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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照月从枕头底下珍重地拿起从安宁那借来的《安徒生童话》。
她本想着每天睡前抽一点时间看，谁知道最近跟个陀螺似地连轴转，连晚上也难得清闲。
上次离开安宁家的时候，她跟安宁约好一周去看她两次，顺便跟着她学画画，周一一次，周四或周五一次，下次来看她的时候把书还给她。
今天已经周四了，她却一个字都没看。
虽然安宁并没有说让她明天一定要还，但她还是有一种临近考核的紧张。
她倚在床头，打开扉页，在那密密麻麻的故事名中，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四个字：《海的女儿》。
这大概就是安宁说的人鱼的故事吧？
难怪大家叫她小鱼，一副与她很熟稔的样子！
原来不是她暴露了什么，而是因为她跟童话故事撞名了？！
她顿时安下心来，循着页码翻到《海的女儿》那章，打算好好看看人类笔下的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安宁会对她有那么多奇怪的设想。
然而，几行字后，安徒生的文字便成功地将她带入那片熟悉的大海。
像矢车菊花瓣般蔚蓝色的海，生长着奇异植物、布满了柔软白沙的海底，鱼儿像鸟一样在水草的枝蔓和珊瑚间游来游去……
熟悉的景色不知不觉展现在眼前，她甚至有些恍惚地想这个叫安徒生的人是不是真的去过她的家乡。
然而她也轻易分辨出有些信息是不对的。
比如他们没有宫殿，居所也不在水下。
他们也不会闲着没事在身上妆点牡蛎，鲛人与鲛人之间都很平等，没有国王和公主，只有族长，是一条今年已经一千多岁的孤寡老鲛，没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
差异最大的当属于他们没有“满十五岁才能去人类社会”的规定，不仅没有限制，反倒是满了六十岁就要被强制送入学校学习，为去陆地历练做准备。
一条鲛人光是从保护膜中被孕育出来就要二十年以上，严格算起来，十五岁的鲛人还是个稚嫩的宝宝呢。
另外，鲛人的寿命实在漫长，远不止三百年，死后也不会化成海上的泡沫。
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活很久，堪比大海龟，若是没有遭遇意外，他们会随意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死去，族人管这个叫长眠。
但可惜，虽然理论上能活很久，鲛人常常是自己活着活着就不想活了，因此，她还没听过族里有超过两千岁的长寿鲛人。
长眠后的鲛人会被族人投入海底深渊，那是他们最终的归处。
那是一个幽深、冰冷的海底豁口。
谁也不知道那豁口是什么时候存在的、到底通向哪里。
海照月的妈妈就是以长眠的方式死去的。
她还没出生时，爷爷和爸爸遭遇了凶恶的食鲛鱼，不幸葬身鱼腹，妈妈受到的打击太大，生下她后没多久就一睡不醒，甚至没等到她在保护膜中睁开眼。
“你妈妈她啊……”奶奶一说起妈妈就会叹气，然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关于她的记忆基本为零，但对那吞噬了无数族人的深渊她却分外好奇。
那时她经常去深渊周围打转，想看看会不会有鲛人苏醒后又从里面游出来。
不过她一连看了十几年都没有碰上奇迹，反而还被其他同龄的鲛人嘲笑行为举止怪异不合群，大家都不想跟她玩。
后来她为了显得正常点，就不去了。
海照月边看边想，如果不是给安徒生讲故事的鲛人骗了他，就是他自己胡乱杜撰了这些内容。
不过，当她看到小公主在暴风雨夜救起了王子后，她的思绪逐渐开始跟着小美人鱼的遭遇一起起伏，再也没有心思思考其他。
当看见小美人的鱼尾变成双腿，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时，她感同身受地缩紧了脚趾。
当看见王子当着小美人鱼的面宣布公主将是他的新娘时，她仿佛听见小美人希望破碎的声音。
当看见小美人鱼没有选择杀掉王子，最终化为海上的泡沫时，她的心中一片酸涩，最后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说她很像小美人鱼了。
她们真的很像。
她们都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奶奶，会跟自己讲各种各样的道理和故事。
她们都被人说过是性格怪癖的孩子，不善言谈，总在默默地思考。
她们在人群里都很安静，不同的是小美人鱼的嗓音被海底的巫婆夺走了，而她则是小时候伤了嗓子。
还有，同样的，她们都不会哭。
海照月手指抚过故事的结尾：
“小美人鱼向天上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眼尾，热热的，干干的。
其实刚刚在院子里，她也几乎以为自己要流出眼泪。
然后，她又想她和小美人鱼还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她坚定，她从来没有什么执着的东西，一直在随波逐流。
她也没有她勇敢，对于自己的追求能排除万难，忍受痛苦，一往无前。
但是，为了不灭的灵魂抛弃亲人，放弃声音，还要忍受踩在刀尖上的疼痛，真的值得吗？
以及，什么又是不灭的灵魂？
直到故事结尾，安徒生都没有告诉她明确的答案。
海照月的心底泛起一圈涟漪。
灵魂。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第一次是从林夏嘴里。
那个时候，林夏生气她一直被唐勇摆布，曾严厉地斥责她是不是“没有自己的灵魂”。
林夏还告诉她：灵魂，就是你之所以是你的东西。
后来她逐渐明白了林夏是什么意思。
——人在选择中成为自己，而她之前一直在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选择的权利。
林夏是一个百分之百由自己做主的人，海照月觉得如果灵魂有温度，她的灵魂一定炙热滚烫。
那她自己呢？
她有灵魂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海照月难得地开始思考这些缥缈的问题。
如果按照林夏的定义，她觉得她应该是有的。
毕竟比起之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摆布的自己，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
她学会了喜欢，学会了拒绝，学会了反抗，学会了有条件的信任……
她不再有那种被迫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
但这真的是灵魂吗？
如果这是灵魂，那她所接触的那些人类，又都有灵魂吗？
她想起在简世直播时来直播间的那些观众，他们有些人上一秒还在攻讦她，下一秒就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