夸过他,去年?他还和江南水师出海去了趟吕宋国的?马尼拉呢!” 弘旺顺势吹起了其他人的?彩虹屁:宋天?华成了秀才;戒香和郎世宁学了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还学会?了西洋画;戒芳和弘昂成了大清医专的?旁听生,这俩人都对解剖学情有独钟…… 这才是我想听的?‘欢乐有趣’啊!! 我朝他们竖起大拇指:“真?了不起,你们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发光耶!” 弘昌嘟囔道:“什么发光,不懂。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只是在做喜欢的?事,而先生做的?是安邦定国的?大事。” 我鼓励道:“能把喜欢的?事情做成擅长的?事情,就是最了不起的?!” 一直沉默的?弘时忽然道:“先生,我们都长大了,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 我笑道:“你们是小孩,一年?一个样儿很正常。我已经是个大人了,除了变老,还能怎么变?这才一年?多?没见,总不至于突然就老了吧?” “可是这一年?多?,你吃过苦,受过惊,中过毒,为什么脸上没有一丝风霜?我见过一个人,经历了一些变故,短短半个月,就像老了十岁似的?。”弘时是这帮皇孙中年?纪最大的?,而且已经成亲了,说话的?口吻明显比其他人老成。 弘旺好奇地问:“弘时哥,你说的?是谁?” 弘时瞥了眼弘明,却没有说话。 弘明面?色难看,偏生弘旺还扒拉着他问:“弘明哥,你也见过吗?” 弘明一甩他,躲到了弘昂身后?。 “弘明哥怎么了……”弘旺纳闷地看向弘时。 弘时刚要开口,被我用?出使途中的?故事打?断了:“每个人对世事的?感?知不一样。有些事儿在你们看来比天?大,在我这里,可能睡一觉就忘了。比如,我曾在西伯利亚雪原遇到了一只巨大的?棕熊……” 故事讲完,大家?还意犹未尽,想知道我是怎么收服猎熊英雄安德烈的?。 弘昌还说,想和安德烈交个手。 这时候晓玲和八福带着两个大包袱走进来,“你们先生该休息了,太医还不允许她过分劳累呢!都上我这儿来吧,看看先生从俄罗斯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 他们都围了过去,只有弘明慢吞吞落在后?面?,一边观察前面?的?同伴,一边犹犹豫豫地挪到我身边。 他现在的?身高?已经超过他爹了,整个人瘦长笔直,剑眉星目,俊朗秀气,眉宇间?有种见过世面?的?开阔大气。只不过,此刻的?眼神有些忧郁。 “先生……”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袖子里倒出一个木盒塞给我,接着便飞快回到同伴身边。 我将木盒暂时放在身后?,把弘时叫过来,额外给他一个雪花玻璃球,玻璃球里有一个微缩的?夏宫,晃一晃就能飘雪。 他惊喜万分,爱不释手,接连问了我好几?遍:“这是给我的?吗?” 其实是沙皇彼得送给我的?,在这个年?代属于极其稀有昂贵的?礼物,我很喜欢,所以一直摆在床头,但我决定割爱了。 “嗯,这是给你的?新婚礼物。祝贺你!成家?之后?就该立业了,先生祝你志存高?远,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大展宏图。” “多?谢先生,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弘时兴奋的?表情微微一滞,先客套了一句,接着嘴角不自然地勾了勾,低声抱怨道:“……那是阿玛看中的?人,闷闷的?,不识字,长得也不好看,我和她根本没话说……” 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我,嘟囔道:“阿玛的?眼光不差,为什么不能给我挑一个好的??” 估计你阿玛自己都没见过吧…… 就算见过恐怕也不在意,毕竟他自诩不是‘好色之徒’,所以更?在意女人的?出身和内涵。 其实,皇子皇孙们的?婚姻大多?都有政治目的?。 四爷选的?这个儿媳妇,是兵部尚书董鄂·席尔达的?女儿。席尔达出身很好,参与过平三藩,能力出众,历任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曾外放三年?,署理川陕总督事务,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不小,口碑很不错。 选他做弘时的?岳丈,是很重?要的?战略布局。 我只能告诉弘时:“或许是因为,你阿玛吃够了漂亮女人的?苦,不想让你重?蹈覆辙。而且,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和你阿玛一开始也互相?不对付。” 弘时猛地睁大眼睛,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问:“先生,过年?的?时候,你和年?侧福晋会?来王府吗?” 其他人听到,也纷纷侧耳过来,大约还想像之前那样来找我拜年?。 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呢。 “到时候再说吧。” 拿完礼物,戒芳被推举出来问我,还会?不会?再给他们上课。 这个问题我暂时也不能回答,“要看看年?后?的?工作能不能排开,不过,我会?尽量创造机会?的?。你们也可以经常来找我。” 他们这才喜笑颜开地离去。 等屋里没人了,我才打?开弘明给的?木盒。 里面?只有一个发黑干瘪的?柿饼。 直到睡前我都没想明白这柿饼子的?意义。 凌晨被鞭炮声吵醒,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年?十四带我在江宁城郊游荡,没地方买吃的?,饿极了不得不趁夜去偷柿子。他吹着牛逼要把最顶上长得最好的?摘下来给我,没想到被人家?家?里的?大鹅啄的?体无完肤,柿子最终没偷到,我们还在主人的?叫骂声中狂奔十里。 沉寂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对话也浮现出来。 “……明天?咱们就回北京,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先前欺负过的?,不管她是谁的?心尖宠,我都让她后?悔生在这世上!” “吹牛吧你就!” “明天?走之前,我先把那颗柿子摘给你,免得你以后?总数落我。” 原来在廖家?地堡里看到我和四爷拥吻决然放手的?他,连夜离开江宁时,专门绕道摘了那颗柿子并保存至今。 他想说什么呢? 弘时说的?那个,在半个月内老了十岁的?人,是他吧? 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哪怕是他指使苏和昌害我,我也不恨他。 就算我们立场相?悖,无法再信任对方,必要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 恩是恩,怨是怨,希望将来有机会?,我可以用?合适的?方式报答他曾经的?恩情。 1719年?2月8日 康熙五十七年? 腊月二十 小雪 凌晨被鞭炮吵得没睡好,快天?亮时睡了个回笼觉,一睁眼居然十点多?了,刚要翻身爬起来,赫然发现四爷居然也还没起。 我还以为出现幻觉了,揉了揉眼仔细一看,他却伸手一捞,将我拉回被窝,“好不容易得闲,再睡一会?儿。” 可惜赖床计划没能成功,因为八福陆续送来了好消息。 刑部封印前,震惊朝野的?毒杀案终于有了最终判决。 霍莲山因谋杀朝廷命官被判腰斩。 浙江布政使苏和昌因贪污、挪用?公?款、草菅人命、侵占他人财产等数罪并罚,判处凌迟,抄家?,男丁发配宁古塔,女眷充入教坊司。 顾鹏程因诬告朝廷命官、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供养流氓叛贼威胁当地父母官等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问斩。 到了晚间?,又有一个重?磅消息姗姗来迟。 九爷因为和顾鹏程交往太深,涉及多?起恶性案件,被关进了宗人府。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是不信的?。 顾鹏程犯的?事死十次八次都不为过,可他这盆脏水泼到九爷身上,顶多?打?湿他一个脚指头,刑部都不会?细究,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现在以这个原因把他关进宗人府,而且还没说期限,就好像留了个悬念——这事儿可大可小。 以四爷来看,处理九爷,就是皇上给我们的?交代。 明面?上,这件事只能处理到浙江布政使。 尽管人人都知道他上面?有人,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谁,皇上更?是心知肚明,可是不能挑明,因为再往上,就要捅破天?了。 皇上也得防着某些人狗急跳墙。 四爷还说,皇上不信这事儿跟十四有关。在他看来,十四至情至性,对我一往情深,不可能主动加害我。这些都是柔奸成性的?八爷在背后?捣的?鬼。 九爷是八爷党的?小金库,关了九爷就呢过制约八爷,还能惊醒十四。(我怀疑九爷还背了其他黑锅) 当然,表面?只处理这些人,背后?绝不止如此。 朝堂一定会?经历一波大换血,不会?一蹴而就,可能要半年?甚至更?久才能完成。 不消说,四爷会?抓住时机,在关键岗位替换上自己的?人。 我以为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到了下午,天?都快黑了,皇上忽然将皇子及满汉大臣等召至乾清宫东暖阁,宣布遗诏。 他说:此谕已备十年?,如果有遗诏,也就是这些话,披肝露胆,今后?将不再谈。 诏书主要对他在位期间?的?政绩做了总结和评价,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在位久、 寿;二是勤于政事,鞠躬尽瘁;三是注重?骑射,用?武力统一和保卫国家? ;四是力戒奢华,崇尚节俭;五是不信祥瑞,讲求实政。 大家?最关注的?问题——皇位继承人到底是谁,他依然没说。 不过,按照我的?理解,在这个节点公?布遗招,老头儿肯定又受刺激了,刺激他的?人是谁,恐怕和皇位无缘了。 第 227 章 1719年2月10日 康熙五十七年 腊月二十二 阴 弘时果然是个传话筒。 从他来过?之后, 四福晋就派人送来了补品,绫罗绸缎,珠宝玉器, 甚至还有?一些外国书籍。 这回代表她出面的,是?弘历的母亲, 纽祜禄氏格格。 在这之前, 我已?经接待了一批访客,说了很多?话。她来的时候我已?经比较疲惫了,但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 她不行,谁叫她有?个?好大儿呢! 而且, 我听达哈布汇报, 其实她上?午就到了, 在园子外面徘徊再三?,一直不让人通传,等?到大门外头的车马都走了, 才递信儿进来。 如此为难,也不知道是?社恐,还是?从耿格格那里听说我多?难缠。要是?真让她吃个?闭门羹, 说不定?就要恨上?我了。 为了不让她感到身份上?的压迫, 我还让晓玲暂时回避, 自己也把待客穿的行头都脱掉, 一身朴素地出门迎她。 没想到她比我还素! 听说和我年纪相仿,可穿的全是?深色, 深蓝, 深紫,枣红, 发型也梳得?很老气,就中分,盘个?大辫子放在头顶。 大过?年的,辫子上?只缀了几?只绒花,连个?金钗都没有?。看遍全身,也只在衣襟上?挂着一串红珊瑚压襟,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 看上?去?暮气沉沉,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人值得?她打扮。 不过?,在身旁那个?‘极奢挂件’的陪衬下,不显得?寒酸,反而更凸显她本人的气质——通透恬静,与世无争。 是?的,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雪白贵气的小正太——元寿。 元寿是?弘历的小名,自从有?了大名,这个?名字就不怎么叫了。 过?完年就八岁了,现在的他,除了白,和四爷越来越不像,和我印象中古板刁蛮的奶团子也大不相同。 古板还是?那么古板,一举一动都像在条条框框里,刁蛮却是?半点都看不到了。 小时候总想支使我,把我当他们家奴才,现在见了我,口中唤着先生?,毕恭毕敬地行礼。 要不是?个?头矮,这架势,唬得?我差点要给他看个?座。 幸亏纽祜禄氏及时将他招至身边,让他站在自己身后。 “妹妹……”纽祜禄氏好像确实有?点社恐,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我,盯着我脚下的地面,语气淡漠,声音也不大,“你受苦了。” 呃。这个?开场白,让人觉得?有?点人情味,但不多?的样子。 不过?比起四福晋的过?分热情和耿格格单刀直入,我还挺满足的,扬了扬手示意她喝茶,笑道:“多?谢格格挂怀,都过?去?了。” 纽祜禄氏一点头,“福晋也一直惦记着,专门请了喇嘛在府中为你诵经祈福,只盼你早点好起来,接你来家里过?年。我们虽早已?将你当一家人,但你身份非同一般,福晋说,到了王府便以贵宾之仪待之。她原想自己来请,可是?年末要打点的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 见我没搭话,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声音更小了些:“明儿就是?小年儿了,按咱大清的习俗,是?一家人围炉辞灶君、吃饺子的日子,灶神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来送一送灶神,往后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就都放心了。” 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但说出的话,没一句叫人反感的,而且,该点到的都点到了。 真难得?。 要知道我们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连慈眉善目、八面玲珑的四福晋说话都让人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服。 我不禁看了眼她身后的弘历,心想龙生?九子各不同,全因不一个?妈呀。 可惜我不能?答应她。 弘时问过?我之后,我和四爷商量过?这件事。 他问我的想法。 我当然不想去?。 案子刚了,交接报社、盘活印刷厂,还要调整明年的工作计划应对这一些列变故,一堆事儿等?着我操心,哪有?功夫去?过?节? 何况,去?王府是?过?节吗?分明是?过?龙潭虎穴。 而且,要是?今年去?了,明年就不能?不去?,不去?就得?有?说法,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四爷说,不想去?就不去?。 他体?谅我,我也体?谅他。 年末本来应酬就多?,亲朋好友、属员奴才,都携家带口去?王府拜访。皇上?还把年初一在天坛祭祀的事儿交给他了,这么冷的天,他每天在皇城和圆明园之间来往很是?辛苦,脸都冻皴了。 于是?我的建议是?,我回秋夕苑,他回王府,我们各过?各的年,过?完年再聚。 他的回答是?:不可理喻。 他的解决办法是?:就这么两头跑。 过?年那天,他要领着福晋和孩子们进宫赴宴,初一,他要全程盯着祭祀典礼,晚上?还要协助皇上?宴请、招待一些大臣,就这两天不能?回园子陪我,让我把黄招娣、杨玉梅,甚至郎世宁、罗怀中他们接来。 我对此也感到不可理喻。 从现在到过?年,总共不到十天。分开过?年,各自圆满,不是?挺好吗?而且,秋夕苑和王府相距才五六公里,万一有?什么急事儿,或者想见面了,很快就能?到啊。 我们俩牛头不对马嘴地沟通了半天,最后勉强get到了他如此执拗的原因:嫌我没有?‘家’的概念,想培养我对‘家’的眷恋。 一开始我还想驳斥他,不对啊,我把秋夕苑当家啊,在外奔波的时候,我可想这个?‘狗窝’了。 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不是?对‘家’的眷恋,我只是?在那里住得?舒服、习惯而已?。是?因为路上?太辛苦,才想念这个?自在安定?的地方。 自从来到圆明园这个?更舒适、更自在的地方,我何曾怀念过?那里? 金窝银窝都不换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小时候和妈妈姐姐一起住的房子。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发愿,以后赚钱了要把那所房子买回来。 常女士去?世后,我就不太有?‘家’的概念了。从高中开始住校,一毕业就来到这个?封建时代,漂泊流浪,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我曾想过?买一栋宅子,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大约是?因为,没什么特别值得?安放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认真管理秋夕苑的人——自从见过?‘哈利波特’之后,我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过?客,没有?‘长治久安’的念头。 四爷一直在给我灌输‘圆明园是?我们的家’这一理念。在他看来,家是?心之归处,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以前我总会?默默地想,什么你的我的,最后还不是?国家的。 现在我有?一点点理解了,重要的不是?这座宅子,而是?倾注在这里的感情和房子里的盼归人。 理解归理解,要是?让我选,我绝对选便利。 他不行,他有?自己的思想体?系,接受不了我的想法,就是?不肯变通。 那我就只能?尊重他的选择——反正辛苦的不是?我。 “福晋真是?菩萨心肠,一直关怀着我,我却从未回报一二,心里十分惭愧。其实从我回来,就一直想去?王府拜谒,才疏德浅,不敢以贵宾自居,惟愿能?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为福晋分庭外之忧。也许上?天觉得?我不配,遂用一场意外将这个?想法遏止在摇篮里。”我看着钮祜禄格格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侥幸捡回一条命,我还是?安生?待在我该待的地方吧。若福晋有?吩咐,只管派人说一声,力所能?及之处,在所不辞。还请格格将我孝敬福晋和诸位姐姐的节礼一并带回去?。” 我都这样说了,钮祜禄氏兀自岿然不动。 既不恼,也不愁,低着头轻描淡写地接过?话头:“正因为你受了这诸多?磨难,我们更觉得?亏欠了你,只想好好补偿。你是?为万岁爷效力的大臣,名望、赏赐都有?,我们这些深闺内妇没什么能?帮衬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说说知心话。上?次耿格格来你这里表错了意,福晋教导她说,男欢女爱总难长久,处得?好的姐妹才是?一辈子的依靠。现下,你还是?弘时、弘历的老师,咱们一同侍奉王爷,一同教导孩子,这就是?一家人。过?年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拉拉知心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言辞恳切得?我都不忍拒绝了。 我敢肯定?,这回不是?‘太后’光环作祟。 因为那句‘男欢女爱总难长久’不管换成谁来说,都难免让人觉得?有?挑拨之嫌。从她口中说出来,就非常有?说服力。 在她说得?时候,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象到福晋教导耿格格的画面,并暗暗怀疑,之前是?不是?以小心之人度福晋之腹了? 其实她真就是?个?一心只想让家庭和谐、丈夫舒心的贤妻?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弘历忽然开口:“先生?,前两日下的小雪都化的差不多?了,路上?的冰比护城河上?的还要结实呢。” ……他是?想提醒我,四爷这么跑来跑去?有?安全隐患呗。 这母子俩的心眼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说真的,天黑路滑,要是?送完灶神、吃完饺子再往回赶,我确实不放心。 可是?,宁可委屈他,不能?委屈我!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 不过?面子上?不能?让王炸母子太过?意不去?,我只能?朝四爷身上?推。 “是?啊,你阿玛就是?嫌路上?危险,才不让我出门。这些日子,我都憋坏了。”顺势抱怨了一句,我起身走到钮祜禄氏身边,诚恳道:“格格盛情邀约,我真的很心动,也很感动,等?王爷回来,我再请示请示,让年侧福晋一起帮我说说情,争取能?和你们一起送灶神。” 钮祜禄氏也站起来,她不敢挑四爷的不是?,只得?点头道:“那我们便盼着你。” “弘历!” 我一直紧盯着这个?躬身垂头、礼节到位的小屁孩,果然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捕捉到了一个?不服气的白眼。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他转过?身来,已?经看不出半点不忿。这七岁小孩的城府啊。 “年后我就要给你上?课了,刚才你额娘说了,咱们之间的情谊和旁人有?所不同,我自然要多?关照你一些。现在,我给你出个?题,过?年期间你好好想想,开学第一课我便当堂提问。” 肉乎乎的大白腮帮子微微鼓了鼓,旋即,他便作揖道:“请先生?出题。” “在一个?叫红蓝条的国家,有?一个?大夫发现,喝牛奶能?让人长高,还能?强身健体?,于是?人人都开始喝牛奶,牛奶的价格便水涨船高。为了赚钱,不少农民把农田改成了草场,专门养奶牛。这个?国家的畜牧业发展得?愈来愈好,牛奶远销周边各个?国家,很多?农民为此发了大财,于是?越来越多?人开始养奶牛。有?一年,这个?国家和邻国打仗,国内人丁凋零,粮食的价格飙升,所以买牛奶的人少了,牛奶的价格一落千丈。可是?,牛奶不像粮食,它是?存不住的,只能?每天挤出来,多?余的卖不掉怎么办?有?人说,降价卖,总比留在桶里发馊好。有?人说,不能?降价,宁可倒掉也不能?卖。还有?人说,倒掉太可惜了,不如送给平时喝不起牛奶的穷人。现在,决策权交到你手里。你来想想该怎么处理,并说明原因。” 弘历凝重地点点头,“是?,先生?。” 第 228 章 1721年8月12日康熙六十年六月二十 晴 三伏天, 暑气蒸腾,蝉鸣聒噪。 在大清医专后面?的四合院里,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正紧张忙碌着。 “校长, 产妇撑不住了,孩子头太大, 卡在产道里出不来, 钱伯伦大夫说只能用产钳!” 杨玉梅从3号产房里跑出来,浑身早已湿透。 尽管她自己生过?三个孩子,还?跟着产科大夫接生过?几十个孩子, 面?对这种情况还?是会慌。 一是因为,我们这所妇产医院刚开业半年, 条件比较艰苦, 人员和?器械都在磨合中?, 接生、护 铱驊 养、抢救流程也都在探索中?。 二是因为,上个月底,刚刚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也是类似的情况, 产妇大出血,孩子头还?没出来就没气儿了,为了挽救孩子, 大夫用产钳将其?强行取出, 却不小心损伤了孩子的额头, 导致颅骨凹陷。家属不仅大闹, 还?把孩子扔在这儿不管了。 我看向身旁一脸着急的安德烈:“你是孩子的父亲,要不要用产钳你来做决定。” 早在三天前, 产妇一见红就被他送到这里。两天前羊水破了, 到了晚上宫口却迟迟不开,不得已, 大夫往下面?塞了一粒催产药,药效导致宫缩加剧,产妇开始疼得死去活来,喊得撕心裂肺。 安德烈担惊受怕,将我从家里叫来陪他一起在产房外面?干熬。 期间我和?钱伯伦已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跟他说过?了,包括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产钳,以及由此带来的风险。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刻,这个人比熊壮、心比铁硬的俄罗斯汉子,只能六神无主地向我求救:“你来决定吧,只要保证孩子活着!哦不,上帝,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真希望他能平安健康。” 于是我对玉梅点点头:“用吧。” 玉梅一跺脚转身回去。 安德烈刚用完我立马翻脸,恶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尖恐吓道:“如果孩子有?事,我会让你和?他一起下地狱!” 仿佛为了缓解焦虑,他喋喋不休地咒骂我:“你就是个恶魔不是吗?你早知?道这个孩子可以束缚我的灵魂,才不断给我送女?人!你生怕我回到俄罗斯就不再受你挟制,所以设计留下一个人质!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歹毒的女?人吗?” 日头又往西?偏了一些,屋檐底下的阴影又短了一块。 我朝里挪了挪,热得不屑和?他辩驳——因为他说的基本属实。 当初我只让他在永安禅寺清修了小半年,接出来之后给他租了一栋大宅,精心安排了几十场相亲,终于找到一个不嫌弃他,他也看的上的姑娘,花费重金,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婚礼过?后,他在温柔乡里沉浸了几个月,没再出去花天酒地,还?垂下骄傲的头颅,主动找雍亲王献媚。 那时候我早已想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士兵,俄罗斯没有?把尼古拉教堂那些老兵放在谈判清单上,因为这个任务交给了安德烈。 如果能将这些阔别祖国?二十多年的老兵带回俄罗斯,安德里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政治资本。 诚如四爷所言,安德烈想结交皇子,但他想结交的未必是十四。 在两次对峙中?,他通过?作?死摸清了四爷对他的态度,找到了真正的保护伞,于是一步步低头,做好了臣服的姿态。 可是四爷不会轻易养一条狼。 安德烈不傻,为了换取资源,他自愿生一条小狼,交到我们手中?。 所以这个孩子绝不是意外,也不是顺其?自然,就是在计划中?孕育的。 唯一意外的,大概是安德烈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我能理?解他。 当我见到同乡‘哈利波特’时,简直把他当亲人,我想和?他分?享我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只求他与我一起分?享我们共同的家乡。 而安德烈的孩子,是他在异乡真正的亲人。他们不止血脉相连,更将相依为命。 理?解归理?解,他骂起来没完没了,我也烦。 “没人想把你的孩子当人质,你把他带回去就是了!”我怼了他一句。 安德烈被噎住了。 他知?道这不可能。且不说小孩子能否顺利度过?这漫长路途,带回去之后谁帮他养?叶卡捷琳娜容得下吗?她要的是能为她和?皇位随时献身的忠犬,而不是有?后顾之忧的慈父。 他脸红脖子粗,眼神越发暴躁焦虑。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啼哭从3号产房传出来。 安德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没了。 不一会儿玉梅抱着一个红彤彤肉乎乎的宝宝走出来,眼里闪着喜悦的泪光:“校长,她好漂亮呀。” 安德烈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 玉梅下意识往后一闪,避开他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一错身将孩子递到我跟前来。 我哪敢接呀。 上一次没有?经验,全凭好奇接过?来一个,抱在怀里才发现,新生儿根本不是骨肉做的,是豆腐,不,豆腐脑!感觉稍微碰一下就会碎的那种!吓得我大气而都不敢喘,哀求护士赶紧抱走。 安德烈趁机往前一凑,半曲脊背,平举双手,用激动到变了调儿的蹩脚中?文索要:“我的!” 玉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媳妇儿也是你的,为你生孩子,丢了大半条命,现在还?没止血呢,你怎么不先去看看她!” 安德烈想抢又不敢抢,鼻孔冒烟,默默在她身后挥舞拳头。 “她又没长刺,你怕什?么,抱抱呀!”玉梅硬将孩子送到我眼前,垂眸温柔瞧着她:“瞧,多漂亮的小姑娘,我从没见过?一出生睫毛就这么长的孩子呢!” 新生儿能有?多好看? 身上糊着厚厚的胎脂,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鼻头上有?些盐渍一般的白点点,可能因为产程太长,憋得嘴唇和?手指头都有?些发紫。 不过?,这小家伙很淡定,从出了产房就不再哭了,自己吐舌头玩。那只闭着的眼睛就像在wink。 不知?不觉竟看入了迷,情不自禁地感叹:“真可爱。” 玉梅道:“是啊,怀孕的辛苦,生产的凶险,在见到孩子的一刹那,什?么都值了。这么柔软的一团,在娘怀里慢慢长大,全身心依赖着娘,只要娘疼她,无论多么蠢笨差劲,在她心里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说着说着她眼角湿润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姐姐,你也生个孩子吧!再苦再累,有?个盼头,日子才是甜的。” 哎,短短几年,当年的小丫头都能教育我了。 我笑着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钱伯伦大夫走出产房。 我连忙迎上去,问道:“产妇怎么样?血止住了吗?” 这位头发火红,满脸雀斑,带着圆框眼镜的爱尔兰大夫带着满身血污朝地上一坐,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有?水吗?” 他是伦敦最富盛名的助产士之一,其?家族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从事助产事业,据说,产钳就是他的祖父发明出来的。 四年前,他受埃文麦克沃伊伯爵的嘱托来到中?国?,原本是准备为年晓玲接生的。可由于没有?合法身份,一直滞留澳门。直到一年后,埃文的信流转到我手里,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派人去澳门接他,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他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对水墨画痴迷,于是欣然应邀来到北京。 到北京后,他在大清医专交流学习了一年,不仅拜了书?画老师,还?在针灸上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可我的学生却不肯把他的本事学到手。只因为在传统观念里,接生是晦气低贱的,是接生婆子干的活儿。 我一时扭转不了这种观念,再加上绝大多数家庭不接受男人接生,于是萌生了办女?校的想法。 这几年我的主要经历都放在了教育上,扩增了大清医专招生规模、为俄罗斯留学生和?欧洲留学生筹办了对外交流大学,在北京、济南、江宁、杭州、西?安、福州等全国?主要城市开设多家教会普济识字班,办学经验丰富。 可由于钱伯伦是男人,绝大多数人认为他邪恶下流,不能接受他为人师表,女?校便没开起来。 年初,佳舒格格为陈淼生育第三个孩子后没几天得了产褥热去世,年仅二十二岁。 一直关在宗人府里的九爷因此被放回家为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治丧。 我也去参加了葬礼。 那个在宜妃宫里摸我的头发、在居生家门口得意炫耀的小格格,似乎还?未走远,可无论她的亲人、爱人如何呼唤,她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 她原本有?七个姐妹,四个没活过?五岁,两个死于生孩子,现在只剩两个。 别的皇亲国?戚也差不多。四爷自己生了四个女?儿,一个都没活过?十八岁。 更遑论民间。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死于难产、产后护理?不当,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死于婴幼儿时期的不当抚育。 可当下,竟没有?一个学校,把这方面?的先进学识总结、辩证、传授! 我下定决心要弥补这片空白。 后来我采纳了多方建议,先办了这个妇产医院,从慈善院帮扶的穷困家庭里,招纳了几个伶俐的姑娘做护士和?学徒,希望能依托大清医专雄厚的医疗资源,降低难产死亡率,提高新生儿存活率,打开医院口碑,再把专业学校办起来。 目前医院的顶梁柱有?三个,一个是钱伯伦,另一个是从前雍王府专用的稳婆,再有?就是女?医戒芳。 戒芳早已从大清医专的旁听生转成了正式学生,这五年来统筹学习了中?、西?医,擅长调理?,精通药理?,天资斐然,目前主攻产后母婴护理?。 前两人擅长接生。在实操上,他们都很强,但在理?论方面?,钱伯伦更胜一筹,而且钱伯伦还?做过?剖腹手术(不过?术后产妇只存活了一个月就死于感染,孩子一直健康存活),所以遇到极其?凶险,又不得不保孩子的情况,我更信赖他。 安德烈并不像寻常人那样在乎他的性别。 “喝这个!”他递给钱伯伦一个铁盒子,单手托着他的小姑娘,诚恳道:“谢了,伙计!” 钱伯伦微微一摇头,刚要接过?来,我赶紧提醒道:“那是烈酒!” “真不正经!”玉梅啐了安德烈一口,上前扶起钱伯伦,“走吧钱大夫,我扶您到前厅喝凉茶。” 安德烈不以为意,所有?心思?都被掌中?那团小肉球吸引了。 “你该去看看孩子的母亲。”我提醒他。 他戳着孩子的小手指,随意道:“如果你是孩子的母亲,我愿意留在北京。” ……你当然愿意了。 我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还?是大富婆,谁傍上我舍得撒手啊?! 嘭! 身后装满水的木盆忽然被人踢倒,一个形色匆匆的巡捕营官差带着一身血迹朝我奔来。 是季广羽常派来送信的下属。 他抹了把汗,朝我跟前噗通一跪,大喊道:“秋大人,季大人在安定门外执行公务时被歹人刺伤,我们想将他送到大清医专救治,可门卫拦着不让进,我们不敢硬闯,请您派人打个招呼,再找个好大夫来救命!” 第 229 章 废话!那是学校, 又不是医院,哪能收治伤员! 为了杜绝一些无?赖旗民和流氓地痞进去偷抢教学资源(珍贵药品就不说了,连大体?老师都有人偷!), 我特意?雇了四个门卫,交给?安德烈军事化训练了半年才让上岗。 可是季广羽在步兵统领衙门当主事, 干的是文职, 怎么会去执行?公务?以他的身手被刺伤,那得是个多大的场面? 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他的伤情。 “伤到哪里了?严重吗?”没来及多想,问着?话, 我已经开始往外跑了。 跑到巷子口,身后之人才追上来, “不严重, 大人别急。” 说得晚了。 跑的太急, 一转角迎面撞上来一头牛,想刹车,眼见来不及。 “小心!” 伴随着?这声惊呼, 我整个人被人腾空一挪。 大黄牛处变不惊地哞了一声,慢悠悠从旁边掠过,赶牛人好奇地看着?我们, 似乎在?想, 刚刚是怎么瞬间挪移的。 “看什?么!赶牛走?路中间, 你还有理了!要是蹭掉我家大人一根毫毛, 要你牛命!” 巡捕营官差一吆喝,赶牛人一瑟缩, 赶紧催动?大黄牛跑了。 等他们走?远, 我转身往那差役脑袋上拍了一掌,怒道:“季广羽你好大的狗胆, 连我都敢戏弄了!” “姐姐是怎么认出我的?”他嘿嘿一笑?,不等我回答就傲娇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被我刚才的反应震惊了?” “屁!是你刚才那句小心忘了变声!” 他仿佛没听见似得,摇头摆尾地撒娇:“看到姐姐这么为我着?急,就是真被刺一刀,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混球。 我刚抬起巴掌,他又嘟了嘟嘴,委屈道:“我都回京两年了,和姐姐说话的次数还凑不齐两个巴掌,每次都公事公办,连个笑?脸也不给?我。我还当姐姐和我生疏了……这世上,我只有姐姐了,要是姐姐疏远我,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算是外貌协会,可我有正常审美,他顶着?这张脸撒娇,只会让我更冷酷,“那我给?你娶个媳妇吧!” “不要!”他立即板起脸来,倔强道:“我的小仙女不可替代。” ……油嘴滑舌,但是管用,一腔怒火顿时?熄灭。 巡视江宁已经过去六年了,这世上人人都在?变,似乎只有我们俩还停在?原地。我不变的是容颜,他不变的是心境。 那年七夕他对我说,‘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人一定会相信我’。 六年说短也不短,但比起一辈子,还是不够长。最好用一辈子来验证。 我将他带回妇产医院,借用戒芳的办公室,让人给?他打了盆水。 等他擦完脸上的血迹,才问他:“顶着?别人的脸干什?么去了?找我做什?么?” 他趴在?桌子上托腮将我看着?,笑?眯眯道:“干点不能让姐姐知道的坏事儿。” 我知道白莲教从未放弃拉拢他,不免担心。 他从来都有读心术,还会蹬鼻子上脸:“姐姐要是怕我走?上邪路,得时?不时?关怀我一下呀。” “……关怀的还少吗?吃口荔枝都没忘了你!” 见面虽少,书信来往却没断,三五不时?还差人给?他送点银子吃喝。 他哼了一声,“不比靳驰多。” …… 我从手腕上扒拉下一串象牙念珠,递给?他:“这是ban禅额尔德尼赐我的念珠,你戴在?身上可以消业。” 他才不管有什?么用呢,抓过去放在?鼻下闻了闻,喜道:“姐姐带了几年了?” “昨天才戴上。” 脸上的笑?刚刚要垮,接着?又灿烂起来,“啊,姐姐刚得到的宝物也舍得给?我,靳驰一定嫉妒死了!” 人家靳驰都和招娣分分合合好几次了,就你还在?这儿玛卡巴卡,女朋友没有,男朋友不谈,孤家寡人一个,让我放心不下。 他好不容易逮着?我这一次,有的没的说了好多,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开始说正事儿。 “春晖堂的上线查到了,和安东尼一起倒卖鸦片的是一个红带子觉罗,名叫鄂扎,没什?么正经差事,就是个闲散宗室。不过为人仗义,从小就呼朋唤友广结八方?,和几个黄带子阿哥也玩得不错。真想切断他这条财路,恐怕得得罪不少人。” 得罪人也不能怵。 从开放海禁以来,流入内陆的鸦片越来越多,虽然远没到清末那么突出,但因为烟土关税太高,大部分都是走?私货,通政司已经接到多地海关奏报,请求朝廷出台相关整治措施。醒目的是,这些折子几乎都提到了传教士。 这几年,文化交流和贸易交流一样活跃。 俄罗斯和大清互派留学生之后,欧洲各国紧随其后。 康熙信任的外国人只有传教士,因此留学生入关都要通过教会,到北京后,也都由各个教堂管理。 多年以来,一直有传教士参与鸦片走?私,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现在?有了各国留学生这个载体?,他们走?私的渠道更多了。 另一方?面,为了降低底层老百姓的文盲率,经过两年努力,我才说服康熙和几位重臣,邀请葡国教会派出更多传教士来华,开办了教会普济识字班(教会出钱,聘请中国老师,传教士管理学校)。 这些散布在?各地的传教士都已经或者有加入走?私队伍的可能。 如果不在?朝廷严令处理之前整顿他们,会对我的教育事业产生巨大影响。 廖二看我决心很大,便?道:“要不我去把鄂扎杀了,只要他死了,剩下哪些小喽啰闹不起来。” 我敢肯定他白天穿官服拿笔,晚上穿夜行?衣拿刀,所以当了这几年官,还是一身匪气?,动?不动?就用原来那套办法,但我也清楚,大多数情况下,他挥刀都是为了我的事儿。 “非常时?期,别捅篓子。”我跟他简要说了下现在?的形势。 康熙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有时?候给?我说些感性的话,就让我留在?畅春园,过几天等他把这事儿忘了才会放我回去。 南书房大臣经常嘱咐各部要员和顺天府府尹,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平稳,任何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尽可能化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在?内部杀鸡儆猴,拿安东尼祭天。鄂扎嘛,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让他再蹦跶两年。” 安东尼也不是那么好动?的。 他和十四的关系一直不错。甚至明知道我和四爷的关系牢不可破,每次见了我,还要不厌其烦地和我说十四的近况。 十四也从未切断对东堂和慈善院的供养,慈善基金会每年都会收到到一笔不署名的巨额捐赠,应该也是他给?的。 在?他的提携下,和我同期来的传教士全部得到了重用。 杜德美进入农务司,罗怀中进了太医院,戴唯德进了钦天监,郎世宁成了宫廷画师。 东堂没有人不说他好。 只要他想护着?,传教士们就不会任由我处置安东尼,我想指派专人接管东堂也不容易。 廖二给?我出了些主意?,又说起另一件事。 “昨晚年羹尧偷偷进京,在?城郊的庄子上和雍亲王见了面。” 封疆大吏未经宣召进京是重罪。在?这个时?候,他想害死自己?和四爷吗? “所为何事你清楚吗?” 廖二摇摇头,“他亲自来,说明遇到了生死攸关的事儿,而且只有四爷能救他。” 我想了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儿。” “放心。我也是意?外窥见的。” 怎么个意?外法?关系到两个大人物前途和性命的重要场面,竟被你窥见了! 他明显不想说,我就没追问。 我只叮嘱他:“你可千万别忘了,季广羽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我把你安排到步兵统领衙门,是充分考虑你的天赋和风格,想让你进步得快,绝不是纵容你借这个衙门的权力和便?利为别人卖命。” “放心吧,能让我卖命的只有你啊,姐姐。”他将那串象牙串珠挂到脖子里,小心地藏在?衣服里面。 晚上回到圆明园,四爷已经早早回来,盘腿坐在?窗边的榻上写字。 即便?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近三年,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放弃形象管理,永远都干净喷香,再加上从未懈怠骑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我回来见他第一件事总是在?他身上大吸一口。 吸完再去洗澡,然后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 他吃得快,我吃得慢,他先吃完,就会在?旁和我说说今天发生的事儿。 安德烈喜得一女,他已经知道了,言谈间,眼神里难掩喜色,仿佛是他自己?得了女儿一般。 我一放下碗筷,他就迫不及待地发问:“那闺女壮实不?招人疼吗?你可喜欢?” 这小心思?昭然若揭。 我坦然道:“喜欢是喜欢,但就算安德烈回俄罗斯,她还有亲娘呢,轮不到咱养。” 他不以为然道:“她亲娘是镶白旗包衣,奴从主便?,你要是不忍心让她们母女分离,就把两个人都接到园子里来。让亲娘当乳母,认你做养母,岂不是她天大的福分?” 这两年他挺卖力的,只要我们俩在?一块儿,就得耕一耕地,可惜我这块地,注定结不出果子。 “把她们接到圆明园照顾是可以的。我愿意?成为她的老师和玩伴,可我不想成为母亲。母亲总要无?条件付出,孩子总是能毫无?顾忌地索取。我不想被这个身份束缚,我想做一辈子儿童。这大概也是我母亲为我取名时?的美好期许吧。她希望我更爱自己?。而我希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你,而不是孩子。” 他抿了抿唇,神色中既有感动?又有愧疚,深深看了我一会儿,仍道:“其实做了父母才知道,为孩子付出,要比向父母索取更幸福。” 我竟无?言以对。 他黯然一垂头,半晌试探地问:“也许你只是不喜欢别人的孩子。要不我们再找个大夫看看,行?吗?”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没少和他报怨被年幼的皇子皇孙气?到爆炸,尤其是他二十三、二十四弟,六七岁狗都嫌,被康熙宠上天,简直是行?走?的混世魔王。 且从未表达过对孩子的喜欢,难道是他自己?想生孩子了? 有了儿子想女儿是吧? “我生不了,也不想生。你要是想要孩子,找别人生去!” 说完起身就走?。 “你……”他被气?到失语,等我出了餐厅,才憋出一句:“混账,无?法无?天,不可理喻……” 后面大概还有,我走?得快没听到。 我们俩偶尔拌嘴,每次都是他放下面子来哄我,矛盾从不过夜。 这次我实在?很生气?,便?满园子转悠,就是不回卧房。 转悠到湖边,晓玲在?纳凉,劝了我几句。 原来前一段时?间四爷伤寒病倒,来探望他的人明里暗里指责他,凭白占我多年青春,却不为我后半生考虑。 “从前他很健壮,极少生病,偶感风寒,发着?烧还能办公。这一次,缠绵病榻近十天,至今还有些咳嗽。你在?家的时?候他总逞强,你一出门,他便?这痛那痛,烦躁不堪。也许他终于发现,他比你大十几岁,可能没法照顾你一辈子。他想给?你找个别的依靠,除了丈夫,可不是就是孩子最可靠吗?你别生气?了,等过段时?间,咳嗽好利索了,他就没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生病的时?候我在?家看顾了两天,那两天他昏昏沉沉格外脆弱。 我只当这一次感冒病毒更强悍些,没成想,是他体?质变差了吗? 两天后他就照常起来念经、写字,赶我出去上班,正好我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多想。原来他只是在?逞强? 这可一点都不坦诚。 看着?晓玲,我又想起年羹尧进京的事儿,慢慢踱回卧房。 第 230 章 房间里没人?。 桌子上放着一把团扇, 扇子上画着一艘行驶在星海里的船,船上有两个依偎的小人?,一个拖着条大辫子侧脸看着身边人?, 一个短发明眸仰望星空。两人?身边星光熠熠,像萦绕着数不清的萤火虫。 旁边配了首李商隐的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看笔迹,应该是他写的。 神思一下回?到了福州那片海域,正想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没动, 一条手臂从后?面环上来, 接着眼前出现一只鲜红欲滴的大樱桃。 我探了探头, 张口吞了。樱桃是冰镇过?的,甜而不腻,爽口清凉。 他笑?了:“果然是个长?不大的儿童, 给点吃的就能哄好。” 才不是呢。 是你总愿意先收敛脾气?迁就我,才让我觉得,情绪不如感情重要。 “其实我不想当母亲, 不光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 更重要的是, 如果我能收养这个孩子, 以后?就会收养其他孩子。以你对我的信任,如果咱们再有一个孩子, 恐怕没人?容得下我。” 我没说太透, 但我想他能听懂。 在这个时代,女人?没有继承权, 但孩子有,要孩子,就意味着要争夺资源。 在普通人?家,资源指的是人?脉和财产,在皇家,资源特指皇位。 养子当然不比亲生子,按道理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只要权柄够大,凡事皆有可能。 如果我野心?足够大,可以哄着他给我们的养子一个皇子身份,甚至一个亲王爵位,再慢慢杀光他的亲生子,扶持养子上位,窃取满清江山。 四爷不一定是恋爱脑,但他对我绝对信任。 康熙皇帝在选继承人?的时候,一定会考虑得非常周全,绝不允许这种可能存在,所以我们之间绝不可能有孩子。 我既有了权柄,再想要孩子,相当于暴露野心?,必定是死路一条。 我只能把孤臣这条路走到底。 他点点头,轻声一叹:“你顾虑得有理,是我操之过?急了。” 我转过?身仰头望着他,刚要说点什?么,他伸手在我鼻尖上一点:“不过?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提了一嘴,连商量都不算,你就朝我发脾气?,是不是太骄纵了?” “你要是和别人?生孩子,我就再也不在你面前骄纵了。我天天对你假笑?。” 他伸手扯了扯我两腮,摇摇头:“算了吧,太丑了。还不如耍横的样子好看。” 扑哧,我没憋住。 他也笑?了,抱了抱我道:“有你万事足。” “可我看你很眼馋人?家的女儿,是不是很想再生一个?” “不瞒你说,老十?三家的小闺女才两岁半,一声声四伯叫得我心?都快化了。不过?,孩子总是别人?家的好。而且,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我真怕你这个娇气?包闯不过?去。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古往今来,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谁的人?生可圆满?” 这表态表的,既有诚意,又有格调。 说了会儿话,八福端来一整盘相思樱桃 我们俩吃着樱桃磕闲篇,既然说到了十?三爷,他就提起了十?三爷的身体状况。 那年他去临汾赈灾,在余震中被掉落的房梁砸伤了脾脏,这几年经常断断续续地疼,有时候疼得直不起腰来,一直吃中药,却始终不除根,最近又犯了。 “再过?半个月,你办的那个全国中西医学术论坛就要召开了吧?到时候,不妨让全国的名?家能手探讨探讨有什?么好法子。” 我点头应了。心?里却想,十?三爷这是什?么命,总是离不开药罐子。 “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我一抬眼,他起身去关了房门,回?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英国使团不日到访,这次的使臣是你的旧识,那个英国伯爵。” 我诧异道:“你确定?礼部官员找我帮忙翻译了来访公函,上面有所有人?员名?单,没有埃文麦克沃伊这个名?字。” 他很确定地点了下头:“英国好像有个什?么选举,只能由平民参加,所以他放弃伯爵身份,改名?为威尔布鲁克参加选举,并当上了议员。这次就是由他带队来大清。” 我石化了至少三十?秒。 真没想到自?由不羁的埃文会从政,还当上了国会议员。 他这次来…… 我知道年羹尧干什?么来了。 一个落魄伯爵可以随意欺负,一国使臣可是碰不得。 埃文华丽归来,无论是索要挚爱,还是为了复仇,只要把他和晓玲的私情捅出来,都够年羹尧喝一壶的。 让婚前失贞的姑娘带孕嫁到皇家,往小了说叫欺君,往大了说叫有意混淆皇家血脉! 果然听四爷道:“他或许以为,以英国大使的身份来就能把年晓玲带走,其实他们的过?往一旦张扬出去,别人?且后?论,年晓玲必死无疑。现在能和他说上话的人?只有你,你得在他进京之前,打消他一切蠢念头。” 能救年羹尧的,根本不是四爷,是我! 可我凭什?么轻易帮他?当年怎么欺辱我的,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四爷道:“等他进京述职,我让他给你磕头。” 我摇摇头道:“磕头就不必了,他这样的人?,脸上服了心?里不服,自?觉受了辱,他日还会找机会报复我。你让他答应我,每年在他的属地建一所学校,专供女子读书?,要和男人?读一样的书?,不准读女戒、女德之类的!” 四爷失笑?,“夫子说得不错,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得罪。你可真会治他难受。” 1721年8月20日康熙六十?年六月二十?八晴 负责迎接英国使团的礼部官员是杨猛,他如今已经升到正五品主客清理司郎中。 早上七点四十?分,英国战舰‘君主号’到达天津白?河口,使臣威尔布鲁克带领六十?名?随员踏上中国土地。 我和杨猛一前一后?地迎上去,慢慢在晨雾中看清了威尔的庐山真面目。 即便左眼蒙上了黑色的眼罩,飘逸的金发贴头皮扎了起来,以前总是开到胸口的衬衫上扎起了优雅的领结,上唇蓄起了卷翘的八字胡,拿剑和小提琴的手里拄着权杖,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埃文。 可是,气?场和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泰坦尼克号上头等舱里的政客,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 我心?里忽然没底了。 “尊贵的秋大人?。”他朝我微微鞠躬,行了个绅士礼,微微笑?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记得在福建重逢的时候,他因为我不愿和他拥抱贴面而抱怨,现在…… 我必须得唤醒曾经的友谊。 “一言难尽。前两年我独自?在国外度过?了一段艰难危险的时光,你想听吗?我们边走边聊好吗?” 埃文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摇摇头:“不,你什?么都没变。但你瞧瞧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埃文……” “威尔!”他皮笑?肉不笑?地强调了道:“你认识的埃文已经死了。遗憾的是,他没有死在梦乡,也没有死在海上,更没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而是孤零零死在中国一座不知名?的大山里。就像一条鱼死在了沙漠。” “可他的爱人?还在等他。”我掏出晓玲秀的荷包,里面有一张皱巴巴怎么都捋不平的纸,上面是他亲手写的‘年’字,“不管他变成谁,爱他的人?,永远都不会认错。” 埃文不再笑?了。 他接过?荷包,眉头轻蹙,“她还好吗?” “她曾崩溃过?,后?来活了过?来,现在比所有人?都坚韧,因为她相信你会回?来。” “那她来了吗?” 我看着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竭诚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让你们能长?相厮守。” “得了吧,秋童。”埃文忽然笑?了,随意一抬手腕,将荷包扔到海里,“我早就知道了,她嫁给了你爱的男人?,占据了你的位子。我也知道为什?么她家人?一定要把她嫁给他,我更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但是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并不是来为一个可怜的痴情人?讨公道的。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你想和我叙旧吗?当然可以,但要等我觐见完皇帝,把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国王和首相大人?赋予我的使命完成。” 说罢微微一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么,请问我们现在可以朝北京出发吗?” 在他坚毅而闪亮的双眸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冒险家。 我记得,从1714年初遇,他就执着于觐见康熙。 七年了,吃了无数次闭门羹,走过?几万里弯路,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梦想终于快要实现了。 单就这一点,我应该为他感到开心?。 “不急。天津海关要核对你们此行的人?员、物资,还要给所有人?发放入关文书?,给所有物资装车、贴上封条。在此期间,我会先带你们吃一顿正宗的北方菜,我们聊聊你们使团的出访目标。”我和他一并向前走着,不再提私事,而是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聊起了此行相关话题,“我在名?单里看到,你带了几位科学家,可惜没有我最崇拜的那位。” 埃文冷淡地回?应:“你的见识可真不少,科学家可不像戏剧演员那么出名?。” 我笑?笑?,“可我说的这位,在英国声名?显赫。” “哦?是谁?” “艾萨克·牛顿爵士。他主持重铸了英国货币,推动了货币制度的改革和发展,对吗?” 第 231 章 不错, 就是?提出万有引力和三大运动定律的牛顿,地球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科学巨匠。 我原本很期待英国使团可?以将他的著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光学》等带来,可?惜并没有。 因为埃文很不认可他。 “他或许是?有些才华, 但不足以让人忍受他的傲慢和暴躁。事实上,他并不愿意和世人分享他的才华。一方面, 他曾被指责抄袭, 这?让他恼羞成怒,扬言再也不会发表任何作品;另一方面,他认为像我等平庸的凡人根本理解不了他。”埃文挑挑眉:“我承认他是?个天才, 但如果你见过他,就不得不承认, 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谁知道他那些胡言乱语会不会在哪天被证明是?错的。” ……即便是?殿堂级科学家?, 在活着的时候, 也坐不上神座啊。 没办法,科学是?普通人无法探知的世界。而?现在,科技还不是?第一生?产力。 所以我才选择货币改革这?个话题切入。 我曾在课本上学过, 牛顿作为英国皇家?铸币厂的厂长,主持重铸流通货币,并基于英国缺少白银这?一事实, 提出废除银本位, 将英镑与黄金挂钩, 奠定?了金本位基础, 使得英国人不断把越来越便宜的白银运到欧洲,按照比价换回黄金, 进?行金银套购, 获取了大量的黄金。 这?些黄金形成了巨额的国家?黄金储备,最终奠定?了英国的金融霸权地位。 我想知道, 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历过哪些失败的探索,遭遇过什么阻力。 因为我也想在大清发?起一场货币改革。 目前,大清主要的流通货币是?铜钱和银锭,但随着对外开?放,越来越多?的白银流入,白银的购买力势必会下降。 这?样下去,国内金融市场会受到巨大冲击。事实上,在海外贸易活跃的明朝嘉靖年间,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米价涨幅惊人,很多?老百姓挨了饥荒。 为了不重蹈覆辙,改变货币体系势在必行,就算不能全面改革,至少也要改变金银兑换比例。 埃文已?经当了四年议员,在这?方面并不生?疏,他向我阐述了整个过程。 首先是?重铸货币的背景。 1660年至1690年期间,货币磨损、偷锉削剪、掺假伪造等现象在英格兰愈演愈烈,导致大量劣币充斥于市,其中劣质银币的情?况尤为严重,金币也有许多?劣币。这?些劣币以税收的方式上缴给了王室政府,使得王室财政收入缩水。 另外,铸币厂设定?的金银法定?兑换比率过高,远高于欧洲大陆的国家?。这?导致新铸的标准银币被一些商人熔化,然后大量出口到欧洲大陆国家?,以换取外国金币,商人再将这?些外国金币运回英格兰国内,并送到铸币厂换取标准银币,然后又出口…如此反复,套取暴利。最后,白银大量流出,严重影响正常交易。 为了解决这?两个突出问题,议会在1696年1月通过了《整治王国货币混乱状况法案》,提出货币大重铸。主持这?次大重铸工作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科学家?艾萨克·牛顿。 到1699年重铸基本完工。价值550万英镑的劣币被重熔,这?是?流通中劣币的绝大部?分。同时,铸造的新银币达688.29万英镑,不仅在数量上达到要求,而?且新币的重量和成色都有了大幅改善。 但三?年大重铸给王室政府带来沉重的财政负担(以足值的新币替换不足值的旧币,这?之间的“差额”就由铸币厂承担了,最终由王室政府“买单”)。而?且,由于金银兑换比例的问题没有解决,白银短缺的问题更突出了。 这?是?因为牛顿认为白银才是?英国真正且唯一的货币本位,他致力于恢复银币至高无上的地位,因而?忽视了对金币的定?价。 直到1717年,他才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并建议抛弃银币,让英镑和黄金挂钩,并将每盎司“标准金”(纯度为90%的黄金,专门用于铸造金币)的法定?价值定?为3英镑17先令10 便士。 听起来,确实走了不少弯路。 埃文道:“银本位和金本位没有优劣之分,哪种合适,主要还是?看本国的矿藏储备。我想这?没什么值得借鉴的。” 那是?你不懂。 我不会告诉他,中国要争国际贸易的结算货币,就像三?百年后的美元那样。 我只提醒道:“金属货币会严重限制国家?的财政支出,纸币则会带来无限机遇。” 他表示不解。 “如果老百姓只认金属货币,那国家?只能有多?少钱就干多?少事儿,但如果老百姓愿意接受纸币,国家?缺钱的时候,就可?以增发?纸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想发?多?少发?多?少。” 他不认可?,“那么多?纸币,都能兑换成金币吗?如果国家?的金银储备不足以兑换,就会导致恐慌,发?生?挤兑,进?而?导致政府公信力破产。实不相瞒,我们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我笑道:“那是?因为当时你们正在和法国争夺西班牙,战事频繁,人民对国家?财政没有信心。” “据我所知,大清也经常陷于战争当中。” “哦,是?这?样的,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庞然大物,局部?小?规模的战争,不足以拖垮整个国家?。” 不好意思,这?就是?天chao大国的自信。 幸亏没有穿到清末,我现在才可?以这?么骄傲。 我亦将致力于让国人永远不必在英国人面前自卑。 埃文表情?一滞,随即笑着摇摇头:“你说的对。”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会芳楼。 这?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掌柜的引我们往三?楼去,热情?地介绍道:“本店主打天津菜和鲁菜,今日给诸位贵宾准备了葱烧海参,糖醋鲤鱼,四喜丸子,一品豆腐,坛子肉,扒通天鱼翅,酸沙紫蟹,高丽银鱼,奶汤蒲菜,孔府烤鸭共十道菜,预祝中英两国十全十美。” 光听菜名,使团里里地几位要员就已?经两眼放光了,努起鼻子嗅一嗅,就开?始摩拳擦掌。 只有埃文,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中国果然地大物博,北方和南方的饮食差距竟如此之大。”他夹起一块烤鸭,神色间有淡淡忧伤:“我在福州吃过炖鸭。” 那应该是?一段愉快的记忆。 如果后来没被抓去四川的话。 “是?啊,中国人也非常多?,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更大。不过总的来说,肯定?是?好人多?。这?一点?,从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就可?以看出,无论?我们多?么强盛,从未侵略过别的国家?,一直友好睦邻,以帮扶弱者为己任。” 我想说的是?,年羹尧那样的人是?少数。有才无德的人,终将被正直良善的人淹没。 使团里的外交大臣纷纷点?头,埃文却撇了撇嘴道:“那是?因为你们已?经很富有了。你们的土地比欧洲所有国家?加起来还大。” 哟呵,看来多?年的海上生?活已?经让他把殖民扩张当成理所当然了。 这?趟来者不善啊。 “欧洲大陆也是?一块完整的土地,可?是?你们四分五裂。两千多?年前,中国曾被分为七个国家?,但一个伟大的君主用同一文字,把它们变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从此之后,民心所向,分久必合,也许这?是?神对厚德者的恩赐。” 埃文放下筷子,似是?无奈道:“秋童,与你做对手是?危险的,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做回朋友。” 我为他盛了一碗蒲菜,笑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话虽这?样说,在谈起他们此行的目标时,我还是?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批判。 他们竟然贪婪地提出了十三?条要求,包括但不限于: 1、请中国允许英国商船在珠山、宁波、天津等处登岸经营商业。 2、请允许英国商人在北京设一个洋行买卖货物。 3、请于珠山附近划一未经设防之小?岛归英国商人使用,以便英国商船即行收歇,存放一切货物且可?居住商人。 等等。 还真敢开?口呢。 为了劝他们调整预期,我们在天津逗留了一晚,这?一晚双方彻夜长谈,口水仗打得十分激烈。 我不想让他们空手而?归,不是?为了和埃文的私交,而?是?因为英国已?经是?君主立宪制国家?,还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在制度和经济上,都有可?借鉴之处,保持必要的互利往来很有必要。 这?一点?,似乎是?我一厢情?愿。 埃文和杨猛都不理解我。 埃文觉得,如果不能达成这?些目的,那一个工业国家?没必要屈尊和农业国家?交往。(完全暴露了资本家?本性) 杨猛觉得,对这?样不识好歹的客人,招待一顿赶出去得了,欧洲那么多?国家?,没必要非和英国人玩。 反正我在干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好在最后,也就是?熬了一个大夜,到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以和法国人缔约为威胁,迫使埃文做出了让步,他答应只保留两条请求。 第一,请求允许在华建厂,并开?设洋行。 第二,凡英国商货自澳门运往广州者,请特别优待赐予免税。如不能尽免,请给与一定?减免。 我对他的承诺是?,将积极帮他争取。 我对他的要求是?,每年给中国留学生?不少于五个进?入牛津大学学习的名额,并且学期结束后将这?些人全部?遣返。 在去往北京的路上,我邀请他上了我的马车。 确认他手上并没有带着婚戒,我再次提起晓玲。 “埃文,对于你们之间发?生?的事儿,我感到非常遗憾,也非常难过。但你不得不承认,你对此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我早就告诉你,这?个国家?的女?人从来不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们的婚姻完全不由自己做主。你要是?喜欢她,应该先经过她家?里人的同意,否则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很多?女?人因此失去性命。 晓玲本来冷静自持,是?你让她放弃所有,堵上一切。但她从未恨过你。在她为失去你们的孩子而?崩溃时,我曾安慰她,你们还会有其他孩子,你们的安妮一定?会再回来。她对此深信不疑,并靠这?个信念支撑着活到现在。 她是?嫁了人,但请相信我,他们之间既没有感情?,更没有过肢体接触。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我们都以为你们还能再续前缘,为此我给她筹划了一个朱丽叶的死遁方案。不过,如果罗密欧已?经放下了,那我也会做好照顾她一生?的准备。只希望你不要再次把她拖入深渊。毕竟,她唯一的错,就是?接受了你的爱。” 埃文将头埋在双膝间,把一丝不苟的金发?揉的一团糟。 许久之后,他屈膝跪下,抱住我的腿道:“上帝作证,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她!我憎恨这?个国家?,可?我无法讨厌她。为了看她一眼,我鬼使神差般再次来到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她偷走了我的灵魂,连上帝也救不了我。” 说完这?些,他已?经泪流满面。 谢天谢地,埃文并没有彻底变成威尔。 我抱住他的肩膀道:“爱情?的力量我比谁都清楚。我亲爱的朋友,你信不信,爱就是?上帝给我们的救援。如果没有爱,谁能撑过那些艰难、孤寂、恐惧和悲伤?别恨这?个国家?,这?里有你的朋友和爱人。你的朋友绝不会辜负你,你的爱人从没背叛你。我会让你带着名和利荣耀归国,还会让你们终成眷属。” 外交的本质是?利益互换,但如果不先交朋友,就没有互换的基础。 于公于私,我们都是?好朋友。 1721年8月25日康熙六十年七月三?日晴 康熙对英国使团的重视明显不如俄罗斯使团。 他只在圆明园接见了大使和副使两个人,听翻译官念完国王乔治亲笔写的国书,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离开?了。 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三?爷诚郡王。 不出意外,诚郡王又去找四爷求助。 我已?经给四爷吹了几天枕边风,各种福利送了个遍,他终于没从中作梗。 诚郡王也知道英国使团这?两个要求是?我指点?过的,便送了个顺水人情?给我。 双方签署合作条约的时候,他朝我卖乖道:“皇上把这?个差事交给我,我能怎么办?一个洋文都不认识,也没和外国使臣谈判过,只能找明白人多?问问。老四精明,不可?能让外国人占了咱们的便宜,你呢,皇上总说,你是?最有分寸的人。信你,肯定?出不了错。” “三?爷谬赞。您劳心费力、英明睿智,不负皇上所托,永远都是?我学习的楷模。” 三?爷指着我笑了笑,“还是?那么伶牙俐齿。我早说过,你不甘待在翻译院的。” 他给英国货商免了百分之二十五的税,埃文对此是?比较满意的。 欧洲其他国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好好包装一下,回去肯定?能让国王和首相乐开?花。 公务结束后,诚郡王让礼部?官员带着两位大使在北京城游览。 在什刹海沿岸,晓玲与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 我在不远处的轿子中见证了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对于别人来说,那只是?个不经意的瞬间,但对他们来说,应该像永恒那么持久吧。 我和四爷经过多?次长久的分别,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太?深刻的感受,却在晓玲和埃文身上,充分感受到‘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伤感和深情?。 上天总爱捉弄人。 越是?不相信爱情?的人,被爱情?折磨得越惨。 不过见过面后,晓玲比我想象的平静得多?。 我还以为她不喜欢埃文现在的样子,追问下她才说,“此生?有此一面之缘已?经圆满了,剩下的,都是?惊喜。不敢奢望。” 我拍拍她的肩膀道:“别啊,我要给你下任务呢!等你到了英国,要鼓励埃文朝首相努力!到时候中英两国的来往,就全靠你了!” 第 232 章 1721年8月28 日。 康熙六十?年 七月初六 晴 送走英国使?团之后, 还有一项更‘艰巨’的任务等着我?。 民间有“十?二晌剃胎头?”的说法,说的是在婴儿出生后的第十二天?剃掉胎发,代表孩子保住了性命, 往后越来越好养活。 不过在实际生活中,不一定严格选择第十二天?, 还要看是不是好日子, 比如安德烈女儿的剃头?日,就挑中了今天这个良辰吉日。 “稍微剪一点就行,别把尖对着孩子, 把手腕横过来,贴着孩子的头?皮, 对, 就是这样……”孩子姥姥耐心地指导着我?。 孩子母亲鼓励我?道?:“别怕, 她睡着了,剪就是了,你肯定伤不到她。” 孩子父亲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紧张地质问?道?:“我?说,这个奇怪的风俗必须要遵守吗?不剃行不行?还有,你到底行不行?再抖就换个人吧?!” 我?也不想担此‘重任’! 可风俗规定, 必须由姑姑给剃头?。安德烈在这里没什?么亲人, 只有我?能?当这个‘姑姑’。而且, 孩子姥姥觉得, 我?是皇子皇孙的老师,由我?来剃头?, 门?楣有光、孩子有福。为了将就我?的时间, 他们特意将仪式推迟了三天?。 我?只能?硬着头?皮下?剪子。 半个月大的洋娃娃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头?发长得极慢。一点点小绒毛全贴在头?上, 我?得一手捏着撮成一小撮再剪。 大功告成的瞬间,洋娃娃忽然?睁开眼,直勾勾盯着我?。似乎在问?:你剪我?头?发做什?么?!接着就开始嚎啕大哭。 不过除了她爹,没人能?与她同悲,满屋子人都在笑,嘴里说着吉祥话,将事先准备好的礼钱放到她身前的萝筐里。 我?这个姑姑自然?不能?小气。 看到我?掏出几个金灿灿的元宝,安德烈脸上才有了笑意。 “大人,娃儿还没有名字呢,你给我?们取一个吧!”孩子的母亲熟练地掀起衣襟,将娃塞到怀里喂上奶,成功制止了她的‘不忿’。 孩子姥姥,小姨,舅妈等一众女眷也都随声附和着,“是啊大人,你既是我?们家佳慧和姑爷的媒人,又是娃儿的姑姑,还那么有学问?,娃儿的名字由你来取,再合适不过了。” 安德烈一直抗拒学中文,以他现在的水平,也就能?听懂一部分生活用语,在取名上直接被剥夺了发言权。 于是我?没再客气,“那就叫和安吧,愿她一生和气安康。也祝愿大清和俄罗斯之间一直和平安稳。” 和安小朋友从出生就担负起了‘和平邦交’的重任,惟愿这个担子不是困住她的牢笼,两?个国家都是她施展抱负的平台。 仪式结束后,安德烈将我?送到门?口。 “四王爷已经答应让我?把战俘全部带走,还给我?介绍了几个朋友,有法国人,瑞典人,比利时人,他们各有所长。还有一个中国人,四王爷对他评价很高,说他非常聪明,可以帮我?出谋划策,名字叫戴……戴……” “戴铎?” “对!”安德烈点点头?,蹙眉道?:“你认识他吗?这个人怎么样?” 说起来,从我?自俄罗斯回来,就再也没见过戴铎了。 我?还以为,四爷推荐他去别处做官了,没想到还是个策士。 在宫里任教这几年,借助康熙的信任,我?已经调查清楚,当年我?出使?俄罗斯,有他一份功劳。是他说服了支持四爷的大臣联合上表,将我?送走。 现在四爷把他送给安德烈,相当于把他发配到俄罗斯。背井离乡不是最惨的,剥夺他与主共荣的机会,不让他见证最后的成功才是。 这一招有够冷酷无情。 不过要是换成十?四爷,他的下?场只会更?惨——越俎代庖可是策士的大忌,没有一个主公能?容忍谋士替自己?做决定,更?别提煽动其?他人一起架空自己?。 这么一想,去俄罗斯是他唯一的生路。 我?决定为他说几句好话,打?消安德烈的疑虑,好让他也去领略一下?‘北国风光’。 “秋大人!” 正说着,门?外有人唤我?。 扭头?看去,却见一个沧桑落魄的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安德烈不着痕迹地朝我?身前挪了挪,我?伸手挡了他一下?,“没关系,是曾经救过我?的恩人。” 是当年为我?劫刑部大狱的巡捕营都司高忠。 他被砍中大腿落下?残疾,事后遭到罢黜永不复用。 这些年来,不仅经济困难,还经常受地痞流氓欺负,过得很不如意。 我?想尽办法补偿他,他却从来不受。只能?拜托季广羽通过他巡捕营的前同事资助,暗中保护他妻小。 “高爷!”我?快步走下?台阶迎上去,惊喜道?:“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生活的磨难让他过早衰老了,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下?半张脸则被浓密的花白胡须覆盖着。 他先看了眼我?身后的安德烈,眼神分明充满憎恶,接着看向我?,眉头?并未舒展开,略一点头?,便沉声问?道?:“东堂的安东尼被巡捕营抓了,罪名是走私鸦片,你知道?吗?” 这事儿是我?安排的,怎么会不知道?? 我?规劝过安东尼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当回事,必须给他一个严厉的教训。 “我?听说了。您找我?是……” 他冷笑一声打?断我?,“在我?面前就就别装了。是听说吗?明明是你派人抓的,你还让郎世宁、满月当堂作证!” 好吧,我?要下?大力气整顿传教士队伍,这件事早晚瞒不住。 “高爷,您息怒,听我?解释。安东尼走私鸦片是事实,这既触犯了大清律法,也不符合教规,他理?应受到惩戒。郎世宁和满月不是我?指使?的,他们只是说了实话。我?也没有权力抓人,我?只是不愿意助纣为虐,故而没有替他说情。” “助纣为虐?什?么是纣,什?么是虐?你知道?这些鸦片用到了何处吗?”他拍拍自己?的腿,厉声喝道?:“用在了这里!” 我?心里一刺。 “当我?疼得抓心挠肝的时候,能?救我?的只有鸦片。安东尼不止用它救我?,还有千千万万个苦难的教众!那东西那么贵,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用的起?安东尼才是真正的神父,他心里装着上帝的信徒,而你眼里只有权力!” 我?知道?十?四一直在照顾他,却没想到,是这样照顾的——竟然?让安东尼给他用鸦片! 如果这几年他一直在用,恐怕鸦片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怪不得形容枯槁! 我?越发憎恨安东尼的伪善,痛心道?:“鸦片不是好东西!它损身更?损心性,会让你体质越来越差,还会渐渐腐蚀你的意志,让你离不开它。所有贩卖鸦片的人,都是利用吸食者的瘾赚钱的!如果这种东西泛滥,谁还能?拿起刀枪保家卫国?” “我?本来就是废物,没资格保家卫国,余生得过且过罢了,凭什?么不能?过得舒服一些?” ……我?有一千万句反驳他的话,可我?说不出口。 他本是堂堂四品高官,大好人生为我?断送。 但?我?的沉默没有平息他的愤怒,反而像是某种鼓励,让他越发义愤填膺。 街上人来人往,都在看着我?们。 我?想引他去安德烈家里私下?里解决,他却顽固不听,非要当街羞辱我?。 “安东尼对你不薄,要不是他费心安排,你刚来大清岂能?住进贝勒府?在你入狱时,他也为你积极奔走,千方百计设法营救你。十?四爷对你更?是没话说!可自从你攀上高枝,便恩将仇报,陷害十?四爷,打?击安东尼,早知道?你是这种卑鄙无耻、忘恩负义之徒,我?真不该救你!” 尽管我?知道?他对我?有误会,而且在鸦片的腐蚀下?,他可能?早就丧失了是非观,可我?还是感到无比难过。 难过中掺杂着自责。 “但?凡你心中还有一点良知,还知道?廉耻,就尽快……” 嘭! 他的话被一记重拳打?断,整个人如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 而发出这一拳的安德烈根本不满足,大步追过去,还要继续挥拳。 我?赶紧跑过去拦住他:“安德烈,不可以!” 安德烈一扭头?,怒气冲冲地喝道?:“我?不管他是恩人还是什?么,任何人都不能?在我?面前欺辱你!” “那说明你在乎的是你的尊严,而不是我?!” 安德烈一怔。 而高忠则捂着半边脸爬起来,吐了口血沫子,鄙夷道?:“不忠,不义,不贞,不仁!你这样的人配不上十?四爷,如果当年让你死在刑部大狱,他不会蒙羞受辱,大好前途也不会因你变得阻碍重重!” “高爷,你对我?的指责我?可以认,如果你觉得打?我?两?巴掌能?解气,我?甘愿被你打?。可是,走私鸦片危害国民,我?绝不姑息!”我?推开安德烈,想将高忠扶起来。 “罢了!”高忠长叹一声,垂头?道?:“我?高忠做的孽,我?来终结!” 说时迟那时快,我?只看到他抬了抬手,一道?银光从袖口闪出,接着便听安德烈咒骂了一声,整个人被巨力推倒。 几乎在同时,身后传来了几声惊呼。 “秋大人!” “姑爷!” 待我?稍稍坐稳,又听到和安的姥姥尖叫:“姑爷流血了,救命啊,快来人救救他!” 混乱中有人制住了高忠,我?没顾上看,手忙脚乱地爬到安德烈身边,他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插着一把飞镖,血正顺着镖身飞快流出。 而他的脸色正随着血液流逝变得越来越白。 和安的姥姥哭天?抢地,安德烈嘴唇蠕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 “别哭了!不要让佳慧听到,她还在做月子!”我?仰头?喝了一句,转头?吩咐达哈布:“去圆明园取人参,要最好的药!” 门?口这条巷子太窄,马车转向很不方便,此前我?让达哈布在巷子口等着。 其?实也就六七十?米远,可眨眼发生的变故,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谁能?想到高忠会对我?痛下?杀手呢? 他脸色煞白,明显心有余悸:“大人,我?还是在这儿保护您吧。” “快去!”我?没回头?,一手托住安德烈的后背,把耳朵探到他唇边。 “……叫她叶卡捷琳娜,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国……” 我?的嘴唇在抖,“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让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等她足够强大的时候,把她送回彼得堡!” 也许是失血太快,在三伏天?的日头?下?,他浑身冰凉,还打?了个寒战,眼神也渐渐涣散。 我?心里慌得没了章法,忍不住晃了晃他,哭道?:“安德烈,你个傻子,为什?么要救我?!你忘了自己?的使?命了吗?尼古拉教堂里的老兵在等你带他们回家,你不能?死!” “我?……对上帝和沙皇……发过誓……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是我?……的义务……”浓浓的血从他唇角涌出来,余下?的话都被咕噜声取代。 他软绵绵地倒下?来,温热的血流到了我?身上。 “不,安德烈!” 上帝啊,求你不要带走他,不要在他即将回国的时候带走他! 上帝啊,请你告诉我?,安德烈和安东尼,谁才是你真正的信徒? 上帝啊,请你原谅我?曾对你不敬,原谅我?从未认真对待那个誓言,该被惩罚的人是我?。 第 233 章 1721年9月6日 康熙六十年七月十五 阴 盂兰节这天, 安德烈‘回魂’了。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赶上了第二届‘全国中西医学术论坛’,论坛召开三天, 那天是第一天。 全国最顶尖的医学专家都汇集北京,针对某些疑难杂症, 探讨中西医的治疗方式孰优孰劣, 相?互取长补短。场地在大清医专,而安德烈家就在学校附近。 达哈布比我清醒,没听我瞎指挥, 跑到论坛上一吆喝,呼啦来了几十个‘神医’。 由于救治及时, 外加最好的药材源源不断地供着, 安德烈从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 我正在畅春园给皇子皇孙们上课。 这些孩子和我第一批学生很不一样。 弘明他们因为崇拜我,千方百计当我的学生,不敢不乖。而对这些皇子皇孙来说, 我只是上书房众多师傅中的一个,还是最好说话?的那个。有些根本不认识我,且年纪参差不齐, 大的十几岁, 小的五六岁, 讲的深一点, 小的听不懂就捣乱,讲的浅一点, 大的不感兴趣就瞌睡。 我是互动型的老师, 只会给有反馈的学生讲课,不擅长管孩子, 一生气就想抄戒尺。 倒是没人拦着不让打,打了也?没人敢告状——康熙尊师重教,后妃们为了不让孩子们挨打,恨不得?省吃俭用巴结我。 可?打得?多了,这些混小子就皮实?了,就算手都肿了,依然?嬉皮笑脸着喊不疼…… 每次上课,我都得?和他们斗智斗勇。 这次我心不在焉,课堂上乱糟糟的。 “大侄子!” 二十三阿哥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座,坐到了弘旺左手边,朝他挤眉弄眼:“你怀里揣着什?么好东西,叫叔看看。” “对嘛,藏着做什?么,拿出来叫叔看看。”六岁的二十四?阿哥也?换了座,坐在弘旺右手边,对着十三岁的半大小伙子叫大侄子。 暗地里我给这俩阿哥起了个外号——螃蟹精,因为他俩是敢朝李九一脚下倒弹珠的混世?魔王,无?论在皇宫还是畅春园,总能横行霸道。 不过,弘旺平时不怕他们。因为八爷八福晋爱子如?命全城尽知。就算是小伙伴们之间的正常打闹都得?上纲上线,弘旺要真?吃了亏,不管占不占理,这夫妻俩必让对方哭着道歉,谁来都不好使。 今儿不知怎么的,他一味忍让,拢着衣袖趴在桌子上,只当听不见?。 小螃蟹精们锲而不舍,不断戳弄他,“大侄子,别那么小气嘛,让叔叔们瞧瞧。不然?我们就喊先生过来了!” 其实?我早就听到了,只是懒得?管。 后面几个小皇孙也?好奇地抬起屁股,小声?祈求:“弘旺哥,让我也?看看呗。” 二十三干脆上手开始扒拉他。 别看这小螃蟹精才八岁,长得?又胖又壮,力?气大的很,而且骄横惯了,下手根本没个轻重,一下就把弘旺连同椅子扒开了。 尖锐的摩擦声?惹恼了我。 “胤祁!” 放下本子刚准备发?飙,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四?哥来了’,所有人瞬间归位,老老实?实?地捧起课本。 两个螃蟹精用课本挡着脸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只一眼,便吓得?小脸煞白,如?临大敌。 教室里一时安静得?我都有点不适应。 “汪!”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狗叫声?从弘旺怀里传来。 可?身后的脚步声?把这群熊孩子完全镇住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扭头去看。 弘旺面红耳赤,紧紧捂着衣襟,装作肚子疼,伏在桌上藏住头脸。 可?他怀里却不断传出小狗的呜咽声?。 四?爷在他身边驻足。 弘旺不知道他看的是二十三,急促地喘了几下,忽然?大叫一声?‘阿玛救命’,抱着肚子窜起来就跑。 这个举动给了瑟瑟发?抖的二十三莫大的勇气,他也?猛地站起来大叫一声?‘皇阿玛救命’跟着跑出去。 四?爷又把目光斜向另一边的二十四?,阴沉着脸。 二十四?到底才六岁,人都站起来了,腿一抖,又跌坐回去,带着哭腔唤道:“四?哥……” “嗯?” 啥也?没说,就这一个字,把小螃蟹精吓得?哇得?一声?哭出来,“我……我错了,我再也?不调皮捣蛋了……我听先生的话?……” 四?爷没理他,回头扫视了一眼。 所有看热闹的,整齐划一地用书挡住自己。 “以后谁不想在这里上秋师傅的课,就跟着她回圆明园上。” 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教室里鸦雀无?声?。 别说总师傅,就是康熙来了也?没这效果。 孩子们见?了他,简直就像小鬼见?了阎王。 “胤禧。” 二十一阿哥胤禧和弘历一般大,今年十一岁,是未婚阿哥里年龄最大的一个,理应管着弟弟们,可?他性格软弱,平时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忽然?被点到名字,他浑身一激灵,吓得?声?音都劈叉了:“四?哥,我想在这儿上!我真?想在这儿上!” 这么好的态度也?没打动他四?哥。 四?爷冷着脸,以训诫的语气吩咐道:“你把我刚说的转告胤祁,再有今天这样的事儿,你们俩……” 说到这儿,瞥了眼缩成一团的二十四?,把他也?带上,“你们仨一起来圆明园,四?哥给你们上课。” 二十一苦着脸点头如?捣蒜。 二十四?摇头如?拨浪鼓。 这下小崽子们应该会收敛一段时间。 收拾完弟侄,四?爷才看向我,表情有微妙变化,眼神柔软得?仿佛要流出水来,“出来一下,有事儿说。” 于是我将课堂暂且交给弘历。 这小子虽然?是班长,平时根本不敢管皇叔们,这会儿有他爹的余威压阵,应该问题不大。 转到隔壁书库,四?爷将安德烈醒来的好消息告诉了我。 我长舒一口气,忍不住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闷声?道:“谢谢你专门?赶来告诉我。” “跟我还说谢。看着你寝食难安,我也?不好受,只想让你尽早安心。”他轻抚我的后背,低声?道:“其实?就算他死了,你也?不必自责。你不欠他什?么,要不是你替他遮掩,他早就被沙皇处死了。你救过他的命,助他回国争权夺利,是他的恩人,他为你挡刀,是天经地义的。” 道理是这样不错,可?我是权衡利弊,他是不经思考。 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利益相?关的合作关系,故而对他只有算计,甚至算计出一个孩子来。 让我寝食难安的正是这个孩子。 我差点害她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幸亏他活过来了,要不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安。 四?爷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半开玩笑道:“你再为他伤怀,我可?要吃醋了。” 我摇摇头,情绪高涨不起来,“不光是为他,还有和安,安东尼,传教士们,高忠……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影响着我……” “没关系,不用解释。但是有什?么情绪别自己一个人憋着,哪里想不通的尽管跟我说,回家后我帮你一一捋顺,好不好?” 我勉力?一笑,闭上眼再次靠在他胸前?,“你能不能帮我和顺天府打个招呼,让他们把高忠放了?” 后背上的手一顿。 “老十四?去打过招呼了,可?惜晚了一步,这件事惊动了皇上,高忠已被提到刑部大狱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那安东尼呢?皇上也?知道安东尼被抓的原因了吗?” 想释放高忠不是因为我心软,怕就怕这事儿闹大了,有人借题发?挥,把传教士的形象彻底搞臭,继而把和教会相?关的学校全都关闭! 四?爷抿唇一点头,随即又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据我所知,这次南书房几位大臣对你秉公灭私整顿教会内务的行为赞不绝口,主动在皇上面前?为你说了些好话?,结果可?能未必如?你预期的那般糟糕。” 哦? 南书房大臣以大学士马齐为马首,而马齐一向不认可?我。 一是不认可?我的‘华侨’背景,说白了,瞧不上西方人的理论和政策,他觉得?那些东西只适用于弹丸之地,不适用于泱泱大国。 二是不认可?我的性别,在他眼里,女人就算见?识再多,也?只能看到局部,不可?能具备全局思维。我只能解决具体问题,不可?干涉国策。 从我提出‘期货交易所’的概念,他就反复提醒皇上,不要被我这些花里胡哨的想法蒙蔽。 我在上书房行走这几年,他总担心皇子皇孙会被我带沟里去,三五不时劝谏皇上撤换我。 这回他怎么突然?改变态度了? 待要问,外面吵嚷起来。 人声?、狗叫,乱作一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四?爷拍了拍我的手,“回家再说吧。” 我点点头,打开门?与他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班长失职,孩子们全跑出来了,满院子撒欢。 四?爷一露面,一个个小人儿都藏到了回廊的柱子后面,只有几个小太监避无?可?避,跪下告罪。 最前?面的那个抱着一只白色小狗,应该是只哈巴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但眼神蛮凶的,叫得?也?凶,还冲四?爷龇牙咧嘴。 聒噪得?他脸色极臭,“怎么回事?哪儿来的狗?” 抱狗太监哆嗦了一下,“回四?王爷,是……是小阿哥们带来玩的。” “是弘旺带来的!”柱子后面,不知是他哪个弟弟还是哪个大侄子一语道破。 另一人喊道:“弘旺不仅没规矩,还纵犬伤人,恶狗咬了人,他还拦着我们不让打。” 弘旺恼羞成怒地站出来:“放屁,是你们非要抢它,把它吓着了它才叫唤的!它根本没咬着谁,不然?站出来让老子看看伤口!” “弘旺!”四?爷沉声?一喝,“这里是上书房,谁让你……” 我在后面悄悄掐了他一把,低声?道:“我的学生我来管,你快走吧。” 他顿了三五秒,一甩袖走了。 弘旺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从太监手里夺过小狗,刚要跑,就被两个螃蟹精拦住了去路。 其他学生围着我七嘴八舌地告状,要求我严惩弘旺。 我让弘旺把小狗交给太监,他却死活不愿意,问他为什?么带狗来上学,他也?不说话?。 明明犯了错,还委屈地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对峙了一会儿,弘历将我拉到一旁,耳语道:“先生,那只狗是送给你的。” 啊? 弘历点点头:“我问过了,他说你身边的人都不中用,总让你受惊,还不如?养条狗实?用。小狗既能逗你开心,还能保护你。” 哎…… 我心里一阵暖意。 第 234 章 严格算起来, 弘旺是个留级生。 从第一届生源‘滑档’到了第二届,期间跨越五年?,他是我所?有学生中跟我时间最长的。 当初刚送来的时候, 他和胤祁一般大,也是个蛮横的小霸王。因为蛮横, 家里又没有兄弟, 从小?就没朋友。 十四家的弘明和他完全相反,从小?就是孩子王,特有号召力。只有他能降服弘旺, 也只有他愿意?带弘旺玩。就为了追随他,弘旺才来跟我上课。 阴差阳错, 他在这个小?班级里尝到了‘团宠’的甜头?儿, 并?把?班级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收买’成了大朋友。 那大概是他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回?上课, 他都是最活跃的,后来他们每次重聚,他也是最开心的。 这几年?, 大朋友们各奔前程,就算都在一个城市,也没法像从前那样整日在一起。 在新班级里, 和他年?龄相仿的胤禧软弱孤僻, 不爱说话;弘历老成、古板、爱学习、会表现, 是康熙喜欢的‘尖子生’, 和他这个‘差生’玩不到一起。其他小?豆丁差的岁数太多,他不稀罕搭理?人家。 他没在这里找到想要的友谊, 还充分体会到了皇上、师傅们的偏心, 重新变得孤单、乖张。 八福晋曾想把?他接回?家,可他不愿意?走在。 为了照顾他, 我曾多次单独给他开小?灶,从宫外带课外书给他,试图走进他的内心,让他开朗起来,他却总是拒绝沟通,而且态度很不好。 渐渐地,我就冷淡了。 我想,是不是大人之间的政治立场影响他了?是不是八爷、八福晋私下里教导他别和我亲近?高忠说我陷害十四爷,他是不是也听到过这样的话,还当真了? 万万没想到,是我这个大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不仅没怨恨我,还在偷偷关心我——不仅知道我受惊,还费尽周折从宫外抱了只狗来安慰我! 我将?他带到办公室,拉他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耐心引导了一个多时辰,喝了整一壶茶,这小?子才慢慢开口。 “我听弘明哥说,先生从前养过一只大黄狗,每天都出去?遛它,自己舍不得吃也得给它买肉,先生是极喜欢狗的吧?” 和青少年?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真诚。 我实话说道:“并?没有。我只是觉得,既然养了就要为它负责,让它有个幸福的狗生。” “狗……狗生?”弘旺一懵,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养?” “那是一个好朋友送我的。我们天各一方,见面的机会很少,有了这只狗,记忆就有了载体。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的朋友,想起我们之间的友谊。” 弘旺眼角抽了抽,“那……时间长了,你朋友在你印象中,会不会变成一条狗?” 啧!这熊孩子!看来他需要一点套路! 我把?白眼收回?去?,微笑道:“当然不会了。而且养了以后我才发现,狗狗很忠诚,很可爱,我独居的那段时间,全靠它壮胆!后来,我一直想再养一只,就是没找到合适的。” 他把?哈巴狗递给我:“那……那你看这个行吗?” 我看了看狗,再看他,逗他:“你要送给我吗?别说,和你长得还真有点像。” 他小?脸一黑,故作高冷地哼了一声?:“不给你能怎样?反正你也要没收!” “是要没收!你带到课堂上来,要是被总师傅知道了,必要罚你抄论语一百遍。我没收了,就跟他说已经罚过你了。不过,这么漂亮的哈巴狗可不好找,你肯定?也舍不得吧?我先替你养着?,你要想它就跟我回?家看。” 他看了我一眼,垂头?下头?低声?道:“先生,我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你了。” 我心里骤然伤感起来。 世事变迁,的确会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就算我们赖在原地不肯走,大环境也会推着?我们往前走。 就像高忠一样。 孩子会长大,会有名利需求,立场必然会随着?追求改变。 我不能一厢情愿地以为,情谊能打败一切,但我还是期待情谊能成为缓解矛盾的润滑剂。 至少不会让我们变成仇人。 我抬手摸着?弘旺的后脑勺,“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儿,永远都是我的学生。亲近,不一定?是抱着?我的腿撒娇,你可以像弘时那样找我请教问题,像弘明那样找我炫耀近来的成就,还可以像弘暄那样找我诉苦,他们都成亲了照样常来找我,你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还整天不和我说话,像话吗?” 弘旺下意?识摇了摇头?,脱口道:“先生,我不是不想和你说话,我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以前可是个小?喇叭。”我笑道,“就喜欢跟我分享别人的新鲜事儿,怎么现在不说了?” 他神情落寞:“我现在很少见到他们了。我身?边没什么新鲜事儿可分享的。” 哎,快三年?了,他完全没融入这个集体。嗯,学问也没做好。 那其实没有必要待在这里。 我们谈了一下午,慢慢把?他的心里话都套了出来,也帮他找到了出路。 他确实不喜欢待在宫里,也不喜欢读书,可更?不想回?家,因为一家人围着?他,很窒息。 但出宫不一定?非得回?家。 可以跟弘明一起出海,游历各国,也可以和弘昌一起进军营历练,或者跟弘时一起去?云贵川考察民情。 当然,八爷和八福晋不会轻易放人,但事在人为嘛。 我给他出了几个主意?,其中一条是:“你阿玛曾经想和你十四叔一起出海,如果他不让你去?,你就拉上他一起。也许他会珍惜父子相处的好机会,答应你呢?” 就看他舍不舍得为你放弃多年?梦想,在最后关头?离开决赛圈了。 弘旺撇了撇嘴,显然觉得不可能。不过他眼神透亮,心里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我拍拍他的肩膀,刚要站起来,他忽然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我说道:“先生,刁民只会在你落难的时候同情你,看你风光就嫉妒,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根本不在乎你做的事儿是对是错,只在乎他们自己的正义是否得以伸张,你别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一怔。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开导我。 这见解和事实相比只是管中窥豹,不过,一个孤僻自我、不爱读书的青少年?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让我很吃惊。 这大概就是耳濡目染吧。生在帝王家,无权傻白甜。 “真正了解先生的人才有权评价先生。我阿玛说,先生是大清官场上最纯粹的人,先生之高义,亘古难寻。” ……我不信八爷背后这么推崇我,肯定?是这小?子想夸不好意?思。 “谢谢你,我都骄傲得找不着?北了。” 弘旺挠挠头?,也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眼见天要黑了,我准备出园去?看看安德烈,谁料在清溪书屋当值的太监来传话,皇上宣我陪膳。 皇帝赐宴曾是我的噩梦。 这几年?,因为他总爱在晚饭的时候询问皇子皇孙们的表现,隔三岔五就宣我陪膳,早就麻木了。 不过今天恐怕没那么轻松,应该会说起高忠、安东尼这两个人。 我长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去?见驾。 经过观澜榭,马齐迎面而来。 “中堂大人。”我赶紧礼敬问好。 往常他一般会无视我,心情好的时候会点点头?,这次我也做好擦肩而过被忽略的准备。 没想到他却在我身?边驻足,面目舒缓,语气和蔼地问:“没受惊吧?” 一阵凉风从湖面上掠过来,吹开了我额前的刘海。一群雨燕从头?顶飞过,像一串省略号。 我想我的表情是呆滞的。 他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看你脸色不佳,应该多休息几日,不要总仗着?年?轻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儿。须知万丈高楼平地起,欲速则不达。” 我还是有点懵,习惯性作揖道:“秋童谨遵中堂大人教诲。” 他微笑着?点点头?,“去?吧。” 可他不走,我也不敢走。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有顾虑,踌躇再三才道:“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记住,如果你做的事儿能被大多数人理?解,那极有可能是错的。” 说完他就走了。 他针对的应该也是我整顿传教士队伍和被高忠刺杀这两件事儿吧。 所?以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以前我做的事儿被大部分人推崇,但以他为代表的高层不认可,现在我被人民群众抛弃了,却意?外获得了高层的好感。(他认为这才是对的。) 我不明白。 我知道我是对的,但他认可的点,显然并?不是这件事本身?,他在为我脱离人民群众拍手叫好。 …… 到清溪书屋门口,又遇到了张廷玉。 他虽然没跟我说话,却也罕见地笑着?点了点头?。 除了穆青带我去?他私宅做客那回?,这么多年?,我们根本没有私下接触,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对我笑。 犹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并?不愉快。 那是在乾清宫门口,我陪同玛尔塔公爵觐见。他对女公爵客气地点了点头?,一转眼看到我,眼神立马变得非常嫌恶。为了压过他,我穿着?花盆底高昂着?头?颅从他身?边经过。 当时我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凭本事让他放下偏见。 现在,好像做到了?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肯定?不是凭男朋友的权力和身?份! 等了一小?会儿,康熙就在李九一的搀扶下到来。 第 235 章 “内务府采办了一批舶来的西洋瓷器, 朕觉得不?比景德镇官窑烧制的差,你看看如何。” 我已经注意到今天的餐具换了,从他钟爱的素色釉瓷, 换成了巴洛克风格的珐琅瓷。 放眼?望去,一桌缤纷热闹的碗盘, 把吃饭从填饱肚子变成了一件审美趣事。 其实从年初开始, 皇上的胃口就不太好,他掉了好几颗牙,没法再大口吃肉, 只?能?吃些细碎软烂的食物?,但他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口感, 吃的越来越少。 以前吃饭用长桌, 上面摆着几十道精致菜肴, 现?在只?用一张小?圆桌,桌上十几道菜,其中还有两三道是?为我炮制的(侍膳太监会记住每一个近臣的口味, 若有下次赐宴,就?会提醒御膳房提前准备,让皇上对臣子的关怀体现?到细微处)。 为了哄他多吃点饭, 内务府官员真是?绞尽脑汁。 我面前有一个空的金边八角盘, 四?个斜对角上画着精美繁复的西番莲花纹, 四?个正对角上各有一副小?画, 分别描绘一群贵族男女不?同的娱乐方式:游湖,骑马, 下棋, 打球,而中间八角形的大图则描绘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宫廷舞会。 小?小?一个盘子, 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法国皇室丰富多彩的宫廷生活,难得的是?,上面每个人物?每件衣服都清晰完整,可谓精妙绝伦,观赏性极强。 我不?懂瓷器,皇上想听的肯定也不?是?专业术语,只?能?从观赏价值和经济价值两个方面来解读。 不?过说到一半就?被他摆摆手打断,“朕不?是?在考你。只?是?想找个人一起欣赏这套瓷器。” 呃,这我是?真没猜到。 他摸起一个汤碗,打量着道:“这套瓷器今天第一次用,朕很喜欢。你看,上面的画很写实很轻松,看着就?如亲临其境一般,比那些故作高深的西洋画好多了。朕要是?再年轻三十岁,不?,二十岁,就?像沙皇那样,把国家交给大臣,去外面看一看。同样是?大国皇帝,彼得能?做的,朕也能?做到,是?不?是??” 我连连点头,根据七分事实,拍三分马屁,“彼得大帝去欧洲学习是?因为俄罗斯和欧洲毗邻,欧洲各国的崛起和发展对他们冲击比较大,不?进步就?得被蚕食。大清没有这样的忧患,而且皇上治国有方、国富民强,欧洲学者?反而在钻研我们的儒学。如果您要出去,和他的心?态肯定完全不?一样。” 他饶有兴趣地问:“你说说,朕的心?态是?怎样的?” 西方社会是?在工业革命之后才全面超越东方的,在当前,除了英国刚刚确立的君主立宪制比较先进,其他方面并没有明?显优势。 于是?我说:“皇上看到他们的工业和看到这套瓷器的反应可能?差不?多:唔,还可以,但也没比大清强。某些制度倒是?蛮新颖,却不?合符大清国情?。算了,没什么?可圈可点的,还是?游山玩水吧。” 他笑了笑道:“朕没你想的这么?狂妄。” 我本要解释,他却没给我插嘴的机会,接着说道:“朕一生东巡三次,南巡六次,这天下如何,朕比谁都清楚。何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朕虽然没去过西方诸国,却读过西方人的书,吃过他们的药,看过他们的画和戏剧。人啊,吃饱穿暖才会思考。当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底蕴的地方,在短短一两百年里突然涌现?出大量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第一说明?他们足够富有,第二预示着整个社会需要一场巨大的变革。在中国,老百姓穷则思变,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败的。其实老百姓太富足也会思变。当固有阶级成了牢笼,新的思想不?甘被束缚,一定会想办法挣破。朕,想去看看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 在康熙面前,我从来都找不?到穿越者?的优越感。相反,我经常觉得如果不?是?时间的厚待,我根本没资格和这样的伟人对话。 他是?封建王朝的帝王,也是?整个大清接受西方文化最全面的人,他不?止思考当下,也思考未来。 今天的谈话是?感性的,但即便在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中,他也没放下责任。 他没法改变统治者?的立场,但他的眼?光比当下任何人都有前瞻性。 如果有一个方向可以让国家更强,百姓更富,而江山不?会被倾覆,我想,他会义无反顾。 然而,一个伟大领航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在迷雾中选择正确的道路。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为他指明?方向,我也不?行?。 即便我告诉他,我来自三百年后,他也不?会听我摆布。别说他了,四?爷都不?会。我们只?能?相互影响,一点点摸索着改变。 开放海禁、允许办报、办学,都是?积极的探索。其中蕴含着对抗西方世?界的机遇,同时,他和我一样清楚,这些举措还埋藏着颠覆封建王朝的危机。 在这一点上,他和年轻时一样有魄力?。 我曾以为他消极怠政、贪图安稳,这些事儿得等四?爷上位才能?做,没想到,他老而不?昏,大胆进取。 真不?愧为千古一帝啊。 关于变革,我没敢接话,生怕一不?小?心?说多了,引起他的怀疑。 他倒也没追问。就?像真的在闲聊一样,想到哪儿说哪儿。 针对瓷器上的画,我们又聊了聊路易十四?,关于他的形象、政见、举措等等。 他说的多,我吃的多。 到最后,我实在塞不?下了,他居然说:“吃这么?少怎么?行??能?吃是?福,多吃点,身体强壮,才有战斗力?。你看那些大将军,哪一个不?得吃五六碗白饭?那些宵小?岂敢近身?” 呃,我吃十碗也成不?了大将军啊。 看我为难的样子,他笑着站起来,不?肯让人搀扶,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外踱,“好了,出去走走,消消食。” 我连忙跟上去。 为了安全,紫禁城里的树不?多。畅春园则种了很多树,处处荫凉。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太监宫女们正在各处掌灯。 我们从清溪书屋走到观澜谢,吹着徐徐凉风,赏园中美景。 皇上腰不?好,久站不?利,在亭子里坐下来,看着五光十色的湖面,淡淡说道:“你今天话不?多。” 这是?嫌我不?主动交代的意思。 “微臣想向皇上讨个人情?却不?敢开口,故而沉默。” “哦?”他装作很意外的样子,把目光转向我,“你还有不?敢说的话?那可了不?得。你说来让朕听听,有多惊世?骇俗。” ……怪会取笑人的。 我从天主教教规和普及老百姓基础教育两方面,解释整饬传教士队伍的初衷,并如实交代了与高忠之间的恩怨过往,为高忠求情?。 并没有提及打击鸦片走私,因为相关部门还没制定应对之策,这也不?是?我的职责。越权行?事,只?会挨熊。 “高忠,朕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好像是?康熙五十三年的武状元。寒门出身,靠一身本身升任四?品武官,很不?容易啊。为了道义而劫狱,也算条汉子。可是?他不?应该叫高忠,应叫高义。自古忠义两难全,他选择了道义,却背叛了君父。这种人,本不?为法理所容,是?胤禵用身家性命担保,朕才法外开恩留他一条性命。现?在来看,一个人的天性是?不?可能?改变的。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只?会作更多孽。” “皇上……”我想为高忠申辩几句。 他摆摆手,又把头转向湖面:“你是?胸怀天下的能?臣,朕都舍不?得为难你,实在没必要为这样的小?人物?伤怀。” 他说了这样的话,我不?应该再反驳,否则,岂不?是?不?知好歹? 可是?,如果连救命之恩都能?罔顾,我心?底还能?保住作为人最基本的情?感吗? “怎么?,还想不?开?” 从前皇上对我只?有试探、规训、指点,好像既信任又疏离,突然像长者?一样关怀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 抬手揉了揉鼻根,我才回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些日子,微臣深陷自责无法自拔。微臣总是?忍不?住想,从六年前就?知道安东尼用鸦片传教笼络人心?,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才强硬干涉?一直知道高忠意志消沉、生活困难,为什么?没有给予他更多实际的帮助?他们都对我有恩,我却忽略了他们。我只?顾前行?,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自我了……”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轻轻一哂,“昂首阔步的人,怎能?注意脚下崎岖?若你总低头,必然会影响前进的速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歌功颂德者?虽多,谩骂憎恨者?亦不?少。早年朕斩鳌拜、削三藩,也曾在夜里扪心?自问,这些人都曾于朕、于大清有功,是?否非杀不?可?事成之后,朕也反思,是?否给他们的恩典不?够,才让他们有了不?臣之心??倘若朕做的更好,是?否能?保住功臣,天下太平?朕不?敢说完全没有遗憾,但以朕当时的年纪,那是?最好的选择。你想想,过去你忽略了他们,是?否虚度光阴?那些宝贵的时间和机会,你是?否愿意为这两个平凡人白白浪费?” 我回想过去,每一件事好像都不?能?不?做,只?能?默默摇头。 皇上点点头,“有舍才有得。你来大清这几年的表现?,朕看在眼?里,文武百官也看在眼?里。你懂分寸,知进退,不?贪权,目光长远,德行?能?力?都不?错,朕把你当肱骨之臣放在身边亲自训导,你可不?要让妇人之仁毁了自己,辜负了朕的期待。” 我脑中短暂空白了一下,胸中一片激荡,赶紧跪下道:“微臣不?敢。” 他终于能?平视我了,眼?里的笑意却荡然无存。 “朕刚才说想去看看那场变革,可惜岁月无情?,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料想,应该惊天动地,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幸免。整个大清朝,唯有你和朕为这场浩劫忧心?,那么?朕只?能?将应对的责任交给你。朕相信你的忠君爱国之心?,也相信你做事的魄力?和能?力?。把外国传教士交给你管,朕放心?。你放手去整顿,不?用怕得罪人,朕给你撑腰。等这件事办妥,你再把《大清周报》办起来。《江南商报》的人才,任你调用。” “皇上!” 眼?泪夺眶而出,心?情?激动地无以复加,我跪伏在他脚下,泣不?成声:“微臣万死不?足以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爱护之情?!往后余生,昂首阔步,苟利国家生死以,不?因祸福避趋之!” 原来我整顿传教士队伍、和高忠决裂,是?割裂个人感情?的表现?,真正把国家利益放在了自己的得失之上,所以才赢得了高层官员的敬重,皇上的绝对信任,甚至来自敌对势力?首脑——八爷的推崇。 走出畅春园的时候,我怀里抱着哈巴狗,只?觉得夜空中那一轮明?月格外得亮。 第 236 章 1721年10月12日 康熙六十年八月十五 晴 七月十七, 安东尼被遣返出境。 七月十八,高忠被斩首示众,皇帝下?令, 将其头颅挂在菜市口百日,以?儆效尤。 七月十九, 各部研讨后出台新政, 限制鸦片入境数量,严查走私。 七月二十五,红带子觉罗鄂扎被押送宗人?府。 七月二十八, 天主教(包含东正教)中?国教会成?立,由?我?出任会长, 统一管理在华全部传教士。 八月初九, 八爷请辞所有事务, 准备过?完十五就带弘旺下?西洋。 弘旺兴奋地来?找我?告别?,还送我?一幅画。 画是桃花源,上有一村夫, 一妻两妾,两儿三女,在山间瀑布边吃着果?子赏月。 旁边配有一首小诗: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这幅画没有落款, 但我?猜是八爷画的。 看上去, 他似乎想回归本真,向往无欲无求的仙境。他现在的行为也符合这样的心境。 四爷看后确定这就是八爷的笔迹, 还为我?背出了这首诗的后四句: 阴?精此沦惑, 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 凄怆摧心肝。 这几句的意思是:阴?精的沉沦蛊惑, 使月亮失去了光彩,再也不值得观看了。对此我?觉得忧心非常,凄怆之情真是摧人?心肝! 原来?在暗戳戳表达他的忧愤和不甘啊。 似乎还有隐喻我?迷惑皇帝,助四爷夺权之意。 ……古往今来?,男人?都想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女人?,真是死性不改。 不过?肯认输就是另一种胜利。 起码不会成?为‘阿其那’,也能保住子孙的富贵安然。 我?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也为我?男朋友高兴。 八爷一走,传教士收归我?管,十四少了两大助力,竞争实力减弱不少。 四爷继位后,糟心事儿也会少很多,可以?将更多精力放在国事上,也不必承担杀弟的恶名。 八月十四,也就是中?秋节的前一天,皇上下?旨晋封诚郡王为诚亲王、八贝勒为廉郡王,封诚亲王长子弘晟、雍亲王长子弘时、恒亲王长子弘升、廉郡王长子弘旺为世子。 弘旺是这批获封世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我?觉得,这可能是康熙对八爷的补偿——早年八爷是他最?疼爱、最?认可的儿子之一,后来?,因为八爷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威胁到了皇权,被他无情打压,包括削爵、停俸、多次公然辱骂,甚至羞辱其母良妃的出身等等,一步步断绝他的前途和希望,把他的自尊、骄傲踩在脚底蹂躏…… 这要是李世民的儿子或者汉武帝刘彻的儿子,恐怕早就自杀了。 被这么作践还能活到新君登基,也不知?道是康熙嘴毒心软,儿子们打心眼里不怕,还是八爷心态实在太好…… 中?秋这天早上,弘时、弘历两兄弟来?圆明园请我?去王府过?节。 我?想着,过?节是其一,为弘时庆祝是其二,再者,王府已经连着三年来?叫了,总不去实在不像话?,便一口应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去王府和四爷的家人?相处,别?说,还真有点小紧张。 “我?穿什么衣服去?” 站在衣帽间里,对着四排大柜子上百套新制秋装和两排大柜子珠宝首饰发愁,是富婆该有的烦恼。 四爷崇尚节俭,我?提倡消费,毕竟富人?要是不花钱,市面上的钱根本流通不起来?。刺激消费,才能促进经济发展嘛。 他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把他的置装费用在了我?身上……一天比一天朴素。 我?现在经常怀念以?前那个每天换衣服的时髦精王爷,那时候简直就像花孔雀一样。 不过?,要是他某天特别?打扮一下?,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哟呵,这是遇到新一春了吗? 打扮打扮还怪好看的。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是八旗贵女最?不想嫁的人?,现在他口碑大逆转,而且前途不可限量,许多贵女钟情于他(贵女的父亲更钟情于他)。 明里说媒,暗里‘偶遇’,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回了。 什么风吹掉了‘我?’的手帕,刚好落在你?怀里;什么在你?路过?的地方,‘我?’刚好被恶霸欺负;什么让你?大为惊艳的辞赋,其实是‘我?’所作,更有甚至剪掉长发穿起洋装…… 还不止这些,隔三差五就有人?给他塞女人?。 不过?,绝大多数根本没机会到他身边,更不会到我?跟前儿。只有两个,明目张胆送到了圆明园。 是德妃赏赐的两个宫女。 说是宫女,也就在永和宫学了几天规矩,其实不知?是谁托她转送的江南汉女。 这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都没我?大!天真烂漫,娇美温顺,我?见犹怜!不知?受了谁的指点,前几日根本没往四爷身边凑,一门心思巴结讨好我?,一个给我?煲汤,一个为我?刺绣。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喝了用了,就得给人?办事。 为了让她们和四爷充分接触,我?找了个时间充裕的下?午,让她俩盛装打扮一下?,陪我?和四爷打牌。 她们不会打,我?耐心教了好几把才教会。打了一下?午,我?让她们轮流和四爷做队友,还故意输给她们不少银子,万万没想到,打完回去俩人?半夜悄悄投湖了。 原来?,这两个从小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喂大的姑娘以?为,我?在用打牌这种不入流的方式羞辱她们! 幸亏没死成?,要不我?名下?又挂两条人?命。 但这事儿惹恼了我?。 要知?道我?的牌友可是弘时、晓玲、百合、十三爷、靳驰、招娣这些至亲好友! 我?给她们机会,她们却想置我?于不义! 偏生这俩人?还是德妃赐的,我?不能公然处置! 那就只能用点小手段了。第二天我?就开?始装病,拉着四爷嘤嘤哭泣,说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反贼化佛姐妹俩变成?了水鬼,要找我?复仇,我?好害怕啊。 四爷半晌不表态,我?抬头一看,这位爷搂着我?喜滋滋的,被我?看了一会儿,嘴角才落下?来?,一本正经的配合道:“别?怕,爷给你?做主,管她是水鬼还是精怪,一棒子打死!” 当天便请来?一群和尚做法,‘果?不其然’发现那两位宫女已被‘水鬼’俯身! 这两只‘恶鬼’法力高深,做了三天法事仍不能将其彻底送走,无法,只能将她们送到庙里慢慢渡化。 在我?装病期间,叶兰、百合她们大张旗鼓地组织人?来?看我?,把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很快,德妃也生了一场病(她是真病)。倒霉的完颜氏在十四的要求下?硬着头皮去看她,撞到枪口上挨了一顿臭骂。 从这之后,给四爷送女人?的少了一大半,自己往他身上扑的几乎绝迹。 他自己则越发深居简出,把一切应酬都放在圆明园前院。 这会儿他盘腿坐在衣帽间的椅子上,捋着我?送的那串佛珠,对着我?的衣柜指点江山:“那件酡颜马蹄袖长袍,下?面穿满花蓝绫裤,搭配那双湖蓝丝串珠绣鞋。首饰嘛,就戴那个金镶青金石的领约吧。” “戴领约会不会有点隆重?” 领约就是项圈,他说的这件,是我?所有领约里最?普通的一款,实心的金项圈上镶嵌着青金石和红珊瑚,隆重倒在其次,重是真重。除非参加重大庆典,一般我?是不肯戴的。 他摆摆手道:“全身素气,不戴一件隆重的首饰,显得你?不重视。” “那我?就不能穿得贵气点儿吗?” “家宴而已,没人?与你?争芳斗艳,穿得太复杂,未免格格不入。我?是怕你?不自在。” 好吧。说的有理,审美过?关,听他一回。 换衣服之前我?忽然想起一点,“那你?穿什么?” 他神秘一笑,“出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有不太好的预感,他可能会出点幺蛾子。 出门前一看,果?然! 他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常服和一条与酡颜相似的藕荷色裤子,腰上还系了一条镶青金石的腰带! 我?俩并肩一站,一看就是情侣装! 别?太过?分吧!秀给外人?看就罢了,回自己家秀什么秀!是不是怕福晋她们诅咒我?不够多?!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坚持换了衣服,他有点不高兴,一路沉默不言。 “你?又怎么惹他了?”晓玲看他不爽就幸灾乐祸,乐呵呵地问我?。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晓玲不信,“除了你?,谁还能让他忍气吞声?” 她最?近对情感话?题很感兴趣,因为她正在创作一部情感小说,名字叫:夫君太柔弱。 我?看过?一部分,女主角是个神仙,男主角是个废柴,女主因违背天意触犯天条被打入凡间历劫,在凡间,她保留了一部分法力,继续惩恶扬善造福百姓,但法力常常在关键时刻失灵,以?至于她经常陷入危急。 男主虽然是高门少爷,却柔弱不能自理,自小受尽欺负。有一次亲兄弟将他毒打一顿扔给了豺狼,恰好被女主救了,从此就赖上了她。他虽然又老又丑又歹毒,却有个神奇的体质——只要女主亲一亲他,法力就能瞬间恢复。于是,女主不得不时刻带着他,不仅要保护他的安危,照顾他的生活,还要在生死关头和他接吻…… 文?笔很好,可这剧情毒到我?看不下?去。 不过?按照一般小说的套路,最?后青蛙应该会变王子,男主应该会变成?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反过?来?保护女主。 晓玲表示不会。虽然还没写完,但她已经想好结局了:女主功德圆满,重返天庭。失去女主后的男主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孤独地死在女主留下?的王座上。 …… 我?觉得这个故事的原型好像是我?和四爷,但我?没有证据。 只有一点我?敢保证:这本书一旦出版,很快就会被禁。 到了王府,板着脸的四爷过?来?将我?抱下?马车,在四福晋等女眷,以?及他儿子、儿媳妇等小辈们的共同?注视下?,高调、强硬地拉着我?的手迈进王府大门。 第 237 章 在我们到达之前, 四福晋就率一干女眷、子女等在门口等候。 这排面简直让人受宠若惊,也必将惹人非议——大概人人都会觉得我飘了,让王爷的正妻这般做小伏低。 四爷本就阴沉的脸, 拉得更长了。 几年前我们从福建归来,四福晋携家小到城门口迎接, 他就很不高兴, 当着十三爷的面儿发了火。 当时,这件事也确实引发了一些负面话题。 很多人觉得王府女眷不该抛头露面,不过讨论?度最高的一点, 是后来叶兰、百合,还有其他贵族女眷慢慢透露给我的:当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四福晋这么高调, 就是为了警告四爷, 顺带给我难堪。 四爷得罪人多,偏又信佛,原本就有很多人诽谤他, 说?他信的是假佛。而四福晋,一向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往常连德妃都挑不出错来, 此举无疑坐实了完颜氏对她的评价——和?四爷一样, 面慈心狠不是善茬。 现在又搞这一套……她好像是故意的。 我忽然想起八爷曾经说?过的话, ‘四哥又不是个?看重女色的人,他素来只喜欢聪明霸道的女子。四嫂, 和?他宠爱的李氏, 都是这种类型。’ 聪明霸道,我现在看出来了。 外表神似观音菩萨的四福晋, 内心肯定?是个?疯批吧。 她做贤妻和?四爷做‘天下第一闲人’一样,都是人设。 哎呀,忽然有点喜欢她了。 可四爷连寒暄的机会都没给我们,便阴沉着脸拉着我径直入内。 这何止是不给她面子,简直就像当众打了她一个?耳光。 四福晋不以为意,‘大度’地笑着招揽所?有人回家。 不过除了她,其他人都蛮尴尬。小辈们更是头也不敢抬。 四爷与我一马当先,身后的脚步声细碎凌乱,所?有人都沉默着。 廊下火红的灯笼像火一样烤得人心浮气躁。 这哪是回来过节的,是看他们两口子斗法的吧。 我悄悄扯了扯四爷的袖子,待他看来,用求饶的眼神看着他:我不想当炮灰,你?们俩等我不在的时候悄悄斗行不行? 他没能读懂我的内心戏,只把手攥得更紧,直到进了正厅才把我放开。 这间正厅应该是招待贵客或一定?品级的官员的,我以前没有资格进来。之前每次来王府,如果他在,就直接去书?房,如果他不在,就在偏厅候着。 但我记得,那?年年羹尧送晓玲来王府,就是在这里等候的。 当时他从正厅追着我到偏厅谩骂,十四为我出头,本该给他个?深刻的教?训,可半路里杀出个?四福晋。她明着骂他,暗地里拉偏架,打了他一个?耳光就把这事儿抹平了。 跳出我的视角来看,太飒了。 四爷让我坐在上座,自己在主人位落了座。 四福晋做表面功夫,以迎接贵客的最高礼仪给四爷冠上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而四爷,是真的要让我在这个?家里当贵宾。 中?国的传统礼仪是以客为尊,但在贵族家里,只有身份平等或更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坐上座。 在圆明园,我俩没有尊卑区别?,但在外面,我见了他,一向板板正正行礼,在礼仪上从来不敢逾矩半分。 从身份上讲,我隶属于镶白?旗,他和?四福晋都是主子。 从关系上讲,我算是他的内人,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但他非要我当客,且与他身份平等。 这意味着,他的妻妾、孩子,也要以我为尊。 这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原打算配合福晋,听她安排,给予她作为主母和?未来皇后应有的尊重,尽可能和?王府里的人和?谐相处。 毕竟以后她们是正经主子,我是臣。 再加上还有孩子们。 弘时还好些,已经成?亲生子,走入社会开始为父亲办差,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一定?的思考和?判断能力。 弘历和?弘昼才刚十一岁,他们的世界相对纯粹,脑子里基本都是父母、老师灌输进去的儒家那?一套。尊卑、伦理这两样,是构成?他们三观的骨架。 他们必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和?父亲姘居的女人,可以凌驾于他们的嫡母、庶母之上。 我最担心的是弘历。 这个?小古板非常固执,把儒家思想奉若圭臬,比较排斥西学?,而且非常注重孝道。 他曾写过一篇《母颂》,明面上说?的是嫡母,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写的是他的生母钮祜禄氏。 字里行间对钮祜禄氏的卑微、辛苦和?隐忍充满了心疼。 让钮祜禄氏母凭子贵,是他像寒门学?子一样秉烛苦读的原因之一。 在这么一个?大孝子面前,我多想将他那?大智若愚的母亲捧得高高的。 可四爷这么一通骚操作下来,这场子我是找不回来了。 “弘历,快去给先生看茶。”眼见自己的位子被我坐了,四福晋依然没恼。她笑盈盈坐在四爷下手的椅子上,安排弘历去端茶。 这其实也是给她自己找台阶。 把上书?房先生捧上上座就不丢人了。 弘历乖巧地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她又嘱咐道:“用你?十三叔刚送来的雨前龙井。” “她偏好红茶。”四爷横插了一句。 我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能喝的,既然来做客,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大概是府上很少?喝红茶,四福晋一时为难。 耿格格脱口道:“王爷的书?房里好像有一罐正山小种。” 想必平时没少?去书?房打转吧。我看了她一眼,这回打扮的低调多了,不过妆化的有点鲜艳。 弘历忙道:“儿子现在就去找。” 可还没等他走出大门,坐在最靠外那?张椅子上的人忽然发出冷笑:“王爷疼人的方式真是几十年不变。捧得高高的,想得周到的,从来不顾及别?人怎么看。” 这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瓜子脸,大眼睛,能看出来曾是个?美人,不过现在,眼睛已经有三角趋势,眼角下垂得厉害,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嘴唇极薄,法令纹明显,看上去和?德妃的年纪差不多。 别?人都没反应,只有弘时面色紧张地朝我们瞥了眼,大概是发现他爹脸色不好,便朝她皱了皱眉:“额娘,您怎么能这么对阿玛说?话!” 啧,原来是李侧福晋。 我从各方面的信息拼凑得出一个?结论?,她是四爷年轻时的真爱。 看来并不是两个?人都释怀了,起码还有怨。 我倒是不酸,毕竟,我认识四爷的时候,他就三十六岁有老婆,要说?各个?都没感情,那?是自欺欺人。 我是为四爷感到难堪。叫你?非得秀,被人当众扇巴掌了吧! 他可能对李氏还有愧,并未搭腔。 但李氏并未因此放过他,直接无视弘时的暗示,转头朝我,满眼讥诮:“姑娘,你?要是觉得这是爱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没考虑过你?的死活,你?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还不能指望他保护你?,因为他不稀得管后院这些小事儿。你?得靠自己。可你?就是再有本事,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是不是?等你?被伤得心力交瘁,没了神采,他就再也不会……” “额娘!” “云静!”四福晋呼啦站起来,“你?是不是又吃大红丹了?我说?了你?好几次,那?东西吃多了会扰乱心智,你?就是不听。当众说?这些疯话,就不为弘时考虑些?” 接着给一旁的耿格格打了个?眼色,“把李氏 ?璍 先送回去吧。” 李氏挣扎不让,冷笑道:“我为他考虑,他就会认我吗?我是吃大红丹了,不吃的话,哪有机会看到这么滑稽可笑的场面?” “额娘!儿子求您别?说?了!”弘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他媳妇董鄂氏一言不发地搀着李氏的手往外拉。 耿格格一边小声劝着,一边往外拖。 拉扯间,李氏手腕上的佛珠被扯断,墨玉珠迸溅四射,清脆的弹跳声,彷佛是为这场闹剧配乐。 哎,真尴尬,我还不能说?什么。 偷瞟一眼,四爷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倒还坐的住。 弘历已经躲了出去。弘昼怯生生躲在椅子后面,不敢抬头。 唯有晓玲,吃瓜吃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给李氏拍手叫好。 僵持间,四爷忽然开口:“放开她,让她把想说?的都说?完!” 董鄂氏和?耿格格先后放手。 李氏艰难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粒墨玉佛珠缓缓走上前来。 她不施粉黛,不戴首饰,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麻布青袍,衬得骨瘦如柴,行如鬼魅。 “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想请王爷念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允许我去陪弘昀。他总托梦给我说?肚子疼,要我给他揉揉。” 滚滚热泪从李氏空洞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她摊开掌心,把那?颗佛珠捧到四爷眼前,“我怀昀儿时,王爷遍寻美玉,亲手为我磨了这十八颗佛珠,祈求佛祖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喜乐。是我们没这个?福气,受不起王爷的厚爱。现在断了正好,我不欠你?什么了。” 四爷眉头微皱,眼神沧桑悲哀,叹息道:“弘昀养到十岁,我是如何疼爱他,你?不会不清楚。在他之前,我已经失去了弘晖、弘盼,对他寄予厚望,他没了,我比你?更难受。你?尚且可以沉湎悲痛不理世事,我却要强忍悲痛,追缴国库欠款、赈济灾民。多少?次,我拿着刀到人家家里去,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在黄河边上,恨不得跳下去!我跟谁说??孩子日日同你?吃一处住一处,他出了事儿,我没找你?的错,你?却怪罪到我头上,谩骂我、诅咒我,甚至拿刀要杀我!” 说?到这里,他以手遮眼,长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无论?是对弘昀还是你?,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你?休要寻死觅活,这么多年过去了,弘昀早就投到更有福气的人家去了。要真把自己当个?母亲,回头看看弘时!他也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你?管过他几天?今天是他受封世子的大日子,全家都为他高兴,你?能顾及他几分吗?活着不是他的罪,是你?的福!” 弘时顿时泪崩,背过身悄悄抹泪。 耿格格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 福晋则抽了抽鼻子来到李氏身边,劝慰道:“云静,你?没了弘昀还有弘时,我没了弘晖却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是有福气的,王爷待你?不薄,弘时又这么懂事。听我的,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别?再钻牛角尖了啊!” 李氏冷冷看了她一眼,讽刺道:“和?你?们有什么好日子?” 四福晋温和?大度地说?:“你?看看弘时,想想没抱过来的大孙子,这还不是好日子吗?” 李氏哈哈大笑,“福晋,你?是真没过过好日子啊!我过过!” 她转向我,用一种极其阴冷、神经质的眼神盯着我,“好日子就是:孩子趴在炕上,夫君拉着我的手坐在炕边,与我笑说?:眉眼似你?,鼻子像我,希望将来读书?像我,心细如你?。或是,我为夫君纳鞋底,夫君教?我孩子学?认字,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亦或是……” 起初我还能笑着听,慢慢的,脑中?有了画面感,心里堵得难受,恨不得将耳朵塞上。 四爷冷声打断她道:“你?从来只活在自己的梦里!” 李氏反唇相讥:“你?又何尝不是?!你?自欺欺人的本事忒厉害,竟说?得出你?不欠我这样的话!凭什么我一直活在痛苦中?,你?却早早走出来,和?别?人生孩子,一副恩爱幸福模样?!你?得和?我一样才算对得起我!” 她声嘶力竭的质问,让正厅变得鸦雀无声。 好似人人都惊呆了,没人觉得这话残忍不公,连四爷自己都没有辩驳。 最终是我打破了沉默,“因为他得活着,不能像你?一样消极寻死。” 李氏怒吼:“难道没有新欢就不能活吗?!” “当然不是。救命稻草可以有很多种,抓到哪根算哪根。参佛,不就是你?们共同的稻草吗?” 救赎他的不是新欢,是佛,是弘历、弘昼两个?新生儿,是他自己,最后才是我。 可李氏看不到这些,她只能看到四爷把她扔在苦海自己上岸了。 诚然,两个?人一起在苦海里飘着,一个?提前上了岸,没上岸的那?个?会加倍痛苦。 可生死相许只能是浪漫期许,放到现实里就是不负责任。 两个?人一起在苦海里沉沦,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整个?王府上百号人怎么办?人生价值体现在哪里? 自己爬不上去就拉着对方往深渊里坠,就公平吗? 我不知道弘昀的死到底是谁的责任,这年代孩子夭折率本来就很高,四爷当时就那?么一个?儿子,不可能不当眼珠子护着。 四爷的错,不在于独自上岸,而是在上岸后没有把她拉上来。 可我知道,有些痛苦真的放不下,有些人,真的爬不出苦海。甚至,越拉她越往下坠。 在《海边的曼彻斯特?》这部电影里,男主角的失误导致两个?孩子死亡,他和?妻子都陷入巨大痛苦当中?。他一直在寻死,直到电影末尾,也没有和?自己和?解。好在他妻子慢慢走出了阴影,再次结婚并孕育新生。他们在街头相遇,妻子邀请他抚摸自己的孕肚,流着泪表示已经原谅他,希望他能放下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继续前行。 可他做不到。 常峥女士也做不到。 我们做过很多努力,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有些人或许以为爱是万能的,其实根本就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在这个?场合,我不便为四爷多说?,更没有立场开导她,只能点到为止。 不说?也不行,因为她一而再点我,冲我发癫,我要是保持沉默,就成?了替罪羊。 李氏看着四爷手腕上的翡翠佛珠,似乎想起那?些在痛苦中?相互扶持的日子,凄然道:“佛救不了我。” 其实她放不下的,不是弘昀,是她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那?段甜蜜幸福的时光。 可惜没人能把她带回去。四爷做不到,佛也做不到。 “佛不渡人,人自渡。只有想自救的人,才能真正放下。”四爷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再参一参吧。” 四福晋再次唤弘时:“把你?额娘扶到佛堂里。” 走到门口,李氏忽然回身看着我:“但愿你?不会落得和?我一般下场。”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四福晋才轻叹道:“哎,痴人。” 晓玲忽然道:“哎,弘历倒茶怎么还没回来?” 耿格格如梦方醒,笑吟吟问我:“先生饿了吧?厨房新做的月饼还热乎,咱们去院中?赏月吃饼可好?” 我笑答:“都好,可千万别?让我作诗。” “上书?房先生还怕作诗?我可不信。” “她是怕把咱们比得无地自容罢了。” 大家故意说?说?笑笑,企图把刚才的不愉快遮掩过去。 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接下来,赏月、家宴,都是一片和?谐。连弘时都谈笑如常。 他们兄弟三个?围着四爷听他说?教?。 四福晋她们带我在月下吃桂花酒,说?说?各家的趣闻。 不知不觉,月隐星稀,酒意上头,我有些乏了。 四福晋留我在这里住下,耿格格也很热情。 舌头被酒腌麻了,我推辞得磕磕绊绊,只能向晓玲求助。 晓玲刚说?了几句,四爷就走过来,抖开披风将我裹住,“我送你?回去。” “王爷……”耿格格跟着站起来,“这么晚了,别?折腾秋童了。府里早就备好了她和?年妹妹的房间。昨儿福晋还亲自过去收拾布置了一番。” “房间不用留,她不会在这里住。以后也不要干这些活,养着奴才不是让他们白?吃饭的。”四爷一点儿也不识好,端着一家之主的姿态嘱咐四福晋。 这是一点也没把李氏的警告放在心上,誓要将仇恨值拉到最大啊。 我才不想陪他发癫!也不想和?他一起走! “我不走,我要住在王府!” 石化了几秒后,四爷低声劝我:“你?是客……” “那?我睡客房!” 十五分钟后,我躺在客房的硬板床上悔不当初。 ……仇恨值已经拉满了,我找补这一下有个?屁用。白?受罪。 客房太久没人住,一股子霉味。 床顶还有条大壁虎爬来爬去。 理智告诉我它只吃蚊子,潜意识却恐吓我说?它咬人。 我用被子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努力给自己催眠。没一会儿就因为憋闷,不得不把自己放出来喘气。 周而复始,入睡困难。 正和?大壁虎僵持,窗上忽然吧嗒一声,窗栓似乎动了一下。 我心里一惊,三年才来一次,王府到底要给多少?‘惊喜’! 现在喊救命还来及吗? 万一是只猫呢? 要是小题大作,肯定?要被四爷笑话——看吧,自作自受! 心里斗争了这么十几秒,窗栓就像长了腿一样,居然在我注视下一点点挪开,眼见窗户就要被打开,我飞速跳下床飞奔去锁窗,同时大喊救命。 然而就在我触及窗户的刹那?,它已经被人向外拉开,一只大手伸进来,一把糊在我嘴上。 “是我,别?喊!”! 神经病吧!在自家家里不敲门,你?撬窗! 刚才我紧张得肾上腺素都快烧干了! 在他手掌上重重咬了一口,我才推开他气呼呼地返回床上。 他回身关上窗,一边朝牙印上吹凉气,一边快步跟过来。 我放下床幔,把他隔绝在外面。 他自知荒唐,小声诱哄道:“哈尼,我最怕蚊子咬,秋蚊子又是毒性?最强,放我进去吧。” 我掀开床幔:“好,王爷身娇体贵,您请。” “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他穿着睡衣,趿拉着鞋,说?这话,将鞋一甩,喜滋滋爬上床。 我出溜下去躲到帐外,没好气地说?:“你?最好有火烧眉毛的急事!” 他扒开蚊帐,探出头来,一改大家主的严肃,厚颜无耻地笑着:“确实有。你?上来我跟你?慢慢说?道。” “我不怕蚊子咬,王爷就这么说?吧。” 偏在这时,大壁虎沿着床幔嗖嗖爬下直奔我来。 吓得我汗毛倒竖,下意识扑过去抱着他的脑袋喊救命。 “小小壁虎胆大包天,竟敢吓唬我小心肝,看我将它砸个?稀巴……”他俯身捡起一只鞋,随手一扔……没砸中?,只把壁虎吓得改了方向。 “上天有好生之德。吓唬吓唬它就行了,下次它肯定?不敢了。”他讪笑着给自己搭了个?台阶。 …… 这是喝大了吗? 低头闻了闻,并没有。 他趁机逮着我将我捞进帐中?,利落地压在我身上,低声问:“刚才害怕吗?” 帐子屏蔽了大部分光线,可我连他的模糊身影也不想看,扭过头去,冷淡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来专门吓唬我的。” “别?胡说?,我哪儿舍得。” “那?你?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你?大病初愈,本元稍弱,要是没有个?阳气重的男人在身边,万一那?两个?水鬼再来纠缠你?怎么办?” ……舍不得个?大头鬼,他就是来吓唬我的! 这诡异的语气,活生生把我这个?编谎的唯物?主义者吓出一身白?毛汗! 他乘胜追击,在我耳边吹了口凉气,轻飘飘道:“还有,你?不知道,几年前有个?丫鬟从王府偷东西出去变卖,被发现后畏罪上吊了。就在这间房,就是床前那?跟横梁。万一她阴魂不散,见你?年轻貌美,想附身于你?……” “别?说?了!”我打了个?寒颤,揪着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再说?我现在就回家!” 他嘿嘿一笑,低头胡乱吻着,呼吸渐乱,嗓音沙哑:“害怕了?” 这好像不是关心的语气。 “不怕,你?走。”我偏头躲着他,竭力将他推开,往里面翻了个?身。 “不走,就不走!”他跟上来,干脆把手伸进我衣服里揉捏,明目张胆地引诱我:“你?就是害怕,我不在身边,你?什么都怕。别?逞强,说?你?害怕,心肝。你?一说?,我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心也化了。” 他往前顶了顶,接着将另一只手下移,隔着薄薄的丝绸捻拨,舌尖卷着耳垂,含糊地祈求:“说?吧心肝,你?都想要我了。” 一股温热的水流浸湿了亵衣。 我打了个?激灵,一把拉住他的手,愤怒而委屈地拒绝:“我不想要,更不想在这里要!你?走!” 他不发一言,利索地爬起身。 我以为他果真放弃了,掀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没想到他却从被尾爬进来,行云流水般扯掉唯一那?件下装,把两腿扛上肩,一头扎进花园里,用湿润灵巧的舌尖代替手指。 啊! 一声颤抖的尖叫失控而出,旋即被咬住的双唇封住。 我装病那?几天,他带回来几个?春宫画本,什么也没说?,就放在我枕头下面。 卧床期间,我偷偷看了,里面的内容特?别?新奇大胆,几乎都是我们没尝试过的花样。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就是现在他用的这个?招式。 也只有这个?,是男的跪在女的身前服务的。我以为凭他的骄傲和?自尊,这辈子都不会尝试。没想到…… 乱起八糟的想法被一阵阵战栗搅得粉碎。 以往大脑空白?也就几十秒,这一次好像延长了很多。 从云端落下没多久,他从被子前面钻出来,握着我的肩膀把自己送了进去。 像舍不得吃糖的孩子一样,一点点进,一点点出。每到最后,再狠狠往前一推,推得脊椎骨发麻。 早跟他说?过,这样不行,太深了,他从不心软。平日里的忍气吞声,全要在床上发泄出来似的。 被子早就盖不住了,营帐里满是蒸腾热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衣服也不见了,赤条交织,细细的呜咽像叫春的猫儿发出的。 “我害怕。”这三个?字早在他的折磨下说?了无数次。 从不情不愿,到撒着娇,到颤声嘶喊…… “爷护着你?,永远护着你?,谁也别?想动你?一根头发!”最后,他喊着这句话释放出来。 性?,有时候是最有效的沟通。 尤其今天到了两次,是我近期最好的体验。 激素的余韵久久不消,我不烦了,也不燥了,缩在他怀里,玩着他的辫子,乖乖听他的‘事后总结’。 说?完了技术上的心得,终于说?到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儿。 “你?当我真不知道什么是为你?好,什么是害你?吗?咱们从福建回来时,我就严禁王府任何人和?你?来往。因为你?跟我说?过,不知道在高门贵女和?母凭子贵的王妃面前如何自处,我怎舍得让你?为难?即便如此,还有人背着我搞小动作! 要不是宁六爷惨死,这几年不知道还有多少?幺蛾子。她的目的我很清楚,就是想让你?变成?王府的一部分,接受这低人一等的身份,等你?慢慢被驯化,她就成?了你?主子,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最后连我们见面都要看她脸色。 我和?你?住在圆明园,还有今天做的这些,就是要让她们知道,你?不是我的人,你?是通政司副使,上书?房先生,受人敬重的校长,你?不比我卑微,更无须讨好她们。相反,我是你?的人,你?对我都可以为所?欲为,何必勉强自己非要应承她们?你?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不必打交道,以后更不必! 便是你?这次来,我都想拦着。不过,你?素来主意大,有些事儿就算我跟你?说?了,你?也未见的信,亲自来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我知道四福晋一直邀请我绝不是出自好心,但我以为,她只是为了哄我搬进王府,这样四爷也能跟着回去。 没想到,她志不在此。 晓玲跟我说?过,李氏一心问佛,早就不参与家庭活动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出山了。 而且,从她的话可以听出,当年由于她专宠,没少?受迫害。以至于她深信弘昀是被人害死的,并迁怒四爷,怪他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子。 不管内情如何,这深刻的家庭矛盾是真实存在的,想想就让人觉得窒息。 四福晋根本没想粉饰太平,她的真实目的,就是让我看到她们眼中?的四爷,从而厌恶他,抛弃他。 四爷是知道的。 他不想让我来,是怕我在这里受蛊惑,也怕我被伤害。因为他吃过亏,所?有女人都和?他离心离德。 但最终还是陪我一起来了。 从认识到现在,我决定?的事情,他还真没阻拦过。 而且就算在我们决裂的时候,他也一直在为我着想。宁六爷的确是他杀的。当时我还以为时间那?么短,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事实是,他根本没犹豫。 四福晋、李氏、耿格格,她们都有恨他的理由,可我没有。 我只能和?他一起被恨。 李氏质问他的时候,我帮他说?话,他应该是感动的。他也知道,我听到那?些他们那?些过往心里不舒服,所?以才那?样安抚我。 我得告诉他,体验感很好,下次还要。 第 238 章 1721年10月16日 康熙六十年八月十九 阴 上午, 八爷和弘旺跟随梁记瓷器的商队出京,准备由天津乘船去往马尼拉。 下午一个紧急军情传到了紫禁城。 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攻入拉萨,杀死拉藏汗并?占据了拉萨。 皇上急诏王公大臣进宫商讨对策。 晚上, 四爷回来告诉我,朝廷决定出兵驱准保藏, 不过派谁领兵尚没有定论。 其实?从康熙五十九年春, 策妄阿拉布坦就开始频繁扰藏,不过由于《彼得堡中俄友好条约》的限制,这一次俄罗斯没有给?他军事援助, 拉藏汉尚能应付,并?未向?朝廷请求支援。 没想到, 今年七月份, 青海蒙古和硕特部右翼首领罗卜藏丹津突然反叛, 并?率领部众兵分两路,一路与策妄阿拉布坦汇合,一路从青海扰藏。 这下拉藏汉应接不暇, 立即发出求助信,可没等信件到达紫禁城,他就被斩下首级。 消息传到紫禁城时, 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在西藏称汗。 他本就是准噶尔部的首领, 拥有西起巴尔喀什湖, 北越阿尔泰山, 东到吐鲁番,西南至吹河、塔拉斯河的大片疆域, 现?在又占领了西藏, 再加上罗卜藏丹津从青海呼应,若不及时有效地遏制, 危害极大。 由此,今天参会的王公大臣们一致认为,应该派抚远大将军代表天子出征,以震慑叛军、鼓舞我军士气。 上一次代表天子出征的,是康熙的哥哥福全,他在乌兰布通击败了准噶尔部的上一任首领噶尔丹。 这一次,理应选一位皇子。 虽然康熙没当?场拍板,但曾出征西北、打败准噶尔猛将大策凌敦多布的十四贝勒,显然是不二人选。 目前式微的十四,正需要这次机会,他一定会积极争取。 四爷担心?,如果真让他领十万大军西去,会后患无穷。 首先?,康熙曾多次御驾亲征,而四爷在军事上从无建树,如果十四再建奇功,康熙心?中的天平会不会倾斜?八爷党的野心?会不会死灰复燃? 现?在这个局面来之不易,再斗下去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其次,卫藏之战恐怕短时间内打不完,康熙很可能等不到最后的胜利,即便?到时四爷可以顺利登基,让一个人心?所向?的皇子领兵在外,谁能睡得着?必然要不惜代价收回兵权。 而战中换帅是大忌,甚至有可能会转胜为败。如果败了,哪怕是暂时失利,也会有人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给?新君制造麻烦。 “要是老十三身体?康健就好了,这个大将军由他来当?,我最放心?。可惜,从噶尔丹死后,大清承平多年,除了老十四,我们这些阿哥都没有独自带兵历练过。”四爷愁眉不展。 十三爷多年不领兵,还真未必是这块料。 不过大清还有另一个战神。 “年羹尧曾多次亲自带兵进入大凉山处理叛乱,军事能力卓越,且四川与青海、西藏都接壤,他和各土司关系不错,有地缘优势,或可争取一下,让他来当?这个抚远大将军。”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早在前几年十四就该当?这个大将军王了。 因为我的存在,这件事往后推了。 这说明,哈利没有骗我,我可以改变历史。 不妨一试。 四爷手下唯一适合的人只有他,闻言欣慰道:“他曾对你不逊,上次英国使团来你已经帮他一次,这次竟还要抬举他,你这心?胸格局,无怪乎连马齐这个老顽固都叹服。” 呵呵,等你杀他的时候,我可不会求情?。 1721年10月20日? 康熙六十年八月二十三大雨 我们的想法?终究是一厢情?愿。 抚远大将军还是落到了十四头上。 不过年羹尧并?非一无所获,康熙提任他为川陕总督,总管陕西、甘肃和伊犁三省的军民?政务,协助十四爷驱准保藏,并?全权负责此次西征的军备、粮草。 也就是说,给?了十四兵权,同?时让年羹尧节制他的权力。 康熙这一招,不仅人尽其用,还让四爷和十四爷继续维持微妙平衡,谁听了不得拍案叫绝呢? 只是,苦了争斗的双方。 昨天夜里,八爷悄悄返京。这是为十四镇守京师。 这个消息完全在我们预料之中,仍让我无比怅惘。 他和弘旺的命运,就这样短暂从光明中过度了一下,再次滑入无边黑暗。 下午六点多,下了一天的雨不仅没有停的迹象,还越下越大。我决定不再等,冒雨回家。 出宫没多久,慢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下来。 达哈布敲了敲门,“大人,阿克敦求见。” 我打开窗,果见阿克敦带着斗笠站在一米开外,一把伞全打在灯笼上,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看样子在此等候很久了。 因为高忠,我对他保持一定的戒备,并?没有下车。 其实?他的境况比高忠好很多,先?在八爷身边过渡了两年,后来被八爷保举到保定做官,最近才调回京城。现?在在顺天府坐衙门,不用舞刀弄枪了。 和几年前比,他胖了很多,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轻盈越上墙头。 “秋大人……”他神情?复杂,半晌没说出第?二句话,忽然单膝一跪,垂首道:“十四爷邀您一见,请您成全。” 十四啊。 为什么要在这个风口浪尖见我呢? 半小时后,阿克敦带我来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致美斋。 陌生,因为我来过一次。熟悉,因为那一次印象深刻,而这么多年,这里除了跑堂和老板换了,其他都没变。 大雨天,不光行人少,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徐徐上了二楼,十四果然在当?年在他发疯的包间里等着。 就他一个人。 桌上摆满了酒菜。 “还没吃饭吧?”十四站起来,朝我一笑,“菜凉了,我叫人来热一热。” “我不饿。”我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 和上一次出征前一样,他两眼发青,头发、胡须茂盛,看起来既疲惫又野蛮,疲惫到随时会暴走,野蛮到随时会把我撕碎。 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眉头渐渐拧起来,眼神从平静变得波涛汹涌,痛苦、不甘、憎恨、愧疚、眷恋、不舍各种情?绪,层次分明地翻涌上来,最后复归平静。 然后他又笑了下,重新坐下来,“怕我下毒?像上次那样。” 我没笑,“是你下的吗?”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你觉得呢?” “如果是你,我会替你高兴。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会为你焦虑。因为管不住底下的人,代表你的处境很危险。” 他眼神一冷,腔调也硬起来:“替我高兴?有人要杀你,你还高兴?你凭什么替我高兴,你是我什么人?” 说到这儿忽然一拍桌子,“你在我面前非得这么理智冷静吗?!” 力气不算大,和他脸上愤懑委屈不成正比。 他总觉得我欠他,所以在我面前永远委屈。 “要是我不理智,根本就不会来这儿。”我暗暗叹气,平静道:“替你高兴,不是因为我是你什么人,而是因为我曾深受立场与感情?冲突的折磨,且深知你比我更重感情?,推己及人,希望你早日?解脱。” 他怔了怔,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委顿下去,垂眸低喃:“你知道不是我。你知道我不会害你。虽然我恨不得杀你一万次,再将你挫骨扬灰。” ……凭什么,我欠你几条命啊? 除了哗哗的雨声,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良久后,十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干,又倒了一杯,刚递到嘴边,忽然朝我看来:“马奶酒,你想喝吗?” 记忆一下回到七年前。 那天杨猛劝我尝尝马奶酒,结果被小二撞了一下,泼了我一身。接着,十四就进来发酒疯。 他这个举杯的动作则让我想起那年大雪,我替他喝了三杯酒,喝晕了在缈琴院撒欢,然后我俩在雪窝里干架。 时光总给?回忆镀金,哪怕是那些憋屈、苦闷的记忆。 我接过酒杯,敬他一敬:“祝十四爷长命百岁,自在如风。” 他嘴角一抖,动容道:“我以为你想让我战死沙场。” 我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希望你好好的,富贵平安。” “富贵平安……”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接着拎着酒壶与我碰了碰,嗓音低沉:“那就祝你光宗耀祖,长盛不衰。” 待我放下酒杯,他古铜色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红晕,欲言又止几次后,指着中间那个用炭火煨着的砂锅,简短道:“我学会了。” 啊? 定睛一看,砂锅里盛着炒鸡,上面还点缀着红绿辣椒。 看上去卖相很不错。 他夹起一块,低头默默啃着,啃完把鸡骨头一吐,头却没抬起来,“那年在江宁,为了让你吃顿好的,我让人买下了那个农舍,趁你睡了,偷偷学做饭,学了一宿,只学了个皮毛,炒出来外糊里生,咸淡不均,难为你还吃了那么多。你就是嘴上抱怨,其实?心?软又体?贴,不忍让别人失望。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补偿你,最好能再回到这里,我亲手做上满满一桌菜,咱们一边吃,一边忆苦思甜。” 原来从军营里学会了做饭是吹牛,现?学现?卖才是真。 那时候现?学现?卖倒能理解,现?在呢? 执念到底有多深,才会在多年后,非要弥补当?时的遗憾? 我忽然想起那颗发黑的柿子。 其实?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他为何会悲愤至极的时候,还要摘走那颗柿子保留多年。 “怎么,不相信这是我做的?” 我再次摇头,“我只是觉得,不必如此。” 他脸色一沉,一言不发朝自己碗里夹了很多菜,机械地往嘴里塞。 “十四爷……”我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劝他放弃的,可是面对这样的他,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开口。 我站起来,想告辞。 “不想尝尝吗?”他含着满嘴菜抬头望着我,含糊道:“明天我就走了,错过这次机会,这这辈子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我刚想说,放心?,你死不了。转念一想,活着是活着,可自战场归来他就会被软禁于景陵,直至乾隆登基。 这很可能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是来告别的。 我坐回去,夹起一条鸡腿,啃了两口,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味道极好,进步很大。” 他嘴角一弯,神色却有些哀伤:“好,我没什么遗憾了。” 心?里像针扎一样疼了一下。 “你以为,在望江园地堡看到你和老四好了,我才恼羞成怒离开,从此对你恨之入骨?不是的。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他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喊他。” 原来我的谎言真的很拙劣,他果真洞悉一切。 “可我还想努力一把,因为你没有为他放下原则,你也不肯嫁他,你心?里苦。我想救你出苦海,没想到,和你在一起浪荡江湖的日?子那么快乐。快乐到我想抛下一切,和你这样过一辈子。我能感觉到你也是快乐的,那是你我相处最轻松惬意的一段时光。” 原来他带着我东躲西藏,做这做那,只是为了和我多相处一段时间。 所以,早就在预料之中的结果并?不重要,相处的过程会被他反复回忆,并?执着地想要复刻出来。 因此,那颗柿子才会成为见证美好的纪念品,而不是痛苦屈辱的象征。 “我没有真正恨过你。不管有多少怨恨,只要想起你为我奋不顾身挡过一剑,想起我们一起吃夹生饭、偷柿子,就都烟消云散了。从望江园那一晚你放下原则投入老四的怀抱开始,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远离你。老四心?胸狭隘,叫他知道我恨你,总比余情?未了好。” 诚然,这么多年,除了在朝堂上,我们碰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偶有交集,除了羞辱斥骂,便?是横眉冷对,还动过手。 这几年,隶属于他的苏和昌毒害我,高忠刺杀我,我们之间对立的明明白白,人尽皆知。 可我对他此刻说的话深信不疑。 因为我们彼此清楚,打感情?牌困得住他,困不住我。 是我,一次又一次,用这张牌,骗得他错付深情?,可望而不可得。 以往我总觉得会有机会回报他,现?在才知道,我能为他做的,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能回到刚到北京那天,无论如何,我都不去贝勒府。” 不祸害他才是我唯一能回报他的,可惜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他苦笑着点点头:“你祝我自在如风,可在你出现?之前,我比风还自由。从你出现?之后,那样的日?子再不曾有。以后也不会有。” 顿了顿,他又改口:“可就算你不来我府上,只要我们相遇,我还是难逃宿命。遇到你,我不悔。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输给?老四。现?在,我到了他当?年的年纪,终于明白,人这一辈子想要的太?多,能抓住的太?少,越想要的,代价越高。我输在没认清我想要的是无价之宝,出价太?低。” 什么无价之宝,分明是夺命毒药。 “这世上没什么无价之宝,无论是什么,只要你不想要了,它?就毫无价值。”放下吧,放下我,或者放弃皇位,都能得到解脱。 “人只有死了,才能把什么放下。”他凝眸看着我,嘴角勾着笑,“要是我死了,你就为我守节,决不能嫁人!要是你嫁了人,我就变成厉鬼,日?日?纠缠你夫君!” 这是他第?一次出征前对我说的话。 “我不嫁,这辈子都不嫁。”鼻腔酸涩,眼泪涌到内眼角,“胤禵,你别去好不好?” 他面色一变,嘴角发抖,扭过头去,声音有点颤:“我曾在这里央求你叫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嗓音亦发颤,“爱新觉罗胤禵,你别去好不好?” “真希望你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老四才说这句话。可惜就算是,我也不能答应你。保家卫国,职责所在,马革裹尸,虽死犹荣。”他又给?我倒了杯酒,颤抖着递给?我,“最后一杯酒,希望不是最后一杯酒。” 这个在我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真的要离开了。 温热的液体?滑过鼻梁,我端起酒杯,“男儿当?有凌云志,万里长空竞风流。那就祝十四爷不负凌云志,常怀赤子心?。” “好,我没看错人!你永远有本事让人恨得牙痒,也永远能让人爱得不可自拔。”他眼睛笑着,把酒杯送到嘴边,一仰头,眼角飞出一行晶莹剔透的泪珠。 第 239 章 1722年12月18日康熙六十一年 十一月十一 雪 卫藏战争胶着了一年多, 直到近日才陆续传来好消息。 十月十五日?夜,大策零敦多布率领准军精锐袭击清军大营,遭遇荆州满洲兵, 双方鏖战一夜,准军大败。大策零敦多布慌忙掉头窜逃, 清军挺进拉萨。 十月十七、十八日?, 年羹尧攻入西宁,对西宁府周围的南川申中堡、西川镇海堡与北川新城等?地发动了大规模进攻,大挫罗卜藏丹津。 捷报传来, 康熙大喜,雄心再起, 不顾马齐等?一干大臣的强烈反对, 扬鞭跨马去南苑打猎。 以他现在的身子骨, 怎么可?能经得起寒风刺骨和剧烈颠簸,果然刚到南苑就病倒了。 起初只有伤寒症状,流鼻涕、发烧、头晕, 为了不引起恐慌,他并没有立即回畅春园,只传了几个太医到南苑。 十一月初五, 他在南苑先后召见四?爷和隆科多, 表面上是为了询问通州查勘粮仓的事情, 其实各自?另有交代。 交代给四?爷一共两件事, 第一,给在京的全部皇子、皇孙新制棉服, 若有感染疾病者, 命太医去医治;第二,命他在冬至这天(十一月十五), 代自?己前往天坛祭天。 四?爷想留在南苑照顾皇上,却遭到了拒绝。 十一月初六,康熙下旨‘偶感风寒,本日?即透汗。自?初十至十五日?静养斋戒,一应奏章,不必启奏。’ 然而初七一早他便回到畅春园养病,自?这天起,除了隆科多,任何王公大臣无诏不可?入园。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十一月十一,下午三点?多,一道圣谕送进通政司,皇上宣我入园。 自?从卫藏战争爆发,皇上的心思都?放到了战事上,之前接到宫里抚养的皇孙们都?被送回了家,我这个上书房行走也?随即被解聘。 这一年多,我再没有机会像之前那样伴驾聆训,见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朝中大臣每日?顶着风雪在畅春园外恭候,用尽手段向隆科多施压,就为了见他一面的关键时刻,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召见我,但?我知道他大限将到。 小?雪靡靡,我穿过一群雪人似的大臣,耳边充斥着窃窃私语。 “连阁老都?在这里等?着,皇上为什么召见她?” “老穆,你们通政司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吗?” “她是大清医专的校长,和民间那些神医关系密切,皇上见她许是为了寻医问药?” “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神医就有办法吗?哎,国公爷,咱们得趁皇上还清醒,请求尽早立嗣,否则大限之时必将纷争四?起。” “你怎知储君未定?说不定传位诏书早已拟好。自?皇上染病,在诸皇子中只召见了四?王爷,还降旨令他代天子祭天,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何况,大家别忘了秋副使住在哪里。” “正因为她住在圆明园,才会被赶出上书房!现在大清的安危全系十四?贝勒一身,而她曾背叛十四?爷,令他蒙羞受辱,皇上宠信她,就寒了十四?爷还有前线十万将士的心!这次召见是在捷报之后,说不定是为了罢官甚至赐死,给十四?爷一个迟来的交待!” “说的有理!处置了秋童,皇上属意?于谁就再清楚不过了!” “愚蠢可?笑?至极!外敌未退杀贤臣?纣王也?做不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事!你们是觉得十四?爷睚眦必报,还是真当皇上糊涂了?” “好了,秋童马上就要?进去了,是福是祸很快就能见分晓。与其做无谓之争,还不如想想当下最为要?紧的事儿!自?皇上去南苑,所有旨意?皆由隆科多代为传达,谁知道他有没有私心呢?” “是啊,代天子拟旨是南书房大臣的事儿,他隆科多区区一个九门提督有这个资格吗?现在皇上身边连一个近臣都?没有,说不定已被奸人所迫!” “对,马中堂,您是皇上最倚重的人……” 厚重的大门关闭,把急切愤慨的讨论声屏蔽在门外。 宫道上已经铺上一层层薄薄的雪,前前后后,除了带路的太监和我,再没有旁人的脚印。 当前进的方向逐渐偏离清溪书屋,我心里不禁开?始发毛,忍不住开?口:“公公,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那人低头欠了欠身却没说话,只是做了个继续走的手势。 心跳如鼓。 这条路是我走过最长的路。 我没法不胡思乱想,更没法不害怕。 皇上的心思总是令人难以揣测。 当年我巡视归来,功绩耀眼,他却冷落我,令我尝尽人情冷暖。 出使俄罗斯归来,立下大功,他对我明褒暗贬,令我在上书房沉寂三年。 在我最失意?迷茫的时候,他又?给我鼓励为我撑腰,给我无限信任。 就在我以为即将可?以大展拳脚之时,他却将我踢出上书房,剥夺了我常伴圣驾的恩宠。 就因为这么难以捉摸,不管他给四?爷多少特权,四?爷都?不敢确定这皇位就一定是自?己的。 虽然我知道最后结局,但?我不知道到底是康熙传位,还是四?爷夺位。 到了这时候,不做夺位的准备是不可?能的。就算四?爷自?己沉得住气,他身边的野心家也?沉不住。八爷亦然。 四?爷没让我参与这些,我只知道他和隆科多私下里是有来往的。 表面上,隆科多和所有王公贝勒都?有来往。而且,这是康熙默许的。 康熙委派他秘密监视宗室王公和部院重臣的动向,随时汇报。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为此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和隆科多深交,实际上他一直是被孤立的。 康熙活着的时候,隆科多必须做一个不党不群的孤臣才能保住权力。 可?康熙驾崩后,不依附不站队的人,是不可?能占据九门提督这个重要?岗位的。往日?被他打过小?报告的人,还会趁他卸职落井下石。 因此,隆科多一定会选择某个阵营。 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不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也?大概率不会参考谁更优待他(事实上,八爷和四?爷开?出的条件都?不会差)。因为他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所以他完全可?以根据康熙的心意?选。 这样既不会出错,也?不会因为违背圣意?被提前清算。 初六之后,隆科多曾派人夜半造访圆明园,并传达给四?爷一个重大消息:康熙想下诏传十四?爷回京。 四?爷并不完全信任隆科多,他认为这是个假消息。 十四?爷现在正在拉萨攻坚,此时被召回,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认为,隆科多是在刻意?制造危机感,为的是让自?己更倚仗他,将来给他更多回报。 可?就算是假的,也?只能当真的信。 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容不得分毫大意?。而且在这个关头得罪隆科多,得不偿失。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康熙召见我的目的,会不会是牵制四?爷,让他安分守己地等?着十四?归来? 让他去祭天,照顾兄弟侄子,也?都?是麻痹他的手段? 哎,我肯定是三界六道最窝囊的先知。 领路人将我送到一个重兵把守的地方。 隆科多在门口等?着。 从去年起,他兼任理藩院尚书,成了我的上司。 因为送走安德烈的一些安排,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也?曾在御前碰过几次面,每次他都?很客气,说话慢条斯理,非常温和,一点?也?不像电视里阴鸷狡诈的特务头子。 不过这一次,他看我的眼神格外阴冷,让我不由想起他和小?妾李四?把原配夫人做成人彘的极恶,胆寒腿软。 “跟我来。”他转过身,一挥手,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打开?了一道油漆斑驳的厚重木门,一个萧索陈旧的小?院呈现在眼前。 我随他走进去,只见每个角落都?有黄马褂镇守。 进了堂屋,他踩中了某块地砖,地面上顿时传来机关开?动的声响,接着,一个一米见方的通道口出现。 “下去吧。”他命令道。 我头上的冷汗顿时就掉下来了。 从刑部受过‘箱刑’之后,我就得了严重的幽闭空间恐惧症。要?是把我关地窖,会要?我命的。 “提督大人,皇上在里面吗?” 大约是我的声音抖得太厉害,他终于有些许恻隐,轻一点?头。 我这才迈开?颤抖的腿往下走。 这间地下密室比我想象的更大更通透,但?下到最底,仍觉得憋闷异常。 室内只有一个光源,无人引路,我循着光来到一间布局很像西暖阁的房间。 康熙穿着厚重的斗篷,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宽大的太师椅衬得他干枯瘦小?,好像缩水了一样。 他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比他更老,更虚弱的人,而且是洋人——供职于太医院的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 卢依道曾治好了九爷的耳疾,还曾教他学习意?大利语,两人关系非常密切。 我心里更忐忑了。 请过安,皇上招招手,让我近前些。 我跪行至他脚下,灯光在他身后正对着我,他好像从未见过我那般仔细打量着。 半晌,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八年来,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皇上……”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我惊得一时忘了解释。 “有人告诉朕,在意?大利有个传说,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有一个容貌、着装都?异于常人的怪人从天而降,落在教堂外面。当时她已经没了呼吸,善良的神父将她放进了棺材里,准备等?天晴便将她下葬。没想到几天后她却从棺材里爬出来,还活蹦乱跳。人们把这个能起死回生的人称为魔鬼的女?儿。”这段话他说的断断续续,可?字字如锤,锤的我胆战心惊。 卢依道! 根本没进棺材!他撒谎! 我抬眼瞥向康熙身后,他咧嘴露出满嘴黑牙朝我阴森一笑?。 知道是他捣鬼,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胆地看着康熙的眼睛说道:“回皇上,传说就是基于事实的演绎,肯定有其夸张不实之处。微臣不信这世上能有人起死回生。” 康熙反应淡淡,神情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接着又?道:“还有人告诉朕,在江宁的玉泉镇也?有个类似的传说。一个男人的妻子重伤气绝,停尸超度期间,打了个喷嚏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吓跑了乡民,连道士都?屁滚尿流。” 他已经连打喷嚏这个细节都?掌握了,我再狡辩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他叫我来,恐怕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如果皇上见到了这样的奇人,会做什么呢?” 烛火跳了一下,站着的卢依道,影子骤然放大又?缩小?。活像个恶鬼。 他冷幽幽开?口:“在意?大利,人们相信吃掉魔鬼的心脏,就能获得她的法力。” 他用起死回生诱惑一个将死的帝王!! 我抑制住发抖的冲动,反问道:“心脏只是一块肉,身为医生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是医生,更是传播上帝福音的使者。上帝说,心脏是安放灵魂的器皿。中国的典籍里曾记载过一个换心的故事。神医扁鹊给公扈与齐婴两人换了心,他们醒来后却回到对方家,认对方的妻子,因为对方的妻子不认他们而告到官府。这个故事说明,中国人也?认为心是‘元神’栖息地。” ……还真是准备充分啊。 “那意?大利人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呢?” 卢依道对答如流:“只有世间最强的人才能战胜魔鬼。” 还顺带拍个马屁! 孱弱将死的老皇帝,一定很需要?这种恭维,一定很期待重生吧? 康熙的目光没有一丝暖意?。 我忽然想,他会怎么吃我的心脏呢?只能做成肉糜。 可?即便是最讨厌的口感,他也?会一口气吃光吧?连一点?肉渣都?不会分给旁人。 最可?怕的是,吃了我的心脏他照样会死,而我……还会被时间复原。 这一次,恐怕再也?没人相信我不是魔鬼。 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算了,别想了。别被没有发生的事情吓到! 连撒旦都?有追随者,大不了我带着一群小?鬼,掀翻他满人王朝! 先取得暂时性的胜利!让他吃了我!给四?爷一个逼宫夺位的由头!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上帝把我送到大清的原因!原来我和皇上之间的宿命安排是这样的!”我故作惊喜,果决地伏地祈求:“皇上隆恩深重,微臣无以回报,愿剖心证道,为大清留下一个千秋万载永垂不巧的明君!” 嘣! 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发聩的响声。 在皇帝听来,这是为人臣子该有的觉悟和决心。 可?对我而言,这是愤怒的呐喊。 非得把人逼成鬼!那我就做鬼反噬你! “千秋万载,永垂不朽。”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喃语。 接着,是一串脚步声,渐去渐远。 卢依道走了。 是去拿手术刀了吗? 我心脏好像自?己有意?识,它已经开?始疼了。 “你以为始皇帝追求长生是因为怕死吗?不,天下大统,他有太多理想还没实现。当皇帝可?不是个好差事,朕从六十岁就开?始力不从心,咬牙挺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老天不收,天命不可?违。如果朕六十岁之前获得这颗‘魔鬼的心脏’,或许会动心。可?是你瞧朕现在的样子,活着已然是痛苦,如何再为国家操持?” 这……他难道不想永生吗? 我缓缓抬起头。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擦擦脸,孩子。” 啊? 我后知后觉地摸了下,才发现泪水都?已经流到脖子上了。 “怕死是人之常情,你的孝心甚慰朕怀。给大清留下一个苟延残喘却永远不死的皇帝,不如留下一个正当壮年的明君和一个身怀异能的贤臣。” 我已经呆了,除了流泪,什么都?说不出来。 “今日?之事,除了朕和你,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将来你还会不会面临同样的境遇,朕不敢保证。对于皇帝而言,责任高?于一切。必要?时,没有谁不可?以被牺牲。不过,只要?你忠君报国,像侍奉朕这样侍奉新君,朕可?以赐你一道免死金牌。” 我花了一会儿功夫恢复平静,再次跪伏下去,朗声道:“微臣尽忠的是能任用贤臣、改革弊政的君主,微臣报效的,是大一统的华夏九州,倘若不是这样的君主和国家,死亦何惧。” “朕给你选的,正是这样一位君主。在他治下,大清绝不会四?分五裂,只会越来越强大。可?他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弱点?,令朕放心不下。” 说到这儿,他面色痛苦,发出干呕的声音。 “皇上……”我直起身子,忧心道:“要?不要?叫太医?” 他紧皱眉头,轻缓地摆了摆手。 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他为一个女?人,父母妻儿和名?利皆可?舍,甚至不惜与天下人为敌,朕恐他连江山也?拱手相让。” 经过刚才的惊吓,我已经皮实了。现在已经能平静地把问题抛回去:“皇上想让臣怎么做?” 他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 我上前接过来,在他的示意?下打开?,这是一道圣旨,上面几句表彰了我的功绩,下面的结论是:封三等?阿达哈哈番,特赐终身不嫁,若有后嗣,赐与母姓,不可?入朝,不可?留京。 这是防着我从前朝转后宫,凭子嗣窃取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啊。 不过倒正合我意?。 有了这道圣旨,不管是四?爷还是德妃都?休想把我关到深宫里面! 我含泪叩首,发自?肺腑地说道:“微臣对皇天后土、耶稣、佛祖和皇上起誓,忠君报国,绝无二心。倘若有不臣之心,或有想嫁人之意?,必将受千刀万剐之苦,死后不入轮回,永无安宁。” 他闭着眼道:“朕还有一道旨意?留给顾命大臣,若你遵循誓言,则可?保你平安无忧,若你食言,下场比你应誓更惨。” “微臣谨遵圣谕。”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眼里有了些许温度,“不能听你叫声阿玛,朕亦深感遗憾。” 麻木的心再次轻颤。 在这一刻,从未感受过父爱的我,终于开?始真切地为这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父亲感到悲伤。 1721年12月20日?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晴 从我获封爵位,四?爷是继位者基本成了共识。 至今还不肯面对现实的,都?是故意?扭曲事实,蓄谋篡夺大位的野心家。 其中九爷、十爷及其门人叫嚣得最狠,不过畅春园门口已经没人响应他们了。 因为从昨天起,康熙的呕吐之症愈发严峻,张廷玉和马齐被宣召入园,人人都?猜测,皇上已将传位诏书交给他们。 这两人从进去就没再出来,和我一样。 没人可?以将康熙的身体状况传出去。 不过我能想象,京城各路兵马一定都?在枕戈待旦。 四?爷和十三爷肯定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八爷党的动向。 昨晚,皇上上吐下泻,龙床上一片污秽,人也?一度陷入昏迷。 张廷玉和马齐商量是否该传四?爷入园,一个觉得应该叫,一个觉得应该等?皇上恢复神智再问一句。 他们两个无法达成一致,便去问隆科多,隆科多只做皇上的传声器,其他时候一概做哑巴。 于是他们又?来找我。 我以半个医生的身份告诉他们,皇上现在的症状怕是胸痹(心梗)的前兆,若发作就是一眨眼的事儿,到时候再去传召就晚了。若有皇子在宫外兴兵,京城就危险了。应该立即将他们召集到畅春园,统一看管。 马齐叫来太医,一问果然有这个可?能,立即让张廷玉拟旨。若有抗旨不来者,按谋逆罪论处。 于是今日?凌晨,所有皇子都?来到了畅春园,跪在清溪书屋外面。 隆科多穿着黄马褂,带领一群侍卫将这里团团围住。 “皇阿玛,您到底把大位传给八哥还是十四?弟,您倒是亲口跟我们说一声啊!”九爷、十爷一直嚷嚷着要?见皇上,并撺掇年少的阿哥们一起哭嚎,马齐和张廷玉再三劝告他们小?点?声。 只要?他们一站起来往前冲,御前侍卫就会横刀在前,冷冰冰道:“请爷别为难奴才。” 八爷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我,轻飘飘开?口道:“皇阿玛怎么可?能只见儿媳妇,却不见儿子?马中堂,张中堂你们糊涂了吗?” 十三爷冷笑?道:“八哥,你这话说的没道理。宣召秋童的旨意?是送到通政司的,皇阿玛见的是通政司副使,不是什么儿媳妇。” 九爷扯着嗓子喊:“她只是个没名?没份的姘妇,当然不配称为皇阿玛的儿媳妇。自?小?上书房的先生们就教我们尊礼重教,平时我看到她都?是强忍着恶心,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得见这个不三不四?的人,真是……” 四?爷一拳怼上去。 二十三、二十四?一人咬他一条腿。 十爷则一手扯下一个,朝他们脸上甩耳刮子。 霎那间,惨叫哭嚎声迭起。 阿哥团打成一锅粥。 马齐和张廷玉一脸生无可?恋。 “够了!谁再叫嚷闹事,休怪本官不留情面!”隆科多高?喝一声,派人将他们拉开?。 十爷嚣张至极,疯狂踹打御前侍卫,隆科多绕到他身后,朝他膝盖窝狠狠一踹。 十爷猛地扑倒在地,摔得鼻血横流。 他摸了一把,嗷得一声惨叫起来:“皇阿玛,您快出来看看啊,狗奴才打杀您儿子了!皇阿玛救命啊!” 九爷也?跟着大喊。 阿哥营里还有几个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四?爷一一看过去。 这时,清溪书屋的门打开?,李九一从中走出来,朗声叫道:“宣雍亲王觐见。” 第 240 章 整个院子霎时安静下来。 四?爷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微微一点头?,他便昂首阔步朝屋内走去。 九爷飞奔起来往前跟,大喊道:“皇阿玛, 有什么话四?哥听得,我们听不得?我们不也是您的儿子吗?从您去了南苑儿子就没见过您, 您是病了, 还是被奸人害了?” 十爷顿时?反应过?来,哭喊道:“皇阿玛,今天老十就算豁出命也要锄奸护驾!” 诚亲王和恒亲王将他一拉, 训教?道:“别发疯了,皇阿玛好着呢, 还不到你哭的时?候!” 十六和十三从前面拦住九爷。 和十三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同, 十六爷诚恳到近乎哀求:“九哥, 别闹了。事?到如今,闹也没用,认命吧。” 九爷面色涨红, 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喊道:“不,你们还看不明白吗?皇阿玛病后只召见了老四?和隆科多, 分明是这两个人联手控制他老人家想?谋权篡位!我要看看皇阿玛!” 李九一焦急地下了台阶, 连连摆手:“诸位阿哥别急, 皇上和雍亲王交代些话, 说完就会召见你们。” 此?话一出,八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猛然叫道:“皇阿玛, 老十四?马上就凯旋而归了,他出征前, 您亲口承诺要把大位传给他,您可不能……” “八爷!”我将他打断,微笑道:“皇上能听到您的谵语。请不要用自己的错觉指责他。他原谅过?您多次,也请您真正?体谅自己的父亲一次吧。” 他脸色一白,下意识抬眼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没再说下去。 艳阳高照,风也不凉。 坐在廊下等待的时?候,我有点打盹儿,恍惚间觉得,这是极其寻常的一天?。 “宣诸阿哥觐见。”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李九一才再次宣召。 隆科多下令御前侍卫放行?,九爷冲在最前面,八爷反倒落在了最后面。 马齐和张廷玉次第跟上去,我也悄然尾随。 二十几个阿哥将这间不大的寝宫跪得满满当当,我们三个只能站在门口。 半垂的帷幔遮住了康熙的身体,我只能从那只被二十四?阿哥抱住的手判断,他是坐着的。 “皇阿玛,您怎么了?您起来陪胤祕玩好不好?”二十四?阿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康熙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似乎叫了谁一声,不过?就连跪在最前面的九爷都没听清。 “都噤声!听皇阿玛说话!”他立即直起身子回首厉喝一声。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二十四?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便是如此?,九爷仍嫌他吵,一把将他扯开往后一扔,自己挤过?去,急切地问:“皇阿玛,您说什么?” 康熙声音微弱却不失威严:“胤祕的脸,谁打的?” 九爷肩膀一缩,一时?语塞。 二十三阿哥趁机喊道:“皇阿玛,是十哥打的,他也打我了!” 十爷一把捂住他的嘴,蛮横地嚷嚷道:“皇阿玛,都这时?候了,您还操这闲心?做什么?几个巴掌又打不坏他。当务之急,您得赶紧下诏把十四?弟叫回来,要不天?下就乱了!” 康熙气得手直哆嗦。 诚亲王喝道:“胤俄,休得无礼!气坏了皇阿玛,这永世骂名你担当的起吗?” 十三爷则道:“十哥,你这是要逼宫啊?要是皇阿玛不答应,是不是也得挨你巴掌?” 这话犹如啐了毒的利刃,犀利又歹毒。 要不是亲耳听到,我绝对想?不到,会是纯孝柔善的十三爷说出的。 可见只要名分未定,谁都不敢放松,临近终点,所有人都绷到了极限。 “老十三!”跪在床尾的四?爷头?都没回,低喝道:“两个幼弟惊慌失措,你别火上浇油了。老十只是情急说错了话,咱们兄弟中绝没有那不忠不孝的人!” 十三爷怔了几秒,随后才幽幽道:“四?哥菩萨心?肠,从来眼里只有好人。” 九爷冷笑道:“到这时?还做戏,真是天?下第一伪君子!” “都闭嘴!”冷不丁一声呵斥,康熙猛地坐直了。 马齐和张廷玉本能地往前迈了半步,手也跟着抬起来,似乎想?去扶。 不过?还是近在咫尺的四?爷反应更快。 面色蜡黄的康熙把手搭在他小臂上,眼含热泪扫视众人,颤声道:“自二阿哥身染狂疾被废,储君之位便引来无数纷争。朕亦饱受忧烦,唯恐选错庸才,有负祖宗所托,亦担心?新?君残暴不仁,不能善待你们这些兄弟。朕年?幼丧父,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好父亲,想?这几十年?,难免有严苛、偏颇之处,然扪心?自问,虽日理万机,仍时?时?关注你们的成长教?育,能成才者尽力扶持其成才,不能成才者只盼成人安享富贵。朕,不比寻常人家的父亲失职,奈何落到临终不能安心?闭眼的地步?” 马齐和张廷玉不住擦眼,感慨道:“皇上对阿哥们的关怀疼爱,臣等自愧不如。” 阿哥们伏泣一片。 四?爷哭道:“是儿臣不孝,没能为皇阿玛多分忧解难,儿臣有罪啊!” 诚亲王亦哭道:“父子相亲的画面如今还历历在目,皇阿玛是世上最好的父亲,这辈子能当您的儿子,是儿臣十世积来的福气。儿臣身为兄长,没能约束好弟弟们,请皇阿玛责罚。” 八爷捅了捅九爷十爷的后背,他们不情不愿地表态:“儿臣知错了,请皇阿玛保重身体,往后儿臣再不惹您烦忧。” “便是你们想?,恐怕也没机会了。”康熙力一松,整个人往后仰去。 “皇阿玛!”四?爷赶紧拖住他的后背,将他再次扶正?。 他急促地喘了几下,忽然大声道:“雍亲王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宗祧、经纶帝业,朕晏架后,著其继朕登基!” 说完,他两眼一闭,软绵绵倒在四?爷身上。 时?间好像被暂停了。 屋子里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我脑子里轰然一炸,空白无声。 就这样了?康熙时?代就这样结束了?雍正?时?代就这样到来了? 太不真实了。 片刻之后,排山倒海般的哭声乍然响起,慢慢将我拉回现实。 马齐张廷玉,还有屋外的侍卫,全都跪倒,痛哭不已。 “刚才皇阿玛说什么?传位给谁?” 哭声中忽然出现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 是九爷。 他已经站起来,状若疯癫地质问大家:“是八爷还是十四?爷,我没听清,谁听清了?” 十爷也豁然站起来:“我听清了,是老十四?胤禵。” “胡说!是雍亲王,雍亲王,就是雍亲王!”二十三大声反驳。 十爷抬手就要打,被十三爷抓住了手腕。 马齐道:“两位皇子请节哀,名分已定,皇上亲口说的,在场每个人,甚至连外面的侍卫都听的清清楚楚,继位者乃雍亲王。” 八爷箕坐在地上,冷笑道:“可我们也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皇阿玛要躺下休息,被雍亲王用利器抵住后背威胁,这才骤然发声。” “荒谬!”四?爷将两手往前一伸,质问道:“哪儿来的利器?” “来人,搜搜老四?把利器藏哪儿了!”九爷高声叫道:“谁能搜出来,便是为大行?皇帝报仇的第一功臣!” 关在宗人府那几年?,他一定恨极了四?爷,也恨极了我。 作为宠妃的儿子,他这辈子可能只在我们身上吃过?亏,所以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争。 可惜这时?候不可能有人响应他。 他便亲自往四?爷身上扑。 张廷玉大喊:“保护皇上!” 门口两个御前侍卫迅速冲进来,十爷混不吝地往前一挡:“我看谁敢对皇子动手!” 十三爷在其身后喝道:“我敢!” 说罢又往他膝窝处踹了一脚,十爷狼狈地扑倒在地。 另一边,御前侍卫也已将九爷拿住,问四?爷:“该如何处置,请皇上吩咐。” “别急着巴结,他还是不是皇上呢!”八爷冷笑道:“四?哥,你不会连个诏书都没混上吧?这样可没法?跟文武百官及后世交代。” 话音才落,隆科多捧着金匣踏进门来,“大行?皇帝遗诏到。” 所有人再次跪倒。 “雍亲王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隆科多念完,将其递给马齐:“请马中堂、张中堂查验。” 马齐、张廷玉看完纷纷点头?:“是大行?皇帝笔迹,印玺为真。” 他二人将遗诏送至四?爷手中,四?爷捧在胸前泪如泉涌,痛哭道:“皇阿玛不仅是世间最好的父亲,更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帝王,他将此?重担交给我,我怎及他万一……” 诚亲王道:“请皇上节哀,保重龙体。” 接着转身对众人道:“大行?皇帝授命于雍亲王,名分已定,我等当行?大礼!” 说罢带头?跪下,其余人纷纷跟着下跪。 八爷箕坐不动,九爷和十爷站着不动。 我的膝盖刚要触碰地面,忽然被人拖住双臂。 “你就别跪了。”四?爷红着眼睛将我拉到一旁,“这几日你忧惧疲惫,憔悴得不像话,现在大局已定,你可安心?回去休息了。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儿就回去陪你。” 我习惯性点头?,转瞬间意识到不对:“这样不行?,你现在是皇上了,我不跪于礼不合,他们三个更……” 他摇头?打断我:“我是皇上,我说了算。这点小事?儿不难处理,你信不信我?” 从前他是雍亲王的时?候,承诺我的事?儿就没有办不到的。现在成了皇上,还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在畅春园这三天?,我不再为继位而忧心?,反而因为回顾与康熙打交道的经历,充分认识到了帝王的无情和无奈,深深担心?四?爷变成雍正?后会不会和从前判若两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想?过?我们会走?这么远。 到了今天?,我们已把对方当成相伴一生?的伴侣,再说退回纯粹的君臣关系是不切实际的。 只是,权力和责任会不会扭曲原本和谐甜蜜的感情呢? 我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广阔舞台,却害怕失去真挚亲密的爱人。 不过?,在阿其那三人组还在挑战他权威的局势下,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让我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他还是那个把我置于自己之前,宁为我得罪天?下人的‘恋爱脑’。 第 251 章 第 251 章 1734年2月12日 雍正十一年?正月初十 大雪 清茶门分舵主‘武诸葛’落网, 成了雍正十一年?的开?年?大案。 从广东巡抚私自进京被告发,到查出他的真正身份,再到判决, 只用了短短六天。 大年?初六开?笔仪式结束后,雍正皇帝用御笔写的第一个字是腰, 第二?字是斩。 彼时, 因为提拔保举季广羽,我也被‘请’到大理寺jian禁审查。 审问我的,是多年?的好友严三思。 他提点我说, 皇上不会相信我勾结清茶门,却在意‘武诸葛’是从我家里?被抓走的, 更在意我和廖志远暗通款曲多年?。 亦即, 廖二?给皇上戴多年?绿帽, 谁都救不了他,劝我不要白费力气,应该想想如何自保。 我请求面见皇上, 他却狠心不见。 不得?已,我开?始绝食相逼。 饿到第三天,我仿佛看到了故去的德妃和李氏抱团嘲笑?我:报应啊, 你也有今天! 昏昏沉沉间,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牢房外传来, 我满怀期待睁开?眼, 却是宝亲王。 他亲持特赦令将我带出大理寺,却告诉我, 季广羽已经被押往刑场, 此时怕已经没命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强撑着跨上他的马。 “你这样?想去哪儿?!”他拉着缰绳不放。 “我去看看志远。” “你疯了!这时候撇清关系还来不及!你这一去, 岂不是把别人捕风捉影的话坐实?!”他蹙眉低斥了几句,接着苦口婆心道:“这么?快处决他就为了保全你,别再为难皇阿玛了,你要多理解他的苦心。” ‘以后再难为他,多理解他’是中秋那天我劝他的话。 现?在他反过来说我,听着一股浓浓的嘲讽味。 我点点头,“我理解。也请你们理解我,不去看看他,我死不瞑目。” 他拉下?脸来,眸色阴冷,语调轻佻:“你不会真和他有私情吧?看上他什么??” 我本想扇他一巴掌,却没有力气,只能朝他脸上吐了口吐沫。 他闭上眼本能一躲,仍旧没松手,半晌伸手擦去唾沫,深深看着我道:“我不该说这混账话惹你生气,但就算你拿刀砍我,我也绝不放你去。既为了皇阿玛的尊严,也为了你的生前身后名。” “你们父子俩绝情得?让我厌恶。” 入狱时,狱卒收走了我身上所?有尖锐的东西,所?幸我还有牙。 说完这句,我往前一抬身,狠狠一口咬住马耳。 马儿顿时嘶鸣一声,乱蹦一通,狂奔而出。 我险些被颠下?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满嘴腥咸——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 志远,你等等我吧。如果不能带你回家,就让我以自己的身躯替你受这一刀。 雪越下?越大,马蹄总是打?滑,将将要到刑场时,后腿劈了个岔,终于将我甩飞出去。 “先生!” 左肩抢地,剧痛袭来。 身后有人惊呼一声,急急勒马,也被甩下?来。 不过他身手好,就地一滚便?稳稳停下?,接着利索爬起,朝我奔来。 “我带你去。”他将我扶起,解下?披风用兜帽将我罩住,重?新扶我上马,自己牵着马发足狂奔。 刑场外乌泱泱围满了人,里?面的人嘴里?喊着‘太惨了’往外挤,外面的人说着‘有多惨’往里?扎。 还有人举着白馒头见缝插针:“麻烦让让,家里?头有痨病鬼得?吃个血馒头。” 我手脚一软。 弘历拖住我,拧眉叹道:“人已经死了,先生别过去了。” 我不信。廖二?本事大,容貌体型变化莫测,没人能抓得?住他。死得?肯定不是他! 手脚并用往前爬,没几步,前面的雪地上布满纷杂血脚印。 有道兴奋的声音从身旁经过:沾满了沾满了,这下?幺儿有救了! 你们……你们别沾他的血啊! 绝望中,我凄厉大喊:“志远!” 下?一刻,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呀,还没死透,还会动?!” 他们自发散开?,弘历立即提起我往前一冲。 漫天大雪仿佛停滞了。 那惨烈的一幕没有任何遮挡,直白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高台上血流成河,被拦腰斩断的廖志远拖着暴露在外的五脏六腑,艰难朝我爬来。 我却步步后退,“不,不,你不是志远。” 堪堪爬出半米,他实在爬不动?了,下?巴垫在雪窝里?,朝我挥挥手,咧嘴笑?道:“姐姐,你别哭。我不怕死,我只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这声久违的姐姐一出口,我再无?任何盼头。 “因为我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想请教姐姐。” 这是廖二?背叛清茶门来到我身边的初衷。 我一直觉得?生命可贵,生活美好,不管再难,一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直到昨天我依然这么?想。 可今天,廖二?彻底把这份乐观积极带走了。 他对我最忠诚,也对我最残忍。 世?间最深的苦,终于临到我头上。 2037年?三亚 “上钩了,快收线!”雷喧提醒温肆的声音将秋童拉回此刻。 温肆没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秋童。 秋童解开?发夹,拨了拨长至肩胛骨的头发,微微一笑?道:“没放下?,他依然是我最爱的人。但我想,雷喧不会介意的。” 雷喧刚想狗腿地配合两句,又听她道:“介意也没关系,踢掉换下?一个就是。以我现?在的条件,男人比白菜还廉价易得?。” 雷喧:…… “最爱……”温肆胸口起伏了几下?,脸色极其难看,“那雍正呢?你们相知相爱多年?,同甘共苦,浓情蜜意,难道竟比不上只陪你过了几年?流亡日子的后来人?” 秋童淡淡道:“相知相爱谈不上。如果我不是未来人,不知道他会当皇帝,绝不会看上他。你以为日记里?写的是我们相爱的过程,其实不过是我屈从强权,自我催眠的过程。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如果你读过我的日记,就该知道,他从广源寺修行回来时,我差点就和廖志远在一起了。是他和十三爷联手拆散了我们。他亲自下?场,在赌场设下?埋伏,试图烧死志远。失败后,还让十三爷替他出头,派人去我家里?抓人,逼得?我去十三爷府上低头。桩桩件件,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洞若观火。” 温肆嘴唇颤抖,握在鱼竿上的手攥得?指关节发白。 雷喧听的目瞪口呆。 秋童瞪了他一眼,阻断了他开?口发问的意图。 “那你……”温肆粗气不匀,咬牙道:“那你明?知道余清是弘曕的后裔,为什么?还要收养他?” 秋童轻一挑眉:“必要时扶持他复辟满清。” 温肆僵硬的嘴角抽了抽。 “开?个玩笑?。”秋童笑?了,“我花了大半生缩短了大清王朝八十年?寿命,怎么?可能去复辟它?把余清放在身边,就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个不把我当人的封建王朝它死透了。雍正老来得?子的后裔沦落成了一只随时可弃的流浪狗。想想就痛快。” 温肆满眼不置信,摇头道:“你恨他,才故意这样?说。” “他又不在这儿,我故意说给谁听?”秋童拨了拨头发,轻飘飘道:“再说,他出轨的时候都五十多了,那一身老人味,熏得?我只想逃。有人接盘,我都偷着乐。” 温肆表情一片空白,不自觉松了手,鱼竿顺着钓鱼台嗖嗖滑进海里?。 他站起来,一转身踢翻了放鱼的小桶——那里?面一条鱼没有。 “等等。”秋童转身喊住他,对着他的背影反问:“你怎么?知道廖志远陪我流亡海外好几年??” 好一会儿过去,温肆才用干涩的嗓音回道:“猜的。” “那你猜错了。在我们出发前,小四,哦,不是你,是弘历,他为了让我更憎恨他阿玛,向军机大臣揭发了季广羽的身份,强力主张对其实施腰斩酷刑,还伪造了一张特赦令,把我从大理寺接走,亲自带我去观刑。” 温肆缓缓转过身,质疑道:“你确定那个人真的廖志远吗?他可是极擅长伪装的,要不也不可能那么?难抓。” 秋童目光沉沉,冷声道:“当时我很确定。不过我至今都想不通弘历为什么?这样?待我。我都决定要走了,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温肆欲言又止。 等了他一会儿,看他把话彻底咽了回去,秋童摆摆手道:“算了,不想了。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可能都有劣根,我认识的这几个,没一个对得?起我。你先回吧。我和雷喧再吹吹海风。” 温肆委顿孤独的背影蹒跚消失。 雷喧摇摇头道:“真奇怪,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这几步走得?像八十岁老头。” 秋童没搭话,重?新将头发盘起来。 雷喧在刚才温肆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先感慨了一句:“可惜了一根好鱼竿。”接着好奇地问:“老板,你刚才用的什么?战术,怎么?说了几句雍正爷的坏话,就把小肆打?击成这样?了?” 秋童哼道:“我忽然发现?,他好像过度沉迷于我的日记,得?了妄想症,把自己当成了小四或老四,因而才对我产生了异样?的情感。” 雷喧皱眉想了想,嘶了一声,顿悟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他神态不对,像刻意在模仿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这妄想症就是精神病的一种吧?得?抓紧找个专家给他看看!” 秋童点点头,“一会儿我跟常黎说。” 雷喧朝她竖起大拇指道:“虽然雍正、乾隆父子俩被你黑得?很惨,不过这招好像很有用。我觉得?温肆应该不会再缠着你了。除非——他把自己再代入廖志远。” 秋童冷淡道:“等他住进精神病院,想代入谁带入谁。”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往回走的时候,雷喧掐着后腰说:“不过要是代入廖志远可没什么?甜头儿,活着的时候从未得?到过你的回应,死得?又那么?惨,啧啧……想想都觉得?腰子疼。” 秋童蓦地一顿,神思有些恍惚:“那不是他。” “啊??”雷喧再次目瞪口呆。 “温肆说的不错,刑场上那个是替身。乾隆十年?,我在泰陵见到了他。” “啊??”雷喧无?比震惊,超级好奇:“你没写回国后发生的事儿,我还以为一落地就被常姐带回来了呢!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廖志远后来怎么?样?了?” 叮—— 此时手机上忽然推送了一条最新通讯。 “重?磅!雍正皇帝亲自为秋童正名!昨日圆明?园研究院在雍正皇帝的传位诏书中发现?夹层,夹层中藏有另一份诏书……” 秋童立即划开?手机点进去,这条新闻附上了‘夹层诏书’的部分?影像,下?面则介绍了诏书内容。 分?上下?两阙。上阙罗列了雍正朝总理事务王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兼理藩院尚书、吏部尚书秋童从1714年?到1734年?间的所?有功绩。下?阙是交代继任者乃至此后历代子孙善待秋童,永远不得?限制她的自由。 和传位诏书一样?,这也是雍正皇帝亲笔手书,并加雍正皇帝印章和国玺印章。 吧嗒,吧嗒。 一滴滴眼泪落到那被放大的遗诏上。 那字迹秋童再熟悉不过。 她飞奔回别墅,直奔二?楼卧室。 “妈妈!”余清从隔壁跑过来,把字帖递到她跟前:“你看我今天练得?怎么?样??” 秋童急匆匆亡行李箱里?塞厚衣服,随意看了一眼,心跳骤然失衡,口干舌燥地问:“哪儿来的字帖?” “之前那本忘了带,这是舅舅刚写的。他说他的字比狗屁书法家强百倍,我临摹他的字才能得?高分?,你说是吗妈妈?” 温肆就在门口。 秋童冷冷瞪了他一眼,抑制不住满腔浮躁,“你只能模仿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赶紧去看精神科,做回自己吧!” 接着转头对余清道:“字练得?不错,继续加油。你要是喜欢这个字体,等妈妈回北京给你买本真正的雍正字帖。” 余清看她打?包好了行李,拉着她的衣角问:“妈妈你去哪儿?我能跟你一起吗?” 秋童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道:“我周一就回北京。你先跟着大姨。” 余清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吧,妈妈你要早点回来,大姨都不管我玩游戏,要是我学习下?滑了怎么?办?” 秋童习惯性亲了亲他的额头。 到了楼下?,家人都问她要去哪儿,她都只说周一回北京。 大家看她神清焦急严峻,不好细问,只好让雷喧送她去机场。 她刚出门不久,温肆也背了个包下?楼。 第 252 章【正文完结】 第 252 章 清泰陵建在河北保定。 乾隆十?年, 秋童被乾隆骗回国,曾来这里谒陵。 回?到现代?后,她第一次驱车出行, 来的也是?这里。十五年间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早就熟门熟路。 从三亚飞回?北京, 再从北京驱车赶往泰陵, 到达的时候,太阳才刚刚爬上?树梢。 景区工作人?员还没上?班,这根本难不倒她, 她早就爬山钻林摸索出一条小路,直通方城明顶后面的坟墓——宝顶。 和往常一样, 她放下背包, 就地一坐, 倚在墓墙上?喝了口水。 山林茂密,墓墙又高,晨光熹微, 眼前的一切,好像和墓中人?一样沉睡着。 这一夜奔波让秋童十?分疲惫。到了这儿完全卸下心防,只觉得一股困意?阵阵袭来。 她闭上?眼, 亘古不变的山风裹挟着几百年前的喧闹一并入耳。 “大人?走后, 先帝爷累日不进食, 喝浓茶提神, 每日伏案到晨光熹微,囫囵睡一两个时辰, 还总是?惊醒, 精神日渐恍惚,看谁都?像您。” “他常常夜半披衣扶门, 遥望大门的方向问我们:‘太太回?来了吗?’,为了让他再回?去睡一会儿,我们只得骗他说快到了。他便下令把所有宫门都?打开?,狂风暴雨、大雪纷飞都?不许关。” “我们这些奴才都?知道他想着您,可十?三爷走了,您也走了,朝堂内外再没一个知心人?,他的苦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 “弥留之际,他把十?四爷接进宫来,说悔不该不听?劝,沾上?了一个一辈子放不下的人?。十?四爷劝慰他说,终有一日,您会理解他,原谅他。可惜他终究没等?到,睁着眼去了。” 回?到现代?已经十?五年了,可八福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眼神,秋童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那痛彻心扉的感受更是?鲜明如昨。 热泪滚滚而下。 怎么?可能没爱过?? 事实是?,爱过?他以后,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她再也回?不到那种‘做大事’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值得奋斗,而是?因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这世上?再没人?能理解她,支持她,鼓励她,指导她,同时给她饱满热烈持久不衰的爱。 喜欢很简单,心动很容易,可是?在相处中,感情越来越淡,甚至相看两厌是?常态。 契合一辈子、越爱越深,可遇而不可求。堪称神仙眷侣。 就算不知道弘历做的那些事,她也不会恨他一辈子。知道以后,只有心疼、懊悔和无奈。 被爱的人?更自我,所以她始终把自己?的感受当成评判事物的标准,所以才有那么?多误解和埋怨。 吱嘎。 树枝被踩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秋童睁开?眼,只见温肆大跨步而来,羽绒服和裤子上?沾满土,乱糟糟的头发上?挂着几片枯叶。 看样子爬山的时候摔过?。 他递上?手帕,回?首看着来时路道:“这条路可真难走,你是?怎么?找到的,是?不是?经常来?” 秋童没接,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站起?来抓起?背包就走。 “哎,包看着很沉,我给你拿着吧。”温肆追上?来,想把她的包接过?来。 “滚!”没想到秋童直接回?身重重推了他一把。 他毫无防备,且脚下本就一高一低,骤然失去平衡,顿时向后趔趄退了几步,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好容易扶着墓墙稳定住,手掌被粗糙的墙砖刮出两条血痕,他竟得意?一笑:“幸亏现在年轻。” 秋童愤怒地看着他,喝斥道:“不要在这里发疯,你不配!快滚!” 温肆眉飞色舞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一个小山丘,埋了一个你从来没爱过?的男人?吗?再说我也没想干什么?,就给你提个包,就算他在这儿看着,还能为这点小事儿吃醋不成?他要是?这么?容易就吃醋,早成醋缸了,哪容得下什么?季广羽、靳驰,这状元那探花,还有数不清的年轻翰林天天围着你!” 秋童气得直骂:“你真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温肆死皮赖脸道:“相思病也是?病,都?是?为你得的。你也有病,病入膏肓!” 秋童直接把水壶朝他头上?掷。 他轻巧一探手就接过?来,两手抛着玩,“我说错了吗?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毛病几十?年不改!明明爱他爱得连他背叛你生下的血脉都?当自己?的孩子疼爱!你嫌他五十?多岁有老人?味,怎么?不嫌他死了那么?多年早已腐成白骨?连夜跨过?大半个中国就为了来这里哭坟,你是?不是?以为他能一直在这里等?你?万一他真的在,你就不怕他看见,想为你拭泪却无能为力?” 秋童蓦地转过?头,看向幕墙。 豆大的眼泪成串滴落。 温肆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把最?里层衬衫袖子扯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拭去她颊边那几颗泪珠,轻声道:“别为难他一个死鬼了,我来吧。” “你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秋童猛地一个耳光扇过?去。 他柔和的眼神蓦地变得杀气腾腾。 把做惯上?位者?的秋童都?吓得心尖一颤。 不过?眨眼间?,他就委屈巴拉地哼了一声,“你想哄好我也不容易了!” “妄想狂!神经病!”秋童骂了两句便不再理他,大步往前走。 温肆气鼓鼓地跟着她,碎碎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从前我就是?信了你太多甜言蜜语才像野马被套了绳,一辈子没能解套!什么?‘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模样,我都?愿意?’,我这副样子很可以啊,容貌不差,年纪又轻,还苦哈哈练成你喜欢的样子,结果你就这么?对我!打我……哼!你想写封情书就把我哄好是?不能了!做面条也不够!放烟花看星星还是?不够!” 秋童拨了个电话?,吩咐道:“让保定精神病院派几个人?到泰陵来,对,这里有个精神病跟着我,不用?叫警察,暂时没有危险。” 说话?间?天光大亮,他们也顺着幕墙转到了方城外。 前面有祭坛,秋童从包里掏出香火、他生前爱吃的水果,还有一封信。 温肆嘴角一翘,“还真有情书啊,写了什么??” 秋童自顾自摆好水果,点上?香,刚要跪下,忽然被捞了一把。 温肆认真道:“他生前没让你跪过?,死后一堆白骨而已,跪什么??” 秋童甩开?他:“你懂什么?,我跪的不是?我的爱人?,是?为臣子正名的帝王。” 温肆仍然不许,从她手里抢过?香,主动往石阶上?一跪,“君臣相和,相互成就,这是?他该为你做的。你要是?非要跪,我替你。” 他不仅跪了,而且祭拜的礼仪非常标准。 恍惚间?,秋童觉得这套动作,这个背影无比熟悉。 她曾数次以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爱人?带领文武百官祭祀。 在那庄严神圣的仪式中,他就像天神下凡一般自带光环。 温肆没察觉身后眼神的变化,行完礼,径直抓了一颗樱桃放嘴里,惊喜道:“这樱桃口味和相思樱桃很像,你挺会挑啊!” 秋童一巴掌扇到他后颈,怒吼:“吐出来!” 温肆对第二巴掌的接受度明显提高,只皱了皱眉,一边照吃不误,一边抱怨:“祭祀完了还不能吃吗?我从昨晚上?就没吃饭,跟着你赶完飞机赶汽车,肚子都?饿扁了!” 秋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下半辈子休想出院!” 温肆啧啧指责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怎么?能这么?滥用?职权呢?我除了爱你,有什么?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难道是?因为我不像雍亲王那么?有权?” “你到底懂不懂纲常伦理?我是?你姐!” “你又不是?我亲姐,就算是?也无妨,佛耶论道时,你不是?听?过?居生讲轮回?吗?这辈子是?姐弟,怎知上?辈子不是?爱人??上?辈子没爱够,约定下辈子再续前缘,为了省却寻觅对方的时间?,才生在一家。这岂不是?佛祖垂怜我们?” 秋童被他的歪理打败了。 上?一个在这里讲这种歪理的人?是?小四。 他说的是?:你既不是?我额娘,又不是?我阿玛的妃子,我为什么?不能爱你?就算是?,唐高宗不也娶了太宗的妃子武曌?皇玛法能给你的,我能给,皇阿玛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我邀你回?来,是?为了与你共享江山,难道你宁可浪费一身才华,也不愿意?做我的贤臣? 她用?力掐了掐眉心,压下那糟心反胃的感觉,近乎哀求地说:“别在我面前说这种疯话?了好吗?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我把你当亲弟弟甚至当儿子,我不能接受这种不伦之情,不只因为伦理道德,更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为了这样一段不伦之情,把我和我的爱人?推入深渊,至死不能相见……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温肆面色骤变,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弘历这个孽障竟敢……” 他嘴角抿得绷直,半晌才咬着牙说下去:“他竟把那龌龊心思告诉你!” 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秋童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又是?猜的?” 温肆摇摇头,神色比之前更沉重了些,“雍正十?一年,你和达哈布去了英国,在年晓玲蔽荫下过?得还算自得。雍正十?三年,英国国王收到了雍正皇帝的国书,承诺庇护你。只要你不离开?英国,可以在那里平安度日。乾隆十?年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对你做了什么??能不能都?告诉我?如果你诉我,我也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是?关于胤禛,一定有你想知道的。” 他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秋童暗暗惊讶,不过?,当年她的确是?在福建水师提督的护送下前往英国的,也许这件事被记载下来了。 她看着后方的隆恩殿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每次来都?刻意?避开?隆恩殿,因为乾隆十?年的陷阱就设在那里。 那一年,她先是?收到了弘历的信。 信中说,原来当年被腰斩的不是?廖二,廖二早就金蝉脱壳逃掉了。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生活得很悲惨,到处吹嘘他和她的往事,于是?被抓送到京城。他不知道该不该杀这个人?,想请秋童回?来定夺。 表面上?说的很客气,其实下面设定了一个时间?点,要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没回?来,他就直接将廖二凌迟处死。随信送来的,是?一块带刺青的人?皮。而那块刺青曾经纹在廖二胸口。 她只能立即动身。 回?国后一路畅通,进京后乾隆皇帝对她礼遇有加,只是?绝口不提廖二,让她住在九洲清晏偏殿,日日邀她逛园子,探讨国事。 起?初她还蛮欣慰,因为小四没有更改她留下的政策和基础设施,这十?多年一直按照她曾经的规划推进着。 慢慢的,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圆明园里从前伺候过?她和雍正的人?全都?撤换了,新人?不认识她,却统一称呼她为高姑娘。 小四以前恭顺有礼,就算是?喝醉了,也保持十?二分警觉,从未有过?失礼行为。 现在却总喜欢放肆地看她,没分寸地靠近她,甚至说些暧昧不明的话?,拉她的手。最?过?分的一次,看着湖面上?两个人?并肩的倒影感慨道:“先生之才貌与朕才相配。” 是?他当了皇帝后变狂了,还是?以前藏得好? 为了点醒他,秋童提出去泰陵拜谒先帝。 乾隆一口答应。 秋童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他准备摊牌的地方。 守陵人?正是?八福。 他一见秋童就哭哭啼啼,诉说着从她搬出圆明园后雍正皇帝的变化。还告诉她,皇上?曾多次微服出宫,在秋夕苑附近转悠。亦曾亲测秋夕苑能不能看到圆明园的烟花。发现能看到,才安排人?放了大半夜。 秋童悲从中来,热泪盈眶。她知道他必会在后悔和思念中度过?余年,只是?仍不能对他的绝情释怀。 此时殿内一个敲钟的老和尚却道:“雍正皇帝作茧自缚可怜可悲,不过?他对秋施主情真意?切天地可鉴,便是?有无奈之举,根因也在秋施主自己?这里。” 秋童仔细看了看,确定不认识他,便问:“大师何出此言?” 老和尚道:“雍正十?年,皇帝大病一场,秋施主恐怕不知道因由。” 秋童回?忆了一下,想起?弘历说过?,因为他为弘时讨爵位才气倒了皇上?,便道:“我知道。” 老和尚摇摇头,“皇帝祭奠怡亲王时得到密报,宝亲王有一爱妾宠纵非常。她个高肤白,短发大眼,平日藏于深院,连奴才也见不了几眼。皇帝不让惊动任何人?,悄然驾临宝亲王府,果然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竟然有七分肖似秋中堂。” 秋童遍体一寒,只觉得天旋地转。 “儿子肖想母妃,历朝历代?都?不缺这样的丑闻。真正让皇帝呕血的是?,他独宠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么?多年无所出,如今膝下只剩两子,五阿哥天真爱玩,不堪大任,江山只能传给这个不孝儿。一旦皇权交接,秋中堂落到宝亲王手里,会落得如何下场?他不敢想。他只能从阎王手里借两年,为秋中堂寻一条出路。” ‘江山有人?托付,幼小有人?托付,唯有你,无人?可托。我挣破混沌回?到人?间?,只为给你安排一条归路。’ 联想他说过?的话?,秋童对老和尚的话?信了八九分,心痛得几乎不能跳动。 早知他这么?难……早知他这么?难,当晚就答应该多好。 可是?,一个骄傲的父亲,如何说得出这么?难以启齿的话?? “果郡王酒后荒唐,御书房的洒扫宫女有了身孕。本该悄悄处死,皇帝却大张旗鼓地认下来,只因秋中堂不舍离去。” 秋童流着眼泪问八福:“这是?真的吗?” 八福哭道:“奴才只知道,乾隆爷将六阿哥过?继给了果郡王。” “连他也知道?” 老和尚道:“宝亲王是?没有名分的太子,皇上?大病一场,日渐衰弱,人?人?都?想讨好他。圆明园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他。” 秋童捂着胸口蹲下。 老和尚还没说完,“宝亲王知道皇帝要把你送走,生怕你飞出他的手掌心,百般阻拦不成,就离间?你们的关系,好让你彻底断了对皇帝的爱恋。早在康熙年间?,皇帝就知道季广羽是?廖 ?璍 志远,也知道廖志远对你的迷恋,以此拿捏他办了很多见不得光的差事,最?后派他护送你出国。宝亲王得知后,想了个一箭双雕的绝妙计策。他向军机大臣揭发季广羽,逼着皇帝处置他,同时假传圣旨将你提出大理寺,带你去观刑。” 啪啪啪。 门口传来击掌声,原来是?穿着朝服的乾隆皇帝。 他拍手笑道:“假和尚编的好故事真精彩,只不过?不合逻辑,听?着像是?开?了天眼一般。” 天眼……秋童心里一咯噔,连忙朝那老和尚看去。 老和尚置若罔闻,继续输出:“皇帝为保廖志远,安排了替身。宝亲王带你去,亦是?为了核验真假。廖志远为了骗过?他,让替身说出他想说的话?,那句话?骗得你肝肠寸断,他在不远处瞧得真切,一直懊恼至今。” 秋童颤声问:“懊恼至今是?不是?说,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他后来为什么?没能和我一起?走?” 老和尚微微一笑:“你怎知他没去?他可以是?你身边任何人?。不再现身,或许是?因为无颜面对你。” 秋童泪流满面,点着头道:“只要他过?得好,在哪儿都?行。” “那可不行。”乾隆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往怀里一抱,皮笑肉不笑地说:“他想刺杀朕,为你复仇。不杀了他,朕如何睡得着?” 秋童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怒斥道:“你该死!但我不会让他杀你,因为你的命不值得他赴死!我来终结你!” 乾隆垂头从她肩头蹭掉唾液,撒着娇道:“先生留在朕身边,慢慢杀朕好不好?死在你手里,朕心甘情愿。” 秋童痛心疾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忘了你阿玛有多疼爱你吗?你忘了上?书房先生教你的那些人?伦道德吗?这是?在你阿玛的陵寝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乾隆将她紧紧箍住往身前一拉,鼻子贴着她的鼻子道:“我一直这样。从我第一次在阿玛的书房里见到你,就想让你听?我的话?。那次我和额娘去圆明园请你回?来过?节,你没答应,我耿耿于怀。后来你当我的先生,总是?命令我训导我,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你乖乖听?我的话?。阿玛降伏不了你,十?四叔也降伏不了你,还有那个只知道给你卖命的廖志远,他们都?不如我。我一定能降伏你。” 一只冰冷的大手悄悄攀到她后颈,他用?拇指压住她的动脉,当着殿中其余二人?,公然道:“我第一次做那种梦,梦见的是?你。梦中,你像亲吻阿玛那样骑到我身上?亲吻我。” 说着,他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秋童扬手一巴掌。 清脆,响亮,在大殿久久回?响。 “你抬头看看你阿玛的灵位!!” 弘历果然抬起?头,看着雍正皇帝的牌位,神清痛苦而癫狂,“阿玛,这些年我压抑得太痛苦了,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连睡觉都?不敢睡熟,生怕梦中叫出她的名字,伦理道德折磨着我,您手中的权力折磨着我,可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便什么?都?忘了。自从您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的黑暗牢笼才算敞开?了一扇窗。您的权力,早晚要交给我。历史上?的皇帝,没几个有道德。我可以为所欲为,而您……您怎么?忍心把她赶到外国?谁能比我更疼惜她?!想到那些洋人?无所畏惧地看她,甚至亲近她,您怎么?受得了?我受不了!她是?我的!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阿玛,我要她!你阻拦不了!谁都?阻拦不了!” 吼完这一句,他猛地抓过?秋童,肆无忌惮地亲吻下去。 “孽障!”老和尚暴喝一声,纵身扑来。 于此同时,殿外的大内侍卫也冲进来,为首的那个怒喝:“等?的就是?你,受死吧!” 秋童也拔出了一直藏在袖口的发簪。 就在她往弘历胸口刺去的刹那,殿内白光一闪,一个身穿陆军作战服,怀抱冲锋枪的人?突然出现。 突突突! 三发子弹将隆恩殿的屋顶掀开?一个大窟窿,瓦片灰尘簌簌而下。 御林军霎那围在乾隆身前,于此同时,那人?扯过?秋童护在身后。 “姐???”秋童震惊激动无比。 来者?正是?常黎。 她点点头道:“姐姐带你回?家!” 秋童立即看向老和尚,却发现老和尚竟然不见了。 震惊中的乾隆怒喝:“休想!” 常黎啧了一声,“你好好看着啊。” 她拉开?□□铁环,朝他们扔过?去。 乾隆本能朝后一躲。 下一刻,白光闪耀,爆炸声响起?。 温肆听?完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子不教父之过?。我既没教好,又没管好,你是?该恨我。” 秋童横眉怒对。 他却单膝一跪,从怀里掏出一枚珐琅戒指,目光潮湿道:“皇位是?我应得的,你才是?上?天恩赐的。现在我当了皇帝,终于能大胆承诺,以后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这是?……登基大典那天晚上?,四爷说的话?。 当时他拿出了那枚丢失已久的婚戒——葛忱离开?那晚,她甩丢了,四爷趴在地上?找了很久才找到。 后来一直没给她就是?为了等?登基这一天。后来她离开?圆明园的时候把戒指留下了。这一枚显然是?复刻的,不过?花纹样式和她原来那枚竟完全一样!这时代?不可能有人?见过?它! 她想了又想,当时养心殿没有旁人?,而她也没对任何人?说过?,更没写在日记里。 “你还爱着我,我也是?。我没有精神病,我用?五百年辛劳换来与你重逢的机会。哈尼,我不你弟弟,温肆把这具身体交给我了,我是?你的爱人?。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我加倍还。我想和你结婚,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 秋童慢慢蹲下去,眼泪滂沱而下,“胤禛?” ‘温肆’闭上?眼点点头,“别抗拒我,我们一点点找回?忆,一点点对证好吗?” 秋童哇得一声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最?爱的是?你,我只爱过?你……” 胤禛冲过?去抱住她,老泪纵横,嘴角挂笑:“我原谅你了。” 第 252 章【正文完结】 第 252 章 清泰陵建在河北保定。 乾隆十?年, 秋童被乾隆骗回国,曾来这里谒陵。 回?到现代?后,她第一次驱车出行, 来的也是?这里。十五年间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早就熟门熟路。 从三亚飞回?北京, 再从北京驱车赶往泰陵, 到达的时候,太阳才刚刚爬上?树梢。 景区工作人?员还没上?班,这根本难不倒她, 她早就爬山钻林摸索出一条小路,直通方城明顶后面的坟墓——宝顶。 和往常一样, 她放下背包, 就地一坐, 倚在墓墙上?喝了口水。 山林茂密,墓墙又高,晨光熹微, 眼前的一切,好像和墓中人?一样沉睡着。 这一夜奔波让秋童十?分疲惫。到了这儿完全卸下心防,只觉得一股困意?阵阵袭来。 她闭上?眼, 亘古不变的山风裹挟着几百年前的喧闹一并入耳。 “大人?走后, 先帝爷累日不进食, 喝浓茶提神, 每日伏案到晨光熹微,囫囵睡一两个时辰, 还总是?惊醒, 精神日渐恍惚,看谁都?像您。” “他常常夜半披衣扶门, 遥望大门的方向问我们:‘太太回?来了吗?’,为了让他再回?去睡一会儿,我们只得骗他说快到了。他便下令把所有宫门都?打开?,狂风暴雨、大雪纷飞都?不许关。” “我们这些奴才都?知道他想着您,可十?三爷走了,您也走了,朝堂内外再没一个知心人?,他的苦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 “弥留之际,他把十?四爷接进宫来,说悔不该不听?劝,沾上?了一个一辈子放不下的人?。十?四爷劝慰他说,终有一日,您会理解他,原谅他。可惜他终究没等?到,睁着眼去了。” 回?到现代?已经十?五年了,可八福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眼神,秋童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那痛彻心扉的感受更是?鲜明如昨。 热泪滚滚而下。 怎么?可能没爱过?? 事实是?,爱过?他以后,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她再也回?不到那种‘做大事’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值得奋斗,而是?因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这世上?再没人?能理解她,支持她,鼓励她,指导她,同时给她饱满热烈持久不衰的爱。 喜欢很简单,心动很容易,可是?在相处中,感情越来越淡,甚至相看两厌是?常态。 契合一辈子、越爱越深,可遇而不可求。堪称神仙眷侣。 就算不知道弘历做的那些事,她也不会恨他一辈子。知道以后,只有心疼、懊悔和无奈。 被爱的人?更自我,所以她始终把自己?的感受当成评判事物的标准,所以才有那么?多误解和埋怨。 吱嘎。 树枝被踩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秋童睁开?眼,只见温肆大跨步而来,羽绒服和裤子上?沾满土,乱糟糟的头发上?挂着几片枯叶。 看样子爬山的时候摔过?。 他递上?手帕,回?首看着来时路道:“这条路可真难走,你是?怎么?找到的,是?不是?经常来?” 秋童没接,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站起?来抓起?背包就走。 “哎,包看着很沉,我给你拿着吧。”温肆追上?来,想把她的包接过?来。 “滚!”没想到秋童直接回?身重重推了他一把。 他毫无防备,且脚下本就一高一低,骤然失去平衡,顿时向后趔趄退了几步,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好容易扶着墓墙稳定住,手掌被粗糙的墙砖刮出两条血痕,他竟得意?一笑:“幸亏现在年轻。” 秋童愤怒地看着他,喝斥道:“不要在这里发疯,你不配!快滚!” 温肆眉飞色舞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一个小山丘,埋了一个你从来没爱过?的男人?吗?再说我也没想干什么?,就给你提个包,就算他在这儿看着,还能为这点小事儿吃醋不成?他要是?这么?容易就吃醋,早成醋缸了,哪容得下什么?季广羽、靳驰,这状元那探花,还有数不清的年轻翰林天天围着你!” 秋童气得直骂:“你真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温肆死皮赖脸道:“相思病也是?病,都?是?为你得的。你也有病,病入膏肓!” 秋童直接把水壶朝他头上?掷。 他轻巧一探手就接过?来,两手抛着玩,“我说错了吗?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毛病几十?年不改!明明爱他爱得连他背叛你生下的血脉都?当自己?的孩子疼爱!你嫌他五十?多岁有老人?味,怎么?不嫌他死了那么?多年早已腐成白骨?连夜跨过?大半个中国就为了来这里哭坟,你是?不是?以为他能一直在这里等?你?万一他真的在,你就不怕他看见,想为你拭泪却无能为力?” 秋童蓦地转过?头,看向幕墙。 豆大的眼泪成串滴落。 温肆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把最?里层衬衫袖子扯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拭去她颊边那几颗泪珠,轻声道:“别为难他一个死鬼了,我来吧。” “你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秋童猛地一个耳光扇过?去。 他柔和的眼神蓦地变得杀气腾腾。 把做惯上?位者?的秋童都?吓得心尖一颤。 不过?眨眼间?,他就委屈巴拉地哼了一声,“你想哄好我也不容易了!” “妄想狂!神经病!”秋童骂了两句便不再理他,大步往前走。 温肆气鼓鼓地跟着她,碎碎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从前我就是?信了你太多甜言蜜语才像野马被套了绳,一辈子没能解套!什么?‘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模样,我都?愿意?’,我这副样子很可以啊,容貌不差,年纪又轻,还苦哈哈练成你喜欢的样子,结果你就这么?对我!打我……哼!你想写封情书就把我哄好是?不能了!做面条也不够!放烟花看星星还是?不够!” 秋童拨了个电话?,吩咐道:“让保定精神病院派几个人?到泰陵来,对,这里有个精神病跟着我,不用?叫警察,暂时没有危险。” 说话?间?天光大亮,他们也顺着幕墙转到了方城外。 前面有祭坛,秋童从包里掏出香火、他生前爱吃的水果,还有一封信。 温肆嘴角一翘,“还真有情书啊,写了什么??” 秋童自顾自摆好水果,点上?香,刚要跪下,忽然被捞了一把。 温肆认真道:“他生前没让你跪过?,死后一堆白骨而已,跪什么??” 秋童甩开?他:“你懂什么?,我跪的不是?我的爱人?,是?为臣子正名的帝王。” 温肆仍然不许,从她手里抢过?香,主动往石阶上?一跪,“君臣相和,相互成就,这是?他该为你做的。你要是?非要跪,我替你。” 他不仅跪了,而且祭拜的礼仪非常标准。 恍惚间?,秋童觉得这套动作,这个背影无比熟悉。 她曾数次以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爱人?带领文武百官祭祀。 在那庄严神圣的仪式中,他就像天神下凡一般自带光环。 温肆没察觉身后眼神的变化,行完礼,径直抓了一颗樱桃放嘴里,惊喜道:“这樱桃口味和相思樱桃很像,你挺会挑啊!” 秋童一巴掌扇到他后颈,怒吼:“吐出来!” 温肆对第二巴掌的接受度明显提高,只皱了皱眉,一边照吃不误,一边抱怨:“祭祀完了还不能吃吗?我从昨晚上?就没吃饭,跟着你赶完飞机赶汽车,肚子都?饿扁了!” 秋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下半辈子休想出院!” 温肆啧啧指责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怎么?能这么?滥用?职权呢?我除了爱你,有什么?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难道是?因为我不像雍亲王那么?有权?” “你到底懂不懂纲常伦理?我是?你姐!” “你又不是?我亲姐,就算是?也无妨,佛耶论道时,你不是?听?过?居生讲轮回?吗?这辈子是?姐弟,怎知上?辈子不是?爱人??上?辈子没爱够,约定下辈子再续前缘,为了省却寻觅对方的时间?,才生在一家。这岂不是?佛祖垂怜我们?” 秋童被他的歪理打败了。 上?一个在这里讲这种歪理的人?是?小四。 他说的是?:你既不是?我额娘,又不是?我阿玛的妃子,我为什么?不能爱你?就算是?,唐高宗不也娶了太宗的妃子武曌?皇玛法能给你的,我能给,皇阿玛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我邀你回?来,是?为了与你共享江山,难道你宁可浪费一身才华,也不愿意?做我的贤臣? 她用?力掐了掐眉心,压下那糟心反胃的感觉,近乎哀求地说:“别在我面前说这种疯话?了好吗?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我把你当亲弟弟甚至当儿子,我不能接受这种不伦之情,不只因为伦理道德,更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为了这样一段不伦之情,把我和我的爱人?推入深渊,至死不能相见……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温肆面色骤变,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弘历这个孽障竟敢……” 他嘴角抿得绷直,半晌才咬着牙说下去:“他竟把那龌龊心思告诉你!” 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秋童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又是?猜的?” 温肆摇摇头,神色比之前更沉重了些,“雍正十?一年,你和达哈布去了英国,在年晓玲蔽荫下过?得还算自得。雍正十?三年,英国国王收到了雍正皇帝的国书,承诺庇护你。只要你不离开?英国,可以在那里平安度日。乾隆十?年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对你做了什么??能不能都?告诉我?如果你诉我,我也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是?关于胤禛,一定有你想知道的。” 他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秋童暗暗惊讶,不过?,当年她的确是?在福建水师提督的护送下前往英国的,也许这件事被记载下来了。 她看着后方的隆恩殿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每次来都?刻意?避开?隆恩殿,因为乾隆十?年的陷阱就设在那里。 那一年,她先是?收到了弘历的信。 信中说,原来当年被腰斩的不是?廖二,廖二早就金蝉脱壳逃掉了。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生活得很悲惨,到处吹嘘他和她的往事,于是?被抓送到京城。他不知道该不该杀这个人?,想请秋童回?来定夺。 表面上?说的很客气,其实下面设定了一个时间?点,要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没回?来,他就直接将廖二凌迟处死。随信送来的,是?一块带刺青的人?皮。而那块刺青曾经纹在廖二胸口。 她只能立即动身。 回?国后一路畅通,进京后乾隆皇帝对她礼遇有加,只是?绝口不提廖二,让她住在九洲清晏偏殿,日日邀她逛园子,探讨国事。 起?初她还蛮欣慰,因为小四没有更改她留下的政策和基础设施,这十?多年一直按照她曾经的规划推进着。 慢慢的,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圆明园里从前伺候过?她和雍正的人?全都?撤换了,新人?不认识她,却统一称呼她为高姑娘。 小四以前恭顺有礼,就算是?喝醉了,也保持十?二分警觉,从未有过?失礼行为。 现在却总喜欢放肆地看她,没分寸地靠近她,甚至说些暧昧不明的话?,拉她的手。最?过?分的一次,看着湖面上?两个人?并肩的倒影感慨道:“先生之才貌与朕才相配。” 是?他当了皇帝后变狂了,还是?以前藏得好? 为了点醒他,秋童提出去泰陵拜谒先帝。 乾隆一口答应。 秋童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他准备摊牌的地方。 守陵人?正是?八福。 他一见秋童就哭哭啼啼,诉说着从她搬出圆明园后雍正皇帝的变化。还告诉她,皇上?曾多次微服出宫,在秋夕苑附近转悠。亦曾亲测秋夕苑能不能看到圆明园的烟花。发现能看到,才安排人?放了大半夜。 秋童悲从中来,热泪盈眶。她知道他必会在后悔和思念中度过?余年,只是?仍不能对他的绝情释怀。 此时殿内一个敲钟的老和尚却道:“雍正皇帝作茧自缚可怜可悲,不过?他对秋施主情真意?切天地可鉴,便是?有无奈之举,根因也在秋施主自己?这里。” 秋童仔细看了看,确定不认识他,便问:“大师何出此言?” 老和尚道:“雍正十?年,皇帝大病一场,秋施主恐怕不知道因由。” 秋童回?忆了一下,想起?弘历说过?,因为他为弘时讨爵位才气倒了皇上?,便道:“我知道。” 老和尚摇摇头,“皇帝祭奠怡亲王时得到密报,宝亲王有一爱妾宠纵非常。她个高肤白,短发大眼,平日藏于深院,连奴才也见不了几眼。皇帝不让惊动任何人?,悄然驾临宝亲王府,果然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竟然有七分肖似秋中堂。” 秋童遍体一寒,只觉得天旋地转。 “儿子肖想母妃,历朝历代?都?不缺这样的丑闻。真正让皇帝呕血的是?,他独宠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么?多年无所出,如今膝下只剩两子,五阿哥天真爱玩,不堪大任,江山只能传给这个不孝儿。一旦皇权交接,秋中堂落到宝亲王手里,会落得如何下场?他不敢想。他只能从阎王手里借两年,为秋中堂寻一条出路。” ‘江山有人?托付,幼小有人?托付,唯有你,无人?可托。我挣破混沌回?到人?间?,只为给你安排一条归路。’ 联想他说过?的话?,秋童对老和尚的话?信了八九分,心痛得几乎不能跳动。 早知他这么?难……早知他这么?难,当晚就答应该多好。 可是?,一个骄傲的父亲,如何说得出这么?难以启齿的话?? “果郡王酒后荒唐,御书房的洒扫宫女有了身孕。本该悄悄处死,皇帝却大张旗鼓地认下来,只因秋中堂不舍离去。” 秋童流着眼泪问八福:“这是?真的吗?” 八福哭道:“奴才只知道,乾隆爷将六阿哥过?继给了果郡王。” “连他也知道?” 老和尚道:“宝亲王是?没有名分的太子,皇上?大病一场,日渐衰弱,人?人?都?想讨好他。圆明园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他。” 秋童捂着胸口蹲下。 老和尚还没说完,“宝亲王知道皇帝要把你送走,生怕你飞出他的手掌心,百般阻拦不成,就离间?你们的关系,好让你彻底断了对皇帝的爱恋。早在康熙年间?,皇帝就知道季广羽是?廖 ?璍 志远,也知道廖志远对你的迷恋,以此拿捏他办了很多见不得光的差事,最?后派他护送你出国。宝亲王得知后,想了个一箭双雕的绝妙计策。他向军机大臣揭发季广羽,逼着皇帝处置他,同时假传圣旨将你提出大理寺,带你去观刑。” 啪啪啪。 门口传来击掌声,原来是?穿着朝服的乾隆皇帝。 他拍手笑道:“假和尚编的好故事真精彩,只不过?不合逻辑,听?着像是?开?了天眼一般。” 天眼……秋童心里一咯噔,连忙朝那老和尚看去。 老和尚置若罔闻,继续输出:“皇帝为保廖志远,安排了替身。宝亲王带你去,亦是?为了核验真假。廖志远为了骗过?他,让替身说出他想说的话?,那句话?骗得你肝肠寸断,他在不远处瞧得真切,一直懊恼至今。” 秋童颤声问:“懊恼至今是?不是?说,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他后来为什么?没能和我一起?走?” 老和尚微微一笑:“你怎知他没去?他可以是?你身边任何人?。不再现身,或许是?因为无颜面对你。” 秋童泪流满面,点着头道:“只要他过?得好,在哪儿都?行。” “那可不行。”乾隆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往怀里一抱,皮笑肉不笑地说:“他想刺杀朕,为你复仇。不杀了他,朕如何睡得着?” 秋童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怒斥道:“你该死!但我不会让他杀你,因为你的命不值得他赴死!我来终结你!” 乾隆垂头从她肩头蹭掉唾液,撒着娇道:“先生留在朕身边,慢慢杀朕好不好?死在你手里,朕心甘情愿。” 秋童痛心疾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忘了你阿玛有多疼爱你吗?你忘了上?书房先生教你的那些人?伦道德吗?这是?在你阿玛的陵寝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乾隆将她紧紧箍住往身前一拉,鼻子贴着她的鼻子道:“我一直这样。从我第一次在阿玛的书房里见到你,就想让你听?我的话?。那次我和额娘去圆明园请你回?来过?节,你没答应,我耿耿于怀。后来你当我的先生,总是?命令我训导我,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你乖乖听?我的话?。阿玛降伏不了你,十?四叔也降伏不了你,还有那个只知道给你卖命的廖志远,他们都?不如我。我一定能降伏你。” 一只冰冷的大手悄悄攀到她后颈,他用?拇指压住她的动脉,当着殿中其余二人?,公然道:“我第一次做那种梦,梦见的是?你。梦中,你像亲吻阿玛那样骑到我身上?亲吻我。” 说着,他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秋童扬手一巴掌。 清脆,响亮,在大殿久久回?响。 “你抬头看看你阿玛的灵位!!” 弘历果然抬起?头,看着雍正皇帝的牌位,神清痛苦而癫狂,“阿玛,这些年我压抑得太痛苦了,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连睡觉都?不敢睡熟,生怕梦中叫出她的名字,伦理道德折磨着我,您手中的权力折磨着我,可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便什么?都?忘了。自从您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的黑暗牢笼才算敞开?了一扇窗。您的权力,早晚要交给我。历史上?的皇帝,没几个有道德。我可以为所欲为,而您……您怎么?忍心把她赶到外国?谁能比我更疼惜她?!想到那些洋人?无所畏惧地看她,甚至亲近她,您怎么?受得了?我受不了!她是?我的!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阿玛,我要她!你阻拦不了!谁都?阻拦不了!” 吼完这一句,他猛地抓过?秋童,肆无忌惮地亲吻下去。 “孽障!”老和尚暴喝一声,纵身扑来。 于此同时,殿外的大内侍卫也冲进来,为首的那个怒喝:“等?的就是?你,受死吧!” 秋童也拔出了一直藏在袖口的发簪。 就在她往弘历胸口刺去的刹那,殿内白光一闪,一个身穿陆军作战服,怀抱冲锋枪的人?突然出现。 突突突! 三发子弹将隆恩殿的屋顶掀开?一个大窟窿,瓦片灰尘簌簌而下。 御林军霎那围在乾隆身前,于此同时,那人?扯过?秋童护在身后。 “姐???”秋童震惊激动无比。 来者?正是?常黎。 她点点头道:“姐姐带你回?家!” 秋童立即看向老和尚,却发现老和尚竟然不见了。 震惊中的乾隆怒喝:“休想!” 常黎啧了一声,“你好好看着啊。” 她拉开?□□铁环,朝他们扔过?去。 乾隆本能朝后一躲。 下一刻,白光闪耀,爆炸声响起?。 温肆听?完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子不教父之过?。我既没教好,又没管好,你是?该恨我。” 秋童横眉怒对。 他却单膝一跪,从怀里掏出一枚珐琅戒指,目光潮湿道:“皇位是?我应得的,你才是?上?天恩赐的。现在我当了皇帝,终于能大胆承诺,以后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这是?……登基大典那天晚上?,四爷说的话?。 当时他拿出了那枚丢失已久的婚戒——葛忱离开?那晚,她甩丢了,四爷趴在地上?找了很久才找到。 后来一直没给她就是?为了等?登基这一天。后来她离开?圆明园的时候把戒指留下了。这一枚显然是?复刻的,不过?花纹样式和她原来那枚竟完全一样!这时代?不可能有人?见过?它! 她想了又想,当时养心殿没有旁人?,而她也没对任何人?说过?,更没写在日记里。 “你还爱着我,我也是?。我没有精神病,我用?五百年辛劳换来与你重逢的机会。哈尼,我不你弟弟,温肆把这具身体交给我了,我是?你的爱人?。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我加倍还。我想和你结婚,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 秋童慢慢蹲下去,眼泪滂沱而下,“胤禛?” ‘温肆’闭上?眼点点头,“别抗拒我,我们一点点找回?忆,一点点对证好吗?” 秋童哇得一声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最?爱的是?你,我只爱过?你……” 胤禛冲过?去抱住她,老泪纵横,嘴角挂笑:“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