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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不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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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家发表-作者林不欢


    第一章


    永宁十九年,腊月初八。


    大宴国北境,冰封雪盖。


    遍野的素白中,只两军厮杀过的战场,血迹斑斑,尸体横陈。


    天寒地冻,若尸首不尽快收敛,一场大雪便会踪迹尽没。但溃败的一方却无暇理会,他们连活人都顾不过来,遑论已死之人?


    敌国残兵狼狈溃逃,慌乱之际连跌落马下的同袍都来不及拉一把,任其被己方马蹄践踏而死。然而大宴军却没打算罢休,年轻的先锋将军带着一队兵马追击了一个日夜,终将敌国主帅斩落马下。


    至此,两国战事方歇。


    呈给朝廷的军报无论怎么写,都必是漂亮的一仗。


    唯一的缺憾是,那斩了敌国主帅的年轻将军没能回来,只留下了一顶染血的战盔……


    江寒之心口中箭时,整个人都是木的。此前厮杀数日,又经过了一个昼夜的追击,连日积累的疲惫,随着这一箭奔涌而来,将他瞬间淹没。


    他只觉视线中的天地一个倒转,仿佛灵魂被人揪住扯了出来。没有疼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话本里说的走马灯,只有那么一丁点遗憾在最后一刻浮上心头: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祁燃的表情。


    那家伙得知他斩了敌军主帅的脑袋,肯定要挫败不已。


    可惜,他看不到了……


    江寒之的死讯,是被他的亲兵带回大营的。


    彼时祁燃刚被副将押着包扎完伤口,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他听到来报后,穿着单衣站在营帐里,仿佛被寒风冻住了一般,好半晌都没反应。


    直到副将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开口问了句什么。只不知为何,他嗓子忽然哑得厉害,这一句竟是没问出声来。


    随即,祁燃大步出了营帐。


    副将一怔,忙取过外袍跟上。


    军中人人都知道,江寒之和祁燃不对付,吃饭从来不坐一桌,冲锋也从来不在一阵,路上碰见都要用眼神过上几招。不过他们具体有什么恩怨,就没人知道了,副将也曾问过祁燃,但祁燃的回答是:“谁传的闲话?我和寒之关系好着呢。”


    寒之……


    江洄,字寒之。


    今岁生辰时,军师帮他取的表字。


    不过军中多是武人,且大都比江寒之年长,所以以表字唤他的人,只有祁燃一个。祁燃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每次见了面就寒之长寒之短的,背后提到他时也这么叫。


    日子久了,江寒之甚至怀疑这人是故意找茬,再听他唤“寒之”时,便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偏偏祁燃不知悔改,说了多少次也还是一意孤行。


    “将军!”副将一路小跑跟着祁燃到了江寒之的营帐前:“尸首没带回来。”


    祁燃脚步一顿,仿佛挨了一闷棍,挺拔的背脊都被这消息压弯了。


    随后,他抬手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临时的营帐内简单又整洁,就像江寒之其人,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干净又漂亮,与军中那帮不修边幅的糙汉子截然不同。榻边摆着一顶染着血的战盔,看着很是突兀。


    尸体留在了敌国,一顶战盔摆在帐中,也勉强算是停灵了。


    祁燃盯着那顶战盔看了半晌,而后走近前,以中衣的衣袖擦拭着上头的血迹。他动作很轻,不像是在擦拭战盔,倒像是在为受了伤的人擦拭伤口,生怕把人弄疼了似的。


    一边衣袖弄脏了,他便换了另一边,后来索性把中衣脱了下来,单膝跪在榻边……


    副将默默站在一旁,既不敢劝,也不敢拦。


    他想,自家祁将军就算真与那江寒之“关系好着呢”,伤心一场也便罢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祁燃抱着江寒之的战盔枯坐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说,要去把江寒之的尸体带回来。


    祁燃这话说得轻飘飘,可谁都知道他此去九死一生。


    旁人万般阻拦,到头来祁燃也只有一句话。他说:


    “寒之怕冷,不好将寒之留在北羌挨冻。”


    自此,军中诸人方才醒悟:


    原来祁燃与江寒之……当真关系匪浅。


    不过这一应身后之事,江寒之都浑然不知。


    他的意识自那支箭穿心而过时,便游离而出。


    等他意识回笼时,便觉耳边传来一阵争吵……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让你打得半死!”


    “我并未下死手,是他躲闪不急才当胸挨了一脚……”


    “你还有脸说?洄儿可是你亲儿子,你干脆踹死他得了!”


    “我怎么舍得呢,况且他只是晕过去了,你别担心。”


    耳边这声音来自一男一女,女子声音洪亮,理直气壮,男子则陪着万分小心,显然是怕极了与自己争吵的女子。


    这场面对于江寒之来说,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他那得理不饶人的娘亲,和他那惧内的父亲吗?


    他上一次听到这样的争吵,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他跟着大军去了北境,就再也没听到过。从前在家里时,他每每听到这些吵嚷总觉得不耐烦,如今却倍感珍惜,心道哪怕是弥留之际做了场梦,也算是上天的眷顾了。


    然而……这不太像是梦境。


    随着耳边的吵嚷声不断传来,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着知觉。


    先是身上传来的些许闷热,继而是心口隐隐的钝痛。可北境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怎会有闷热之感?他心口的钝痛更是奇怪,不像是箭伤,倒像是被谁踹了一脚。


    江寒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不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亦不是他熟悉的营帐,而是他在家中之时所住的卧房。


    “洄儿?你醒了?”女子咄咄逼人的声音骤然变得温柔,拉住江寒之的手关切问道:“胸口还疼不疼?要不要让人去宫中找个太医来帮你瞧瞧?”


    “娘?”江寒之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睛登时红了。眼前这女子看着不过三十来岁,保养得宜,气质干练,正是他的娘亲无疑。


    “看给孩子委屈的!”江母回头瞪了丈夫一眼,而后又温柔地看向江寒之,安慰道:“洄儿不委屈,我已经教训过你爹了。”


    江寒之来不及想明白眼前的境况,鼻子一酸,伸手抱住了母亲。可他这么一伸手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如今已到弱冠之年,身量又挺拔,抱着母亲时手臂的长度该是绰绰有余的。


    可他如今的身量……


    江寒之看着自己纤瘦的手腕,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分明是一双半大孩子的手,他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了孩子?再看眼前的父母,确实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如此推算此时的他应该只有十来岁年纪。


    “将军,夫人,二公子的药煎好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躬身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江寒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小厮是自己的书童小安。


    小安自幼便跟在他身边,比江寒之大了三岁,按理说今年应该二十有三了,但现在看来却只是小少年模样。


    “小安,你盯着洄儿把药喝了,再让他好好睡一觉。”江母冲儿子温柔一笑,拉着江父出了屋子,看那架势应该是准备朝丈夫“算账”。


    “公子,先喝药吧。”小安扶着江寒之坐好。


    江寒之尚未理清头绪,只怔怔看着小安。


    小安只当自家公子还是生气,一边吹着碗里的药一边哄人:“将军今日也是在气头上才对公子动手。那姓王的小子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惠妃娘娘的外甥,公子就这么把人揍了,将军能不生气吗?”


    江寒之自幼争强好胜,又是习武之人,没少干打架斗殴的事情。听小安这么一说,他约莫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肯定是他在外头惹了事,回家被父亲教训了。


    “小安,你把黄历拿给我看一眼。”江寒之说。


    小安忙放下药碗取了黄历过来。


    “永宁十年,六月初二。”


    他这是梦到了九年前?


    不对,不像是梦,眼前的这一切太真实了。夏日的闷热,胸口尚未散去的不适,甚至鼻息间的药香,以及他的父母和眼前的小安,梦境不会这么事无巨细。


    江寒之起身下了榻走到铜镜边,便见里头的自己确实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唇红齿白,五官棱角还不甚分明,带着孩童的稚嫩可爱,只依稀能看出三四分他长大后的样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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