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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残酷往事(二更)

作者:孤月当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娘?”石宽惊诧扬声,“你是春娘?”


    那女子浑身一僵,却没有动作。


    石宽低头皱眉稍思,须臾,再道:“难怪,难怪我见你有些面熟,原来是你春娘!”


    念及此,他的神情便有些复杂,身倾欲靠近那女子,可终究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愣愣出神,“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已是足够让众人听清。


    而也正是这句话,让这个被唤作“春娘”的女子陡然转过了身,朝石宽连连嗤笑,“‘变成这样’?什么叫‘变成这样’?”


    此问甚有咄咄之意,但却也是承认了她正是石宽所认识的那个“春娘”。


    石宽一怔,抬臂欲指春娘,却还是缓缓放了下来,迟疑了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成了刺客,还如此......狼狈。”


    “好一个‘狼狈’”,春娘面上嘲意不改,“我如何比得上石大人一切顺遂,不过是在这世上苟且偷生罢了。”


    石宽眉头已是高高隆起,嘴唇微动,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一叹,他稍稍放软了声。


    “在你父亲惹了事搬家之后,我其实也曾央求过父亲母亲去寻你,但......他们并不同意,可我也并没有放弃,一有机会就四处打听你与你父亲的行踪,只是并未得到什么结果。”


    话至此,他见春娘仍是眼含嘲讽,心下便有些不悦,声音也重新冷硬了起来。


    “可你也怨不了谁,更不是谁故意加害于你,是你的父亲自己欠下了滔天的赌债,才只能带着你四处搬家。”


    说着说着,他又渐渐仰起了头,是一副倨傲的苦口婆心的模样,“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成了刺客,害得一城的百姓都再无宁日。”


    如此,莫说春娘会觉不适,就连谢不为与孟聿秋也不免眉头微动。


    因为谁都知晓,春娘方才所说,虽有些许偏激之处,但并非全无道理。


    即使她刺杀了鄮县长官,但鄮县沦为如今的境况,与春娘并无直接的干系。


    但在石宽口中,却还是固执地认为,如今的一切都是春娘的错,倒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春娘闻言先是稍有怔愣,旋即俯身大笑起来,甚至笑得惊起了院外的枯树上的黑鸦拍翅悲鸣。


    良久之后,她才渐渐止了笑,但再开口,言语中却含着浓重的哭腔,“好一句‘怨不了谁’,石大人是男子,又是官宦出身,所经历的或好或坏的事情自然是‘怨不了谁’。”


    她握紧了左拳,指尖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但她仍是扬着唇角,似是笑睨着石宽,“石大人想知道,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吗?”


    石宽心下莫名一悬,似是预见了什么,但还是嘴硬,出言有些磕磕绊绊。


    “你父亲......好歹是个镖师,有一身的好武艺,即使性子差了些,但总归是不会亏待你的,莫不是他意外离世了,才让你一人在这世上漂


    泊?”


    春娘像是被逗笑了一般,但却笑得极为讽刺,“我倒是希望他能早早‘意外离世’。”


    “你——”石宽倏地抬起了手,指着春娘居高临下道:“他就算千不该万不该,也是你的父亲,你怎能如此诅咒他!”


    春娘淡淡扫了石宽一眼,眸底满是不屑,“亲手将我卖进妓院的,也配称父亲吗?”


    石宽双眼睁大,手臂也僵在了半空,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你父亲......”


    他话也顿住了,缓缓放下了手,垂首似叹,“那你为何不来找我,我虽帮不了你父亲,但......我至少可以救你。”


    春娘当即就要再言,却被身后的黑衣女子扯住了衣袖。


    黑衣女子的眼中已溢出了泪,语似恳求,“春娘,不要再说了。”


    春娘却状似轻松一笑,“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这个世道、是这些男子的错,我为何要耻于开口?”


    她再凝目石宽,“石大人说得轻巧,找你?石大人觉得,在妓院里,我可以轻易离开吗?”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石宽,竟逼得石宽不自觉连连退后。


    她面上的笑愈发狰狞,“我自然逃过,但每一次都会被追回来,然后,就是一顿毒打,这样的毒打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我都已经记不清究竟有过多少次。


    不过,这也罢了,苦点痛点也没什么,我都可以忍。”


    她将石宽逼至了土墙边,才停下了脚步,“可当我十二岁的时候,他们便开始逼我接客。”


    石宽狼狈地错开了眼,已是不敢再与春娘对视。


    春娘却只笑笑,语调竟归于平淡,眼中的焦点有些涣散,像是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


    “我自然宁死不愿,但妓院里多的是污糟的手段,到最后,他们勒伤了我的手脚,将我绑在了一块木板上,让......”


    “不要再说了!”黑衣女子突然扑了过来,抱住了春娘,“春娘,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即使这些都是他们的错,但是你受到了伤害啊。”


    春娘只若不闻,但视线却重新聚焦在了石宽面色已是苍白的脸上,再勾了勾唇角,只是不知何时,她的下唇已被她自己咬破,有血慢慢滑落。


    “让楼中所有的男人来奸污我。”


    谢不为听到此,呼吸猛然一滞,握紧了孟聿秋的手,眼尾已是泛了红。


    而在场众人也都为此一震,不少人已是不忍地撇过了头。


    春娘却面不改色,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看着不自觉浑身颤抖的石宽。


    “后来,我便假意屈服,过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一年前,我寻到了一个机会,杀了一个男人,趁着楼中混乱之际,彻底逃了出来。”


    她的目光徐徐移至了黑衣女子的身上,微微一笑,“但我当时浑身是伤,也无路可去,还是莫娘收留了我,我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那个被唤作莫娘的黑衣女子听到这句话,已是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了


    春娘,低声痛哭,并一声一声地唤着,“春娘,春娘——”


    谢不为见此情状,不由得缓缓地闭上了眼。


    而其余人,也都纷纷叹息。


    可那石宽却不知为何,在沉默半晌后,竟皱着眉开口道:


    “春娘,我不嫌弃你,也会替你向大人们求情,留你一条命,之后,我会娶你,但你以后,再也不要随意杀人了好不好。”


    不等春娘反应,莫娘已是猛然踹了上去,踹得石宽当即躬身吐出了一口血。


    莫娘红肿的眼格外可怖,仿佛一把刀,在石宽身上游移着,“你也配?!”


    石宽双拳攥紧,抬袖抹去了嘴角的血,强自怒视莫娘。


    “无论我配与不配,但现在也只有我愿意娶她,你要是真的为了她好,就不该阻拦我们。”


    春娘这才回神过来,扶住了莫娘,再像是看地上的污泥一样看着石宽,冷嗤道:


    “早知道你也会变得如此虚伪恶心,我就不该放过你。”


    这句话中已是蕴含了浓重的杀意。


    石宽自然能察觉出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强撑着劝道:


    “春娘,你现在已是无家可归,我可以给你一个家,让你不用再受苦。”


    话顿再似许诺,“我会成为一个好夫婿,绝对不会辜负你。”


    莫娘似是被石宽恶心得直犯呕,啐了一声道:“夫婿?夫婿才是世上真正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再看向了猪圈的方向,“猪狗都不会每日每夜虐待妻女,更不会嫖妓不够,竟还想侮辱自己的女儿。”


    石宽闻言一骇,“什么?”


    但莫娘并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只冷笑道:


    “不过,我早已亲手杀了他,还将他身上的肉,一点一点剔了下来,喂给了猪狗吃。”


    她瞥了一眼屋内的军士,“包括任何想欺负女人的畜生,都被我剔成了肉丝,你们在猪圈里看到的人骨,就都是那些畜生的骨头。”


    石宽已是冷汗直冒,但他犹不肯输给他眼前的两个女子,便仍是强撑气势驳斥道:


    “那不过是你们遇人不淑罢了,又岂能怪罪于这个世道还有世上所有的男子。”


    忽然,院中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众人皆往院外看去。


    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群有老有少,甚至还怀抱襁褓的女子。


    她们相互搀扶着,齐齐望着屋内的春娘与莫娘。


    春娘不禁眼含热泪,再是看也不看石宽。


    “一个、两个人的经历,还算是遇人不淑,那这么多人,还有更多更多没有活下来的人,难道都是遇人不淑吗?”


    此问虽语气并不激烈,却格外掷地有声,并回荡在这陡然静下来的夜色中,是在拷问在场所有人。


    无人回答,但答案早已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


    正如春娘所说,这个世上女子的苦难,都是来源于这个本就不公的世道,来源于明明已经占据所有优势、却还要压迫女子的男人。


    月已西沉,天际泛出了一抹鱼肚白。


    还是春娘打破了此间沉默。


    她先对着莫娘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怕陪我一起去死,但都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难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


    她抿了抿唇,再笑了笑,“还是你告诉我的,活着,才有希望,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语罢,她便在莫娘挽留的眼神中,缓缓朝谢不为与孟聿秋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她再要开口之际,谢不为却抢先一步,郑重地看着春娘。


    “不必与我说话,更不必求我,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世间、为世人所迫,我没有资格评判你,更没有资格审判你。”


    谢不为收回了眼,和孟聿秋一同往院外走去。


    最后,只留下了一句似清风般的叹息,“你们,应当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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