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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作者:怡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纵马行驶到河边,卫九背着宁雪滢跨下马,解开绑缚的麻绳,分开彼此,又拿出马背上褡裢里的斧头和铁罐,径自走到冰冻的河面上,用力凿开一个窟窿洞。


    看着男子撸起袖子独自忙活的身影,宁雪滢拢好氅衣走过去,“要做什么?”


    用铁罐打上水,卫九头未抬地解释道:“水囊空了,还有一段路程,怕你......”


    怕你口渴。


    舌尖抵了抵上颚,卫九止住话音,凤眸微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


    默不作声地灌好水囊,他又拿出褡裢里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塞进宁雪滢的嘴里,丝毫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像是在用粗鲁抵消内心泛起的异样。


    宁雪滢拍开他的手,背靠马匹小口吃起来。


    毕竟是馒头,吃了几口就觉口渴,宁雪滢看向卫九,“夫君,水。”


    这是要他喂她?


    真娇气。


    腹诽一句,卫九拔下塞子,掐住她的下颔灌入一口水,气势汹汹的,手上动作倒是轻柔了不少。


    馒头硕大,宁雪滢吃了一半自然而然地递到卫九嘴边,“夫君帮我吃。”


    馒头被咬成月牙形,边缘留有淡红的口脂印,卫九呵一声,向后避开。


    他从不吃剩饭,何况是她的。


    被当面拒绝,宁雪滢有点淡淡的失落,但面上不显,又小口吃起来。


    别浪费。


    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丈夫与刚刚有些不同,甚至有些陌生。


    可他不会是卫九,卫九是不会来救她的。


    看她香腮鼓鼓,卫九夺过来,三两口吃了下去,又重重揩去她唇角的馒头渣屑。


    吃猫食的,吃个馒头都这么费劲。


    宁雪滢并非吃不下一整个馒头,而是因受到惊吓没了食欲,还有些反胃,才勉强咽下几口果腹。


    投桃报李,她也替男人揩掉唇上的渣屑,眉眼弯弯的,温柔婉约。


    卫九觉得刺眼,转过身不再看她。


    灶房暖黄的灯火下,长鬓短须略显粗糙的中年男子挽起衣袖,在灶台旁忙前忙后,用寨子里最后一点儿面粉亲自做了碗手擀面。


    季懿行被绑在柱子上,被强行喂下一碗面。


    “你敢喷出来试试?”尹轩捂住他的嘴,哼笑地威胁着。


    粗粝的手背满是皲裂和冻疮,眼尾的笑纹也比同龄人要深得多,当年那个富有书卷气的悍将,是如何一步步变糙的?


    季懿行吞下一口面,扭头看向空旷的橱柜。


    “你吃什么?”


    “很久没的吃了。”


    季懿行轻嚷道:“没的吃先喂饱自己啊,喂我干嘛?!”


    “你是我儿子。”


    “我不是!”


    像是个对待混小子的慈父,尹轩眉眼温和,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着面条,之后解开麻绳,拉着人向外走。


    双手被缚,任凭季懿行如何拧腕都无济于事。


    这时,有饿肚子的部下冲过来,挡在两人面前气势汹汹道:咱们都没的吃了,寨主还每日给这个囚犯好吃好喝,莫不是想借此巴结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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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尹轩,无人知道季懿行的身份。


    其余部下也看了过来。


    悍匪心狠是出了名的,难驯,又随时会起内讧。


    “杀了这小子,让宁嵩和禁军看看咱们的厉害!”


    “拿这小子向禁军换粮,要么直接剥干洗净给兄弟们做下酒菜!”


    听此,季懿行深深意识到,若非没有尹轩多日的庇护,他早被这些凶狠的悍匪剁肉充饥了。想到此,他有些反胃,弯腰干呕起来。


    尹轩替他拍拍背,又看向最先冲过来的部下,猛地抬腿踹向其肚腹,毫不留情,出其不意。


    部下飞出一丈远,趴在地上咳出血。


    “老子想对谁好,用得着你们同意?识相的就散去,不识相的......”尹轩扣了叩手腕,“要么滚出山寨,要么杀了我另立寨主。”


    部下们面色各异,当真有人转身离开,身后跟着三五个喽啰。


    尹轩高声道:“寨中缺粮,已不足以维持生计,人各有志,你们想走就走吧,但兄弟一场,老子想给你们一个忠告,咱们虽是匪,却也是人,昔日劫富济贫是为了生存和道义,如今即便落魄,也不该反噬良知去祸害山下的百姓!违令者,就算拼了这条命,老子也不会放过你!听清楚了吗?!”


    警告声回荡在夜风中,无一人应答。


    季懿行看着落寞的尹轩,心口积压的大石沉甸甸的。


    原来,这座山寨的人是劫富济贫的山匪。


    原来,他从不祸害贫苦的百姓。


    他不允许部下掳掠民女,是因为感同身受吗?


    是夺妻之恨促使他落草为寇吗?


    当晚,季懿行躺在草垛上了无睡意。


    尹轩真是他的生父吗?不是的话,为何掏心掏肺地对他?


    正沉思着,左腿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传来剧痛,他“嘶”一声撸起裤腿,腿肚上赫然多了个血红的牙印。


    季懿行从昏睡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窗明几净的居室中,床畔烧着火盆,里面传出芋头的香气。


    一人坐在床尾,正在为他清理伤口。


    “别!”


    尹轩吐出一口黑血解释道:“山上有毒虫,若不及时吸出毒液,你会残废的。”


    又吐出一口黑血,尹轩挤出药膏为他涂抹在患处。


    季懿行头一次在忠孝上倍感煎熬,“跟我一同上山的两个人呢?”


    “放心,有我在,他们暂且无事,过两日就没准了。”


    “何意?”


    尹轩漱了漱口,惨白着脸躺在床尾,“我手底下的人全是莽夫,是匪,匪哪有忠义可言?寨中无粮,他们早晚会食肉的。”


    肉?


    并非鸡肉、鸭肉、鱼肉,而是......季懿行品出了不同的含义。


    胃部再次不适,季懿行费力坐起身,看向倒在床尾的尹轩,“你手里还有火铳吧,我劝你快些摧毁掉,以免寨中内讧,引火烧身。”


    “好。”


    季懿行哪会想到对方能如此爽快,“真的?”


    尹轩苦笑,“听儿子的准没错。”


    季懿行偏头,既气又无奈。


    尹轩单手捂住额头,眼底深处潺潺涟漪,卷起狂澜。


    大年初七,皇宫养心殿。


    新入宫的巫医为景安帝把脉后,提了几点意见,其中最重要的是尽快服用养生丸。只是......


    “小民所制养生丸,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但需要采集未婚女子的心头血为引子,促进药效的发挥。”


    景安帝在服用过巫医的其他丹药后,确有缓和急咳之效,他倚在宝座上,一手敲打着膝盖。


    未婚女子不计其数,可他历来是个挑剔的,不会接受不知底细的女子的血。


    “宫妃都非完璧,宫女又太过卑贱,你们说,朕该挑选哪个未出阁的臣女?朕会在事后封她为县主、郡主,甚至公主。”


    候在养心殿的重臣们全都默不作声,无论选中谁家的女儿,对那女子而言都是重创。


    心头血岂是能轻易取的?操作不慎很可能丧命。


    景安帝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季朗坤的脸上。


    听说他女儿多。


    季朗坤垂眼躲避,膝下无论嫡庶,都是至亲骨肉,他做不出卖女求荣的勾当。


    景安帝又看向卫伯爷,卫伯爷同样回避开视线。


    景安帝呵笑,“老卿家怕什么?朕还不屑选取你府上的庶女呢,朕要嫡女!”


    府上有未出阁嫡女的臣子们纷纷跪地,无一人站出来谄媚。


    景安帝心中不快,最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皓鸿公主沈茹思。


    “你们的掌上花,哪有朕的明珠娇贵?茹思,过来。”


    众臣无不惊讶。


    沈茹思睫羽轻颤,低眉顺目地跪倒宝座前,没等景安帝发话,主动开口道:“女儿愿意为父皇献出心头血。”


    景安帝大悦,抬手覆在女儿发顶,“不愧是朕养出的明珠,货真价实,不枉费朕的偏爱。”


    沈茹思笑了,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卫世子早就提醒过她,皇家亲情薄情,何况她从来不是皇家的血脉。


    若有一日真相揭开,她会成为皇帝心中的污点,或许会被赐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消失得彻彻底底吧。


    景安帝收回手,看向巫医,“尽快安排取血事宜,连夜制药。”


    巫医大喜:“遵旨。”


    众臣散去时,季朗坤悄悄走到巫医身边,“那是帝女,取心头血的事,可不能有闪失!”


    “尚书大人放心,只要公主身体康健,就不会有闪失。”


    季朗坤叹口气,调转脚步之


    际,见沈茹思看了过来。


    他看懂了女子眼中的泪光,是恐惧的凝结吧。介于臣子的身份,他没有上前安慰,只稍稍颔首,耷拉着肩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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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缄默的卫九走出养心殿,与自己的父亲并肩离宫。


    “吾儿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夜从城外回来着凉了?”


    “昨日没休息好,父亲不必担忧。”


    卫九坐进自己的马车,摸了摸滚烫的额头,靠在车壁上闭眼嗤笑。


    做每月逢九的那个自己时,甚至不知发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做卫湛真累,要把日常中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都品尝一遍,还要收敛心性以防被人看出破绽。


    暮色四合,卫九回到玉照苑,见宁雪滢正在霞光里读书,出声咳了声。


    宁雪滢抬眸,“你嗓子哑了?”


    本是为了打声招呼,却不想被听出异样,卫九背手,“有吗?”


    宁雪滢走过去,发觉他脸色苍白,便抬手捂住他的额头。


    滚烫一片。


    宁雪滢二话不说,拉着人走进东卧,又唤来秋荷。


    把脉过后,秋荷肯定道:“姑爷体内气血运行不畅、阳气不足,是着凉的症状。”


    宁雪滢随即写下药方,拿给秋荷过目。


    秋荷欣慰地点点头,“小姐都写对了。”


    可谓对症下药,进步着实不小。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坐在软榻上的卫九意味深长地轻哼了声:“我当是被人关心,合计是拿我练手呢。”


    宁雪滢示意秋荷尽快去煎药,弯眸道:“关心和练手,两不耽误。”


    卫九扯过毯子裹住自己,一副脆弱相,有点子弱柳扶风之态。


    宁雪滢好笑,陪在一旁,但也不耽误翻看手里的医书。


    书都比他重要是吧。


    卫九抽走她的书,“啪”的合上。


    “好好好。”宁雪滢无奈,纯粹地陪在一旁。


    大年初七,本该针灸的,宁雪滢与秋荷商量后,打算推迟到明日,视情况而定。


    喝了药,卫九倚在如意枕上假寐,裹在身上的毯子被压到身下,官袍也被压出了褶皱。


    宁雪滢取来新的毯子为他盖上,之后就百无聊赖地守在一旁,每隔两刻钟摸一下他的额头。


    歪倚在榻围上很不舒服,陷入浅眠的男人挪动起位置,横躺在榻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穿过炕几,搭在了女子的腿上。


    腿上沉甸甸的,宁雪滢无奈地戳了戳他的小腿,温柔笑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睡觉不老实呢?”


    发热会头胀,宁雪滢拿开他的腿,向一侧挪了挪,替他按揉起头维穴,力道不轻不重。


    潜意识里没有察觉到危情,卫九没有醒来,沉浸在一片暖香中。


    夜幕拉开,檐下灯火燃亮,宁雪滢做得腰疼,只好附身凑近男人耳边小声道:“夫君醒醒。”


    纤薄的眼皮微动,卫九慢慢睁开眼,有些恍惚。


    在意识到自己陷入沉睡后,他转过脸,对上女子温柔的眸,有那么一瞬,竟忘记自己置身何处,还以为是通过卫湛的视野看着宁雪滢,否则怎会觉得她温厚体贴又柔媚娇俏?


    自知失态,卫九浑身不自在。


    宁雪滢捶了捶腰,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夜里秋荷又为姑爷诊了一次脉,“明日后半晌若是不烧了,就应该无碍了。”


    等秋荷离开,宁雪滢还是不放心,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摸一次男人的额头。


    虽因发热意识昏沉,可卫九还是感受到来自她的善意。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滋味,很受用又很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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