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错》 1、第 1 章 景安二十六年,十月初十,京师一带降了一场罕见的大雨,冲垮了郊外十里的姻缘桥。 坐在喜轿内的宁雪滢掀开帘子,眼睁睁看着婚队变更路线,绕过了那座寓意夙缔姻缘的拱桥。 风狂雨骤,吹乱步障、行幕,也淋湿了喜轿和嫁妆。 一行人狼狈不堪。 他们自金陵而来,对京师一带并不熟悉,在将要抵达关卡前,仍未见到迎亲的队伍,实在有些茫然。 喜轿外,侍女秋荷嘴巴一鼓,隔窗抱怨道:“小姐,咱们都快到左安门了,怎地还不见尚书府来人?他们是不是太失礼了?” 婚期前,两家人商议的接亲地点就在左安门外,无论送亲的仪仗哪日抵达,都会有尚书府的人等在此处。 可这会儿风雨交织,路上行人匆匆,别说见到尚书府的人,就是拦人问路都成了难事。 宁雪滢没有理会秋荷的抱怨,黛眉舒展,不急不躁,仿若四月江南烟雨中的翠微远山,恬淡文静,绝美出尘。 只因她心中笃定,尚书府的季三郎不会临时悔婚,置她不顾。 他们虽未见过面,但时常以书信往来,早已互通心意。 这时,打城门内奔来一小路人马,马蹄铮铮,溅起层层泥水,气势如虹。为首的人是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坐骑上系着个大红销金的绸缎花,一开口,底气浑厚:“敢问诸位可是从金陵而来?” 没等宁雪滢看清对方的阵仗,随行的家仆立即回道:“正是。” 那男子点点头,与其余部下交换起眼色,驱使马匹分左右两路围住了婚队,引入城门,一路粘起青龙帖子。 喜轿的帐幕被雨水打湿,濡染了嫁衣上的苏绣纹样,宁雪滢感到阵阵寒意涌来,不禁打个哆嗦。 在步入一条深而阴暗的巷陌时,她挑帘问道:“秋荷,几时了?” 秋荷看眼天色,“奴婢觉着,应已过了未时。” 嫁娶讲究晨迎昏行,即便是远嫁,也不会坏了规矩,可因着跋山涉水又遇恶劣天气,婚队比预期迟了半月,早已错过选定的吉日。 看对方的架势,是要直接将新娘子接入府中,秋荷深觉不妥,扯了扯宁雪滢的喜服,“小姐,再择吉日前,咱们应该下榻在客栈。” 既沿途贴了青龙帖,就是要当日成婚的,宁雪滢望着纵横交错的前路摇了摇头,“看样子,府中已摆好了喜宴,客随主便吧。” 秋荷不解,“他们能猜到咱们今日入京?还事先宴请了宾客?” 对于这点,宁雪滢也很疑惑,但季氏乃名门望族,在礼节上必会考虑周道,不会出错。 或许,早有季氏的人探知了他们的行踪,继而估算出了入京的期日吧。 只是,为何不见季三郎亲自前来? 乌云疏狂飘散,雨势不减,油润了长出苔藓的青石板路。 车队浩浩荡荡地穿梭在老巷中,直到人声鼎沸、炮竹声起,宁雪滢才从游离中回过味儿来,赶忙盖上喜帕,遮住了眼前最后一丝光景。 喜轿外传来喧阗的声响,是街坊四邻在等着沾喜气,顺便讨几个红包。 当“迎轿”声起,成对儿的童子童女齐声唤道:“恭迎新夫人下轿。” 接着,两名仆人将大红毡毯铺陈开来,一直延伸至喜轿。 府门上金箔贴字的匾额被大红绸花装饰,遮挡住了上面的“永熹伯府”四个大字。 宁雪滢由对方请来的喜婆扶出轿子,脚踩厚实的毡毯,缓缓步上石阶,视野里只剩下自己的绣鞋鞋尖。 当她提裙迈进最后一道门槛时,唢呐声起,穿透浓云薄雾,高昂婉转,伴随而来的,是宾客们的一声声祝福。 视野被遮挡,听力无限放大,周遭皆是寒暄声,像极了位居大同镇总兵的父亲与贵胄们笑谈的声音。 宁雪滢暗想,今日府中应是宴请了不少权贵。 季三郎的父亲就任正二品户部尚书,人脉自不必说,但赶上大雨滂沱,权贵们还愿意亲临贺喜,足见这位季氏家主在朝中的地位。 正当她思绪翻飞时,耳畔传来宾客们更为卖力的贺喜声。 紧接着,视野中出现一双云纹锦靴。 那人靴尖朝她,稳步走来,靴面纤尘不染,随之,站在了她的身侧,接过司仪递来的销金红团花的一端。 宁雪滢心弦一紧,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正是要与她拜堂成亲的新郎官季懿行。 在司仪的指引下,宁雪滢接过销金红团花的另一端。 一对新人在阵阵喝贺中步入喜堂,于天地桌前行了拜堂礼。 当一声“礼成”响彻府邸内外时,宁雪滢听到了周遭的笑声,她被女宾们簇拥着,走进喜房。 喜房内,一应家私除却床榻,都是成双成对的名贵红木,散发着淡淡木质香。 因是远嫁,宁雪滢与身边嬉戏的宾客们并不熟识,内心惶惶,想要抓住什么寻求心安,却无意抓住一截肌肉紧实的手臂。 属于男子的手臂。 指尖轻蜷,她硬着头皮没有松开。 男子亦没有避开,还微撑起臂弯,让她抓得更牢些。 拘谨感在这一刻有了舒缓,宁雪滢想起了与季懿行互通书信的情景。 文字虽没有温度,但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得出季懿行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等坐进内寝撒帐后,女宾和孩童被喜婆逐一请出,喧闹终于散去。宁雪滢舒口气,又陷入新一轮的紧张。 喜婆站在一旁,示意新郎官掀盖头。 当金镶玉的喜秤轻轻擦过下颔和鼻尖时,宁雪滢感到一阵凉意浸入皮肤,待她抬起眼,视野已一片大亮。 龙凤花烛烨烨跳动,宁雪滢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新婚丈夫。 男子金质玉相、玉树风逸,有着浑然天成的冷然矜贵。 颀长的身量配以端美的容貌,宛若皑皑高山之巅的侧柏,蔚然苍茫天地间,不食人间烟火气,偏又生了一双多情眸。 俊逸的人,宁雪滢见过许多,但这般凤翥龙翔的男子,宁雪滢还是第一次见,不禁羞红了脸,低垂下脑袋。 见状,喜婆掩帕偷笑,想要为宁雪滢解围,却是帮了倒忙。 “新妇害羞了,新郎官还不主动些?” 卫湛站在床边,像是置身事外的宾客,一双眼凝在百子帐中,不知是在看床上的大枣桂圆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察觉气氛凝滞,喜婆分别递上两杯酒,笑着道了句:“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1。” 宁雪滢接过其中一杯时,被面前的男子附身穿过臂弯。 一股淡幽的兰香袭来,宁雪滢面颊更红,此前,除了父亲,还从未与外男如此接近过。 一对男女在雷雨交加的夜中合卺、结发,全程没有一句交谈,令喜婆倍感尴尬。 在得了丰厚赏钱后,喜婆又道了几句吉祥话,便忙不失迭地退了出去,将尴尬丢还给小夫妻。 花烛发出燃烧的噼里声,宁雪滢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对方无比陌生。 常年的书信往来,他们该对彼此有些了解才是。 她知他在三千营任职,日后想做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在沙场上尽展鸿鹄之志。 他们明明在书信中无话不谈、互相鼓励,可为何面对面时会这般生分,生分到无话可说? 门外传来催促新郎官去敬酒的声音,宁雪滢抿抿唇,再次看向坐在花烛旁搭着长腿面色淡淡的男子,“郎君快去吧。” 甜软的嗓音带着一丝低腔,还有一丝不确定。 可总要有一方主动打破沉默才行,宁雪滢只当他性子慢热,于是好心提醒道:“外面雨大,郎君快去敬酒吧,别怠慢了客人。” 宾客们都已移步到迎客堂,正由父亲款待着,卫湛坐着没动,修长的玉指在铺着穗状流云的织布上轻叩,随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床前,目光幽深似渊,叫人看不透性情。 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宁雪滢愈发觉得不自在,使本该问出口的婚礼事宜全都噎在了嗓子眼儿。 门外不再有人催促,宁雪滢扬起漂亮的脸蛋,想问他在想什么,可在对上那道视线的一刹,恍惚捕捉到一抹笑意。 浅到几不可察。 那笑有些玩味,令人捉摸不清。 旋即,肩头一沉,她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倒在了撒满花生、莲子、桂圆、大枣的床帐中。 “啊——” 短促的急呼戛然而止。 床边的男子有了动作,曲起左膝跪在床沿上,附身将她困在双臂间。 从宁雪滢的角度,能清晰看到男子流畅光洁的下颌缘。 屋外电闪雷鸣,抚掌声此起彼伏,是府中请来的戏班子引得宾客们的喝彩。 屋内桂圆、大枣撒落一地,还有几颗被宁雪滢踹到了脚踏上,弹跳着滚至桌脚。 被自己的新婚丈夫捉住双腕动弹不得,宁雪滢有些惧意,目光躲闪,“郎君这是作何?” 是打算直接入洞房不成? 卫湛如豹,趴在“小鹿“的身上,没有一句解释。 误入迷林的小鹿、肢体透香的小鹿、待宰的小鹿。 即是此刻的宁雪滢。 2、第 2 章 红罗喜帐寸寸垂下,形成一方幽隅,让本就紧张的宁雪滢更为无措,她试着扭动身体,肌肤染上一层嫣色。 卫湛以一只大手捏住她一对腕子,高举在鸳鸯如意枕上,随后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她的表情,像极了优雅的猎豹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大红的嫁衣被挑开领口,宁雪滢低头看去,见自己隐藏在内里的小衣边缘露出一角,是波浪起伏的荷叶边儿。 上缘靠近左侧腋窝的位置有一颗红色小痣,在瓷白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卫湛也注意到了这颗小痣,凝视许久,久到宁雪滢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 “郎君,冷......” 她侧头试图挣开手腕,嗓音变得细软,带着点点茫然和委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是盲婚哑嫁,但不同的是,这些年与这位季家三郎在书信往来中积攒了情意,让她有了远嫁的底气,至少知道夫君是个温和的性子,很多事能有商有量,可此刻,面前男子表现出的态度,与书信中想象出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听出女子声音的哽咽,卫湛稍稍松了扣在她腕部的力道,给了她舒展的机会,“怎么,怕?” 一开口,腔调疏懒,清越舒耳。 宁雪滢想了想,道:“我不怕你......” 这话惹笑了卫湛,笑意低沉,三分薄凉。 女子生了一副芙蓉面,肌肤细滑,瑟瑟发抖的样子透着股易碎感,此刻,鼻间的呼气大于吸气,胸口也随之剧烈起伏。 卫湛还保持着单膝跪在床上的姿态,见她如此,漆黑眼底滟滟微漾,终是有了些善心,放柔语气道:“平躺,好好呼吸。” 宁雪滢在他与床褥之间慢慢伸直腿,试着平缓起呼吸。 可下一瞬,心跳又失了节奏。 上方的男子似乎耐性不多,已埋首在她的颈窝,汲取起温热。 宁雪滢望着百子帐上的图案微蹙黛眉,感受到阵阵清凉席卷而来,是薄唇留下的湿凉。 那唇停留在她的小痣上,嘬、吸、吮、碾,无恶不作。 那么周正冷欲的一张脸,所做之事怎会如此过火? 宁雪滢紧紧抓住锦褥,不可避免地生出排斥,纵使他们在做最亲昵的事。 等卫湛在那颗小痣的边沿留下齿痕,他目光上移,对上女子湿漉漉的眸,嗓音不似先前清越,染了喑哑:“会解吗?” 什么会解吗? 宁雪滢看向他的大红喜服,重重的“嗯”了一声,尾音向上,明显还陷在迷茫中。 卫湛指了指自己的玉石腰封。 淅淅北风摇枝,枝条映于花格窗,留下斑斓月影。 一室静谧中,宁雪滢点点头又使劲儿摇了摇,好像这样就能逃过花烛夜一般。 到底是年纪小,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经实践将什么都忘个干干净净,明明在出嫁之前,母亲田氏有教过她房中术的。 别说解衣带,就是更羞人的事也该不在话下。 卫湛静静凝着少女白里透红的脸,唇角微动,反手向后,只听“咔哒”一声,沉重的玉石腰封落在了少女的婚服上。 宁雪滢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婚服样式有所不同,心中狐疑,可来不及细想,领口被扯得更大,她被男子抱坐起来。 温热的唇齿落在了那圆润的肩头上。 相比于这人的性子,他的唇舌温柔许多。 许是嫌女子的头饰太过多余,卫湛一边轻咬她的肩头,一边依次除去她发上繁缛的朱钗。 当一支价值连城的金步摇沿着女子的脊椎滚落时,一头茂密的长发倾泻而下,垂至腰间。 卫湛顺势嵌入那柔顺的青丝中,扣住女子的后颈,使彼此靠在方寸之间。 乌亮的发遮住削薄的背,比半垂的嫁衣更具遮掩性。 而卫湛的大手游弋在削背上,荡起黑缎似的长发,在花烛下,映出缕缕光泽。 等嫁衣彻底落在床沿时,宁雪滢穿着绢裤,抱住男子的宽肩,好让自己身形稳当些。她再次看向百子帐上的图案,忽然想到什么,“郎君,你还记得咱们在八月的书信中探讨过避孕一事吗?” 停留在她怀中的卫湛明显顿了顿,微喘问道:“避孕?” “嗯。”宁雪滢向后退离,想要脱离桎梏,却被拉了回去,只得伸手指向门外,“我的嫁妆里,装了一盒鱼鳔,能够避孕。” 她的生母曾是内廷尚宫,医术高超,专为宫妃看诊,包括孕事这块儿,积累了丰富经验。不过宫妃很少避孕,反而希望母凭子贵。 女子为夫家延续香火,被当作天经地义的事,可宁雪滢不愿被女诫等书籍束缚,在八月时就与季三郎约定,将孕事推迟到十八岁以后,这样做,很可能会触怒公婆,但她不愿伤害自己的身体。 好在季三郎答应了。 卫湛忽然松开她,向后靠去,单手闲搭在膝头,意味深长地盯着只着兜衣中裤的少女。 半晌沙哑开口,“董妈,取鱼鳔来。” 屋外守夜的一众侍从互视几眼,更有火急火燎的侍女秋荷担心着自家小姐,立即看向管事的董妈妈,“小姐的嫁妆里有一盒鱼鳔。” 府中被指派专门过来服侍新妇的侍女青橘不解地问:“鱼鳔是做什么的?” 其余仆人也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只有侍卫青岑抱剑闭眼,充耳不闻。 年过五旬的董妈妈轻咳两声,示意青橘带秋荷去取,“速速取来,少打听。” 青橘吐吐舌,拉着秋荷沿游廊去往暂存嫁妆的厢房。 不出片刻,一盒子已被清理过的鱼鳔落入卫湛之手。 男人站在桌旁,身上的婚服微敞,却依旧整齐,除了散落的腰封。 他拿出一个鱼鳔,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在宁雪滢躲闪的目光下问道:“怎么用?” 话落,喜房陷入沉寂,卫湛后知后觉,“啪”的合上盖子,大步朝喜床走去。 宁雪滢下意识向后挪蹭,却被捉住脚踝,跌入绵软的被褥。 卫湛身形前倾,离她的脸很近,又问了一遍:“怎么用?” 这下,宁雪滢可以确定他不是风月老手了,难怪连圆房都这么不解趣致。 可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求教的? 拿过男人手中的鱼鳔,宁雪滢用纤细的手指模拟起来,然后秋目盈盈地望着男人,“郎君学会了吗?我再教你一遍?” “不必。”卫湛懒倦地勾回鱼鳔,收入掌心。 其实,这玩意儿的形态一看便知如何使用,但为确保其能够有效避孕,他还是确认了一番。 看得出,面前的少女是真的不想早早有孕。 当着女子的面,卫湛掀开喜服衣摆,面上的冷欲怎么也不会使人觉出他接下来要做的是那档子事,连被映射在墙上的身影都是优雅的,可实际上,他的动作毫不含糊。 宁雪滢紧紧闭上眼,纤长的睫毛颤动不止,“熄灯。” 为了不让丈夫觉得自己事儿多,宁雪滢特意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再依我这一回。” 紧张之际,连求人都是闭着眼的。 光感消失时,视觉本能松弛,宁雪滢睁开眼,在电闪中捕捉到一抹高大健壮的轮廓正立在床畔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月初十,屋里虽已燃了地龙,但她还是觉得湿冷,不禁收臂抱住自己,主动躺在了被褥上。 乌云笼皎月,只有少许倾洒入室,跳跃在那玲珑的线条上。 兜衣正中心绣着的芙蕖含苞欲放,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有黑夜为蔽,卫湛不再慵懒,目光渐变犀利,周身的气息也转而凛然。 须臾,狂风肆虐,摧折桠枝,连耐寒的芍药也没能幸免,抖落一地碎花。 守夜的侍从们依稀听见喜房传出床腿蹭地的声响,还伴有女子的呜咽。 除了早已离开的侍卫青岑,其余女侍目不斜视,“观赏”着雷电中的庭院,视野一旁苍青。 掐算着时辰,董妈妈让人事先去备水,可等到子时还未得到送水的指令。 她转了转腕子上的金丝玉镯,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却有些担忧新夫人的身子,从亥时中段到子时,足足半个时辰,喜房内一直传出女子的呜咽,嗓子都哭哑了。 “姑爷怎地还不叫水?”一旁的秋荷拧着绣帕跺了跺脚,“我家小姐身子骨弱,禁不起这般折腾的!” 董妈妈稳如泰山,闭眼感受风雨拂面,“新婚夜贪欢,人之常情,急什么?青橘,去让厨役给大奶奶备些滋补的炖品。” 没等青橘应声,秋荷发出一声疑问:“大奶奶?” 董妈妈睁开眼,“不然?” “不是该唤我家小姐一声三奶奶吗?” ** 城东另一座府邸中,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敬酒回来,醉醺醺推开喜房的门,甩了甩银冠高扎的长马尾,痴痴望着坐在喜房内的女子,“娘子......嗝......” 听见酒嗝声,蒙着红盖头的新妇嫌弃地摆了摆手,示意身侧的侍女拦下横冲直撞的新郎官,“猴急什么?先去沐浴。” 季懿行醉眼迷离,却十分听话,任由侍女扶着去往水汽弥漫的湢浴。 也正因醉了,才没有注意到新娘子的脚码比他的还要大。 ** 夤夜雨歇,万籁俱寂,季懿行看着眼前烟视媚行的新娘子,止不住地抽搐起嘴角,倒不是因对方的脚码有多大,而是此人他曾在蓟州镇总兵府见过一面,乃蓟州镇总兵的嫡女杜絮。 如今随父调任搬迁至金陵,婚配永熹伯府世子卫湛。 3、第 3 章 夜澜阒寂,只闻潸潸细雨声,一抹嬿婉倩影倒入帐中,额头沁出湿漉香汗。 虽是将军之女,宁雪滢却在少时身子骨羸弱,走十步都要气喘,靠其父宁嵩以大把的燕窝、海参、虫草调养好身子,最受不得一点儿疼,这会儿被欺负了两个时辰,早已失了元气,粉润的脸色变得惨白。 翘头卷草纹木雕联二橱上摆放着一盆石榴花,摘植在素三彩的方盆里,葳蕤明艳,然而,与野外疏狂暂放的红石榴相较,少了些鲜活气儿,亦如打蔫的宁雪滢。 女子蜷缩成团,缓释着近乎劈裂的痛感,素齿在下唇上留下一排牙印。 身侧的男子并未入睡,安静地倚坐在床畔,肩上披着件月白寝衫,半边脸融于紫电的光影中,衬得五官更为深邃精致。 用眉眼如画来形容这个男子并不为过。 可他的眸光太过冷寂,给精致的“画作”镀了一层寒霜。 宁雪滢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无暇他顾,只想歪头晕睡过去以补充流失的体力。 “郎君。” “嗯。” “夜深了,安置吧。” 金陵宁氏非望族,祖辈无人考取过功名,确切地说,连寒门都算不上,也就是到了宁嵩这辈,凭借一身蛮劲和功夫,硬是从济济武将中脱颖而出,得到季老将军的提拔,成为一方总兵,光宗耀祖。可宁氏与其他门阀世家相比,底蕴薄弱得多,宁嵩还时常会被名门出身的将领拎出来取笑他的草莽出身。 是以,宁雪滢在出嫁前,被七姑八姨进行了冗长的劝说,要她嫁人后要知礼解、守规矩,万不能给家族丢份儿。 还说能被季老将军挑中做孙媳,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管怎样,宁雪滢牢记七姑八姨的话,没打算撇下新婚丈夫独自入眠。 可听完她的话,身侧的男子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倚靠在床围安静如斯。 再敌不过睡意的侵蚀,宁雪滢掖好被子睡了过去。 乌云遮月,化为似真似假的泼黛峭岫,连绵起伏,鬼魅般虚幻。 待听见清浅均匀的呼吸后,卫湛侧头看向熟睡的女子,半晌抬手,以指骨碰了碰她软弹的脸颊。 “可有想过还会见面?” “娘娘。” 低沉微哑的咄唶,带着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 卫湛支颐欣赏着女子的睡颜,眼底是万丈灰烬。 朝阳初升,晓色绚丽,宁雪滢在一阵闷痛中醒来,下面的肿痛感未消,反而加重了,可初入夫家的彷徨经过一宿的沉淀有所消解,这会儿看向坐在床沿整理衣襟的男子,也没了初见的紧张。 有了过夜的交情,她慢慢爬起来,单手杵在丝滑的绣纹锦褥上轻柔一声:“三郎晨安。” 昨夜不敢喊出口的称呼,在经历同床共枕后,不算拗口地唤了出来。 然后一瞬不瞬盯着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暗含些许期待。 婚后是需要互相理解才能长久地经营下去,对方性子冷,她就热忱一些。 听见称呼,卫湛理在前襟的长指微顿,转过眸来,“三郎?何来三郎?” 望着男人疑惑的目光,宁雪滢无意识地抓紧锦褥,又确认了一番:“季三郎......” 另一边,朱阙苑。 古朴素雅的二进院的正房内,卫伯爷和夫人邓氏端坐其中,一人闭眼静默,一人紧握手持,面色皆沉重。 三弯腿角几上换了一支熏香,混合着沉香、茉莉和侧柏叶的味道,有静心凝气之效用。 府中唯一的嫡女卫馠看向董妈妈,露出不悦之色,“真娶错了?” 董妈妈躬身,“的确娶错了。” 二公子卫昊染了风寒,正裹着裘氅以锦帕擤着流涕的鼻子,“娶回来的当真是大同镇总兵宁嵩之女?” 董妈妈调转脚步,再次躬身,“回二公子,是的。” 卫伯爷膝下嫡系只有两子一女,幺女卫馠年方十七,已招赘婿,平日里都是由她打理府上的中馈和人事。 娶错一事,她本是难辞其咎,但一想到婚事仓促,非她本意,不由得抱怨道:“还不是大哥非要将吉日选在昨儿,我就说仓促容易出错吧。” 卫昊看向妹妹,“你先前说过这话?” “怎么没说过?可大哥一向说一不二,我哪敢一再顶撞!”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齐齐看向卫伯爷。 这事稀奇又棘手,就任国子监祭酒的卫伯爷一直闭眼缄默,没能拿出主意。 邓氏也没有什么好的意见,听董妈妈说,儿子已经占了那姑娘的身子,这还怎么退婚! “派人去户部尚书府打听打听,确认一下那边是接了个空还是将杜家娘子接去了。” 卫伯爷“嗯”一声,表示认同,“若是他们先接错了新妇,那责任不归咱们。” 邓氏拿眼睇他,“讲责任不责任的还是其次,主要是要给新妇和亲家一个交代!” 堂堂永熹伯府,在迎亲的路上弄错新娘子,无论如何都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卫伯爷浓眉一挑,“哪个新妇?哪个亲家?” 随即哼笑道:“要是杜家还好说,最多就是咱们两口子亲自登门赔不是,往后将杜絮那丫头当义女对待。要是宁家......就宁嵩那泼皮猴的脾气,谁能顶得住?为夫这把老骨头,不得被他全都拆了?”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直到门外传来家仆问安的声响。 随着一声声“世子万福”,身穿织金宽袖宋锦绛衣的卫湛走了进来,面容淡淡,不见新婚之喜,亦不见娶错之愁。 一见儿子,卫氏夫妻正襟危坐,摆出了公婆该有的仪态。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新妇跟进来,邓氏歪了歪脖子,小声问道:“人呢?” 卫湛是来例行请安的,随后坐到玫瑰椅上,接过管家姜叔递上的青花瓷盖碗,“一时接受不了,就先不过来给二老行媳妇茶了。” 卫伯爷赶忙点头,“是啊,换谁也不能立即接受,咱们别去添堵了,还是先与季朗坤那两口子碰个面吧。” 虽是看不惯宁嵩,但卫伯爷没将偏见转移到一个远嫁的十六岁女郎身上,只想尽快解决麻烦事。 “没必要。”卫湛刮了刮茶沫,有缕缕水汽萦绕指骨,“按着季尚书的性子,会直接对外声称自家娶回的儿媳就是杜絮,会甩锅给手底下的人,说是他们弄错了新妇的籍贯和名字。这种事,外人顶多会在私下里议论,没人敢去当面触霉头。”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这还真是季朗坤那个老东西能做出的事儿。论皇城最好面子的人,当数季氏家主,别说娶错儿媳,就是抱错儿子都未必会声张。 见状,在场的人不敢再置喙,尤其是卫昊和卫馠,甭管私下里在庶弟庶妹面前多强势,在长兄卫湛面前,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清早的伯府,陷入宁谧。 古老的姑苏卫氏,是大鄞皇朝势力最广的世家之一,在迁来京师后,享有朝廷特批的七进七出府院,一砖一檐、一木一石都极为考究。 但树大招风,前任家主在朝廷中树敌不少。 自从卫伯爷世袭爵位,在听从长子的建议后,削减了不少门徒人脉,使卫氏不再招摇,像明瓦覆霜、宝匣封存,处处透着沉静,只有笼中的百灵鸟叽叽啾啾个不停,以及青铜老缸中摆尾的鱼,荡起涟漪,摇曳睡莲。 ** 随着昨夜的积水自屋檐滴落,迸溅在脸上,宁雪滢才从迷茫中反应过来,拿起帕子擦了擦脸。 站在斜后方的秋荷上前半步,哭唧唧问道:“小姐,咱们该何去何从?” 宁雪滢望着熠熠朝暾,没有开口回应。 她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玉照苑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篁竹,翠绿欲滴,淡雅幽静,如今素青之中缀入一点柔粉,有初写黄庭之妙。 卫湛回到玉照苑瞧见女子立在窗前时,就有这种感觉。 当仆人们请安的声音传入耳畔,宁雪滢扭头看去,上一刻还泛着小别扭的素净脸蛋瞬间红个通透。 想起暗夜里一声声陌生又粗噶的气喘,她抓紧裙摆,感觉那里又火辣辣的疼。 因着一早的“兵荒马乱”,还没顾得上涂药呢。 “世子......” 卫湛漫不经心的“嗯”了声,推门走进正房,来到东卧窗前,忽然附身将小妻子抱了起来,“啪”的合上窗。 仆人惊讶不已。 秋荷愣在原地,进退不得。 青天白日的,错娶的事还未讲清楚,关窗做什么? 窗棂内,被竖着抱起的宁雪滢僵在卫湛的臂弯,“卫世子自重。” 话音落,立即咬住自己的舌尖。 他们已成夫妻,她的反应过于激烈了,“郎、郎君放我下来好吗?” 仰头凝着女子花容失色的娇颜,卫湛似乎心情不错,将人轻轻放在窗边的软榻上。 天气不算凉,微风和畅,日光倾洒在乘云绣的垫子上,温热了臀部,宁雪滢挪了挪寻到个舒服的坐姿,试着调整呼吸,白里透粉的皮肤被日光照得几近透亮,像剥了壳的蛋清被绘上了春色,“我......有话问你。” 卫湛直起身,瞳仁被日光映得浅淡,瞳孔收缩,“嗯。” “错嫁一事,你可事先察觉?” “没有。” “真的?” “盲婚哑嫁,彼此不曾见,如何察觉?” 宁雪滢一噎,眉眼凝着复杂之色,“可你没有半分不适,难道一点儿不介意吗?” 卫湛面色如常,“姻缘错结,木已成舟,既不想打破陈规,那就选择接受,没什么可纠结的。” 看他如此坦荡,宁雪滢也无话可说,是啊,若不想和离,就只能接受。 一纸婚书,盲婚哑嫁,即便如期嫁给季懿行,也不能预知日后能否性情相合,而眼前的男子,论家世、学识、样貌、前程,都是玉中尚品,既如此,没必要立即打退堂鼓,不妨相处试试,若实在不合适,再言和离不迟。 日光锃锃,穿入窗缝,照在炕几的银罂瓷器上,折出斑斓光彩。宁雪滢坐在光影中,慎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木已成舟,纠结彷徨最是无用。但有两件事,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洗耳恭听。” 灼灼光线有些晃眼,卫湛单手伸向窗上的白线苇帘,轻轻扯落,遮挡住了斜照的光。 苇帘落下,飘来芦苇的清新味道。 而宁雪滢不仅闻到了日灼芦苇的味道,还闻到男子身上的兰香。 “家父视我如宝如珠,若知我错嫁,必然会擅离驻兵地,前来京师,惹陛下不快。”即便说着要紧事,她的声线依旧清甜柔润,语气好商好量,“我想说的是,在你我确定心意前,世子可否帮忙隐瞒此事,不告知我的爹娘?” 大同镇那边正在镇压山匪,就连送女出嫁,宁嵩都是立了军令状才得以赶回金陵老家。 作为父亲,宁嵩从未想过送女远嫁,可他与季老将军是忘年交,在一次打胜仗的庆功宴上,两人在醉酒后定下小辈的亲事,事后没了反悔的余地。 季老将军信守承诺,在临终前特意叮嘱长子季朗坤完成这桩婚事。 卫湛从狮纹凉玉圆桌底下勾出一把绣墩,闲适落座。 日光被遮,视线得以清晰,宁雪滢暗含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应,视线无意中落在男子搭在桌沿的手上,甚觉这个男子被宿命所偏爱,无一处粗糙,连手都是修长优美的。 卫湛思量片刻,问道:“若你觉得嫁我不合适呢?” 宁雪滢脱口而出,“你我和离。和离当日,我亦会修书告知爹娘。” 听得“和离”二字,卫湛微敛嘴角,淡淡“嗯”了声。 宁雪滢又提出第二个要求,“我与季三郎往来书信十余次,想要当面收回、讲清,还请世子从中牵线搭桥。” 闻言,卫湛明显哂笑了声,云翳欲来。 “书信我会代为要回,有什么话,也可替你转述。”说着,他站起身,慢慢走向软榻,在宁雪滢略显局促的视线中,附身下来,一字一句敲打在女子的耳膜上,“有什么想对他讲呢?” 被男人困在双臂和坐垫间,宁雪滢不得不向后仰去。 对方的视线过于犀利,她有些抵受不住。 像是喝了陈年老醋似的,一日不到的夫妻就能生出这么浓烈的占有欲吗? 宁雪滢不懂,只觉背脊酥麻,想要逃离。 “不想说?”卫湛掐住她一侧脸颊,不轻不重地捏在指腹间,感受到吹弹可破的触感,很想加重力道,却知她比琉璃还易碎,又不自觉地卸去力道,可说出的话冰冷不近人情,“既然没有要代为转述的,那就到此为止,你和他之间别再有后续。” 压迫感消失时,宁雪滢捕捉到男人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鸷。 ** 卫湛离开后,宁雪滢拉开帘子,继续坐在日光中汲取温暖,驱散彷徨所带来的寒颤。 远嫁来京,身边除了几个信得过的仆从,再无其余依靠。她思绪飘忽,没一会儿就栽倒在锦垫上睡了过去。 秋荷蹑手蹑脚地走近,为女子盖上厚厚的毯子,稚嫩的脸蛋浮现温柔,“小姐睡吧,奴婢陪着你。”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飘入耳中,入睡的宁雪滢忽然听得一声压抑的喊声:“小姐走啊,快走!别回头!” 她惊坐而起,看向黯淡阴森的周遭,意识瞬间慌乱。 画面一转,她披头散发跑在青青草地上,扭摆着长长的撮花裙尾。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似在被人追逐。 春寒料峭,她边跑边呼出白汽,等跑上一处山坡还没喘匀气儿,就见河畔的芦苇荡旁单膝跪着一道身影。 月色凄凄,笼罩跪地垂头的男子,有鲜血自男子指尖滴淌,蔓延至草地,流入河中。 男子背对山坡,优美的身形被刀剑刺穿。 她难掩惊恐,提起裙摆奋力跑向河畔,想要看清男子的脸庞。 可草地湿滑,下坡更甚,她跌倒在地,裙摆染泥。 夤夜将近,男子连同月影渐渐消失,她趴在地上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唯有气音回荡在郊野。 “不要、不要!” “小姐?!” 秋荷的声音再度传来,夹杂着焦急和关切。 睡梦中的宁雪滢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视野一片刺茫,她抬手遮住日光,头脑发沉。 是梦啊。 还好是梦。 可她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4、第 4 章 秋荷抓住宁雪滢的手不停搓揉,试图换回她的意识,“小姐是不是梦魇了?” 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宁雪滢慢慢爬坐起来,身上的毯子随之滑落。 “秋荷,我梦见一个男子,他被刀剑刺穿胸膛,浑身是血。” 主仆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宁雪滢对秋荷几乎是无话不谈。 秋荷问道:“小姐梦见了何人?” 宁雪滢摇摇头,“没看到正脸。” 秋荷自幼习医,深知心病最难祛除,但小姐很少做梦,刚刚的梦魇应是因错嫁所生出的焦虑所致,遂并未放在心上,只按着自己的想法宽慰道:“姻缘错了,也未必是坏事,有时候歪打正着呢。奴婢跟府中人打听过,都说世子是个宽厚的主子,很少发脾气。性子稳的人,品行通常不会差。” 宁雪滢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将脸埋在膝头,“府中人怎敢非议世子?” 秋荷刚要打趣,被宁雪滢揪了揪耳朵。 “好了,去办点实在事,从嫁妆里替我取几样胭脂和首饰来,以做明早之用。” 既进了永熹伯府,怎么也要在卫家人的面前大大方方露个脸才行。 ** 深夜高门戏台,伶人月下徘徊,吟唱一出折子戏,戏腔清越,幽幽婉转,引得看客抚掌。 大夫人邓氏浅抿一口酢浆,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妯娌探讨着伶人的唱功。 董妈妈走进看棚,对着邓氏附耳几句。 邓氏握住扶手,“真想通了?” “是啊,听陪嫁的秋丫头说,今儿白日里,大奶奶让她从嫁妆里选取了胭脂和首饰,必然是为明早准备的。” 邓氏展颜,嘴角眉梢透着喜气,对上妯娌们投来的视线,难掩悦色,叮嘱她们寅时到场。 有一贵妇人问道:“行过媳妇茶后,可要择日再举办一场盥馈礼?” 董妈妈等人不禁看向陪在一旁的卫馠。 盥馈礼后,新妇可代替婆母打理府中大小事务,无疑与料理中馈、人事的卫馠有所冲突。 卫馠嗑着瓜子,淡淡然地盯着戏台。 邓氏略一思虑,笑道:“不急,日后再办。长媳可先接替我手中账本,从管账做起。” 管账比中馈、人事还要馋人,董妈妈替自己伺候的大奶奶欣喜,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她福福身子,回到玉照苑,与青橘耳语几句。 青橘点头会意,拉着秋荷去往库房。 正房东卧内,宁雪滢本是透过微开的窗缝“等待”卫湛回来,却无意瞧见两个侍女蹦蹦跳跳地跑出月门,不用细想都知道她们是依了董妈妈的吩咐,去其他院落打点人情了。 长媳需有震慑府中人的威仪,她初来乍到,又是世子错娶的妻子,自是威严不足。 钱财虽庸俗,却是最直白的人情。 宁雪滢摇摇头,走到乌木妆台前,刚摘下一对珠花,就听见窗外廊下传来仆人请安的声音。 兰堂的房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融在灯火中,徐徐走进八方锦纹隔扇内。 高峻的男子立在隔扇旁,定定看着妆台前的美人,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皂香,墨发以一根青玉簪子半绾,其余披散在肩后,更为飘逸出尘。 褪去大红的婚服,这才是他原本的清雅装束吧。 宁雪滢犹豫着站起身,云鬓半散,低眸走到卫湛身边,“可要妾身服侍更衣?” 卫湛抱臂倚在隔扇上,暗影笼罩在女子发顶,“为谁更衣?” 宁雪滢闷声回道:“为郎君更衣。” 然下一瞬,男子径自从她面前走开,绕到了三联屏折后,用一种宁雪滢捉摸不透的语气道:“郎君不用。” 男子的声线生来低醇温柔,是那种听着都会心动的嗓音,偏偏周身的气息凛然,叫人难以接近。 宁雪滢立在原地,没能说服自己挪开步子。 不是欲拒还应,委实是有些怕他。 半晌,卫湛从屏折中走出,不怎么走心地问道:“我睡哪儿?” 对于这个问题,宁雪滢没有纠结,总不能鸠占鹊巢,让主人家睡在地上,“我让秋荷准备了两床被子,世子不介意的话,一起安置吧……”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呢。 卫湛看向平铺的两张锦衾,掀开外面的那张躺了进去,留下呆立的小妻子。 宁雪滢也不在意,原也是她先说了见外的话。她坐回妆台拆卸首饰,随后去往湢浴。 小半个时辰后,她身穿丝滑的绸衣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大户人家的公子多数宿在里侧,夜里方便妻妾伺候,卫湛倒是个特例。 宁雪滢费力越过男人的腰身,安静地躺进被子里,却忽然想起还未熄灯。 “秋荷。”她轻声唤了声,旋即看向仰面闭目的男人,“郎君可要留一盏小灯?” 可等秋荷走进来,卫湛也未回答。 宁雪滢做主留下床前的镂空铜制筒灯,便屏退了秋荷,再次躺进被子里。 昨晚的疼痛犹在,下面胀得慌,她脸皮薄,没好意思与董妈妈讨教缓释的办法。方才在湢浴中查看,已微微肿起。 想起昨晚的无助,身体不受控地排斥,她踢了踢被子,朝里挪去。 许是她一扭一扭的动作打扰到了身边人的休息,或是卫湛也不习惯夜里多个枕边人,许久过后,仍无睡意。 下面实在有些难受,宁雪滢犹豫很久,扭头看向微光中仰躺的丈夫,“我不太舒服,能否帮我寻一种药来?” 卫湛拿开搭在额头上的手,半撑起身子侧倚在床围上,“哪里不舒服?” 面上虽温淡,但回应的倒是极快。 “下面......” 宁雪滢声音很低,低到听不真切,可卫湛还是会意了,抬起手拉了拉帷幔外的铜铃。 紧闭的隔扇传来董妈妈的声音,“老奴谨听吩咐。” 卫湛背对隔扇,盯着将自己蒙进被子的小妻子,淡淡道:“取一瓶消肿的药来。” 稍顿又道:“温和一些的。” 门外,董妈妈应了声“诺”,转身离开去往西厢房,很快折回正房兰堂。 卫湛自内寝拉开隔扇,披着件松松垮垮的赭色缎衫,长身玉立地现身在一片暖黄中。 董妈妈目不斜视,递上药瓶,恭敬地退了出去。 卫湛拿着瓷瓶走到床边,“用我吗?” 宁雪滢几乎抬手就去抢他手中的瓷瓶,“不用,我自己能行。” 说完又钻回被子里,头一蒙,一动不动,没有多余的动作,像只囤食准备过冬的小兽。 卫湛坐在床边,盯着鼓起的被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漠着脸戳了下最高的地方,手戳之处立即瘪塌,里面的小兽挪了个窝,避开了他的触碰。 卫湛又戳了几下,直到把小兽逼出“洞穴”才罢休。 宁雪滢冒出个脑袋瓜,双手紧紧捏着被沿,粉面泛着迷茫,“快睡吧,明日还要起早敬茶。” 四目相对,静默片晌,卫湛躺进被子里。 静夜星稀,朔风强劲的深秋草木凋敝,即便是金门绣户三步一景,也掩盖不住秋日的干枯萧瑟。 玉照苑的拱桥上弥漫起浓浓雾气,遮挡了视线,只闻溪水淙淙流过庭芜。 雀鸟缩头栖息在光秃秃的枝头,与人们一同入眠。 昏暗的帐子中,宁雪滢偷偷向外打量一眼,没有立即有所动作,又拖了半刻钟才缩回被子里,挤出药膏涂抹起来。 指腹传来清凉感,却抵不了面上的滚烫,她秉着心无旁骛,不去回忆昨夜的场景,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患处。 无色的药膏残留在手指,她想去湢浴净手,奈何外侧一道“鸿沟”阻隔,如越高山峻岭。 可刚迈过一条腿,入睡的男人忽然转身,仰躺在了床铺之上。 宁雪滢身形不稳,噗通跨坐在了卫湛的腿上。 融化的药膏透过绸缎布料相濡,沾湿了卫湛的长裤。 窘迫汹涌袭来,宁雪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她赶忙迈过男人,赤脚踩在地上的猩红毛毯上,就那么跑向湢浴。 然而下一瞬,腰间多出一条有力的手臂,将她带回床上。 卫湛顺势抬起她用来上药的右手,嗓音带有深夜的低哑,“去做什么?” 腰肢和右腕被桎梏,宁雪滢浑身一僵,如实答道:“去擦手。” 兰香和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交织,在深深夜色中碰撞出别样的味道,偾张相融,悖于礼数,却在喜房内顺理成章。 卫湛无意闻到她颈间香气,调香的高手竟也没有分辨出是哪几味香料的混合,只觉清新好闻,连心脉都有了微妙的搏动。 “怎么不穿鞋子?” 还被桎梏着,宁雪滢不得不仰起脖颈,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地是热的。” 屋里燃着地龙,地面源源不断发着热,但卫湛还是将她抱起,避免了她赤脚下地。 身体忽然悬空,宁雪滢下意识低头看去,身形一晃,立即扶住男人的肩。 她坐在男人的右臂上,如同三岁的孩子被父亲单臂抱起。 两人确有身量和体型的差异,可卫湛是文官出身,竟也拥有武将的臂力,不由得令宁雪滢惊叹。 毫不费力地将人抱入湢浴,卫湛拿起黄铜架子上的银盆,示意怀里的女子盥手。 宁雪滢立即伸手浸入水中,动作利索至极。 将人放回暖帐中,卫湛捻了捻濡湿的寝衫,残留一股药味。 那是涂药渗透出的痕迹,宁雪滢假装没瞧见,刚要躺回被子里,就被卫湛扣住肩头。 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传出时,宁雪滢双臂环住自己,又紧紧并拢双膝。 勾在女子衣带上的手微松,卫湛侧眸,没有解释自己只是想查看她的患处。 看她如此排斥自己,卫湛收回手,躺在了外侧。 “郎君……” “睡吧。” “你压到我的脚了。” 卫湛扯出被自己压住的小脚丫,抓握在掌心,力道大的令宁雪滢发出一声嘤宁。 娇细的嗓音,与昨夜有些相似。 不知是不是报复心的作祟,卫湛抓着那只还不及他手掌长的玉足不放,力道越来越大。 宁雪滢怕痒,唇齿间不可抑制发出低吟。 5、第 5 章 城东,户部尚书府。 宏丽热闹的膳堂内,户部尚书季朗坤接过三儿媳杜絮递上的鲍鱼炖鸡汤,笑得合不拢嘴,“絮儿有心了。” 一旁的妻子葛氏心绪很是复杂,但面上始终和气,吩咐起站在桌边的侍女,“再去请请三郎。” 季朗坤脸子一肃,没好气道:“前前后后都请过几次了?想通了自个儿会过来。” 气氛忽然凝滞,其余公子和儿媳赶忙打起圆场。长公子笑呵呵宽解道:“老三向来性子拧,认死理儿,咱们各让一步,快别置气了。” “让什么让!媳妇都娶进门了,米已成炊,让他断了去永熹伯府讨理的心思!” 有新进门的儿媳在,季朗坤自是要站在这一边,拿出了在朝廷上对佞臣口诛笔伐之势。 同样是手握兵权的亲家公,杜氏家主远比宁嵩那个草莽出身的兵痞更合他心意,这桩捡漏的联姻,提着灯笼也找不到,岂可换亲! 季朗坤老脸一横,替儿子做了决定。 丈夫和三子都是倔脾气,无论哪一头,葛氏都劝不动,索性垂眸缄默,无意中看向桌下儿媳的脚,心里打鼓,这双脚是真的大,比成年男子的不遑多让,可观容貌,闭月羞花,妍姿艳质,绝非男子面相。 不止婆婆葛氏,就连两位嫂嫂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起初有裙摆遮着,只觉弟媳脚背宽,此刻落座,才觉出是又大又壮实。 杜絮低头吃着碗中饭菜,嘴角点点笑痕,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尚书府垂枝苑的东厢内,早已换下喜色华服的季懿行靠坐在窗上,单腿曲膝削刻着一把短刀刀柄,俊脸紧绷,无论窗外的管家如何劝解也无济于事。 垂枝苑内外全是季朗坤派来的守卫,为的就是防季懿行婚期外出,可困得住季懿行的人却困不住他的心,他心向宁雪滢,自认不会更变。 想到女子字里行间流露的才情与坚韧,季懿行顿觉五脏六腑灼烧疼痛,好似下一刻就能将新婚之夜喝的酒水全都哕出来。 束于银冠的高马尾被夜风吹起,有几缕不听话地粘在了鼻梁上,他烦躁拨开,负气地用力雕刻着刀柄纹路。 这是一把打磨许久的短刀,日后会成为他的防身利器。 ** 翌日朝暾未冉,天际一片灰蒙,宁雪滢从沉睡中醒来,闻到一股桂椒的香气。 大户人家喜欢用桂椒熏染衣衫,宁雪滢对此并不新奇。 听见床帐拂动,董妈妈打个响指,紧接着就有十来个侍女步入内寝,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放着各式各样整齐叠放的衣裙以及相应的脂粉、头饰。 还未天亮,卫湛已不见了人影,宁雪滢拉开帷幔,视线投在了漏刻上。 寅时一刻。 今早要在公爹上朝前行完媳妇茶,她可不想迟到。 见晨起的女子面颊上还贴着一绺长发,董妈妈笑着提醒,随后道:“府中为大奶奶备了衣裳头面,大奶奶可先行挑选,再起身梳洗。” 宁雪滢淡笑着接受了府中人的好意,“这些都是在我入府前备好的?” “并非,之前那些不合您的尺寸,这些都是由巧嫣坊赶制出来的,因着匆忙,怕耽误事儿,才没提前与您禀告。” 如此说来,伯府先前的确为那位杜娘子备了新衣、胭脂和首饰。 还真是姻缘错结。 宁雪滢暗暗摇头,没提自己已让秋荷备好了这些,视线一扫面前十个托盘,定格在了一套石榴红裙上,裙缘加了年轻女郎喜欢的荷叶边,也应是长辈们喜欢的样式。 “就这身吧。” 她随意一指,起身走向湢浴,没有被绫罗绸缎吸引太多注意力。 对于她的反应,很快传到了绿萼苑。 卫馠坐在铜镜前,由人绾起高高的发鬟,“知道了,退下吧。” 跪地的侍女躬身离开。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看向卫馠,温声提醒道:“你啊,还是花些心思在姑嫂的维系上,那毕竟是长嫂。” 卫馠轻睨一眼,“你可知,长嫂日后是要掌家的!” 若新妇是传闻中不问宅中事的杜絮还好,如今换成宁雪滢,必然是会在掌家上与她有所竞争。 “为夫明白你的难处。”肖遇慕摇着轮椅靠过去,从妆奁里选出一支金钗,插入妻子的髻中,“但有大哥这层关系,还是不好得罪,不如先和和气气地相处一段时日,试探出对方的心性和脾气。” 丈夫说得不无道理,卫馠点点头,拿起大红口脂,重重点涂在唇上。 少顷,她带人走进玉照苑,一眼瞧见立在窗前的女子。 红罗轻绡的佳人,粉面生春颜色好,连泛起愁容时都令人赏心悦目。 难怪长兄在得知娶错妻子后没有失态。 收起眼底的惊艳,卫馠扭着柳腰走上前,拿出了当家嫡女的从容大方,衣衫上的信期绣堪称精湛,被灯光映出飞燕的纹样。 走到窗边,她上下打量,莞尔笑道:“呦,如宁姑娘这般的美人儿,还真是少见。” 瞧见来人,宁雪滢先是一愣,见来人与卫湛有两分相像,再观年纪,心中有了猜测,立即收起烦乱的心绪,盈盈一颔首。 卫馠还礼,让侍从将一摞摞绸缎布帛交给了玉照苑的管事婆子,随后介绍起自己的身份,“小女子是永熹伯府的嫡女卫馠,掌管府中日常大小事,宁姑娘有什么需求,都可与我讲。” 与所猜不差分毫,宁雪滢没有诧异,也没有受宠若惊。 接着,卫馠又道:“昨儿接亲的领头是大哥的近身护卫,名叫青岑,办了糊涂事,已领了责罚,还望宁姑娘海涵。” 该以怎样的心态海涵呢? 宁雪滢扯扯唇角,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认了这桩桃花劫。 卫馠接着道:“想必宁姑娘也知自己嫁错,永熹伯府自不会亏待客人,待姑娘冷静后,可先修书两封,分送大同镇和金陵,说明情况,再看令尊和令堂如何抉择。” 女子面上一直带笑,世故老练得超乎年纪所限,却唯独少了姑嫂间该有的亲昵。 适才,宁雪滢已从董妈妈的口中大致了解了府中情况。 家主卫伯爷有一妻两妾,嫡三庶五,眼前这个卫馠是府中唯一的嫡女,早早便招了赘婿,又从生母手中接过了中馈和人事,想来是要在伯府立足顶峰的。 难怪会来“献”殷勤。 宁雪滢不傻,感受得出这份殷勤实则是变相的施威,先发制人,使她日后不得以长媳的身份喧宾夺主。 无声地轻轻嗟呼,宁雪滢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疏冷了语气,可她声音本就清甜,刻意的疏冷也不会显得失礼,反倒透着少女的懵懂,“按理儿,你不是该唤我一声嫂嫂吗?” 话落,卫馠凝住了扬起的嘴角。 恰巧卫湛在这时回到玉照苑,听见妻子的话,他淡淡看向妹妹,“馠姐儿,改口。” 瞧见自家长兄,卫馠多少有些不自在,甚至生出骨子里的惧意。明明是一同长大的亲兄妹,可不知是不是多心,长兄在这一年的阳春时节突发了一场急症,醒来后性子发生了改变,少了一贯的温文谦和,多了寡言矜冷,也更为深谋远虑。 美目流转,卫馠自顾自找起台阶下,“宁姑娘远嫁而来,可能不懂当地的规矩,改口是需要敬过媳妇茶的。” 不等宁雪滢应话,卫湛走过去,嘴角擒笑,温温凉凉,“府中无宾客,关起门来就是自家人,怎地还要行那么多规矩?” 男子风姿挺秀,配以绛色华服,比之平日素雅衣衫,多了三分冶艳,应景于燕尔新婚。 卫馠估摸不出长兄与宁雪莹一夜夫妻后积攒了多少情意,可即便不深,也已板上钉钉,不会有变数,日后他们才是真正的一条心,故而在长兄徐徐靠近之际,她忙笑着改口:“咍,是我呆板了,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规矩!” 说着,盈盈一拜,皮肉僵硬地唤道:“大嫂,小妹有礼了。” 宁雪滢自是懂得见好就收,遂令秋荷取来事先备好的见面礼。 原本是要送给尚书府小姑子们的礼品。 季氏人丁兴旺,单单未出阁的小姐就有七人,秋荷向来是个机灵的,已从七份礼品中挑出一对最好的嵌金羊脂玉镯,以应付伯府唯一的嫡小姐。 宁雪滢接过,隔着红布摩挲了几下,猜出是那副镯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递给卫馠,“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哂纳。” 身为贵爵世家的嫡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卫馠自是不在意,但碍于长兄在侧,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去,可一入手就知是上等货。 “多谢大嫂。” 收进衣袖,她看向卫湛,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卫湛看向妻子提醒道:“你是长媳,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宁雪滢扬起漂亮的脸蛋,没有怯懦,反而带着一点点娇蛮,“自然。” 旋即补充道:“无论我是何种身份,都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 闻言,卫湛没有不悦,还轻轻勾了勾唇。 寅时三刻,宁雪滢与卫湛并肩走进二进院,峨峨云髻、纤纤倩姿,映入每一个伯府之人的眼中。 卫伯爷远远望上一眼,发出了男才女貌的笑叹。他背手坐到客堂上首,优哉游哉等着儿媳前来。 其余宗亲心思千转。 邓氏也是初见到宁雪滢,在心中感慨,宁嵩人虽粗犷,生出的女儿倒是柔桡婉约。 二公子宁昊伤寒未愈,掩帕轻咳起来,手上的绿松石戒极为打眼,“但愿儿子迎娶舒雯那日,一切顺遂。” 府上给二公子定下的未婚妻是御史大夫的幺女,婚期定在半年后,两人青梅竹马,也算一桩良缘。 听得次子的话,卫伯爷有些不乐意,“阴差阳错,好事多磨,说不定咱们卫氏迎进个宝呢!” 二公子耸肩笑笑,“就怕宁嵩的女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诶呦呦......娘,轻点轻点!” 邓氏收回揪儿子的手,在小夫妻跨入门槛时,瞬间变回雍容端庄的主母,嘴角翘起恰到好处的笑。 迎着一声声打量的眼睛,宁雪滢不卑不亢地走到董妈妈引她站立的位置,也在用余光打量他们,几番寒暄后,心中不禁赞道,姑苏卫氏的后人,个个好颜色。 曲膝跪在蒲团上,她接过一盏含有粟、枣、脯等配料的茶水,分别递到了公婆面前。 “父亲请喝茶。” “母亲请喝茶。” 并附赠了自己事先做好的女红。 “好好好。”卫伯爷饮一口茶汤,将绣品塞进袖管,朗笑着抬手,“好孩子,认真听你娘讲几句。” 邓氏抿口茶,循循讲起卫氏家规中最被看重的几条,“家法繁多,为娘就不一一赘述,你先牢记这几点,日后再慢慢掌握。” 宁雪滢一拜,“儿媳牢记母亲叮咛。” 卫湛扶妻子起身,示意她接过母亲给的见面礼。 当裹着红布的见面礼露出小小一角时,在场的宗亲和嫡庶们无不惊讶瞠目。 这份礼物比金银珠宝可贵重得多。 朝廷赐钦差御剑,可上斩佞臣、下斩刁民。 伯府也有祖传的“御剑”,是一把百炼成钢的戒尺,见戒尺如见当家主母,可先“打”后奏。 邓氏将戒尺传给长媳,目的有二。 一来是想弥补伯府迎错亲的过失;二来是在给远嫁的儿媳撑腰,不至于被府中人轻视。 意识到母亲的用意,卫湛稍一颔首,握住妻子持戒尺的手,看向一众嫡子庶出。 卫馠第一个反应过来,却别扭地没有放下身段,被一旁的肖遇慕扯了扯衣袖,才率先回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一起拜见长嫂!” 庶子庶女们赶忙弯腰行礼。 二公子卫昊最后一个起身,敷衍施礼,可转瞬侧腰一疼。 卫湛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着妻子的手,抽打在了胞弟的身上。 “腰杆硬?” 卫昊磨磨牙,深深鞠躬,暗道长兄下手可真狠。 难怪说夫妻同心,才短短一日,长兄就重新划分了远近亲疏呢。 这招杀鸡儆猴还是有效的,宁雪滢明显感觉到在场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带了点敬畏。 她看向丈夫的侧脸,生出了感激之情。 怔愣之际,男人忽然垂眸,与她交汇上视线。 稠黑的凤眸潋滟深邃,映出了她的虚影。 众目睽睽下,宁雪滢慌忙移开眼,朝邓氏福身致谢。 “一家人就别见外了。”邓氏拉过温温软软的小儿媳,忽然有种多出一个女儿的感觉,“你年纪比馠儿还小,日后肩上的责任却是最重的,切记要三思后行,不可冲动行事。” “儿媳记下了。” 这一刻,宁雪滢如释重负,至少公婆比想象的还要温和宽厚。至于嫡出的小叔和小姑,且行且看吧。 体面是互相的,自己先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6、第 6 章 喝过媳妇茶,卫伯爷和几位宗亲同辈一道乘车赶往宫城上值,卫湛还处在婚期,不必上朝。 可坐在詹事府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哪能得几日清闲,晌午没到,就有詹事丞送来一摞子公牍。 太子年岁未满十六,东宫大事宜皆由卫湛代为定夺。很多朝臣都有了预判,认为太子一旦登基,卫湛会顺势进入内阁,成为下任首辅,位极人臣。 而卫伯爷就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亦是忙得不可开交,散朝后就匆匆赶往国子监,却与户部尚书季朗坤迎个正面。 宫阙之中,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相顾无言。 知晓内情的同僚们佯装无事发生地从二人身边经过,面色各异,内心戏十足。 二人目不斜视,不愿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最后,还是季朗坤觉得自家占得便宜,不该端着,于是嘴角一提,拱了拱手,“恭贺卫伯爷喜得长媳!长媳是门面,需好好栽培才是。” 听出对方口气里的侥幸,卫伯爷哼笑一声,拱手还礼,“就不劳季尚书费心了,身为卫氏的长媳,日后必能独当一面,巾帼不让须眉。” 姑苏卫氏,能长盛不衰,与历代主母和长媳有直接的关系。 季朗坤只当卫伯爷吃了亏在强撑,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虚虚实实地施舍起同情。 卫伯爷最厌烦谁拿这种目光看他,在这儿可怜谁呢? 趁着同僚们走远,他笑眯眯上前一步,凑近了道:“老夫知道季兄好面子,别说迎错儿媳,就是抱错儿子都会闷不作声,对吧?这次让老夫占了便宜,改日请季兄吃酒赔罪。” 这话的意思就微妙了。 季朗坤侧过身,眉一横,“是本官占了便宜,改日请伯爷吃酒。” “老夫请。” “本官请。” “老夫请!” “本官请!” 两人互不相让,较劲儿的话语落入每一个洒扫的涓人耳中,听起来怪幼稚的。 ** 少顷,彤云聚拢,前儿还是大雨滂沱,今儿就飘起雪花,冰冻落叶。 将沉甸甸的祖传戒尺收入柜中,宁雪滢坐在茶水桌前,为自己泡了一壶六安瓜片,边喝边思忖起母亲交代给她寻人的差事。 母亲的故友余翠春曾是内廷尚宫,到了年纪出宫后就留在皇城,膝下有一养女,在太医院当值,名叫蔡妙菱。 宁雪滢想要见一见这名养女,打听一些新的线索,可前提是,自己可以出府,亦或是将蔡妙菱请入府中。 这事还需找卫湛商量。 入夜万木凝霜,宁雪滢等了许久也不见卫湛回房。 新婚的头两日,新郎官撇下新娘子在书房忙公务虽无可厚非,但还是有些不妥。 董妈妈催了守在书房前的护卫三次,护卫青岑才叩响了书房的门,“世子。” 可话语未落,身后忽然飘来一股雅香。 青岑转过身,于灯火通明的廊下看清了女子的相貌,忙躬腰行礼,“给大奶奶请安。” 身披白绒滚边斗篷的宁雪滢认出他是初十那日迎她入门的“始作俑者”,又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伤势好些了吗?” 听说此人因为迎错亲挨了三十鞭的责罚,换作寻常人早就卧床不起了,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足见是个内力浑厚的练家子。 青岑面无表情道:“是卑职该受的,让大奶奶......” “青岑,请人进来。” 没等青岑客气完,书房内忽然传出卫湛冷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青岑推开房门,侧身让出路,“大奶奶请。” 冷风夹雪穿廊而来,吹透了夹衣,宁雪滢没再客套,提步迈进门槛。 书房宽敞整洁,一堂一室以碧纱橱隔开,垂有莹澈珠帘,经灯火一照,折射七彩光晕。 宁雪滢站在帘外,透过无规律的缝隙看向端坐书案前的男子,没有贸然进去。 男子的身后摆放着一排黄花梨架格,交叉摆放着书籍、盆栽、玉器,为简约的装潢锦上添花,增添了层次。 妻子在深夜来到丈夫的书房,大多会带些夜宵,可宁雪滢两手空空,显得不够体贴。 卫湛在公牍上落下最后一笔,“怎么不进来?” “郎君没请我进去。” 宁雪滢早已在家中养成习惯,从不窥探父亲的公事,总是会等到父亲做完事才靠近。 将一份份公文分类装进架格中间的抽屉落锁,卫湛绕过书案,打帘走出碧纱橱,高大的身躯笼罩住了柔桡的妻子,“找我有事?” “该安置了。” 意识到自己事忙“冷落”了她,卫湛没有多做解释,更为干脆地道:“我在书房沐浴。”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大冷的天儿,实则无需每晚沐浴,可陌生的新婚夫妻太过见外,还是会盥洗整洁再同床共枕。 没被邀请入书房反倒让宁雪滢舒了口气,她可不知该保持怎样的心态观赏一个成年男子沐浴。 “那妾身先回房了。” 长夜窅然,玉照苑的一角,疏篱围成的栅栏内桂花香馥,点缀了丛丛萧索。 卫湛从灯火阑珊的长廊中走过,看着东卧窗棂上映出的倩影,不由恍惚。 推门而入时,那道笼在暖融中的倩影出现在隔扇旁,真真切切,活色生香。 卫湛合上门,隔绝了屋外探头探脑的秋荷和青橘。 新婚的小夫妻隔扇相望,没有一方主动打破沉默。 沐浴过的二人和衣躺入床帐,分睡两张被子。 屋里地龙燃得旺,裹紧自己的宁雪滢有些热,索性拉低被角扭头看向身侧仰躺的人,“妾身有一事。” “嗯。” 有事相求,宁雪滢摆出诚恳的态度,侧过身枕着一只手臂,徐徐讲起母亲田氏托付的事,继而提到了太医院医女蔡妙菱。 当听得蔡妙菱的名字,卫湛敛了敛眸,“你不必特意前去拜访,她每隔十日左右会来府上一趟,到时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而且,府中有侍医,为何还要请太医院的医女前来? 宁雪滢撑臂半起,垂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向旁凑了凑,“那位姑娘是来为府中何人看诊?” 身为长媳,还是该尽早了解府中的大小事宜,以作不时之需,也以免被虎视眈眈的小姑子比下去。 虽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宁雪滢也不愿做软包子任人欺负。 可问出的话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意识到什么,宁雪滢咬住腮肉,暗想自己可能唐突了卫湛。 蔡妙菱多半是来为卫湛看诊的。 有些隐疾,难以启齿,病患大多不愿让身边人知晓。侍医与府中人往来密切,或许不如外面的医者嘴巴严。 但问题是,卫湛有何隐疾是不能对外告知的? 没有立即追问,宁雪滢找话儿打起圆场:“蔡医女本月几日会来府中?” “二十日。” 蔡妙菱每隔十日左右会来府中一趟,向前推算,上次前来是在本月初十。 也就是大婚当日! 宁雪滢更为迷惑,却也不好再做打听。她躺回自己的枕头上,隐约觉出身侧的男子变得严肃了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转眸看去,刚好对上男人一闪即逝的审视。 “怎么了?”本能的疑惑溢出唇齿,她又半撑起身子盯着男人那张冷欲清绝的脸,“可有话要对妾身讲?” 不会真有隐疾吧? 可那晚,是畅通无阻的...... 温软的少女眉眼灵动,认真注视时流露出的关切不含虚假。 卫湛被那双眼盯得烦躁,猛地起身,如同猎豹扑鹿,将宁雪滢按在了里侧的锦褥中,“不睡?” “睡睡睡!” 少女声音颤颤,眼中依旧流露着关切,可说出的话与关切无关,像是要急于申明一种态度。 拒绝的态度。 卫湛撑在上方,视线在她不停起伏的心口上流眄,即便是洞房夜的行房,她也一直环臂抱着自己。 确切的说,连小衣都没取下就吓得呜咽起来。 这会儿有灯火照亮,才得以看清峭岫的陡度。 身上那点肉,都长在了这两处。 黑瞳变得泼墨浓稠,卫湛闭闭眼,逼退了渐起的狎昵。他躺回外侧,单手搭在额上。 宁雪滢怔了会儿,慢吞吞起身,为他掖起被子盖住肩头,以免着凉。 这般贤惠,换作是谁,都要赞叹一声新夫人是个知冷知热的妙人。 可真的知冷知热吗? 娘娘? 卫湛望向吐泪的花烛,眸底褪尽润澈。 7、第 7 章 次日醒来,卫湛如往常一般不在身边,宁雪滢挑开帷幔拉了拉铜铃,就有十来名侍女捧着衣裙依次走进内寝。 董妈妈随后走进,带着侍女们恭敬施礼,又介绍起衣裙的款式。 扫过一眼,宁雪滢选了一套妃色忍冬暗纹的袄裙,搭配璎珞项圈,衬得下巴小巧,人儿灵秀。 收拾妥当,宁雪滢看向董妈妈,“世子呢?” “世子在书房等着大奶奶一同前去请安。” 在书房等着一道去请安,就说明手上还有未处理完的公牍,所以说,自己昨晚是搅扰了卫湛的安排? 恐落人话柄,宁雪滢今晚不打算再去催促。 半刻钟后,两人去往朱阙苑问安,又一同送卫伯爷坐上马车。 伯府的后巷生长着一排茁壮的枫树,红叶所剩无几,其余铺落在石板路上,与薄薄一层积雪交融。 宁雪滢望着青黛砖瓦的深巷,隐隐闻到杏花酒香。 生父最爱杏花酒,时常灯下小酌,再在酒酣正盛时,打上一套拳法。 想起不拘小节的父亲,宁雪滢心里暖融融的。 父亲每年只能返回金陵一次,都在金秋时节,宁雪滢便打算在来年金秋南下省亲,与家人团聚。 “郎君,我能在附近走走吗?” “你是伯府长媳,出入不必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卫湛还有东宫密函要处理,不能陪伴妻子,“青岑,跟在大奶奶身边。” 一名侍卫走上前,不远不近地跟在宁雪滢和秋荷身后,如影随形。 老巷幽静,一户人家的柿树斜出墙外,有狸花猫蹲在墙头,迎着日光,伸长爪子扒拉着挂满枝头的柿子。 宁雪滢伫立观赏,稍许看向青岑,“你是世子的影卫?” 青岑俯首,“回大奶奶,是的。” “跟在世子身边多久了?” “卑职的家族历代效命永熹伯府,卑职自幼跟在世子身边。” 既如此......宁雪滢走近男子,停在一步之外,“我有一事想问你,还请如实回答。” 昨夜同床共枕时,不知怎地碰了壁,宁雪滢想打听清楚卫湛有何隐疾,也好有所准备,不再触及对方的逆鳞。 但看得出,青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否则也得不到主子的器重。 心思一转,她先下手为强,不给青岑拒答的机会,“你迎亲失误,害我嫁错人家沦为笑柄,该有所补偿。我现在问你什么,你理应知无不言。” 面对讨债的小娘子,青岑确实心中有愧,“大奶奶请讲。” “世子有何隐疾?” 一句问话令青岑无可应答,他偏头轻咳一声,“还请大奶奶换个问题。” “不换。” 细细观察护卫的反应,宁雪滢笃定,卫湛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别人的闲事,宁雪滢自是不会打听,但卫湛不同,他是枕边人。 看着女子坚毅到较真的模样,青岑瞥向秋荷,等秋荷很有眼力见地走开,才缓缓开口:“大奶奶问对人了,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晓,其中之一是卑职,也请大奶奶保守秘密。” 歪打正着吗? 宁雪滢点点头与之达成共识。 又静默了片刻,青岑像是开启了回忆的闸,望向灿灿日光下的柿子树,咄唶道:“世子有心疾,每月逢九发作,发作前,他会将自己锁在书房,不准任何人打扰。” 有心疾怎会逢九发作,还要瞒着家人又将自己锁在密闭的房中?宁雪滢越听越疑惑,觉得这不是单单的心疾,而是疑难杂症,“世子的心疾只有那位蔡医女能医治吗?” 显然没有想到大奶奶会知晓蔡妙菱的存在,青岑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了,若是让世子知道,免不了被责罚,可话已至此,也不好戛然打住。 “蔡妙菱有独创的良方,会为世子缓解病痛,却不能根治。每隔十日左右,她会来府上一趟。” “可否买下那副良方,以作不时之需?” 万一事发突然,蔡妙菱来不及到场,岂不耽误了医治......宁雪滢心思还算细腻,想要未雨绸缪。 青岑摇摇头,“我代世子出过价,想要买下那副方子,蔡妙菱油盐不进。” 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能用油盐不进来形容另一个人,八成是怀了某种不满。宁雪滢没与蔡妙菱打过交道,不愿妄断对方品行,只能静等本月二十日的碰面。 回到玉照苑的卧房,宁雪滢拿出手札记下了一个特殊的日子。 逢九。 今日是十月十三,距离下一个逢九还有六日。 入夜,云层稀薄,迢迢星河闪烁,与皎月交相辉映,笼罩不凋寒木。 卫湛处理完最后一份公牍,包裹上缃帙,差人送回詹事府,自己则在书房静坐。 听到府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靠向太师椅,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青岑,差人抬水来。” “诺。” 待沐浴后,他刚要回房,却听青岑问道:“世子可要宿在书房?” 卫湛轻飘飘一眼,跨出书房。 青岑有些懵,不知这句问话有何不妥。 深秋夜长,月波洒满香阶,皎白清冷。 东卧燃着微弱灯火,卫湛走进时,正见青橘熄灭屋里的熏香。 青橘欠身行礼,小声问道,“可要奴婢唤醒大奶奶?” “不必,将外间的灯全熄了吧。” 卫湛合上隔扇,挑开帷幔坐在床边,面上没什么情绪。 丝衾绵软,如坠云絮,宁雪滢睡得安稳,也未察觉到外侧袭来的兰香气息,直到一只大手伸至她的被子里。 “唔?” 身体本能地躲避沁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感受到有什么在用力地抓捏她。 冷冽的兰香气息越发浓郁,夹着点点皂角味,宁雪滢被抓得皮肤泛红,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郎君,别......” 她抱紧手臂,试图逃离另类的折磨,即便在新婚夜,也未被卫湛这样对待过。 不顾她的意愿。 新婚那晚,黑漆漆一片,除了疼,无暇顾及其余感受,若仔细想来,好像还有极为陌生的愉悦感,但那时太过紧张,缺乏经验,别说享受,就是接受都是极难的。 而且,他们似乎不太适配。 此时被那只手干扰思绪,宁雪滢嗫嚅道:“还不行,郎君放过妾身吧。” 娶了个娇气的能如何? 至少卫湛没有如何,喑哑问道:“我碰你了?” 宁雪滢趴在床上,略施小伎俩将他的手压于身体和锦褥间,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你没碰我那儿,但你碰我这儿了。” 什么那儿啊这儿啊的…… 卫湛那只探过去的手覆上她的心口,用掌根感受着她的心跳。 人心隔肚皮,无法直白剖析,但女子急速的心跳,泄露了她的紧张,是真实无法自控的情绪。 真实……想到这两个字,卫湛再次收紧了掌心。 宁雪滢发觉这招制止不了他,一时气闷,翻坐起身,撇开他的大手,“世子为难妾身了。” 卫湛漠着眼,“因为不是良人吧。” 所以才会排斥肢体接触。 自嘲的话令宁雪滢云里雾里,都不知他哪儿来的愠气。 白瞎了这张白璧无瑕的脸,若是性情温和些,不就是话本里姑娘家偏爱的翩翩贵公子。 或许与心疾有关吧。 病症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想到此,宁雪滢忽然伸手覆上男子的心口。 “将心比心,你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你。” 难得的机会,她想借机试探他的心律,可隔着寝衣,除了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强健的胸肌,再无其他异样。 她蜷了蜷指尖,硬着头皮张合五指,有样学样施以报复。 卫湛眸色渐深,却没阻止这出幼稚的“报复”,直到衣衫被抓出褶皱才淡淡抬眼,“我怎么对你,你怎么对我?” “嗯。” 应是应了,随之,宁雪滢感到背脊发凉,有种掉进沟里的感觉。她收回手钻进被子,还假意打了个哈欠,呢哝一句:“很晚了。” 撤的倒是快,可卫湛并非能被轻易打发之人,他盯着女子映在灯火中的侧躺轮廓,忽然附身含了下她的耳垂,惹得女子直激灵,睡意全无。 而始作俑者躺回了外侧,还单手给自己掖了掖被子。 宁雪滢捂着湿濡的耳垂坐起身,一瞬涌出十来个报复的手段,可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狠”话才刚放出,不能认怂,她抿抿唇,盯着卫湛薄薄的耳垂,一口咬了上去。 素齿一磨,留下一排牙印。 然后快速钻进被子蒙住脑袋,不给卫湛一点儿反击的机会。 感受到耳垂传来的阵阵湿凉,卫湛微合着眼,没去计较。 夜渐深,同床异梦的两人背对而眠。 窗外冷风萧萧,吹动青竹簌簌,落叶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窗上。 室内沉静,宁雪滢在一股幽幽兰香中睡去,梦境中同样出现狂风和落叶,搅混黄沙吹打在脸上、发间。 与前两日的梦境相仿,她独自奔到山坡上,再次瞧见跪在血泊中的男子。 男子被利器刺穿背,细细数来,一共九把刀剑,其中一把从心口刺出,刀尖坠着血珠。 她跑下山坡,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8、第 8 章 翌日醒来,宁雪滢头脑昏沉,有些想不起梦境的场景,却清楚记得那男子身上被刺了九处。 为何接连做了相同的梦?那人又是谁? 怀揣着心事,宁雪滢换好衣裙,与卫湛一道去请安。 天儿还没亮,卫伯爷在见到长子长媳走来,离得老远就眉开眼笑道:“昨晚从内阁打听到的消息,国子监增设女子学堂的请示审批了下来,顺利的话,来年就可招收女荫监了。” 卫伯爷见识过太多满腹才情却无法施展抱负的才女,时常为她们感到可惜,如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望着惜才的公爹,宁雪滢扯了扯卫湛的衣袖,踮脚想要私语。 卫湛下意识弯腰,靠近她的唇。 彩绘华丽的抄手游廊中,新婚的小夫妻交颈交谈,落在外人眼里颇有情真意浓的氛围。 在听得妻子的评价后,卫湛看向父亲,“儿媳妇夸您了。” 卫伯爷一愣,按捺住激动坐回主位,端正地问道:“说来听听。” 一旁的邓氏也竖起耳朵。 卫湛带着妻子走进堂屋,忽视了妻子拉扯他的小动作,理了理袖口,“说您是个好官。” 能得儿媳夸赞,卫伯爷十分受用,扶须朗笑,别提多开怀了。 宁雪滢脸热,不满地瞪了一眼出卖她的人。晚辈不可对长辈评头论足,这是三岁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可那一瞪,千娇百媚,在邓氏眼里则成了小夫妻之间的情趣。 邓氏暗暗欣喜,自长子在三月患病醒来后,还没见他对谁流露出过柔情呢,这桩婚事,或许是误打误撞的良缘。 她忽然有些期待与亲家的见面了。 能教出温柔可人的女儿,宁嵩和田氏又能蛮横到哪儿去?多半是因他们的草莽和宫婢出身,被怀有偏见的贵胄以讹传讹,在名声上泼了脏水。 ** 户部尚书府,垂枝苑。 一大早,尚书府邸的后院飘出蒸馒头的清香。 一众侍从挤在灶房前,不解地看着腰系围裙忙前忙后的三奶奶。 这事儿很快传到了家主和主母耳中。 季朗坤哪会想到自己的名门儿媳还是个手沾阳春水的贤妻,“老三娶的媳妇好啊。” 妻子葛氏为他系好革带,苦笑道:“好有什么用?也得老三喜欢才行啊。” “妇人之仁,婚后是靠经营的,再美的女子看多了也会腻,唯有贤妻得君心。” “下一次厨就贤惠了?”葛氏并不认同,“说不定是俘获不了自己的夫君,变着法的在收买人心。” “那叫谋略。” 季朗坤拂了拂袖,不愿再与妻子交谈,乘车离府前沉声交代道:“尽快让人将婚书送去衙门,以防夜长梦多。” 葛氏不怎么走心,“都娶进门了,还会有差池?妾身还想寻个大师合合八字呢,若是不合,还是先想法子破解为好。” 所谓差池,即是换回亲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同于无。 季朗坤隔空点点妻子,气不打一处来。 葛氏无视于他,执意要先合八字。 晌午时分,八字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府中掀起了风言风语。 坐在窗上继续削刻短刀刀柄的季懿行扯了扯嘴角,毫不在意妻子正在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唯一想做的事是去见宁雪滢,瞧一瞧她的模样。 听说是位极美的娇娘。 这时,有小厮捧着热馒头靠近,“少爷,三奶奶又蒸了一屉,您也尝尝?” 季懿行冷睇一眼,吓得小厮背过手,藏起了馒头。 “交代你的事,打听到了吗?” “小的刚从衙门回来,永熹伯府已经补齐了婚书......” 最后几个字,小厮说得极轻,生怕触怒自家少爷。 季懿行垂眼看着小臂长的短刀,“那原有的婚书呢?” “衙门那边给的回复是,咱们两府都没有事先送过婚书。” 闻言,季懿行顿住了削刻的动作。 送没送过婚书去衙门,他还不清楚?怎会没有记录在册? “去跟母亲说,我要出府一趟。” “老爷不准少爷出府......” 季懿行握住未处理完木屑的刀柄,语气冷到极致,“我想出府,谁拦得住?” 倏然,一道暗笑自廊道传来,清晰地敲打在主仆二人的耳膜上。 系着围裙的杜絮倚在廊柱前,单手掐腰,手里还握有切菜的刀,“夫君想出府,先从妾身的身上踏过去吧。” 成婚至今一再缄默的小将军被彻底激怒,“你当我不敢?” 杜絮扯了扯遮挡脖子的衣领,“来,试试。” 俄尔,尚书府的后院响起短刀和菜刀的碰撞声,闹得是鸡飞狗跳。 季懿行坐在廊椅上,咬断一截细布缠绕起受伤的左手,面沉如锅底,“悍妇!” 杜絮撸起袖子查看手臂上的伤势,回敬一句:“狗东西!” 这事儿很快在街坊四邻传开,也传到了仅隔两条街的永熹伯府。 伯府中人围坐火炉旁,嗑着瓜子窃窃闲聊。 宁雪滢没有外出,实在不想被人当作谈资还要假面相迎,也不知娶错一事的风波何时能过去。 夕暾灿灿,几缕晚霞射入兰堂。宁雪滢惊喜地发现,摆放在花几上的茶梅开出了红艳艳的骨朵,为深秋润了色。 她搬来绣墩,坐在茶梅旁做起女红,仪静绰态的模样格外乖巧。 卫湛进来时,就瞧见了这副安宁静好的场景,“在做什么?” “为郎君绣荷包。”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湛走过去,附身看向女子的纤纤玉指灵活地穿针走线,没有当面拆穿她的小心思,但心中有了思忖。 最近她只求了他一件事。 她想尽快要回那些寄给季懿行的书信。 有些事,和和气气地面谈是办不成的。 卫湛从不自诩君子,何况是对季懿行。 夜半雀鸟栖枝,却在听得细微声响后,成群惊飞。 一道暗影越入尚书府的后院高墙,轻车熟路地直奔垂枝苑,可还没来得及潜入,忽然被另一道窜出的身影拦下。 两人暗暗过招。 青岑以小臂抵开对方的攻势,“是我。” 另一人靠在廊柱上,掐起一侧腰身,“呦,我当是贪财的小贼呢,原来是贪色的。” 没理会对方的调侃,青岑淡道:“世子交代,想办法拿回大奶奶与季三郎的往来书信。还有,别被季懿行抓住把柄。” 明月现出云层,投下皎洁月光,照亮了杜絮的半边轮廓。 “世子运筹帷幄,只是可怜了我,每日都要应付那个狗东西。” 青岑拿出一沓银票,“这回呢?” “诶!客气了。” 接过大把的银票,杜絮呸了呸指腹,清点起张数,“放心,一切尽在小爷掌握。” 雌雄莫辨的脸上泛起浓浓笑意,还侧身让出路,“周遭的护院都被我调开了,青岑护卫慢走。” 等青岑步下石阶,杜絮又叫住人,“拿到书信,要直接烧毁还是怎样?” “不可,世子可能会过目。” ** 如一片云飘入深深府邸,卫湛在庭院中听完青岑的禀告后,轻轻“嗯”了声,转身回到正房。 秋荷正在服侍宁雪滢沐浴,听见门响,只当是青橘提来了热水,“送进来吧,浴桶里的水都凉了。” 卫湛停在原地,目光落在半敞的门前,那里有橘黄的暖光流泻,还有阵阵花香四溢。 与此同时,青橘提着水桶推门而入,在瞧见站在兰堂内高大的男子时,语顿片刻,“世、世子。” 湢浴内水花声灭,秋荷探出脑袋,讪讪道:“小姐在沐浴,还请姑爷......” 移步其他房间。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错结的姻缘,人家也已是夫妻,她说这话可不合适。 “还请姑爷稍等。” 卫湛没有应答,走进内寝。 湢浴中,宁雪滢缩进水中,只露出肩头以上,匆匆洗过便换上寝衣,屏退了两名侍女,独自站在浴桶旁绞发,肌肤透着初出汤浴的嫩粉。 蓦地,身后传来动静,稳而平缓,未刻意隐藏脚步声。 宁雪滢滞住绞发的动作,没有立即回头,忍着怦怦乱跳的心,“郎君要在这里沐浴吗?” 卫湛走到她的半步之外,抬手拨弄下浴桶内的水,只剩微热的温度。 “不必唤人抬走水。” 宁雪滢这才转过身,一只手隔着脸帕握在长发上,“留着做什么?” 因着长发湿漉,肩头和领口都被濡湿,使本就单薄的寝衣呈现出半透的形态。 卫湛垂眸不知看在哪处,冷峻着一张脸道:“继续用。” 宁雪滢怔住,意思是,他要用她用过的汤浴? 不会介意的吗? 9、第 9 章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时,宁雪滢还处在思绪游离中,不懂卫湛为何要使用她用过的浴汤,且已转凉。 须臾,隔扇一合,两人和衣躺在床帐中。 桌上的一对银罂被烛火映得烨烨闪亮,表面分别刻有两人的姓氏。 这还是后半晌时,司礼监的宦官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的一点儿心意。 卫湛二十有一,官居正三品詹事,是年轻新贵中最出众的一个,没有之一,肩负辅佐太子的要务,在皇后那里比太子三师还要有分量,可谓风头无两。 此番错娶的风波传到了宫里,皇后命巧匠连夜打造了一对银罂,既是一种慰藉又有撑腰的意味儿,想要替小夫妻堵住悠悠之口。 丈夫能得帝后看重,于宁雪滢而言是件好事,是以,刚一躺下,她就趴在卫湛身边,柔声讲述起接受赏赐的场景,眉眼灵动,弯成月牙,“今儿府上来了一位姓赵的掌印,好大的气派,听说是御前的红人,我自小到大还没见过身穿麒麟服的内侍呢。” 宫里只有一个姓赵的官宦,乃是御前大太监赵得贵,执掌司礼监,权倾内廷,可卫湛对赵得贵并不感兴趣,对封赏也一向不上心,反倒是盯着女子恬静的娇颜淡声问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娶妻,他就没打算戒荤。 闻言,宁雪滢双膝一紧,立即摇头,几缕青丝拂过面颊,粘在了嘴角,“还要几日。” “几日?” 卫湛面上平静,像是在询问一件寻常事,可隐隐迸溅出的威压,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那晚的记忆并不美好,陌生到不受控制的欢悦是伴着痛的,宁雪滢比划个手势,“七日。” 七日小伤都愈合了,何况只是消肿,她那点伎俩根本瞒不过一个浮沉在人心算计中的重臣。 “五日。” 说罢,卫湛翻身面朝外,撤回了不加掩饰的来自身体的索取。 宁雪滢趴在枕头上看着他的后脑勺,很是不解,拥有这样一张禁欲冷峻的脸,是怎么做到随心所欲的? 屋外忽有寒风四起,灯下飞雪簌簌成丝,细细密密地拍打在窗上。 屋内和暖,不受滋扰,夜里无梦。 次日一早,有身穿棉衣的护院拿着扫帚在庭院中低头扫雪。 今年的冬雪提前了些,已是深秋第二场。 宁雪滢身穿妆花缎夹棉小袄,袖揣鎏金手炉,小心翼翼地跟在卫湛身后。 金陵不常见雪,她有些不适应,走起路来很是缓慢。 再看前面的男子,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峻拔身姿与风雪契合,更显轩然霞举。 “郎君等等我。” 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边,宁雪滢提着厚厚的裙摆唤了一声,想要躖上卫湛。 倏然,低垂的视野里伸来一只手,指尖被风雪吹得微微泛红,却是骨节匀称玉白,掌心纹路清晰,带有几处薄茧。 宁雪滢抬头,对上卫湛狭长的眼,被支配般递出自己的手。 秀气的小手被男人以掌心裹住,感受到了干燥的温热,比手炉传递的温度还要舒服。 离得老远,相继前去请安的嫡庶子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都不知寡淡的长兄还有柔情的一面。 尤其是时常被长兄收拾的二公子卫昊,不可置信地问向身边的随从,“那人是大哥?换了魂儿?” 随从笑着哈腰,“是世子爷没错,等公子成了婚就知晓新婚燕尔的妙哉了。” 卫昊掸了掸落在昂贵裘衣上的细雪,俊面流露讽刺,“说得好听!无非是见色起意罢了。” ** 请过安,卫湛有事前往东宫。 路上皑皑积雪,连崇崛的东宫楼阁都覆了雪,卫湛一袭银鼠色大氅,手持油纸伞出现在詹事府官员的面前,面容比冰雪还要沁冷。 “几时的事?” 东宫管事太监走到卫湛的伞下,“禀詹事大人,殿下从昨晚晌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说什么也不肯选妃。老奴心里慌,这才斗胆叨扰了大人。” 太子刚满十五,再有一年就会行弱冠礼,比寻常人家的男郎提前四年。 行过弱冠礼,宗人府及礼部就要着手为太子张罗婚事,前不久,礼部已派出花鸟使,在各地相看世家贵女。 照理说,身为储君,娶妃纳妾可壮大人脉,稳固地位,是件好事。 众人实在不解太子为何会如此排斥。 卫湛将油纸伞交给管事太监,大步走进太子寝宫,“去请皓鸿公主过来。” 太子是正宫皇后所出,而住在宫外的皓鸿公主是已故的贤妃所出,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弟,关系倒是极好。 皓鸿公主也是唯一一个在未成婚前就拥有府邸的帝女,只因她的生母是皇帝钟爱的女子。 众人惊讶的是,在皓鸿公主赶来后,太子当真进食了。 东宫侍从和詹事府的官员们齐齐舒口气,庆幸绝食的事情没有传到御前。 傍晚时分,暮云欲坠,晚霞成绮,宫阙嵌入光缕勾勒的画境。 卫湛与皓鸿公主沈茹思一同从东宫离开。 沈茹思年岁十九,早已到了出降的年纪,却因没有看中的驸马人选,迟迟没有议婚。 皇帝爱女如命,一再纵容,无人敢置喙。 徒步走过一段宫墙甬路,沈茹思递上一个锦匣,“詹事大人新婚,本宫还没亲口道声恭喜,一点儿微薄心意,不成敬意。” 卫湛道了声谢,转手递给身后的青岑,“太子殿下近来胃口不佳,公主若是得闲,不妨多来劝劝。” 沈茹思清丽的脸上泛起浅淡笑意,“他拧性,让大人费心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臣最在意的是太子殿下的康健,相信公主也是。” 另一边,宁雪滢回到房中,继续绣起没完成的荷包,她绣活利索,不出四日就绣出了一对大雁的雏形。 大雁对彼此忠贞,宁雪滢也想经营一段如爹娘的姻缘,可也清楚,世间很少有父亲那样的情种。 次日,十月十八。 一早晨曦璀璨,宁雪滢请安回来,手里捧着一摞账本,是从婆母邓氏那里取来的。 依着邓氏的意思,管账可由简到繁,先从简单的账目看起。 坐在暖意融融的窗前,宁雪滢翻开各院落日常开销的账本,认真查阅起来。 青岑叩响窗棂时,宁雪滢的目光正浏览在二公子所在珍贝苑的部分。 本月珍贝苑关于治疗风寒的支出格外多,购买了大量的名贵药草,可看二公子并不像重病的样子。 怀着疑惑,宁雪滢推开窗,见只有青岑站在廊下。 显然是支开了其余人。 意识到青岑有事找她,宁雪滢端正态度,“请讲。” 作为侍从,不宜掺和小夫妻的事,但青岑作为卫湛的心腹,还是给宁雪滢提了个醒,“明日逢九,不知世子有无亲口与大奶奶讲过,绝不可私自开启书房里间的门?” 书房里间不是未设隔扇,只镶嵌了乌木碧纱橱吗? 但初来乍到,宁雪滢也不好质疑一个亲信护卫的话。她点点头,看向一廊相连的书房,“明日,世子会将自己关上一整日吗?” “是的。” “不吃不喝?” “卑职会定时送餐。” 如此诡异的举动,令宁雪滢起了怀疑,总觉得青岑对她的透露有所保留,如同走出迷雾之中,寻不到引路的灯。 可愈是这般,愈能激起她的探知欲,想要剥开丈夫的重重伪装,真真切切了解丈夫的内里。 华灯初上,宁雪滢怀着惶惶的心绪传来珍贝苑的管事妈妈,细致询问起他们在名贵药草上的开支。 “冬虫夏草、人参、阿胶、铁皮石斛各五斤;何首乌、黄精、肉苁蓉、川芎、金银花各十斤......不止这些,单说灵芝,就配齐了六种。” 宁雪滢温和笑问:“二叔患的何种风寒,需要如此大补?” 珍贝苑的管事妈妈吊着眉梢回道:“府中嫡系金贵,不可有闪失。偶染风寒大补一下无可厚非吧?大夫人已看过账目,没有异议。大奶奶也不必过多留意这些九牛一毛的支出。” 府中人皆知卫昊难服侍,能留在珍贝苑的多数是老伙计,眼前这位是卫昊的奶娘,气场与旁人自是不同。 宁雪滢深知对方将她当成了好捏的面团,才会不露心虚,反而借机挖苦她小家子气。 合上账本,宁雪滢凝睇起面前的老妪,带了点儿审视。 母亲告诫过她,假若被人轻视,便少讲话,言简意赅表达自己的意思,从气场上先发制人。 “既不是顽疾,七日左右便能减轻,再加七日,应该足够康复了。从本月廿四起,入库珍贝苑的药材预算,每笔都要经我过目,方可支取。” 管事妈妈刚要泛起的冷笑,在瞧见兰堂走来的人影时,生生压了下去。 宁雪滢同样瞧见了走来的身影,摆摆手拿出了当家长媳该有的气势,“退下吧。” 即便是府中资履深的老伙计,也不能当面忤逆一府长媳,管事妈妈一忍再忍,调转脚步福福身子,恭敬道了声:“给世子爷请安。” 卫湛略过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不怒自威。 而管事妈妈在面对卫湛时,也与适才有很大的差异,这便是看人下菜碟。 宁雪滢看破不说破,却未如她一般起身迎上前,端的是八风不动。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等管事妈妈离开,宁雪滢才收起冷然,起身走到卫湛面前,仰头笑吟吟问道:“今日回得早,是忙完了吗?” “来收租。”卫湛垂帘,疏懒中透着不可忽视的犀利,令宁雪滢后知后觉,今日是五日之期。 美目不可抑制地躲闪,可一想到逢九之说,那种惶惶的感觉再度涌来。 患心疾时,必然不能行房。那......在明知自己患有心疾的情况下,将行房的日子定在逢九的前一晚,是在给她尽可能的恢复时长吗? 没等她感动,卫湛抱臂倚在软榻旁,“可要沐浴?” 时辰尚早,就要沐浴就寝吗? 宁雪滢理顺不开见外的心理,却也推托不掉。 少顷,湢浴冒出热气,宁雪滢坐在浴桶中,由秋荷灌下一瓢特调的桂蜜牛乳,沁润起每一寸肌肤,宛若涂抹上一层乳酪质地的桂花膏。 蒸热的牛乳与桂花交织,散发出馥郁香气,激起侍者的食欲。 秋荷担忧道:“小姐,待会儿姑爷会不会吃了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宁雪滢立即捂住小丫头的嘴,“世子在隔壁,不许说笑。” “奴婢不是说笑,是担心你的身子。” 宁雪滢也担心,卫湛似有无穷的精力,久久不歇。 今晚或许会很难捱。 “秋荷,去跟董妈妈要一支润滑膏来。” 10、第 10 章 宁雪滢跨出浴桶时可谓肢体透香,瓷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泛着暖色光泽。 她换上一身单薄的红裙,看向秋荷,“好看吗?” 秋荷无奈笑道:“小姐怎会质疑自己?” 出嫁前,自家小姐可是名动金陵的大美人,求娶之人络绎不绝。 宁雪滢当然知晓自己貌美,只是站在卫湛那样金相玉质的男子面前,自认在美貌上占有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 人外有人,美貌之上是皮骨与气韵的结合。 说来庸俗,若非卫湛拥有此等相貌,她定然不会这么快接受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为宁雪滢绞干发,秋荷提醒道:“对了,董妈妈说按着日子,小姐该来月事了,需注意着些,不可在月事间行房。” “还没来呢......” 按着日子掐算,再有一两日的光景吧。 回到东卧,她屏退秋荷,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隔扇旁,“妾身已让人换了浴汤,郎君去沐浴吧。” 卫湛从账本中抬眸,望着灯火中的小妻子,没急着去沐浴,而是叩了叩桌面,“过来。” 宁雪滢不明所以,快步走到桌前,见账本上多出几处批注,想来是卫湛在方才的空闲中标注上的。 如此,账目一目了然。 不愧稳坐詹事府的第一把交椅,不止批注清晰明了,连字迹都墨饱劲挺,宁雪滢捧起账本,虚心地阅览起来。 卫湛起身去往湢浴,越过她时闻到一股牛乳桂香,不觉慢了脚步,“用的什么?” “秋荷特调的香料,怎么了?” “不错。” 中肯的一句评语,听在宁雪滢耳中犹如石子入潭水,荡漾起涟漪,她装作没什么触动,“嗯”了一声当做回应,目光还落在账本上,像是多刻苦似的。 卫湛也没多留,径自去往湢浴,很快里面传出水花声。 看完詹事大人的珍贵批注,宁雪滢放下账本,推开窗散热,却见廊中站了数名守夜的侍女,顿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新婚那晚她发生的声音,不会也被这么多人听了去吧? 正羞耻着,腰间一紧,卫湛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世子?” 身后的人没有应答,而是伸长手臂,替她合上窗子,就那么保持着站姿,附在她后颈,以牙齿厮磨起来。 皮肉传来异样感,宁雪滢僵直不动,小幅度地缩了缩颈。 有些痒。 冷调的兰香环绕在颈间,扰乱她的意识。她像海里漂泊的小船,任由海浪拍打,淹没在狂澜中。 被翻转过来时,还因双脚无力,全倚在了卫湛的怀里。 卫湛扶住那截盈盈一握的腰肢,低头含弄她的耳垂,发出了水泽声。 理智尚存,宁雪滢在桎梏中扭头,看向两人被烛火照在窗上的影子,交颈相依,悱恻缠络,委实大胆了些。 她扑进卫湛怀中,用力环住他劲瘦结实的腰身,“去里面。” 这种时候,温声细语抵得过圣旨奏章,何况是细若蚊呐的央求。卫湛勾住女子的背,带着人一步步离开窗前,却未入暖帐,而是抵在桌边,剥开一侧衣衫。 红衣落肩,露出雪白肩头,散发莹润光泽。 片刻,留下点点齿痕。 宁雪滢被抱坐在桌面,却因太凉再次抗议,嘤嘤喏喏的声音带着鼻音,“不在这儿,去那儿。” 又是这儿啊那儿的,娇娇气气。 卫湛拉开彼此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张透粉的娇面,忽然扣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迫使她直面自己,“待会儿是不是又要熄灯?” “嗯......嗯。” 宁雪滢反手去触灯盏,想要拿起吹灭,却被卫湛扣住双腕,高举过头顶。 背后没有支撑的靠点,双脚也在悬空,宁雪滢被向后延伸时,极度缺乏安全感,偏头紧闭双眼,强忍着游弋在锁骨之下的冰凉触感。 卫湛在官场上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做事向来稳中取胜,尤其是此刻,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漫漫长夜,月色浓绻,人也柔情。 可桌上的小妻子并不配合,不停踢着他的衣摆,试图抗议,“郎君,去那边。” “叫什么?” “......卫郎。” 卫湛微怔,原本要逼她喊夫君的,可这声卫郎,貌似也不错。 微提唇角,他松开宁雪滢的双手,熄灭灯火,抱起女子走向大床。 “自己躺下。” 喑哑的嗓音缥缈在静夜中,别样蛊惑。 宁雪滢忐忑地仰躺在被褥上,看着那道暗影倾覆而下。 帷幔垂落,呈现出文王百子的图案,片刻后,有异响断断续续的传出。 不知过了多久,宁雪滢双手捂嘴,抽泣出声。 那支润滑膏被丢出帐外,孤零零落在桌脚。 正房外,秋荷心事重重,不知润滑膏的事会不会触怒世子爷,也不知小姐有无法子让世子爷甘愿使用那玩意。 “董妈妈,奴婢听见小姐哭了。” 见过大风大浪的董妈妈瞥她一眼,“正常,别大惊小怪的。” 秋荷歪歪嘴,继续守在门外,越发心慌。 小姐哭得有点儿凶。 跺了跺脚,她干脆跑开,耳不听心不烦。 青橘扬着一张清秀的脸,笑嘻嘻凑近董妈妈,“妈妈,今晚过后,咱们是不是要迎来小主子了?” “还早。”府中有记录女子月事的簿册,董妈妈按着经验分析,大奶奶受孕最好的时期是在每月上旬。 阒静深夜,褪尽喧阗,绘有翠微山色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晃,投下令人头晕的光圈。 守夜的侍从们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唯有站在月亮门外的青岑是完全清醒的。 暖帐内,卫湛敞衣靠在床围上纾缓着呼吸,侧头时,为蜷缩的女子掖了掖被子。 “可要叫水?” 宁雪滢闷头毫不动弹,像是散架的木娃娃,没精打采,青丝凌乱黏在浅痕斑斑的背上。 一开口,声音沙哑,“你今晚别同我讲话。” 谁让那会儿她哭求他时,他没有一点儿怜惜,都不停下来。 听出是气话,没哄过人的年轻世子也不上赶着讨嫌,撩起帷幔看了一眼漏刻,眸中渐起波澜。 像雨滴落入深潭,打破了静影沉璧的潭面。 留下一句“明日,我不回房”,便起身离开了。 听见湢浴传来一遍又一遍的水声,宁雪滢也未过多留意,疲倦地睡去。 梦境混乱,彤云压顶,浮岚暖翠转眼萧索。花卉落败,青竹凋零,满目疮痍。 蓦地,一头豹子从沉睡中醒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外的她,龇起獠牙狂吼一声,地动山摇。 宁雪滢从梦中惊坐而起,半晌才反应过来适才是场梦。 帐外黑漆漆的,烛台烬灭,她有些怕,隔着帘子唤起卫湛,“卫郎?” 隔扇之外未有回应,那人应是已经离开。 行房过后没有温存,没有轻哄,醒来还被晾在一旁,换谁都会觉得委屈吧......宁雪滢忍着不适抱住自己,埋头在膝,顿觉孤寂。 倏尔,她想到什么,捂着小腹穿上绣鞋,摸黑走到窗边,“秋荷。” 靠在廊柱上打瞌睡的秋荷立即清醒,忙不失迭地来到窗前,“小姐有何吩咐?” “几时了?姑爷呢?” “快到丑时了。姑爷回、回书房了。” “青岑何在?” “守在书房前。” 心下终于了然,宁雪滢道了声“无事”,又摸黑回到床上躺下,却是了无睡意。 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子,逢九患心疾,不与家人提起,也不传侍医,只将自己锁在安静的房中,是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究竟是何缘由,连至亲都要相瞒? 愈发觉得古怪,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那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丈夫,即便没什么感情,日后还将荣辱与共。 为了自保,她也要弄清其中玄机。 ** 清晨天高云淡,麻雀啾啾,与笼中的画眉鸟隔笼飙音,惹笑了喂食的卫伯爷。 宁雪滢独自来敬茶时,见公婆没有问起长子,更为笃定老两口是被蒙在鼓里了。 恰巧每月的逢九都是休沐日,一日不出院子也无需报备吏部,而公婆和伯府其余人,默认休沐日世子需要休息,起床气重,纵使睡过时辰不来请安也无可厚非,久而久之形成了逢九不请安的习惯。 宁雪滢谨记青岑的叮嘱,不可将心疾一事告知他人,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玉照苑。 每隔十日左右,蔡妙菱会来府中为卫湛医治心疾,想必这件事也有其他借口瞒过府中人。 心绪沉沉,宁雪滢不知不觉走到书房前,与青岑交汇上了视线。 青岑颔首,“大奶奶。” 宁雪滢问道:“世子用过早膳了吗?” 天色尚早,伯府各灶房刚刚冒起炊烟,也给偌大的府邸增添了烟火气。 “还未。”已事先提过醒,青岑索性请宁雪滢帮忙,也能多个助手。 逢九之日,青岑一向谨慎,不容他人接近书房半步,纵使是信得过的心腹,但宁雪滢不同,她是世子的发妻,早晚会知晓这个秘密,没必要严防死守。 “待会儿大奶奶若是不忙,可否帮卑职取份早膳来。” 宁雪滢求之不得,“好。” 辰时二刻,饭香扑鼻,有邓氏的交代,厨役们特意为玉照苑的两位主子准备了进补的膳食。 作为过来人,知道新婚燕尔容易纵欢过度,又逢冬雪降温,合该滋补一番。 没一会儿,宁雪滢亲自端着摆放整齐的托盘走向书房。 仆人们纷纷让路,有嘴甜的,已将世子夫人的贤惠之名传遍整座伯府。 青岑接过托盘,发觉宁雪滢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了然,“大奶奶想进去?” “可否让我瞧上一眼?” 那是自己的丈夫,宁雪滢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了担忧之情,可心里明镜,卫湛未必买账,还可能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可一方隐瞒,自然会引起另一方的探知欲,不能怨她。 再者若想日子过得长久,夫妻该坦诚才是。 青岑默了默,不似先前坦诚,“抱歉,卑职无法替世子做主。大奶奶真想知道实情,还是明日亲自向世子询问吧。” 说完转身走进书房。 宁雪滢没有不识趣地跟进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雅致的书房内,门窗紧闭,青岑在连通里间的碧纱橱前停下。 面前赫然多出一堵青石泥墙。 拧动墙体上凸出的一处机关,泥墙的左侧开启一道小窗,正好能塞进托盘与食物。 “小伯爷,用膳了。” 青岑换了对卫湛的敬称,左手悄然握在了背后腰间的刀柄上。 一声低笑传出小窗,醇厚空灵,漫不经心,“唰”地一下将托盘扯进小窗。 “握刀做什么?” 青岑垂下手,“卑职在自保。” 里面的人“喔”了一声,执起筷箸,挑出一片姜丢出小窗,“主子不吃姜,难道不知吗?” 青岑没有异样,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 世子平日不挑食,但小伯爷挑食又难伺候。 里面的人慢条斯理地动了筷,没等下口,又丢出几块鱼肉,“谁送的膳?” 青岑权衡起利弊,深知小伯爷一叶知秋的洞察力,也不相瞒,如实答道:“是卑职托大奶奶送来的早膳。” 那人淡淡嗤笑,说了一句青岑听不大明白的话,“娶那女子,自找苦吃,不怕重蹈覆辙?” 随后夹起一块菱角细嚼慢咽,等吃得差不多了,浅呷一口汤,以锦帕擦了擦嘴角。 通过小窗,能清晰瞧见他食指上多出一枚翡翠银戒,衣袂的颜色也从新婚的赫红换成了紫棠,几缕墨发披在肩头,没有全部束冠,更像是夜里快要就寝的世子,仅以青玉簪半绾发髻。 若用轩然霞举还形容世子,那冶魅瑰丽就是对小伯爷最好的形容。 “小伯爷没别的吩咐,卑职先退下了。” “且慢。”那人将托盘推出窗外,“青岑,卫湛是你的主子,我也是。主子让你开门,办不到吗?” “抱歉,卑职只谨遵世子指令。” “真当这机关术能一直困住我?”那人曲指叩了叩墙体,又走到窗前,叩了叩青石泥窗,漂亮的凤眼晦暗不明,难辨情绪。 卫湛,九次穿膛的痛,还不吸取教训吗?出卖过你的人,不该留在身边。 心里说着,男子以修长的食指戳破墙体一处薄弱,有泥屑簌簌落下。 11、第 11 章 后半晌鸟哢遏云,宁雪滢按着卫湛批注的方式查看起账本,有种事半功倍之效。之后,她又拿起荷包,绣起未完成的大雁。 云髻峨峨的模样映在窗外人的眼中,显得温婉贤淑,引得董妈妈夸赞,“大奶奶柔美端丽,是世子的福分。” 听得夸赞自家小姐的话,秋荷傲娇地扬起小圆脸,“我家夫人教得好,小姐学得也好。” 董妈妈手拿帕子推了推她的小脑袋瓜,“什么你家我家的,大奶奶自嫁入伯府,就是伯府的人。” “那不一样......” “秋荷,进来一趟。” 直棂窗前,宁雪滢打断了小丫头的喋喋不休。 秋荷蹦蹦跳跳地跑进东卧,“怎么了,小姐?” “你刚刚话多了。”宁雪滢放下针线,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 秋荷绕到绣墩后,为主子按揉起头上的穴位。她自小跟在田氏身边学医,按揉的手法已是炉火纯青,“送小姐出嫁前,老爷可是放了话的,若小姐在夫家受了委屈,大可和离回金陵。” 哪儿跟哪儿啊?这才开始经营婚后,怎么就谈到和离了?宁雪滢故意凶她,“再胡扯就自个儿掌嘴。” 秋荷吐吐舌,赶忙转移了话题:“小姐昨夜累到了,可要奴婢去熬些补气血的参汤?” “今早请安前,董妈妈督促我喝了一整碗,我现在闻到那个味儿就反胃。”宁雪滢闭目享受着小丫头的服侍,心思却记挂在另两件事上,“得闲时,你去珍贝苑那边打听打听他们的库里是否存了大批珍贵药草。” 若是没有,那支出上就存有疑点。 秋荷谨慎问道:“咱们初来乍到,小姐不怕惹怒二公子?” “二叔是府中嫡子,拿他立威再合适不过。” 宁雪滢虽温和好说话,却知杀鸡儆猴的重要性,拿捏住了宁昊,还担心庶出们整幺蛾子吗? 至于明显高一段位的卫馠,来日方长,她有的是耐性。 “还有一事。”宁雪滢睁开眼,将小丫头拉至跟前,“你回头翻翻医书,查查哪些病症会定期复发。” 秋荷直言道:“那可多了。” “准确到每月的每一日,不差分毫。” 秋荷起疑,蹲在地上,双臂交叠搭在宁雪滢的腿上,“谁呀?” “去查就是了,莫要多问。” “那很可能是心病,而非身体的病症。就像牙龈发炎,明明消肿了,可一想起,还是会有隐隐作痛的感觉,需要有医者疏导开解。” 心病...... 宁雪滢单手搭在秋荷的发上,一下下抚弄,思绪翻飞。 ** 户部尚书府。 陪婆母、妗子打了几轮牌,杜絮回到垂枝苑的正房,命侍女取来一瓶金疮药,“出去吧。” 看三少夫人动作迟缓,侍女阿枳有些不放心,“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 杜絮摆摆手,示意阿枳退下,她是季懿行的侍女,亦是眼线。 上次与季懿行过招,伤了小臂,至今未愈,可不能让那狗东西得知这事,看了笑话。 阿枳没动,情真意切道:“若是让三少爷知道奴婢怠慢了少夫人,会被责罚的。” 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杜絮掐住她的腮,似笑非笑地磨了磨牙,“说了不用,你要违抗我吗?再说,季三郎因为这点小事就责罚侍从,说明他气量狭小褊急,不值得投靠,不如投靠于我,如何?” 香腮被掐变了形,阿枳疼得“嘶”了声,赶忙退后,避开那只粗粝的大手,“少夫人说笑了,奴婢听不懂什么投靠不投靠的。” “行了,小妖精,快出去吧,耽误我上药。” 阿枳生得娇丽,自被杜絮一眼瞧见,就戏称为妖精,时而还会将她撩得面红耳赤。 阿枳不懂人前贤淑的少夫人,背地里怎会痞里痞气的。 等房中彻底安静下来,杜絮撸起袖子,擦拭起刀痕淤青。 别看季三郎年纪不大,未至双十,刀法倒是一流,稍加历练,或许能成为一员悍将。 自己还是轻敌了。 “卫世子,这份人情你算是欠给小爷了。” 轻哼一声,杜絮思量起如何盗取季懿行珍藏在书房的十余封书信。 ** 夜晚帘栊映树影,重叠交织,宁雪滢支额昏昏欲睡,冷不丁垂头清醒过来。 看了一眼漏刻,已至子夜中段,十月二十,卫湛没有回房。 又静坐了片刻,她起身走出卧房,拉开兰堂的门扇时,已不见青岑的身影,想来是去休息了。 也说明卫湛无事了。 再有一日婚期满,卫湛即将归朝,宁雪滢自知不该打扰他,但有些话还是要当面问清为好。 在姻缘中,她有自己的底线,不愿与枕边人虚与委蛇。 坦诚,是走下去的要素之一。 越过守夜的侍从,她叩响了书房的门,随之,里面传出应声。 “进。” 推开门,屋里黑漆漆没有燃灯,宁雪滢迈进门槛,朝着里间唤了声:“郎君,你在哪儿?” “啪”的一声轻响,有微弱火光点燃于男子的指尖,很快,桌上烛台燃烧,点亮了夜色。 宁雪滢看清了灯火旁男人的脸,冷峻、平静,身上穿了件月白锦衣,退减喜庆,余留清雅。 她合上门走进里间,见他仰面躺到太师椅上。 书房已恢复如初,不见那道青石泥墙。 “郎君怎不回房?” 卫湛答非所问:“白日里青岑带你进来过?” “嗯。”宁雪滢上前,坦荡地站在摇椅旁,“郎君有什么心事都可与妾身讲,我们是夫妻,不该相瞒的。” 女子眸光盈盈,柔和又坚毅,与平时那个温温软软的女郎差异很大。 有些人遇事冷静,善于应变,是难能可贵的优势。 可卫湛像是经历过千锤百炼,不会为听似情真意切的话所动容,“如你所见,每月逢九,我会受心疾折磨,想一个人独处。” “独处也无需将自己锁在密室中。” 那么厚的一堵墙隔开了喧嚣,与身处密室无异。 心口传来隐隐的不适,经由血液极速上窜至深深眼底,似幻化为数把刀剑,在灯火中泛起冷芒。 卫湛凝气摒弃掉杂念,显得有些疲惫,“有些事,夫人不必知晓。” 宁雪滢并不认同,“我们是夫妻,该坦诚相待。” 坦诚吗? 卫湛平静的面容隐现一丝深意。 前世若有坦诚,何至于此? 可今生又为何非要与她绑缚,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报复吗? 卫九讥他残存低劣自卑的情,也许是真的。 卫湛闭闭眼,敛尽情绪,“夜深了,夫人先回房吧。” 宁雪滢蹙眉,不知是不是自己话多,戳到了他不为人知的痛处,可真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过活吗? 不。 但沟通是需要心平气和进行的,这会儿显然不适合。 红线缭乱姻缘错,彼此还未建立该有的信任,也罢,时日还长,且行且看吧。 在无愧于心的努力后,若还获得不了起码的坦诚,和离便是。 宁雪滢天性乐观,从不自寻烦恼,她收起丝丝酸楚,没事人似的叮嘱了一句“夜晚寒冷,当心着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书房陷入沉寂,光影跳动在墙上,影影绰绰辨不清真假。 听见房门闭合的声音,卫湛拿起一张纸条,力透纸背的一行话含着浓浓讥诮。 “还想被再出卖一次吗?宁雪滢留不得——卫九。” 心口不可抑制地泛起阵痛,卫湛却麻木不觉,将字条置在烛台上方,燃烧殆尽于指尖。 他取下食指的翡翠银戒,放进架格的红木匣里。 ** 正房床帐中,处于熟睡的宁雪滢被一只手臂环住肩,陷入那人的臂弯。 她呼吸不畅,混沌醒来,发觉卫湛已回到身边,正用手臂困住她。 “做什么?”她略微挣扎,蹭动着双足,想要脱离开炽烈的气息。 男人突然将她扯出被子,仰面抱进怀里,不顾她的意愿,摆弄起来。 她哭喊着叫停,没有羞赧,只有恐惧和无助。 “坐好,自己动。”男人沉声命令,手上的力道快要折断她的骨头,吓得她连抽泣都忘记了。 她被禁锢住腰臀,木偶似的扭摆起来,可男人还嫌不够,让她不顾端庄温婉,让她放浪恣睢,让她不许再喊卫湛的名字。 可他就是卫湛,不喊卫湛又喊谁呢? 正疑惑着,她被那人按住尾椎,疼得大哭。 “小姐,小姐又梦魇了!” 秋荷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打破了弥漫的迷雾。 意识清醒时,宁雪滢悠悠睁眼,被刺眼的日光晃到。 又是梦...... 梦中的卫湛极为陌生,没有柔情,阴鸷可怖,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忍着剧烈的心跳坐起身,乌发散乱,脸色却红润诱.人,唇上还有一道自己咬出的印痕。 无疑,她做了荒唐的春.梦。 她梦见一个陌生人,一个与卫湛拥有相同相貌的陌生男子。 为何自从嫁入伯府,就噩梦连连?有些梦感受真实似曾发生过,有些梦虚幻古怪似即将发生。 秋荷抱住她,轻轻拍拂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旭日东升照心窗,没事了。” 感受到家人般的呵护,宁雪滢渐渐冷静下来。 隔扇外,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卫湛静静看着这一幕,无意识地握了握宽袖中的手,制止住了上前的脚步。 可下一刻,他大步上前,夺过秋荷怀里的女子,抱进怀中。 不防男人悄无声息的靠近,秋荷赶忙起身退开,见自家小姐被男人抱住,借机提醒道:“小姐近来时常梦魇,姑爷多陪陪小姐吧。” 说完,欠欠身子,离开时为他们合上了门扇。 因着梦境,宁雪滢有些惧怕面前的男人,想要退离开,却被抱得更紧。 12、第 12 章 处在酸楚中,宁雪滢没有羞赧,只剩迷惑。 迷惑他为何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声不响不解释。 卫湛抱她入怀,收紧手臂,汲取似能缓解他心疾的暖香,“还疼吗?” 这句关切是对昨夜子时丢她一个人在房中的补偿吗? “还疼。” 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出这话时不自觉泄露了委屈,瓮声瓮气的,想要退离开,却被抱得更紧,一气之下,宁雪滢一口咬在男人胸膛,隔着薄衫品尝到了血锈味,然而,那人动都没动一下。 白月衣襟渗出血丝,卫湛仿若不察,以粗粝的指腹擦去她唇上的湿润,无意中感受到极致的柔软。 唇上的柔软。 黑瞳渐深,他目光流连,喉结不可抑制地滚动了下。 即便做过最亲密的事,他们还未触碰过彼此的唇。 薄茧带来微痒,宁雪滢抿抿唇,含住了男子的一小截指尖,随即别过脸,“怎么不躲?” “陪你疼。” 卫湛又将她抱进怀里,紧紧锢着,揉皱了她单薄的绸缎寝衣。 布桩供应给伯府的绸缎都是一等一的尚品,如蝉翼轻薄,抚在上面如触肌肤。卫湛紧锁怀中温软,忽然有种想要割断与前世的因果,将她当作另一个女子,单单仅是自己的妻子。 可她的面容,甚至一侧腋窝旁的小痣,都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她就是那个女子。 “梦见什么了?”扣住她的后颈,卫湛附身凝睇。 蓦地,脸庞一凉,怀里的女子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细细的指尖游走在男人精致如画的五官上,最终停留在右眼尾的泪痣上,浅浅一枚,为清雅添了瑰艳。 哪好意思与人讲述自己的春.梦,宁雪滢有意歪曲,“你在梦里凶我了。” “......” “白日里冷落我,梦里还凶我,我嫁你做什么?受气的吗?” 听出她满满的埋怨,卫湛问道:“想怎么顺气?” “那我问你,你为何把自己锁在密室中?” “换一个问题。” 宁雪滢头一偏,不想讲话了,却见漏刻的浮箭指向了辰时,登时挣开束缚坐立起来,“没去请安呢!” 秋荷她们怎么也没叫她? 卫湛稳坐如松,“我替你请过了。” 寅时那会儿,他来过房中,见她睡得沉,便没让侍从们进来打扰。 大门大户注重规矩,加上出嫁前七姑八姨的耳提面命,宁雪滢还是觉得不妥,“那怎么行?” “爹娘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计较的。”卫湛也看了一眼漏刻,想起母亲的提醒,遂道,“待会儿我陪你去街市上转转。” 素来繁忙,卫湛很少有空闲,赶着婚期的最后一日,邓氏让他陪妻子出府走走。 能够出府散心,宁雪滢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想见识见识皇城的繁华和热闹。 “蔡医女几时来府?” “去问青岑。” 宁雪滢捏捏额,在医治心疾上,身边人都比他上心。 与青岑打听后,得知蔡妙菱会在申时前来。 时辰尚早,不耽误出行。 赶上休沐日,香车宝马拥堵在长街,卫湛护着宁雪滢走在闹市中,感受着烟火气与笑语的交织。 秋末冬初,街市遍布贩卖糖葫芦和热红薯的小商,被小娃娃们围堵拦截,举着铜板竞相争抢。 “想吃吗?”指了指商贩的方向,卫湛问道。 宁雪滢失笑,“你要跟孩子们争吗?” “嗯。” 像是故意想他出糗,宁雪滢点点头,还馋猫一样快速舔了舔嘴。 卫湛让她等在原地,独自走上前,清隽的身影融入五颜六色的袄衣中。 宁雪滢掀开幕篱,本以为他会被孩子们挤得歪歪扭扭,却不想,他不知弯腰与那些孩子说了什么,只见孩子们齐齐仰起头,然后纷纷跑开,还惹笑了买糖葫芦的商贩。 打包几份糖葫芦和烤红薯,卫湛回到宁雪滢面前,递上一根最红最圆的糖葫芦。 宁雪滢问道:“你怎么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卫湛一本正经解释道:“我说,今日吃喝都记在永熹伯府的账上,孩子们当然会去寻平日吃不到的食物。” 宁雪滢嘴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唇齿留甜。 有零碎糖霜沾在嘴角,被卫湛以指腹自然而然地蹭去。 被他指腹薄茧刮蹭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宁雪滢掩饰性的又咬了一口,率先迈开步子。 他们还未做到坦诚相对,仅有的两次行房,她都在护着自己身上的兜衣像是维护最后的堡垒,而卫湛更是衣冠楚楚地只松了腰带。 唯有炽烫提醒着彼此,他们做了亲密事。 路过一家酒酿小馆,宁雪滢停了下来,生在金陵,对酒酿是难以拒绝的。 “咱们进去吧。” 身在朝堂,时常出入推杯换盏的场合,卫湛对酒酿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带着宁雪滢走了进去。 选了角落的食桌,两人相对而坐。 宁雪滢看向账台旁的竹牌,点了一碗薏仁甜酒酿豆花。 卫湛则点了一壶大红袍,优雅的气韵与不怒自威的气场频频引得食客注视,却都在他转眸对视间,移开了视线,不敢招惹。 宁雪滢舀起一口甜甜的酒酿豆花,犹豫着问道:“要不要尝尝?” “不了。” “你出生在姑苏,怎不喜甜?”宁雪滢不禁回忆起来,眉眼含笑,“我少时随母去姑苏城游玩,第一次吃到甜的生煎包。” 卫湛抿口茶,随口问道:“喜欢吗?” “跟你一样,不太合口味。” 卫湛微提唇角,没说什么,他并非不喜甜,却在前世尝过最甜的滋味后,险些上瘾,而接踵而来的,是最毒的鸩酒。 再次睁眼时,戒了甜,却又在得知从金陵传来的婚讯时,再次涉险。 口中的大红袍不再甘醇清香,转为苦涩,他放下盏,安静地看向半敞门外形形色色的路人。 恰在此刻,他瞧见一抹熟悉身影匆匆穿梭在人海,银冠束起高高的马尾,碧衣黑靴,很是招摇,像是精心装扮过,洋溢着一股子野性和风逸。 卫湛摩挲起腰间的满绿翡翠如意扣,猜测季懿行是从自家府邸脱身,将要前往伯府讨要说法。 今日需要施针静休,没工夫与之周旋,卫湛以食指轻扣茶盏数下,小店外一排影卫消失在街头。 午日宁谧,远离尘嚣,偶有犬吠溢出青砖黛瓦的高墙。轩扬挺秀的小将军步履矫健,快速穿梭在纵横交错的深巷,甩开了追在后面的自家扈从,绕道奔向永熹伯府。 安静的巷子忽有铁器摩擦地面的声响,小将军身形骤顿,环顾周遭,俊朗的面庞因仰头的动作被日光照拂,五官映出侧影,更显深邃。 生出戒备心,季懿行反手摸向身后,还没来得及拔刀,忽被凌乱飘落的枯叶遮蔽了视线。 眼中进沙,他以小臂遮挡,连连退后,耳尖微动,判断出对方袭来的方向,猛地拔刀,以小臂长的短刀抵挡住了那人的攻势。 刺耳的摩擦声划破静谧,惊飞雀群,也吸引了高墙内嬉戏的孩童。 几名小童搬来梯子,依次爬上高墙,刚要窥视墙外的情形,就被一道落在墙头的黑衣身影遮住视野。 “非礼勿视,快回屋去。” 蒙面的青岑吓退孩童,冷眼睥睨着被十名影卫围攻的小将军。 不得不说,季懿行颇具季老将军的风范,拳脚功夫一绝,奈何没有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抵挡开了攻在面前的蒙面人,季懿行厉声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青岑未拔刀,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一丝肃杀,生生忍下了。 当巷尾传来沉沉的脚步声,青岑曲指吹声口哨,下方的十名影卫退离开攻击范畴,相继飞身隐蔽。 没等季懿行追去,身后响起尚书府扈从们杂乱的呼喊声。 “三少爷被人偷袭,快,过去帮忙!” 他们是季朗坤下令看管儿子的人,也有保护季懿行周全的职责。 看影卫全部撤去,青岑斜瞥一眼巷中的男子,没再逗留,飞身越过各户屋顶,消失在午日璀光中。 季懿行被数十扈从困在其中,无法脱身,气白了脸,狠狠踹了一脚领头者的腚。 ** 伯府一角,林木深处,桃蹊萧疏百花凋,唯有葱葱檀栾点缀秋色。 卫湛身披裘衣,坐在四面垂轻纱的琉璃攒尖凉亭中,轻抚琴弦,在听得青岑的禀报后,未多言什么。 青岑虽语气寻常,但扣在刀柄上的手始终紧攥,饱满的指甲泛起白痕。他听小伯爷说过,前世刺穿世子心口的第九刀,正是出自季懿行之手。 “世子为何不直接除掉季三郎?” 指下流转弦音,卫湛看着亭外几株还没应季绽放的宫粉平静道:“花开最艳时撷取,才是最残忍的。” 青岑也看向那几株宫粉,默然垂下握刀的手。 世子善于诛心,与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小伯爷截然不同。 也不知,季懿行最后会败在世子或小伯爷谁的手上。 败......不,用“疯魔”来形容可能更恰当。 苍穹林寒簌簌风起,吹拂抚琴人,有几缕碎发脱离玉冠垂在额前,多了三分飘逸出尘。 卫湛收琴入匣,回到玉照苑时已过申时。 庭院中,一女子身背药箱,绾元宝髻,柳叶眉眼细长,容色姣好,右眼角多出一颗不曾有过的泪痣。 卫湛没注意这个细节,甚至没去看她的脸,只淡淡颔首,径自走进书房。 蔡妙菱跟上前,在越过站在门口的青岑时问道:“怎么没见着那位打金陵来的宁姑娘?” 青岑目不斜视,“蔡医女该唤我家夫人一声大奶奶。” “那也要见着面再打招呼啊。”蔡妙菱扶了扶髻,眼尾格外细长,凸显了那颗新点的泪痣,随后不紧不慢走进书房,“砰”的合上门。 瞧见那女子堂而皇之地合上房门,秋荷气不打一处来,双手掐腰重重一哼。 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13、第 13 章 青橘仰着水嫩嫩的脸凑到秋荷面前,“那女子就是我哥为世子请来的太医院医女,仗着能缓解世子的不寐之症,眼高于顶。” “不寐?”秋荷发出疑问,怎么之前没听小姐提起过? “是啊,我哥说的。”不明所以的青橘完全信了自家哥哥的言辞,没有半分怀疑,“世子真要对她有心思,早发生不可预估的事了。放心吧,他们之间比泉水还清透。” 秋荷眼一瞪,气鼓鼓走进正房,来到还在低头刺绣的宁雪滢身边,“小姐,那个蔡医女摆明了是来挑衅的,您怎么不过去瞧瞧?也好摆出正妻之威,威慑狐媚。” 绣完一只大雁的红掌,宁雪滢从线篓里挑选起其他颜色的绣线,像是没有听进去劝。 只因心里清楚,卫湛不愿她去插手关于他心疾的事。 既被拒绝了一次,也没必要再去讨嫌,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会等到他想说的那日。若是一直等不到,就说明彼此间无法建立信任。 还是那句话,和离便是。 不过,还是要借机会会这个蔡妙菱,打听一下母亲好友失踪的线索。 已与卫湛提起过此事,想必他会安排她们见面。 宁雪滢继续绣线,看起来心平气和,可头脑晕乎乎的,是因着今日食用了薏仁甜酒酿豆花的缘故。她酒量极差,用一杯倒来形容毫不夸张,却喜爱酒酿的味道,贪嘴多吃了些。 小半个时辰后,青橘走进来,“大奶奶,蔡医女在门外求见。” 她弯下腰,掩口道:“是世子的意思。” 宁雪滢会意,透过梳妆镜看了一眼妆容,起身走出隔扇,于兰堂让秋荷去备茶点,“请进来吧。” 青橘走到门外,板着一张稚嫩的脸,摆明了不待见对方,“大奶奶有请。” 蔡妙菱略过青橘,全然没把一个侍女放在眼里,却在瞧见端坐在兰堂上首的女子时凝住了视线。 不远处的女子,没有嫣然露齿,却仍能给人一种温婉的美感。 试问,谁会不喜欢如诗如画的美人呢? 难怪能在嫁错的情况下,稳住世子夫人的位置。 光凭容貌和气韵,就占尽了先机。 不是自己以貌取人,而是有些人生来耀眼,灼若芙蕖。 蔡妙菱收起探究,上前敛衽一礼,“见过大奶奶,迟了好些日子才来探望,尚希见宥。” 这话说的,把自己当成了常客不成? 端着茶点走进来的秋荷歪歪嘴,在对上自家小姐警告的目光后,安安静静摆放好茶盏和点心,“蔡医女请。” 蔡妙菱没有回应,在听得宁雪滢的一声“请”后,坐在了侧座上。 当闻得一股暖香时,她问道:“大奶奶肢体透香,不知用了那几味香料?” 宁雪滢淡笑,示意她先品茶,“这是我从金陵带来的雨花茶,姑娘尝尝如何。” 客随主便,蔡妙菱不好再多问,执起茶盏嗅闻,又在浅呷一口后回味道:“甘醇鲜爽,齿颊留芳,好茶。” “家母与我提过,这是俞夫人最喜欢的茶,特意让我出嫁时多带上几包,有机会亲手转赠俞夫人。” 提到自己的养母,蔡妙菱方想起宁雪滢的母亲在嫁人前,曾是内廷的尚宫,与自己的养母交好,还常年有书信往来。 “家母是在上山采药时失踪的,当时顺天府猜测人可能是在采药途中不慎跌落山崖,被路过的野兽分食,可数月后,又将案子移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至今未给出答复。”她幽幽一叹,又饮了一口茶汤,“我总觉着她就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会现身的。我不会放弃寻找。” 宁雪滢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侧,“家母一直心系俞夫人的下落,命我竭力查找线索。若有用得上之处,蔡姑娘尽管开口。” 离得近了,能清晰看到蔡妙菱右眼尾一颗泪痣。 在此之前两人从未碰过面,宁雪滢不确定那颗痣是点上去的还是天生的,倒也没有太在意。 可人与人的相处讲究投缘,打从见到这女子的第一眼,宁雪滢就喜欢不上来。 但她是俞夫人的养女,于情于理也不该交恶。 反观蔡妙菱,更是不打算买账,直言笑道:“不劳大奶奶费心,我打算请求世子帮忙寻人,若世子能答应,就不需要再添加人手。” 打算求卫湛...... 宁雪滢再涉世未深,也意识到了不对味儿,按理说,夫妻是一体,她寻一方帮忙,合该一并感激另一方,怎也不该排斥另一方的好意。 心中不免起了波澜,但宁雪滢依旧温声细语的。 临别前,蔡妙菱问道:“大奶奶不好奇世子患了何症?” 宁雪滢回道:“夫君之症,我自知晓。” 蔡妙菱显然没料到世子那么谨慎的人,会将心疾一事告知给一个娶回不久的错妻。她装若不在意地耸耸肩,背着药箱离去。 房门一开一翕,宁雪滢扶额揉捏。 实则,对卫湛的病症,她并不全然知晓,但不能在一个目的不纯的外人面前输了妻子的阵仗。 ** 书房内,卫湛坐在摇椅上,拔掉一根根刺在穴位上的银针,又喝了蔡妙菱特制的汤药,心口舒缓许多。 不得不说,蔡妙菱在医学造诣上有些天赋,加之后天勤勉,已甩开了太医院绝大多数的同辈。前不久,还得了太医院泰斗薛御医的夸赞。 接过青岑递来的白帕,卫湛擦了擦额头和颈间沁出的薄汗。 为主子盖上薄毯,青岑问道:“世子觉得如何?” “好很多。” “看来,俞夫人确实是伯乐,慧眼识金,才会收养当年还是乞儿的蔡妙菱。” 卫湛没有应声,俊美的面容有些苍白,“她呢?” “已经离府。”说完,青岑细品了下,改口道,“大奶奶在正房,可要卑职请过来?” “不必了。” 源源不断的困意涌来,应是汤药起了疗效,心口随之舒畅,卫湛闭上眼,指尖随意划在扶手上。 青岑斜睨,总觉得世子在不知不觉中划出个“滢”字。 户部尚书府,二进院书房。 季家父子临窗相对,没有促膝而谈的和气,一个反复叮嘱明日上值的事宜,一个左耳进右耳出,一副散漫模样。 季朗坤气不打一处来,“家丑不可外扬,你再敢偷偷跑去永熹伯府,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不比曾经言听计从,季懿行翘着二郎腿,故意做出乖张之态。 “父亲好面子胜过儿子的命。” “你说什么?” 季懿行冷笑,“父亲不去追查今日围困儿子的十余个黑衣人的来历,只关心家丑,不是好面子胜过一切又是什么?” 季朗坤点点他,“小兔崽子,注意态度!你怎知老子没派人去调查?” 季懿行板着脸不再讲话。 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倔。 窗外,等在廊下的侍女阿枳看向身边的杜絮,“三奶奶,老爷最买您的账,还是您进去劝劝吧。” 杜絮显然没想做和事佬,打着哈欠走向月亮门,“公爹说得没错,谁让夫君态度不好,受着吧。困了困了,跟我回房去,别在这儿添乱。” ** 申时将尽,朱阙苑的管事婆子过来知会,说是冬日将临,大夫人邓氏让后厨熬制了参汤,要小辈们于日暮戌时在朱阙苑的膳堂小聚。 身为长媳,需最为捧场才是。 眼看着快到酉时,宁雪滢晕晕乎乎去往书房,与守在门前的青岑提起晚膳小聚的事,“世子可要前去?” 无法替主子做决定,青岑侧开身,“世子在休息,大奶奶请。” 宁雪滢走进书房,见男人正仰躺在里间窗前的摇椅上闭目假寐,不由放轻脚步,悄然靠近。 摇椅旁的角几上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个汤碗,一碟蜜饯,还有一个叠放整齐的白帕。 汤碗已空,应是服用过蔡妙菱的独门秘方。 想起蔡妙菱的态度,宁雪滢扯扯嘴角,搬来角落里的小杌子坐在摇椅旁,学着秋荷交叠手臂趴在了卫湛的腿上。 室内燃着沉香,丝丝缕缕缥缈萦绕,冲击着微醺的意识,使困意上涌,宁雪滢闭上眼,呢喃问道:“汤药甜吗?” 回答她的是一室静谧。 能给出她答案的只有那一碟沾糖的蜜饯。 若汤药是甜的,要蜜饯何用? 可宁雪滢不知自己为何要问出这样的话,像是心房里倾倒了一坛新酿的醋,又像是仅仅将卫湛视为己有,甭管自己是否中意,也不容他人觊觎。 “郎君,汤药甜不甜?”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发顶轻轻抓揉,揉乱了那精致的云髻。卫湛睁开眼,斜睨坐在摇椅旁的女子,“药釜里还有汤底,你去尝尝就知道了。” 宁雪滢避开那只大手,直起腰浅笑了声:“有福同享才能有难同当,郎君又没让妾身尝到甜头,妾身作何要自讨苦吃?” “既知是苦的,作何一再询问?” 理亏之下,宁雪滢头一扭,无意泄露几分不讲理的娇憨,髻上的步摇一晃一晃,折射出光晕。 卫湛顺势抽去那支步摇丢在一旁,在女子三千青丝倾泻之际,将人拉进怀里。 毫无防备下,宁雪滢倾身倒在男人胸膛,一头长发垂落,遮蔽了半张俏脸。 她倚在摇椅边沿,身形不稳,向下打滑,被卫湛扶住后腰。 将那截腰肢推向自己,卫湛诱导着开口,语气有着初醒的慵懒,“上来。” 上去?爬上去? 没等她想明白这句话的暗示,就被卫湛分开膝,被迫跪坐在其身上,垂头盯着下方的人,感受到扣在腰上的大手在慢慢收紧。 呼吸变得不畅,她颤颤巍巍地寻找着平衡的支点,小鹿般的清眸闪烁几丝慌张。 屋外还未燃灯,算是青天白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秉持着端庄得体,宁雪滢试图扭摆开腰间的大手,却是事与愿违。 卫湛钳制着她,喉结上下滚动间问道:“想要什么甜头,嗯?” 蛊惑的话语引得耳膜微痒,宁雪滢气不过总是处于下风,朝着那凸起的喉结咬了过去,却在触碰到时收了力道,色厉内荏地磨了磨。 颈间传来丝丝痛意,卫湛掐开她的嘴查看,小小的檀口中,素齿整齐排布,没有一颗犬牙,组合在一起倒是挺锋利的。 看着那粉嫩的舌尖向里内缩,卫湛凤眸深沉。 理智和感官在来回拉扯,他抽出宁雪滢腰间的丝帕,旋即翻身将人压在摇椅上。 后背抵在椅面时,宁雪滢惊呼一声,眼前落下红色丝帕,盖住了她的口鼻。 “唔?”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被卫湛掠夺了呼吸。 隔着一层薄薄的帕子,卫湛吻住那两片娇唇,以别样的方式,一边保持清醒,一边无尽沦陷。 吻,一触即发,汹涌又克制。 14、第 14 章 丝帕虽柔滑,但毕竟是织物,还是会有纹理的磨蹭感,宁雪滢凝气看着卫湛放大的俊颜,紧紧攥住自己的裙摆。 呼吸被丝帕削减了灼热,无法感知彼此的气息。 漏刻嘀嗒,摇椅晃动,酒酿微醺,仿若进入幻境,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切。 不多时,仆人们瞧见,大奶奶从书房出来时面红耳赤,还快步走进正房。 秋荷屁颠屁颠跟了进去,“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为了不被发现端倪,宁雪滢岔开话题,催促秋荷去往珍贝苑打听名贵药草的事。 少顷,秋荷从珍贝苑回来,与宁雪滢耳语几句。 宁雪滢了然,所谓为二公子滋补的名贵药草不过是由头。 以低价草药充之,支取府中钱财才是目的。 但这笔支出,对伯府而言的确是九牛一毛。 伯府每月开支巨大,婆母不会花精力去核实每一笔小账,而几位账房先生之所以没有提出异议,多半是碍于卫昊嫡子的身份,全都睁一只闭一只眼。 又差秋荷从总账房借来珍贝苑历年的账本,宁雪滢细细查看,果不其然,十月是名贵药材占了珍贝苑开支的大半,九月是换季添衣,八月是修葺庭院,七月是......名头各异,换汤不换药。 宁雪滢曾听青橘说起,珍贝苑的几名管事还想揽下远赴金陵接亲的肥差,后被制止。 约摸着,他们的动机也无非是以路上开销为由,趁机捞上一笔。 不知卫昊是否完全知晓这些事,即便不知,也有管教家仆不利的责任。 秋荷不解道:“二公子会缺钱吗?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何其多,宁雪滢没有排除这一可能,“不管有无不良嗜好,这事儿必须要拿到明面上说。虽都是些小钱,但本质恶劣。” “可前几个月的事,咱们也拿不出证据了?” “府中人的所见就是证据。”宁雪滢指向八月的账目,其中罗列了宋锦、妆花缎、香云纱等昂贵布料的开支,“这些面料里有些根本不适宜秋日穿着,而二叔平日的着装,也没见着这些面料。” 都是生在富贵窝里,宁雪滢对缎、纱、绫、绢还是很有了解,若是与卫昊对峙,有理有据。 秋荷想了想,“是啊,奴婢看二公子的庭院也没瞧出哪里大修过。” 宁雪滢合上账本,“所以说,众人所见即是证据,反正也不会对薄公堂,只是在府中辩论,能占理儿就成。” 长媳如果不靠自身早早立威,便会被当作夫君的附件,成为众人眼中能随意拿捏的软包子。宁雪滢深谙这个道理。 炊烟袅袅,嫡庶聚在膳堂陪家主和主母用膳之际,宁雪滢与邓氏坐在一起,动筷前聊起账目一事,直指二公子所在的珍贝苑账目存有问题。 优哉游哉与庶弟们闲聊的卫昊看了过来,眼角眉梢透着轻蔑,“大嫂何意?” 宁雪滢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谦和姿态,细细说起去年几个月里珍贝苑所有的异常开销。 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卫馠非但没有体会到鹬蚌相争的快慰,还真切感受到有条不紊的犀利。 有条不紊,是否说明长嫂是个颖慧的人? 而卫湛静静听着妻子的分析,没有打断和不悦,看似不上心,却在嫡弟拍案而起时,投去了冷冽的眸光,带着风沙惧灭的寒意。 “老二,坐下。” 淡淡一句话,控住了卫昊的恼火。 尚未燎原。 卫昊忍气坐下,偏头看向别处,从未觉得如此憋屈过,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当众质疑。 这件事,他并不知情,应是珍贝苑的老伙计们在暗中动了手脚,以他之名谋财,但身为珍贝苑的主子,该关起门来定夺责罚,怎能被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宁雪滢阐述完,也没顾及公婆在场,丢过账本,云淡风轻道:“还请二叔把账补上,给弟弟妹妹们打个样,也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卫昊维持着高傲,不愿向她解释其中缘由,还想出言讥讽,可有双亲和长兄在场,他也只能吞下这份窝囊和憋屈。 此刻,侯在一旁的珍贝苑管事们瑟瑟发抖,深知二公子回去必然发飙,这会儿不过是在维持珍贝苑的体面。 面对卫昊的高傲态度,宁雪滢回以淡笑,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泰然。 卫湛瞥眸,“老二,表态。” 卫昊最厌恶长兄对他惜字如金的命令口吻,奈何不敢忤逆,涨红着脸起身鞠躬,“小弟惭愧,多谢大嫂及时告诫,日后,必以身作则,实事求是。” 宁雪滢笑道:“都是一家人,二叔不必客气,这是我作为长媳该尽的职责。” 其余庶出们面面相觑,虽是二哥自个儿的丑事,却怎么也有种被敲打之感? 一旁的卫伯爷和邓氏对视一眼,对儿媳的处事态度大为惊讶,他二人可不曾想过,看似温温软软的儿媳,还有以柔克刚的一面。 不愧是一方悍将养出的独女。 卫伯爷非但不气,还笑呵呵为自己斟了二两半的梨花白,一口饮下,道了声“舒坦”。 此番正应了他的话,卫氏的主母和长媳,就不能是软包子,必须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邓氏主动缓和起气氛,“家有家规,做错事就该认罚。老二,尽快把漏缺补上,再罚你半年的月例。还有,给嫂嫂敬杯酒赔罪。” 卫昊憋屈至极,却还是老老实实斟了侍女递上的甜酒,双手持盏,“大嫂,小弟先干为敬。” 宁雪滢酒量极差,除了喜好酒酿甜点,平日几乎滴酒不沾,但由婆母出面调和,也不能太过端着。她接过酒盏,掩袖小酌。 还好是甜酒,不那么辛辣呛人。 离席时已过一更,她脚步虚浮,在一双双视线的注视下,一把握住卫湛的手臂,装作如常,“夫君,一起走。” 离得近,卫湛察觉出她的异样,并不诧异,虽是低度的甜酒,但对她来说与烈酒没多大差别。 宁雪滢倚在男人手臂上,脑子晕乎乎的,与白日里的微醺叠加,呈现出醉态,“扶好我,我刚威风完,不能出糗。” 饮了酒的小妻子还想着威风,卫湛有些好笑,自然而然扶上她的腰, 腰肢传来一股劲力,宁雪滢激灵一下,腿又软了,雪白的肌肤也被酒气氤氲出粉润。 家主主母和长子长媳离席后,众人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有庶妹凑到卫馠身边,小声耳语道:“大嫂当面拂了二哥的颜面,可不是明智之举。她一个外人,怎好惹怒嫡子呢?” 卫馠拨开她,露出鄙夷,“我问你,明日见着大嫂,可会觉得她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会......” “既然她斤斤计较,你敢轻易撒野吗?” 庶妹哑然,仔细想想,好像对宁雪滢有了莫名的畏惧。 卫馠再懒得多言,起身向外走去。 她们的二哥就是个没心眼的纨绔子,有什么不可招惹的?宁雪滢此举,非但看清了卫昊的性子,还寻到了最好的立威契机。 卫昊回到珍贝苑,立即开始排查,将从宁雪滢那里受的气尽数发泄在了以他名义谋取府中钱财的几名管事身上。 而回到玉照苑的宁雪滢彻底软了身子,推开扶着她的男人,走向卧房,像是忘记自己已经成亲,还是爹娘捧在掌心未出阁的骄女。 这时,卫湛忽然叫住她,想问她要不要喝醒酒汤,“宁雪滢。” 宁雪滢扭头,不满道:“什么宁雪滢?我是爹爹的小珍珠,是娘亲的小茉莉,你看着办。” 还真是个滴酒不能沾的,卫湛唤来董妈妈,“让后厨备上一碗解酒汤。” 董妈妈很是疑惑,家中聚餐,儿媳怎会被灌酒? “大奶奶喝了多少啊?” 卫湛盯着走来走去的身影,意味不明道:“一盏。” 还没见谁一盏倒的呢,董妈妈失笑摇头,快步走出房门去准备解酒汤了。 卫湛回房,反手合上隔扇,将眼巴巴探头朝里看的秋荷隔绝在外。 密闭的卧房内,宁雪滢坐在妆台前摘掉一样样华丽的头饰,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扭过头,“你怎么进来了?秋荷呢?” 卫湛用脚勾出茶水桌下一把绣墩,岔开长腿落座,提壶倒了杯秋荷事先备好的温水,“过来。” 他怎么不自己过来?宁雪滢没动,还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是真的醉了。 卫湛没顺着她,自顾自抿了一口温水。 看着他半掩于领口的喉结上下滚动,宁雪滢抿抿唇走过去,作势去抢他手里的杯子,却是扑了个空,倒在了卫湛怀里。 身体绵软,她索性跨坐在卫湛的一条腿上,盯着他手里的杯子,“给我。” “给你?” 宁雪滢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口渴,迷迷糊糊地倾身伸出手,可臂长不及卫湛,即便贴着卫湛的胸膛也无济于事。 她瞄到桌上的水壶,想要去提,却被男人扼住了伸出去的手。 “娘娘依然不胜酒力。” 莫名的称呼、莫名的淡笑、莫名的眸光,不加掩饰地流露而出。 卫湛凝着怀里面若桃花的娇颜,七分凉薄,三分复杂。 他放下杯子,扣住宁雪滢的下巴向上抬起,“是与不是?” 醉意彻底上涌,宁雪滢没有听进去,趁机抢过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卫湛撑住她的背,以防她滑落跌倒,可当意识到自己潜意识护着她的举动时,又收回了手。 可转瞬,宁雪滢十指交叉,环住了他的后颈,吐气如兰,呢哝飘香,“你要叫我小珍珠还是小茉莉?” “别闹。”卫湛反手去掰她的手,力道不大,反被她如蔓藤越缠越紧。 两人鼻尖方寸之间,彼此气息交织。 陌生又熟悉的兰香直冲嗅觉,宁雪滢想要拉开距离,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地向上颠起,她立即抱住男人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卫湛顶着一张周正冷肃的脸,时而颠下左腿,像是故意使坏,颠得小娇娘朱钗摇曳,发出脆响。 晕晕乎乎的小娇娘没有生气,反而抱住他的脖子翘起唇,以为自己坐在父亲的马背上。 少时父亲得闲时,会带她纵马驰骋在广袤郊野,感受长风呼啸过耳,惬然快意。 “爹爹。” “什么?” “爹......” 有爹爹在,宁雪滢生出安全感,歪头靠在他肩上,困得眼皮打架,微嘟的红唇含糊不清。 卫湛不再逗她,以左腿支撑她的全部重量。 漏刻嘀嗒嘀嗒地流逝,男人静坐如松,与怀里的女子交换着体温。 可突如其来的热意和潮湿令卫湛感到怪异,他低头看去,掀开红色的长裙,赫然瞧见晕染在自己衣摆上的血迹。 又一股热意袭来,他微蜷手指,以拇指摩挲食指指骨。 若是没猜错,这丫头来了月事。 没有出声唤人而惊扰睡着的人儿,他拦腰将人抱起,走到床边弯腰放下。 宁雪滢翻身,沉沉睡去。 绸缎衣摆渐凉,透着黏腻感,卫湛转身拉开隔扇走了出去,直到走出房门,才吩咐道:“进去一人服侍大奶奶的月事。” 秋荷自告奋勇地小跑进去。 董妈妈瞥向世子的衣摆,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 青橘瞪大眼,指着世子衣摆处的血迹惊呼道:“世子,您受伤了!” 董妈妈看傻子似的看向青橘,拉着人避开一丈的距离,嘀嘀咕咕咬起耳朵。 卫湛淡然自若地走回书房沐浴更衣。 一枚嵌玉银戒孤零零地摆放在屏风内的架格上,卫湛始终没有触碰。 15、第 15 章 每次来月事,宁雪滢都会感到小腹胀痛,夜里从难受中醒来,身侧空无一人,她捂着肚子去往湢浴,发觉已换上了月事带。 混沌中,她隐约记得是秋荷为她添置的,还被喂了一碗解酒汤。 小腹隐隐作痛,她忍着不适拿起牙粉和齿刷剔起牙齿,牙粉的配方还是母亲田氏自制的,已被她推广至整座玉照苑。 回到拔步床上,小腹疼得她翻来覆去无睡意,不得已唤来董妈妈,想要喝些姜糖红枣汤,又问道:“世子呢?” 董妈妈温和答道:“明日上朝,世子正在书房处理公事,可要老奴前去请人?” “不必了。”宁雪滢掖掖被子,不觉得卫湛能缓解她的痛苦,有些痛,只有自己能消解。 动静传到了书房,还在整理詹事府公牍的卫湛传来董妈妈,询问缘由后,锁好公牍,起身回到正房,恰巧遇见青橘端着姜糖红枣汤进门。 “给我吧。” 留下一句话,卫湛端过汤碗走进卧房,见妻子窝在被褥里,一头乌发铺散枕上,泛着丝柔的光泽。 坐到床边,他持勺试了一下温度,“起来喝药吧。” 听见声音,宁雪滢翻过身,仰面看向床畔的男子,这会儿酒意全醒,安静了不少,白着脸坐起身,“不劳郎君,我自己来。” 卫湛没依,舀起一勺轻轻吹拂,递到了宁雪滢嘴边。 灯火镀柔色,纵使卫湛性子冷,还是会让人产生错觉,宁雪滢此刻就有被柔情包裹的错觉。 她低头,抿了一小口。 汤汁甜中带辣,并不可口,换作出阁前,宁雪滢会一边捏鼻子喝掉,一边对母亲撒娇,只为求一颗甜甜的糖果,可眼前人换作了不算熟识的丈夫,她没有抱怨汤汁太苦,默默喝掉一整晚。 说白了,疼爱会包容骄纵,宁雪滢不觉得卫湛会对她无限包容。 他的眼,暗藏冰寒,只是被外表的清雅端美柔化了锋芒。 喝完一整碗,宁雪滢捂住小腹揉了揉,“我没事了,郎君有事先去忙吧。” 出嫁前,长辈有交代,女子嫁给有功名的夫君,不仅有掌家之责,还要辅助夫君成为一代名臣,这样最是硬气。 宁雪滢自认可以做贤妻,全力支持丈夫的仕途,但不会做唯唯诺诺的哑妻。 看妻子巴掌大的脸上蕴着痛苦之色,卫湛坐着没动,“都处理完了,该安置了。” 宁雪滢点点头,又扬起下颏指了指湢浴,“那快去洗漱更衣吧。” 卫湛没有起身,只脱去锦靴,和衣躺在外侧,将往里挪窝的女子塞进被子里,一并搂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背,“你先睡。” 第一次被人自身后抱住,宁雪滢有些不习惯,她枕着男人紧实的手臂,被墨香和兰香包裹。 怀揣着复杂心绪,宁雪滢闭上眼,试着催眠自己。 好意,不该被辜负。 蓦地,一只手伸进被子,覆在了她的小腹上,有温热不断传递过来。 宁雪滢曲了曲腿,耳畔再次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快睡吧。” “我睡不着。” “那就闭眼静静躺着。” 男人的语调总是平缓无澜的,性情也极度稳定,宁雪滢佩服这样的性情,但作为丈夫,未免有些冷淡。 她转过身,面朝男人,扬起脸问道:“郎君与人动过怒吗?” “很少。”听出她在无事闲聊,卫湛用腾出的手捂住她的眼帘,“不睡吗?” “不想。”夜色旖旎,人心肉长,气氛到了,宁雪滢也渴望被丈夫疼爱,加之年纪尚小,她起了顽皮试探的心,想看看卫湛能拿她如何。 男人始终平静悠然,没有受她波动,似不食人间情果,收回覆在女子眼帘上的手后,改为搂住,动作愈发轻柔。 衣衫相贴,心跳都要连在一起,宁雪滢又怎会感受不到男人态度的软化,她弯弯唇角,侧脸贴在了他的心口,聆听咚咚有力的心跳。 ** 翌日寅时,卫湛起身梳洗,换上一身绯色官袍,与喜服的颜色有些接近,衬得人霞姿月韵。 没有让侍女唤醒熟睡的宁雪滢,还在临上车前吩咐董妈妈去朱阙苑那边打个招呼,取消今早的请安。 随后坐上车,朝宫城驶去。 下马石前,朝臣们提早聚集,一见永熹伯府的马车驶来,起先以为是卫伯爷,却在瞧见一抹清隽身影时,纷纷拱手上前恭贺其新婚。 卫湛步下马车,立在人群中出挑打眼,从容之态令不远处一脸莫名的季朗坤心生感慨。 同样娶错妻,看看人家的接受力,再看看自家倔驴一样的臭小子。 一旁的季懿行同样盯着人群中的卫湛,不知不觉迈开步子,被自家老爹拽住了后脖领。 “要去做什么?少给老子丢人!” 压低的厉呵响在父子间。 季懿行双手握拳,忍住了酸涩。 卫湛一向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官居三品,跻身权臣之列,是他们望其项背的,可那关他何事?可自从娶错亲,一种本不该存在的无形的对比不断折磨着他。 老话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理顺不了心结,想要与卫湛当面说开。 若......他们也未圆房,说不定能抛开世俗的束缚,将亲事换过来,即便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到几近奢求。 季懿行闭闭眼,逼退所有情绪,随着人群走进宫门。 作为三千营的年轻将领,他还不能进入大殿听政,只能作为巡视,守在大殿外。 自景安帝登基至今,不断削减地方兵权,扩充禁军数量,致使朝中武将想要脱颖而出成了极难之事,更何谈晋升。 被同僚簇拥在中间的卫湛忽然侧眸,瞥了一眼斜前方的青年,意味不明。 金銮殿内,香筒缕缕生烟,手握百万禁军的景安帝坐在三路阶梯地台宝座上,一边掩帕咳嗽,一边听着礼部尚书禀奏为太子选妃的事,五旬的年纪,面色病态蜡黄,兴趣缺缺。 若非皇后指使新得宠的妃子一再吹枕边风,景安帝可不愿费时费力为太子操办选妃。 早在十九年前,他曾有言在先,继承皇位者会是贤妃之子,奈何贤妃香消玉殒,仅留下一个皇女,被封皓鸿公主。 如今,贤妃的位份也未授给任何后宫女子。 十五岁的太子立在朝臣前排,几分呆滞,几分空洞。 卫湛作为太子近臣,目视笏板,提醒的话却是对太子说出的,“殿下注意仪态。” 太子恹恹挺直腰杆,不走心地听着礼部尚书上报入围的仕女出身。 察觉太子爷对亲事不上心,老奸巨猾的礼部尚书提起了另一桩要事,转移了君臣的注意力。 廿七,采摘宴。 一场为景安帝寻找名贵药材的宴会。 一场深得帝心的宴会。 散朝后,卫湛与太子并肩走下长长的玉阶。 等太子离场,其余朝臣才相继走出殿门,前往各自的官署。 季朗坤四下巡睃,紧看着季懿行,一见季懿行加快脚步,就忙不失迭地赶上去,扣住他的小臂,“宫阙重地,休得放肆。早朝结束,你也无需巡逻,快回三千营吧。” 季懿行小幅度甩开父亲的手,“儿子心里有数,不必您一再提醒。” 刚巧卫伯爷经过父子二人,无意瞧见二人拉扯的画面,拢袖笑笑,“上次说过,要请季兄吃酒,不知季兄哪日得闲?” 季朗坤哼了声,“本官不差伯爷一口酒。” 卫伯爷耸耸肩,还拍了拍小辈的肩,“杜娘子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贤侄理应珍惜。” 季懿行忍着脱口而出的质问,目视卫伯爷离开,深知没有质问的资格,是季府的傧相先行迎错了亲。 傍晚,卫湛从詹事府离开,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起码叠放着十封书信。 信封上写有一个“杜”字。 卫湛了然,待坐进车厢,拆开信封,抽出一张张笺纸。 笺纸之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卫湛没有读取信上的内容,也能猜到,笔者在写下信函时是情真意切的。 倏然,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与另一辆马车在巷子中迎面遇上。 卫湛挑帘看向车外,对方的车主也恰巧挑开帘子。 是个二八年纪的闺秀,正透过风灯微弱的光亮打量着伯府主仆,一眼认出坐在车厢内的男子。 她略有犹豫,示意车夫让行。 刚好卫湛也做出了同样的举止。 两辆马车同时向后,又几乎同时停下。 卫湛看向对面的车夫,淡淡一句“你们先行”,便继续让车夫退后。 马车交错时,那女子朝卫湛打了声招呼。 卫湛转头看去,没有看清对方的容貌,但出于礼节还是颔首示意。 女子垂眸还礼,欲言又止。 等对方的马车驶远,伯府车夫才道:“那好像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程三姑娘。” 卫湛没有打听的兴趣,放下帘子陷入黯淡的光线中,目光闲凉。 ** 从婆母那里回来,宁雪滢刚一走进玉照苑的正房,就被漫天飘絮吸引了视线。 稀稀疏疏像飞雪。 满目纸絮中,她捕捉到一抹字迹,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她写给季三郎的书信,前前后后十余封,真真切切表达过少女心事。 待纸絮撒满地,一抹峻拔身影走出隔扇。 原本还蹦蹦跳跳在宁雪滢身后的青橘见状赶忙为夫妻二人拉上门。 门扇遮住斜照的晚霞,也遮住笼在宁雪滢背后的霞光。 两人隔着书信的碎片相望,半晌,宁雪滢道了声“多谢”,便蹲下.身收拾起“狼藉”,以裙摆兜起。 卫湛大步走过去,皂靴无情踩在其上,将人拉了起来,“让人进来收拾便是。” 宁雪滢挣开手,板着脸蹲下继续拾着。 卫湛再次拉起她,不容分说地扛上肩头。 随着头重脚轻,兜在裙摆上的纸屑四处飘散,宁雪滢踢踹起来,闹起脾气,“你放开我!” 卫湛没理会,大步将人扛进东卧,放坐在床上,附身含住她的耳垂,用舌肆意拨弄。 吱吱的吸吮声令人面红耳赤。 宁雪滢不停推搡,不懂他为何自作主张替她处理书信,即便婚前往来书信有所不妥,那也是写给与她本该成婚的男子,又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 捏紧的小拳头胡乱地捶打,有一下没一下砸在卫湛的心口,卫湛微凝眉,捉住她两只手腕向后反剪,倾过上半身,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冷肃到可怕。 下颔和脸颊沾染上湿润,宁雪滢左右躲闪,气急问道:“你发什么疯?凭什么翻看我的书信?” 卫湛稍稍拉开距离,凝着女子气喘吁吁的模样,冰冷着面容反问道:“那十余封书信,透着春心萌动,从习惯、兴趣、喜好到禁忌,展现出了最真实的你。就那么喜欢季三郎?嗯?” 男人失了控,再次桎梏住女子的身体,吻上她的脖颈,啃咬慢舔,迸溅出的气息阴恻可怕。 “你放开我!”宁雪滢扭动着身体,双脚也在使力,奈何力气小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 “小姐,小姐。” 秋荷的声音响起,带着担忧和急切。 同时,身体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了推。 宁雪滢蓦地睁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东卧的软榻上。 见她醒来后呆呆愣愣的,秋荷更为担忧,“小姐近来总是做噩梦。” “嗯......”宁雪滢喃喃应答,脑海中紧绷的弦渐渐舒展。是啊,真正的卫湛是不会为这点小事动怒的。 秋荷为她捋顺贴在脸颊和颈窝的碎发,温和问道:“能跟奴婢讲讲梦见了什么吗?” 宁雪滢摇头,难以言说那种窒息的暗昧和疯狂,“我忘记了。” 等秋荷离开,她独自趴在窗边拨弄今早才绽放的盆栽茶梅。 须臾,有脚步声传来,她闭眼辨认,猜出是卫湛。 余光中出现一摞笺张,正是那些与梦境相连的书信,她心口一跳,甚觉诡异。 尚未更衣的卫湛坐在榻边,“听秋荷说,你又做噩梦了。” “嗯,无碍的。”宁雪滢仔细打量着面前俊美无俦的男子,梦里的他,多了三分瑰艳,眸光也更旖旎,仿若月下潭水中最潋滟的水痕。 扫过男人的眉峰和鼻骨,宁雪滢甩甩头,不想被一个不存在的幻影滋扰。 她拿过书信揣进怀里,“你看过吗?” “没有。” 卫湛深知,文字能诛心,没必要自虐,何况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又报复不了,何必给自己徒增困扰。 冷静下来,宁雪滢诚恳致谢,“多亏了你要回这些书信,自此,我与季家公子不会再有往来。” 这话听着倒是顺耳,卫湛倚在窗边,单手撑头,被晚霞映浅了瞳色,“如何谢我?” 懒懒的模样带着冷欲,偏偏乍现男色。 “稍等。”将书信收进小匣落锁后,宁雪滢返回榻边,弯腰挨近男人的脸,生出试探心,“想我如何报答?” 卫湛扯扯嘴角,似笑非笑。 如雪莲绽放芳华。 所嫁的男子太过俊美,宁雪滢有些被蛊惑,单因他的美貌,“那,我亲你一下好了。” 温温柔柔的人儿,说出话大胆至极。 若非年轻,卫湛会觉得自己听差了。 晚霞无限好,人也疏懒起来,他倚着没动,一只手臂抵在榻围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得了某种默许,宁雪滢后知后觉自己有多放浪,怎能讲出这样的话...... 可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认怂收回。 她扶扶云髻,又捋捋碎发,再捏捏发热的耳朵,一连数个假动作后,附身下去,亲在了男人的侧脸上。 轻轻一点水,不知有无引起涟漪。 卫湛凤眸敛起,看着快速撤离的女子,长臂一捞,捞住她的腰肢,将人卷在臂弯中。 仅以一臂禁锢。 宁雪滢羞到难以自处,双膝跪在榻上想要起身,“谢已谢过,作何还要困着我?” 她言不由衷,心底丝丝甘味,脱离开了梦里的惊惧。 素净的脸蛋也因小打小闹染上粉润。 秋荷端着汤碗走进来,瞧见两道依偎的身影衣衫交缠,立即瞠目退了出去。 卫湛闻到一股红糖姜水味,松开揽在宁雪滢腰上的手,开口叫住秋荷,“进来吧。” 秋荷站立,露出假笑,转过身按部就班地服侍起宁雪滢。 宁雪滢俏生生瞪了秋荷一眼,“正常点。” 秋荷保持着假笑,像个提线木偶,端着汤碗退了出去。心里的小人儿疯狂叫嚣,天还没黑呢,小夫妻怎就腻歪上了?姑爷褪去高冷了? 她挡住要进屋禀告事情的董妈妈,眼一斜,颇为高深道:“非礼勿视。” 董妈妈会意,偷笑着离开。两个主子能误打误撞培养出感情,比鸡飞狗跳的闹腾不知好上多少倍。 晚膳时,宁雪滢从卫湛口中得知本月廿七,朝臣将要举办一场采摘宴,目的是为久治不愈的皇帝陛下采摘生长在青山之巅的稀有药草。陛下心情好了,病症或许能减轻一些,也能体现臣子们的忠心。 可采摘宴为期四日,其间会逢九,卫湛若不加以隐蔽,无疑会被外人发现心疾一事。 16、第 16 章 次日,十月廿二,小雪。 每逢小雪时节,南吃糍粑,北吃腌菜。一大早,玉照苑的厨娘拿出自制的八宝酱菜,笑说要请大家伙品尝。 农事完毕,无论佃户还是庄头都收起锄头,或转为街头营生,或歇至来年开春,亦或到大户人家帮工。 伯府就招了不少这样的短工。 晨早,宁雪滢与短工们打听起田里的收成,得知今年皇城一带迎来了丰收年。须臾,她随卫湛去往二进院请安,再次听公爹提起采摘宴的事。 “廿七当日,腿脚好的朝臣都会携家带口为陛下寻找雪莲等药草,以示忠心,咱们府上也不能落下,尤其是你们夫妻二人需一同露面。” 有些名贵草药可遇不可求,不是出力就能采摘到的,卫伯爷没抱希望,认真说了句“碰碰运气”。 离开二进院,宁雪滢扯了扯卫湛的衣袖,“郎君能行吗?” “无妨。”卫湛握住她的手,一同走向廊道尽头。 ** 前往宫城的路上,青岑同样担忧道:“逢九不可控,世子还是寻个藉口推掉吧。” 卫湛用铁钳戳了戳火盆中的银骨炭,“减缓陛下病症是朝廷当务之急,廿七那日,詹事府的官员要全部登山,无一例外,以显示太子孝心。” 青岑还是不放心,平日还好,每月逢九一切都将不可预判,若是让人发现世子的异常...... 炭火燃旺,卫湛的黑瞳映出火星子的亮光,“廿九前,我会提前回城。” 马车抵达宫门,卫湛弯腰走出车厢。 又是一阵习以为常的寒暄,卫湛立在人群中,视线无意掠过同僚,落在了匆匆走来的季懿行身上。 今日的他依旧负责早朝巡视。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显然是甩开了自己的父亲。 卫湛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年走近,又看他被大批朝臣堵在人墙外。 凭借身量高,季懿行直视同样身量修长的卫湛,拳头握得咯吱响,有些话不当面说清,早晚积郁成疾。 可宫门在这一刻大开,内廷大太监扯着公鸡嗓引导群臣一拨拨入内。 卫湛在重臣之列,先一步走进重重侍卫严防的门洞,留给季懿行一抹冷峻背影。 季懿行忽然意识到,没有权力加持,想要与重臣说上一句话都不是易事。 这时,他发现吏部员外郎和锦衣卫副指挥使正站在不远处等待入宫,他立即走过去,为博得一个好印象。 副指挥使笑意和气,不似传闻中的暴戾跋扈。 吏部主管文臣任免、考核、勋爵、调动,也会监督兵部对武将的提拔,户部员外郎不知是否是看在季朗坤的面子上,当着副指挥使的面夸赞起季懿行。 副指挥使笑着拍了拍季懿行的肩头,全然不提调任一事。 ** 十月廿五,气温骤降,宁雪滢从二进院回来,脱下绣鞋踩在汤婆子上取暖。 董妈妈站在旁,详细禀报着后日出行所要携带的细软和物件,“钦天监今早派人前来知会,说是后两日严寒初至,提醒随行的家眷要事先御寒。” 自小雪那日过后,宁雪滢就没见着卫湛的影儿,听说是宿在东宫,陪太子识别药草,以期能采摘到对皇帝病症有用的良药。 宁雪滢不知皇帝患了何种病症,但据公婆猜测,很可能是肺痨。 傍晚狂风肆虐,吹折桠枝满地,卷起沙尘浮土。 宁雪滢陪婆母妗子打了几轮牌,头戴兜帽回到玉照苑,层层衣摆被狂风卷起,露出串起珍珠的棉靴,腰间的玫红裙带也随风左右翻飞。 昏黄的视野中,一人身穿绯色官袍,长身玉立地站在月门前,像是在等她。 仔细一看,正是数日不见的新婚丈夫。 宁雪滢绕开秋荷和青橘,小跑向月门,小巧的棉靴一下下踢起长长的裙摆。 廊下的侍女们目睹这一场景,甚觉养眼,若是小夫妻能在风沙中相拥交颈,不就是话本子上如胶似漆的风月桥段,奈何有人不解风情,别说拥抱妻子,就是手都没有伸出宽袖。 青橘跺跺脚,与秋荷咬起耳朵,“世子是木头吗?” 秋荷中肯道:“是朽木才对。” 月门前,宁雪滢在一步之外站定,仰头盯着落日余晖中的男子,“回来了。” 卫湛点点头,与之一同走向正房,两人身后跟着手提箱笼的青岑,箱笼里装了几十本关于药草的图集。 当青岑将一本本书籍摆在宁雪滢的面前时,宁雪滢忽然想寻个藉口告假了。 “都要掌握吗?” 青岑从中抽出一本厚厚的药典,“您看这本就行,其余是留给伯爷在途中看的。” “父亲能在短日内看完这么多本书籍?” “这些对伯爷而言,一两日的工夫足够了。” “世子也能做到吗?” “世子过目不忘。” 青岑施礼,躬身退了出去。 刚好卫湛从湢浴出来,拿过宁雪滢手中的药典,长指划过几页纸张,折了个角又递了过去。 宁雪滢捧起药典,发现上面写满了批注,看字迹应是出自卫湛之手。 有了批注,书上难以理解的术语变得通俗易懂,宁雪滢打心里佩服卫湛的学识,这样一来,可略过书中的文字,专攻图文和批注。 卫湛坐在一旁,并不在意她能记住多少,但看她偷懒的模样,有些好笑,不自觉柔了神色。 点燃一盏烛台,他就那么陪在女子身边,从日落到月上枝头。 宁雪滢被他盯得不自在,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尾指触碰到他高高的山根,“你看我做什么?” “那看哪里?” 掌心传来轻眨睫毛的痒感,宁雪滢松开手,立起书籍遮挡住自己的脸,也阻挡住了旖旎和暗昧。 深夜,旖旎再度袭来,躺在帐中的卫湛扣住宁雪滢的后颈,将人压进自己怀里,低头窝在暖香中。 “月事结束了吗?” “还要两日。” 卫湛没再言。 宁雪滢仰面抱住卫湛的脑袋,感受到清冽的气息拂过寸寸肌肤。 蓦地,脸颊传来凉意。 这一举动彻底打乱她的思绪,她无措合眼,感受鼻尖被人轻啄了下。 那人又啄吻起她的侧脸,直至唇角,可转瞬结束了这份狎昵。 宁雪滢坐直身子,“怎么了?” “月事没有结束,过几日吧。”替她整理好衣襟,卫湛躺回外侧,背对而眠。 宁雪滢躺回被子里,侧身盯着男人被灯火照亮的轮廓,不知他为何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卫郎。” “嗯?” “你是不是有心事?” 卫湛盯着桌上的烛台,浑然不觉瞳仁刺痛,许久才合上眼,“睡吧。” 想起后日要启程前往北郊山峦,宁雪滢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准备明日让家仆画下一张北郊舆图,以防自己与队伍走散寻不到回城的路。 户部尚书府。 采摘宴期间,各衙署会留有官员看守,季懿行在廿五的夜里才被三千营告知不必随太子前往北郊。 一股郁气油然而生,他气极质问起父亲,“是您的意思吧?!就为了阻止我与伯府的人碰面!” 季朗坤正在优哉游哉地浴足,闻言直接踢翻木盆,任热汤流向四处,“混小子,吼谁呢?” 葛氏身边的大丫鬟们赶忙蹲在地上擦拭。 坐在妆台前的葛氏扶扶额,深觉无力,自打迎错儿媳,府中弥漫着一股难以消除的“瘴气”,乱人理智,摧残和气。 等儿子被丫鬟们劝走,葛氏看向丈夫,“要不,咱们就心平气和地与永熹伯父子聊聊?” 季朗坤油盐不进,“这事儿无解,心平气和不了,还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你啊,面子最重要,谁娶错了妻子能坦然接受?” “盲婚哑嫁,你我皆是如此,怎就这小兔崽子非要拧劲儿?人家卫世子不也接受了!” 窗外徒然传来花盆砸地的声音,季朗坤隔空点点,气白了脸。 葛氏无奈,将妆台上的珠翠一推,起身离开。 翌日晴空万里,吐气成汽,宁雪滢从姜管家那里要来一张北郊的舆图,摊开在房中,认真浏览起来。 秋荷陪在一侧,不放心道:“明日还是让奴婢一同去吧,青橘没轻没重的,恐怕服侍不好小姐和姑爷。” 礼部规定,女眷们只能每人携带一名侍从,比起秋荷,青橘更熟悉皇城附近的地形,还有功夫加持,是由邓氏亲自指派。 宁雪滢捏捏秋荷的小圆脸,“好了,下次带你去。” 秋荷靠在宁雪滢背后,像个没合心意闹性子的小狗。从记事起,她还没离开过自家小姐那么久呢。 掌握完地形的概貌,宁雪滢又捧起药典认真辨认起药草。 青橘拎着竹篮走进来,将一篮子干粮堆放在桌上,以显示自己在野外求生的丰富经验,“这是奴婢单独准备的,可否带上?” 能以备不时之需,宁雪滢当然不会拒绝,笑着让青橘装进马车。 青橘点头应“是”,忽又想起什么,“听说这次采摘,皓鸿公主也会前往。” 早在金陵,宁雪滢就已听闻过这位皇女的大名,是位英气和才情并存的骄女,此番有幸的话,还能碰上一面。 屋外天高气爽,有些干冷,庭院丹槛拱桥下的涓流凝结薄冰,逦递冰晶,却经不起脚踩,一触即碎。 宁雪滢裹着浅粉缎面的斗篷站在桥上,感受寒风拂面,已预估到了明日的天气会有多寒冷。 当晚,卫湛宿在东宫,于次日卯时接父亲和妻子离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漆黑的天色中,坐在后面马车中的宁雪滢挑开厚厚的窗帷,看向路边一闪而逝的道道场景,扭回头问向坐在对面的男人,“要行多久的路程?” “一个半时辰。” “郎君该去护着太子和公主的车驾吧?” 卫湛戳了戳火盆,让炭火燃得更旺些,以此取暖,“那边有大批禁军跟随,我去了最多是点缀。” 还挺自谦的。 宁雪滢好笑地放下窗帷,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抵御不住旭日升起前的天寒地冻。 17、第 17 章 呼啸的朔风吹拂过奔驰的马匹,无情摇曳着车上的风灯和铜铃,车驾所到之处,雀鸟惊飞,打破晨曦静谧。 坐在信期绣的垫子上,宁雪滢不停搓揉着双手,腕子上戴着一只婆母送的累丝金镯。 骤降的严寒天气令人不适,宁雪滢朝相贴的掌心呵气,“入冬后会一直这么冷吗?” “还会回暖些。”卫湛放下铁钳,朝她伸手,指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如玉石透霞光,“过来坐。” 宁雪滢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靠了过去,没等问出缘由,就被男人拽至跟前,裹进墨蓝色的大氅中。 干燥的温热瞬间席卷肢体,宁雪滢只是稍微扭捏了下,便依偎在了男人怀里,被温热包裹。 为了让她坐得舒服些,卫湛放下搭起的长腿,充当起木椅。 宁雪滢双脚悬空,长长的裙摆打褶皱起,堆叠在卫湛的腿上。 卫湛一手扶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握住她笔直的小腿,“脚凉吗?” 脚尖被冻得生疼,宁雪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哪好意思让卫湛替她捂脚...... “到底凉不凉?” 身上散去沁凉,每寸皮肤都得以舒张,宁雪滢有点贪恋这份温暖,讷讷地“嗯”了声。 握在她小腿的大手有了下移的动作,替她脱去左靴,又换手替她脱掉右靴。 温淡的声音随之响起,“搂住我。” 像是被蛊惑,宁雪滢穿过男人肩头的衣衫与大氅的毛领,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卫湛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以两只大手拖住她冰凉的脚攥在掌心。 隔着绫袜,宁雪滢感到阵阵暖意涌入脚底,彻底驱散寒意。 投桃报李,她搂紧卫湛,与他贴了贴脸,就像在与要好的玩伴表露亲昵。 可小女儿家的交好方式并不适合卫湛,在感受到侧脸传来的温热触感后,那双握在女子脚上的大手慢慢收紧,攥得脚丫变了形。 宁雪滢不解地看向男人,有一股难言的羞意自脚底窜出,她轻吟一声,缩了缩脚,“痒。” 卫湛没放开,一下下肆意地捏揉,一张脸冷峻无澜,一本正经地叫人瞧不出旁的心思。 宁雪滢坐立难安,竟在大冷的天儿感到一阵闷热,身体发生了怪异的变化。 不愿在青天白日被怪异感驱策,她蹬了蹬脚,脱离了那双大手的掌控,借着卫湛的后颈发力,跪坐在男人腿上,随即盘腿再次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好卫湛那双长腿足够结实有力,经得住她的折腾。 掌心落空,卫湛向后靠去,垂眼盯着盘腿而坐的小妻子,“舒服了?” 这话怎么有些一语双关呢? 宁雪滢没应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经过一番折腾,原本盘起的峨髻散落了开,金簪歪歪斜斜坠在发丝上。 卫湛抬手为她摘去,任由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黑锻似的长发细软浓密,擦过指缝触手丝滑,卫湛抓起一捧一大捧,却听怀里的女子小声抱怨道:“你刚碰了我的脚。” 意思是,怎可用碰了脚的手去碰头发。 卫湛好笑地问:“为夫还没嫌弃,自己先嫌弃上了?” 宁雪滢不懂外人眼里风清朗月的伯府世子私底下怎会如此不讲究,还是说,他对她......爱不释手? 一刹的猜测被抛出脑海,宁雪滢只觉荒唐,可不觉得自己能把这个自持的男人搅合得五迷三道。 马车穿梭过一条条长街,在旭日初冉时,跃出城门,朝北郊驶去。 鹰悬高空寻找着猎物,野兔搬食躲入地窟,北郊广袤,万物栖息。 各府的马车相继驶入宽阔的官道,猎犬齐头并进,大有秋日狩猎之势,只不过是将猎物换作了草药。 卫伯爷挑帘看向疾驰而过的一辆辆马车,喟叹一笑,这场采摘宴不知会有多少臣子拼尽全力为博帝王欢心。 鹰飞高空,有些人也将扶摇直上。 当车队驶出官道,驶入崎岖路段后,马车已无法正常前行,需要骑马或徒步前行。 宁雪滢随卫湛步下马车,换坐一匹青骢马。 身为总兵的女儿,宁雪滢没有畏惧蜿蜒陡峭的路段,在卫湛的托举下,跨上马鞍,动作轻盈,系在发髻上的飘带随风扬起。 因着脸生又貌美,吸引了不少视线。 众人心中了然,此女子就是卫世子娶错的妻子。 卫湛跨上马匹,手握缰绳,以双臂环住宁雪滢,“坐稳。” 骏马奔驰,如履平地,甩开了徒步的人们,一骑绝尘。 随行的青岑拉过妹妹青橘,同骑一匹,紧随其后。 有官员瞧见卫伯爷与护卫同行,不免打趣道:“令郎怎能娶了媳妇忘了爹?” 卫伯爷笑骂一句,“嘴贫!” 而走在后方的季朗坤停下脚步,被一拨拨同僚赶超,只为与卫氏的人隔开距离。 倏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轻柔含笑煞是好听,“季尚书可是累了?” 季朗坤转身,见一身简单装束的皓鸿公主握着登山手杖走来。 鲜少有机会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帝女,季朗坤躬身作揖,“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沈茹思扶起他,“出城在外,就别顾及那么多礼数了。本宫从没来过这里,对地形地貌很是陌生,老卿家若是不嫌弃,能否做本宫的一日向导?” 与其他帝女不同,皓鸿公主随性洒落,不拘小节,深得季朗坤赏识。 季朗坤回以朗笑,“公主若不嫌老臣腿脚不利索,那便一道同行吧。” 沈茹思握着手杖原地伸个懒腰,“正巧,本宫走得也慢。” 日光熹微,君臣二人并肩上坡,一路有说有笑。 被撇在不远处的太子凝着君臣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由众多臣子簇拥着前行。 周遭全是禁军,除了自然灾害,几乎不会有其他差池。 但大部分人行进得极其缓慢,加之山脉绵延迭起,一拨拨逐渐拉开了距离,遍布各座山脊、谷底。 途径盘山路时,安全起见,卫湛选择弃马步行,带着宁雪滢、青岑兄妹走在队伍最前头,率先抵达了一座山峰。 山顶狂风肆虐,唯有松柏岿然不动,宁雪滢戴上兜帽,紧跟在卫湛身后,寻找起草药。 家眷前来本就是为了让皇帝舒心,可大部分都禁不住寒风的凛冽,躲进了沿途由山民搭建的小房中。 宁雪滢咬牙不愿拖后腿,为的是给自己和生父在众人心中博一个好印象。 宁嵩的女儿,不会被狂风打倒。 宁嵩的女儿,不娇气,不脆弱。 听见身后传来嘀嘀咕咕的声响,卫湛转眸看向气喘吁吁的小妻子,“在说什么?” 宁雪滢拢了拢兜帽,快步走到他的前头,环顾四周,“我在给爹爹争气呢。” 卫湛看着被卷在风沙中的纤柔身影,一时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跟紧我,别乱走。” 还打算给生父争气的小娇娘侧头,“不用你扶我。” “......” 跟在后头的青橘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赶忙捂住嘴躲到了兄长身后。 卫湛看向青岑,“你们去别处寻找。” 青岑点点头,拉着妹妹离开。 山峦灌木丛生,大多光秃,倒是便于寻找盛开在严寒中的药草,没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了大的动静,应是有人挖到了名贵药草。 接连着,另一处也传来了笑声。 每一味药草,都是与赏赐关联的。 宁雪滢附身张望断崖斜坡时,无意瞥见一株开花的植被,“这里有一株!” 虽叫不上名字,但与药典里的一个图案极其相像。 卫湛走过去,辨认出种类,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斜坡上。 宁雪滢吓得不轻,赶忙抓住他的大氅,以免他滚下山坡。 采撷到带刺的药草,卫湛刚要跨上斜坡,却见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小妻子蹙起眉尖,晃了晃手,“拉住我。” 卫湛握住那只手,借力跨上斜坡,将手中的药材递给她,“这是宁总兵女儿采到的。” 宁雪滢一愣,又垫脚放进他的背篓,“这也是卫湛妻子找到的。” 妻子...... 卫湛微顿,咀嚼起这个词。 两人一路寻到几样,不算满载而归,但也不至于落后。 傍晚夕阳西下,众人回到山脚下。 禁军侍卫已扎起一座座帐篷。 不比府邸,帐篷内不允许燃火以防走水,是以,不够暖和。 落下帐帘,宁雪滢软倒在简易的木床上,借着汤婆子取暖,双手双脚快要没有知觉。 卫湛端着热乎乎的食物走进来,带了几分揶揄:“宁总兵的女儿,不娇气不脆弱,怎么还倒下了?” 这男人一副肃冷正经的模样,全然不像在说笑,可宁雪滢知他骨子里有多坏。 “郎君,你来一下。” 卫湛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放置着托盘上的碗筷,“做什么?” “来一下。” 卫湛走过去,附身对上宁雪滢半陷在枕头里的脸蛋,“说吧。” 宁雪滢出其不意,快速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笑话我,我已经尽力了。” 到嘴边的戏谑止了音,卫湛拿开她的手,无意识地柔了声线,“嗯,知道了。” 晚霞斜照在遍布枯草的山峦间,苍莽旷远连成一片,偶有兽声起落。 侍卫们筛分药草装箱,一车车送回宫城。 “坡路险峻,小心一些。”叮嘱完负责拉运的侍卫,太子漫无目的地站在一处河流前。 察觉身后走来一人,太子没有回头,三分老成持重,“先生,孤若派人劫持运走的药草,父皇会空欢喜一场吧。” 卫湛负手伫立,身影被夕阳拉长,映在草地上,“若臣是殿下,就不会贸然行事。” “可孤怕啊,怕父皇罢黜孤。” “臣既然决定扶持殿下,就不会让殿下败北。”卫湛向河面掷出不知何时捡在手中的石子,薄冰登时炸开裂纹。 “外强中干,油尽灯枯,是陛下的现状,一点儿药草无济于事。殿下该做的,是树立储君威信,以能在危机时刻震慑住禁军。” 说罢,卫湛转身离开,留下太子静立风中。 回到帐篷已是二更时分,卫湛简单洗漱,走向木床。 自返回山脚下,宁雪滢一直躺在被子里,连晚饭都是在床上糊弄的。 见卫湛走来,她颇为义气地掀开被角,“快进来。” 等男人躺下,她就合拢被子,打了个寒噤。 出门在外,吃穿用度一律从简,也促使两人躺在了一张被子里。 体验有些微妙,宁雪滢枕着男人的手臂竭力放空思绪。 卫湛闭上眼,气息缠络间,有缭乱意志的暖香不断萦绕,他扣住女子的腰用了些力,使得怀里的人儿发出嘤声,在漫漫长夜中格外悦耳。 被搅得气息不稳,宁雪滢翻个身,曲腿蜷成一团护住自己,想要保存体力,“明儿还要上山呢,快睡吧。” 可被子有些小,身侧的人又是个身量高挑的,夺走了三分之二的被子,宁雪滢又向回挪了挪,又挪了挪,直至靠在卫湛宽厚的胸膛上才不敢再动弹。 察觉出她极为畏寒,卫湛将被子向里匀了匀,侧身露出背脊,就那么将就了一晚。 18、第 18 章 翌日辰时,宁雪滢从温暖中醒来,发觉被子全在自己身上。 内疚源源涌来,她掖过被子盖在男人身上,还替他搓了搓手臂和后背,很怕他着凉。 辰时雾散,帐外侍卫催促着众人取餐,闹得动静很大,可卫湛仍在沉睡,没有醒来的迹象。 直到宁雪滢端着饭菜进来,唤了他几声,才动了动纤薄的眼皮。 “郎君可有着凉?” “没有。”年少时习武风餐露宿是常事,卫湛从不是弱不禁风之辈,可一坐起,心口传来异样,脸色骤然苍白。 他缓了缓,抬手揉颞,“咱们今日酉时返程。” 不是为期四日吗?宁雪滢稍愣过后,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也好,能舒舒服服泡个汤浴驱寒。 前半晌日光璀璨,众人结伴登山,听相继路过的人说起,当数太子和皓鸿公主采撷的草药最多。 青橘笑问:“两位殿下是不是作弊了?” 青岑拍了一下妹妹的后脑勺,“就你话多。” 青橘炸毛。 正在松树下割药的卫湛抬了抬眸,示意青岑带走唧唧喳喳的“小麻雀”。 周遭变得安静,卫湛割断药草的根茎,将其放进篓筐里。 今日收获颇丰,前前后后采摘到了十余样。 昨日还觉他有些疏懒倦怠的宁雪滢,捻着一颗颗不知从何处采摘的小枣走过去,“快晌午了,咱们歇歇吧。” 卫湛放下筐篓,靠在松树旁,“手里拿的什么?” “好东西。”宁雪滢笑吟吟递到他嘴边,流露一点儿小心机,“尝尝吸收天地精华的山枣。” 那只小手在采摘药草时染过泥土,但卫湛还是含进嘴里,一口咬碎硬脆的枣。 “甜吗?” “酸。” 怎料,宁雪滢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我采了一小兜呢,不会都酸吧?郎君再帮我尝尝。” 说着,递到男人嘴边。 卫湛睇一眼,再次吃下。 这趟出城,宁雪滢发觉,面前的男子没那么难以相处了,这人吃软不吃硬,稍稍一哄,纵使带着玩笑和调侃,他也照单全收。 “酸吗?” “嗯。” 宁雪滢自己也尝了一颗,被酸得眯起眼睛。 他是怎么说服自己吃下第二颗的? 晌午彤云密布,遮日蔽光,视野变得昏暗。 雪花在不知不觉中飘落,迎面沁凉。 杂草丛生的山路覆了一层薄薄细雪,卫湛看向莽茫峦壑,背起筐篓,示意宁雪滢跟上自己,并沿途提醒同僚们立即下山,以防雪势转大被困山中。 可一部分想要立功的年轻朝臣没有听劝,继续沿着盘山路向上,只为寻到传说中的雪莲。 一株雪莲的价值,在御前可抵众人至今采摘的全部药草。 卫湛素来不是操心之人,没再劝说,只拉着妻子的手腕快步下山。 可道路湿滑,北风渐起,雪势随之转大。 走到半山腰时,宁雪滢不慎趔趄跪倒在地,摔破了掌根。 她爬起来,没敢耽搁,笑着说了声“没事”。卷翘的睫毛上落了雪,融为冰晶。 卫湛拉住她继续下山。 山中凶险难测,山脚下的禁军统领吹响号角,号角声回荡山谷,示意众人立即返回。 两刻钟后,金乌躲进厚厚云层,天地间淡青一片,一场大雪骤降,冰冻山路,急于下山的人们踉踉跄跄,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宁雪滢在第二次摔倒后,被卫湛背上身。 看着被置在路旁的筐篓,宁雪滢即便可惜也没有提出携带上。 遭遇险峻困境,除了命,其余皆是身外之物。 卫湛的步子很稳,在渐积的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 宁雪滢在卫湛的背上回眸,有些担心公爹,还有青岑和青橘两兄妹。 可满目的雪白不容他们改变路线前去寻人,偌大的山脉,也无处可寻,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先行返回山脚下集合再想对策。 宁雪滢用双手捂住卫湛冻红的耳朵,“冷吗?” “还好,降雪不冷。” 风雪交织,皑皑连绵,卫湛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可所带食物不多,他们不能被困山上。 恶劣的天气,一个人下山都已困难重重,何况是两人。 宁雪滢沙哑问道:“若是一会儿寻不到出路,你会丢下我吗?” “不会。”卫湛勾紧她的腿弯向上颠了颠,继续下山,用行动诠释了回答。 所幸,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卫湛在几个分叉口上选对了路线,在亥时回到帐中。 见到公爹和两兄妹的一刻,宁雪滢难掩激动。 青橘递上一个手炉,为快要冻僵的宁雪滢不停搓揉着脸颊、手臂。 而青岑、卫伯爷和卫湛,与其余禁军将领们核对着未返回的人员。 这场未被钦天监观测出的大雪困住了朝臣及家眷三十余人,其中包括皓鸿公主和户部尚书季朗坤。 太子惶惶不安,说什么也要连夜入山寻人。 储君不可有闪失,卫湛勒令侍卫将太子送回帐篷,不管少年怎样反抗,都无济于事。 坐在禁军统领的大帐中,卫湛等人规划好几条救援路线,约定在次日辰时前返还。 可明日逢九,青岑拦住走出大帐的卫湛,“卑职不能让世子上山。” 返程的计划被打乱,卫湛拍了拍青岑的肩,“现在启程回府已经来不及了,除了机关术,哪里都困不住卫九,所幸由着他吧。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胡来。” 与其在人前显露出异常,还不如隐蔽在山上。 “可......” “照看好伯爷和大奶奶,等我回来。” 事态紧急,容不得耽搁,卫湛背起装有食物和工具的褡裢,拿起火把径自上山。 几名侍卫跟在后头,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张便于下山的路线图。 宁雪滢裹着厚厚的裘衣目送男人离开,想到逢九心疾的事,不免忧心,忽然提步跑了过去。 青岑见状追过去,“大奶奶且慢!” 宁雪滢在风雪中转身,严肃问道:“世子既有心疾,为何不在帐中休息?这样不会出事吗?” “世子的心疾较为特殊,还请大奶奶稍安勿躁。” “我是他的妻子,怎能不急?” 留下一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跑上山,在侍卫们惊讶的目光下,拉住卫湛的衣角,“你不能去!” 卫湛停下脚步,等侍卫们识趣地快步离开,才掐开女子紧攥的手,“我没事,放心。” “你有心疾,叫我如何放心?” 卫湛于火光中凝视女子关切的面容,心口的异样不断加剧,却滋生出一丝丝莫名的舒暖。他抬手覆在女子的发顶,轻轻抓揉几下,留下四个字后毅然转身。 “等我回来。” 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宁雪滢意识到,他不愿与她交心。 ** 雪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迹象,被困山洞的君臣靠着微弱的炭火取暖,这还是季朗坤多个心眼,在出行前从府中带来的银骨炭。 朝火堆里添了一把树杈子,季朗坤看向倚在洞壁上的沈茹思,犹豫着脱下自己的外衫,“公主披着吧。” 沈茹思赶忙制止他的举动,“老卿家已将裘衣借给了本宫,足够御寒了。” 女子面朝洞口望向黑沉沉的天际,没有恐惧和不安,反倒有种随遇而安的淡然。 困境之中,好在有“良友”相伴。 季朗坤搓了搓双手,举目片片飞雪,眼前已有幻影,体力将尽。 两人在簌簌风雪中静默抬头,模样轮廓出奇的相像,连腮边的梨涡都如同复刻。 少顷,沈茹思从竹篓里拿出一包冻硬的干粮,丢进火堆中炙烤,“今夜本宫请老卿家吃饼,等到脱困,再请老卿家吃顿丰盛的。” 季朗坤没有应答,等脱困回城,他们君臣有别,同吃同乐不合礼数的。 还真是个古板的老者,沈茹思笑笑,用木枝挑出“烧饼”,一掰为二。 “喏。” “多谢。”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响起呼喊声,是救援的人到了。 因着久坐腿麻,两人相互搀扶着起身,拿起火堆里的木枝,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舞手臂。 待到卫湛带人从雾气中走入视线,两人齐齐舒口气。 绝处逢生,季朗坤喜极,没有顾及错娶的事,拱手施以一礼,替代万般言语。 卫湛还礼,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老者身上。 沿途救下五人,已有对应的五名侍卫带人先行返回山脚下,仅剩的两名侍卫上前,背起公主和尚书,准备按着路线图下山。 卫湛应允,独自伫立在漫天飞雪中,没打算一同下山,而是要继续上山寻人。 侍卫劝阻几句,未见成效。 卫湛执意,无人能劝说得动。 季朗坤趴在侍卫背上,已达身体的极限,“山路险阻,卫世子还需量力而为。” 卫湛颔首,目送四人离去,随后走进山洞借由火堆取了会儿暖,待火堆燃灭,他卷起路线图,向这座山的顶峰走去。 禁军派出数百人救援,剩余被困的二十余人各凭造化吧。但愿都能得救。 他默默说在心里。 子时时分,卫湛将自己困在山之巅,与月对影成三。 可今夜无月,如何对影成三? 宁雪滢从梦中醒来,茫然地盯着棉被上的一对大雁,心绪愈发沉闷。 穿上棉靴走到帐篷前,与守夜的侍卫打听过后,方知已过子时中段。 廿九了。 有寒鸦声传入帐篷,她捏捏发胀的额,甚觉煎熬。 倏然,帐外传来动静,有被困的人员被侍卫一拨拨背下了山。 她穿戴整齐,跑向灯火通明的深处,第一次见到了本该成为自己公爹的季朗坤,以及那位名声在外的皓鸿公主。 等皓鸿公主被太子带走,宁雪滢走近坐在圈椅上喝姜汤的季朗坤,敛衽一礼,自报家门。 经历一场惊险,再看眼前清丽端庄的女子,季朗坤忽然觉得自己狭隘肤浅了,不该因偏见轻视任何人。 他放下瓷碗,起身一揖,“得卫世子等人救助,拾回一条老命,不胜感激。世子大义、少夫人明理,乃是金玉良缘,望璧人顺遂平安,相携白头。” 宁雪滢知他在为卫湛担忧,盈盈一拜表示感激。 ** 寅时二刻,霏霏素尘不见月,山巅的男子捧起一把雪,搓成弦月的形状挂于松树上,身姿融于千岩素裹的山色中,更显清绝玮态。 山巅灰蒙蒙,唯有男子那双瞳眸潋滟无双。 寅时三刻,雪歇云散,皎皎月光映于眉眼,男子习惯性摸了摸食指的骨节,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抬眸望月,淡唇呵出薄汽,“雪停了,卫湛。” 19、第 19 章 夜未央,救援的侍卫全部提前返回山脚下,只因无法抵御雪停后的严寒。 禁军统领核对着失踪人员的名单,忧心道:“至今未找到兵部尚书的长公子,恐凶多吉少。” 兵部尚书忍着喉咙的酸胀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家眷已在一旁泣不成声,泪潸潸的惹人怜。 副将请示道:“不如再派一拨兄弟上山寻找。” 禁军统领按按眉骨,恶劣气候,山路覆冰,几步一打滑,恐会造成更多伤亡,但失踪的人是正二品大员的长子,到了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为谨慎,等到天明吧。” 兵部尚书拍案而起,“距离天明还要一个多时辰,加上寻人的时长,犬子根本支撑不住!” 禁军统领反问道:“可眼下的情况如何寻人?不止令郎,还有詹事大人也失了影踪,您当我不急?!” 双方僵持不下,站在人墙外的宁雪滢和卫伯爷对视一眼,都流露出了担忧之情。 卫伯爷张望四下,不解问道:“青岑呢?” 宁雪滢摇摇头,“一直没见着。” 相比于兵部尚书,卫伯爷镇定许多,至少明面上没有表露出情绪。 周遭的氛围太过焦灼,他带着宁雪滢离开帅帐,“阿湛自小没让为父操过心,老成持重、临危不乱,为父相信他能化险为夷。” 宁雪滢有些心不在焉,卫湛的确临危不乱,可这次的考验是他无法控制的心疾。 天寒地冻,宁雪滢几次看向盘山道的方向,都不见那人归来。 ** 簌簌北风中,一道身影步下山巅,宽袖轻曳,拂过路边的枯枝,指间捻着一朵不知从何处捡到的白色蔷薇。 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朵冰晶璀璨的“雪蔷薇”。 风中传来脚步声,他停了下来,凤眸因月影被拉长,瑰丽妖冶。 薄唇开合间,有薄薄白汽呼出,氤氲眉宇,“终于见面了,青岑。” 擅自上山的青岑单手负在身后,挡住了下山的路。 “明日前,小伯爷不可离开此地。” 卫九懒懒拢袖,唇边绽开一丝谩笑,“那你也要困得住我才行。” 青岑露出负在背后的手,手中赫然多出一把红穗长刀。 月落参横,晨曦未至,两道身影来回交错,被皎月映在路边的枯枝上。 随着“噗”的一声,一泓鲜血自青岑口中喷溅,染红了覆雪的枯枝。 卫九掷刀向半空,刀尖斜插在雪中,红穗轻扬。 被夺了刀的青岑轰然倒地。 擦了擦指尖的血,卫九留下那朵冰晶剔透的染血“蔷薇”,大步越过费力起身的年轻护卫。 “小伯爷现身,会毁掉世子的全部计划!” 青岑一手撑地,一手捂胸,朝着那人的背影大喝。 卫九脚步未停,黑瞳侧转,“急什么?我又不是去阻止卫湛扶持太子的计划。” “那要做什么......?” 卫九眨眨被凝霜的睫羽,声线温柔,却让青岑毛骨悚然,“去会会内子。” “!!!” 青岑这才明白世子将他留在宁雪滢身边的用意,只是为时已晚。他咬牙站起,摇摇晃晃地想要跟上,却又踉跄倒地。 ** 天欲晓,鱼肚白,浑似浊酒不清透,昏暗的光线中,救援的侍卫再次登山,却在皑皑白雪中,瞧见一人迎风走来,仿若桃蹊中的青竹,笔挺清隽。 只见那人肩上扛着个人,正是兵部尚书的长子。 晨风泠泠,在一声声詹事大人中,卫九扔下昏迷不醒的尚书之子,稍一打听,绕开嘘寒问暖的人群,径自走向其中一座帐篷,却在途中遇见匆匆跑来的父亲。 卫伯爷满眼含泪,“吾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卫九冁然,拍拍父亲的手臂,目光则是掠过他的耳廓,看向随后赶来的女子。 嘈乱的驻扎地,女子身姿娉婷,妍丽又秀莹。 卫九绕过父亲,略一思忖,唤了声“雪滢”。 宁雪滢一愣,从未听他这般称呼过自己,“你回来了,身体可有恙?” 为了不让公爹担忧,她拉住男人的衣袖向帐篷走去,“外面冷,进去说。” 卫九看向那只小手,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跟在女子身后。 随手撩下帐帘时,他发现桌上摆着未动用过的早膳。 宁雪滢先是倒了一杯热水,“快过来坐,暖暖身子。” 卫九落座,刚要拿起筷子,又被女子抓住手一根根擦拭起手指。 隔着绢帕,两人的手相触在一起,一小一大,一温一凉。 对于心疾的事,纵使有万般疑惑,宁雪滢还是想等他先充饥果腹再说。 早膳样式单一,粥、蛋、菜、饼,一式两份。 宁雪滢拿起其中一个水煮蛋,磕在桌上,一点点剥开,放在了男人手边的小碟里,“快吃吧。” 看着如此温婉的解语花,卫九抵了抵腮,拿不准卫湛对她谅解到了哪一阶段。 不计前嫌了? 啧,不长记性呢。 唇边谩笑,卫九执起筷子,夹起腌制的萝卜丝,就着薏米粥吃起来,没去动那个被剥好的鸡蛋。 好意付之东流,宁雪滢也没太过在意。 这时有禁军侍卫送来姜汤,宁雪滢接过道谢,轻轻放在桌上,“姜汤驱寒,喝一些吧。” “我不吃姜。” 记得婆母说过卫湛不挑食的,成亲至今也没见卫湛挑过食,宁雪滢摇摇头,没再多劝。 用膳后,卫九一个人霸占着帐中唯一的木床,侧倚着身子搭起长腿,淡淡凝着急匆匆跑进来的青橘。 “世子、大奶奶,我哥从昨晚就不见了人影。” 宁雪滢也觉得怪异,见床上的男人耷拉着眼皮像是很疲惫,便独自带着青橘去往禁军统领那里。 回来时,不由疑惑道:“青岑不见了,你不着急吗?” “会回来的。”一句回应过后,卫九掖过被子盖在身上,却在闻到一股残留的暖香后,勉强盖在腿上。 因突降大雪,采摘一事被迫取消,禁军统领下令全员休整半日,于后半晌返程。 派出寻找青岑的侍卫还未回,宁雪滢放心不下,再看不得某人睡得安稳,一时气极,掀开了被子。 卫九睁开眼,发觉前一刻还温柔似水的女子板起了脸,大有质问之意。 原本的起床气一瞬收敛,他枕着一只手臂,饶有兴致地与之对视。 宁雪滢问道:“心疾的事,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卫九坐起身,“你想知道什么?” “是何缘由,会使得心疾逢九必犯?” 这是超出认知的怪现象,最大的可能,与秋荷分析的无差,疾由心生。 帐中空气似静止,宁雪滢清晰捕捉到男人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是情绪波动的体现。 她的话,触动了他。 下一息,她不受控制地前倾,被男人扣住了脖颈。 卫九敞腿坐在床沿,将宁雪滢困在双膝之间,迫使她腰肢下沉,身体弯折。 四目相对,鼻息相缠,恍惚之间,宁雪滢在这个人的身上寻不到一点儿累积出的熟悉感,陌生到像是初见。 卫九轻扣她的前颈,压抑着丝丝缕缕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极为温柔,以拇指摩挲着她的肌肤。 男人带笑,斯斯文文,“有些事一旦知晓,会一辈子不得安宁,夫人还是少打听为妙。” 说着,松开手,淡漠着看人退离开。 宁雪滢后退两步,近些日子好不容易生起的热忱一点点冷却下去,她忍着眼眶的酸涩背过身,“好,我不问就是。” 帐内陷入寂静,直至青岑被人架着回来。 青年受了很重的伤,被架去了太医帐中。 青橘看护在旁,滴水不进。 宁雪滢暂时放下心中的酸涩,陪在青橘身边,时而宽慰几句,时而哄她进食,一忙便忙到了后半晌。 车队依次驶入官道,朝皇城疾驰。 20、第 20 章 初霁后的天色湛蓝澄清,日光倾洒,驱散云翳阴霾。 华灯初上时,众臣入宫赴宴,虽说采摘的计划有变,但景安帝还是为众人设宴以示慰劳。 而季朗坤因身体发烫,直接告假缺席了宫宴,在马车上晕睡了过去,被车夫背进府邸。 葛氏急忙传来侍医为丈夫诊脉,府中嫡庶子女全都等在外间堂屋内,除了在外买醉的季懿行。 “派人去把老三带回来!”葛氏语气极差,虽知晓儿子是因何出府买醉,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让丈夫气火攻心。 另一边,宁雪滢随夫入宫,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与身侧的男人一样,麻木地看着推杯换盏的场景,置身热闹之外。 深夜乘车回府时,明明冻得战栗不止,却没有向对面的男子投去一记求助的目光,但清凉之下不乏细心,廿九这日的相处中,她未察觉到对方因心疾产生任何的身体不适。 回到伯府,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玉照苑,一个回了正房,一个回了书房。 孤灯一盏,男子的轮廓映于屏风上,是在窸窸窣窣更换着装。 走出屏风时,梅子色的宽袖下,一枚银戒格外显眼。 卫九站在落地铜镜前以一根青玉簪半绾墨发,其余披散肩后,气韵似陡峭青山上难以被采撷的雪莲。 漏刻指向亥时三刻,卫九拉开房门,青梅缎衣遇月光,衬得人蕴藉温煦。 守夜的董妈妈瞧见主子的装扮,笑着夸赞道:“世子平日穿戴太素了,少了鲜活气儿,还是穿这身更显俊美。” “是吗?”卫九低笑一声,推开正房房门。 夜色悠悠,隔扇一开一翕,有凉风灌入卧房,已沐浴歇下的宁雪滢拢紧被子,独占着整张拔步床,亦如白日里卫九在帐篷中的所为。 混沌间,有风伴着鹅梨的陌生雅香飘入鼻端,宁雪滢睁开眼,被悄然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她翻身朝里,摆明了是在赌气。 卫九附身,以指骨碰了碰她温热的脸蛋,在她刻意躲避时,猛地将人翻转过来,面朝帐顶。 宁雪滢抬手去推,细柔的嗓音染了几许不耐:“你做什么?” 借着月色,卫九欣赏起床上女子的容颜,芙蓉面,眉如柳,一双妙目水泠泠,配以瓷白肌肤,用惊艳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卫九一哂,将人扶起,在宁雪滢的挣扎中,扯过椸架上的大氅,将人包裹其中,扛在了肩上。 顷刻,马厩中的青骢马跃出栅栏,在马夫惊醒之际,扬起层层雪泥。 跨入后巷的马匹飞驰急奔,越过一条条街巷。 跨坐其上的男子狠夹马腹,手上的银戒在城中灯火的映照下散发出冷质的光。 清风楼前,还没来得及买醉的季懿行推开家仆,独自走向马车,即便置气,也不能置父亲不顾。 可当一道马蹄声划破夜的寂静,他蓦然看去,使劲儿眨眨眼,“刚刚过去的人是卫湛?” 家仆急着带少爷回府,哪里在乎那人是谁,“小的没看清,三少爷快上马吧。” 季懿行踢开他,走出几步,站在长街中定定望着马匹狂奔的方向...... 阑珊疏影交错横斜,马蹄声声向深处。 被裹在大氅中的宁雪滢趴卧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等马匹停下时,她轻咳几声,胃里翻江倒海。 子夜寒鸦叫,哀哀戚戚有些瘆人, 被解开束缚后,宁雪滢下意识直起身,却是脚下一空跌下马匹,仰面坐在覆雪的草地上。 寝衣单薄,长发披散。 卫九手握马鞭,斜睨一眼,没有跨下马的意思,只甩出大氅,便调转马头打算离去,更是没有一句解释。 经过此番,娇里娇气的贵女必然要闹着和离。 再好不过了。 周围阴恻恻的,大雾四起,冰寒彻骨,宁雪滢巡睃一圈,方意识到她被“卫湛”丢在了不知名的树林子里。 抓起地上的大氅裹在身上,她起身追向一人一马,“卫湛,等等我!” 一点儿别扭何至于此?他不想提心疾的事就不提! “卫湛,别开玩笑,我害怕!” 踩在雪地上的小脚被冻得通红,宁雪滢无暇顾及,急匆匆沿着马蹄的痕迹追去,却被曳地的大氅绊住脚啪叽倒在地上。 抹了一把沾了泥土的脸,她盯着一人一马远去的方向,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现实中的卫湛再冷情,也不会将她丢在阴森可怖之地,置她不顾。 坐起来揉了揉冻僵的脚,她咬牙起身,一瘸一拐地沿着马蹄的印记前行,以期走出迷雾重重的林子。 呼啸的风中传来野兽的嘶吼,她忍着酸胀的眼眶,努力辨认着雪地上的痕迹。 倏然,前方又传来马蹄声,她抬起头,被火把晃了一下眼。 是卫湛吗? 此时此刻,失望蔓延,已不再期盼是那人良心发现回来寻她。 是盗匪吗? 脚底的冰寒传遍全身,她已无力思考。 来者勒紧缰绳,横转马头,侧挡在了她的面前,探身手握火把,照亮了视野。 女子脏兮兮的,青丝凌乱,狼狈的不成样子,却还是掩饰不住绝色的容颜。 本是偷偷跟过来一探究竟的季懿行怔愣片刻,怀着一丝忐忑问道:“你是卫湛的什么人?” 宁雪滢避开刺眼的火把,打量起马背上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青年,稍稍舒口气,惨白着一张脸如实回道:“小女子是永熹伯府的人,还望公子搭把手,送我回去。必有重谢。” 不是她多稀罕永熹伯府长媳的位置,而是伯府名声在外,京师一带无人不晓得,或许会带有敬畏心,不敢贸然动她。 眼下,需要先脱险再从长计议。 和离,是她骤然生出并瞬间坚定的想法。 她看不透卫湛,也不想再蹉跎下去。她想念爹娘了。 永熹伯府的女眷和婢女众多,季懿行并未全都见过,他试图稳住剧烈的心跳又问:“姑娘可否透露姓氏?” 宁雪滢一默,小声道:“姓卫。” 那一刻,季懿行难掩失落,但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你是卫湛的庶妹?为何会被卫湛丢在野外?” 伯府只有一个嫡女卫馠,季懿行早就见过。 提起卫湛,宁雪滢鼻尖发酸,继续胡诌道:“言语上冲撞了兄长。” “卫湛如此蛮横暴戾?仅仅是冲撞,就把你丢在野外?” “如公子所见。”宁雪滢用手背蹭了蹭眼尾,苦笑道,“小女子现在这副模样,做不了假。” 身为朝廷命官,将血亲妹妹丢弃荒野自生自灭,都可以吃言官一谏了。 女子说的是地道官话,没有口音,季懿行没再怀疑,递出左手,“上来,我载你回去。” 宁雪滢喜出望外,诚心道谢,手一抬,被男人拽上马匹。 好在傍晚没有饮酒,季懿行有的是力气,一甩马鞭,纵马驶出林子,一路上闻到的除了落叶的味道,还有阵阵暖香。 行入官道后,宁雪滢的心踏实下来,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敢问公子大名?” 总要记住援助者的名字。 除了宁雪滢,季懿行不愿与永熹伯府的任何人牵扯上关系。他盯着前方的路,嗤笑了声:“有缘再告知姑娘吧。” 骏马一路疾驰,季懿行迎着月光,几次低头凝睇女子的侧颜,心中微妙。 ** 子时过半,弦月隐于云霭,驱马回程的卫九忽然心口剧痛,不得不停在路边弯腰缓释。 意识不受控制的恍惚,他捂心靠在树干上,渐渐滑坐在地,肤色褪去苍白,恢复如玉冷皙。 “替你剪断情丝,记得谢我。” “那女子被我弃在林中,被季懿行救下了。” 薄唇微提,他合上眼像是入睡。 待云霭散去,弦月皎皎,男人睁开眼,浑然多了一丝周正气息。 卫九的话回荡在耳畔,卫湛扶着树干站起身,捏了捏鼻骨,意识逐渐清晰,心绪却愈发复杂。 容不得耽搁,他跨上青骢马,沿原路返回。 “驾!” 慷锵深沉的一声驱策,骏马扬起前啼,嘶鸣着冲入夜雾。 蹄印都比先前深了许多。 杪颠影疏凝寒气,马踏枝颤飞花簌,骏马穿梭在官道上,背上的风灯来回摇曳。 前方雾气稀薄,风声淅淅,卫湛耳尖微动。 很快雾气中出现一匹白马,驮着一对男女。 急速的奔驰下,两方迎面擦过,看清了彼此。 火光电石间,马背上的两名男子纵身跃下,几乎同时拔出兵器。 季懿行狠踹马腚,使得白马加快前行,“卫姑娘,抓紧缰绳!” 在卫湛出招的情况下,季懿行不得不拔出短刀与之交手,以拖延住卫氏女离去的时长。 两人在空旷的官道上大打出手。 卫湛听得季懿行对宁雪滢的称呼,心下有了猜测,以雁翎刀袭向季懿行的下颚,“作何阻拦?” 季懿行闪身躲过,攻向卫湛下盘,“虐待血亲,妄为人兄!虐待弱者,妄为人臣!” 眼看着白马驮着卫氏女越跑越远,季懿行不想恋战,扬出一把沙土,正中卫湛面庞。 见势得手,季懿行助跑几步,跨上卫湛的青骢马,朝白马追去。 卫湛眨了眨眼,曲起双指吹了声绵长婉转的口哨,青骢马骤然止步,凭惯性向前甩出男人。 季懿行狠狠摔在地上,爬起的工夫,一抹梅色身影飞身跨上青骢马,从他头顶上方越过。 巨大的风力刮过面庞,扬起泥沙,眯了双眼。 可谓以牙还牙。 季懿行揉揉眼帘,气得牙痒痒。 卫湛纵马驰骋,凭借坐骑的优良,不消片刻撵上了前方的白马。 两匹马并驾齐驱,卫湛驱马靠过去,凭借臂力将白马上的女子扯向自己。 宁雪滢惊呼一声,身体倾斜,天旋地转间,已回到卫湛的怀里。 她不停扭动身子,本能的排斥,“放我下去!” 卫湛单手环住她的腰,甩开了白马。 夜风吹起衣摆,卫湛低眸,无意扫到女子露在大氅之外被冻到红肿的脚,再这么赤脚下去,恐会冻伤。 驱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在发现路边一座予人休憩的茅草房时,他拉紧缰绳停了下来,抱着宁雪滢跳下马,走进房中。 房舍废旧,堪称陋室,卫湛掸开木床上的灰土,将人放在上面。 仅仅一晚,宁雪滢怕极了这个男人,双脚一落地,起身便跑,又被男人揽住肩带回床上。 卫湛坐在床边,一手扣住她一双乱踢的腿,一手挑开颈上系带褪去裘衣,又扯散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膛,在宁雪滢不解的目光下,用胸膛为她暖起双脚,不容她逃离。 冻红的皮肤一经触碰“热源”,血液沸腾直冲四肢百骸,宁雪滢疼得拧眉,渐渐有了知觉。 “不用你假好心!” 一想到始作俑者就是眼前人,宁雪滢控制不住失控的情绪,又踢又踹。 “再不取暖,脚会废掉。”卫湛紧攥着不放,胸膛如贴两块凉冰。 虽察觉出他与子夜那会儿有所不同,可这不足以换回宁雪滢的信任,她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再次剧烈挣扎起来,右脚在无意中一下下踹在男人心口,“还不是拜你所赐!卫湛,你就一直严守你的秘密吧,我不问就是,我们和离,此后各自安好。” 当“和离”两个字砸进耳中,向来从容的男人肃了面色,“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 宁雪滢脱了力,不再挣扎,虚弱地倒在床上,直直盯着漏风的屋顶,“我不想闹出动静,等你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我就带着我的人离开京师。” 气氛凝结,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冰冷,卫湛在那对脚丫回暖后,松开了手,却在宁雪滢坐起身时,忽然附身逼近,迫使女子再次躺倒在床上。 他语气清越,却斩钉截铁,“我不会和离。” 上方形成压迫感,宁雪滢翻身想要爬出去。 卫湛再次将她翻转过来,鼻尖抵鼻尖,“我可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别再提和离,嗯?” 宁雪滢别开脸,疏冷了语气:“卫世子,这桩婚事本就是姻缘错结。在新婚第二日,我已说过,你当时也同意了,若是相处后仍觉得不合适,咱们便和离。世子要食言反悔吗?” 卫湛掐住她的下巴,“你记错了,我没同意过。” 宁雪滢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板着脸又道:“不管如何,我要和离。今晚回去,我会写下和离书,你签字画押就行。” 卫湛撑在床板上的另一只手慢慢收紧,手背绷起青筋。 眼前这张小嘴还在滔滔不绝说着令他生愠的话。 他闭闭眼,想要逼退愠意,奈何她语气坚定,连返回金陵的日程都提了出来。 “公婆那边由你来说,我不想伤了两家和......唔......唔唔......” 屋顶的漏洞透入一束月光,银闪闪格外皎洁,宁雪滢愣愣看着与她近在咫尺堵住她双唇的男人,憋住了呼吸。 唇上冰冰爽爽,带着一丝薄荷味,蔓延开清凉。 真真切切,严丝合缝。 在经过短暂的相触后,宁雪滢急促呼吸起来,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使劲儿推搡起上方的人。 “唔......” 她左右摇头,试图脱离掌控,却被捧起下颌,强行接受这抹清凉。 卫湛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去碰前世令他失去过理智的“鸩毒”,可明知饮鸩不能止渴,却还是戒不掉。 他试着撬开那两片唇,却遭到强烈的抵触。 宁雪滢紧咬牙关,不肯屈服。 卫湛用拇指抵开她的一侧唇角,下颌呈现出锋利的线条,是用力吮咂的动作所致。 第 21 章 在外力的攻势下,唇被吻得微肿,丝丝浅疼,宁雪滢嘤咛一声,无力地松开了牙关,舌尖触碰到一抹柔软。 卫湛虽性子冷,唇舌倒是极为柔软。 湿滑温软划过感官,仅仅一瞬,宁雪滢找回理智,用力咬了下去,在一声闷哼中,她用手背蹭了蹭唇,戒备地瞪着面前的人。 舌尖渗血,卫湛拉开彼此距离。 一向在朝堂算计中游刃有余的年轻权臣,在面对发怒的“小兽”时,忽然不知该如何安抚了。 抚上女子的脸,他认真凝睇,一点点靠近,视线下移,落在唇上。 被他吻肿的娇唇。 蓦地,吻住。 这一次,卫湛吻得轻柔,连气息都变得清浅。 再度被偷袭,宁雪滢震惊不已,使劲儿l挣扎起来。 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一道暗影快速逼近,替宁雪滢拉走了桎梏她的男人。 突然闯入的季懿行用力拉开卫湛,不可置信地吼道:“你疯了,她是你庶妹!” 卫湛挥开他的手,挡在床边,“不关你的事。” 季懿行瞪大眼,俊朗的面容因震怒而殷红,脑中快速闪过各种禁忌桥段。 “滢儿l妹妹怎么办?你该给她个解释!” 滢儿l妹妹? 从床上爬起的宁雪滢看向堵在门口的青年,忽然猜想到什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是季懿行。 是她本该嫁的人。 卫湛提唇冷笑,“小将军注意言辞。” 对方的冷静再度激怒了季懿行,“难怪你娶错妻子还能冷静自持,原来是心里有人了,还是不能见光的畸......啊......” 讥诮的话被喉咙涌出的鲜血堵住,被踹出门外的青年趴在雪地上,刚要支起上半身,却被一双锦靴踏过背脊。 卫湛裹住宁雪滢打横抱起,踩着季懿行走向青骢马,扬鞭而去。 丑时一刻,静月冰溪浮碎金,亮晶晶的煞是闪耀。 为了抄近道赶回伯府,卫湛纵马踏冰面,震出道道细纹。 经过一日一夜的酷寒大雪,冰面冻得极为厚实,青骢马在卫湛的驾驭下,马蹄声声,如履平地。 宁雪滢坐在男人怀里,回头望了几次,没有见到季懿行追来的身影。 初识于往来信笺,初遇已是陌路,阴差阳错,缘起缘尽,造化弄人。 说不出是何滋味,但女已嫁、男已娶,他们错过的不仅仅是郊外十里的姻缘桥,还有一大段漫漫人生。 轻叹一声,宁雪滢缩进大氅里,不愿再怅然,事至此,姻缘毕,全当是过眼云烟。 夜澜未至,倦鸟归,奈何所归巢穴不再有温度。 没有惊动二老,宁雪滢被卫湛抱回玉照苑。 发现大奶奶穿着不合脚的缎纹锦靴,董妈妈视线下移,赫然发现世子是赤着脚的。 “快去备水 。” 即便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但董妈妈看得出小夫妻闹了矛盾。 身为得力心腹,她要做的不只是备水,还要堵住玉照苑每个人的嘴,不准他们向外声张。 水汽漫延整间湢浴,染了雪泥的大敞落在地上,宁雪滢被卫湛抱进浴桶,衣衫浸湿。 卫湛站在桶边,睇了一眼凑过来的秋荷,“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吧。” 秋荷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家小姐,被董妈妈强行拉走。 听得房门发出“咯吱”一声,卫湛以指尖拨弄水面,“衣裳脱了吧。” 浸在药浴中,身体有了暖意,冻肿的双脚传来阵阵刺痛,宁雪滢也没扭捏,漠着一张疲惫的巴掌脸一件件褪去寝衣和肚兜,湿漉漉地搭在桶沿上。 她双臂环膝抱住自己,如同羊水中的婴孩。 一头长发被药浴打湿,一缕缕贴在肩头。 卫湛穿上新的锦靴,挽袖拿过水舀,浇在她的发顶,以皂角为她沐发。 女子缩成一团,不哭不闹,平静的像是失了元气。 “子夜的事,我会......” “不必了。”宁雪滢打断他,“我尊重你的秘辛,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你什么决定?” “何必明知故问呢。”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卫湛没有言语,默默为她绞干每一根发丝,又以玉簪绾发固定在后脑勺,才平静说道:“我唤秋荷进来。” 说罢推门走出湢浴,唤秋荷进来添加药浴。 屋外灯火炎炎,青岑站在廊下,脸色苍白。 在得知详情后,卫湛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青年的身上,“这段时日好好养伤吧。” 青岑点点头,转身之际听得身后传来一句“抱歉”。 清浅低沉,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伤卑职的人是小伯爷,不是世子,世子不必内疚。” 等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卫湛低头看向右手食指上的银戒,随即摘下放回了书房的小匣中。 书房干热,他推窗坐在摇椅上,以折扇遮住脸。 前世景安二十七年三月初九,他遭遇季懿行的埋伏,身中九把利器而亡,于破晓时重新睁开眼,回到了景安二十六年三月初九。 可随之,一道声音响在耳畔,是衍生于内心深处的另一重灵魂,因守护而生。 “他”给自己取名卫九。 九九归原。 朝堂的棋局还是那盘棋局,执棋的一方却已知晓了走势。 季懿行原姓沈,是已故贤妃娘娘之子,在前世景安二十六年的十月初十寻回皇子身份,也就是大婚当日。 皓鸿公主沈茹思原姓季,是季朗坤的亲生女儿l。 十九年前,一出狸猫换太子,掉包了两个婴孩,始作俑者正是闵贤妃和她的心腹尚宫俞翠春,也就是宁雪滢要寻的俞夫人。 闵贤妃是被皇帝强夺的臣妻,最恨的人是皇帝 ,在诞下皇室骨肉后,托俞夫人偷换了同日出生的婴孩,一为报复皇帝,二为给亲生子一个安稳富贵的人生。 只是可怜了季家夫妻,在葛氏生产当日,所用的婢女、稳婆和侍医早已被俞夫人买通,之后都被俞夫人灭口。 可闵贤妃哪里会想到,俞夫人在她病故多年后,为换取权力和财富,将这个秘密告知给了皇帝。虽是换子的合谋者,对皇帝而言,却是天大的惊喜,只因皇帝唯一钟爱的女子就是闵贤妃。 前世,季懿行寻回了身份,成为最得宠的皇子,野心膨胀,惑乱朝纲,铲除异己,其中就包括卫湛。 为了铲除卫湛,不惜用宁雪滢为饵,引卫湛放松了防线。 而今生,因俞夫人的失踪,季懿行失去了发酵野心的机会,也避免了朝廷的派系纷争。 至于俞夫人为何会失踪……卫湛合上折扇,目光幽邃。 棋局刚刚开始,来日方长。 除了宁雪滢,他不舍得动,其他人都要付出代价。 丑时将尽,卫湛回到正房,见东卧烛火一盏,一道倩影静坐桌旁。 屋里没有旁人,卫湛走进去,坐在了桌的对面。 宁雪滢换了一身云英紫裙,安静坐在三寸火光旁。 她递上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咱们的父亲都在官场,皆是体面人,作为小辈,也不要折了这份体面,还请世子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卫湛拿起和离书,一目十行。 上面的内容很简洁,甚至没有提及钱财一类字眼。 “我不会签字。” “非要不体面吗?” “先听我讲一件事,听后再由你决定是否要坚持和离。”卫湛起身,拿出事先从书房画缸中取出的两幅画像,拉动卷轴摊开在宁雪滢的面前,“这是青岑所作,你先看看有何不同。” 宁雪滢耐着性子看向两幅画像,一幅画于湛蓝天色下,画中男子白衣胜雪,墨发束于玉冠,给人一种世家公子的周正冷清之感,宛若雪莲。 另一幅画于夤夜,绛紫衣袍临窗翻飞,手持寒鸦,疏狂阴鸷,宛如开在月下的夹竹桃,冶艳却极具危险。 他们拥有相同的样貌,可流露的气质全然不同。 宁雪滢越看越深陷其中,激起了潜意识里的警觉,第二幅画中的男子与那次春.梦中肆意戏谑她的人慢慢重合,再联系昨日的相处和矛盾,头脑中不禁冒出一个诡谲的猜测。 “有一个人在假扮你?” “再想想。” “你们是......同一个人?” 幼时因为好奇,翻开过母亲珍藏在书架上的怪谈古籍,其中介绍了一类人,具有癔症障碍,体内衍生出了另一重灵魂。 阴恻恻的北风拍打木牅,投下枯槁树影。 宁雪滢的委屈被一股怪异难以言说的感受占据,她看向静坐对面的男 子,忽然想到了过往十几日的相处。 心中有了一种笃定,眼前的男子,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弃在郊野。 倒不是为了这点“好”而动容,而是纯粹与子夜时那个男子的薄凉做对比。 “真的吗?”宁雪滢沙哑开口,攥皱了刚刚墨干的和离书。 卫湛“嗯”了声。 寅时二刻,夜风吹落了庭树上最后一批叶子,天还没亮,家仆们就已清扫起地上翠黄相间的落叶。 宁雪滢与卫湛前往朱阙苑请安时面色如常,只字未提和离一事。 之后,她独自站在玉照苑的拱桥上,任寒风吹动斗篷上的细密羊绒。 喤喤盈耳的雀叫充斥在庭院,游鱼摆尾在冰面下,萧瑟之中不乏生机,她沉寂一日的心河也开始潺潺流淌。若换成子夜时那个男子,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和离,可换作卫湛,她犹豫了。 一抹身影步上拱桥,来到她的身后,“大奶奶。” 宁雪滢转身,嘴角无意衔住一缕被风吹起的发丝。她抬手拂开,询问起对方的伤势,“是那个人下的手?” 青岑沉默着点点头。 “你唤他什么?” “小伯爷。” 宁雪滢从袖中递出一包秋荷特制的消炎药膏,“好好养伤。” 虽不知是什么,青岑还是接了过去,“卑职人微言轻,但还是想说一句,小伯爷如云翳,您却是世子的一束光。” “世子与你说的?” 青岑低眸笑了,甚少的笑了。他是唯一知晓卫湛“棋局“的人,却不知全貌。 “世子的性子,说不出这样的话,是卑职自己觉着的。” 宁雪滢亦笑,仰面感受起晨曦的和暖,喃喃一句,留在冬阳中。 “但愿吧。” 但愿他们之间不再有隐瞒,而她能成为一束暖光,驱散卫湛心中的云翳。 詹事府的窗前,卫湛休憩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睡颜映在晓色中,玉质凝脂,白润无暇。 太子走进来,温声道:“先生去榻上睡吧。” 公廨里间有张小榻,用于官员日常休息。 紧随其后的皓鸿公主笑问:“大人没有休息好,可是深夜难拒美人恩?” 面对调侃,卫湛闭目不语,倒是太子捏捏额,不满地睇了女子一眼,“皇姐怎还口无遮拦?” 皓鸿公主笑了笑,“殿下,本宫十九了。” 太子肃了脸,将人强行拉走,不知去争辩什么了。 三千营,校场。 空旷的场地内,季懿行双手提桶,连续跑了半个时辰,裸露在外的手臂绷起青筋,富有力量感。 一些兵卒席地而坐,看着校场上发疯训练的小将军,纷纷开起玩笑,掺杂着荤段子。 “都知道咱们头儿l娶错了妻,娶的是前任蓟州镇总兵之女吧。” “那又如何?” “将门虎女,生猛啊。” 这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小卒吐出嘴里叼着的草,笑得得意忘形,“家有猛妻,咱们头儿l还不得......诶呦......诶诶......” 被揪住耳朵,小卒疼得龇牙咧嘴,“头儿l、头儿l饶命。” 季懿行松开他,狠狠踹了两脚,木着一张脸叫他们起身操练。 小半日,季懿行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发泄不完的戾气,累得兵卒们气喘吁吁。 季懿行全程黑脸,眼前总是会浮现出昨晚在茅屋里所见的场景……男子将女子压在破旧的木床上亲吻,女子发丝凌乱、媚眼慌张,一副被欺负可怜的模样。 他不该记牢这幅画面的。 卫湛欺辱庶妹,失德悖理,该被口诛笔伐才是,可一旦将事情捅出去,又将置宁雪滢与那庶女的脸面于何地? 烦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叫停兵卒原地休息,自己回到廨房更换官袍。 散值时分,他走出官署,还没决定好是否要以此为挟,与卫湛在明面上撕破脸,就被自家的仆人围堵住,“簇拥”去了马厩。 父亲还真是不省心,整日派人盯着他,生怕他惹事。 冷笑一声,他坐进马车,大咧咧让车夫驶去城东酒楼。 车夫隔帘提醒道:“老爷还病着,三少爷于情于理该慎行几日。” 车夫是府中的老伙计,季懿行没有立即甩脸子,况且碍于父亲病卧在床,确实不能肆意为之。 再让老头子加重了病情,犯不上。 颓然地倚在车壁上,他恹恹道:“回府。” 车夫一扬马鞭,朝户部尚书府驶去。 正二品大员告病家中,不少同僚前来探望,还不乏宫里的宦官奉帝命前来慰问。 身穿麒麟服的御前大太监赵得贵,跟在景安帝身边二十余年,虽同是探望者,却比旁人多了一份优待,由尚书府大公子作陪。 当他与季朗坤道别,被一众府人送至大门外时,刚好遇见回府的季懿行。 大公子赶忙示意弟弟过来打招呼。 季懿行虚虚抱拳,没有巴结的心思,也不愿讨好一个宦官。 赵得贵阅人无数,自然瞧得出对方的轻狂,只是......在看清青年的面容时,年迈的老太监慢下了脚步,依稀忆起故人。 稍一打听,他回到宫里,在为景安帝禀明季朗坤的病情后,说起一件事:“老奴今儿l在季尚书的府邸瞧见个生面孔,是季尚书家的嫡三公子季懿行,陛下对他可有印象?” 景安帝侧躺在龙床上,单手撑头,“是那个本该入国子监却最后以武举入仕的世家子吧。” “正是,陛下可记得他的模样?” 景安帝嗅着赵得贵递上的沉香,兴趣缺缺道:“那日比武擂台搭建的太远,朕没看清相貌。” 赵得贵笑得眼尾堆褶,“那小郎君生得与贤妃娘娘倒有几分相像。” 一句话 令本还沉浸在香薰中的皇帝睁开眼,目光犀利瘆人。 赵得贵吓得以额抵地,直呼“老奴失言,望陛下恕罪”,可心中笃定,皇帝陛下非但不会怪罪他,还会让他将人带进宫里。 但凡与贤妃有关的人事物,陛下一样也没落下。 好半晌,景安帝收起戾气,用手拂了拂烟缕,半呵斥半释然道:“起来吧。” 赵得贵起身弯着腰,一副等待指令之势,将人的感情拿捏到极致。 薄暮沉沉,宁雪滢坐在卧房软榻上继续未完成的绣活,双脚浸泡在盛有汤药的木桶中。 不知小姐和姑爷发生了怎样矛盾的秋荷泪潸潸地服侍在一旁,毫不掩饰心疼之意。 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宁雪滢好笑道:“行了,当心哭坏眼睛。” “小姐,咱们还是把现在的处境写信告知给老爷吧。”秋荷坐在杌子上,双手抓住宁雪滢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小姐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头肉,千娇万宠着长大,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宁雪滢并不认同,别说是昨夜的事,就是错嫁一事让父亲知晓了,都会引起不小的波动。大同镇那边还在镇压悍匪,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父亲添乱,“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别胡思乱想了。” 自知劝不动脾气倔的小姐,秋荷向木桶里又添了热水,哽咽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一直陪着小姐。” 不愧是娘亲挑选的“小夹袄”,一点儿l也不漏风,宁雪滢感动之余,不忘叮嘱:“不可在世子面前多嘴。” “知道了......”秋荷噘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酉时过半,廊中传来一道女声,宁雪滢会意,是蔡妙菱来府为卫湛医治了。 听青岑说,蔡妙菱的施针和药方的确能缓解卫湛的心疾,却无法扼制住卫九的出现,而蔡妙菱对此一无所知。 宁雪滢陷入深思,不慎刺破指腹。她放下针线,挤出一滴血珠, “去打听一下,姑爷几时回府。” 秋荷为宁雪滢涂抹完药,提着木桶走出去,见蔡妙菱扭着细腰直接走进书房,气不打一处来。 “世子还未回,还请蔡医女在客堂等候。” 蔡妙菱跨进书房的脚收了回来,吊着眼梢打量起从正房走出来的小丫头,“呦,还在喝奶的小狗都会看门了。” 这会儿l董妈妈和青岑都不在,只有几名扈从守在庭院内,对于小姑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人不想掺和。 秋荷虽性子直,却有些嘴笨,一着急还会磕巴,她跺跺脚,质问道:“你、你、你说谁是狗?” 蔡妙菱抬袖掩口,“说、说、说的就是你。” 不带脏字的调侃带着浓浓的蔑视,不仅冒犯到了秋荷,也冒犯到了站在窗前的宁雪滢。 看在她是母亲挚友养女的份儿l上,宁雪滢秉着礼待的心思,不想闹僵彼此的关系。她推开窗,探身看向还站在书房前的蔡妙菱,“ 不请自入与梁上君子何异?蔡姑娘自重。” 蔡妙菱摊手,先前我来时,青岑会引我入书房。今儿l赶上他不在,我按着习惯去书房等待世子回来,有何不妥?再说,玉照苑的护院也没拦我呀。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宁雪滢看向一众扈从,“家有家规,失职则该罚。待会儿l董妈妈过来,你们几个记得主动找她领罚。” 扈从们低头不敢忤逆,纷纷称“是”。 蔡妙菱放下药箱,走到窗前欠身一礼,“既如此,是我失礼了,这就给大奶奶赔罪。” 旋即看向秋荷,“老话儿l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是我的不是,别介意啊。” 又被讽刺成狗,秋荷心里更难受了,气嘟嘟提着木桶离开。 对这个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宁雪滢自认有些了解,她靠在窗边绣起荷包,一针一线极为精湛,愣是晾得蔡妙菱浑身不自在,生出警惕,预判不出这对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灶房内冲出一抹小小身影,手里端着个葫芦瓢,直冲这边而来,手一扬,泼出一瓢清水,尽数泼在了蔡妙菱的头上。 大冷的天,蔡妙菱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向扬起头的秋荷,又怒火中烧地看向宁雪滢,“这是伯府的待客之道,还是你们宁氏的野蛮行为?!” 宁雪滢不紧不慢地穿针走线,“待客之道是留给体面的人,野蛮行为是以牙还牙。蔡姑娘张口闭口辱骂于人,想要哪门子体面?” 草莽养出的女儿l和丫鬟,果然登不得台面,手段如此粗鄙! 水珠从发梢滴淌而下,蔡妙菱气得身体发抖,白着脸推开秋荷,提起药箱走向月门,“转告世子,另请高明吧,本姑娘不干了!” 玉照苑的动静闹得不小,惊动了在倒座房休息的青岑兄妹和董妈妈。 卫湛回府时,青岑在玉照苑的月门前迎上去,禀告起事情的原委,“蔡妙菱不是善茬,但在缓解心疾上自有一套法子,是否需要卑职将她劝回?” 步入廊道,卫湛解开裘衣系带扔给身后随行的小厮,面色温淡如常,“不必了,日后也无需召她再登门。” 那确实是要另请高明了,可之前也不是没有遍访过各地的名医,成效都不尽如人意...... 青岑隐隐生忧。 卫湛走进湢浴净手,出来时见宁雪滢坐在晚霞中刺绣,不自觉走上前,“消气了吗?” “气走了世子的医者,尚希见宥。”宁雪滢放下荷包和针线,在霞光中抬起头,带着一点儿l倔强。 卫湛曲指刮了刮她绷紧的下颌,“无碍的,下次再遇到出言不逊的人,直接请出府就是了。” 那个“请”字用得客气,却也犀利。 宁雪滢避开他的触碰,绷紧的小脸有了缓和,但对卫九的事还心有余悸,无法立即接受面前的男子。 察觉出她不动声色的排斥,卫湛也不急,收回手坐在一边,让人将秋荷传了进来。 秋荷随青岑走进来时 ,心下忐忑,对不苟言笑的姑爷怀有戒备和畏惧,一进门就无意识地绞起小手。 卫湛是何等洞察人心,当着宁雪滢的面,他第一次直视起刚刚及笄的小胖丫头,“你做得很好,身为长媳的侍女,不该是软包子。以牙还牙,是对不敬之人最好的还礼。” 呷了一口茶,卫湛看向青岑,“带她去库房挑选几样金饰。” 秋荷惊讶抬头,复又低头,“多、多谢世子。” 宁雪滢也诧异地看向坐在身侧的男子,莫名有种被纵容的感觉。 等青岑带着秋荷离开,宁雪滢娇睨一眼,媚眼如丝流露,语气却是淡淡:“投桃报李,秋荷虽年纪小,却在医术上有过人的天赋,以一副九针在金陵名声鹊起,接触过不少疑难杂症。若世子信得过,可否给她机会,试用几次看看疗效?” 从董妈妈那里,卫湛已听说过秋荷的医术极为了得,为府中不少年迈的仆人治疗过风湿、胸闷、头晕等症。他摩挲起腰间的如意扣,轻轻提了提唇。 二更时分,季懿行被召入宫,引得尚书府不小的震动。 季朗坤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差遣仆人快速为儿l子更衣,“动作麻利点,别让陛下等久了。” 季懿行糊里糊涂地换上官袍,随禁军副统领乘车赶往宫城。 垂枝苑的月门前,杜絮靠在廊柱上,生出一丝忧患,转而派心腹传信去永熹伯府。 卫湛收到口信时,恍然一怔,在幽幽烛火的书案前静默。 冥冥之中,血缘注定会在某个时刻有所牵扯,难怪会有个缘字。 只可惜今生是“复盘”。 “青岑。” “卑职在。” “立即派人前往皓鸿公主府,让公主以不慎落水为由,引陛下出宫探望。”卫湛单手敲打在桌面上,“给赵公公递个话,就说明日傍晚,本官约他在司礼监碰面。” 赵得贵位居司礼监执笔太监,时常与东宫、詹事府的人往来。 青岑躬身走出书房,一记响指后,数名影卫闪现,又汇入浓稠夜色。 泼墨的黑夜,季懿行乘车抵达宫门前的下马石,没等钻出车厢就被禁军侍卫告知,皓鸿公主抱恙,陛下已亲自出宫探望爱女。 “季小将军先请回,再等陛下召见吧。” 原本就一头雾水的季懿行坐回马车,被宫人送回了尚书府。 被单独召见何其难,他有些失落,又觉得莫名其妙。 等景安帝再想起这么个事儿l,已过了五日。 被问起时,赵得贵哈腰笑道:“恐陛下觉得不像贤妃娘娘而失落,老奴特让人为其作了画像。”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何况还是一名男郎,无法以替身纾解相思苦,但敌不过心中的好奇,景安帝应允了赵得贵的做法。 当画像被摊开,景安帝坐直腰杆,勃然大怒,“赵得贵,你老眼昏花,就尽早滚出宫去!” 画上之人,哪有一点儿l 相像?! 赵得贵跪地,初见时老奴是觉得像,可后来再见面,就没有那股子强烈的熟悉感了,是以才托了画师提笔,以防让陛下空欢喜。 3本作者怡米提醒您最全的《姻缘错》尽在[],域名[( 景安帝被气得直咳,“退下!” 殿宇变得安静,景安帝拿出闵贤妃的画像喃喃道:“爱妃若是当年为朕诞下皇子,如今的储君必是你的子嗣。朕对你是真心的。” 当年惊鸿一瞥,君夺臣妻,囚于后宫。他清楚记得,女子每日以泪洗面的情景。 再后来,美人如春花被风雨打蔫,香消玉殒。 重重喟叹一声,景安帝抱住画像,流露出不被外人所见的绵绵情意。 一连五日,宁雪滢都在与秋荷一同研习缓解心疾的疗法,卫湛也已间隔十五日没有得到医治。 青岑那边,还在托人寻找名医,京师之内精通针灸的医者,还有一位薛御医未给世子看诊过,可近来皇帝咳得愈发厉害,所有御医都侍奉在宫中,日以继夜不得闲。 三更时分,宁雪滢合上医书,落下帷幔准备入眠。 自廿九之后,两人没再同房,卫湛一直宿在书房或东宫。 不遑启处的人,若没个好身板,恐会累倒。 想起书房内用于休憩的逼仄小榻,宁雪滢有些松动,“青橘。” 青橘快步走进来,“大奶奶有何吩咐?” “请世子回房。” 伯府上下,除了青岑,无人再知晓小夫妻的矛盾出自何处,但青橘等人是打心里希望小夫妻和好如初的。 “诶!好!奴婢这就去请。” 宁雪滢没有等待男人回来,而是躺回被子里。 多日不同房,别扭和紧张交织缠绕,很不自在。 帷幔外传来脚步声时,她暗暗捏紧被子,背对床畔佯装入睡。 “大奶奶,世子说住在书房挺好的。” 没曾想遭到拒绝,宁雪滢被气笑,坐起身挑开帷幔,刚要询问详情,却见那人站在青橘身后三尺之外,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骨子里坏的人,与几重魂魄无关,宁雪滢又气又羞,不满地睨了青橘一眼。 小丫鬟与那人合起伙来诓她。 青橘讪讪一笑,脚底抹油地跑开。 还贴心地为小夫妻合上房门。 小丫头跑得倒是快,留下宁雪滢一个人发窘。 “被子在柜子里,自己去拿。”指了指摆放在墙角的樟木五福捧寿纹方角柜,宁雪滢躺回床上,翻身向里,不再搭理人。 卫湛走到方角柜前,取出叠放着的龙凤锦被,又走回床畔,静默着将霸占了一整张床的女子向里推了推。 宁雪滢缩在被子里,视野由亮到暗。 屋里的烛火被那人逐一熄灭,独留床边一盏。 床帐中传来清浅的兰香,沁雪冷冽,却让宁雪滢悬空多日的心有了着落。 被丢在雪地的那晚,男人身上散发的是鹅梨香。 那是卫九, 与卫湛完全不同的另一重魂魄。 姑且如此说服自己,宁雪滢闭上眼,默数起时日,再有四日又将逢九,卫九还是会被机关术所困吧。 蓦地,身上一轻,她下意识扭头,被身后的男人掀开了被子。 屋中有地龙,身穿单薄的寝衣也不会觉得冷,可宁雪滢还是环住双臂,不解地问道:“你做什么?” 卫湛坐起身,长臂一伸,握住她的一只脚踝向上抬起。 光裸的玉足已经消肿,脚底余留几处细小的伤痕。 还疼吗?卍_[(” 被抬起一条腿,宁雪滢坐不起身,扭头面向里侧,细软着嗓子嘟囔道:“怎么不疼?” 赤脚徒步在雪地的经历,给了她厌恶卫九的理由,转而对卫湛也有了抵触心理。 她蹬蹬腿,不满道:“你抓疼我了。” 卫湛松开手,却又捉起她的另一只脚查看。 同样也是消了肿,脚底留有伤痕。 女儿l家的脚,足弓圆润,脚趾秀气,透着粉白色泽。 卫湛握住那只小脚,如握白璧。 被男人怪异的举动羞到,宁雪滢曲膝缩腿,却是没能如愿。她心思一转,抬起另一只脚直击男人面门。 谁让你不松开我。 坏坏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绷直脚趾点在男人的鼻骨上,蓄意想要激怒这个温淡的“冰坨坨”。 卫湛任她胡作非为了会儿l,随后拍开她的脚,面无表情地躺回床上。 听闻朝中有几位风月情场的常客,酷爱美人足,后院受宠的妾室未必貌美,但个个是美足,对此,卫湛曾嗤之以鼻,可这会儿l眼前总是漂浮出妻子那对小巧玉白的足。 他转过身,看着背对而眠的妻子,忽然伸过手,将人强行拽进自己的被子里。 被一再折腾,宁雪滢再好的脾气也有了恼意,“明日还要早朝,不安置吗?” 被拽进对方的被子里,如同兔子被叼进狼窝,小娇娘绷着脸蛋推了推男人,“夜深了,别闹了。” “闹”这个字眼实在不适合用在卫湛的身上,他少时便老成持重,弱冠后更是将克己复礼刻进骨子里,乃同辈世家子弟之表率,可此刻他的所作所为,少了自持,多了年轻气盛的新婚男子该有的冲动。 只是一张脸寡欲无求,叫人看不透他的欲念。 扣住女子乱捶的手,卫湛沙哑道:“睡吧。” “放我出去。” “不睡就做点别的。”凝住她的颜,卫湛有了计较,“半个月了,哪哪儿l都该养好了。” 一听这话,宁雪滢瞬间没了气焰,立即闭上眼,“睡了,我睡了。” 被她怂唧唧的样子逗笑,那双漆黑狭眸微弯,流露出不自知的温柔。他松开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虚虚环住。 宁雪滢紧闭的眼睫一颤,呼吸随着心弦变乱。 温存之下,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你的心疾......” “无大碍。” 长夜深阒,天寒地冻,杪头裹霜,可床帐内温暖如春。! 第 22 章 次日明瓦染白露,雀哢声声,宁雪滢身穿粉衣白裙,头戴燕钗,袅袅娜娜地跟在卫湛身边,一同去往一进院请安。 许久不曾听董妈妈禀报小夫妻的房事,邓氏有些疑虑,但面上和颜依旧,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长子是什么心性,邓氏自认再了解不过,全然没有责怪儿媳的意思,只在背对儿媳时,单独拉过长子,絮叨了几句:“你公事繁忙,为娘不便打搅,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你。” “母亲请讲。” “房事。” 见丈夫看了过来,邓氏做贼似的垫脚凑近,掩口道:“不可冷落了雪滢,人家远道而来,还嫁错人家,本就委屈,咱们不能再亏待她。吾儿要晓得,雪滢的父亲在为朝廷剿匪,如今听说那边吃紧,还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况,咱们于情于理也要照顾人家的女儿。” 大同镇一带悍匪猖獗,总兵宁嵩肩负重担,无暇他顾,邓氏可不打算给宁嵩增添家事上的烦忧。 无论宁嵩是何种名声,此时此刻,在邓氏心中,他都是鄞朝的大英雄。英雄的女儿,不该被亏待。 相比母亲,卫湛更为清楚大同镇那边的混乱。 要不了多久,禁军就要前去增援了。 坐上前往宫城的马车,卫湛挑帘望向大同镇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前半晌,宁雪滢又与秋荷一同研习针灸之法,力求能在为卫湛医治时搭把手。 朝堂之上,兵部尚书联合禁军统领,在为大同镇的战事争取更多的兵力和粮饷。 景安帝以手肘杵在龙椅上,揉了揉颞,“一群草寇都收拾不了?宁嵩是怎么带兵的?还有脸要粮饷?” 帝王当场质问,带着薄怒,令一部分朝臣不敢置喙,纷纷觑向宁嵩的女婿卫湛。 卫湛目不斜视,令人捉摸不出真实的想法。 自景安帝登基,一直在削减地方兵力扩充禁军,又限制了各地总兵招募的职权,久而久之,地方兵力的防御和攻击力都在逐渐薄弱。 兵部尚书苦口婆心道:“草寇的主谋是昔日屡获战功的承戟侯,旧部不计其数,明面上是在以匪类之名打家劫舍,实则是在挑衅朝廷啊!” 提起承戟侯,景安帝面色铁青,积压良久的怒火油然而生,最终将目光投在东宫诸人身上,“太子和卫卿意下如何?” 太子扭头看向斜后方。 卫湛手持笏板上前一步,“兵马未动,还要粮草先行,何况如今大同镇一带悍匪猖獗,数目众多,拖延下去,会致将士无粮可食。臣认为,纵使宁嵩布局不力,该被责罚,也是后话,朝廷现今要做的,是及时增援。” 太子躬身,“儿臣与卫詹事想法一致。” 景安帝嗤一声,“卫卿那番话,要是出自吾儿之口,朕还能欣慰些。” 太子垂下脑袋,目光暗藏隐忍。 景安帝又问向掌管财经的一众官员:“户部可有异议?” 户部尚书季朗坤与左右侍郎交换过眼神,上前一步朗朗道:“户部无异议。” 散朝后,众人窃窃议论起增援的事。 “不知兵部会指派何人领兵,这可是立功的机会啊。” “那就不知了,但年轻一辈的将领们都在跃跃欲试,彰显了朝廷兵力之强盛,也算是祸事中的欣慰事了。” 诸多议论入耳,卫湛径自走过,汇入风中,衣袍猎猎。 晌午时分,青岑走进詹事府公廨,“世子觉着,季懿行可会申请增援?” “会。” 青岑提醒道:“宁总兵还不知女儿错嫁一事,是否要想办法避免他们相见?” 增援数万人,若非有人刻意提起亦或是季懿行表现得过于优异,几乎不会让总兵有所耳闻。 但不排除有人故意搬弄是非。 “有些事是瞒不住的,宁嵩不该成为最后一个知晓的。” 既然事已至此,有些话该被说开了,木已成舟,宁嵩不会不顾女儿意愿,强行让其和离。 借着这个契机说开也好。 待自己与妻子商议后,就可派出信差先援兵一步赶至大同镇总兵府。 来到东宫,卫湛坐在太子面前,“殿下可记得承戟侯尹轩?” “尹轩......”太子变得谨慎,“此人是闵贤妃的前夫,落草为寇,正是大同镇将士要诛之的悍匪头子。” “正是,此人原是承戟侯,曾任兵部左侍郎,娶兵部驾部主事之女为妻,后来因陛下夺妻,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卫湛拿出那人昔日的画像,“臣想让殿下任监军,随主帅前往大同镇剿匪,再想办法让季懿行与尹轩见上一面。至于尹轩是否能认出季懿行是闵贤妃的亲生子,就看殿下如何筹谋了。” 太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季懿行得知剿匪一事时,仗着是户部尚书之子,直接冲进了兵部,请求随帅前往大同镇。 兵部尚书捋捋须,没有给出答复,但记在了心里。 增援一事紧锣密鼓,成为朝廷近来的重中之重,而太子出任监军,又引起不小的议论。 宁雪滢在得知父亲那边情况堪忧时,不禁泛起愁虑,在卫湛回府后,一直跟紧在其身后,从垂花门跟到朱阙苑,又从朱阙苑跟到玉照苑的书房。 屏风后,卫湛长指勾在官袍领口,“要替为夫更衣?” 宁雪滢一话没说,双手绕过男人的窄腰,“啪嗒”一声解开腰封,又踮起脚为男人脱去官袍,“郎君要换哪身衣裳?” “白色那身。” 宁雪滢取下挂在椸架上的霜白长衫,依旧亲力亲为。 心思不在更衣上,少了羞涩,面目严肃又游离。 看出她的担忧,卫湛走出屏风,拿起长嘴壶浇灌起屋里的盆栽,“岳父那边,你不必太过担忧。承戟侯及其部下看似凶猛,却已穷途末路,要不 了五个月就会弹尽粮绝,而大同镇的兵力会因增援而势不可当。” “可陛下还是会认定父亲领兵不力,给予责罚的。” “陛下说的是气话,任凭哪个总兵都无法在短期内拿下深谙兵法的一大群亡命之徒。”看她面露忧愁,卫湛手上的动作快了意识一步,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发过太多气话,不必太当真。” “真的?” 卫湛稍稍侧低头,“不信我还一直问?” 听出调侃,宁雪滢算是吃下了定心丸。 卫湛揉在她发顶的手慢慢下移至耳根,以粗粝的指腹蹭动,“今夜我有个推不掉的应酬,会回来很晚,不必留灯。” 女子皮肤吹弹可破,没一会儿就泛起粉润。 “别喝太多。”宁雪滢缩缩脖子,避开那只大手。 卫湛想起季懿行前往大同镇的事,目光微凝,“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好。”宁雪滢摆出一副认真听取的态度,却在听完后身体一颤,没来由的心慌。 但也知道,大同镇剿匪的局势已迫在眉睫,孰轻孰重父亲心中自会有估量。 卫湛握住她的手腕,“有些事当面说开是最好的,但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书信告知。咱们不该让爹娘成为最后知晓的人。” 宁雪滢捏捏指腹,迫使自己冷静,几经纠结后她点点头,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劳烦郎君派人将我的两封亲笔信分别送至大同镇和金陵城。” “好。” 急着回去写信,宁雪滢站起身,“郎君准备去应酬吧,妾身这就去修书两封。” 提裙从卫湛面前跑开时,她扭头露出温良笑意,“我信水到渠成,一切都会好的。我也会治好郎君的心疾。” 治好...... 卫湛目视女子离开,咀嚼着这两个字。 治好的意思是,灭掉卫九? 心口猛地剧烈跳动,他单手撑在书案上缓释。 与此同时,伯府迎来贵客。 峨冠博带的庄老御史带着幺女前来伯府做客,说是来探望伤寒久不愈的准女婿卫昊。 庄、卫两家是世交,庄御使大了卫伯爷十载,已是鬓角斑白。 庄御史老来得女,对幺女庄舒雯极为宠爱,庄舒雯自小不受家规束缚,甫一进府,直接朝邓氏跑去。 “给邓夫人请安。” 十六岁的女郎,生得清秀耐看。 与宁雪滢的婉约不同,庄舒雯张扬开朗,深得邓氏喜爱。 一刚一柔,是最完美的契合,邓氏左手握着长媳,右手握着准次媳,一同走进堂屋,命侍女端来新出炉的点心,“你们同岁,以后要多走动才是。” 听闻卫昊的婚事定在次年三月末,宁雪滢淡笑,无法真心给予祝福。 卫昊纨绔毒舌,脾气不好,至今未在他身上发现哪些闪光点。 但作为日后的妯娌,宁雪滢可不会在明面上说一 叔叔一句不是。 妯娌和夫君,孰亲孰远,她还是分得清的。 自打御史父女进门,卫昊一改散漫,一直陪在准岳父身边,甚是殷勤。 庄御史先关切起卫昊的身体,随后在与卫伯爷打听完娶错长媳的事后,喟叹道:“老夫年轻时,曾与杜将军、宁总兵分别有过一面之缘,都是豪爽性情的人,想必他们的爱女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提起儿媳,卫伯爷颇为欣慰,“不瞒老哥哥,我们伯府是捡了个宝,但对杜家闺女,还是有所亏欠。可季朗坤那个老家伙是不会允许我们与杜家闺女碰面说说私话的。” 庄御史接过卫伯爷递来的茶,“季尚书好面子也不是一两日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他抱错儿子都不会对外声张。” 卫伯爷重重拍了拍老大哥的肩,“咱们哥儿俩想到一块去了。” 卫湛前来时,一进门,就受了卫昊板板正正的一礼。 惯会装腔作势。 卫湛略过弟弟,朝老御史施了晚辈礼。 庄御史瞧见卫湛,老眼泛亮,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卫昊登时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听着长辈和大哥之间的交谈,更是觉得一句话也插不上,索性寻个借口离开,去寻庄舒雯了。 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自不必说。 邓氏让心腹嬷嬷守在门口,不准侍从们探头探脑,随即拉着宁雪滢去往里间,给一对男女让出相处的空间。 走进里间,宁雪滢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婆母的主卧,剔红工艺的一应家私,配以撮花布艺,大气奢华,富丽堂皇。 拉过儿媳坐在明瓦窗前,邓氏语重心长地希望她和次子能够融洽相处。 宁雪滢低眉淡笑:“儿媳牢记母亲叮咛,不会主动与一叔产生矛盾。” “主动”一字用得微妙。 邓氏没再说什么,又与她说起另一件事,“你们夫妻成婚至今,真正行房只有两次,为娘不是催你,只是担心你们是否还有错娶错嫁的心结?” 新婚燕尔,只行房两次,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宁雪滢脸上发烫,解释道:“每次行房,儿媳下面都会......都会泛肿,经不住......郎君的......” 最后几个字,她羞于出口,彻底耷拉下脑袋。 刚成婚的女子,羞赧在所难免,邓氏搂住她笑着拍了拍,也未想到自己的长子如此......能行事。 “为娘明白了,世子年轻精力充沛,在那事儿上未免把持不住,又威猛强壮,让你受苦了。” 威猛强壮? 宁雪滢靠在婆母肩上,觉得这话一语双关。 没想到自己奔四的年纪,还能逗羞儿媳,邓氏忽然觉得畅快,抱着宁雪滢没有松开,有种得了半个女儿的欣喜感。 卫湛要赴一场夜宴,与宁雪滢叮嘱夜里不必留灯,便乘车离开。 另一边,在散值回府的路上,季懿行与父亲说起剿 匪的事。 刀剑无眼,季朗坤一改之前的态度,握了握儿子的手,“没什么岔子,兵部会通过你的申请。此番务必护好自己,别逞强。为父和你娘会每日挂牵。一定要平安归来。” 父子一人很少有温情脉脉的时候,季懿行故意露出吊儿郎当的一面,长腿一敞,坐无坐姿,祸害遗千年,孩儿在爹爹眼里就是个祸害,所以放心吧。1010[” “胡说八道。”季朗坤被气笑,略显孩子气地杵了杵儿子的胸口。 回到府邸,兵部尚书也刚好派人送来口信,准许了季懿行的申请。 剿匪不容耽搁,不日就将启程。 夫妻一人担忧又怅然,当晚全府围坐膳堂,吃了一顿团圆饭。 自错娶一事后,府中鸡飞狗跳了一十多日,此刻和和气气的氛围,引起众人诸多感慨。既有感慨,少不得酒水催化。 杜絮陪在一旁,也被劝了几盏。 看着醉醺醺的家人,季懿行又饮了数杯,却毫无醉意。 一趟来回五个月左右,莫不是要将“心结”搁置百日之久? 待春日归来,黄花菜都凉了。 握紧酒盏,他抿唇一笑,又为父兄斟起酒,“来,别停啊。” 更阑人静,后院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季懿行走出房门,眸有厉色,吓退了一众家仆。 没有老爷的指令,仆人们根本不敢顶撞三少爷。 而杜絮躺在床上,任凭如何催动内力都无济于事,既不能动弹又发不出大的声音。 狗东西,给他的酒水动了手脚。 事出反常必有妖,杜絮隐隐猜到什么。 “阿枳......”发着气音,他看向候在一旁的婢女,讨好一笑,“你家三少爷要去闹事,你还不快去叫醒家主和主母......” 阿枳走上前,为其掖掖被子,“奴婢哪敢得罪三少爷!少夫人就别为难奴婢了。” 借着夜色,季懿行离开府邸,拐了两条街便抵达了永熹伯府。 矗耸的伯府府邸,崇崛气派,府门前的抱鼓石被磨得锃亮,足见门庭若市。 阒静的夜,铜制门钹被人用力叩响,门侍耷着眼皮拉开侧门,“大半夜的,谁啊?” 贵客登门前会送上拜帖,今晚除了庄御史父女,再无其他贵客会登门,门侍没给好脸,呛道:“要饭去别处要!” 门前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晃,一圈圈投在青年昂贵的锦衣上。 门侍揉揉眼皮,这才清醒,“敢问公子是?” 季懿行走向侧门,三分冷然,“户部尚书府三郎季懿行特来拜见家主和夫人。” 门侍愣了愣,旋即瞪圆眼...... 三更时分,宁雪滢写好两封家书,独自倚在炕几旁翻看着医书,并写下多处批注。 这时,外间传来青橘的声音,异常急切,“大奶奶,户部尚书府的季三郎与伯爷在前院吵起来了!” 宁雪滢猛地站起,眼前有些 发花,她甩甩头问道:“世子可回府了?” “还没呢,大夫人吩咐奴婢陪着您。” 宁雪滢将书页折角,作势要过去瞧瞧,却被青橘拦在隔扇内。 “大夫人的意思是......” “这事儿我是外人吗?” 青橘陷入两难,最终还是侧开身子让出了路。 稀薄的夜雾笼罩伯府各处,宁雪滢沿着灯火通明的抄手游廊小跑起来,身上裹着件粉白色的蜀锦斗篷,在灯火下映出桃花的纹样。 等她跑到垂花门前,视野被一堵堵人墙遮掩,只能听见人墙内传出的争吵声。 “老夫念你是小辈,年轻气盛还不成熟,不予计较!速速离开寒舍,有什么话都等明日天亮,两家人心平气和地谈!” 随之传出一道不算熟悉的声音,却因雪地之遇,被宁雪滢牢牢记住。 “伯爷桃李满天下,晚辈甚是敬重,但成亲是小辈的事,该由小辈先谈,还请伯爷通融!” “老夫若不通融呢,你又当如何?事已至此,你还想换亲不成?” “那就休怪晚辈将你伯府的丑事抖落出去!” “你倒说说,我府邸有何丑事?!” “嫡子欺辱庶妹,强夺悖理,妄为人!” “信口雌黄!来人,送客!” “且慢!”季懿行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伯爷被蒙在鼓里怎会知晓?晚辈不想坏了那可怜女子的名声,今日不予指认,但事实与否,抢夺者自是最清楚的!不如让卫世子自个儿说!” 他环视起人群,未见到卫湛的身影,止不住冷笑:“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没胆子认了?” 季懿行将矛头突兀地转向卫湛,严正有力,不像在蓄意诽谤,令全府上下有了猜测。 看不到人墙内的场景,宁雪滢扶扶额,只觉头大。 “青橘,赶快派人去户部尚书府传话,让他们把人带走。” “诶......诶!” 听傻了的青橘反应过来,忙不失迭地去叫人。世子的名声岂容此人随意污蔑! 人言可畏,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再经过以讹传讹,指不定会被歪曲成什么样子。宁雪滢走上前,拨开了人墙。 与此同时,伯府后院的深巷中驶来一辆马车,车沿上悬着的木牌上雕刻一个“卫”字。 卫湛挑开帘子,刚步下马车,就被后院的门侍迎上了,“世子不好了,季府的三公子前来寻衅闹事,说、说......” 一点儿薄醉经风吹散,卫湛边走边问:“说什么?” “说您......” 涉及家丑,门侍生怕被灭口,好半晌也没表达清楚。 卫湛冷睇一眼,没再询问,心中已猜到个七七八八。 大步穿过半廊中的一座座门洞,与弦月对影成三,拉长的身影掠过漆红阑干,最终停在了一进院的垂花门外,正见妻子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宁雪滢 来到众人的视线里,双手叠于身前,任罗袖飞扬,不卑不亢,宛如夜光中静放的茉莉,亭亭玉立,声如珠玑:“敢问季三公子所说的事,发生在几时?” 没想到这庶女主动站到风口浪尖上,季懿行一时语塞,权衡起利弊得失。平心而论,他不想损她名声,“上月廿九的子夜。” 风中飘来浓重的酒味,宁雪滢向后避开些,“廿九子夜,我与夫君一直在一起,季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了?” 夫君?她成婚了?那怎还会被嫡兄惦记? 不对! 心脏猛烈跳动,季懿行反应过来,身体不由一僵。 她不是伯府庶女,而是卫湛的妻子宁雪滢!! 深深凝睇月下美人,季懿行抵不住上涌的情绪,身形微晃向后退了一步,“原来,原来......” 他喃喃自语,近来的悲伤、悔恨、不甘交织而来,直冲心垒。 心垒猛然塌陷。 悲伤于娶错妻子不能花好月圆。 悔恨于迎亲那日没有亲自前去。 不甘于米已成炊无法重结姻缘。 可更荒诞的是,他心系的女子,与第一眼就中意的“庶女”,竟是同一个人! 此刻已无需否认,在廿九那晚见到这女子的第一面,就被深深吸引,否则怎会在事后一再念起她,又不忍损她清誉。 可笑啊,季懿行握紧拳头,咯吱作响,奈何还是无法做到与之撕破脸而针锋相对。 面对女子那句“季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他忍住莫大的委屈和苦涩,抖着唇道:“原来那晚所见的女子是世子夫人,是在下误会了,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夫人担待。” 卫伯爷拂袖冷呵,“休要在胡言乱语辱我儿声誉,慢走不送!” 其余人也纷纷露出鄙夷,鄙夷不分青红皂白造谣生事之人! 只有宁雪滢扣紧了双手,心绪复杂地看向陷入众矢之的的男子。 而且那晚,是他施以援手,带她出了险境。这份恩情,她必须今日还清才能断了之后的往来。 “那晚我与夫君产生些隔阂,刚巧季三公子路过,本是热心相助,却产生了误会。今日既已说开,为保两家和气,这事儿就此作罢,休要私下非议。乱嚼舌根者必究。” 虽不知儿子和儿媳产生了怎样的隔阂,但儿媳此时的警告无疑是必要的。 卫伯爷也看向众人,“都听清了吗?!” 众人立即点头,回应声此起彼伏。 季懿行忍着眼眶的酸胀凝视着纤柔娇美的女子,心口传来阵阵痛意。她明明该是自己的妻子,该与自己一条心。 不知不觉落下一滴泪,他快速抬手擦去,却被宁雪滢捕捉到了。 压抑的氛围阻隔了他们的脚步,仿若置身在姻缘桥的两端。 宁雪滢敛衽一礼,默默别过今生缘。 凭借身高,卫湛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上前,不想再扩大这场闹剧,也给予了妻子冷静 处事的肯定,但在看见两人对望的一幕时,有前世场景一帧帧浮现。 他扣了扣指骨,闲凉地看着季朗坤气急败坏地带人走进大门,强拉硬拖地将儿子带走。 随后长眸一转,落在宁雪滢的身上。 秋荷已走到宁雪滢的身旁,会唇语的他,看出秋荷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宁雪滢默默一叹,吐出七个字。 应是“我与他有缘无分”。 好一个有缘无分。 卫湛迈开步子。 不速之客离去,看热闹的众人各自散开,卫湛站定在宁雪滢面前,遮住了她眼前一片皎白月光。 被排挤在外,秋荷默默退开。 宁雪滢抬起脸,目视被月光萦绕的丈夫,不冷不热也不漠然,“回来了。” 卫湛“嗯”一声,没有提起季懿行,也未讲对方一句不是,只握住女子的手腕,朝玉照苑走去。 灯火与月色交融,映得女子峨髻珠光莹莹,直到被带进卧房,恢复了原本的发饰色泽,随之被一只大手一样样取下,放在妆台上。 宁雪滢背对妆台,被困在男人的双臂间,在青丝垂落的一瞬,不解问道:“你想做什么?” 卫湛没有言语,在摘下最后一枚珠花后,又勾住了她腰间的裙带。 意思已不必言说。 不知是今夜的混乱搅扰了心绪,还是一句有缘无分也令自己感慨万千,宁雪滢身心俱备,无力招架。 彼此间距越发缩短,她向后退去,不得不提臀坐在妆台上,避开男人呼出的酒气,“我有些累,明、明晚行吗?” 卫湛反手轻触她的脸颊,用两指抬起她的下巴,附身道:“不用你出力,嗯?” 那个尾音沙哑上扬,带着征询,蛊惑人心,却又隐隐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酥麻自下巴处传开,宁雪滢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抵在镜面上,她别开脸,“容我准备一下,明晚......唔......” 拒绝的话还未完全吐出,唇便被一抹清凉堵住。 与上次的吻有所不同,除了清凉的薄荷味,还有丝丝酒香。 不胜酒力的她对酒味极为敏锐,无助地抗拒着,却无济于事。 卫湛双手捧起她的脸,轻柔地含弄她的唇,像在品尝清甜可口的浆果,稍一用力,就能咬破那层薄皮儿。 女子的唇很软,与她温柔似水的性子相符,有种坠入温柔乡的切身体验。 茶水桌上的灯火隔空跳动在两人之间,散发烨烨暖光,却照不透相贴的唇边。 宁雪滢被吻得浑身无力,一只手杵在妆台,紧扣边沿。 随着男人的索取和进击,她开始呼吸不畅,扭摆起腰肢想要脱离束缚。 放置在妆台边缘的妆奁被不停挪撞,“砰”的落在地上,散落一匣珠宝,有几颗珍珠滚至卫湛脚边,被无情踩住又踢开。 卫湛右手下移,顺着女子侧身的线条挤入她的后腰和镜面间,将 人向自己揽去。 宁雪滢向后扬起,一头青丝垂在妆台上,在镜面中呈现中海藻般的起伏波动。 “唔唔......”呼吸被彻底占据,憋红了芙蓉面,她抬手去推,勉强侧头喘气,唇变得殷红,上面凝着一层水润。 当酒气再次袭来,她快速捂住男人的嘴,“总要沐浴的。” 含着乞求,她给予承诺:“我可以依你,但你也要依我一次。” 卫湛拿开她的手,揉在掌心,一下下力道极大。 柔若无骨的小手不堪摧折,没一会儿就泛起红痕。 “你先?”卫湛开了口,声音无比喑哑。 宁雪滢点点头,试图离开妆台。 好在卫湛没再困她,放任她唤来秋荷。 大半夜的还要折腾她家小姐,秋荷嘟嘟嘴,不情不愿去备水。 等水的空隙,宁雪滢走到方角柜前悄然拿出一个鱼鳔,塞在了枕头下面,随后带着秋荷走进湢浴,紧紧合上门扇。 卫湛没在卧房等待,直接去往书房沐浴。 已到丑时,留给今晚的时长不多,他简单沐浴,换了一身蜀锦中衣。 回到卧房,女子还未出来,他等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房门外,董妈妈按捺住激动,准备等小夫妻成事儿了再向大夫人禀报。 看她笑开了花,青岑默默走开,有些担忧世子的身体。 自从与蔡妙菱闹掰,世子已半月有余未曾接受医治,不知是否还“困”得住小伯爷。 户部尚书府。 被父亲拽回府邸的季懿行被禁足在前院的思过堂,滴水未进。 思过堂是嫡公子们少时的私塾,后来改造成了面壁思过的场所,跪在里面次数最多的当数季懿行。 季朗坤下令,关到他次日寅时。 葛氏心疼儿子,苦着脸问道:“老爷啊,这是何苦呢?老三还要去三千营上值呢。” “这几日不用他轮值巡视早朝,为夫会为他告假一日。” 葛氏不满,“又不是咱们一方的错,永熹伯府凭什么硬气?” 季朗坤指向紧闭的思过堂,“凭这臭小子主动找上门触人家霉头,还造谣生事!” “造什么谣了?” “既是假的就没必要再乱传了!” 季朗坤气得吹起胡子,却在瞧见杜絮带着阿枳走来时,态度一转,和颜笑道:“絮儿不必担忧,为父是在替你教训不听话的夫君。” 杜絮曲膝一礼,“让父亲母亲费心了。” 有儿媳如此,公婆何求! 季朗坤稍微舒心,睨了一眼妻子给以警告,不准她擅自放那混小子出来。 葛氏不想在儿媳面前提起永熹伯府,强压火气带着侍女和嬷嬷离开。 送公爹登上马车,杜絮站在思过堂的门前幽幽笑道:“夫君昨夜好手段,差点毒哑了妾身。” 里面安静无声,倒不妨碍杜絮发挥。 高个头的三少夫人倚靠门板,掐腰就是一通数落,不带脏字,句句带刺,嘴皮子快赶上说书的了。 侍女阿枳瞥向探身看热闹的家仆,没好气道:“瞧什么瞧?当心三少夫人抠掉你们的眼珠子。” 杜絮扭头,“阿枳,本夫人在你心里就这么残暴?” 阿枳媚笑,“奴婢还说轻了呢。” 杜絮勾唇,饶有兴趣地看着恃宠而骄的小丫鬟。 湢浴内,秋荷向宁雪滢肩上浇下一瓢浴汤,轻轻拍打后,涂抹上自制的芦荟蜂蜜梅香奶膏,“小姐可喜欢这个味道?” 宁雪滢将长发拨到一边肩上,任秋荷那双小手捏在自己的皮肉上。 喜不喜欢是其次,关键是如何抵住这份甜蜜拉丝的“煎熬”。 “少抹一点儿吧。” “为何呀?”秋荷正捏得起劲儿,喜欢这种滑不溜丢的触感。小姐底子好,肌肤细腻看不清毛孔,触抚像暖玉。 宁雪滢不想同一个小丫头解释床笫上的荒唐事,她掬起一把水倒在肩头的奶膏上,一下下洗去香浓的味道。 “几时了?” “丑时。”将袖子向上撸起,秋荷替宁雪滢擦拭起打湿的长发,“姑爷真是的,大半夜折腾人,也不嫌累,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晨起了。” 扶宁雪滢跨出浴桶,秋荷为她披上布巾。 宁雪滢站在落地铜镜前,看着不着丝缕的自己。 不知是晓事的缘故还是年纪到了,有些地方丰腴不少。 看着连影子都呈出婀娜之态的女子,秋荷捂住眼,咽了咽嗓子。 不多时,湢浴的门随同内里的灯火一同倾泻而出,卫湛执杯看去,见两道身影一先一后走出。 胖胖的秋荷率先一步,朝卫湛福福身子。 卫湛没有应声,目光落在她身后慢吞吞走出来的女子身上。 轻柔霞绡包裹雪白身子,仿若烟幌中一枚美玉、飐滟中一枚琉璃石,隐约朦胧,与白日里珠翠罗绮的模样差别很大。 轩榥紧闭,沉香缭绕,在对视一眼后,卫湛移开视线,喝下杯底的水。 秋荷见状问道:“可要奴婢添些热水?” “不必,退下吧。” “奴婢还没收拾湢浴呢。” “先退下。” 听起来,姑爷似乎没有多大耐心,刚及笄的小胖丫头哪懂“春”宵一刻的迫切。 当然,从男人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迫切。 秋荷走向门口,一步三回头,有点担心小姐柔桡的身板禁不住折腾。 等屋里就剩下夫妻一人,宁雪滢走到床边,装若淡然地铺起被褥,“郎君歇......啊......” 被人从身后抱住,宁雪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抵在了床边。 身上的兰香被芦荟和牛乳的味道冲淡,卫湛自女子腰侧环过手,手上传来衣料的萃蔡声。 衣裙翕呷间,宁雪滢浑身发软,双手握住床柱勉强站立,脸颊滚烫不能自己。 “卫郎。” “嗯?”卫湛发着浓重的鼻音,少了清隽,也不再寡淡。 “还请怜惜。” 卫湛淡笑,俊魅无双,流露出宁雪滢早已见识过的坏。 霞绡落地时,宁雪滢试图转过身,奈何力气小。 她哭求了一声,说自己站不稳,被卫湛扶住腰。 这一刻她才知,前两回中,卫湛没完全放开自身。 不知过了多久,卫湛松开玉钩上的帷幔,躺回床上,将宁雪滢抱在怀里,一只手按揉在她的腰肢缓解酸疼。 发丝贴在脸上狼狈不堪的小娇娘有些抗拒,不打算接受这份目的不纯的好意。 卫湛垂目,“怎么?” “今夜够了。”宁雪滢露出雪白的手臂抵住他的胸膛,“你够本了。” 遭到拒绝,卫湛目光反而变得柔和,替她捋开额前和脸颊的湿发,没再勉强,像是赚足的商人,意满离席,躺回了大床的外侧。 宁雪滢动弹不得,双臂一直环抱着自己。 不是她矫情拿乔,而是这人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喜欢戏谑人,坏到骨子里。! 第 23 章 晨曦入帐,宁雪滢从混沌中醒来,碾压般不适,她挑开帷幔,发现董妈妈正在屋里面收拾狼藉,“您......” 董妈妈笑着回头,“大夫人说了,大奶奶今日歇着就好,不必去请安。” 宁雪滢看向夜里被丢在地上用过的鱼鳔已没了踪迹,心里忽上忽下,她不想有孕的事,不知是否传到了婆母的耳中。 “妈妈可见到鱼鳔了?” 董妈妈捡起最后一件衣裳放进木盆里,端着站起身,“老奴瞧见了。” 作为过来人,又岂会不知那是做什么的,再者,洞房那夜,也是经由她递进屋里的。 “有些事老奴不会多嘴,不过即便大夫人知晓了,也不好埋怨您的。”董妈妈给宁雪滢吃下一颗定心丸,“大姑娘成婚比您早,至今也在避孕,不想早早生育伤了身子。” 宁雪滢庆幸自己有个通情达理的婆母,她道声谢,放下帷幔又有了睡意,晌午时分才起身梳洗。 秋荷在服侍宁雪滢用膳后,又为她捶起腰身。 挪开炕几,趴在日光暖融的软榻上,宁雪滢稍微觉得舒适些,“左边一点儿。” “姑爷夜里......是不是掐小姐了?小姐身上有红痕。” 面对不懂风月的小丫头,宁雪滢有种被卫湛拔苗助长的感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提起另一件事,“针灸的事,还要劳你多费心。” “奴婢一直在勤加钻研,已与青岑商量好了施针的日子。” “哪一日?” “本月初八。” 那不就是初九的前一日。 宁雪滢心里打鼓,但不践行永远寻不到良方,“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 傍晚,卫湛带着青岑回府时,巧遇妻子正带着几名侍女在溪面上滑冰。 瞧见世子爷站在岸边,侍女们识趣地散去,还有人因为着急打了个哧溜滑,被宁雪滢一把扶住,“小心。” “多谢大奶奶。” 小侍女灰溜溜跑开,独留宁雪滢一人。 青岑也低头离开,偌大的玉照苑空荡荡的。 卫湛走过去,看了一眼冻结实的冰面,信步而上,来到宁雪滢面前,“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躺了一日还不够歇吗?” 女子语气带了不小的呛劲儿,显然还在生闷气。 不想理会男人,宁雪滢转身欲走,却因脚底打滑身形微晃,被卫湛撑住了背部。 卫湛将人扶稳,虚虚环在怀里,绯色衣袖自灰鼠色大氅中露出,手背上隐现青筋。 宁雪滢避开他的触碰,连同排斥他身上的兰香,“不要你扶。” 闹脾气的小妻子格外软糯,卫湛眉眼温和,握住女子的手腕,向岸边带去,“跟我去趟书房。” 往往去书房都是正事,宁雪滢也没是非不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房门闭合时,遮蔽了万丈晚霞。 走进 垂着珠帘的里间,卫湛请宁雪滢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亲自为她煮了一壶茶。 金骏眉、老姜、冰糖适量。 “初八夜里,青岑会安排秋荷为我施针。” “我知道。”被浓重的姜味冲击嗅觉,宁雪滢推开小半扇窗,打趣道,“最多无功无过,不必紧张。” 高山压顶都未必会紧张的男人低笑了声,“多谢宽慰。” “不客气。” 气氛有些微妙,卫湛执起茶壶为她斟上,“多喝些。” 口感辛辣,冲淡了金骏眉的清爽甘甜,宁雪滢想起采摘那日的场景,放下紫砂盏问道:“你可忌口?” “不忌口。” “那是卫九忌口?” “他挑食。”提起卫九,卫湛没多大情绪波动,像是全然接受了这重阴鸷的灵魂,“他不吃鱼,不吃姜,还碰不得酸的食物。” 真是个难伺候的人,并且毫不隐藏挑剔的一面。 宁雪滢不在意卫九的喜好,但还是默默记下。 被监督着喝下半壶姜茶,宁雪滢站起身,“你忙吧,我回屋去看医书了。” 可转身之际,手腕被攥住,身体随之倾斜,坐到了卫湛的腿上。 卫湛拨开她脖颈的碎发,轻吻在后颈的软肉上,“这处夜里没亲到。” 浑身激灵一下,宁雪滢快速站起身,反手蹭了蹭后颈的湿润,哪曾想到他会在书房里戏弄她。 卫湛搭起腿,为自己斟茶,泰然自若犹如流玉云霭,全然不见适才的轻佻。 所以说,有些人坏到了骨子里。 道貌岸然。 暗暗腹诽一句,宁雪滢快步离开,脸蛋白里透粉。 像是达成某种共识,一次行房,宁雪滢要一连休息几日,夜里卫湛没有索取,与之分睡两张被子。 后半夜,宫里派人传来口信,说皇帝咳嗽加重,痰中见血,将去请夜安的太子大骂一顿,还掌掴了太子。 卫湛披着外衫,按住随之起身的宁雪滢,“你歇着吧。” 说着,他拉开隔扇走出去,与东宫内侍面对面立在庭院中。 “陛下勃然大怒,甩了太子殿下两记耳光,还放话说......” 卫湛负手月下,“讲。” “陛下当着侍寝宫妃的面说,‘竖子蠢笨,不配储君之位,朕另有十四子,迟早择一人取汝代之’。” 太子虽性子闷,但才智是受到群臣认可的,怎会与蠢笨搭边儿? 卫湛略思忖,想到了一种可能,太子不遵旨选妃。 子夜,宁雪滢在窗前目送卫湛与内侍一并离开,猜他是赶往东宫了。 莫名想起在出嫁前夜,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太子是皇室正统血脉,无失德过错不可废,一旦被废黜,必将引起朝野派系之争,使朝野动荡。 皇帝陛下当着众人的面扬言更换储君,的确不妥。 摇了摇头,宁雪滢合上窗躺回被子里。 父亲和丈夫都是支持太子的,自己没什么可为难的。 十一月初八,是日也,白虹贯日,百姓在街头驻足仰望,钦天监监正入宫面圣,称天象异常,必有大事发生。 当日后半晌,承宠不久的陶贵嫔诞下一子,景安帝大喜,亲自摆驾前去探望,被稳婆拦在产房外。 “陛下哪能见血腥啊!” 景安帝等在产房外,与随行的几名重臣有说有笑,“祥瑞,祥瑞啊。” 一部分臣子咧嘴大笑,真情假意难以辨别。 季朗坤跟在其中,对陛下掌掴太子并放言罢黜的事略有知晓,心绪复杂。 回到府邸说起此事,不禁感慨道:“自古白虹贯日时有发生,也不见得回回都有不平凡的事发生。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喜迎麟儿,指不定是在为废黜太子做铺垫,但最后立谁为储君又是后话。” 已面壁思“过”的季懿行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咬一口脆枣,刻意发出声响,引得老爹不满。 “你又怎么了?” “父亲的意思是,今日出生的小皇子是个幌子?” “有这种可能,恐朝中各方势力将会上演夺嫡之争啊!” 一想到卫湛是太子近臣,季懿行有点儿看好戏的心思,“延续皇族正统血脉是大事,太子不依照陛下的旨意选妃,引得陛下废黜之心也是常情。” 葛氏在旁插话:“家族延续香火也是大事,怎没见你上心啊?” 季懿行吃下最后一口枣,将果核丢进篓中,拍拍衣摆向外走去。 后日增援大军即将启程,季朗坤不愿与儿子太过僵持,重重叹了声。 申时二刻,卫湛从东宫离开,在宫门外与负责为景安帝医治肺咳的薛御医迎面遇上。 薛御医心事重重,看起来满面愁容,先与卫湛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时又折返追了上去,“詹事大人请留步。” 卫湛停下步子转过身,“薛老有何见教?” 薛御医抬手比划,“还请詹事大人借一步讲话。” 两人离开宫城,在篁林小径上慢慢走着。 薛御医说起最近的烦心事。 自从皇帝患病久治不愈,戾气横生,砍杀御医。太医院本就人手不足,如今是雪上加霜,折了六位顶尖的医者。 薛御医弓背走路有些蹒跚,“在陛下那里,小老儿不知能残喘多久。有件事想拜托詹事大人。” “薛老请讲。” “听说詹事大人祖籍姑苏,小老儿的家乡也在姑苏。” 卫湛淡淡笑开,随口说出一句方言。 薛御医下意识以方言作答。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飒飒竹林中以家乡话聊了许久。 薛御医年事已高,妻子离世,膝下一子在多年前走散,杳无音信。他孤身一人,想要落叶归根,故而,想托卫湛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首葬于家乡姑苏。 一片竹叶落在老人花白的发间,卫湛抬手摘掉,“晚辈记下了。” 薛御医躬身施礼,“大人之恩,不胜感激,若有来世必当报答。” 卫湛扶起老人,“今生还未过完,薛老何言来世?” “伴君如伴虎,小老儿自知命不久矣。” 景安帝的暴戾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时常迁怒于侍者,只有赵得贵圣宠多年不衰,薛御医不觉得自己有赵得贵八面莹澈的本事。 卫湛看向他背着的药箱,那里面全是为皇帝准备的珍贵丹药。 “薛老觉着,陛下的身子骨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这......” “这里没有旁人,薛老但说无妨。” 薛御医慎重思考后,道:“依小老儿之拙见,恐是熬不过下一个春日。” 卫湛默然,前世,景安帝于次年二月廿七昏迷不醒,由新立的太子沈懿行代理朝政,却是威严不足,难以服众,致朝中大乱,多方夺嫡。 而自己折在次年三月初九,并不知晓后来的朝事,但不难想象国祚受到多大的重创。 这一世,距离次年二月廿七,还有三月有余。沈懿行错过了寻回皇子身份的机会。 但他依旧要付出代价。 当晚,卫湛回到府邸,按着秋荷的意思,坐在了躺椅上。 宁雪滢和青岑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秋荷施针。 要说青岑对秋荷的医书还抱有不确信,卫湛可谓坦然接受,亦或者说是看淡了结果。 一根根银针刺入身体的穴位,卫湛感到心跳变得剧烈。 以毒攻毒吗? 他面上无波无澜,像是睡着了。 相比秋荷,宁雪滢扛起的责任更大。倘若刺坏了世子爷,自己会陷入众矢之的。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男人身上,见他面色苍白,额头沁出薄汗,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绢帕,却没有出声打扰秋荷施为。 想要打下手的她,因缺乏经验,只能先行旁观。 施完一副针,秋荷吐出口浊气,“奴婢还没为姑爷这般气场的人针灸过呢。” 卫湛睁开眼,“我是何气场?” 宁雪滢看向秋荷,玩笑道:“你要好好回答。” 秋荷认真想了想,翘起嘴角,“高岭雪莲、深渊幽兰。” 这都是赞誉吧,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有意巴结还是出自真心。 宁雪滢摇摇头。 之后,秋荷和青岑一同退出房间。 宁雪滢看了一眼漏刻,距离子夜已不到一个半时辰,不知针灸和用药是否会制止卫九“醒”来。 为卫湛扯了扯搭在腿上的毯子,宁雪滢问道:“可觉得异样?” “没多大感觉。”卫湛拉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里。 宁雪滢维持不住平衡,一只手撑在摇椅的扶手上,“刚施针完,别闹了。” 卫湛不容分说地将人圈在怀里 ,轻叹一声:“陪陪为夫。” 夜已深,万籁俱寂,屋外朔风泠泠,屋内暖幽清香。 针灸后大多需要静躺,是以,在面对男人的无礼要求时,宁雪滢有点无奈,却还是窝在了他的怀里。 小夫妻静静依偎,在前来送药的秋荷眼里,竟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放下汤碗,她便拿着托盘退下了。 宁雪滢从卫湛怀里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药碗,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6[(” “晾一会儿。” “秋荷会拿来就是已经不烫了。”环在腰间的双臂仍没有撤开,宁雪滢不再纵着他,抬手捏住他的鼻翼,“松不松开?” 从未与人做过如此幼稚的事,卫湛甚觉新鲜,微张薄唇呼吸起来。 宁雪滢又捂住他的嘴。 皆不自知的脉脉温情流淌在彼此之间,不知哪一方先柔了心肠。 须臾,宁雪滢端着药碗来到躺椅前,一勺勺轻吹,再递到男人嘴边。 卫湛的药,都是由青岑验过才会服下,可这一碗被送来时,青岑站在门外,被卫湛以目光制止了。 子夜将至,宁雪滢目睹一堵泥墙封闭了书房的里间,徒留晶莹剔透的珠帘垂在墙外。 青岑站在斜后方恭敬道:“夜深了,大奶奶先去休息吧。” “我想在这儿。”宁雪滢没有照做,而是坐在了外间的桌前,等待子夜中段的到来。 “郎君,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墙内传来卫湛清越的答语:“听得到。” “那我陪你说说话。” 明日休沐不必早朝,青岑也就没再唠叨,默默退了出去,留给小夫妻隔墙私语的空间。 宁雪滢问了许多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可日子是由柴米油盐组成,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才是最寻常的交流。 “郎君的生辰快到了,妾身没什么可送的,特绣了一个荷包,还没有完成。” 卫湛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七,距今还有一个多月。世家嫡长子的生辰,通常会设宴招待亲友,宁雪滢与董妈妈打听过,每年到了那一日,卫氏的大多数宗亲都会前来。 热热闹闹的挺好,可卫湛最多露个面。 挺符合他的性子。 宁雪滢不觉一笑。 不过荷包也非特意准备,本就打算送他一个,正好赶上这一时段。 一墙之隔,卫湛听得认真,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 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开始起效,他靠坐在躺椅上,心跳舒缓,气色渐佳。 泥墙之外,宁雪滢一边说着,一边目视漏刻,在紧张和忐忑中,迎来了子时中段。 嘀嗒嘀嗒的水声敲打在静夜,她站起身走到珠帘旁,看向开凿出的小窗。 是机关术的一环。 内有玄机,开翕方便。 青岑走进来,站定在禁闭的小窗前,“世子?” 里面再次传 来清越的答语,“嗯。” 青岑和宁雪滢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里面的人是“谁”。 毕竟换了新的医者,刚施过针灸,又服用了汤药,说不定能在医治心疾的同时,扼制住小伯爷“醒”来。 宁雪滢问道:“卫九都是几时出现?” 青岑依据过往经验,道:“会在子时中段准时出现。” 第一次正面接触这种诡异的事,宁雪滢心提到嗓子眼,“卫郎?” “是我。” 还是熟悉的声音。 莫不是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催眠了卫九? 宁雪滢有些不敢置信。 青岑也不确定,拧动一处旋钮,打开墙上的窗口,弯腰向里看去。 狭窄的视野内,男人依旧靠坐在躺椅上,安静如斯。 是世子没差。 小伯爷不会这么安静。 青岑朝宁雪滢点头示意,宁雪滢生出希冀,打从心底,不想再与那晚雪地中弃她而去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但两人无法确定里面的那个是卫湛,不是卫九,故而没有打开泥墙。 “再等等。”青岑看向漏刻,“等过了丑时再行试探。” 宁雪滢点点头,倚坐桌旁单手支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已是丑时三刻,正是被青岑的声音扰醒。 青岑:“世子觉得如何?” 一墙之隔,灯火如豆,躺椅上的男子转眸平静道:“还好。” 青岑面露欣喜,在他的印象里,小伯爷“醒”来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更衣,换上与世子不同的装束,而不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青岑起了开门的心思,没必要一直关着真正的世子爷。 半晌,里间的男子走到泥墙前,“开门吧,我无事。” 青岑心弦微动,他从不忤逆世子的话。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旋钮的一刹,宁雪滢忽然扣住他的小臂,向里面的人问道:“书房有一罐配好的姜茶,郎君可否喝上一口?” 说着话,她弯下腰,看向男子的反应。 男子平静道:“卫九不喜姜,不必用来试探我,开门吧。” 宁雪滢眸光渐冷,直起身道:“他不是世子,是卫九。” 男子语气不变,“青岑,开门。” 选择权交到了青岑手里,可这一次,青岑没有犹豫,“抱歉,小伯爷,卑职不能开门。” 男人微微拧眉,淡笑了声。 蓦地,他从小窗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宁雪滢的细腕向里拉拽,“出去的代价是吃姜,不够划算。” 宁雪滢一惊,发出浅呼。 青岑眼疾手快,拉住宁雪滢的臂弯,向外拉扯,“小伯爷莫要伤到大奶奶!” “那便开门。”! 第 24 章 小臂被两股力量拉扯,宁雪滢不得不弯下腰身,素净的脸蛋隐现痛苦之色,也清晰感受到来自卫九的无情。 他与卫湛真真切切是不同的。 见状,容不得权衡利弊,青岑快速拧动旋钮。 一道摩擦声起,墙体慢慢向上升起。 青岑磨牙道:“门已开启,小伯爷放手!” 里间的男子蓦地松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外间的两人因着惯性向后退去。 青岑站定,扶住宁雪滢的肩。 “密室”内外的烛火渐渐交融,映得珠帘熠熠发光。随着泥墙一点点升高,卫九半隐在珠帘中。 锦衣玉簪,白璧无暇,透着世家公子的傲雪凌霜之感,但仔细看会发现,那双凤眼含笑。 簇簇粲花中,属夹竹桃最为妖冶。 卫九有着夹竹桃的艳逸瑰丽。 电光石火间,两道高大的身影极速靠近,在洁净素雅的书房外间大打出手。 宁雪滢躲到一侧,眼看着青岑抬腿劈下,被卫九躲开。 几个回合下,桌椅摆件歪倒横斜,狼藉一片。 门外传来护院急切的叩门声,“世子?!” 宁雪滢背靠房门,侧头道:“无事,都退下。” “大奶奶?” “退下。” 她要替卫湛保守这个秘密,即便生理性排斥卫九。 门外脚步声远去,宁雪滢转眸间,心口一跳。 一身白衣的卫九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折扇,虚晃一招,在青岑向后退去时,脚踩绣墩翻转而起,如白练腾空,稳稳落在青岑身后,以扇骨侧击在青岑侧额,仅一下,令青年脸皮轻抖,目光发颤,轰然倒地。 宁雪滢跑过去,想要扶起青岑,却被卫九拽住手臂。 男人一手紧攥女子手腕,另一只手以扇骨执起女子下巴,仔细打量后冷笑道:“跟在卫湛身边随时都有危险,不和离等什么?” 宁雪滢站立不直,用力拧动腕子,憋红一张芙蓉面,“那小伯爷倒是告诉我,究竟有何种危险?我也好趋利避害,趁早离开。” 没想到会被反将一棋,卫九菱唇微勾,附身凑近女子的脸,目光皎皎纯良,神色温柔,可说出的话非但不中听,还疏离讥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 腕部被攥得愈发的紧,宁雪滢挣不开,不得已,直视起男子清澄的眸,“你永远不会是我什么人,我的夫婿是卫湛。”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快要令卫九发笑,压根没觉得这句话会对他今后造成任何杀伤力。 他语气轻柔的像是在与情人呢喃,可手上毫不留情,斜劈在宁雪滢的侧颈,淡漠地看着人晕厥过去。 书房后窗被拉开,寒风嗖嗖灌入,吹起卫九身上的白袍,像是想到什么,他扛着宁雪滢走进云屏内,换了一身藤紫色外衫,系黑色镶玉腰封,又取出放在木匣里的银戒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倒在 桌脚的青岑动了动眼睫,却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混沌中,恍惚瞧见小伯爷将大奶奶扛出后窗。 “不......可......” 书房外,护院们都以为,方才的一阵哐当响,是小夫妻闹了矛盾在砸东西,否则大奶奶怎不喊他们进去救场? 秋荷推开拉她的青橘,急赤白脸地跑过去,使劲儿拍门,“姑爷对小姐做了什么?枉费小姐事事为您着想!”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风萧萧,吹散莽茫夜雾,漏尽更阑,鸦默雀静。 城外河边的马厩内,停靠着不少拉车的马匹。车夫们守在城门口,日夜轮换着招揽生意。 纵马停靠在马厩前,身披鸦青色裘氅的卫九看向一名凑过来的车夫,“去金陵,接吗?” 那可是长途跋涉的大生意! 车夫点头捣蒜,满眼堆笑地捻了捻手指,“三十两。” 他刻意要高了价钱,留给行客砍价的余地。 哪知,那人抛出一枚金锭子,云淡风轻道:“不必找零。将这女子送去金陵宁氏府邸。” 车夫下意识接住,颠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两。 一双眼瞪成铜钱状,车夫使劲儿咬了一口金锭子,立即喜上眉梢。 货真价实! 还有这好事儿? “诶呦呦,爷放心,小的一定将这位姑娘安全送达!” 卫九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女子跨下马,大步走向马厩,“哪辆车?” 车夫点头哈腰地为其引路,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最里面那辆。地下湿滑,爷慢点走。” 马厩外的青骢马发出“噗嗤”一声鼻音,哒哒哒地跟了进去,晃着脑袋去拱卫九的手臂。 车夫不由赞道:“这马儿通人性啊。” 富贵人家养出的马匹,连毛发都是油亮顺滑的。 卫九避开青骢马的触碰,“出去等着。” 青骢马又“噗嗤”一声,伸长脖子拱起他怀里的女子。 卫九没理,径自将宁雪滢塞进车厢,正要牵起青骢马离开,却突然被人拽住一角氅衣。 刚刚苏醒的宁雪滢费力爬起来,紧紧拉着男人的衣角,“你为何要......针对我?” 雪白的小手因使力泛起细细的青筋,轻颤着、倔强着不肯松开。她不懂,不懂卫九为何对她怀有敌意。 还挺难缠的呢。 卫九谩笑,淡淡看向贼眉鼠眼的车夫,“愣着做什么?拴车启程。” “诶,好嘞!” 可不能让到手的金子飞了。 车夫飞快捯饬起车具。 卫九抬起长腿跨上马车,连同拽着他的女子一并带进车厢。 车内昏暗,卫九拿出火折子点起悬挂的风灯,燃亮视野。 火光中的紫衣男子,更显慵懒鬼魅。 意识到不妙,渐渐恢复清醒的宁雪滢松开手,作势要逃,被卫九长臂一 揽,勾了回去。 后脑勺磕在男子敞开的膝头,宁雪滢吃痛,奋力挣扎起来。 卫九坐在长椅上,单臂提起宁雪滢按坐在自己身侧,似笑非笑道:“这么倔强,送你一程好了。” 宁雪滢扭动肩头,却是力气相差悬殊,徒劳无功,“为何针对我?” 重生这种诡谲的事,怎能随意与人说起?何况是对身侧的女子。 前世,她与沈懿行合谋,献给卫湛一出美人计,害卫湛陷入埋伏,被九把刀剑穿膛,其中一把正中心口。这笔账,卫湛竟能不与她计较。 当真是色令智昏。 卫九转动起食指银戒,感受着车轮碾过碎石的晃动。 风沙袭面,车夫扬起马鞭,驱马驶向金陵的方向。 一匹青骢马跑在后头,迎风扬起光亮的鬃毛。 被折腾许久,宁雪滢又冷又饿,失了体力,她靠在车壁上环抱住自己,思考着脱身的法子。 长途跋涉,一个贼眉鼠眼、见钱眼开的车夫哪里靠得住! 说不定会在途中将她贩卖。 在卫九离开前,她必须脱身。 “小伯爷送我回金陵,总要寻个信得过的车夫吧。” 听出她的服软和妥协,卫九打开自己的水囊灌了一口,闲凉道:“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意思是,根本不在乎她接下来的境遇有无危险。 宁雪滢也是在这一刻发觉自己挺坚韧的,明明面对的是自己丈夫的脸,却能将他与丈夫割裂开对待,不被他的恶行影响到自己对卫湛的态度。 “我饿了。” 路上有些颠簸,卫九闭上眼,“自己想办法。” 抵达金陵城前,别说饭来张口是不可能的,就是遇见危险,都要靠她自己摆平。 宁雪滢挑开帘子,“师傅,有吃食吗?” 车夫扭头,刚要作答,却在看清女子容貌时,顿了又顿,艰难地移开视线,“椅子下面有干粮,娘子自便。” 宁雪滢没客气,弯腰拉出椅子下面的箱笼,埋头翻找起来。 箱笼里杂乱堆放着大包小包,不仅有油纸包裹的窝头、烙饼、馒头,还有换洗的衣物,以及不知名的药包。 宁雪滢没有窥探他人秘事的癖好,但事关自身安危,不得不防。 拆开药包,里面的红签儿黑字格外显眼。 草木灰。 草木灰可做肥料,但为何会出现在车夫的行囊里? 好在前不久与秋荷一同研习过医书和药草,宁雪滢沉下心来,细细揉搓嗅闻,努力辨认,忽然猜到什么。 这不是草木灰,而是掩人耳目下的软筋散...... 不知车夫为何会备下软筋散,或许为了中途遇匪自保所用,也或许,杀人越货,残害行客。 宁雪滢无从探知,却生出一计。 觑了一眼闭眼假寐的男子,她暗暗将软筋散沾在两个窝头上,递出其中一个,“师傅 吃一个吧。” 最难抗拒美人恩,尤其是靡颜腻理的美人。车夫还沉浸在那一眼的惊艳中?_[(,二话没说接过窝头啃食起来。 “娘子也快些食用吧,别客气,想吃几个都可以。” 忍着对方贪婪的视线,宁雪滢垂目,羞答答地撩下帘子,“多谢。” 随之听得一声轻嗤。 闭目的卫九轻勾唇角,毫不避讳地流露出讽刺。 宁雪滢没在意,拿起另一个递到他嘴边,“小伯爷也吃一个吧。” 卫九以折扇挡开,很是嫌弃,拒绝的动作倒是轻柔。 宁雪滢放下窝头,拿起另一个小口吃起来,她默默掐算着车夫昏迷的时长,又将百转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对付卫九上。 只要迷晕卫九,她就可以骑马返回皇城。 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即便不会功夫,也自小接触过骑乘,纵马返回不在话下。 可卫九在食物上极为挑剔,如何能哄骗他吃下? 夤夜漫漫,晓色未至。 卫九挑帘,遥遥可望矗耸山峦。 风沙散,前缘尽。 看在卫湛和宁嵩的面子上,他没打算要这女子性命。 仁至义尽。 他慢慢撕扯起昂贵的衣摆,缎面的撕扯声钻入宁雪滢的耳中。 “你要做什么?” 卫九没有回答,将一条条缎子依次打结,最后捏住两端用力扥了扥。 结实的程度,足够绑缚住她,以免她中途跳下车乱跑。 见状,宁雪滢丢开手里的窝头,急急起身,再次被男人搂住腰肢拽了回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车底,她奋力蹬踹,毫无章法地捶打着上方的人。 推搡间,乱了发丝,皱了衣裙。 车箱内的风灯来回摇晃,倏然,帘子外传来“哐当”一声响。 宁雪滢猜到,是车夫昏倒滚下了马车。 在被缎子勒住双腕的一瞬,宁雪滢突然揽住男子的肩,借力坐起身。 身段如蔓藤柔韧缠绕,她拼尽勇气,歪头堵住了卫九的唇。 发狠地咬破那两片淡色薄凉的唇瓣,尝到血锈的味道。 被一股清甜侵入,卫九紧锁眉宇,快速将人推开,直起身擦了擦唇上的湿润和鲜血,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两厢厌恶如烟火锦簇,一同炸开在夜色中。 宁雪滢扑向长椅,急不可待地打开水囊猛灌了几口,随即将水囊撇出窗外,趔趄着倒在长椅上,满腹仇意地睨着男子。 卫九用手背反复擦拭着薄唇,凤眸快要蹿出火苗子,半是愠怒半是不解地问:“你刚刚......亲了我?” 宁雪滢扭头不理,她哪里是亲? 是咬才对! 忍着上涌的情绪,卫九挑开帘子看向空荡荡的车廊,意识到不妙。 轻敌了。 暗骂的工夫,他的四肢开始无力,头重脚轻。 这丫头将迷药涂抹在了唇上! 水...... 颀长的身形微晃,他扶着车框转过身?_[(,阴恻恻地盯着缩在角落的女子,没等伸手去捉,整个人向前栽去,“咣当”倒在车底。 宁雪滢慢慢站起身,若非顾及着这是卫湛的身体,她非要狠狠鞭挞他的肉身了。 夜色浓郁,一抹倩影轻巧跃过倒地的男子,钻出车厢,按着往日骑乘的经验,坐在车廊上拉紧缰绳,“吁——” 拉车的马匹缓缓停了下来,她跳下车,提裙跑向后方。 粉白间裙迎风翻飞,她奔向后方的青骢马,“乘风,带我回城。” 青骢马有些迟钝。 宁雪滢抚摸起它长长的脖子,飞快跨上马鞍,拉转缰绳,“你的主人会自己回去的。” 说罢,一夹马腹,纵马驰骋在无边夜色中,甩掉了停下的马车以及晕倒在路边的马夫。 夜澜深深,衣衫染湿雾,健壮的马匹驮着娇小的人儿奔向皇城。 马蹄铮铮。 月落参横,倒在车里的男子渐渐恢复了气力,反撑双手坐起身,望向卷帘的车门,入目一片漆黑,繁星点点。 还真是小看了她。 难怪能在前世,骗走卫湛的心。 而此时,倒在路边的车夫一瘸一拐地走来,刚接近车门就被里面的人踹倒在地。 卫九一扬马鞭,驱马驾车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空廓郊野,冰霜如絮,他驾着泛旧的马车,于晨曦天明回到城中。 路过一家烧饼摊,他下了马车,随意勾出一把木椅落座,点了两个烧饼,一碗清粥。 摊主加赠了一碟小菜,“客官,拢共三文钱。” 卫九拿起筷子,指了指马车,“拿那个抵了。” 摊主睁圆眼,“您确定?” “嗯。” 摊主只觉这个衣冠楚楚的玉面公子脑子不大好,但还是美滋滋牵过马车,安置在了雨棚里。 这时,有一老一少两个衙役结伴走来,坐在卫九的斜后方。 看样子,是这家的常客。 年轻的衙役一拍桌子,“摊主,六个烧饼、两碗羊汤,外加两斤酱牛肉。” 刚得了便宜的摊主苦兮兮地上前搓了搓手,“两位官爷,今儿没有酱牛肉,能否换成其他的小菜?小人新腌的酸黄瓜特别入味。” 年轻的衙役哼笑了声,当面戳穿道:“穷酸相!又不是不给你饭钱,计较什么?” 被一再赊账,摊主欲哭无泪。 老衙役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早饭而已,清淡些无妨。” 当饭菜被端上桌,余气未消的年轻衙役忿忿道:“明儿一早还要送增援大同镇的禁军启程,不连吃几顿好的,哪有体力?” “行了,晌午带你下馆子去。”老衙役夹起一片酸黄瓜送进口中,“不过大同镇总兵此番镇压匪患不力,属实说不过去。” “此话怎讲?” “区区山匪,不仅没有镇压住,还要求朝廷增援,你不觉得有猫腻吗?说不定是大同镇的总兵宁嵩与盗匪串通一气,诱骗朝廷的粮饷。一个草莽出身的武将,能有何信用?” “老兄说的是,前不久,他的女儿还错嫁进了永熹伯府。要我看,就是偷梁换柱,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啊!世家重脸面,没有退婚,让宁家得逞了。” 两人露出鄙夷,等用完饭离开,桌面空空,半个铜钱都没有。 摊主哀哀戚戚地收拾着碗筷,不敢有怨言,等转过身时,斜前方的食客也离开了。 俄尔,一条巷子里传来痛苦的哀嚎。 等紫衣男子挽着裘衣站定,巷中赫然多出两个满脸是血的衙役。 卫九脚踩老衙役的面门,眸光幽邃,“宁嵩那样的忠臣,都能被你们造谣,真可气呢。” 满地找牙的年轻衙役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你爷爷。”卫九走过去,一把扣住年轻衙役的头顶,不知使了多大的力,令那人面部扭曲,眼珠外凸。 老衙役连连告饶,赔起不是。 卫九松开手,用年轻衙役腰间的钱袋甩了甩他的脸,“还赊账吗?” “不、不敢了......” 当摊主捧起烫手山芋一般的钱袋,结结巴巴道:“这、这......” 卫湛擦拭着手指,波澜不惊道:“他们以后不会来了。” 说罢,挽着裘衣离开,身姿嵌入朝霞中,疏隽如画。 回到伯府已是辰时,甫一进门就被姜管家请去了朱阙苑的堂客。 卫伯爷一早去了国子监,其余子嗣均被邓氏撵走,此时客堂内只有婆媳两人。 宁雪滢裹着厚厚的毯子被婆母邓氏搂在怀里,柔柔弱弱小鸟依人,与在马车上奋力拼搏的样子截然不同。 戏,不错。! 第 25 章 将裘衣递给姜管家,卫九撩袍坐在下首,拿起不知何时泡好的盖碗,掀开盖子刮了刮茶面,“母亲有何指示?” 疏懒之态虽与卫湛不大相同,但足以瞒过知情者之外的所有人。 不满于儿子的态度,邓氏怪嗔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何将雪滢带去城外?” “郊外怡情罢了。”闻到一股姜味自茶面飘出,卫九瞥了一眼宁雪滢,不动声色地放下盖碗,“滢儿怎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说想看日出,在野外对为夫又抱又亲,以示欣喜,这会儿怎就跑到母亲这里来告状了?就因为为夫不给你亲?” 一连两问,语气纵容宠溺,温和又不失调侃,加上嘴上血痂未愈,说得跟真的似的。 闻言,婆媳对视一眼,一个面露疑惑,一个满脸尴尬。 宁雪滢捏紧毯子,才将将忍住他的颠倒是非。 邓氏将宁雪滢按在怀里,轻轻拍拂给予安慰,又接着质问起儿子,“夜里的打斗是怎么回事?青岑怎会晕倒在你书房里?” 夜里收到消息带人赶到玉照苑看到书房内的场景时,邓氏都要以为府中遭了匪。 儿子儿媳不在府中,青岑晕厥不醒,以致府中上下仍然一头雾水。 卫湛不咸不淡地回道:“青岑练功真气上窜,意识混乱,发癫之下砸了书房,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传他过来问话。” 宁雪滢快要被气笑,这人仗着卫湛的身份,信口雌黄、撒诈捣虚,怎奈青岑和自己无法说出实情,只能任他编排。 邓氏低头看向儿媳,“是这样吗?” 宁雪滢深知此事不宜闹大,强忍对某人的不满,只当是为了卫湛,闷声点点头。 为了不厚此薄彼,邓氏放缓语气,朝对面招招手,“吾儿过来,让娘看看伤势。” 母亲不提,卫九都快忘记嘴上的咬伤。 他从容起身走到婆媳面前,由着母亲打量。 诶呀,咬得真挺狠啊。 邓氏难以理解小夫妻的情趣,无奈地捏捏眉,“老姜,取药箱来。” 为了让小夫妻尽快消除隔阂,邓氏从药箱中取出一瓶止血化瘀的药膏塞进儿媳手中,“咬人不对,但念在雪滢是初犯,为娘不予计较,这便命你亲自给夫君上药。” 卫九拢袖,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等着被伺候。 婆母的颜面不能拂,宁雪滢强忍情绪接过药膏,挤出黄豆粒的大小,打算用指腹为他涂抹,“郎君低一些。” 听着女子温柔似水的语气,卫九懒懒附身,紧凝着她的素脸。 未施粉黛的白净脸蛋上,一双秋水眸子水泠泠的我见犹怜,怎奈是个黑心肝的。 他收起怪异的感觉,感受到女子软软的指腹触碰在下唇上。 宁雪滢认真地涂抹着,还刻意在伤口处多停留了会儿,用细细的指尖使劲儿刮磨,引得丝丝疼痛。 “这里要多上一些药才好。” 宁雪 滢又挤出一点儿药膏,附加在伤口处,以相同的手法施以报复。 小小心机,毫不掩饰。 卫九面露深意,露出笑来,“多谢滢儿。” 虚与委蛇的,瞒过了近在咫尺的邓氏。 宁雪滢收手入袖,看似面不改色。 将小夫妻的调.情尽收眼底,邓氏有种被灌蜂蜜的错觉,齁甜齁甜的。她扶住额,快要维持不住主母的威严,红着脸怪嗔道:“你二人一夜没休息,快回房去吧!” “孩儿告退。” “儿媳告退。” 几乎同时开口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移开视线。 从客堂出来,宁雪滢放慢步调,故意落在后头,不愿再与前面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幸好每月只有三日需要应付这个人,还能勉强维系耐性,否则,她怕是真的要与卫湛和离了。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慢,再抬眸时,面前的长廊中空无一人,只有风透过漏花窗吹入几片枯叶。 然而当她路过半廊的月门时,却被一股力道拽进隔壁的花园。 花园栽满朱砂、玉碟、绿萼,是赏梅的好地方,还没到梅花怒放的时节,花园略显清冷,仅以盆栽的蟹爪兰点缀园景。 宁雪滢被卫九捂住嘴按在月门一侧的墙角,不停踢踹,一条腿被男人勾住抬高。 单脚着地,宁雪滢羞赧难忍,含糊不清道:“作何动手动脚的?” 像偷.欢一样。 卫九松开她的嘴,却未松开勾在她腿弯的手,“破晓前的账,怎么算?” 看得出,此人睚眦必较。 宁雪滢在心里腹诽一句,不解恨又含怨地瞪着他,可上挑的眼尾总有一种如丝媚态,甚有风情。 “我是卫湛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永熹伯府的长媳,岂是你说休弃就能休弃的?”她竖起隐形的刺儿,学着他的样子讥诮反击,“按着日子算,阁下这具身体,卫湛是主,你是副,想要越过卫湛做决定,先看看自己能不能熬过今日子时。” 温柔的人一旦被激怒,可不像软弱之辈那么好欺负。宁雪滢韧性十足,越挫越勇。 “你想算账,去找卫湛,若他同意和离,我不会攀着你们伯府的高枝儿不放。但卫湛若中意我,不愿和离,那便由我掌握主动权。” 听着女子滔滔不绝的说辞,卫九非但没有恼意,还饶有兴致起来。 他一向不喜欢无棱角的人,反而喜欢与又刚又烈的人打交道。 对手亦然。 一反常态,他温和问道:“给我上药时,可戳疼了手指?” “嗯?”显然没懂他的意思,宁雪滢下意识蜷起指尖,戒备地盯着那双脉脉凤眸,像是在质问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卫九松开她的腿弯,抓起她藏起的右手,细细打量,温柔细致的似换了个芯。 连卫湛都没这般“温柔”过。 宁雪滢头皮发麻,摸不清他的心思,却又不想大声呼叫引旁人 前来,直到指尖被重重咬住,才知他温情背后的真实面目。 眉心泛起浅浅的褶,她用力向回抽手。 指尖被咬出清晰的牙印,十指连心的痛传递到心房,她想也不想,抬手掴在男人脸上,动作快而精准。 被打偏脸,卫九却笑了,扯下她腰间的绢帕,不紧不慢地包裹起她的指尖,“这就急了?以牙还牙罢了,再有下次试试。” 说罢松开手,越过她离开。 宁雪滢立即丢掉绢帕。 绢帕飘落,盖住鞋面。 她抬脚踢开,捏住指腹挤出血珠,疲惫地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但与卫湛还有一点儿感情的前提下,倒也不会轻易再提和离。 若真有一日,卫湛负她,她大可轻松离开,不带半分犹豫。 户部尚书府。 为儿子检查完行囊,葛氏垫脚抱了下儿子。 转眼十九年,最淘气的臭小子已长成壮实魁梧的青年了。 从没与三子分别过的葛氏红了眼眶,“行囊里装满了药,病了要及时服用。照顾好自个儿,平安归来。” 不比母亲的多愁善感,季懿行大咧咧地“嗯”了声,看似不经意,却还是被这份关切暖了心窝。 一旁的季朗坤别扭地使劲儿拍拍儿子的手臂,“军令如山,不可意气用事。到了那边驻扎后,若是有机会,记得勤寄书信,别让你娘担忧。” 不愿抒情,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吸吸鼻子,“臭小子,也别给老子丢脸。” 怕被别人笑话,季朗坤暗自擦擦眼角。 “知道了。”季懿行揉揉被父亲拍疼的手臂,脸薄地转过身朝屋里走去,“孩儿还要收拾些随身的细软,先回书房了。” 等进了书房,季懿行走到书架前,拉开抽屉想将与宁雪滢的往来书信带在身上。 这些书信,他看得比任何细软都要珍贵。 然而,木匣空空,已不见了一张张笺札。 冲出房门的一瞬,他站在庭院中,天旋地转。 笺札怎会不翼而飞? 莫不是让父亲派人“偷”走了? 就为了斩断他对宁雪滢的念想,安安心心与那悍妇过日子? 望着仆人们投来的关切目光,他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脚跟抵在石阶上。 明早即将启程,父亲那句“意气用事”盘桓在脑海。 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 且等回来再说。 再说。 他呆愣地坐在石阶上,任凭仆人们嘘寒问暖也没有任何回应。 站在游廊对面的杜絮望向这边,不确定季懿行为何愣坐在那里,但隐约有些猜测。 阿枳走过来,手里端着葛氏让人送来的大补汤,“少夫人,主母希望您今晚主动些。” 杜絮一阵恶寒,摆摆手让她退下。 作为跟在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阿枳知道一 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遂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少爷一去少说也要一个冬日,少夫人若是能在今夜怀上,等到三少爷回来,说不定就能与您冰释前嫌,永结同心了。” “我要讨好他做什么?” “啊?” 阿枳被问傻了。 杜絮一笑,“小丫头,你该明白一个道理,男人的心,不是一个孩子就能套牢的。再者,女子也不该为了讨好丈夫委屈自己。” “奴婢不懂。” “你那么机灵,怎会不懂?”杜絮绕开她走向长廊一头,戳破了阿枳佯装的糊涂,“是身不由己,不敢想吧。” 入夜,季懿行行尸走肉般由侍女褪去衣袍,换上一袭雪青色缎纹寝衣。 他钟爱明艳色彩的衣衫,可自从娶错妻,穿什么都觉得灰头土脸。 侍女为他系好腰带,指尖刻意划过他的腰腹,深知三少爷在房中没有得到慰藉。 季懿行深深睨她一眼,似警告,也似讥诮,但总归没有训斥,甚至带了点纵容的意思。 侍女受宠若惊,一头扎进他怀里,“奴婢愿意为少爷......啊三少夫人......” 不知何时,杜絮已靠在了半敞的房门前,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没想到被抓个正着,侍女赶忙跪地。 季懿行毫无愧疚,越过侍女,面无表情地走向里间,打从杜絮在门边露出衣角,他就注意到了。 盯着青年的背影,杜絮耸肩,“阿枳,将人带下去,送到前院充当烧火丫鬟。” 从一等大丫鬟变成干杂货的,侍女惊慌失措,半跪着爬向杜絮,“三少夫人开恩,奴婢不敢了!” 杜絮避开她的手,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还笑着对阿枳道:“传下去,这侍女怀了你家三少爷的种,被我打掉了。” 阿枳:“......” 有点难办。 季懿行沉着脸折返回来,没等发作,就被杜絮抢先一步,施施然离开,留下一抹艳丽背影,气得他够呛。 另一边,相安无事了一个白日的宁雪滢与卫九被卫伯爷请去了朱阙苑。 “明早增援大同镇镇匪的将士即将启程,按理说,深闺妇人不必到场,但身为大同镇总兵的女儿,为父觉着,你该为将士们送行。” 早有此意,宁雪滢当仁不让,“多谢爹爹成全。” 闻言,卫伯爷会心一笑。 卫九站在一旁,转动着食指的银戒,若有所思,忽然提了提唇,有种看好戏的意味儿。 宁雪滢没有理会他,也不在意他的看法,若是连这点气魄都无,还哪里配做宁嵩的女儿。 想起鲜衣怒马的父亲,宁雪滢坚定了送行禁军的决心,绕过卫九径自离开。 青岑的伤势不算重,但也要卧床静休,任凭妹妹青橘怎么询问,都默不作声。 探望过青岑回到玉照苑,宁雪滢独自漫步在阑珊月下。 今 夜风柔,云浓雾稠,屋外并不寒冷,宁雪滢坐在院角的木秋千上消磨着时辰。 距离子夜还有一个时辰,她不想回到房中,距离某人一墙之隔。 倏然,稀薄夜雾中传来笛声,悠扬盈耳。 宁雪滢刚要沉下心来欣赏,却见庭院的老树上坐着个人,手持竹笛,倚靠在树杈上。 敢在玉照苑肆意吹奏之人,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宁雪滢冷然起身走向正房,留下微摇的秋千。 笛声未止,绵长婉转,没有因少了聆听者而减损半分音色。 比起宁雪滢,卫九更不愿呆在屋里,只因被关久了,闷得慌。可子夜将近,也懒得再去别处。 他不喜被困一隅,也不喜置身热闹之中,看似恣睢不羁的人,唯独喜欢与星榆、月波为伴。 笛声止时,有一个小丫头低头走路撞到树上,疼得使劲儿揉了揉脑门。 卫九斜睨一眼,认出她是宁雪滢身边的侍女秋荷,“不看路?” 秋荷赶忙福福身子,怯生生地向后退去,奴婢打扰到姑爷了,这便退下。” 没得到首肯,她站着没动,尴尬地翘起脚趾。 丑时那会儿为了自家小姐敢于拍门质问的小胖丫头,此刻的反差令卫九感到好笑,“手里拿的什么?” 秋荷手一背,“书信。” “讲明白。” 秋荷支支吾吾半天,恐世子爷会不耐烦,只好如实交代。 她在陪嫁来京前,在宁府有一交情不错的小姐妹,是主母田氏身边的大丫鬟,后来闹掰了,起因是那女子时常在田氏面前搬弄她的是非。 待她离府后,那女子不改恶习,时常嚼舌根,被田氏打发出府,如今走投无路,想要来投奔她。 秋荷讪讪道:“奴婢嘴笨,不知该如何回信拒绝,才能既简明又霸气,还能狠狠打她的脸。” 听罢,卫九转了转竹笛,斜插在背后的腰封上,伸手向下,“信拿来。” 换作卫湛,定然不会管这等闲事。 透过微启的窗缝,宁雪滢默默观察着那个伸手拿信的男子,不知他在给秋荷支什么损招。 等秋荷蹦蹦跳跳地走进房中,她合上窗棂,一本正经地咳了声,询问起缘由。 “别来,无恙......?” “是啊,姑爷是这么教奴婢回的。” 秋荷拿出书信,摊开在宁雪滢面前。 信笺数十页,宁雪滢没耐心看完,单挑了第一页的第一段。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秋荷,别来无恙。” 后面的内容不用看,都能猜到大概写了什么。 攀交情卖惨的成分居多。 难怪卫九会以“别来,无恙”来回复,的确简明扼要又不失霸气。 还真是损得很。 将书信还给秋荷,宁雪滢以默认的方式给予肯定。 “别为不值得的人耿耿于怀了。” “奴婢明白。” “去备水吧,我想沐浴。” 秋荷收起信退了出去,很快提着冒热气的水桶走进来。 水汽袅袅环绕中,宁雪滢坐在浴桶里闭目凝气,想起今日种种,又记了卫九一笔账,若是可以,真想替卫湛彻底剔除掉这重恶灵。 站在落地铜镜前涂抹过桃花膏,她裹着白色布巾走出湢浴,本打算唤秋荷和青橘进来收拾,却发现兰堂的房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走进来,携带沁凉北风,惹得她打起哆嗦,可下一瞬,她就丢出手里的瓷瓶,砸向肩头落雪的男子。 “出去!” 卫九侧身躲开,眼睁睁看着瓷瓶砸在门扉上,落地碎裂。里面装着白色的膏体,飘散花香。 抬眸间,妍姿艳质的女子映入眼帘,削背、雪肌,清瘦又丰腴,清瘦的是体态,丰腴的是被布巾遮住的两处。 卫九一怔,全然没想到一进屋会撞到这副场景。外面飘雪,他本想回书房小憩,睡到卫湛醒来,却发现书房少了一味沉香,这才来正房查看有无富余。 不自在仅仅在俊面上一闪而过,他转而轻嗤,大步走向西卧。 被他的无礼气到浑身发抖,宁雪滢环住自己走向东卧,快速更换好衣裙。 婀娜的身姿映在了纸糊的直棂隔扇上。 卫九拿着一盒香料出来时,无意瞥过,别扭地避开视线,刚要离开,却被叫住。 拉开隔扇,宁雪滢板着一张浴后粉润的俏脸走出来,“下次记得叩门,这是修养。” 卫九侧头,高挑的身量在灯火下完全笼罩住了身侧的人儿,“鹊要回巢,还要先过问鸠的意思?” 愠气转化为拌嘴的动力,宁雪滢上下打量他,“鸠占鹊巢的一直是你。” 两人针对的显然不同。 听出她的暗讽,卫九眸光一凛,不怒反笑,隐现一丝佻达,慢悠悠地朝她走去。 压迫感袭来,宁雪滢慢慢后退,眼含戒备,直到身体抵在兰堂的圆桌上。 放下香料盒子,卫九单手撑在桌边,附身逼近,“我和卫湛共存,接受不了,大可和离,不必勉强。” 离得近了,他能清晰闻到女子身上的桃花香。 桃花香和鹅梨香缠络,混合出了独特的味道,甚是清新好闻。 而宁雪滢,清晰看到他唇上结痂的伤痕,是她咬出的伤口。! 第 28 章 翌日天明,宁雪滢传来姜管家,一边点茶,一边请之入座。 热盏投茶末,以筅调拌成膏体,随之注水拂击,直至浮出雪沫乳花。 茶汤鲜白,泡沫咬盏不散。 身为贵女,宁雪滢在焚香、点茶、插花、挂画上一个不落。 “姜叔尝尝。” 年过半百的老管家颔首接过,笑呵呵道:“大奶奶也快赶上点茶三昧手了。” “姜叔谬赞,三昧手的技艺之高,是晚辈望尘莫及的。倒是早听闻姜叔茶艺高超,晚辈不过是班门弄斧,投其所好。” “哪里哪里,大奶奶折煞老奴了。”姜管家执起黑釉盏品尝,尽显风雅之姿。 放下盏,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奶奶有事尽管直说,能力之内,老奴责无旁贷。” 对方是个爽快人,宁雪滢也不拐弯抹角,“晚辈确有一事相求,想要通过姜叔的人脉查一查自三月起,太医院的医女蔡妙菱是否动用和变卖过俞夫人的家财。” 这就要从银号和当铺查起了,难怪要寻自己来,姜管家缕缕须,大体猜到了缘由,“老奴会尽快调查清楚。” “有劳。” 宁雪滢继续点茶,姿态从容有度,不受外面风声影响。 别人毁她名声,她便加倍奉还。 除非蔡妙菱行为坦荡,没有污点,否则就一桩桩来,直至被她拿到把柄。 闲着无事,她拿出医书翻看。经历之前的遭遇,她深刻体会到学医的重要性,对研习医术的热忱达到了另一重境界。 十一月十六,是日也,彤云散去,旭日璀璨,裹冰寒木迎风不凋,竟也有了傲霜斗雪的梅花之姿。 一大早,姜管家带来消息,说蔡妙菱从顺天府还未立案前,就开始转移养母的家财,存入自己账中,还当掉了不少养母做尚宫时得的贵重打赏。 拿出相应的证据,姜管家叹息道:“此女心思不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可怜了俞夫人用心栽培她十五年。” 宁雪滢合上手里的医书,拿起那摞纸张一一查看,“再劳姜叔将这些证据传出去。” 姜管家一愣,起初只以为大奶奶要用这些证据换取蔡妙菱的公开致歉,以摆脱近来的风言风语。 “如此一来,那女子定然不会为您澄清流言。” “靠她来澄清,不具分量。” 宁雪滢写好一份请帖,递给侯在一旁的青橘,“等蔡妙菱无法翻身,再将这帖子送去大理寺少卿的府中,就说我要邀府中三小姐在茶楼一聚,聊聊她向世子递送情笺一事。” 青橘接过,没太明白大奶奶的用意,与姜管家对视一眼,而老者已然会意。 情笺,表达倾慕之书信。 想来,程三姑娘曾仰慕过世子爷,并践行过。 关乎仕女名声,等同于程三姑娘在大奶奶这里有了把柄。 待两人离开,宁雪滢闭眼按揉起额头。 无婚 约前的男女,以情笺含蓄地表达倾慕虽会被世俗之人非议,但在她看来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是勇气可嘉的。 此举,宁雪滢自认用的是损招,谁让是程胭不仁在先,就休怪她以眼还眼了。 虽已找不到那封情笺,但听闻程胭极其重注脸面,必然是不愿让人知晓她倾慕卫湛一事。 当蔡妙菱贪图养母家财的事被传遍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关注俞夫人影踪的景安帝的耳中,连从不打听闲事儿的薛御医都当面指责起蔡妙菱。 “还没立案,你就急着转移养母的家财,还满口仁义孝心,属实是虚伪至极、忘恩负义!” 不少太医也在旁指指点点。 蔡妙菱耳根发热,难以自处,当日告假躲在家中不出,但还是让锦衣卫找上了门。 是否,蔡妙菱在觊觎养母家财的前提下,对养母起了杀心? 锦衣卫需要带她回北镇抚司详细盘问。 当晚,程胭收到门侍递来的请帖,拆开后愣在闺房门口,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一个草莽之女威胁了。 对方查出了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她。 而她已与世家公子定亲,绝不能让人知晓她给卫湛递过书信一事。 没想到那时的一腔孤勇,竟成了如今的把柄。 事关脸面和清誉,她忍着火气,差人送出回帖,约宁雪滢于明日辰时在阳春楼见面。 可宁雪滢比约定的时辰晚了足足半日。 茶香四溢的雅间内,程胭屏退侍女,持着钟鸣鼎食之家嫡女该有的礼仪和教养,请宁雪滢入座。 宁雪滢落座,听茶艺师傅详细介绍起店中的特色。 看她不紧不慢的,程胭有些沉不住气,直接点了一壶玉桂,“世子夫人喝得惯吧?” 宁雪滢淡笑,“程三姑娘都点单了,还需问我的意见吗?” 等茶的工夫,程胭率先捅破窗纸,“咱们日后几乎不会再有往来,就别打哑谜了。说吧,你约我来,有何目的?” 宁雪滢依旧打着哑谜,“你说呢?” 程胭心知肚明,“无非是要当面看我笑话,让你求你保守秘密。” “三姑娘狭隘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与你斗气。” 茶艺师傅刚好端来茶具,却被程胭拒绝,“我们自己来。” 等房门合上,她抖着手朝小炉中加炭烧水,“那还请夫人指教。” 看她过于手抖,宁雪滢提起沸水壶浇灌起紫砂盏,动作稳而轻柔,“三姑娘倾慕成婚前的世子,勇气可嘉,本没什么可计较的,可姑娘前些日子的做法,有违淑女所为,令人不齿。我约你前来不为羞辱,也非责问,而是要你公开致歉,还我名声。” 程胭手更抖了,如此一来,她会陷入众矢之的。 知她在权衡情笺与搅弄是非的利弊,宁雪滢冲泡起茶叶,粉白指尖氤氲在水汽中,“我只是给了三姑娘一个优先选择的机会,若三姑娘不照办,那只能把机会让给蔡妙菱了。到时候, 她为了自保,或许会颠倒黑白,把责任全都推到三姑娘的身上。” 屋里燃着地龙,程胭却感到阵阵寒凉,“揭露蔡妙菱贪财的事,与你有关?” 宁雪滢以食指碰了碰唇,“嘘,你知我知就够了。” 此情此景下,程胭心道自己小看了草莽和宫婢养出的女儿,“那全是蔡妙菱的错!我是受她蒙骗,一时糊涂,为她鸣不平。” 这个时候还要装无辜吗? 宁雪滢摇摇头,没了品茶的兴致,彻底冷下脸来,“是与不是,三姑娘心里比谁都清楚。约摸着,你此刻还忘不了世子,才会因妒火刻意泼我脏水。今日已说到这个份儿,好自为之,告辞。” 绣墩在地上发出声响,宁雪滢起身留下一半的茶水钱,径自走向房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等等!”程胭匆忙起身,“我公开为你澄清便是。” 宁雪滢转眸,“还有致歉。” “……好。” 当一张张致歉书贴满大街小巷,世家的贵女们瞠目结舌,庄舒雯更是在当晚来到伯府,为闺友程胭赔起不是。 纵使没怎么打过交道,宁雪滢也看得出庄舒雯是个有话直言的性子,或许值得深交。 难怪婆母对她极其喜爱。 听闻庄舒雯登门,二公子卫昊献殷勤似的来到玉照苑,手里提着洗好的各色鲜果,还一改常态,跟着未婚妻一同为程胭赔起不是。 “舒雯交友不慎,让大嫂受委屈了。”将竹篮放下,卫昊笑道,“这些鲜果有降火之效,大嫂赏脸多吃些。” 随即拿起一个递给宁雪滢。 纵使知道卫昊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顾及着叔嫂关系,宁雪滢接过小咬了一口,脆果碎裂迸出甜汁,在口壁中蔓延开来。 庄舒雯上前一步,“雪滢姐姐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小妹一定竭力相助。财力、人力皆可。” 听婆母说起,庄氏扎根在皇城数十年,人脉甚广,宁雪滢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妹妹可认识锦衣卫审理案件的官员?” 庄舒雯仔细想了想,“小妹认识一人,有些交情。” 没等宁雪滢说出请求,庄舒雯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小妹改日做东,为姐姐引见。” 只是与锦衣卫的官员了解一下俞夫人的案子,宁雪滢没有太多顾虑。既然对方肯帮忙,她自是欣然接受的,“多谢。” 漫漫长路,会有投桃报李的机会。 走出玉照苑,庄舒雯跳起来拍了一下卫昊的后脑勺,“听人说你嫌大嫂是草莽之女,担忧撑不起伯府门面,如今是不是脸疼?” 卫昊故作憨笑地揉了揉后脑勺,“妹妹说的是,以后啊,见到大嫂,我可得绕着走。” “不是绕着走,而是要把大嫂当家人处。大嫂是长媳,是伯府的下一任主母,你该敬重才是。” 在庄舒雯面前,卫昊一向俯首听命,心里也是门儿清,宁雪滢看似温和,实则是个不好对付的 。 自己还好,就是苦了那个一心想要掌家的嫡妹。 ?本作者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卫昊抱臂一笑,一副看好戏的德行。 比之卫昊,庄舒雯想在嫁入伯府前就与宁雪滢处好关系,以免因为卫昊碰壁下不来台。 想想自己要嫁的人蠢而不自知,庄舒雯又气又好笑,狠狠踢了对方一脚。 少卿府的三姑娘可是皇城小有名气的闺秀,无论在宫宴还是家宴上,都是个爱出风头的,加之世家的身份,为人极为清高,如今被人拆穿了本来面目,不免引起贵女们大范围的议论。 宁雪滢此举,算是一战成名,令那些对宁嵩怀有成见继而看不起宁雪滢的权贵们,再不敢小觑她。 深夜,卫湛从东宫回府,对惩治蔡妙菱和程胭的事已有耳闻。 妻子能独当一面是好事,该给予鼓励。 是以,在走到宁雪滢的面前时,他稍稍附身,抬手抓了抓她的发顶。 灯火暖意融融,男人眸光清润,宁雪滢放下手里绣活,露出小女儿的羞态,“做什么?” “肯定你。” 头顶被抓揉,连带着头皮发麻,宁雪滢像猫儿一般眯了眯眼睫,尽显娇憨,既温顺又傲娇。 “她们罪有应得。” “嗯。” “只是可怜的俞夫人,辛苦拉扯大的养女,反过来占有她的家财。” 卫湛收回手,走到软榻前,“一码归一码,俞夫人或许有可恨的一面。” “此话怎讲?”很少从他口中听说俞夫人的事,宁雪滢来了兴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挨得很紧,不到一拳的距离,不似之前会规规矩矩坐在炕几对面,大有要秉烛夜谈之势。 卫湛打开镂空炉盖,打出一个漂亮的香篆,“我的意思是,没有见过的人,还是别轻易给予同情。” 所以,不是针对俞夫人? 秉烛夜谈的心思落空,宁雪滢向一旁坐去,“可俞夫人与母亲是故交,在母亲的口中,俞夫人是个温厚老实的人。” 将香炉塞在她的手里,卫湛后仰,散漫慵懒地靠在如意枕上,轻喃一句“物是人非,人心难知”,便合上了眼。 从他的脸上,能看出些许疲惫。 太子远行,东宫大小事宜皆要由他定夺,宁雪滢只当他精力不够,总之是没有多想,还为他盖上毯子,之后就窝在榻边继续刺绣。 室内温暖如春,深夜中的小夫妻,伴在彼此身边。 没一会儿,卫湛起身,却不是朝拔步床的方向走,而是来到她面前,作势要将她抱起。 暗影压下,被卫九在马车上绑缚的记忆突然袭来,宁雪滢下意识刺出绣针,被男人扼住腕子。 “怎么?” 一边问,卫湛一边抽出她手里的针,插在一团绣线上。 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宁雪滢稳住心跳,主动搂住男人的脖子,想他将自己抱起。 此刻,她方知卫九已在她心里 形成挥之不去的阴影。 然而,卫湛只是站在榻边,笔挺的背微弯,低眸看着她的脸。 被、褥、枕、垫熏染了桂椒的味道,散发着独特的幽香,却是不及兰香淡雅,沁人心脾。 宁雪滢抬起头,与之交汇上视线,彼此眼中有清霁的碎光跳动。 喧阗沉淀,静谧无声,宁雪滢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不停,失了节奏。 她抿抿干涩的唇,一瞬将心事忘个干净,此时此刻,眼里唯有面前的男子。 耸秀如玉的男子。 “卫郎?” 敌不过暗昧席卷,她故意扯了扯男子的衣袖,试图打破沉默,可男子只是静静睇她,目光水洗润澈。 那种无节制的索取,会伴有隐晦的痛感,是她招架不住的,可面对男子无声的相邀,她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我用别的方式行吗?” 闻言,卫湛勾起她的下颔,目光锁在她的唇上,开口沙哑:“什么方式?” 已在董妈妈那里得到了些经验之谈,宁雪滢慢慢摊开掌心,却是耳根红透,连后颈都染了粉红。 灯火将两道瑰姿玮态的身影映在窗棂上,谁能想到他们正在商量敦伦之事。 卫湛低笑一声,浑然天成的清隽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欲念冲淡,他抬手落在女子发髻,卸去了上面名贵的朱钗,丢在炕几上。 一头乌发倾泻,披散背部,使女子更显娇丽。 宁雪滢僵住半晌没有动弹,直到装不下去,才起身熄灭所有的灯,抹黑回到淡月窗前。 面对面站立,她颤着手去解束缚锦衣的革带。 “啪嗒”一声,在静夜中尤为清脆。 可接下来的事,她就扛不住了。 到底是年纪尚浅,经验不足,临时怯场的她,一把抱住卫湛的劲腰,扎进他怀里,汇入阵阵兰香中。 被环抱着僵持了会儿,卫湛“嗯”了声,尾调上扬,带着询问。 “谁说的要换种方式?” 宁雪滢没了脸儿,装傻不动,想要说些什么转移彼此的注意力,以逃过今晚掺杂甜蜜的“折磨”,可又词穷。 脸颊被捧起时,她还是懵懵的,随着男子的步调向后退去,直抵妆台。 一路都发着“唔唔”的声响。 呼吸变得炽热,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她反手撑住妆台,无意打翻了上面的妆奁。 一颗颗珠宝玉石滚落而出,有一颗棱角分明的,在月色中格外剔透。 有些看不真切那是什么,卫湛伸手捻起,入手冰凉,“琉璃?” “嗯。”旖旎被打断,宁雪滢微微轻喘,温声细语地解释道,“上次出街闲逛,在首饰铺子买到的,是脐钉。” 之后,她解释说,这是舞姬常用的饰品,身穿露脐舞裙时,可佩戴在肚脐上。她觉得新鲜,买了一枚。 “有舞裙吗?” “没......就是随意买的,没 打算佩戴。” 她怕疼,连耳洞都没有,别说打脐钉了。 卫湛倚在台面上,颠了颠脐钉,不知想到什么,向后退开一些,调转脚步走向墙角的樟木五福捧寿纹方角柜,随手取出一件妻子常穿的衣裙。 见状,宁雪滢走过去,还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后脚跟,退开时问道:要做什么??_[(” 卫湛点燃一盏烛台,将衣裙铺开在榻上,以手为尺,丈量起衣裙的长度,随后拉过不明所以的小妻子,丈量起她的腰线。 宁雪滢想躲,嘴角忍笑,声音甜的似浸蜜,“好痒。” 卫湛一两下丈量完,接着撕扯起布帛。 华丽的袄裙瞬间大变样,裙裳还完整,可上衣明显短了一大截。 怎能浪费呢? 宁雪滢刚要夺过,方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郎君在给我制作舞裙?” “试试。” “......” 可以拒绝吗? 宁雪滢脸薄,踟躇半天没有伸手去接。 卫湛挑眉,“需要为夫帮忙?” “不用。”为了躲过今夜甜蜜的折磨,她豁出去了,抱起所谓的舞裙,飞快走到云屏后,窸窸窣窣地穿脱起来。 卫湛坐在榻上,单手支颐,等了半刻钟,见云屏后露出一抹嫣色衣角,紧接着,女子慢吞吞走出来,很是扭捏。 实在是“舞裙”的上衣太短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肚皮。 这样打扮的宁雪滢,卫湛凝了许久。 他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宁雪滢红着娇靥走过去,一只手勒着上衣的下边缘,只因里面的肚兜比这件被改良的上衣要长一些,只能卷起塞在里面。 乖软的小妻子惹笑了卫湛,不比平日低沉,笑声清浅,是发自真心的笑。 宁雪滢脸一羞,单膝跪在榻边,作势去捂他的嘴,“你别笑,是你让我穿的!” 卫湛扼住她的两只细腕捏在一起,视线游弋,落在白白的肚皮上,拿起炕几上的脐钉,塞进了她的肚脐。 虚虚地衔在那儿,很可能下一息就会掉落。 在灯火的映照下,琉璃脐钉散发出斑斓色彩,配以奶白肌肤,对视觉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卫湛松开她的腕子,在她站直的一瞬,忽然以双手禁锢住她的腰窝,低头吻在了肚脐的一侧。 酥麻自肚脐的位置蔓延,宁雪滢觳觫不止,几番激灵过后,扬起雪颈,半眯着眼睛陷入新奇的体验中。 漂亮的肚脐随着腰肢在一双大手的磋磨中变了形,琉璃脐钉却稳稳衔在那里,折射熠熠光晕,璀璨闪耀。 短了一截的嫣色上衣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可怜兮兮被踩皱。 宁雪滢如漂泊在浪潮中的小船,任卫湛施为。 烛火被卫湛徒手掐灭,指腹的余温印在女子的腹部,又是一阵诡谲新奇的体验。 双膝无力,宁雪滢倒在卫湛身上,压着他一同 倒向榻面。 卫湛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背,轻抚温热细腻的玉背,食指绕住小衣后面的系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 宁雪滢反手想要阻止,美目突然微瞠。 小衣被扯,抛掷向半空。 幸好有黑夜为遮,奈何女子肤色太过白皙,在月影里映出柔白的光泽。 美到令人惊叹。 至少卫湛是这种感觉。 他抚上月波跳动的肌肤,感受女子的战栗。 “继续。” 继续?[(” 黑夜中,那双凤眸犀利又温柔,“继续你要用的方式。” 屋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无法装傻充愣,假装没听见。 宁雪滢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感觉,她跨坐在卫湛身上,半晌继续起那会儿未完成的事。 无腰带束缚,锦衣是松散的。 宁雪滢硬着头皮探索,忽听一道闷哼溢出。 卫湛的声音素来好听,此刻清越与喑哑交织,难耐又克制。 宁雪滢立即松手背向后,像个懵懂害怕做错事的小妮子。 缓释了会儿,卫湛抓过她的手。 开始言传身教。 须臾,他替她取下琉璃脐钉,“脐钉很漂亮,但没必要打在身上。” 只因会疼。 她怕疼。 她受的疼,只能由他给。 有了今晚的经历,宁雪滢再不想看见这个一时兴起买回来的饰品,向外一撇,丢在地上。 卫湛没在意,拉过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就那么相拥着入眠。 琉璃如星璀璨,却不及他拥着的女子瑰丽。! 第 30 章 那声“过来”极为冷沉,不容置喙。 和颜的笑是假象,在姜汤里加料,想迷晕她再送她回金陵才是真吧! 为了卫湛,还真是用心良苦。 宁雪滢知道不能硬碰硬,于是和气道:“稍等。” 说着,她撂下帷幔,遮挡住帐外人的视线,拿起枕边的桃木簪,绾起一个半散不散的发髻,又穿上外衫裹住自己,暗暗在袖中藏了些东西,这才穿上绣鞋站在床边。 可没等卫九递上瓷碗,她突然眉尖一拧,弓身捂住小腹,娇靥浮现痛苦之色。 随着身体磕在床沿,她顺势倒地,不断发出细弱的闷吟,断断续续。 卫九放下碗,缓缓起身走过去,身影在女子的眸中愈发放大,最显眼的是革带上镶嵌的镂空折枝青白玉石的纹样。 出自巧匠之手,精雕细琢,价值不菲。 睥睨蜷缩在地面毡毯上的女子,卫九曲膝敞腿,蹲了下来,两肘杵在膝头,不咸不淡道:“碰瓷呢?” “疼......” 宁雪滢颤颤巍巍抬起手,伸向卫九,似在求救。 漆黑的清瞳没有半分涟漪,可卫九还是递出手,打算将她拉起来,却在下一息,被扬起的粉末迷了双眼。 一道清香迎面袭来。 凭借超强的判断力,他猛地扼住“偷袭之人”的脖子。 被扼住脖子,宁雪滢不敢妄动,可能感知到,男人施在她颈间的力量随着药效的发挥一点点弱化。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美目流眄,宁雪滢的脸上哪还有半分痛苦之色!她慢慢站起身,同样睥睨着倒地的人,若非顾及这是卫湛的身体,她非要好好施以报复。 七分无奈三分愠,她走到桌前,将一小包药粉倒入壶中,捧起摇匀,打算让卫九好好睡上一觉直至次日来临。 也省去她不少心力。 可就在她蹲地掐开对方的嘴时,原本晕厥不醒的男子睁开眼帘,冷幽幽地盯着她手里的茶壶。 “又想故技重施?”在宁雪滢受惊向后退去的工夫,卫九坐起身,并未动怒,还以玩笑的口吻问道,“蒙汗药还是软筋散?” 预谋败露,这人成了最大的危险,宁雪滢丢开茶壶,忙不失迭地向外间跑去,脚踝却是一紧,险些向前跌倒。 趔趄一下,她稳住身形,低头看向抓住自己脚踝的那只大手。 骨节分明,绷起青筋。 卫九桎梏住宁雪滢,一步步带到桌前,拿起剩余的小半包药粉,看好戏似的问:“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那双微弯的凤眸太过漂亮,有点点碎光流淌,配上右眼尾一颗浅浅的泪痣,给人一种温柔的印象,可在卫九身上,温柔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假象。 技不如人,被以牙还牙,宁雪滢没有怨言,只是身体本能地发颤。她紧抿双唇,以缄默做出了选择。 卫九点点头,将她翻转过来, 曲起左膝抵在她裙摆中间,防止她跑掉。 双膝被一股力道分开,宁雪滢羞愤难忍,挣扎之际,又被卫九按倒在桌上,被迫启唇。 也幸好腰肢足够柔软,才能承受下弯的冲劲儿。 “唔唔......” 唇舌尝到药粉的味道,宁雪滢欲哭无泪,呛得干咳起来。 将最后一点儿药粉送入那张小小的檀口,卫九满意地松开手。 用以防身的蒙汗药很快发挥药效,需要喝下大量的清水才能保持清醒,宁雪滢踉踉跄跄地走向被搁置在毡毯上的茶壶,四肢逐渐失去力气,绵软地倒在地上。 晕了过去。 苍穹清霁,夜色浓郁,街市上花影铺路,人头攒动,热闹喧嚣。 宁雪滢在一阵嘈杂呼噪声中醒来,正软绵绵地趴在一抹宽厚的背上,身体未恢复气力,人也恹恹的无知觉。 背着她的人好像是卫九...... 想法一出,她撑起羸弱的身子,却因无力栽回男人的背上。 “醒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宁雪滢生出重重警惕,很怕他将她卖去柳陌花街。 巷子里潮湿阴冷,灯火阑珊,飘散着怪异的味道,穿梭着来此处逍遥的恩客。 恩客大多身穿粗布短褐,与倚门卖俏的女子们砍着价,出手的阔绰劲儿不比青楼里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却因地方隐蔽,更加不掩欲望的嘴脸。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置我于死地?” 看他真的走进多是勾栏瓦肆的巷子,宁雪滢愤愤磨牙,快要哽咽出声。 卫九被逗笑,勾着她的腿弯向上颠了下,以防她滑下去。 而女子的身上,多了一件毛绒厚实的雪白斗篷。 “上次送你回金陵,你担心车夫是个贼人,这次给你找一个靠得住的车夫。”卫九稍稍回眸,精致的五官被灯火笼罩,更显深邃,“人就住在不远处的巷子里。” 多体贴啊,还要给她找个靠得住的车夫。 被折腾到极限,宁雪滢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这车夫是何来历?” “先前做过父亲的影卫,后来为了一个风尘女子,选择离开卫氏,安家在附近,隐姓埋名。” 一听曾做过影卫,宁雪滢心凉半截,这还怎么趁机脱身? “你把我送回金陵,卫湛还会把我接回来,多此一举。” 卫九耐心十足,语气寻常的像是在谈论家常便饭,“但你未必会再回来,不是吗?” 宁嵩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女儿都被“退”回去了,怎会再上赶着送回来? 大约拐了三四个岔口,卫九背着宁雪滢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 可没等叩门,这条巷子的尾端忽然传出叫骂声。 “被秦指挥使看上,是你闺女的福分,敢出尔反尔,活腻歪了?!” 紧接着,是 一道哭唧唧的求饶声,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官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就把小女送去秦府。” “晚了,一个娼妓的女儿,真当指挥使大人稀罕?” 立在巷口的卫九耳尖微动。 朔风中传来刀身出鞘的声音。 他放下宁雪滢,慢慢走向巷尾。 半敞的破旧木门里,突兀地站着两名身穿飞鱼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执刀架在一名妇人的脖子上。 卫九没去看那妇人脸上的惊恐,而是看向在寒夜散发冷芒的绣春刀。 忘了初心的锦衣卫啊。 卫九微微仰头,望向巷子上方墨空,转了转食指的银戒。 听见院子外的细微动静,两人寻声望去,因职位低,并不识得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年轻权臣。 未持刀的锦衣卫横在同僚和那妇人面前,语气不善地问道:“来者何人?” “路过。” “那就快滚,别碍事,当心惹火上身!” 院子外的青年“哦”了一声,非但没走,还慢悠悠上前两步,踏进了院子。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凶残和狠厉。 要说在鄞朝最不怕惹事的衙署,当属由景安帝一手壮大的锦衣卫。 站在巷子口的宁雪滢没有见机溜走,而是环顾四周,隐约听到一拨脚步声朝这边逼近。 与卫湛不同,卫九出行,时常甩开自家的影卫。 那些脚步声多半是对方的人。 有隐隐的担忧溢出面容,她小跑上前,想要缓和气氛,不为别的,就为了保护卫湛的安危。 至于卫九,与她无关。 可说到底,他们是一个人。 然而,打斗也一触即发。 刹那间,卫九被六名锦衣卫团团围住。 宁雪滢心提到嗓子眼,忽然想起那名车夫,又折回巷子口,拍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幽深破旧的小巷不再宁谧…… 等到亥时过半,再次沉静下来。 宁雪滢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卫九的武力。 当然,还有那名昔日为影卫的老伙计帮忙。 皎皎银月下,卫九单脚踩在一名锦衣卫的胸膛上,擦拭着染血的玉骨折扇。 折扇暗藏玄机,内嵌顶尖的暗器。 “回去告诉秦菱,绣春刀是砍杀奸佞的,不是欺善的。若是违背了初心,恐难以善终。” 他弯腰捡起一把绣春刀,以锦帕擦拭起锋利的刀刃,随即对折在膝头,在六名锦衣卫震惊的目光下,生生将绣春刀折成了两半,丢在地上。 落地的瞬间,发出清脆声响。 卫九朝那潦草的老伙计挪挪下颔,“慕叔,这里交给您了。摆平不了,就去伯府寻人。” 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衣袍猎猎,身姿飘逸,是萧索冬夜中艳紫妖红的一笔。 宁雪滢不觉舒口气,又生 出浓浓的担忧,这样的卫九??[,是她能对弈的吗? 可就在此时,被折断绣春刀的锦衣卫遽然起身,手握刀尖的一端,面目凶狠地刺向背对而行的卫九。 大有玉石俱焚之势。 绣春刀毁,他没办法向指挥使交代。 “世子小心!” “卫九当心!” 老伙计和宁雪滢齐齐惊呼,眼看着那名锦衣卫健步逼近卫九的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卫九蓦地转身,一把握住刺来的刀尖。 锋利的刀尖割破掌心,有鲜血沿着刀刃流淌,大颗大颗滴落在地。 卫九抬起长腿踹在那人肚腹上,将人一脚掀翻。 那人痛嚎一声,磕断了鼻梁。 卫九撇开断刀,低眸看向血淋淋的掌心。 面上无悲无愠,麻木的像是没有知觉的侧柏。 老伙计欲上前,却被卫九制止。 “忙您的吧。” 他继续向外走去,越过宁雪滢的一瞬淡淡道:“跟上。” 留在此地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宁雪滢权衡利弊,快步跟在卫九身后,视线落在他被血染红的手指上。 “找个医馆,包扎一下吧。” “你刚刚喊我名字了?”卫九目不斜视,步子却刻意放慢了些,也好让她能够赶上。 宁雪滢走到他身侧,偏头觑一眼,“不然?” 卫九抵抵腮,第一次被人真真正正叫对名字。 除了她和青岑,无人知晓他不是卫湛,而青岑只会以小伯爷称呼。 从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她是第一个。 喧嚣散去,疏星寥落,枝头蟾月盈盈皎洁,格外明亮。 凋敝的花木旁,柳暗枝遮,蔓延至卫九的靴面上。 宁雪滢从医馆出来时,就见卫九独自斜倚在路边的柳树上,清绝孤冷。 她走过去,提起手里的药袋子。若不是看在卫湛的面子上,她才懒得管他。 “伸手。” 有风吹来,刮得枝头簌簌作响。 卫九靠在树干,以一只脚点地,就那么伸出手,任由医术不够娴熟连医者都称不上的女子施为。 “嘶”的一声溢出薄唇,他缩下手,“轻点。” 宁雪滢不解,那会儿徒手握刀不喊一句疼的人,这会儿怎还娇气上了? 像是故意为之,她加大了力气,在听得一声声的“嘶”音后,很是解气。 处理过伤口,又缠绕几圈干净的布条,她退后一步,“包扎好了。” 看着系在掌心的结扣,卫九垂下手掩埋入衣袂,转身向伯府的方向走去,“回吧。” 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宁雪滢却站着没动,婀娜的身姿汇入风中,“不打算送我回金陵了?” 卫九没回头,亦没有回答。 看在那会儿她对他担忧的份儿上,这次先作罢。 两人抄近路 一前一后走在深深巷陌中。 不知卫九为何没有乘马出府,宁雪滢也不愿费脑力去猜测。 阴晴不定的人,谁又能猜到他的心思? 似有读心术,走在前头的卫九冷幽幽道:“腹诽多难受,直接讲出来吧。” 宁雪滢没理,暗自踩起他的影子,说来,他不就是卫湛的影子么。 这时,余光中突然捕捉到一道蹒跚身影,宁雪滢下意识扭头,立即迎了上去。 薛御医倾尽毕生所学汇成的医术册子,令她受益匪浅,在她心里,已经拜师了。 老者的身边还跟着个小仆和孩童,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薛老,您怎么在这儿??”见老人面色苍白,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宁雪滢关切问道,“您受伤了?” 无意中遇到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娇娘,薛御医愣了愣,旋即展开笑颜,点头示意,“受了点轻伤,无妨的。许久不得闲,今夜不必入宫当值,想出来走走,感受感受人气儿。”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让小仆和孩童候在一旁。 熟识的人皆知他无亲无故,那小童是何许人也? 看出宁雪滢的疑惑,薛御医笑着解释道:“他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时常来寒舍学习医术。” 宁雪滢深凝着老人的小腿,勉强笑了声:“就是说,您收徒弟。” 想起上次女子说要拜师的事,薛御医脸薄地摇摇头,“就当是家中多个孩子热闹热闹,不算是收徒。” 宁雪滢拜师心切,“我也想常去叨扰,就不知您是否会厌烦......” “世子夫人折煞小老儿了,小老儿不过正八品的小医,如何能收世子夫人为徒啊?说不过去的。” 宁雪滢是真心拜师,但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打算慢慢来。 “您的腿......” 薛御医拍拍衣摆,故作云淡风轻,“医术不精,被陛下责罚了。” 早对景安帝的暴戾有所耳闻,宁雪滢默叹,上前想要为老者查看。 “使不得,使不得。”薛御医后退两步,因伤势无法支撑双腿,颓然坐在路边的磐石上,“已经上过药了,不劳夫人了。”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卫九折返回来,凭借卫湛的记忆,认出老者的身份,“医者不自医,薛老一把年纪,不必强撑。” 说着,他迈开步子,在老者一声声的“使不得”中,曲膝下蹲,为其卷起裤腿,仔细检查起来。 有轻微的骨折。 没再多言,他转身拍拍肩头,示意老者爬上来。 哪好意思劳烦矜贵的世子爷,老者忙摆手,“不必了,回头让太医院的人为我正骨就行。” “拖一日,就吃一日的苦,何必呢?”卫九以臂力将老者扯上自己的背,起身走向他们刚刚去过的那家医馆。 宁雪滢小跑跟上,裙摆随风扬起。 经过郎中的正骨后,老者躺 在木床上歇息。 宁雪滢搬过杌子坐在床边,托腮问道:“您年事已高,怎不致仕呢?” “小老儿无家人,还是在太医院热闹些。” 听得出,老人家渴望有人陪伴。 宁雪滢暗暗思忖,想要在明日与卫湛商量,以拜师为名为老人养老。 送老者回到宅子,两人走在行人寥寥的街头。 子夜将近,宁雪滢瞥向斜后方的男子,“你还挺侠肝义胆的。” 卫九嗤一声,“我的美德可多了。” 宁雪滢无语失笑,“可惜,美德这么多的小伯爷,只能活在影子里。” 她承认自己在有意挖苦,谁让他对她吝啬展露美德呢。 不缺德都不错了。 闻言,卫九僵住嘴角,生长在心枝上的桀骜瞬间被凝结成冰,碎裂满地。 “宁雪滢,你记住,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包括卫湛。” 说罢,他迈开大步,越过女子走到前头。 回到伯府,宁雪滢顾及着有仆人们在,默许了卫九大咧咧走进正房。 她硬着头皮跟进去,反手合上门。 燃灯后,她坐在妆台上,假意梳理头发,目光有意无意通过铜镜偷瞄着后方的人,担心他又起幺蛾子。 镜中人有了动作,又舀了一碗红糖姜汤摆放在桌上。 “第三遍,过来喝掉。” 感受到男子隐现的冷意,宁雪滢起身,慢吞吞走到桌边,捧起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仰头之际,尽显优美雪颈。 衣衫顺滑,服帖在玲珑的身子上,卫九漫不经心从她身上扫过,“这么听话,不怕我给你下毒?” 宁雪滢身子一僵。 卫九掸了掸指尖,被她惶惶的样子取悦到,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腰,在一阵窸窣声中,探索到她肚脐的位置使劲儿按了按,“用不了多久,这里面就会肠穿肚烂。” 宁雪滢向后退去,奋力挣开他的手,脚跟磕到脚踏,险些摔倒。 她坐在床上,低头整理起被揉乱的衣衫,冷冷睇向桌旁的人,“卑鄙。” “要解药吗?求我。” “休想。” 卫九无所谓地单手支颐,举手投足流露着优雅,奈何性子恶劣,极具针对性。 或许已经中毒,宁雪滢反倒冷静下来,坐回妆台前。 卫九一笑,“通过镜子窥觑人可算不得坦荡。” 宁雪滢心中腹诽,自己窥觑的不是人。 眸子一转,她看向漏刻,勉强深吸口气缓释情绪。 再忍忍,再忍忍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今,她将卫九和卫湛完全当作了两个人。 “明人不说暗话,小伯爷到底为何执意让我喝姜汤?” “不是很明显么。”卫九撑着额,意识开始昏沉,“为了杀你。”! 第 31 章 宁雪滢不傻,倘若真的中毒,她这会儿应该疼痛难忍了。 察觉到卫九恹恹的没精打采,宁雪滢知道子夜过半,卫湛将醒。 她走到卫九面前,弯腰盯着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流露出一丝慧黠。 挽袖舀出一碗红糖姜汤,用勺子搅拌了几下,她冷着眼,欲要掐开男子的嘴。 气力在一点点抽离,视野也不再清晰,卫九耷着眼哂笑,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宁雪滢,你敢?” “挑食不好,小伯爷多尝尝姜的味道。” 她刚要将姜汤灌入男子口中,手腕徒然被一道劲力扼住。 持碗的手一抖,抖落几滴汤汁,落在男子华贵的衣衫上。 卫九撇开她的手,如被困的兽,耗尽气力,仍目光狠厉,不失威仪,“我不吃姜。” 放下瓷碗,宁雪滢揉揉腕子,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目光这么凶,只是为了不吃姜,跟小孩子似的。 耸耸肩,她走到妆台前摘掉了发髻上的桃木簪,一边梳理头发,一边等待卫湛醒来,心情都跟着轻松许多。 镜中的男子合上眼帘,慢慢倚躺在桌上,似陷入假寐。 片刻,复又睁眼。 在清醒的一晌,发觉自己置身在卧房,卫湛蹙起剑眉,不自觉收紧衣袂中的手。 “世子?”宁雪滢对镜唤了声,带着不确定。卫九太过狡猾,喜欢捉弄人,不得不提防。 卫湛按按杂乱跳动的心口,没有立即应答,直到面色褪去苍白,恢复如初,才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妻子。 深深凝睇镜中定格住的一幕,宁雪滢转身走过去,没有向他抱怨卫九的所作所为,而是伸手抱住了他的头,让他靠在她的怀里。 像母亲环住初醒的婴孩。 因心性早熟,很小就不愿被长辈亲亲抱抱的青年环住女子的腰。 彼此间的千言万语,化为了静静依偎。 半晌,卫湛起身,抱起宁雪滢走向床帐,“抱歉,又让你受惊了。” 虽面上无波无澜,但心里是极为自责的,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 机关术还是让卫九破解了。 即便改良,也只是拖延时日罢了,他还是会破解开。 丑时将近,小夫妻躺进床帐各睡各的,后来不知是谁动了心弦,靠近了对方。 两人躺进一张被子里。 宁雪滢枕着卫湛的手臂,闻到一股鹅梨香,“晨早换掉。” “换什么?” 宁雪滢使劲儿嗅了嗅他衣衫上的味道,“你身上的香料,我不喜欢。” 那是卫九喜欢的香料。 卫湛“嗯”了声,贴着她的耳根轻吻。温热的触感,能慰藉还未恢复规律的心跳。 可随着吻的深入,原本将要沉静的心跳再次飙走,不受控制。 耳根的肌肤传来痒意,宁雪滢紧张地攥紧锦褥,直 到衣衫发出萃蔡声。 卫湛跨过长腿,拨开阻挡住光景的青丝和衣襟,以及一双意图阻挠的小手,高举过枕头。 那双眼不再清润,蔓延开渴望,渴望被香软环绕。 宁雪滢心里很慌,不是因为要来月事,而是害怕上方的男子忽然变成另一个“他”。 她咽了咽嗓子,想起卫九按她肚子的事,微嘟起唇,卫九吓唬我,说是在我的姜汤里下毒了。?” 话落,向上推她小衣的大手停了下来,卫湛抬头,盯着寝衣凌乱的小妻子,“可有不适?” 旋即按住她的腕部,试起脉搏。 久病成医,自重生后患上心疾,他时而会为自己号脉,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宁雪滢摇摇头,忽然抓住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肚脐上,扭头咬了下唇,“帮我揉揉。” 粉润的脸蛋染上嫣红,妍姿艳质。 卫湛眸光一暗,覆上她的肚子。 盈盈柳腰不堪一握,被他一只手掌控住一多半。 揉了一会儿,他附身吻在她的肚脐旁。 双手捧住腰窝,如捧珍宝。 冷欲的人,在前世被点燃的一瞬,一触即燃。 命中注定。 小腹传来湿凉感,宁雪滢倒吸口凉气,蜷起脚尖不能自已,嗓眼发出嘤声。 她拽过被子蒙住自己,不让嘤咛泄出床帐,也连带着将卫湛一同蒙在了被子下。 怪异的体态,令她胆战心惊。 想起董妈妈的叮嘱,她护住自己,气息断断续续道:“妾身要来月事了,不宜行房。” 蚊呐的嗓音含春温柔。 听得提醒,卫湛撑起身倒在一侧,拍了拍低头整理寝衣的妻子,“睡吧。” 宁雪滢“嗯嗯”两声,既松口气又有种陌生的感觉从下方传来。 好似意犹未尽。 身体怎会有这种反应? 她捂住脸,缩进被子里。 翌日前去请安的路上,她与卫湛说起拜师一事,“郎君帮我再问问薛老的意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着薛御医的情况,既要拜师,就该为其养老。 感受得出她的认真,卫湛点头应下,在伯府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除了双亲,没人敢置喙。而双亲向来心善,不说倒履相迎,也绝不会干预儿媳拜师的事。 得了回应,宁雪滢环顾一圈,悄悄勾住男子的尾指。 衣袖很大,偷偷勾手不会让旁人瞧出端倪,宁雪滢低头翘唇,想说感谢又觉那样太过客套疏离。 夫妻一心,没必要客客气气相敬如宾。 卫湛面上矜冷寡欲,却在妻子勾上来的一刻,回勾住了她的小指。 透风的长廊中,日光斜射在两人肩头,温情脉脉的,像是两小无猜的竹马与青梅。 早朝上,景安帝当堂为新出生不久的小皇子赐名,刚得到一部分臣子 的吹捧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脸色一变喷出血水,吓坏了众人 赵得贵急呼:快,传御医! ?想看怡米写的《姻缘错》第31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在宫中当值的薛御医等人急忙上前,当场为皇帝看诊。 有惊无险。 皇帝被御前侍卫抬去养心殿,直至远去,大殿内仍鸦雀无声。 与面面相觑的朝臣们不同,卫湛手执笏板目不斜视,深知皇帝病症加重。 散朝后,卫湛走向蹲在地上整理药箱的薛御医,弯腰帮他收拾起瓶瓶罐罐。 薛御医道谢,与之一同走出殿门。 当值的御医需要寸步不离圣驾,只短暂聊了几句,薛御医便忙不失迭地赶往养心殿。 想起妻子的期盼,卫湛大步上前,将人叫住,“薛老年事已高,不宜操劳,不如尽早递上致仕文书,颐养天年。” 伴君如伴虎,身居险地,薛御医何尝不知隐患,加之年迈体衰,已不足以经受惊吓,可...... 老者笑笑,“小老儿还是喜欢热闹,宅中太冷静了。” “那不如收几个弟子。” 两人之间不存在打哑谜,何况宁雪滢已明确表达出拜师并为他养老的意愿,薛御医握在药箱带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绝。 擅长心计的卫湛没再多言,已明白了他是情怯,而非不愿。 拍拍老人的背,他给出承诺,“您再想想,伯府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转头望向青年离去的背影,老人耷垂的眼尾微微上翘,皱纹深深,笑意释然。 原来,还有人情温暖,容他触手可及。 背对而行的卫湛似有所感,回过眸去,只瞧见一排枯树旁佝偻前行的身影。 风停云舒,有枯叶自檐角屋脊飞旋,逃过甬路两旁洒扫涓人的眼睛,落在皂靴上,卫湛弯腰捻起,稍一搓揉,满手碎叶。 枯叶春已去,无法再焕发生机。 另一边,宁雪滢回到玉照苑,正准备继续享用家乡的美食,却见董妈妈带着门侍走来。 门侍递上一张请帖,“大奶奶,这是庄大姑娘送来的。” 府中人都知晓庄舒雯会在次年三月末嫁给二公子,对她自然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不仅是因为她即将成为府上的二奶奶,还因为她的父亲是监察百官的御史。 宁雪滢了然,只是没想到庄舒雯的践行力如此高。 庄御史子嗣不少,却是老来得女,只有庄舒雯一个女儿,疼爱有加,也为女儿拉拢了不少人脉。 庄舒雯约宁雪滢今日在衙门散值的时分于阳春楼见。 又是阳春楼。 宁雪滢没有退却,让人回了贴。 傍晚霞光万丈,与寒霜交融。 街市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宁雪滢提前两刻钟抵达,由茶艺师领着走进一间带窗的雅室。 又是那日的茶艺师傅,还真是巧呢。 “夫人又来了。”茶艺师净 了手,询问起宁雪滢想喝哪种茶,“店里新来了一批蒸青绿茶,一等一的佳品。” 东家和贵客都未到,宁雪滢不便做主。 当门外响起寒暄声,宁雪滢站起身,双手叠于身前,目视庄舒雯带着一名女锦衣卫走进来。 女子一袭飞鱼服还没来得及更换,想来是散值后就直奔约定的地点而来。 寒气入室,庄舒雯拉着女子走近,笑吟吟道:“让姐姐久等了。” 宁雪滢含笑,“我也刚到。” 庄舒雯招呼着女子入座,“师傅,摆上茶具和熏香吧,就用我上次存起的雪芽和乌沉香。” 一听便知是这里的常客。 随后,庄舒雯介绍两人认识。 “暄姐姐,这位是永熹伯府的长媳宁雪滢。” “雪滢姐姐,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第一女缇骑贾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请教她,不必顾虑太多。” 在自己和贾暄之间指了指,庄舒雯眉飞色舞道:“我们熟得很。” 第一次碰面的两个女郎几乎同时开口。 “幸会。” “幸会。” 等茶艺师将一盏盏茶依次摆放到三人面前时,庄舒雯给了赏钱,摆摆手示意对方暂避。 宁雪滢看向英姿飒爽的贾暄,淡笑着聊了起来,她并非自来熟的性子,但出嫁后经历种种,也养出了几分待人接物的从容。 锦衣卫是一个庞大的组织,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宁雪滢明白不能一概而论,仅凭一面,就看得出,至少贾暄与昨日所见到的那六个人不同。 提起俞夫人的案子,贾暄道:“人是在城北二十里的盘山路上失踪的,事发地点只寻到了一个药篓和一枚耳坠子。” 俞夫人虽是尚宫,但医术了得,否则也不会有机会成为贤妃的心腹,为贤妃接生,还因此,与同样医术精湛的田氏成为好友。 宁雪滢疑惑地问:“耳坠子?” “嗯,应是一对。”贾暄向店家借来纸张和画笔,画出耳珰的式样。 镶嵌珍珠的点翠镂空鎏金工艺,极其复杂贵重,应是做尚宫时得的赏赐。 贾暄给出自己的分析,“能将这样贵重的首饰遗落,按理推测,应该不是见财起意的盗匪所为,再者,山脚下没有找到一丁点儿有关俞翠春的残骸和衣料,而那日山路又无积雪,打滑跌落的可能性也不大。” 宁雪滢若有所思,“既如此,锦衣卫怎会匆匆结案,还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坠崖?” “陛下的意思,将案子转在私下里调查,让主谋掉以轻心。但不知是谁,将此事传了出去,如今是朝臣皆知的事。”贾暄抿口茶,清了清嗓子,“案子持续八个多月,没有任何新的线索,陛下都不再询问了,还是前几日夫人揭发了蔡妙菱的丑事,才又引起陛下的注意。” 正在品尝点心的庄舒雯接话道:“姐姐可知蔡妙菱今在何处?” “在何处?” “以不孝之名 被打发去了浣衣局,直至查到俞夫人的影踪再论处。到时候还要看俞夫人的意思,是否会宽恕这个养女的所作所为。”庄舒雯抖抖手臂,不寒而栗,“浣衣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都是犯了事或得罪过主子的宫奴。进去几个月,再刁的性子都会被磨没棱角。” 相比庄舒雯的夸张,贾暄淡然许多,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诏狱,比之浣衣局有过之无不及。 从阳春楼离开,宁雪滢一直回想着贾暄的话,假若俞夫人不是失足跌落又非遭遇盗匪,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遭人绑架。 其目的或许是要从俞夫人身上得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宁雪滢按按额,不停假设着,又一再否掉假设。 一整个白日都异常忙碌,卫湛还是抽空让青岑给妻子送去口信,说是薛御医已被说动,今晚可一同前往薛宅商议拜师之事。 宁雪滢收到口信后,拉着秋荷说起此事。 已拜读过薛御医的札记,秋荷佩服不已,眼巴巴盯着自家小姐。 宁雪滢刮刮她的鼻尖,“想什么呢!有好事还能忘了你?自然是一同拜师。” 秋荷面露欣喜,围绕着宁雪滢又蹦又跳,看得青橘直撇嘴。 “可惜奴婢不懂医,要不然也想拜师,与大奶奶和秋荷成为师姐妹。” 秋荷得意地掐起腰,“现在入门还不晚,不如先拜我为师。” “想得美!” 两个刚及笄不久的小丫头在廊下打闹起来,吵得其余人脑仁疼。 养心殿内,景安帝靠在宝座上,手捂胸口不停咳嗽。 薛御医等人候在一旁提心吊胆。 这时,赵得贵气喘着走进来,故意露出欲言又止之态。 景安帝瞥去一眼,“有话就说!” 赵得贵躬身道:“禀陛下,陶贵嫔以坐月子为由,见皇后娘娘不行礼,被皇后娘娘罚跪在自己的寝宫,正哭鼻子想要觐见陛下一面呢。” 陶贵嫔即是此番为老皇帝诞下小皇子的宠嫔,已有传言称,不日就会晋升淑妃位份。 全后宫的人,都知她恃宠而骄,除了皇后,无人敢在她盛宠之时触其锋芒。 可别人不知,赵得贵是知晓的,陶贵嫔之所以盛宠不衰,并非因诞下皇子,而是其相貌与已故的贤妃有些相像。 正值气头上,景安帝哪有闲心去调和后宫的矛盾,不过他有心另立太子,对诞下太子的皇后就不那么看重了。 “屁大的事也需朕去费心?各罚月例半年。” 赵得贵一惊,责罚嫔妃也就罢了,怎还连皇后娘娘都责罚上了? 但毕竟是老油条,赵得贵是不会为了他人触怒龙颜的。 咳了咳嗓子,景安帝想起陶氏那张脸,心软道:“别再让陶氏罚跪了,带御医过去给她号号脉。” 赵得贵随之看向几名御医,选中了薛御医。 薛御医哈哈腰 ,背着药箱一瘸一拐地跟上前,却因骨折久站,突然脚下无力,“哐当”一声摔在御前。 他爬起,原地转个圈使劲儿磕头,微臣失态,求陛下恕罪。 ?想看怡米的《姻缘错》吗?请记住[]的域名[( 景安帝随手丢出一个玉如意,砸在老者头上,借机发泄着对这群御医的不满,“酒囊饭袋,连走路都走不好了,需要朕派人抬着你们进出吗?” 头顶滴淌下血珠,薛御医赶忙擦拭起被鲜血染红的名贵毡毯,看得在场者心惊肉跳。 换做平时,赵得贵还会插科打诨替人求几句情,可面对借机发泄怒火的皇帝,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生怕殃及自身。 看着毡毯被血染红,景安帝登时大怒,一脚踹在老人额头,又在老人仰面倒地时,踩住他的胸骨发狠地碾了碾,“没用的老废物,朕留你何用?滚!” 在此之前,已有数名御医被皇帝砍杀,赵得贵见势拽起薛御医不停后退。 薛御医面如土色,忍痛走出大殿,嘴角流血不止。他颤巍巍抬手,指向永熹伯府的方向,那里有个女娃娃想拜他为师,为他养老,他终于可以卸下重担,颐养天年了。 然而,来不及了。 随着“哐当”声再度响起,摇摇欲坠的老者倒在了赵得贵的脚边,没了呼吸。 在侍卫拉着老者的尸首去往乱葬岗的途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卫湛打帘下车,毫无情绪地拦住了侍卫的去路,“将薛御医交给本官吧。” 侍卫们只是奉命处理尸首,也不为难,立即留下老者和拉车,转身回宫了。 风萧萧,没有吹散浓重的雾气,卫湛掀开草席看向老者,缓缓伸出手,盖上老者的眼帘。 犹记老者的委托,他闭闭眼,沙哑道:“青岑,想办法让人送薛老回姑苏老家,入土为安。”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是薛老最后的心愿。 回去的路上,卫湛没有乘车,一个人走在纵横交错的深巷中,眼中卷起千层狂澜。 这一世,他要让那对父子付出代价,慰藉惨死在他们手中的亡魂。 回到府中已是二更时分,从朱阙苑请安回来,他走进玉照苑的廊下,见正房未燃灯,不由垂了眸。 没有向仆人询问妻子去了哪里,他推门而入,在一片漆黑中轻车熟路地走进东卧。 月下窗边坐着一道身影,蜷缩着自己,闷头不语,在浓夜中格外伶仃。 卫湛走过去,没有言语,伸手拥住了小小的人儿。 不是安慰的言语太过匮乏,而是再多的言语在此刻都显苍白生硬,他静默抱着妻子,在听得一声声抽泣时,弯下腰收紧了手臂。 如果泪水能冲淡哀愁与无奈,那就尽情哭泣吧。 他此刻能给她的,也只有陪伴和理解。 自打听闻了薛老的噩耗,宁雪滢不知自己流了多少泪,明明与薛老没有见过几面的,可为何眼泪不受控地流淌? 是因为可怜老者的经历还是惜才,亦或是投缘? 她已分辨不清,只觉有丝丝顿痛蔓延心底。 “陛下为何如此凶残?”一开口,泣不成声。 卫湛轻轻拍着她的背,若非得以重生,今生还会有更多人重蹈前世覆辙。 譬如皇后和太子,譬如季朗坤和皓鸿公主。 以及他们的家眷和亲信。 这盘棋错综复杂,执棋的一方不能因此事乱了阵脚。 稳中求胜,是他今生“送”给那对父子的回击。 夜已深,宁雪滢渐渐睡去,歪倒在丈夫的臂弯。睡着前,她说了句“我想为薛老寻到走散的那名子嗣”。 卫湛将她横抱起放在床上,脱去鞋袜,以手捂热她冰凉的脚丫。 屋里一直没燃灯,卫湛在黑寂中,眸光犀利,毫不掩藏锋芒。! 第 33 章 “来,先叫声相公听听。” 闻言,宁雪滢的脑中嗡鸣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含笑的男子,一时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可他没必要用这种方式算计她吧。 夹竹桃一样散发危险气息的男子,令她捉摸不透。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两人呈现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用力去掰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却被他蓦地提起,不得不踮脚稳住身形。 宁雪滢心口狂跳,不能自已。 “卫九,别再闹了!你赢了!” 严丝合缝地贴在男子身上,宁雪滢浑身不自在,想要离得远远的。 陌生的亲昵感干扰她的理智,无法冷静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旖旎。 手臂中挽着的那段腰身太过柔韧,令原本想要再行戏谑的卫九有了片刻迟疑。 女子的腰都是软柔的吗? 视线下移,来到女子齐腰裙带的双耳结上,这里系得很紧,裙裳才不至于掉落。 双手完全能够掌控住那截细腰。 不可思议的纤细。 “你平日吃得少?以米粒计量吗?” 否则,腰怎会如此细? 被他无礼的举止搅乱了思绪,宁雪滢面红耳赤,使劲儿扭起楚腰,扭摆在那双大掌里。 “你放开我!”一气之下,她胡乱捶打起来,试图脱离桎梏,奈何力气小,被卫九一推,倒在后面的玫瑰椅上。 臀被硌了下,她快速起身朝一侧跑开,又被一股力道带回,重新跌在玫瑰椅上。 卫九撑住椅子扶手,将人困在双臂和椅背间,倾身向前,眼底泛起冷然的涟漪。 这种方式不地道吗?不过是以牙还牙。前世的她,拉卫湛入情潮,自己却决然抽身,看卫湛沉溺。 论起狠,可不及她前世的十分之一。 徒然逼近的距离,鼻尖快要抵住鼻尖,连呼吸都有了交织,宁雪滢心里发慌,一再偏头,露出暖白的侧颈,白里透粉。 有一道细筋跳动其上,是动脉所在。 卫九曲指碰在那里,感受着她的脉搏。 或许人唯一不能控制住的表征,就是脉搏的跳动。 这一世的她,的确与前世不同,但前世的种种无法作罢,至少在他这里不能。 “紧张什么?我怎么你了?”用指骨一下下刮蹭着那处动脉,卫九低笑一声,忍着某种自认会厌弃的情绪,一把捞起她的腰肢。 通过淡唇,感受到她的体温和怦怦乱跳的心。 被他的举动彻底惊到,宁雪滢剧烈挣扎,花容失色。 “卫九,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卫湛的妻子!” 娇小的人儿本就没多大力气,又因惊吓过度,手脚发软,猫挠似的抗拒着。 阵阵暖香四溢,汹涌席卷着感官,卫九选择性忽视,在她温热的颈上抬帘,“不想与我亲近,就尽早离开卫湛。” 他扣住宁雪滢的后颈,逼她直视自己,面上依旧温柔,眼底却蕴千丈寒川,“我因卫湛而生,不会让他糊涂下去。” 说罢,将人推开,淡漠地看着那道倩影滑坐在地。 他蹲下来,拍拍她因惊恐苍白的脸,“你的选择是?” 一茬茬的悚惧流窜在四肢百骸,宁雪滢捂住胸口,眼眶发酸,却流不出一滴泪。 所以说,她觉得自己挺有韧劲儿的,即便处于不利位置,还是不打算在威逼利诱下与卫湛和离。 正是情浓时,她有点舍不得卫湛。 “要走也是你走,我不走。” 轻呵一声,卫九不怒反笑,“那就死磕,从今儿起,咱们是夫妻。夫妻要做的事,咱一样也不少。” 旋即,拉着人起身走向东卧。 看着越来越近的拔步床,宁雪滢一阵觳觫,弯腰去咬他扣在她腕部的大手。 卫九浑然不觉,麻木阴鸷的像要将她彻底吞噬。 可近在大床的一刹,原本似要破欲的男子忽然松开手,大爷似的躺到床上,搭起长腿,反手枕着后脑勺,淡淡吩咐道:“给相公捶腿。” “?” “没听清?” 宁雪滢呆愣在床边。 就这?这就是夫妻要做的事? 半晌不见她动弹,卫九侧身撑头,“不愿意?那相公给你捶。” “愿意,愿意得很。”宁雪滢咬牙切齿地冷笑了声,“我去取玉如意,不止能捶腿,还能挠痒。” 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有附加的服侍,他不会拒绝。 转身的一瞬,宁雪滢彻底冷下脸,走到一排架格前,取出的并非玉如意,而是婆母传给她的戒尺。 他说自己因卫湛所“生”,那算卫湛半个儿子。 而她是卫湛的妻,算是他半个娘。 娘打逆子,天经地义。 回到拔步床前,看着翘起二郎腿的卫九,她拿出背在身后的戒尺,刚要重重抽下,被卫九一记目光制止。 “拿的什么?” “如意。”宁雪滢笑着晃晃,“不是玉的,是钢的,没有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这分明是戒尺。卫九上下打量她,愈发觉得有意思,信口开河的小骗子。 倏然,屋外传来叩门声,是邓氏身边的管事嬷嬷。 “庄大姑娘来了,大夫人那边组局,缺个牌搭子,问大奶奶是否要过去?” 年关将至,串门子的亲戚多了起来,庄舒雯不愿听亲戚们对卫昊评头论足,赌气跑来伯府。 邓氏知准儿媳因为自家小子受了委屈,这才想到组局打牌。 卫九看向宁雪滢,“不许去。” 宁雪滢转眸,对门外的嬷嬷道了句:“我这就过去。” 说着,将戒尺放回架格,头也不回地离开。 二进院正房内,与邓氏和庄舒雯一起打牌的还有卫馠。 宁雪滢 走进去,由婢女服侍着脱去斗篷,言笑晏晏地落座在邓氏的左手边,卫馠的右手边。 原本,她是不愿与卫馠面对面的,可也好过与卫九同处一室,况且也要给庄舒雯些面子。 巧的是,平日深居简出的赘婿肖遇慕以及不常着家的二公子卫昊都在,分坐在卫馠和庄舒雯身边,美其名曰看牌,实则充当了“军师”。 连赢三局,卫馠喜上眉梢,显然是身边的“军师”指挥得好。 次年二月,肖遇慕和卫昊会参加春闱,伯府中人都将宝押在了赘婿的身上,猜测他能够一举通过会试、殿试,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而卫昊,纨绔又懒散,即便继承了卫氏子嗣聪明的头脑,奈何不上进,府中无人看好他。 肖遇慕面如冠玉,学识渊博,不骄不躁,这也是当初卫馠死心塌地想要下嫁寒门又在兜兜转转间招他为赘婿的缘由。 很难想象,一个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女,是如何为爱折腰的。嫁的还是无法正常站立患有痹症的书生。 又赢了一局,卫馠扭头朝丈夫扬扬下颏。 肖遇慕温笑,“是大嫂放的铳,馠儿该感谢大嫂才是。” 卫馠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但碍于有母亲在,于是不走心地向宁雪滢颔首,“多谢大嫂放铳。” “不客气。”宁雪滢笑笑,有点心疼自己的筹码。 对面的庄舒雯瞪了一眼乱指挥的卫昊,“你不是纨绔吗?怎么连牌都不会打?” 看热闹的众人哄堂大笑。 卫昊吃瘪,用肩膀撞了撞未婚妻,“近来忙于备考,生疏了。” 庄舒雯撇撇嘴,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这时,随着一声“世子万福”,众人将目光投向渐渐开启的门扉。 一身银衣紫衫的卫九走进来。 同样来凑热闹的姜管家赶忙让小仆搬去椅子。 小仆也极有眼力见,将椅子摆放在宁雪滢的身侧。 宁雪滢面上不显,心里无比排斥,但还是任那人坐了下来。 可卫九没坐那把椅子,直接堂而皇之挨着宁雪滢坐下,共用一把长凳。 小夫妻如胶似漆,看乐了一旁的邓氏。 卫昊忍不住道:“这么多人呢,大哥大嫂未免太腻歪了。” “闭嘴。”卫九看着宁雪滢摆放杂乱的牌,伸手替她捋顺,随后看向筹码最多的妹妹和妹夫,啧一声,视线又落回牌面上,“继续。” 接过姜管家递上的盖碗,浅呷一口,他拍开宁雪滢抓牌的手,点了点另一张。 宁雪滢不情不愿地打出另一张牌,成了卫九的提线木偶,指哪儿打哪儿。 而卫九力挽狂澜,一连赢了十局,没下过庄家。 赢是赢了,可宁雪滢赢得心不甘、情不愿。 邓氏上了年纪,不宜久坐,问过大家伙的意思,是否要继续。 庄舒雯输得一塌糊涂,不甘心就这么下桌,眼一横,卫昊立即会意,“刚起 劲儿,别散啊,找人替一下母亲。” 卫馠推开面前的牌,有些挂脸,“输个精光,不想玩了,大哥太向着大嫂了。” 宁雪滢闭闭眼,这份盛情她可不想要。 卫九支颐,懒懒道:“胜负无常,馠姐儿该学学妹婿的波澜不惊。” 恐妻子迁怒自己,肖遇慕摊摊手,“大哥谬赞。” 牌搭子缺了两个,原本该各自散去,可宁雪滢实在不想独自应付卫九。 有旁人在,他还会顾及一些,不会肆意胡来。 听儿媳说要再寻两个人来,邓氏忍俊不禁,这是赢上瘾了? 打心里想宠着儿媳,她令人去后罩房请来两个庶女,牌局一直持续到傍晚。 等卫昊送庄舒雯离开,宁雪滢又以各种借口躲在婆母身边,不肯随卫九回房。 宵分,杳蔼缥缈,寒鸦啼叫,回荡在黑夜中。 宁雪滢回到玉照苑,一进门,就将自己锁在房中,没去询问卫九的影踪。 唯恐避之不及。 等夜阑将至,她打开门栓,探身让秋荷和青橘提水进来,准备沐浴。 被水汽环绕的美人,无需烟视媚行,流露的春韵足以让年轻气盛的男子血脉偾张。 水汽蒸得人睁不开眼,她歪头靠在桶沿上乏困。 俄顷,卫九走进房中,看向倚在榻上认真研习医书的女子,“沐浴了吗?” 比正常的反应慢了两节拍,宁雪滢放下册子,不冷不热道:“关你何事?” 卫九忽视掉了她无形竖起的刺儿,半认真道:“没沐浴就一起吧,是夫妻该做的事。” 宁雪滢惊讶抬眸,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耳鸣了,直到被卫九困在双臂之间。 鼻尖相抵,呼吸缠络,宁雪滢向后仰去,双手杵在乘云绣的榻垫上。 医书还摊开在腿上。 鹅梨的味道袭来,宁雪滢忽觉双唇干涩,不由自主地上下抿了抿。 卫九合上她腿上的医书,放在榻边,“灯火暗伤眼,要么让人调亮一点,要么明早再看。” 子夜已至,拖延是对付他最好的手段,宁雪滢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那我让人调亮一点儿。” “为夫的意思是......” 宁雪滢会意,抢答道:“明儿再看。” 她声音清甜,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因白日里被卫九的举止吓到,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触怒”面前的人,潜意识里,对这份狎昵提高了警觉。 卫九满意地点点头,听见外间传来推门声。 有仆人提着浴汤进来。 世子沐浴没有留人服侍在旁的习惯,仆人们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宁雪滢还保持着后仰的坐姿,等湢浴飘散出水汽,讪讪地指了指,“可以了,快去吧。” 虽介意他使用她的浴桶,可没有比沐浴更耗时的法子。 卫九照做,可他没走向湢浴 ,而是向前伸手,系在腰间的流苏如意扣随着他的动作摇曳在蜀锦衣摆。 宁雪滢向后躲避,并拢一双小巧的玉足。 奈何,这点防御在黑夜中算不得什么。 卫九只是稍稍用力一提,就将人竖着抱了起来,一手环在女子膝弯,一手撑住她的背。 视野上升,宁雪滢感觉自己坐在了秋千上。 “放我下去,我晕乎......” 反抗的声音,无济于事。 卫九轻轻松松将人抱进湢浴,平放在春凳上,又单膝跪地,“自己脱还是为夫帮你?” 他疯了吗? 可自己没办法与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计较,宁雪滢爬起来板正正地坐好,双手虚放膝头,强调道:“我沐浴过了。” “真不懂还是装傻?”卫九故意以食指勾住自己的衣襟,作势要脱下衣衫。 避无可避,宁雪滢仰头,露出温婉的笑,“已经很晚了,别闹了好不好?” 看出她的排斥,卫九面露轻微不悦,在她趁机起身时,面无表情地将人拉了回来,扔进浴桶。 汤浴激起水花,洒落一地,宁雪滢从水中探出脑袋,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怯怯看着男人宽衣跨入其中。 他不是玩笑,当真跨进了浴桶!! 浴汤毫无规律地涌出桶外,落了一地。 从未与人在汤浴中周旋,宁雪滢紧张地直磕巴,“你、你......” 浴桶够大,卫九双臂搭在桶沿,“这不是夫妻该做的?” 将人拉至跟前,剥开贴在她脸颊的长发,冷然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和离吗?” “我与你有何结怨?为何一再相逼?”宁雪滢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可身心本能地排斥,控制不住想要呛他。 热气蒸腾不止,水花声相伴相生,两人僵持在浴桶里,谁也没再打破沉默。 卫九冷着脸向下一沉,拉近身高的差距,有了动作。 宁雪滢被转过身,衣裙飘浮,一张小脸滴水漉漉。 她拧眉扭头,清脆又委屈道:“你好生无礼。” 一条紧实有力的手臂泛着水珠撑在她的脸旁,其上绷起一条弯曲的青筋,卫九侧头看她,“这就无礼了?” 宁雪滢渐失耐性,转过身拍了一下水面宣泄不满,“说了,我是卫湛的妻子,不是你的!” 她有种错觉,这个人是在布局,做给即将醒来的卫湛看。 心口一滞,她竭力维持冷静。 水面波光粼粼,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润泽上一层水光。 见她始终不松口,卫九又将她转了过去摁在桶壁上,几乎咬牙切齿地问道:“谁想做你丈夫了?再问一遍,与卫湛和不和离?” 宁雪滢疲惫地趴在桶壁上,柳眉越拧越紧,粉润的指甲一直扣在木桶边沿,隐现白痕,也愈发笃定他是在吓唬她,不会来真的。 “好,我和离。” “... ...真的?” 反而是卫九有了疑虑。 宁雪滢转过来,少了陷入儇狎的窘迫,多了一份淡然,“真的。” 与一个偏执的疯子不必信守承诺,先脱离险境再说。 闻言,卫九不再如适才冷峻,温和展颜,“这就对了。” “我能出去了吗?” “不能。” 得到答案,宁雪滢可以肯定,卫九不过是在以极端的方式逼她和离,没想做什么。 青丝全部湿透,她靠在另一边仰面缓释着激动的情绪。 浴汤渐凉,体温飙升。 子夜过半,浴桶另一边的男子陷入沉睡。 凝着他安静的睡颜,宁雪滢没有动,就那么看着他再次醒来。 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醒来的卫湛静默许久,深深凝着浴汤里衣裙尽湿的妻子,愠怒和自责相伴而生。他快速靠过去,紧紧拥住受惊的人儿。 宁雪滢被抱起来,跨在了卫湛的膝上,高出卫湛一个头,俯看自己的丈夫。 卫湛抬起脸,轻吻她的下颔,一遍遍唤着她“滢儿”,安抚她的情绪。 他能猜到卫九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离间他们夫妻。 纵使足智多谋,可他的的确确无法控制住卫九,无法让其消失。 水汽渐散,宁雪滢哽咽道:“我没事。” 短促的三个字,坚韧至极,却让卫湛更为自责。 被抱回床上时,宁雪滢困倦地靠在男人肩头,蜷缩如婴孩。 一宿宁谧,唯北风呼啸,卫湛自背后拥着她,没有半点睡意,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起身察看她的状态,大抵有着隐隐的担忧,担忧她提出和离。 不知过了多久,丑时将尽时,他搭在女子腰上的大手被一只小手握住。 女子轻声道:“你不负我,我不会离开你。” 那一刻,卫湛窝在女子顺滑的长发里,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巳时天大亮,宁雪滢慢慢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离开,而她错过了请安的时辰。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知婆母不会介意,她没有着急,不紧不慢穿戴好,摇铃看着董妈妈走进来。 “世子去上朝了?” “是啊,大夫人说,小辈晚起一些无妨,不必守着规矩每日去请安。” 意思是,迟了就迟了。 宁雪滢没纠结,只让董妈妈换了个新的浴桶来。 脑子晕乎乎的,她很想睡个回笼觉,可日上三竿容不得懒惰,该研习医书了。 穿上绣鞋起身梳洗后,她坐在兰堂用膳。 为了早点不重样,今早掌勺的厨子换成了其他人。 简单用过膳,宁雪滢唤来秋荷,一同讨论起薛御医留下的笔记。 两人学得认真,一晃过了晌午。 “小姐歇歇吧。” “你先去用膳,我再看会儿。” 学医的热忱高涨,宁雪滢不想松懈,打算在下一次给秋荷搭把手。 等到散值时分,卫湛回来,宁雪滢还沉浸在书册里。 看她如此,卫湛走过去,抽出她手中厚厚的册子,“听秋荷说,你看了一整日,歇歇吧。” 宁雪滢点点头,想起夜里的混乱,她主动抬起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在浴桶里,他唤她滢儿的时候,语气温柔的快要沁出水。 卫湛坐在绣墩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待会儿陪你出府散散心?” “不想,你用膳了吗?” “还没。” “那一起吧。” 她直起腰,唤青橘去端来饭菜,一样样摆在兰堂内。 两人如平日那样围坐一起,细嚼慢咽。 宁雪滢时不时抬眸,复又垂下,他与卫九截然不同,他就是他。 “今早我起晚了,没有去给爹娘请安。” “无妨,爹娘不会责怪。”卫湛为她夹菜,细致观察着她的情绪,“滢儿?” “没事。” 宁雪滢凑过去,咬了咬他的唇,眉眼弯弯的。 此刻的相处,自然舒心。 妻子难得主动,卫湛捏住她的下巴,回吻起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一桌的美食都不及彼此唇上的滋味。 苦涩中透着丝丝甜蜜。 卫九留给宁雪滢的阴影,也被卫湛清冽的气息冲淡。! 第 34 章 宁雪滢半睁开眼,凝着面前模糊的脸庞,不愿再沉浸在低沉中。 她一向比身边人抽身快,不会一味钻牛角尖。 “郎君抱我去榻上。” 感受到妻子的示好,卫湛紧绷的下颌有了松缓,继而慢慢站起身。 如侧柏挺拔的身躯融在斜射入室的夕阳中,赏心悦目。 凭着这份赏心悦目,宁雪滢都不想因卫九迁怒他。 踢掉绣鞋,她站起身,借绣墩的高度,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眼底蕴着盈盈柔色,“不抱我吗?” 应答快于意识,卫湛不由自主喃喃了声:“抱。” 也算将对她的宠溺融入骨髓,无法剥离,即便内心历经沧桑。 半抬起双手,他点头示意宁雪滢自己上来。 宁雪滢伸手搭在他的肩头,身体前倾,将大半的重量倚在他的身上。 秀气的脚丫微翘,她抬起一条腿,试着环住卫湛,却因绸缎衣料太过丝滑未能如愿。 身体寻不到平衡,她用力撑住卫湛的肩,羞赧地失笑:“我使不上力,再试下。” 随之再次抬腿,盘上他的腰。 “郎君扶我一下。” 背后被一只手掌撑住,整个人有了借力的点。 顺利盘上卫湛的劲腰,她双脚一勾,挂在了男子身上,瞬间有种攀上雪山的充实感。 卫湛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拖住她的胯骨,毫不费力地走向床帐,脚步稳而矫健。 想起上次关于“桃花”的讨论,宁雪滢窝在他的颈窝,意味深长地问:“郎君真有那么多桃花吗?” 卫湛淡淡道了声“没有”,想要结束猎人间的较量。 与她较量感情之事,只有输的份儿。 宁雪滢“喔”一声,弯弯眼睫,故意逗他,“可我有许多。” 脚步顿住,卫湛侧目,冷幽幽的。 宁雪滢刚要改口,后臀蓦地一疼,脸蛋刹那通红。 卫湛拍的那一下力道不小,就是故意惩罚她,“疼吗?” 宁雪滢脸色更红,殷红欲滴,有热气儿自皮肤渗出。 正在她羞赧不已时,又刚好捕捉到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就说他外表霞姿月韵,骨子里坏透了吧。 宁雪滢钻进被子里,不再理他。 另一边,大雪纷飞的途中,季懿行得了一场风寒,夜里发热不退,由二千营的小卒照顾在侧。 混沌中,他不知梦到什么,拧紧眉头。 在一阵汤药味的萦绕下,陷入深度梦境。 梦里置身阴暗的大殿,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却少了家的温馨。 一名美人被两名宫侍摁住肩头,痛苦挣扎。 她们的前方,有一名妇人被悬挂在油锅之上。 油锅冒泡,热气腾腾。 梦中美人眼泪成串滴落,哭哑了嗓子,哭花了妆容,无助地喊着 “娘亲”。 那妇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费力扭头,沙哑开口:“滢儿别管娘,不要掉进太子的陷阱!” 一名男子端坐在不远处的地台宝座上,被暗光遮蔽,只堪堪露出个轮廓。 男子手里拿着一叠未着墨的笺纸,一下下拍打在膝头。 “田夫人和卫湛,你选一个。” 那语调意味不明,七分冷二分笑,还有一分不甚明显的酸意。 美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被热油熏烤的母亲,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朝地台宝座靠去。 撮花长裙曳地铺散,上面绣着振翅的彩蝶,还有簇簇芙蕖。 男人后仰靠在宝座上,搭起一条腿,悠闲地晃着靴尖。 四周美婢如云,有人殷勤递酒,有人捶肩揉背,而男人早已习惯被这样服侍,举手投足,尽显上位者的张狂。 “雪滢,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抬手扬起一张张笺纸,他加深了嘴角的弧度,“按孤说的做,可保你们母女全身而退,否则后果自负。” 美人无望仰头,看着漫天的笺纸,泪快干涸,“求求太子殿下,放了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梦醒时,季懿行听见了美人给出的答案,亦看到梦里坐在暗光中的男人露出的笑,得意又讽刺。可印象里,太子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不该有这样浑厚的嗓音。 疲惫地睁眼,他方知自己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有关宁雪滢和卫湛。 是潜意识里想要拆散他们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床边传来小卒的脚步声,“老大,你醒了!” 季懿行坐起身醒脑,没彻底清醒。 “怎么了,老大?” “你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这......咱哪敢胡乱说啊。” “又没外人,说说无妨。” “生逢盛世,但也知肩负重任,识大体、听忠言,是一位贤明的储君。”小卒坐在床边,拿起凉透的药汤准备温热,“怎么突然问起太子殿下?” “没什么,随便问问。”季懿行讷讷一句,暗道不该被虚无的梦境困扰。除了此番一同前往大同镇剿匪,自己与太子八竿子也打不着。 与此同时,大同镇总兵宁嵩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 执笔者,宁雪滢。 读过信后,宁嵩心情复杂地坐在总兵府大堂的帅案前,与部下们核对着逐一击破各座山寨的方案。 糙糙的装扮下,一张脸生得极为精致,甚至有些男生女相,也难怪刚入伍时,不少人拿他的相貌调侃,说他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 后来,宁嵩越打扮越糙,加之性子粗犷、武艺高超、脾气火爆,杀鸡儆猴了几次后,再没人敢当面开他玩笑。 在否定了部下制定好的方案,宁嵩拍拍桌子,“禁军不熟悉附近地形,每支队伍里必须安排进咱们的人。” “可咱们的人剿匪不力,挂帅 的统领未必会听从总兵大人的意见......” 在景安帝登基后,不断扩充禁军,削减各地招兵的权限,以致地方兵力减弱。 宁嵩几次上谏请求放宽地方招募的权限,均石沉大海。 如今总兵府可用的强兵甚少,才会在多次攻击悍匪时铩羽而归,加之本地最大悍匪窝点配有火铳等兵器,强攻损兵折将不说,还会致周边百姓于水火。 而其余山头的盗匪对最大匪窝的头子一呼百应,拧成了一股又硬又粗的绳,难以割断。 宁嵩坚持自己的想法,屏退众人,再次打开女儿寄来的书信,戾气一瞬收敛,捧起笺纸,眼泪潸潸地贴了贴脸。 好闺女,再等等,待为父捣毁了这些窝点,就去皇城替你做主。 甭管是户部尚书府还是永熹伯府,他都不能让女儿受窝囊气。 好在女儿在信中报了平安,还说公婆和夫婿都待她极好 至于季懿行,宁嵩至今不知他将到来。 半月后,腊月十四,小寒,禁军将士陆续抵达大同镇。 一座覆雪的高山上,几名小喽啰以松柏做遮掩,紧紧盯着行进的车队。 一人嗤道:“这是禁军啊,看起来不堪一击呢。” 另一人叼着狼尾草,将大刀往肩上一扛,“老大说了,今年雪大,山寨缺粮,正好拿他们开刀,夺些粮饷。” 又一人撇撇嘴,“我吃不惯细粮。” 叼着狼尾草的山匪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墨迹什么?吃不惯就去抢粗粮。” 大同镇附近,山匪众多,各据山头,齐齐盯着声势浩大的禁军队伍。 时至年关,求学的游子、羁旅的商贩陆续归家,大街小巷充斥起年味儿。 不过年底各家各户都要清债,债主要讨,欠债要还,成了年关必经之事。 帮助婆母管账的宁雪滢担起一份差事,要去城外一户远亲家里追债。 邓氏拿出一张欠条,叮嘱道:“去年年关欠下的七十两纹银,拖到了今年,牛马生犊子,他家承诺会一并补上息钱。你去的时候,要记得这事儿。虽是门远亲,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宁雪滢收起欠条,“儿媳记下了。” 邓氏揉揉她的脑袋,顺势在那精致的峨髻上斜插入一支钑花簪子。 宁雪滢抬手去摸,见婆母笑得和善,也就没有拒绝。 再有半月就是除夕,大户人家喜庆热闹,小门小户也在尽可能地装点门面,而贫苦人家还在筹划如何还债,也好过个踏实的年节。 乘车穿过一条条街道,待要驶出城门时,宁雪滢忽然让车夫改道,去了一趟薛老的宅子。 抵达后,方知这座宅子是薛老租赁的,租期未到,暂由一名昔日服侍过薛老的小仆打理。 一见有客人登门,小仆局促地擦了擦手,立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宁雪滢让秋荷递上赏钱,叮嘱他用心打理宅子直至租 期那日。 在未烧火的堂屋坐了一会儿,宁雪滢走到书架前,抽出几本医书想要留作纪念。 离开小宅时,天空又飘起飞雪,这一年属实寒冷了些,冰冻住了女子默默滴落的泪。 宁雪滢擦擦脸,与小仆道别,乘车离去。 朔风呼啸,沿途有不少归人,他们或是身背箱笼,或是驾着驴车,或是一家老小徒步而行。满目飞雪中,成了一道鲜活的景致。 他们都将与亲友团聚,只是可怜了薛老至死也未寻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不愿一味沉浸在悲伤中,宁雪滢朝火盆里添了些银骨炭,又拿起铁钳戳了戳,等火焰燃旺,与秋荷一同研读起新入手的医书。 自上月廿九后,由于卫湛亲自改良了原本的机关术,卫九在本月初九那日没能解开束缚,安静地呆在书房的密室里,也让宁雪滢得以清净。 马车抵达远亲家,雪势随之转大,淅淅索索个不停。 被对方娘子迎进屋里接过热茶,宁雪滢没有单刀直入,委婉表达了收债的意思。 要得宁雪滢称一声“卫叔”的男子掀开棉帘子走出来,手里也端着一杯热茶,“不瞒大奶奶说,今年收成差,家中周旋不开,实在拿不出七十两银子,能否容我们先还一半?” 宁雪滢抿口粗制的茶汤,巡睃一圈屋中家私,全是昂贵的红木,甚至还有一块撑门面的金丝楠木雕作摆设,若将这些拉去集市上变卖,怎么也能凑出另一半欠款。 “您此言差矣。”对方不实诚,宁雪滢也无需再客客气气,遂拿出欠条,“除了本钱,还有息钱,拢共可不止七十两了。” 欠条上签字画押,即便与卫氏是远亲,也刁赖不得,需就事论事。 面子上过不去,卫叔咳了声:“另一半加息钱,大奶奶能否再宽限我们几个月,等到明年秋收?” 宁雪滢言笑晏晏的,一点儿没有讨债的压迫感,“这是我第一次收账,若是收不回,为了不在公婆和小姑那里丢脸面,只能自掏腰包填补上,而这笔债就成了咱们之间的。” 卫叔的妻子赶忙笑问:“要不,我们重新给大奶奶写张欠条?” “卫叔和婶子是觉得我年纪小,好说话儿吗?”宁雪滢还是和颜悦色的,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含糊,“您提起秋收,那我可要好好说说了。瑞雪兆丰年,佃户们都说收成不错,您是庄头,收租子的,应该没被佃户们拖欠吧?怎么还债就费劲儿了?” 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女子,但也非不谙世事,今年的收成好不好,沿途打听打听就能知晓。 然,宁雪滢话锋一转,“你们若真的手头紧,做小辈的也不能不讲情面,这样吧,我自掏腰包填补上这笔债的空缺,再将您屋里的一应家私搬走,就算扯平了如何?” 一应家私?? 卫叔险些跳起来,但顾及着对方伯府长媳的身份,生生忍下。 “大奶奶说笑了,我们还没穷到要变卖家财的地步!” 离 开时,宁雪滢收起白花花的银锭子,舒适地趴在车厢的小榻上。 秋荷坐在榻尾,为她捶腿,“小姐变了。” “怎么讲?” “有独当一面的气势了,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很欣慰的。” 原来是个马屁,宁雪滢忍俊不禁,“秋荷,你要记得,在狡猾的人面前,你要做到比他们多想一步。” 秋荷晃晃脑袋瓜,“那岂不是更狡猾?” “这么理解也行。”宁雪滢撑着头笑了笑,刚要补充,却觉马车骤停。 有赶路的人拦下马车,想要搭乘一段回皇城。 看着脸蛋被吹得通红的幼童和衣衫单薄的妇人,宁雪滢让她们上了车。 道路积雪打滑,马车行驶得缓慢,晃晃悠悠于傍晚才驶入城门。 而在她们的马车刚通过城门侍卫的盘查后,后方一辆马车被拦了下来。 侍卫接过对方递上的路引,呵出白汽问道:“金陵来的?” 车夫和嬷嬷同时点头。 “一行几人?” 嬷嬷答道:“二人。” “来皇城做什么?” “探亲。” “让车厢里的人露个脸。” 话落,一只纤纤素手掀起棉帘子,露出一张虽上了年纪却浓颜娇美的脸。 侍卫呆了呆,对照路引后放了行。 两鬓斑白的嬷嬷扭头看向车厢里的美妇人,“夫人,咱们是先下榻客栈,还是直奔户部尚书府?” 美妇人看眼天色,“先下榻客栈,等吃饱喝足,再去户部尚书府附近转转,顺便与附近的邻里打听打听雪滢的近况。”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宁雪滢的生母田氏。 田氏悄然来京,只为暗中知晓女儿嫁得如何,也因长途跋涉,错过了宁雪滢寄去金陵的书信。 夜幕拉开,繁星点点,宁雪滢独自用膳后,继续捧着医书研读,打算在本月十七日为秋荷打下手。 因着要回债的事,府中上下都对这位新夫人多了几分敬佩,不管怎么说,那对夫妻是打算赖皮到底的,换别人去未必能在不失和气的前提下要回来。 几个庶弟庶妹相继给玉照苑送去可口的小吃,巴结之意明显。 这事儿传到绿萼苑时,正在上妆准备陪长辈去听戏的卫馠僵了面容,被自己的丈夫肖遇慕劝了好一会儿才无事发生地走出府邸。 天寒地冻,肖遇慕患有严重的痹症,入秋就会与轮椅相伴,只有天儿暖和些,才能直立缓慢行走。 让人在轮椅旁的火盆里加了炭火,肖遇慕捶捶腿,发生一声轻叹。 这病根还是幼时落下的,后来被一对寒门夫妻收养,花了大半家财,仍医治无果。 深夜,宁雪滢听见窗外的动静,趿上绣鞋跑向兰堂,拉开门扇时被寒风袭面,本能眯起双眼。 卫湛阔步走近,立在她面前挡住了部分风雪。 宁雪滢拉他进屋,垫脚为他脱去 大氅搭在了椸架上,“今日很忙吧?” 已过二更,府外的梆子声都响了几回。 净过手后,卫湛坐在卧房的软榻上,拿起炕几上未饮尽的茶盏。 宁雪滢想提醒他说那是自己喝过的,但见他已喝下,便没有扫兴,还主动递上汤婆子。 “暖暖脚。” 卫湛脱去皂靴,由着妻子挪动双脚。 脚底传来热烫温度,驱散了冷寒,他拉过妻子询问起今日收债的事,满意地点点头。 宁雪滢翘唇,就快摇起隐形的尾巴了。 看她得意的样子,卫湛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臀,提醒她收敛些。 宁雪滢脸蛋通红,有种幼时淘气被娘亲教训的感觉,还多了一丝羞耻。怎么总是打她的臀? 她快速反击,掐住男人一侧脸庞。 手感出奇的滑弹紧致。 卫湛任她掐来掐去,清俊的脸上多出一道道指印,很快消失不见。 更长漏永,萧索瑟瑟,早该到了安置的时辰,宁雪滢面朝床帐里,在感觉外侧锦褥深陷下去后,转过身轻柔道:“夜深了,郎君安置吧。” 卫湛静坐了会儿,放下帷幔,将人举在自己上方,“叫我什么?” “郎君。” “换一个。” “卫郎。” “再换。” 宁雪滢知他想听什么,却故意拿班起来,不肯顺从。 卫湛掐住她的下颔,逼她直视,“叫一声夫君很拗口吗?” 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宁雪滢那股透着娇气的拿班忽然变了味儿。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在占据主导,而她一向被动,“那你也从未认真唤我过。” 卫湛眼帘微垂,唤了声“夫人”。 宁雪滢趴在他胸膛上引导道:“换一个。” “滢儿。” 属于女子敏锐的直觉被唤醒,宁雪滢忍气笑道:“还没那个人唤得亲昵呢。” 大有一种故意激他的意思,谁让他总是自持冷静,却要求她付出一整颗心! 那人? 卫九? 不知是哪里来的酸涩,卫湛扣住女子的腰猛地翻身,将人压在锦褥上,堵住了那张让他生气的小嘴。 “休提他。” 被掠夺呼吸,宁雪滢反应稍慢,负气地推搡起来,“你......唔唔......” 卫湛亲得又强势又用力,不容她拒绝。 宁雪滢渐渐来了脾气,拼命向左右扭头,却反倒与那两片薄唇来回剐蹭。 温情荡然无存。 早已知晓所嫁的男子不是个会贴心窝子的人,宁雪滢停了下来,摊开双臂,歪头偏向床外,目光渐渐疏冷,即便被分开膝,都毫无反应。 感受不到妻子身上鲜活的气息,卫湛俯撑起上半身,凝着她委屈的小脸,倾倒出的酸涩一瞬收敛。 他偏头抿抿湿润的唇,曲膝坐起身,将小妻子抱 进怀里,“是我冲动了,别生气。” 从她的嘴里听到卫九亦或是旁人,他就会失去理智,也许与上一世的经历有关。 前世的她,刚嫁来京城就遭变故,新婚夫君被皇帝认回立为太子,而她被新太子休弃,无名无分囚于东宫,不见天日。 第一次相见,那楚楚动人又可怜兮兮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底。 明明是旁观者,他却为她一次次打破防线,带她出东宫。 最终方知,打从一开始,她就是在为太子排除异己,以功劳,名正言顺嫁入东宫,重新成为沈懿行的正妻。 这一世,她没有嫁给季懿行,不再是众人口中的准娘娘,也没有参与到任何的阴谋。 卫湛理顺心结,温柔地抚着女子如缎的长发。 宁雪滢却不买账,将人推开,掀开帷幔就要离开。 或与被激起的回忆有关,卫湛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竖着举起,自己则赤脚站在地上,贴着她耳畔一遍遍唤着“滢儿”,偏执不自知。 感受到一丝异常,宁雪滢踢踢小腿,想要下来,却又被抱回床帐中。 “怎样才能消气?”卫湛抚上她素净的脸,喑哑问道。 宁雪滢从不是任意吵闹的性子,更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夜已深,她不想在别扭中僵持,于是发狠地咬住卫湛的左肩,来回磨蹭牙齿。 雪白寝衣浸出血迹,卫湛眉头不皱一下,只为让她消气,甚至还生出怪异陌生的痛爽感。 抬手覆在女子的发顶,他闭眼道:“再用力。” 宁雪滢咬得香腮发酸,见他没难受反倒一副舒适的模样,心里更来气,将人一推躺回自己的被子里。 卫湛附身过去,轻轻吻在她的眉梢,随后躺回外侧不再惹她生气。! 第 35 章 风雪未停,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巷子里,田氏身披厚厚的裘衣,冻得牙齿打哆嗦,“多年不曾回京,冬日竟是这般严寒。” 自家夫人迷迷糊糊的,何嬷嬷早已习惯。 用家主的话说,夫人白长了一张精明妩媚的脸。 “是啊,这里不比金陵,自然要寒冷些。” 主仆二人提灯夜行,寻找着户部尚书府附近的孩童。 从小孩子嘴里,最可能听得真话,田氏要确认自己女儿过得到底好不好。 后头的车夫擤了擤快要冻住的鼻子,摇曳着黑色披风,隐约可见插在后腰上的一把弯刀。 “夫人,三更天,稚童早已睡下,咱们还是明早再来吧。”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患上健忘,田氏呵气道:“皇城无宵禁,又赶上年根,走亲访友,孩子们凑在一起不会早睡的,再等等。” 她急于了解女儿在婆家的真实处境,宁愿在寒风里守株待兔,也不愿回客栈。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一会儿,一对父子走来,大胖脸儿的稚童跨坐在父亲后颈上,手里拿着糖葫芦。 田氏笑道:“咱家滢姐儿也爱吃糖葫芦。” 说着,她走上前,与人打听起来。 哪知,那男子摇摇头,“没听说户部尚书府有姓宁的新妇啊。” 主仆三人:“......” 男子颔首,越过风中呆立的三人走向巷尾,忽又想到什么,举着儿子折返回来,“在下想起一事,大概是十月上旬那会儿,户部尚书府和永熹伯府同时迎亲,中途出了岔子,娶错了新妇。” 男子一拍大腿,“对了,迎入永熹伯府的新妇姓宁,乃是大同镇总兵唯一的嫡女。” 主仆三人:“!!!” 何嬷嬷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捂住脑门,“我的老天啊,还有这种事?!” 田氏愣了又愣,以为对方在同自己开玩笑,但见对方谦谦有礼,不想是插科打诨之辈,身子一晃,差点晕厥过去,幸被车夫搀扶住。 “夫人!” 田氏站定脚跟,抖着嘴皮子抓住男子的衣袖,“敢问,您口中的永熹伯府,是国子监祭酒的府邸吗?” 在宫中做尚宫时,从未与这户人家打过交道。 男子大致猜出他们与姓宁的新妇是亲戚,刚要回答,被后颈上坐着的幼子抢了先。 稚童指着伯府的方向,“是姑苏来的卫氏,隔两条街就是啦!” 等父子俩走远,车夫看向快要冻成冰雕的田氏,“夫人,咱们是去兴师问罪还是从长计议啊?” 田氏倚靠在同样傻眼的何嬷嬷身上,缓了又缓,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最终咬着后牙槽道:“从长计议!” 还要先探听到女儿过得如何再议! 淅淅沥沥的风雪午夜,宁雪滢睡得不踏实。 梦里有大同镇的信差赶至京城。 她身穿一袭素色长裙奔了过去。 是爹爹派人给她送信来了吗?是要接她离京吗? 拿过书信,她急不可待地拆开,却是血液逆流,整个人怔愣住。 身后,一个跨坐骏马的男子徐徐逼近,意气风发到有些张狂。男子递出手,嘴角裂开莫名的弧度,“雪滢,令尊被刺客毒害身亡,孤已派人前去调查了!别难过,来孤身边,孤会替令尊照顾好你。” 爹爹被害......她跌坐在地,目光呆滞,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正当太子下马想要抱起她,她瞪圆双眼,嘶吼道:别碰我!是不是你派去的刺客?是不是你毒害了我爹?!?” 太子变了脸色,扫视众侍从,“来人,将她带回东宫,严加看守!再让她跑出来,你们提头来见!” 看着乌泱乌泱涌来的侍从,她挪蹭着后退,“我不回去!!” 宁雪滢从梦中惊醒,目光呆滞。 当发觉一只大手探过来时,她立即甩开,惊慌着退向床角,“不要、不要!” 漆黑的床帐中,卫湛一把搂过浑身发抖的女子,温声安抚道:“是梦,滢儿做噩梦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宁雪滢才后知后觉所见场景是假象。她喘着大气儿缩进男人怀里,渐渐寻回意识。 卫湛一下下拍拂着她的背,“跟为夫说说,梦见什么了?嗯?” 那声“嗯”格外温柔,哄的意味十足。 宁雪滢借着他温热的胸膛缓释恐惧,“我梦到爹爹被人害死,还梦见一个自称是太子的人坐在马匹上。” 卫湛眉头一紧,迟缓了拍拂的动作,随后又恢复如常,“那人是谁?” “我没有看清,只记得他上扬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还要拉我回东宫。” “还有呢?” “没有了,我被吓醒了。” 卫湛静默,前世宁嵩被毒害身亡,刺客非朝廷中人,作案后就消失影踪,让案子成了谜。而宁嵩生前效忠废太子沈陌玉,成为新太子沈懿行的眼中钉,也因此使远嫁的女儿受累,被沈懿行休弃。 之后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便是交易与名利。 拥着她躺回床上,卫湛轻叹道:“时辰还早,继续睡吧。放心,梦里的场景不会发生。” 是不会再、发、生。 晨光熹微,宁雪滢让人搬来一把新的摇椅,独自坐在缕缕光束中,试图驱散梦境的阴霾。 梦境虚幻,当不得真,但屡次的梦都有关联,就很难不多想了。 梦中除了那个自称太子的人,还有一人是看不到面容的。 那个跪在河边身中数把刀剑的男子。 倏然,秋荷的声音响在耳边,吓得宁雪滢一激灵。 从沉浸的思绪里抽离,她恹恹“嗯”了一声,带着疑问,显然没有听清秋荷的话。 秋荷手中拿着红纸和剪刀,又问了一遍:“董妈妈要教奴婢剪窗纸,小姐要不要一起学?” 宁雪滢懒洋洋摆摆手,继续浸在杲杲冬阳里,“你们剪着,我等现成的。” 秋荷捂嘴笑,听见窗外传来董妈妈的催促声,拔高嗓子应了一句,蹦蹦跳跳地跑开。 卧房再次陷入宁谧,除了唧唧喳喳的雀鸟声,再无其他,宁雪滢捧着薛老所著的关于针灸的书籍继续研读,无意看到痹症的治疗,不由下了些功夫。 无他,只因府中有一个病例,即便是卫馠的夫君,但在她的眼里也只是一个需要被医治的病患。 当然,肖遇慕患的是旧疾,求诊过诸多名医,仍久治不愈,不是她一个新手能制造奇迹的,但越专研,越多了医者的仁心。 再者,肖遇慕与卫馠不同,性子温厚,还平息了几场她与卫馠之间的小冲突,该被善待。 若能帮上一点点忙也是好的。 医书上对缓解痹症的针灸疗法很详细,文字通俗易懂,她看得认真,一晃到了晌午时分。 饭香扑鼻,夜里的恐慌总算被彻底压了下去。 午膳多了一道清炖羊排,选取的是羊肋条,肥瘦相间,鲜美软烂,甚合宁雪滢的胃口。 青橘为她舀出一碗羊肉汤,笑着解释道:“羊肉能开胃健脾,治虚劳寒冷,是世子特意交代厨役做的,大奶奶快尝尝。” 想起夜里闹的别扭和惊醒后被男人揽入怀中感受到的温存,宁雪滢有些迷茫,不知所见的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卫湛。 实然,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青橘又递过一盘手抓羊肉,同样松软入味。 托宁雪滢的福,全府的人都吃上了鲜美的羊肉。 府中大快朵颐,府外冷风嗖嗖。 天儿刚亮,田氏就拉着两个老伙计蹲守在永熹伯府的后巷中,也弄清了姑苏卫氏的来历。 比起季氏,姑苏卫氏可是百年望族,旁支、门客众多,遍布五湖四海,形成了庞大的人脉构架,曾是皇室的“百晓生”,后来奉先帝旨意搬迁入京,收敛了锋芒,再到景安帝御极,主动削减势力,历代家主累积的圣宠渐渐被锦衣卫取代。 但听闻仍有诸多隐藏在民间的旧部,不乏能人异士。 这样的世家深不可测,田氏一夜辗转反侧,真要硬碰硬,宁氏不是卫氏的对手,可再处于劣势,也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而三人悄悄蹲守的身影早已被附近的影卫捕捉到,通传到了主母邓氏的耳中。 “两女一男?” “是的,大夫人。” 邓氏正在和家人打牌,思量片刻,道:“别打草惊蛇,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半晌,一名影卫折返回来,“禀大夫人,他们在与邻里打听大奶奶的近况。” 邓氏没了打牌的兴致,“派人去把大奶奶请来。” 一听要请宁雪滢过来,卫馠面色一沉,出错了牌,哼了一声,看向右手边的庶妹,“让你捡便宜了。” 庶妹佯装要不起,消了牌。 横 扫一眼庶女的牌,邓氏怪嗔地瞪了嫡女一眼,“就因你刁钻,导致妹妹们不敢正常出牌,打起来可真没劲!” 卫馠瞪向右手边的庶妹,“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让着我作甚?” 庶妹汗涔涔,默默低下头。 卫馠顿觉无趣,牌一推不玩了。 气氛陷入尴尬。 陪在一旁的肖遇慕赶忙打起圆场,“馠儿累了,不如过来母亲这边看会儿牌。” 在外人面前,卫馠从不对肖遇慕甩脸子,她坐到邓氏身边,嗑起瓜子,原来的位置让另一名庶妹顶上。 这时,宁雪滢走了进来,朝背对门口的邓氏盈盈一拜,“母亲。” 其余人起身朝她行礼。 明显卫馠慢了一拍,不情不愿的。 邓氏赶忙拉儿媳坐在自己身边,“帮为娘看牌。” 宁雪滢不知婆母为何唤自己前来,但还是耐心照做,没有发出声响。 庄家换了一轮,邓氏放下骰子,一副赢家的架势,惹笑了众人。 刚好又有影卫前来禀告,说后巷那三人还未离开。 邓氏解释后,宁雪滢问向影卫,“三人相貌、装扮如何?” 影卫整理着措辞,描述起三人的样貌。 当听完影卫对一位妇人的描述后,宁雪滢腾地起身,还因动作太急,碰倒了身后的绣墩。 “那妇人很可能是家母。” 说完,丢下一屋子的人,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门,步调急切。 邓氏愣了愣,随即让人取来斗篷跨出房门,“你们留在屋里。” 刚起身的卫馠又慢悠悠坐下,抓起一把瓜子冷笑,“要真是宁氏的主母,可太失礼了。拜帖未到人先到,还是来打听小道消息的,果然登不得台面。” 两名庶妹如坐针毡,很想立即回到自己的院子去,避开嫡系的冷嘲暗讽。 肖遇慕暗暗扯动她的衣裙,小声道:“少说两句。” 飞檐青瓦、怪石嶙峋的偌大府邸,宁雪滢迎风小跑,踢起的裙摆张起翻飞,露出一双小巧的靴。 耸秀的身姿如雨燕穿梭过一个个月门、一条条长廊。 负责打扫后罩房的仆人们见大奶奶跑来,纷纷注目,不明所以。 宁雪滢望着大门,气息不匀道:“开门。” 一门之隔,田氏刚与路过的邻里打听到女儿的近况。 据邻里说,伯府的长媳蕙质兰心、温婉娴淑,深得邻里喜欢,与公婆也是相处融洽,还因惩治造谣生事者,在贵胄的圈子里一战成名。 田氏稍稍舒口气,再要询问伯府世子的品行,忽听“咯吱”一声,有人拉开了伯府后院的大门。 一道清丽身影冲了出来,与之四目相对。 离别已过百日,田氏呆呆望着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小娇娘,蓦地红了眼眶。 她急忙背过身,抬袖擦了擦眼角,与一旁呆愣不动的何嬷嬷小声嘀咕道:“吾可端丽否?” 何嬷嬷咽咽嗓子,忘记回答夫人的问题,“呜咽”一声走上前,扣住宁雪滢的肩。 身为乳娘,何嬷嬷也将宁雪滢当作了半个女儿,既见女儿,怎能不动容? 小姐瘦了!?_[(”她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宁雪滢,露出一对酒窝,给胖胖的脸蛋添了俏皮。 田氏深吸口气重重吐出,随之转过身,却忍不住瘪了嘴。 宁雪滢环住乳娘,又越过乳娘的肩头,看向生母,有泪水在眼眶打转。 还是那句话,出嫁后的眼泪比过去十几年累积起来的都要多。 当然算不得襁褓时期。 用力拥抱完乳娘,宁雪滢上前一步,用力抱住自己的母亲,“娘!” 母女二人在萧索冬日相拥,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邓氏悄然站定在院门前,还示意看热闹的家人和仆人们噤声,别打扰到母女团聚。 同样作为母亲,邓氏有怜爱女儿的共情力。 小半个时辰后,正在詹事府的卫湛和正在国子监查看考卷的卫伯爷,都收到了来自伯府的口信,不约而同站起身。 卫伯爷赶忙指示前来送口信的家仆,“今晚备下盛宴款待亲家母,再给府中所有人提个醒,决不能丢了礼数。” 他隔空点点,“尤其是昊儿哥和馠儿姐!” 仆人笑着哈腰,“小的明白。” 卫湛则是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的枳树,已然猜到田夫人悄然来京的目的。他合上窗,让人为三位远客安置府中住处。 仆人问道:“可要安排田夫人和何嬷嬷入住玉照苑?” “嗯,去办吧。” 伯府来客,在府中的嫡庶皆被请去了邓氏身旁。 邓氏拉着田氏的手坐在二进院的客堂内,细问着主仆三人于途中发生的事。 天寒地冻,一个母亲跋山涉水悄然前来打听女儿的处境,足见对女儿的关爱,令邓氏喟叹。 “大夫人过誉了,家中只有雪滢一个孩子,又自小身子骨弱,我这个做娘的,担心她水土不服患上病症,这才冒昧前来,如今看来是多虑了,还望大夫人别计较我等的唐突。”被亲家母热情款待,田氏有些不自在,但对方大方得体、温煦谦和,很快赢得她的好感。 “怎会呢?”将心比心,邓氏理解田氏对女儿的担忧,就像自己宁愿被宗亲埋怨,也同意并支持女儿招婿进门,“咱们是亲家,别那么见外,就以姐妹相称吧,我比你年长三岁,换你一声姐姐不为过吧?” 田氏立即改口,笑着道了声“姐姐”。 两家夫人出奇的投缘,倒让宁雪滢成了作陪的人。 她失笑摇头,无意中扫过冷着脸的卫馠,猜到这位小姑子正在心里腹诽宁氏的礼数呢。 没有远嫁过的女子,又怎能体会远嫁的酸楚,只能说卫馠缺乏共情力。 不过,她也不需要外人的共情。 移开视线,她看向坐在下首的何嬷嬷,与 之对视一笑。 何嬷嬷有一子,名曰何云舟,由何嬷嬷一手带大,长在宁府,与她情同兄妹。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瞧见何嬷嬷,宁雪滢不由得想起那个心细如发的小哥哥,转眼已百日不见。 她的婚事,原本该由他送嫁,可他拒绝了,缘由不明。 华灯初上,卫湛回府时,父亲的车夫已在喂食马匹。 他径自去往二进院,甫一进垂花门,就听见父亲高亢的声音响彻在庭院内,伴着朗朗憨笑。 略一思忖,他沿着抄手游廊走至正房前,由两名侍女撩帘,进入客堂,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母亲身边的田氏。 女子乍看不出年纪,与二十来岁的女娇娥无异。 在母亲的招呼声中,卫湛走上前,先拜见了双亲,随后面向田氏,躬身一揖,声如银珠落玉盘般清冽悦耳,“母亲。” 是的,他没唤岳母,而是直接唤了对方母亲。 田氏稍愣,被面前的年轻男子吸引住了视线,还是宁雪滢在旁轻咳才反应过来,讷讷“诶”了声。 卫湛之貌冠美无俦,仪态更是翩翩俊逸,单挑出这两点,绝对称得上完美无缺,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便是他的周身充斥着疏离感,叫人难以亲近。 田氏却难掩激动,紧紧扣住玫瑰椅的扶手,被女婿的外貌所惊艳。 若是丈夫宁嵩在旁,非要笑哼一句“肤浅”。 田氏并非机敏之人,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全身而退,还要靠着不争不抢的性子,外加一身过人的医术,为皇后减轻了痹症,进而得了皇后的器重。 当年也是因医术与俞夫人结缘。 两个同处深宫的女子,拥有同样的兴趣,慢慢累积了情谊。 寒暄过后,卫湛走到下首,主动坐在宁雪滢的身侧,捏了捏她搭在腿上的手。 这份被众人注意到的亲昵举动显得过于刻意,宁雪滢收回手,维持着端庄仪态。 田氏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呷口茶,抬手之际,衣袖落下,露出皓腕上一枚祖母绿的镯子。 玉料难能一见,价值连城。 卫馠凝了凝眸,只觉对方在硬撑门面。 然而,当宁府的老伙计将一车的见面礼拉进伯府后,不止卫馠,连家主都极为差异,感叹宁氏夫妻对女儿的珍视。 当晚,宁雪滢拉着母亲走进玉照苑,说要与母亲一起睡。 田氏怪嗔道:“不可失礼,娘住厢房就好。” 宁雪滢睨了一眼身后的卫湛,媚眼上挑,带有暗示。 昨儿夜里闹得别扭还未消,卫湛自知不能再惹她生气,“小婿今日事忙,需处理几份公牍,夜里会宿在书房,母亲陪滢儿住卧房吧。” 宁雪滢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不容母亲再拒绝。 一众侍从低头跟在三人身后,有玉照苑的老人儿,也有被临时抽调过来的仆人,专为服侍田氏。 走在后头的青岑快步上前凑近卫湛, 低声禀告道:“世子,有外人闯入。” 早已察觉的卫湛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皂靴踩过仆人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浮雪,扣了扣指骨,发出咯咯声。 §想看怡米写的《姻缘错》第35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来者能躲过府中影卫的察觉,说明是个高手,但还是逃不过卫湛和青岑的敏锐观察。 等将妻子和岳母以及何嬷嬷送进正房,卫湛缓缓步下廊阶,负手庭中,“暗处的朋友再不现身,休怪在下失礼了。” 青岑和护院抚上腰间刀柄,蓄势待发。 那人未动,隐藏起气息。 阵阵晚风自香砌吹来,卷带沁凉雪沫。 卫湛低头踢了踢甬路上的碎石子,忽然伸手一抓,握住石子掷向西南角的小片竹林。 石子横切,刮过竹竿,留下深深切痕。 与此同时,护院们拔刀冲进竹林。 听见打斗声,宁雪滢推开窗,担忧地看了过去。 只见竹林内飞出数道身影,横斜交错地倒在地上,蜷缩闷吟。 又见青岑阔步冲入,与闯入者猛烈过招,也逼着闯入者暴露了影踪。 星河皎洁,借着银芒芒的月光,宁雪滢看清了那人的脸,登时心口一抽,急忙提裙跑出去,拉住卫湛的衣袖,“让青岑住手,是自己人!” 何嬷嬷也忙不失迭地跑出来,却未朝玉照苑的主人求情,而是加入了打斗,生生扼住两个年轻人的手腕。 “误会,误会!” 青岑惊讶于白发老妪的手劲,下意识看向卫湛。 卫湛点点头。 青岑收手,冷冷看向被何嬷嬷紧抓不放的闯入者,“不做梁上君子,就报上大名。” 男子低眸,示意母亲放手,随之抱抱拳,嗓音浑厚道:“金陵宁氏门徒,何云舟。” 宁雪滢下意识问道:“云舟哥哥,你怎么来了?” 卫湛斜瞥一眼,复又看向不远处魁梧的糙汉,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何云舟不仅仅是宁嵩的门徒,还是前世不敢对宁雪滢表露爱意的仰慕者。最后带着宁嵩的临终托付,孤身闯东宫,只为带走宁雪滢,被沈懿行一箭穿喉。 前世的沈懿行,比今生不知威风多少,只因突然寻回皇子身份,极享帝宠,杀得朝中各个派系措手不及。 从沉思抽离,卫湛淡淡颔首,维持着该有的礼节和风度,“既是宁氏门徒,就是伯府贵客。既是贵客,该被礼待。” 接着,话锋一转,“但一码归一码,夜闯私人府邸乃盗贼行径,理应送官府,念阁下无恶意,此番不咎,下不为例。” 何云舟默了片刻,还是抱了抱拳,寒风刮乱他的鬓发,略显潦草。 哪里想到嘴上说着不来皇城的倔驴儿子会暗中跟来,何嬷嬷也跟着赔起不是。 卫湛看在此人前世的忠义上,没打算计较,与岳母和妻子颔首后,调转脚步去往书房。 淅淅北风中,他耳尖微动,听见妻子声儿柔柔,对着何云舟嘘寒问暖。! 第 36 章 深夜,宁雪滢躺在田氏的怀里细说着俞夫人的案子。 “女儿恐会让母亲失望了,至今也未查出有用的线索,只从一名锦衣卫那里得知,俞夫人失踪时掉落了一只耳坠子。” 说着,她起身从架格中取出一张画纸,又窝回母亲怀里, 由锦衣卫出手都没能侦破的失踪案,寻常百姓又如何调查得清。田氏也非为难女儿l,只是想要尽可能打听到哪怕一丁点的消息,至少能够确认好友尚在人世。 看着画纸上耳坠子的式样,田氏有些印象,但即便知道是何人相赠,对案子也无用处,只是由此推出,幕后黑手九成不为劫财。 “好了,别再为此事费心了。”田氏抹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跟娘说说你发现嫁错后的心事吧。” 宁雪滢知道母亲为好友感到难过,可事实摆在这,只剩无奈。她讲起自己和卫湛的事,巧妙跳过了不该出现的卫九。 田氏搂着女儿l静静倾听,多少感知到女儿l对卫湛已生出了感情。 情不知所起,当局者迷离。与“情”有关的事,还需当局者自行想通。 做娘的只管做女儿l背后的支撑。 “真有一日受了委屈过不下去,就给为娘寄信,不管何种情况,为娘都会接你回家。” “底气”二字,是田氏自认许给女儿l最好的嫁妆。 自小,宁雪滢就有随遇而安的柔韧,也有及时止损的洒脱,她点点头,从心底感激自己的双亲,“娘亲觉得您的女婿为人如何?” 田氏笑了,“单看外貌,无可挑剔。你也知道,娘喜欢相貌出众的人。” 宁雪滢忍俊不禁,在母亲怀里蹭蹭脸儿l,“所以娘亲当年选了爹爹?” 对于爹娘的姻缘,她再清楚不过,打记事起,就时常听爹爹回忆他年轻的事迹,爹爹最为炫耀的,就是娶到了一眼相中的美娇娘。 提起孩儿l她爹,田氏没好气道:“当年若不是你爹强求,为娘才懒得搭理他,糙里糙气的,也就脸能看。” 正在与太子商议明日攻取山寨计划的宁嵩打个喷嚏,拿起一旁的酒水猛灌,“夜里天寒,殿下可要喝口酒暖身?” 太子沈陌玉淡笑了声,与卫湛相处久了,身上隐现卫湛的气韵,只是为人温和些,不比卫湛疏冷。 想起太子背后的谋士是自己那个出了岔子的女婿,宁嵩不免带了审视,未蓄须的脸上浮现深意,“殿下可见过小女?” 能从太子这里旁敲侧击打听到女儿l的近况也好啊。为父者,不过是希望子嗣顺遂平安。 太子摇摇头,“詹事大人小气得很,将令嫒藏得深。” 宁嵩不由联系起自己,也不愿让外人打量自己的媳妇。 可自己对夫人一见倾心,莫非那小子也是? 腊月十六,寅时,厨役们收到姜管家的传话,早点以本地特色为主,外加几道金陵菜。 远客 来自金陵,吃多了金陵菜,应会更想尝试本地菜肴。 天儿l没亮,住在客院的何云舟就向客院的管事借了锯、凿、尺等工具,继续一路上未完成的木匠活。 开榫凿眼。 制作起黄花梨的贵妃榻。 这是他送给宁雪滢的新婚贺礼,即便心肺俱痛,仍不露声色。 客院的动静传到了玉照苑,卫湛没有阻挠何云舟的好意,也没打算欺负一个情场上的闷葫芦。 青岑在旁,欲言又止。 卫湛系好官袍腰带,“想说什么?” “卑职觉着,大奶奶和那个何云舟感情甚是笃厚。” 说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就看世子爷的态度了。 青岑从不嚼舌根,此番已是极限。 然而,卫湛压根没理,拿起官帽走出书房,看了一眼正房的窗棂,不见那个大多时候都会送他出府的小妻子。 这会儿l,宁雪滢无暇他顾,正打算天明时带母亲四人出游,感受皇城的热闹繁华。 邓氏命姜管家从账房支钱,刚好被前来请安的女儿l和女婿听见。 离开正房时,卫馠双手插在兔绒手捂里,冷脸道:“凭什么宁氏母女的开销要算在咱们伯府的账上?” 账务一事,卫馠并不经手,无法当面置喙,也就在背地里抱怨几句抒发郁气。自长媳进门,她深觉自己在母亲那里的分量越来越低。 坐在轮椅上的肖遇慕笑道:“一点儿l开销罢了,何必计较?人家送了那么多见面礼,投桃报李,也该伯府招待才是。” 卫馠松开推轮椅的手,“近来,你怎么事事向着外人?” 肖遇慕无奈,“就事论事也成了向着外人?妻主,你为难小生了。” 卫馠被这句“妻主”气笑,柔和了气场,“昨儿l腿疼了半宿,今儿l可好些?” 看着自己的腿,肖遇慕笑叹一声:“习惯了。” 以加量的药剂止痛都无法减轻症状,他很想破罐子破摔,可妻子始终不放弃,他不想扫妻子的兴。 这一幕,刚好让迎面走来的田氏瞧见,在得知对方常年被痹症所困时,右手无意识做出了捏银针的细微举动。 “或许可以让为娘试试。” 当热心肠换来的是嗤之以鼻,谁愿自讨没趣呢?宁雪滢拉着母亲绕开,不愿一大早找气受,“回头女儿l问问婆母和他们夫妻的意思。” 整整一个白日,宁雪滢带着娘家人游逛皇城各大街市,又在犄角旮旯中寻找地道特色美食。 田氏做尚宫的那些年里,几乎没有出宫的机会,之后,在得到皇后的关照被准许提前离宫,也是随宁嵩直接去了金陵定居,是以,在相隔十六年再次回到皇城,除了感慨,还有丝丝新奇。 何云舟和车夫老严走在后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充当了苦力。 田氏并未接受邓氏的好意,所有开销均是自掏腰包,还 给亲戚们带了不少伴手礼。 夕阳西下,母女二人站在城中拱桥上?,望着被霞光映亮的河面,说着心里话。 “时至年关,母亲留下过完新年再启程吧。” “不了,得知你过得好,为娘心里就踏实了。”田氏吹着手里的风车,媚眼染笑。 她虽不精明,但也不迟钝,早在初见就已察觉伯府嫡女的敌意,与其住久了生出矛盾让女儿l为难,还不如识趣地离开。 但她离开不是忌惮于谁,而是不想给女儿l添麻烦。 不过,在离开前,她打算毛遂自荐,为那赘婿看诊一番,算是施给卫馠一份人情,也间接为女儿l修缮姑嫂关系。 伸手不打笑脸人,若卫馠不买账,那便作罢,最多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而倘若对方先越雷池,欺压到女儿l头上,她也不会客气。 姑苏卫氏人脉广、势力大,他们宁氏也不差,无需看对家的脸色。 暮色四合,由宁雪滢牵头,再由邓氏引线,田氏被请至绿萼苑的书房,为肖遇慕把脉。 “郎君是否会在变天时,感到腿部酸痛亦或是麻木?髌骨处肿胀失灵?” “是的。”求诊过太多的名医,肖遇慕已不报希望,但还是和和气气地接受着田氏的问诊。 卫馠站在轮椅旁,面容复杂,既排斥宁家母女目的不明的好心,又希望丈夫的病痛能够减轻。 田氏又询问了一些细节,随即摊开针包,以烛火炙烤,施展起引以为傲的针灸术。 “我知一人,可治痹症,乃是太医院的薛御医,不知郎君可请他看过诊?” 冷不丁提起薛御医,陪在一旁的宁雪滢眸光微动,默默攥紧裙摆。 肖遇慕惋惜道:“打算求诊过薛老,但那段时日,薛老一直侍奉在御前,抽不出多余精力,我与馠儿l便想着拖延一拖时日,却不想......” 青年重重一叹,“田夫人,薛老已经离世了。” 田氏捏针的手一顿,暗自摇头,又集中注意力,开始施针。 “这套针法短期内看不出效果,临走前,我会把这套针法教给雪滢身边的侍女秋荷。秋荷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徒儿l,擅长针灸。郎君若信得过,可容她医治一段时日且看疗效。” 肖遇慕坐在轮椅上躬身颔首,虽不报希望,但感受到了田氏作为医者的善意和仁心。 卫馠缄默,说不出什么滋味,古古怪怪的,可终究没有拒绝。 无疑,在这件事上,他们夫妻欠了母女俩一份人情。 卫湛回府时,得知妻子、岳母和秋荷正在卧房内研讨医治妹婿的方案,自知不便过去打扰,只身回到书房,直至夜半。 按着之前的约定,明日是逢七针灸的日子,不知妻子是否会想得起他。 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当晚宿在了书房。 放下锦云纹样的青帐,他按按眉心,总觉得屋里有些清冷,少了些人气儿l。 次日一早,当他离府时,偶然瞥见摆放在客院里的贵妃榻,样式新颖,匠心独运,足见是用了心的。 留意了下,他提步离开,傍晚回府后,方知那张贵妃椅被搬进了玉照苑的庭院中。 髹涂工艺,手艺精湛,一点儿l不输给名匠。 青岑看热闹不嫌事大,“世子,这是何云舟送给大奶奶的贺礼,要搬进正房吗?” 卫湛淡睨一眼。 青岑垂下脑袋。 当晚,贵妃榻被搬进了正房东卧,安放在了软榻旁,只能容一人躺靠。 霸占了女儿l两晚,田氏有些过意不去,说什么也不肯留宿正房,“为娘和何嬷嬷睡一间,你跟世子好好温存,别生分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分......又哪有那么容易温存...... 宁雪滢哭笑不得,没再坚持。 今晚要为卫湛施针,原本也要支开母亲,即便母亲医术高明,但心疾一事是卫湛的私事,未经他同意,自己不会擅作主张告知旁人。 卫湛回房时,瞥了一眼铮亮的贵妃榻,不声不响地躺在了上面。 等宁雪滢带着秋荷进来时,嘴角一抽,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没有计较这种小事,她集中精力,为秋荷打下手。 卫湛抬起眼,示意她可拿他试手。 用矜贵的世子爷试手,若是刺错了该当如何?宁雪滢挠挠鼻尖,拒绝道:“下次吧,妾身再精进一下手法。” 秋荷在旁偷笑,一针针刺入卫湛的穴位。 被刺入的穴位传来痛感,可临近逢九的心悸得以舒缓,卫湛闭上眼,陷入浅眠。 稍许,秋荷收起药箱,蹑手蹑脚地离开。 宁雪滢找来毯子盖在卫湛身上,安静地陪在一旁,在软榻上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定定瞧着入眠的丈夫。 发觉男人那高挺的鼻梁上落了一缕发,她伸手拿开,耳畔忽然传来一句问话。 “还气吗?” 说的是两日前的别扭。 宁雪滢努努鼻子,说不气是大度,可她小气得很。 “还气呢,你少说话。” “......” 有那么几个瞬间,在看着母慈女孝的场景,他恍惚觉得,她会随母亲离开京城。 或许是患得患失了。 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纵使拥有极强的自持力。 没再言语,他合上眼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时辰到时,宁雪滢为他拔掉一根根银针。 屋外下了寒霜,在明瓦窗上结出冰花,万物“冰”妆玉砌。 窗前稍稍有些透风,宁雪滢为卫湛向上掖了掖毯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又趴在软榻上安静陪伴。 明日,母亲就要启程回金陵,她将再次体会至亲离别的不舍,不免多愁善感。 “卫湛,咱们能把日子过好吗?” 她喃喃自 语,不知男人是否听到了。 月没参横,宁雪滢从湢浴出来,见卫湛已经起身,正倚在床边,手里拿着她制作多日仍未完成的大雁荷包。 被褥已被换新,男人坐在上面,宽大的衣袍垂在绸缎被面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又因刚喝过汤药,唇偏红,清雅中平添魅惑。 很像男伶中的魁首呢。 宁雪滢走过去,从那修长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杰作”,放回绣篓里。 “慢工出细活儿l,再等等。” 距离自己二十有二的生辰还有十一日,卫湛没异议,目光凝在她的身上。 宁雪滢不自在地来回走动,察觉到他一直没有收回视线,别扭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可消气了?” “没消的话,该当如何?” 不知秋荷在秘制的汤药中新添加了哪几味药草,卫湛服用后,意识渐渐迷离,四肢也跟着发软,无力地倒在富贵花开的锦衾上,声音空幽,“随意。” 明明是一句寻常不过的回答,但在此情此景下,多少含了点狎昵。 随意的意思是,任宰割吗?宁雪滢恶从胆边生,拿起一团绣线,颠在手里,还踢掉一只绣鞋踩在被子上,“真的随意?” 卫湛意识愈发昏沉,身体却生起前所未有的轻松,想入睡又知该要哄妻,“嗯,随意。” 白来的讨债机会,宁雪滢怎能放过!她单膝跪在床边,想要借机报复,而报复的第一招,就是以眼还眼,打算将卫湛在床上翻来翻去,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魄岂是她能肆意拨弄的。 费力将人翻了身面朝下,她大着胆子扯开绣线,一圈圈绕在男人的双腕上。 谁让他平日总是喜欢桎梏她的手! 报复的快意充盈而来,她咬断绣线,打了个结。 为了防止勒破那截皮肉,她还好心靠在他耳边提醒道:“绣线又细又韧,郎君不要挣扎。” 旋即又将人翻转过来面朝上,好整以暇地欣赏起“男花魁”的绝色容颜。 灯火投下暗影,拉长男子的眼尾,让他有股醉玉颓山的风.情。 宁雪滢伸手,以细细的指尖触上男子高挺的鼻骨,慢慢向下描摹鼻翼的轮廓,随之左移,捏了捏男子削薄的耳垂。 玉白的皮肤不可抑制地泛起薄红,荒唐至极,卫湛试着挣脱被缚背后的双手。 无果。 察觉他要挣脱,宁雪滢按住他拧动的肩头,板起脸蛋,煞有其事,“你说了要让我消气的。” 温温软软的语气带着一点儿l娇蛮,如羽毛拂过心肺,卫湛舔舔干涩的唇,颇为无奈道:“那夫人要做什么?” 宁雪滢单手托腮笑吟吟的,“没想好。” 反正是自己的夫君,平日没少欺负人,今儿l让他也吃吃苦头,也好在以后的行房中温柔一点儿l。 这么想着,她直起身深深呼吸,拔下峨髻上的步摇,递到男子嘴边,“咬住。” 冷 峻的面容出现一道破绽,卫湛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稍稍别开脸,避开了那支步摇。 宁雪滢用步摇上的金流苏挠他的脸,心里百转千回,“不咬吗?” 卫湛不理。 金步摇被丢在床尾,宁雪滢披散着长发趴到他的胸膛上,张口咬住他的嘴,施以惩罚。 让你不听话。?” 漆黑的清瞳骤缩,凸起的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滚动,卫湛被彻底点燃了欲念,扬起脖颈回吻。 双腕无意识的拧动,大有要挣开之势。两日不同房,如隔二秋。 这份柔情太过折磨,炙烫了五脏六腑,似要掀起翻涌的心浪。 宁雪滢却戛然而止,拉开距离,反手蹭了蹭水润的唇,“不许挣开。” 吻,在此时此刻是对他的惩罚,不是奖励。 绷紧的小臂骤然卸去力气,卫湛陷入两难,没再动作。 一面要哄妻,一面掩饰不了身体发生的变化。 适才的吻,令他有了反应。 同样感受到异状的宁雪滢视线顺势而下,落在了衣摆上的某处。 俏脸一瞬通红,她扯过锦衾盖在其上,气呼呼地对上卫湛的脸,娇面泛红欲滴。 外人永远不会知晓,端方清雅的詹事大人在床帐中是如何孟浪的。 被勾起念想的一刹,卫湛那点倦意被摧残个干干净净,他坐起身,单撑起一条腿靠坐在床柱旁,“帮为夫掩好。” “......” 他是在羞耻吗? 宁雪滢红着耳朵替他理了理衣摆,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唤我什么?” 卫湛低眸,“滢儿l。” 宁雪滢还算满意,但还是想要得寸进尺,“换一个。” “夫人。” “换。” 卫湛想了想,又一次别开脸,“娘子。” 逗弄独属于自己的“男花魁”可太有意思了,宁雪滢忍住不笑,沉腰靠过去,在他侧脸上清浅一吻。 眼睫轻颤,卫湛转过脸来,与之鼻尖相抵。 眸光交汇,宁雪滢心跳如鼓,快要自我攻破防守。她解下自己的裙带,蒙住了男人那双洞察人心的眼。 视野被蒙住,听觉被无限放大,卫湛耳畔响起了窸窣声。 生平还没遇见过能来回拉扯他定力的人,除了她。 两世皆是她。 可双手被缚后,他什么也做不了。 有意磋磨他,宁雪滢壮胆褪了外衫,剥开一侧肩头,耸肩靠近他的鼻端,“喜欢吗?” 她变坏了,亦或是婉约的外表下藏了一颗狡黠的心。 暖香扑鼻,卫湛感到一处微痛。 宁雪滢触及了他的疼痛。 剑眉蹙起,他扬起修长的颈,额头沁出薄汗。 寡淡的人在夜半失了态。 宁雪滢却忽然敛净春情,忍笑躺到了床帐里侧。 心,终于舒坦了。 被折磨至极的男子转过头,虽看不到妻子的脸,却也不难想象那得意的小模样。 他抿抿唇,犹豫着开口:“滢儿l,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宁雪滢用被子蒙住脑袋,不予理会。 卫湛靠在床柱上重重呼吸。 长夜漫漫,折磨人的源头闭闸,折磨仍在。 卫湛挪动身体,慢慢躺下,耳畔又传来女子的警告:“不许挣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轩然霞举的卫世子承受了这一荒唐行径,独自消解难以言说的不适。! 第 39 章 画像上是一个幼童,身穿红肚兜,肚儿鼓鼓,有点腼腆。 翻过画纸,其后附了一行小字:景安七年,大郎一周留念。 心弦微动,宁雪滢快速翻动书页,又发现一张画像。 画中小童身穿碎花袄,嘻笑着站在雪地里。 ——景安八年,大郎二周留念。 再向后翻,一张张画像的背后,都记录着执笔的日期。画中的小童在画纸中一点点长大,身形轮廓愈发笔挺健硕,唯独没有五官。 宁雪滢静默许久,将画纸一张张收好。 薛老唯一的子嗣走散于景安八年的冬日,刚满两岁时。 如今是景安二十六年,那孩子若尚在世间,已到了双十的年纪。 人海茫茫,又过去十八年,要如何寻找呢? 除非有人在景安八年就陪在了那孩子的身边,说不定还能认出画像上二岁幼儿的样貌。 可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宁雪滢传来董妈妈,托她寻来了几位画师当场临摹了这两幅珍贵的画像。 因珍视而重视,薛老的事,宁雪滢自认责无旁贷。 前半晌,卫昊通过了长兄的考验,优哉游哉地去往朱阙苑,与邓氏提起早在半月前原定好的日程。 卫氏旁系中,有一位老爷子于今日举办寿宴,按着礼节,邓氏需要携带至少一名嫡系子女前去庆贺,长子逢九从不会客,女儿心气高不愿与那一群一毛不拔的旁系走动。 还说前几日是自己夫君二十岁的生辰,也没见那一拨亲戚有任何表示。虽说年轻人的生辰不可与老人家的寿宴比较,可卫馠就是不愿与那拨人亲近。 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卫昊的头上。 起初卫昊也不愿前去,但比起读书,他宁愿冒着寒风赶去城边子赴宴。 然而,眼看着会试将近,次子有了肯刻苦的苗头,长子今日又得闲,邓氏心念一转,亲自去往玉照苑与宁雪滢说起这事儿。 婆母好商好量的,宁雪滢自然不能拂了她的脸面,但问题是卫九肯不肯配合。 出乎意料,在听过母亲的意思后,卫九瞥向一脸不爽的胞弟,布置起课业,“等为兄回府会再考你,安心背书。” 卫昊不服,“今早不是背过了......诶诶疼......小弟背就是了!” 卫九掸掸指尖,漠然离去。 去往城边子的马车上,宁雪滢和邓氏坐在一起,卫九坐在对面,一路相安无事。 宁雪滢发觉,卫九对家人无异样,只是针对她一个。 抵达目的地已近午时,前后巷子噼里啪啦燃放着炮竹,院子里也乱哄哄的。 后厨在小院里支起油锅,被一群孩童围观,正在制作红烧狮子头。 邓氏随了份子钱,被主母热情迎入,几乎被亲戚们淹没。 出嫁前每逢年节,自己家中也是这样热闹,宁雪滢并不排斥,还与前来搭讪的表姑表婶们围 坐在火炉旁言笑。 长辈们纷纷凑过来,好奇地盯着这位被伯府迎错而娶进门的长媳,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由打消了看乐子的心思。 宁雪滢不是个会逢迎的性子,但为人亲和,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语气温柔,见解独到,很像开在风雪中的梅,风骨俊秀。 可她并非事事谦和,在嘴刁的亲戚有意拿话噎她时,她也会还击,只是始终保持着和悦,明面上叫人挑不出理。 一名白发斑斑的老人凑上去,“你长在深闺,见识倒是极广。” 宁雪滢淡笑,“晚辈并非完全长在深闺,家母喜欢游历,每次都会带上晚辈。” 被困宫中的十年光景中,田氏几度耐不住寂寞,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处走走,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展开被缚的“翅”。 嘴刁的亲戚没再多嘴,因对方不是能被任意拿捏的人。 相比屋里的热闹,早已没了人影的卫九形单影只。他不喜欢热闹,露个脸后,就独自躺在后巷的老树上,仰面枕着双臂,感受参差桠枝中透射过来的冬阳。 裘衣垂落树杈,迎风轻曳,在热闹喧阗中显露闲适之态。 宁雪滢找到他时,安静地凝了一会儿。 “开席了,母亲让我喊你进去。” 浓密的睫毛凝了薄薄一层霜,卫九侧头俯视,见她牵着个被冻出红脸蛋子的小童。 “谁家的孩子?” 宁雪滢解释道:“七婶家的长孙。” 别说长孙,就是七婶,卫九也不能对号入座,甚至没有见过面。 “喜欢孩子?” 宁雪滢耸肩,“打我一进门,这孩子就一直跟着我罢了。” 卫九嗤一声,“当自己香饽饽?” 他跳下树,拍了拍衣摆的褶皱,冷冷看向那孩童,“小鬼,过来,” 孩童抓着宁雪滢的手向后躲,一副怕极的模样。 宁雪滢好笑道:“我不是香饽饽,但小伯爷一定是馊馒头。” 无人问津。 卫九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绝不会被她借机的讥诮挫了自尊,见小童害怕自己,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姿笼罩住了还不及他腿高的孩子,一把将人提起,臂弯绷直,架在小童的腋下。 小童愣愣的,鼻孔里流出透明液体。 卫九觉着,那好像是鼻涕。 “宁雪滢,给他擦掉。” 宁雪滢掏出帕子,却没有伸手为小童擤鼻涕,而是搭在了男人绷直的手臂上,施施然地离开,留下一大一小风中静立。 眼看着小童的鼻涕越流越长,卫九将人放下,丢过帕子,“自己擤。” 小童照做,使了好大的力气,随后高举手臂,将帕子抵还给他。 回到正房的宁雪滢被邓氏拉到一旁,“快开席了,阿湛呢?” 宁雪滢指了指后巷的方向,“带孩子呢。” “啊?真的?” “嗯。” 邓氏走出门,看着自己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子牵着个小童徐徐走来,不由得惊讶瞠目,“雪滢,你在教会他过日子。” 曾经的长子,是不可能替谁带孩子的。 宁雪滢倚靠门边,闲闲看着脸色铁青却任命拉着小童的男人,发觉这人有千面,比卫湛还难以捉摸。 大同镇。 在连续剿了三座山寨后,禁军士气高涨,季懿行也因表现勇猛又活捉了一名山匪头子而立功。 宁嵩在得知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小将的功绩后,没有如同好事者所设想的那样从中作梗,而是大大方方给予了奖赏。 还不到大规模论功行赏的时候,宁嵩让部下送了件袷衣过去。 即便不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宁嵩也不介意年轻有为的新人脱颖而出。 袷衣可御寒,季懿行又一连数日没有更衣,身上由母亲葛氏亲手缝制的棉衣因翻山越岭早已破旧不堪。他道了谢,捧着袷衣走进帐篷。 小跟班打帘跟了进去,“呦,是宁总兵叫人送来的啊!” 季懿行侧头,示意他闭嘴。 露出上半身的男子健壮挺拔,小跟班岔开话题笑道:“老大,你生得精壮,若是跨马持戟,一定很威风。” 戟? 季懿行使刀,但也知使戟威风,“替我取来。” 说着,他将上衣系在腰上,露出古铜色的上半身走出营帐。 小跟班站在一排兵器架前朝他投掷出三叉戟,“老大,接住!” 季懿行稳稳握住,在萧萧寒风中挥舞起来,身姿矫健,身手了得,吸引了其余午休的将士。 有资历差不多的武将撇撇嘴,“就他最显眼,有那个力气,去抓玄铁寨的寨主啊!” 那是大同镇一带所有山匪的头领,也是致使大同镇官兵、百姓不得安宁的祸害,正是昔日的承戟侯尹轩,曾官拜兵部左侍郎,后被贬为驾部主事,只因发妻被皇帝看中。 后来,贤妃郁郁病故,尹轩辞官销声匿迹,再后来,在大同镇一带落草为寇。 宁嵩带兵几次铩羽而归。 尹轩精通兵法,将山寨建造在易守难攻的险峻地势,手握不少火铳,近亲的下属又全是亡命之徒,一个比一个疯。 深知尹轩过往,宁嵩几次劝降不成。 此番前来增援的禁军都知皇帝下了口谕,砍下尹轩头颅者,官升三品、赏金百两。 寒冬腊月虽艰苦,但将士们斗志激昂,尤其是急于立功也好在武将中脱颖而出的季懿行。 与尹轩的交锋发生在傍晚,金乌西坠,残阳如血,笼罩荒芜坡地,渲染凄楚。 为了立功,一名禁军将领不顾宁嵩阻拦,又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无视了监军的太子,带领部下冲上山寨。 季懿行等人作为接应潜伏在山脚下,只等山坡上传来军令。 小跟班背靠山坡抱怨道:“此番必定拿下尹轩,陈将军怕不是想独吞功劳吧?” 季懿行面上稳如松柏,但心中起了抢功的念头,打算伺机行动。 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一旦抓住尹轩,可官升三品,必是扶摇直上。 打入仕起,他就是野心勃勃的,没打算一直屈于他人麾下。 被说急功近利又能如何? 谁不是看结果不看过程? 小跟班没有季懿行的心机,抱怨起今日的天气,“真冷啊,若不是宁总兵磨磨蹭蹭不敢强攻,咱们何至于来此遭罪?” 话音未落,险峻的山头突然响起轰鸣,响彻云霄,惊飞山中群鸟。 嘶吼和痛呼声此起彼伏。 季懿行猛地站起,瞭望山顶,见火光冲天,深觉不妙。 糟糕,中埋伏了!?[(” 狡兔三窟,尹轩转移了据点,燃爆了这座山寨! 其余兵卒也纷纷起身,慌了阵脚,“要上去支援吗?” 黑烟滚滚飘下,即便能救回一部分将士,也都是重伤者,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季懿行退后一步,磨磨后牙槽,“撤!” 离去时,连绵山峦,回荡着禁军将士痛苦的喊叫。 季懿行握紧拳头,第一次品尝到轻敌以及不听劝的苦涩。 回到驻扎地前,季懿行命令所有人以雪泥擦面,又燃尽枯枝蹭在发丝和衣袍下,做出支援后不得已撤离的假象,并串通了口径。 他们是部下,听命于主将,主将阵亡,太子未必会追责小喽啰。 事实也是如此,太子虽愤怒,但没有问责,还派出军医替他们查看伤势。 宁嵩过来探望时,随意扯过一个小卒,擦了擦他脸上风干的泥土,若有所思。 “作为支援的一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放弃同袍!你们呢?做了什么决定自己心里清楚!” 那点小聪明没能瞒过极具经验的老将,季懿行等人被罚跪在雪地中,承受着鞭刑。 宁嵩一袭银灰甲胄,双手握刀抵在地面,目光略过一众面部扭曲的兵卒,落在打头的季懿行脸上。 男子背脊挺直,一直没有认错,还反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以强兵去置换伤员,宁总兵觉得值吗?再者,主将急功近利,导致部下阵亡,与我们这些小兵有何关系?” 宁嵩发现,这个年轻人不是因为畏惧才退缩,而是没有血性的利己者。 他忽然庆幸,女儿嫁错了人家。 “你不配是季老将军的子孙。来人,扒了他身上的袷衣。”宁嵩攥住季懿行的衣领,“老子不屑奖赏你。” 皇城,永熹伯府。 赴席回来,夜色深沉,宁雪滢陪婆母在膳堂用餐,听公爹说起大同镇那边的情况。 “信差刚刚离宫,镇匪的进展缓慢。”喝了口小酒,卫伯爷摇摇头,“老臣们都知,尹轩曾是悍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先帝封为承戟侯,奈何陛下贪图臣妻美色,置尹轩......” 邓氏夺过丈夫的酒盏,“好 了老爷,少说两句,事情已过去那么久了。” 作为小辈,宁雪滢没有插嘴,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念想起父亲,待回到玉照苑,她命秋荷从嫁妆里取出一个拨浪鼓。 幼时闹脾气,父亲就会一边晃动拨浪鼓一边手舞足蹈吸引她的注意力。在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从未对她这个女儿发过一次脾气。 后来出嫁前,父亲找工匠打造了一个纯金的拨浪鼓,放进了嫁妆里,就是手里这只。 她拿着拨浪鼓刚走进东卧,就发现卫九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鱼鳔。 撕来撕去。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羞耻,宁雪滢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抢,“还我!” 卫九站起身,高举鱼鳔,仗着个头高,任她蹦来蹦去也够不到一点儿。 宁雪滢有些岔气,一张脸又红又烫。 外人面前贤惠端庄的淑女,在这个恶劣的男子面前破了功。 “不问自取即是盗,还给我。” “是你拿给卫湛的,卫湛的就是我的,怎是不问自取?” 诡辩。 宁雪滢腹诽了句,抬起脚踩上贵妃椅,去碰他举起的左手。 卫九垂下手,在她倾身时,曲起膝,快速将人从贵妃椅上单臂扛了起来。 视野翻转,宁雪滢失声惊呼,双手撑在他一侧肩头,“放我下来!” 卫九扛着她走到窗边,在推窗的间隙笑问:“再叫,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家丑不可外扬......宁雪滢抿住唇,却因气不过,一口咬在他侧颈,下足了力气。 咬侧颈是会出人命的,可卫九浑然不觉,还有点不愿承认的享受。 他扛着宁雪滢坐到贵妃榻上,被咬疼了就使劲儿拍她的臀。 惊吓过度,宁雪滢松开嘴,忿忿瞪着嘴角带笑的登徒子。 “卑鄙。” 卫九那一下,全然把她当做不听话欠收拾的小童,但拍下去的一瞬,又有了上次的奇妙触觉,可他嘴上不会承认。 “也可以不卑鄙。”卫九松开她,拿出不知何时写好的和离书,“签字画押就行,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宁雪滢夺过和离书,当面撕碎,甩在他的脸上,“我也有一份,等着卫湛来签,而不是与你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恶灵做约定。” 话落,周遭陷入沉寂,宁雪滢明显感受到这句话刺痛了他。 掸了掸衣衫上的碎纸,卫九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拉近自己,“记住,我和卫湛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再的激怒我,只会......” 他盯着她红润的唇,强行掐开她的嘴,用右手捏住了温热的舌,“只会丢掉自己的舌头。” 宁雪滢尝到男子指腹的咸味,一刹即离。 因愤怒生出的斗志被点燃,宁雪滢不退反进,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我会从卫湛心里根除掉你。” 卫九抵抵腮。 他喜欢坚韧不屈的对手,且 多留她一会儿无妨,“好啊,我等着。” 等女子去漱口,卫九蹭了蹭湿润的指尖,莫名不爽,有种被那女子嫌弃的感觉。 ?想看怡米写的《姻缘错》第39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可为何要在意那女子的态度? 恍然理不开心结,他索性躺回贵妃榻,寻了个舒服的睡姿,想要这样安静“睡”过去。 然而这张贵妃榻并非按着他的身形设计,躺靠起来并不舒服。 卫九侧躺,毫无睡意。 能根除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卫湛彻底放下心结。 彻底。 咀嚼着这两个字,卫九觉得讽刺。 宁雪滢漱过口后,一直将自己锁在湢浴里,等屋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她放下门栓走出去,疲累地想要倒下。 可贵妃榻呢? 呆呆站在原本放置贵妃榻的地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窗外传来烟熏味,她推窗向外看去,登时一愣。 家仆全部被支开,一身赫赤衣衫的男子站在一把燃火的木椅前,面庞拢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火焰蹿得老高,越烧越旺,而被燃之物正是何云舟所打造的贵妃椅。 一股怒火“噌”的蹿起,宁雪滢紧紧扣住窗框才没有冲出去甩他巴掌。 卫九如一个吃不着葡萄便毁了蔓藤的坏小孩,令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卫九占据着卫湛的身体,她束手无策,如今唯一破解之策要么是和离,要么是将他从卫湛的灵魂里剔除。 窗外严寒,她背过身抱住自己慢慢滑坐在地,听得窗外传来仆人扑火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诶呀,世子这是做什么?” “告诉各院没事了,是世子在处理一把废弃的椅子。” 火被扑灭时,被烧毁的贵妃椅已不成样子,被董妈妈差人搬走处理掉了。 庭院的青石上留下一道炙烤过后的火痕,任凭仆人怎么清洗也清洗不掉。 房门被人推开,宁雪滢闭眼不理,秋荷的声音随之传来。 “小姐,姑爷怎么把何云舟做的椅子烧掉了?” 没得到自家小姐的回答,秋荷脑补过度,以为是世子吃醋赌气,烧了外男送给妻子的礼物。 “小姐快起来,地上凉。”担心小姐想不开,秋荷一直念念叨叨,“你理理奴婢,给奴婢个准话。” 宁雪滢拍拍她的胳膊,“没事的,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哪里是没事啊!秋荷将人拉起,按坐在软塌上,又为她披上薄毯,这才一步 第 44 章 天儿还没亮,信差从大同镇那边送来消息,说是一名禁军将领为了立功,急于求成,误入尹轩布置的陷阱,致使一支队伍全部阵亡。 休沐的重臣们纷纷入宫,个个沉默,生怕哪句话惹怒了皇帝。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触霉头。 卫九坐在季朗坤的对面,手托盖碗,一下下刮着茶面。 按着日子掐算,此时此刻,太子应该已经想办法将季懿行送到了尹轩的手里,只是这则消息还未送回宫而已。 “哐!” 安静的大殿被瓷裂声打破,景安帝怒道:“一群酒囊饭袋,才会中了尹轩的埋伏!” 兵部尚书上前一揖,“此番重击是将领急于立功所致,与禁军的作战能力无关,还请陛下息怒。” “闭嘴!朕不免了你的职已是仁慈,再大放厥词,朕拿你问责!”景安帝怒不可遏,又将矛头对准太子,“监军是摆设吗?都不阻拦吗?” 众人腹诽,机密信笺上不是清楚写着,禁军将领不顾太子阻拦,执意带兵围剿尹轩巢穴导致中计身亡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不掌兵权,如何强行阻止? 相比其余面色各异的重臣,卫九执盏抿了口茶汤。 这一悠闲举动在此情此景下无疑是种挑衅,景安帝看向他,“太子是爱卿教导出来的,蠢到不可救药,爱卿是不是该引咎反省?” 卫九起身,“启禀陛下,前不久,臣夜观天象,有吉星照在大同镇的上方,相信不到两个月,在太子殿下的监督下,禁军联合大同镇的将士一定会擒到尹轩,剿灭那一带的山匪。” 景安帝哼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爱卿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吗?” 闻言,卫伯爷一瞬慌乱,替儿子捏了把冷汗。 卫九躬身,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冷幽,“臣敢。” 景安帝一拍桌子,“好!朕就喜欢爱卿这股从容劲儿,希望二个月后,爱卿还能保持这份从容与朕一起迎接将士凯旋。” 离开养心殿,卫伯爷急匆匆赶上前,“吾儿真的夜观星象了吗?” “没有。” 卫伯爷急得直拍大腿,碍于同僚在场,勉强维持仪态,“那你怎么敢立军令状啊?钦天监都没观测到吉星,你怎能胡诌呢?” 感受到父亲发自肺腑的担忧,卫九一改寡淡,慢了下来,“孩儿可让父亲失望过?” “从来没有!” “这次也不会。” 留下一句宽心的话,卫九迈开步子,独自走在红墙琉璃瓦的甬道上,去往东宫。 斜照的晨光落在他的肩头,一路随行。 卫伯爷握握拳,竭力维持淡然。 一人从后方走来,停在他的左侧,同样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 “本官总是觉着,卫世子身上有股让人心安的气韵。危难临头,不仅自己能化险为夷,也能带领身边人走出困境。” 卫伯爷看向突然出现的季朗坤,没了斗嘴的闲心,“多谢老兄吉言。” 季朗坤半开玩笑道:“不是抬举你们父子,是有感而发。” 上次被困雪山的经历犹记在心,季朗坤也深深记得卫湛的恩情。 那个为他披上御寒氅衣的年轻人如天上皎月,为他照亮求生的道路。 “星月自古相伴,明月不湮,吉星自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同镇那边就会传来捷报。” 与季朗坤斗嘴了数十年,卫伯爷第一次在对方口中听到暖心窝子的话,投桃报李,他转而安慰道:“令郎也会如期归来的。” 季朗坤望向大同镇的方向,喃喃道:“但愿吧。” 大年初六,开市大吉。 街面的店铺相继开张,炮竹声声,红火热闹。 初六开市后,各家各户开始走亲访友。 早在年前,宁雪滢就收到了庄舒雯的品茶邀约,按约定的时辰乘车来到阳春楼。 开张的第一单生意,老板娘亲自招待在侧,以“凤凰三点头”开场,为两位贵客冲泡起雀舌。 宁雪滢单手托腮,看向面色红润的庄舒雯,“妹妹滋养的不错。” 听闻准大嫂在督促卫昊读书,庄舒雯心怀感激,眼角眉梢透着欢喜,“过年进补得多。” 在与不太熟识的人相处时,宁雪滢容易冷场,好在庄舒雯是个活跃场子的高手,“姐姐可听闻家父弹劾大理寺少卿一事?” “略有耳闻。” 宁雪滢因惩治程胭在贵胄圈子里一夜成名,庄舒雯就此聊了起来,“程少卿的心腹部下在负责押解犯人回京的路上酗酒,犯人趁机咬舌自尽,断了重案的线索。程少卿有包庇之嫌,被家父在年前弹劾。”一提这事,庄舒雯有些发愁,“程胭因此与我断了来往。今日一早,城北的傅四郎亲自退了与程胭的亲事。” 宁雪滢也是在今早听说了这事儿,已闹得沸沸扬扬。但她没有唏嘘,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庄舒雯摇摇头,有些怅然,“雪滢姐姐尝尝这茶芽的味道,倘若喜欢,回头小妹让老板娘送去伯府一些。” 正在分茶的老板娘颔首,“庄大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喜欢哪种茶尽快开口,小店都会竭力提供最上等的品类。” 宁雪滢在茶艺上不算行家,但喜欢与精通茶艺的人打交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庄舒雯生了一副单眼皮,笑起来甜甜的。 离开阳春楼,步入人潮,两人结伴而行,身后跟着各府的车夫。 见到有杂耍的生意人,庄舒雯拉着宁雪滢跑过去,挤进层层人墙。 街道堵塞,两名车夫被人潮隔开,费力拉拽着马匹前行,可当他们来到杂耍的摊位前,却不见了两个姑娘。 伯府的车夫冲到人墙的最前面,还是不见自家世子夫人,登时身体一僵,“遭了!” 从东宫离开,卫九刚坐进马车,就收到一 则口信。 宁雪滢和庄舒雯被人绑架了。 疏帘遮蔽斜照的冬阳,车厢内暗淡无光,卫九坐在长椅上,转动起食指上的银戒。 每次有情绪波动,他都习惯转动银戒。 “卫湛,我若不救她,你将如何?” 他挑帘看了一眼天色,看起来并不在意,可眼底渐渐漫上一层黑沉云翳。 宁雪滢只能由他欺负,其余人想都别想,想就该死。 倏然,心口传来剧痛,他手捂心口跌下长椅,单膝跪地。 如斧凿的痛疼一下下袭来,快要砸开紧闭的心门,他忍痛抬眼,谩笑一声,“急了啊?” 一阵阵疼痛传来,俊面骤然苍白,他单手撑在车底,肩膀微耸,片刻趋于安静。 再抬眼,迸发出了属于另一个“他”的周正清冷。 强行“醒”来的卫湛撑住长椅站起身,眼底荡开茬茬寒意,风雪惧来。 “我的妻子,我自己救。” 失踪的事不胫而走。 卫伯爷和庄御史沉着脸坐在顺天府尹的面前,焦急等待着消息。 顺天府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直说不仅派出了大批衙役,还联合了刑部一同寻人。 “方圆百里已遍布朝廷的人,定会寻到两位娘子,还请两位大人稍安勿躁。” 庄御史拍桌而起,“在皇城出现绑架一案,乃是你的失职!回头,等老夫弹劾你吧!” 要不说不能招惹御史呢,顺天府尹递上茶水,一句句赔起不是。 比起暴躁的御史大夫,卫伯爷淡定一些,借了两个鸡心核桃转在手心,压抑着怒火。 有人胆敢动他卫氏长媳,是觉得卫氏没落了吗? 一批批伯府影卫和归隐于皇城附近的旧部全部出动,阵仗之大,震惊到了宫里。 西郊一辆疾驰的马车内,宁雪滢和庄舒雯被背对着捆绑在一起。 庄舒雯瞪大眼,叫骂个不停,只因绑架她们的人也在车中,竟是昔日的好友程胭。 程胭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在对上庄舒雯愤怒的目光时,表情麻木的有些可怕。 她的声誉被宁雪滢践踏,富贵和姻缘被庄舒雯的父亲摧毁,如今她该如何接受一无所有的自己? 脆生生的一巴掌掴在庄舒雯的脸上,程胭拿线团堵住她的嘴,“安静点,否则别怪我狠心把你丢进窑子里。” 相由心生,昔日雍容的贵女,剖开了内心的阴暗,露出了最狰狞的一面。 被绑在一起,宁雪滢勉强能够握住庄舒雯冰凉的双手,她使了使力气,默默给予安抚。 身体被缚,只能转动瞳眸观察周遭。 车内只有程胭一人,车外还有三个膀大腰圆的帮凶,应是程府的扈从,甘愿花钱办事,以后便是亡命之徒。 “程胭,你想以何种方式毁掉我和舒雯人?” “世子夫人觉得呢?”程胭 冷笑,“看见外面的三个男人了吗?随便挑一个。” 她又看向惊恐万分的庄舒雯,“剩下两个,由你来挑。” 幽叹一声,她故作高深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等摆脱了追捕,我就给你们挑选的机会。若是你们不主动挑选,那就由他们挑选你们好了。” 庄舒雯浑身发抖,从没发觉昔日的好友会有如此癫狂的一面。 宁雪滢斜睨一眼长椅之下鼓囊囊的包袱,发出一声笑。 程胭立即警觉,“有什么好笑的?待会儿哭都来不及。” “若我没猜错,你是打算在朝廷追究下来之前,带着金银细软逃跑的。”不顾程胭的怒视,宁雪滢向后靠在庄舒雯的背上,微微仰头呵出一口白汽,“程胭,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车外的三人是你府中的扈从吗?” 不痛不痒的问题罢了,程胭“嗯”了声。 “他们现在就好比屠夫,最后一个没得到肉的,会放过平日作威作福的你吗?”宁雪滢看向愣住的程胭,平静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待会儿,你会比我和舒雯还要惨。车外的三人,最想糟践的人是你。” “你胡说。”程胭逼近宁雪滢,压低嗓音,“他们收了我的钱,会替我卖命的。” “你被养在深闺,哪知人心的险恶?见钱眼开的好色之徒,在脱离程府后,还会听令于你吗?对他们而言,你才是那个垂涎已久又不可一世的猎物。摧残你,会让他们产生快感。” 这话不无道理,一股自危感席卷而来,想起那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程胭咽咽嗓子,自知平日眼高于顶,根本没把他们三个当成人,忽略了他们潜藏的欲念。 宁雪滢又道:“你没有自保的能力,迟早落入他们的手里。想要保全自己,就要与我二人合作。” 危急关头,程胭不傻,选择了趋利避害,“怎么、怎么合作?” 庄舒雯也扭头看了过来。 宁雪滢告诫自己要维持冷静,不被恐惧所侵蚀,“你的包袱里可有蒙汗药?” “有。”在察觉家族即将倾覆,程胭就备好了大量防身之物防身,她颤抖着取出一个药包,没了主意,“然后呢?” “松开我们。” “休想。” 若那三人最先对她预谋不轨,这二人趁机逃跑又该如何? 要死一起死。 宁雪滢闭闭眼,“把蒙汗药搅拌在水囊里,让他们润润嗓子。” 人在情急紧张时会口渴,需要喝水缓解。 “将水囊递给他们,切记,仍要以平日的口气,以免他们起疑。” 程胭忍着恶心递出水囊,“给你们润润喉。” 一人扭头接过水囊,态度已不再唯命是从,“兄弟们,小姐在关心咱们。” 另一个男子笑道:“不容易啊,还有被小姐垂青的一日。咱们如今是拴在一起的蚂蚱,小姐以后能对我们兄弟三人态度更好些吗?” 坐在中间的车夫接话道:“别指望了, 小姐可没把咱们当成人。” 听着三人的口气,程胭深深意识到宁雪滢没有危言耸听。 大难临头,她背弃家族卷走一部分家财是件多么愚蠢的决定。 留在府中充其量被贬为庶民,如今却要落入歹人之手。 可骄傲了十七年,她不甘心变成穷光蛋。 “笑什么笑,快点喝吧!” 只当是高傲的贵女在落难后学会了逢迎讨好,最先开口的那人拔下盖子猛灌一口,又递给中间的车夫。 车夫腾不出手,示意另一边的同伴先喝。 另一人喝了一口,又笑道:“小姐赏的水都如此可口,不知小姐是否可口?” 污秽的言语极为刺耳,不止程胭,就连宁雪滢和庄舒雯都深觉恶寒。 可无奈的是,车夫突然改变了程胭逃离的路线,直奔官道下的土坡而去。 程胭大惊,“为何改道?你要拉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隐蔽的地方。” 车夫没回头,笑声瘆人。 两只老鹰盘桓于空,鸣叫声回荡在广袤的郊野。 马车停在一处密林中,因时节,枝桠秃光,草地积雪。 程胭是被车夫之外的两人拖下马车的。 后背重重磕在地上时,她哭嚷着求他们放手,却还是被一路拖拽。 她看向马车,急急道:“那里面有个穿橘色衣裙的,特别漂亮,你们看看她!” 宁雪滢攥紧被缚的手,觉得车外的女子已不可救药。 庄舒雯不敢再哭了,悲戚笑道:“雪滢姐姐,咱们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生,好吗?” 她自小被父亲捧在掌心,自信张扬,不觉得女子是男子的配件,也不觉得清白是女子唯一珍贵的东西。比起清白,命更重要。 宁雪滢再次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好,我们好好活下去。” 与此同时,满脸横肉的车夫挑开车帘,一边拿起水囊润喉,一边笑道:“小娘子别急,等我们收拾完那个刁蛮的,再来疼你们。” 说罢撇下水囊,朝撕心裂肺的程胭走去。 程胭还在苦苦哀求,许诺给他们一大笔银子。 车夫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玩弄你,哥几个才最有成就感。” 说着解开腰带,吓得程胭尖叫连连。 可下一息,站在左右的两个同伴先后倒地晕了过去。 车夫一惊,方意识到水囊有问题。他压下嘴角,狠狠抽了程胭一巴掌,拉着她走向马车,丢在脚底下,随即登上马车翻找出另一个水囊,大口灌水想要冲淡药效。 待喝到反胃时才抹把嘴,蔑笑道:“待老子玩了你们三个,他们两个也该醒了,只能吃老子剩下的。” 之后,他又步下马车,当着宁雪滢和庄舒雯的面撕扯起程胭的衣服。 程胭刺出小刀,被车夫挥开。 庄舒雯吓得紧闭双眼,宁雪滢咬紧牙关才堪堪控 制住情绪。 蓦地,一只老鹰俯冲而下,直击车夫的后脑勺, 10本作者怡米提醒您最全的《姻缘错》尽在[],域名[( 头皮像是被什么刮破,车夫吃痛起身,反手探向后脑勺,血淋淋一片。 程胭趁机爬到车底下。 还好,还好有人及时救了她。 老鹰落在树杈上,又挥翅飞起。 车夫赶忙抱头蹲下,却见老鹰落在一人小臂上。 那人纵马而来,墨氅绯衣,里面穿的赫然是官袍,后面还跟着个训鹰师。 宁雪滢定定看着将老鹰放回天空的男子,悬着的心落了地儿。 卫湛纵马驰来,在距离车夫一步之遥拉拽起缰绳。 青骢马扬起前蹄,几乎是擦着车夫的侧脸落下蹄子。 车夫吓到尿了裤子。 卫湛稳住马匹,侧头看向车厢方向,见两个女子被缚一起,而躲在车厢下的女子衣衫不整,登时想到什么,微眯起眸子。 他缓缓拔出佩刀,指向车夫,“跪过来。” 对方一身绯色官袍,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车夫不敢不从,跪蹭着靠过去,“大人明察,小的是在替官府捉拿逃犯。” 卫湛以刀尖挑起车夫的下巴,“哪一个是逃犯?” 车夫指向车底下的女子,“是她,程少卿的嫡女程胭!” 程胭爬出来,仰头看向晚霞中那个被她偷偷倾慕多年的男子,不自觉呈现出楚楚可怜之态,“世子,救救我,我无路可走了。” 庄舒雯红着眼眶忿忿道:“卫世子别信她,就是她让人绑架了我和雪滢姐姐!” 早已猜出前后因果,卫湛淡淡发笑,手腕向上一提。 面门被划开深深一道,车夫捂脸发出哀嚎,嚎醒了另外两人。 两人见势欲跑,被大批赶来的官兵堵住去路。 随后追来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卫氏护卫、门徒、隐士。 三个卑劣之徒和程胭都被带上枷锁。 确切的说,程胭亦是卑劣之徒。 可就在官兵要带走四人时,卫湛叫住了他们。 “等等。”他翻身下马,不疾不徐走到三个男子面前,在三人发颤的目光下,手起刀落。 动作远超想要阻拦的官兵。 三人一同掉了命根子,倒在地上痛苦打滚,大腿都被豁开深深的刀口。 刀刃染血,卫湛嫌弃地擦在三人的衣衫上,又重重斜插在地。 而在路过程胭时,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刀,正是程胭用来防身的那把。 卫九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她的一头长发。 程胭瞠目,那是她平日最爱护的长发! 卫湛再懒得看她,大步走向车厢。 目睹一切的官兵们汗涔涔,无人敢与卫湛对视。似乎再狂悖的人,在卫湛面前都少了嚣张、多了拘谨。 卓跞如珩的人,也有狠辣的一面。 等走到车厢旁,卫湛探身进去替两个姑娘解开麻绳, 却只抱出宁雪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庄舒雯:......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旋即,她瞧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身影清癯,脚步踉跄,一脸担忧。 “舒雯妹妹!” 卫昊气喘吁吁地跑来,紧紧抱住庄舒雯,痛哭流涕,哭透了庄舒雯的半边袖子。 被抱住的一刹,庄舒雯望向天边,无奈地抿抿唇,还要反过来安慰比她还受惊的小竹马。 绛霄之下,寒木不再葱茏,被晚霞点缀出细碎瓅光,透过参差桠枝隐隐闪烁。 骏马如箭镞急速穿梭在空廓的幽径中,逦递无尽头。 途径一处冰冻溪水时,卫湛拉紧缰绳叫停马匹,低眸看向金簪歪斜的妻子,“吓到了吧。” 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墨氅中的宁雪滢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扒开遮挡在脸上的毛领,露出巴掌大的脸,于马背上睃趁起周遭,“这是哪里?” “抄近道回城。”没得到她的回答,卫湛又问了一遍,“被劫持时,可有害怕?” 宁雪滢极为口渴,低头寻找起水囊。 卫湛长指一勾,勾过水囊,替她拔下筛子,手臂绕过去递到她的嘴边,“喝吧。” 宁雪滢没客气,仰头喝了几口,才勉强缓释了五脏六腑的燥意。 卫湛静静看着,意识到这是紧张过度无法集中注意力的表现。 双臂不自觉地将她夹紧,有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想哭就哭吧。” 哭出来能好点。 宁雪滢还是不哭不闹的,“我想下马歇会儿。” 卫湛跨下马,抬手掐住她的腰,将人稳稳放在地上。 脚下没有踩实,宁雪滢身子一歪,靠在了男人的怀里。 曲径的杪头发生飒飒声,喤喤盈耳,显得周遭更为宁静。 宁雪滢发觉自己全部的力气与坚强都用在了被劫持的途中,她不想承认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可在自己夫君的面前,短暂的脆弱有何大不了呢? “夫君,你抱抱我。” 轻渺虚弱的声音,敲打在男人的耳膜中。 卫湛没有犹豫,环起本就扶在她肩头的手,一点点将人拥进怀里。 男人的怀抱充斥着清雅的兰香,是卫湛偏爱的小苍兰。 宁雪滢环住他的腰身,“抱紧我。” 心口再度传来痛觉,心跳失了节奏,卫湛忍痛收紧手臂,勒住女子单薄的背。影子幻化的“木偶”,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做真正的自己,是一件可怕的事。 宁雪滢歪头靠在男人胸膛,发觉只有无限地靠近,才有安全感。 她从男人怀里抬头,垫脚搂住他的肩,将人压向自己,送上了红唇。 唇上的温度熨烫了彼此。 宁雪滢真真切切体会到,有卫湛在身边的踏实感。 夕阳西下,曲径渐渐幽暗,他们忘情地拥吻,不能自已。 经受风雨吹打的花,暂时不能再承受磨难,卫湛倾身吻她,没有提及与卫九颠倒变换的事。 可转瞬,男人眸光一转,清冷褪去,聚满云翳。 同样清醒醒来的男人掐住宁雪滢的下颔,深深凝睇她动情的模样。 宁雪滢被疲惫席卷,无力支撑体力,只想钻进他的怀里汲取温度。 看着脸蛋恢复血色的女子,卫九莫名不是滋味,对卫湛是有多信任才会在虎口脱险后沉沉睡去。 卫湛真的值得你信任吗,宁雪滢? 他隐瞒你的事,可不止错娶一桩。 夜幕拉开,途中崎岖,宁雪滢在醒来时,身体没有半点颠簸。 她被男人绑在背上,严丝合缝。 揉揉眼皮,她从墨氅里探出脑袋,随后又缩了回去。 好冷啊。 “夫君冷吗?” 在前面纵马驰骋的男人闲凉开口:“冷。” “那你穿着氅衣吧,别冻着。我有你挡风,不需要的。” “不用,你穿着吧。”原本是句温情的话,奈何后面又加了句,“你娇气。” 宁雪滢气不过,拧他的侧腰。 卫九吃痛,“这儿能乱掐?” “......”! 第 45 章 纵马行驶到河边,卫九背着宁雪滢跨下马,解开绑缚的麻绳,分开彼此,又拿出马背上褡裢里的斧头和铁罐,径自走到冰冻的河面上,用力凿开一个窟窿洞。 看着男子撸起袖子独自忙活的身影,宁雪滢拢好氅衣走过去,“要做什么?” 用铁罐打上水,卫九头未抬地解释道:“水囊空了,还有一段路程,怕你......” 怕你口渴。 舌尖抵了抵上颚,卫九止住话音,凤眸微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 默不作声地灌好水囊,他又拿出褡裢里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塞进宁雪滢的嘴里,丝毫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像是在用粗鲁抵消内心泛起的异样。 宁雪滢拍开他的手,背靠马匹小口吃起来。 毕竟是馒头,吃了几口就觉口渴,宁雪滢看向卫九,“夫君,水。” 这是要他喂她? 真娇气。 腹诽一句,卫九拔下塞子,掐住她的下颔灌入一口水,气势汹汹的,手上动作倒是轻柔了不少。 馒头硕大,宁雪滢吃了一半自然而然地递到卫九嘴边,“夫君帮我吃。” 馒头被咬成月牙形,边缘留有淡红的口脂印,卫九呵一声,向后避开。 他从不吃剩饭,何况是她的。 被当面拒绝,宁雪滢有点淡淡的失落,但面上不显,又小口吃起来。 别浪费。 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丈夫与刚刚有些不同,甚至有些陌生。 可他不会是卫九,卫九是不会来救她的。 看她香腮鼓鼓,卫九夺过来,三两口吃了下去,又重重揩去她唇角的馒头渣屑。 吃猫食的,吃个馒头都这么费劲。 宁雪滢并非吃不下一整个馒头,而是因受到惊吓没了食欲,还有些反胃,才勉强咽下几口果腹。 投桃报李,她也替男人揩掉唇上的渣屑,眉眼弯弯的,温柔婉约。 卫九觉得刺眼,转过身不再看她。 灶房暖黄的灯火下,长鬓短须略显粗糙的中年男子挽起衣袖,在灶台旁忙前忙后,用寨子里最后一点儿面粉亲自做了碗手擀面。 季懿行被绑在柱子上,被强行喂下一碗面。 “你敢喷出来试试?”尹轩捂住他的嘴,哼笑地威胁着。 粗粝的手背满是皲裂和冻疮,眼尾的笑纹也比同龄人要深得多,当年那个富有书卷气的悍将,是如何一步步变糙的? 季懿行吞下一口面,扭头看向空旷的橱柜。 “你吃什么?” “很久没的吃了。” 季懿行轻嚷道:“没的吃先喂饱自己啊,喂我干嘛?!” “你是我儿子。” “我不是!” 像是个对待混小子的慈父,尹轩眉眼温和,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着面条,之后解开麻绳,拉着人向外走。 双手被缚,任凭季懿行如何拧腕都无济于事。 这时,有饿肚子的部下冲过来,挡在两人面前气势汹汹道:咱们都没的吃了,寨主还每日给这个囚犯好吃好喝,莫不是想借此巴结禁军?!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除了尹轩,无人知道季懿行的身份。 其余部下也看了过来。 悍匪心狠是出了名的,难驯,又随时会起内讧。 “杀了这小子,让宁嵩和禁军看看咱们的厉害!” “拿这小子向禁军换粮,要么直接剥干洗净给兄弟们做下酒菜!” 听此,季懿行深深意识到,若非没有尹轩多日的庇护,他早被这些凶狠的悍匪剁肉充饥了。想到此,他有些反胃,弯腰干呕起来。 尹轩替他拍拍背,又看向最先冲过来的部下,猛地抬腿踹向其肚腹,毫不留情,出其不意。 部下飞出一丈远,趴在地上咳出血。 “老子想对谁好,用得着你们同意?识相的就散去,不识相的......”尹轩扣了叩手腕,“要么滚出山寨,要么杀了我另立寨主。” 部下们面色各异,当真有人转身离开,身后跟着三五个喽啰。 尹轩高声道:“寨中缺粮,已不足以维持生计,人各有志,你们想走就走吧,但兄弟一场,老子想给你们一个忠告,咱们虽是匪,却也是人,昔日劫富济贫是为了生存和道义,如今即便落魄,也不该反噬良知去祸害山下的百姓!违令者,就算拼了这条命,老子也不会放过你!听清楚了吗?!” 警告声回荡在夜风中,无一人应答。 季懿行看着落寞的尹轩,心口积压的大石沉甸甸的。 原来,这座山寨的人是劫富济贫的山匪。 原来,他从不祸害贫苦的百姓。 他不允许部下掳掠民女,是因为感同身受吗? 是夺妻之恨促使他落草为寇吗? 当晚,季懿行躺在草垛上了无睡意。 尹轩真是他的生父吗?不是的话,为何掏心掏肺地对他? 正沉思着,左腿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传来剧痛,他“嘶”一声撸起裤腿,腿肚上赫然多了个血红的牙印。 季懿行从昏睡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窗明几净的居室中,床畔烧着火盆,里面传出芋头的香气。 一人坐在床尾,正在为他清理伤口。 “别!” 尹轩吐出一口黑血解释道:“山上有毒虫,若不及时吸出毒液,你会残废的。” 又吐出一口黑血,尹轩挤出药膏为他涂抹在患处。 季懿行头一次在忠孝上倍感煎熬,“跟我一同上山的两个人呢?” “放心,有我在,他们暂且无事,过两日就没准了。” “何意?” 尹轩漱了漱口,惨白着脸躺在床尾,“我手底下的人全是莽夫,是匪,匪哪有忠义可言?寨中无粮,他们早晚会食肉的。” 肉? 并非鸡肉、鸭肉、鱼肉,而是......季懿行品出了不同的含义。 胃部再次不适,季懿行费力坐起身,看向倒在床尾的尹轩,“你手里还有火铳吧,我劝你快些摧毁掉,以免寨中内讧,引火烧身。” “好。” 季懿行哪会想到对方能如此爽快,“真的?” 尹轩苦笑,“听儿子的准没错。” 季懿行偏头,既气又无奈。 尹轩单手捂住额头,眼底深处潺潺涟漪,卷起狂澜。 大年初七,皇宫养心殿。 新入宫的巫医为景安帝把脉后,提了几点意见,其中最重要的是尽快服用养生丸。只是...... “小民所制养生丸,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但需要采集未婚女子的心头血为引子,促进药效的发挥。” 景安帝在服用过巫医的其他丹药后,确有缓和急咳之效,他倚在宝座上,一手敲打着膝盖。 未婚女子不计其数,可他历来是个挑剔的,不会接受不知底细的女子的血。 “宫妃都非完璧,宫女又太过卑贱,你们说,朕该挑选哪个未出阁的臣女?朕会在事后封她为县主、郡主,甚至公主。” 候在养心殿的重臣们全都默不作声,无论选中谁家的女儿,对那女子而言都是重创。 心头血岂是能轻易取的?操作不慎很可能丧命。 景安帝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季朗坤的脸上。 听说他女儿多。 季朗坤垂眼躲避,膝下无论嫡庶,都是至亲骨肉,他做不出卖女求荣的勾当。 景安帝又看向卫伯爷,卫伯爷同样回避开视线。 景安帝呵笑,“老卿家怕什么?朕还不屑选取你府上的庶女呢,朕要嫡女!” 府上有未出阁嫡女的臣子们纷纷跪地,无一人站出来谄媚。 景安帝心中不快,最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皓鸿公主沈茹思。 “你们的掌上花,哪有朕的明珠娇贵?茹思,过来。” 众臣无不惊讶。 沈茹思睫羽轻颤,低眉顺目地跪倒宝座前,没等景安帝发话,主动开口道:“女儿愿意为父皇献出心头血。” 景安帝大悦,抬手覆在女儿发顶,“不愧是朕养出的明珠,货真价实,不枉费朕的偏爱。” 沈茹思笑了,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卫世子早就提醒过她,皇家亲情薄情,何况她从来不是皇家的血脉。 若有一日真相揭开,她会成为皇帝心中的污点,或许会被赐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消失得彻彻底底吧。 景安帝收回手,看向巫医,“尽快安排取血事宜,连夜制药。” 巫医大喜:“遵旨。” 众臣散去时,季朗坤悄悄走到巫医身边,“那是帝女,取心头血的事,可不能有闪失!” “尚书大人放心,只要公主身体康健,就不会有闪失。” 季朗坤叹口气,调转脚步之 际,见沈茹思看了过来。 他看懂了女子眼中的泪光,是恐惧的凝结吧。介于臣子的身份,他没有上前安慰,只稍稍颔首,耷拉着肩膀离开。 ?想看怡米的《姻缘错》吗?请记住[]的域名[( 一直缄默的卫九走出养心殿,与自己的父亲并肩离宫。 “吾儿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夜从城外回来着凉了?” “昨日没休息好,父亲不必担忧。” 卫九坐进自己的马车,摸了摸滚烫的额头,靠在车壁上闭眼嗤笑。 做每月逢九的那个自己时,甚至不知发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做卫湛真累,要把日常中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都品尝一遍,还要收敛心性以防被人看出破绽。 暮色四合,卫九回到玉照苑,见宁雪滢正在霞光里读书,出声咳了声。 宁雪滢抬眸,“你嗓子哑了?” 本是为了打声招呼,却不想被听出异样,卫九背手,“有吗?” 宁雪滢走过去,发觉他脸色苍白,便抬手捂住他的额头。 滚烫一片。 宁雪滢二话不说,拉着人走进东卧,又唤来秋荷。 把脉过后,秋荷肯定道:“姑爷体内气血运行不畅、阳气不足,是着凉的症状。” 宁雪滢随即写下药方,拿给秋荷过目。 秋荷欣慰地点点头,“小姐都写对了。” 可谓对症下药,进步着实不小。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坐在软榻上的卫九意味深长地轻哼了声:“我当是被人关心,合计是拿我练手呢。” 宁雪滢示意秋荷尽快去煎药,弯眸道:“关心和练手,两不耽误。” 卫九扯过毯子裹住自己,一副脆弱相,有点子弱柳扶风之态。 宁雪滢好笑,陪在一旁,但也不耽误翻看手里的医书。 书都比他重要是吧。 卫九抽走她的书,“啪”的合上。 “好好好。”宁雪滢无奈,纯粹地陪在一旁。 大年初七,本该针灸的,宁雪滢与秋荷商量后,打算推迟到明日,视情况而定。 喝了药,卫九倚在如意枕上假寐,裹在身上的毯子被压到身下,官袍也被压出了褶皱。 宁雪滢取来新的毯子为他盖上,之后就百无聊赖地守在一旁,每隔两刻钟摸一下他的额头。 歪倚在榻围上很不舒服,陷入浅眠的男人挪动起位置,横躺在榻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穿过炕几,搭在了女子的腿上。 腿上沉甸甸的,宁雪滢无奈地戳了戳他的小腿,温柔笑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睡觉不老实呢?” 发热会头胀,宁雪滢拿开他的腿,向一侧挪了挪,替他按揉起头维穴,力道不轻不重。 潜意识里没有察觉到危情,卫九没有醒来,沉浸在一片暖香中。 夜幕拉开,檐下灯火燃亮,宁雪滢做得腰疼,只好附身凑近男人耳边小声道:“夫君醒醒。” 纤薄的眼皮微动,卫九慢慢睁开眼,有些恍惚。 在意识到自己陷入沉睡后,他转过脸,对上女子温柔的眸,有那么一瞬,竟忘记自己置身何处,还以为是通过卫湛的视野看着宁雪滢,否则怎会觉得她温厚体贴又柔媚娇俏? 自知失态,卫九浑身不自在。 宁雪滢捶了捶腰,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夜里秋荷又为姑爷诊了一次脉,“明日后半晌若是不烧了,就应该无碍了。” 等秋荷离开,宁雪滢还是不放心,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摸一次男人的额头。 虽因发热意识昏沉,可卫九还是感受到来自她的善意。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滋味,很受用又很排斥。! 第 46 章 大年初八,尹轩赤着膀子一跃而下,游入厚厚的冰面上抓鱼。 山上无粮,山匪在河面上砸出一个个窟窿洞,河中的鱼也快殆尽。 许久不见尹轩冒头,被困在岸边的季懿行突然心慌。 人在饥饿时下水抓鱼,本就危险,何况河水冰寒刺骨。 “尹轩!你上来,我才不想吃鱼!” “尹轩,尹轩!!” 河面无波无澜,季懿行彻底慌了,奋力向前探身,挣扎着想要摆脱地钉的桎梏,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麻绳勒红了皮肤,他毫无知觉,只想下水将人捞起,也暂忘了对方是个钦犯。 “尹轩!!” 山脚下回荡着他的叫喊。 倏然,远处的窟窿洞里探出一条高高举起手臂,手里抓着一条鲢鱼。 尹轩咧着嘴冒出脑袋,光裸的膀子被冻得通红。 日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庞上,显得单纯无害。 季懿行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大声嚷道:“谁要吃鱼啊!自以为是的臭老头!” 尹轩抹把脸,嘴角依旧上扬,看起来畅畅爽爽。 当日,季懿行吃上了肉,也是当日,山寨发生很严重的内讧,有山匪想要杀掉季懿行三人泄愤。 尹轩挡在季懿行的面前,身上血淋淋的都是伤,依旧面色如常,“有老子在,没人能动你。” 满嘴的鱼肉变得苦涩,季懿行鼻尖发酸,呢喃了句“疯子”。 后半晌,宁雪滢在数不清次数的试温后终于放下心来。 “卫湛”彻底退烧了。 主仆二人着手准备针灸事宜。 卫九坐在软榻上单手支颐,兴致缺缺道:“我才退热,今日就算了吧。” 宁雪滢劝道:“明日初九,卫九醒来后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夫君还是老实针灸,以免心悸加重。” 看着又尖又细的银针,卫九呷口茶汤。合计在她心里,他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呗。 秋荷捻着银针靠近的一瞬,他险些呛到,“轻点。” “奴婢还没扎呢。” 小胖丫头不禁在心里嘀咕,姑爷怎么变娇气了?先前的几次,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她瘪了瘪嘴想笑,却在对上姑爷严肃的目光时,压平了嘴角。 害怕疼的姑爷,还挺接地气的。 人都有弱点嘛。 巨阙穴被刺入时,卫九无意识地握住了宁雪滢的左手。 左手被紧紧攥住,宁雪滢拧起眉尖,也跟着疼了起来。这人怎忽然害怕针灸了?烧糊涂了? 一副银针下去,卫九不知“嘶”了多少次,他冷着脸呷茶,很快让一壶茶水见了底。 这时,绿萼苑来了人,是名管事,看样子是有急事,“大姑奶请大奶奶过去一趟,说是大奶奶最关心的事情。” 才刚施过针,还未拔下,宁雪滢略有 沉思,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吩咐秋荷照顾在房中,作势要随那人前去。 卫九抬眸,“宁雪滢,你最关心的不该是我吗?” 谁拔针都一样,夫君别耍小性子了。2_[(” 房门一开一翕,人已消失在房中。 被留在房中的秋荷挠挠鼻尖,笑嘻嘻道:“委屈姑爷了。” 卫九示意秋荷去开窗,他要看看那个狠心的女人是如何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冷的天开窗子,不是找罪受吗?秋荷心里不情愿,却还是乖乖推开窗,倏然,一只狗头蹿上来,吓得她连连退后。 “阿顺!” 阿顺搭上两只爪,伸长舌头向里看。 卫九扶额,又让秋荷赶快关窗。 蓦地,他心口一振,徒然生出不可言说的痛楚,那个“他”即将破心门而出。 “拔针。” “还没到时辰呢。” 卫九抿紧唇,兀自拔下所有银针。 这时,宫里来了人,请他入宫见驾。 信差刚刚送来密函,以尹轩为首的山匪活捉了三名禁军,其中包括季懿行。 禁军被山匪活捉,皇帝大发雷霆,直说是奇耻大辱,拔剑刺穿了季朗坤的官帽。 这会儿,季朗坤正跪在御前,请求奔赴大同镇为剿匪出力。 可户部尚书能去做什么? 不少老臣相继入宫为季朗坤求情,皇帝余怒未消又燃新火,当场吐血。 卫九从宫里出来时,心口剧烈跳动,他加快脚步想要回府,无意瞥见走在斜前方的季朗坤。 风光无限的正二品大员被皇帝当堂挑了官帽,长发披散,颓然狼狈,没了脸儿也是人之常情。 “季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朗坤犹豫了下,夹着官帽停下脚步,“贤侄有何指教?” 听得“贤侄”二字,卫九稍愣,忽然想起雪山救援一事,“令郎一事风波还会再起,伯父若是看得起小侄,不妨听小侄一句劝,先将宗亲中老弱病残孕者送去远方安顿,等陛下降罪时,也能保他们不受牢狱之苦。” 季朗坤皱起浓眉,“贤侄是否言重了?犬子虽被山匪抓获,但绝不会屈服,说不定还能破釜沉舟啊!” “尹轩狡黠,是不会被令郎反攻的。” “即便如此,只要不屈服,陛下应该也不会将怒火波及到整个季氏吧。” “伯父还请听小侄一劝,尽快送走羸弱的家人。” 看在前世季朗坤忠于太子沈陌玉又宁死不屈于新太子沈懿行的份儿上,卫九给予了提醒。 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在他,也尽是季氏的造化。 微微颔首,卫九提步离开。 回到府中,季朗坤犹豫再三,听从了“卫湛”的建议,当日就送走了一部分家人和宗亲,之后独自坐在冰凉的庭阶上,叹息连连。 照理说,季氏不至于被抄家 ,但陛下暴躁癫狂,指不定会拿他们泄愤。 “卫湛”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坐在了他的身边。 听见动静,季朗坤扭头瞧去,内疚道:“你若想走,府中人不会阻拦。为父可以替老三写一封放妻书,虽有些牵强,但令尊是手握兵权的都指挥使,陛下不会为难你。” 杜絮静默,没有回答,递过一个手炉,陪着他望了会儿月,随后起身离开。 于当晚拿到放妻书。 在这出大戏里,是时候退场了。 杜絮笑了笑,没带走府中一件宝贝,连嫁妆都尽数留下了,唯独敲晕扛走了服侍在旁多日的侍女阿枳。 小丫鬟甚合他心意,舍不得留下,即便她是季懿行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另一边,来到绿萼苑的宁雪滢被卫馠拉进书房。 “大嫂坐。” 肖遇慕正坐在桌前的轮椅上,桌上堆放着科举用书。 已有了三分猜测,宁雪滢按捺住激动,不自觉绞起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有消息了?” 莫不是这对夫妻为她寻到了薛老子嗣的踪迹?蛛丝马迹也好啊。 肖遇慕摇着轮椅来到宁雪滢面前,有着宁雪滢暂时看不透的深沉。 卫馠站在轮椅旁,单手搭在丈夫的肩头,“大嫂,你要找的人,我们大概找到了。” 大概...... 比蛛丝马迹还要令人心潮澎湃。 宁雪滢站起身,颤着嗓音道:“算我求你们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卫馠褪去平日的傲慢,红着眼睛拿出那幅临摹的画像,指了指二岁幼童穿着的小袄,“遇慕说,他被养父养母带回家的那日,就是穿的这身衣裳,现在还留存在肖家的衣柜里。我已让人去请公婆过来,还叮嘱他们将那套衣裳一并带来。” 宁雪滢彻底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仰着脸的肖遇慕。 苦苦寻找的人,近在咫尺。 宁雪滢忽然情怯,转过身深深呼吸,待转过身时,非但没有冷静下来,也红了眼眶。 “妹婿对两岁的事还有印象吗?” 鲜少有人能记住两岁时候的经历,但确有一些人,会记得某些零碎模糊的画面,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 肖遇慕摇摇头,遗憾道:“我唯一记得的,是被爹娘带回肖家那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关于生父生母,我毫无印象。” 薛老与儿子也是走失在冬日,宁雪滢再看肖遇慕,竟真的有种再见故人的错觉。 在绿萼苑等到深夜,宁雪滢终于得见了那身两岁小童的旧衣,与画像中的一模一样。 肖氏夫妻在看到画像后,惊讶得说不出话。 血脉使然,缘在千丝万缕中。 肖母眼含热泪,“初遇那日,遇慕就是这副打扮,老身不会记错的。” 一旁的肖父也跟着点头,“虽已过去 十八年,但我们老两口偶尔会回忆那日的场景,早已烙印进脑海。” 宁雪滢闭闭眼,自知不必再纠结。 云开,月已明。 肖遇慕忽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站起身,吃力地走向宁雪滢,作势要跪下。 宁雪滢赶忙扶住他,“这是做什么?” “大嫂恩情,无以为报,愿以此生效犬马之劳。” 关于身世之谜一直是肖遇慕的心病,面前这个女子,不仅为他缓解了腿疾,如今又解了心病。 是他的恩人。 看着这一幕,卫馠默默逼退眼中泪意,从今往后,她真的欠下宁雪滢一个莫大的恩情。还好,没有与恩人交恶,及时回了头。 当身世一事传遍伯府上下时,邓氏泪潸潸地擦拭起眼角,“我就说,雪滢是旺咱们家门的。” 卫伯爷连连感叹,特意让姜管家端上一壶酒小饮起来。 肖遇慕的痹症还未被控制住,不宜长途跋涉远赴金陵。卫馠与爹娘公婆商议,打算在迎春花开的时节南下。 届时,会试和殿试也已结束。 而肖遇慕或许会带着进士的功名,祭父祭母。 深夜回到玉照苑时,宁雪滢与秋荷在卧房内聊了许久。 “我嫁入伯府后,一直都在寻人,如今终于了却了一半的心事。” “小姐还要继续寻找俞夫人?” “锦衣卫没寻到人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虽机会渺茫,但总要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吧。” 秋荷拉住她的手,“无论小姐做了什么决定,奴婢都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宁雪滢闭目浅笑,忽然想起一件麻烦事,“姑爷呢?” “姑爷从宫里回来,就一直闷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宁雪滢赶忙催促秋荷收拾细软,忙了一整日,差点忘记逢九的日子,卫九又要出现了。 “叫上青橘,咱们去府外住一两晚?” “啊?如此仓促吗?” 主仆三人连夜收拾细软,带着两名护卫一名车夫外加阿顺“逃离”了府邸,离开前只与青岑打了招呼。 临近子夜中段,青岑看着书房珠帘内哂笑的男子,十分不解,“小伯爷?” “出去。” “......” “要我说第二遍?” 青岑不会违抗卫湛的指令,没再多言,默默退出书房。 坐在太师椅上的卫九手捂心口,弯腰面朝下,脸色煞白,“卫湛,你在愤怒?记住,我们是一体的,休要背叛我。” 子夜中段来临的一刻,卫九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下一息,男子坐起身,疏狂瞬间收敛个干干净净,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雅温淡。 他抬手按在眉间,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是何原因,会让自己与卫九交换了支配身体的顺序? “青岑。” 青岑走进来,试探问道:“ 小伯爷有何指教?” 听得称呼,卫湛淡淡道:是我?[(,不是卫九。” 青岑瞠目,面带惊喜地走向书案,“世子能压制住小伯爷了?” 卫湛还保持着按揉眉心的动作,不是压抑住,而是情况变得不可控了...... “滢儿现在何处?” 因先前被小伯爷欺骗过,青岑不是没有防备,但不知为何,当真正的卫湛出现在眼前,他可以清楚肯定,此人是世子,而非小伯爷。 “大奶奶只说她会下榻在城西的客栈。” 既锁定在城西一带,大大缩小了全城寻找的难度,卫湛垂下手,“派人挨家客栈打听。” 等青岑退下,卫湛拿起卫九留在桌上的手札,上面清楚记述着廿九之后发生的事,唯独跳过与宁雪滢有关的事。 可能连卫九自己都不知,如今为何要隐瞒自己与宁雪滢之间的事。 明明之前为了气卫湛,还故意与宁雪滢做出亲昵的举动,甚至有过亲吻。 连夜下榻在城西一家客栈,宁雪滢简单洗漱,与两个小丫头挤在一张床上。 青橘又以为大奶奶与世子产生了隔阂,但一想到明日能好吃好喝,也就不纠结了。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翘着脚絮絮叨叨,惹恼了想要歇下的秋荷。 两人叽叽咕咕,吵得趴在床下的阿顺捂住了狗耳朵。 宁雪滢躺在最里侧,也被她们吵得耳根子嗡鸣,“好了,快睡吧。” 两人各哼一声,谁也不服谁。 宁雪滢没理会,也没必要做和事佬,翻身背对她们闭上了眼。 来得匆忙,没有选好客栈,夜里大风呼啸拍得窗棂咯吱响,外加阿顺的呼噜声,扰得宁雪滢辗转反侧。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感袭来,她坐起身,扒拉了一下睡沉秋荷,又晃了晃一直梦呓的青橘。 两人倒是睡得挺香。 无奈地摇摇头,她蹑手蹑脚地下地,晃醒了唯一靠得住的阿顺。 “我饿了,阿顺。” 点燃一盏弦月灯,宁雪滢牵着阿顺走出房门,寻到守夜的店小二。 客栈店面很小,夜里没有备夜宵,店小二指着对面的铺子,“小店和对面的粤菜馆是一家,姑娘要什么,小的过去取。” 宁雪滢掏出碎银,点了一碗鱼片粥,外加一盘葱姜炒蟹。 店家还附赠了两小罐酸姜和咸柑桔。 鱼、姜以及酸的口感,都是卫九讨厌的,宁雪滢甚是满意,坐在一楼的客堂里慢慢享用,还给阿顺要了一根大骨头。 店里生意冷清,店小二靠在门口打着哈欠。 夜晚的街市不比年前热闹,偶有背着箱笼的游子连夜赶路。 宁雪滢舀起鱼片粥吹了吹,忽见倚在门口的店小二徒然倒地。 她猛地站起,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被人自身后捂住了嘴。 “是我,滢儿。” 阿顺龇起獠牙,却在看清那人容貌后,改成了摇尾巴,还倒在那人脚边蹭起背。 宁雪滢眉梢一抽,轻轻踢了踢阿顺。 阿顺非但没收敛,还愈演愈烈。 无奈之下,宁雪滢只能自救,她张开嘴,使劲儿咬住男人掌心,在听得闷哼后,撇开桎梏她的双手,头也不回地向二楼跑去, 却在下一瞬,再次被人从身后捂住嘴。 卫湛提起使劲儿挣扎的女子步上二楼,踹开一间空置的客房走了进去。 整座客栈被卫湛的影卫包围。 客房内,卫湛反脚带上门,将宁雪滢放在地上,紧紧抱住。 唇被堵住,宁雪滢瞪圆眼,拼命地拍打起来,“卫九,唔,你发什么疯?!” 唇上传来撕咬的痛意,卫湛拉开距离,原地一旋转了半圈,将宁雪滢摁在门板上,抓起她两只乱动的手高举过头顶。 “是我。” 他低沉开口,面色凝重。 可屋里黑漆漆的,宁雪滢根本看不清他的目光。 想起上次在客栈被轻薄的噩梦,她因太紧张,只想逃离,情急之下,曲膝攻向男人底盘。 卫湛向后退去,避开了重重的一击。 宁雪滢转身拉门,却在听得一句话后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我是卫湛。” 扣在门缝上的手微收,宁雪滢缓缓转回身,在点点月光中捕捉到一道清隽轮廓。 稍稍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她听出了来自卫湛的熟悉口吻,与前些日子的“他”大不相同。 掐掐掌心,确认不是梦才缓缓走上前,“怎么回事?为何是你?” 卫湛点燃桌上烛台,上蹿的火焰照亮了客房。 掸了掸指腹,卫湛不知该从何解释,也不知明日之后,占据这具身体的会是谁。 当宁雪滢得知前几日与她朝夕相对的人是卫九时,头脑轰鸣一声,被卫湛扶住肩才勉强站稳。 卫湛有些担心她会因为排斥卫九而疏离自己,扣在她肩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还好吗?” 宁雪滢倒在他的怀里,“我不好。” 自认能分清卫湛和卫九的她,彻底陷入迷茫。可忆起前几日相处的点滴,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卫湛不怕针灸,卫九怕。 卫湛会对她嘘寒问暖,卫九只会冷嘲热讽。 卫湛不会拒绝与她燕好,卫九拒绝了。 想到此,她懊恼地咬住指尖。 “所以,每月逢九的规律已经不适用了?你控制不住他了?” 卫湛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从未控制住过。” 倒也是如实的回答。 “救我的人,是你还是他?” “是我。” 宁雪滢心里稍安,渐渐找回熟悉感,可还是推开了面前的男人。事发突然,她需要独自消解烦乱的心绪。 卫湛没有打扰她,安静陪在一旁。! 第 47 章 与此同时,皓鸿公主沈茹思被第一次取了心头血。 富丽堂皇的寝殿内,女子苍白着脸,疲惫麻木地躺在由名匠重工打造的暖玉床上。 取出心头血,巫师用冰鉴封存,躬身退离。 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为公主掩好兜衣和外衫,“殿下可觉得不适?” 隔着衣衫,沈茹思轻轻抚上被处理过的伤口,只觉讽刺。心头血真的能作为引子使药效翻番吗? “去派人打听一下,太子殿下何时回城。” 剿匪成功前,太子是不会回城的,侍女心里明镜,更别说公主殿下。 可沈茹思知道,深宫中唯一关心她的人只有太子。 若太子知道她被父皇取了心头血...... 不,父亲是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取女儿心头血的! 破晓时分,天边依旧黑沉,数名御医随景安帝赶至公主府抢救陷入昏迷的沈茹思。 巫医操作不当,导致伤口大出血。 卫湛得到口信,带着宁雪滢从城西客栈赶往公主府。 景安帝勃然大怒,命人架来巫医质问。 巫医跪地求饶,“小民离府时,已为公主处理好了伤口!望陛下明鉴!” “带下去!”景安帝怒不可遏,却没有痛下杀手,权衡起利弊。 卫湛站在抄手游廊的对面,目睹这一幕,了然于心。皇帝觉得巫医还有用,不能除掉。 凤眸一转,他看向微敞的大殿,御医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皇家的假公主,对自己足够狠,不枉自己冒险与她合作,为她改写前世的命运。 此番过后,皇帝还会执意取人心头血吗? 答案并不难猜。 会的。 这出苦肉计,鲜血淋淋,无疑是报复的戏码,以此能让朝臣看清皇帝疯狂不可救药的一面,为太子登基施以仁政做铺垫。 景安帝如同半个疯子,暴戾成性。 卫湛带着宁雪滢离开公主府时,恰好瞧见季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微微颔首,“伯父。” 没有进府的季朗坤急忙打听起公主的情况。 “还在抢救。” 老者以拳击掌,“老夫一直觉得皓鸿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陛下怎能如此糊涂!” 相比老者的愁苦,卫湛淡然的有些麻木,“陛下薄情,已不是一两日了。伯父可将公主当作前车之鉴,有朝一日若能向陛下讨要些奖赏,最好讨到丹书铁券,以保季氏上百口的性命。” 丹书铁券,那相当于免死金牌,那是皇家最高的赏赐,多是赏赐给军功赫赫的大将。 连自己的父亲都未取得如此殊荣,何况是他们这些后辈。季朗坤苦叹着摇头,“贤侄说笑了,犬子的事,已快让整个季氏为之倾覆了。” 寒风染红指尖,卫湛双手拢袖,“说不定令郎会力挽狂澜,手刃尹轩。尹轩是陛下的心病,除掉他,于 陛下而言,等同于赢了一场大战,没准一高兴,当真允诺了。真有那个机会,小侄希望伯父不要脸薄。” 言尽于此,该给的提示都已给到,卫湛没再停留,带着宁雪滢回到伯府。 回到玉照苑,小夫妻挪开炕几,侧躺在软榻上相互依偎,身上盖着一张毯子。 卫湛搂住妻子的肩,轻轻拍拂,“晚膳过后,你带人再寻一家客栈。” 与卫九交替的规律已失,或者是很可能发生了颠倒,卫湛担心子夜过后,卫九会准时“醒”来,对妻子不利。 “折腾来折腾去的太累了,妾身不想动了。”宁雪滢在男人的胸膛上画圈圈,“妾身陪着夫君一起等待子夜。” “为夫不能确定......” “我知道。”宁雪滢捂住他的嘴,稍稍支起身,在他轻颤的目光下,单手扒开他的衣襟,吻在心口处,“我不信咱们两个人战胜不了一个影子。” 心口荡起涟漪,卫湛翻身,用力吻住下方的女子,下颌绷起优越的弧线。 气氛变得微妙,宁雪滢没想到一个心口吻会激起他如此大的反应,可自己身体的反应极为诚实,喜欢被他触碰,喜欢与他做漫浪的事。 “夫君。”轻吻在脖颈处传来痒意,她扬起头,面色愈发粉红,“轻点,轻点待我。” 宁谧中传出女子凌乱的呼吸。 卫湛俯卧,双手撑在榻面,呈现雄鹰落地展翅之姿,背脊上凹凸起伏的肌肉都像是精雕细琢的美玉,极富美感。 一只小手无力地搭在榻沿,被卫湛的大手紧紧握住。 炕几被蹬踹在地,发生“哐当”一声重响,之后,传出的是支离破碎的响动。 软榻的四个弯腿也在动。 从榻到床,白日不宣淫的规矩,被府中最自持的公子给打破了。 状况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中途叫了两次水。 帷幔外,董妈妈端来可口晚膳,“世子、大奶奶,晚膳已备好。” 宁雪滢躺在绵软的大床上,头枕卫湛的手臂,羞得快要不能见人。 哪有世家子弟在白日里这般放纵的? 被欺负的没了力气,她就用牙狠咬卫湛的胸膛。 卫湛任她胡闹,示意董妈妈带人离开。 “滢儿,人都退下了。” 宁雪滢负气不肯松嘴,被卫湛轻掐住后颈才罢休。 顶着粉扑扑的娇颜,她作势要起身,可体力早已虚脱,连穿衣都非亲力亲为。 为她穿衣的间隙,卫湛瞥了一眼女子锁骨之下三寸处的齿痕。 倒是配了对,谁也不亏。 抱着人儿靠在床围上,卫湛低头问道:“真的不走吗?” 子夜一过,想走可能都走不了了。 宁雪滢背贴他的胸膛,把.玩着他干燥的大手,“不走。” “不害怕他?” “不怕。”想了想,宁雪滢扭头撇撇嘴,“其实,卫九有很多弱 点的,他怕针。” 不知是不是不愿从她口中听到卫九的名字,卫湛扳过她的下巴,附身啄了下。 宁雪滢被缠腻怕了,担心他会再索取,立即缩回被子躺在外侧,将自己包裹得像蚕蛹。 卫湛没再闹她,所剩的时辰不多,不容他再肆意下去。 “卫湛,我饿了。” 卫湛没说什么,整理好衣衫和仪容,抱起小妻子走到桌前,亲手喂她用膳。 指着晶莹剔透的糯米糕,宁雪滢娇气道:“我只想吃半个。” 卫湛夹起,递到她嘴边。 宁雪滢真的只吃了半个,随后看着男人默默吃掉剩下一半。她弯弯眼睫,每样都吃了几口,剩下的都被卫湛解决掉了。 出了那么多力,是该补补。 这才是她的丈夫,会乐意与她共享美食。 用膳后,两人漫步在庭院里消食,深夜檀栾形影朦胧,映在女子半边脸上。 卫湛抬手,默默替她挡住斜伸的枝桠。 走到拱桥上,宁雪滢转过身背靠栏干,显然是有话要讲。 耸秀削背的女子,锦缬衣裙轻扬,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如浮翠流丹中最秾艳的一笔。 卫湛停在她面前。 宁雪滢拨开衔在嘴角的发丝,柔声道:“咱们是夫妻,夫妻本该是一条心。夫君今日能将真相及时告知妾身,妾身便能陪你一同面对各种困难。” 她上前半步,仰头盯着男人的下颔,“答应我,除了朝廷上不能说的秘辛,不要再有其他事隐瞒我,好吗?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欺骗。” 溪水激石泠泠不绝,可寒冬冰冻了溪面,无法听到里面传出的自然声响。 卫湛缄默不语,似以沉默代替回答,又似没有回答。 知他性子闷,宁雪滢垫脚揪了下他的耳垂,“闷葫芦一个,我当你默认了,日后休要骗我。” 少倾,卫湛看向女子离去的背影。 晚风化为兰桡,载佳人在迷雾中远行。 深夜,小夫妻对坐在书房内,等待宵分的到来,之所以不选在卧房,只因宁雪滢不愿在卧房与卫九相对。 青岑陪在一边,手里拿着几个还有些发青的桔子,用以待会儿试探“醒”来的小伯爷。 他知道,小伯爷不喜酸口。 卫湛坐在太师椅上,目光一直落在身边翻看医书的妻子身上。 有外人在,宁雪滢不大自在,抬头努努鼻子,带着小小的警告。 卫湛移开视线,拿过青岑手里的一个桔子,慢慢剥开,在“漫长”的夜晚中打发时辰。 当子时中段到来的前一息,男人静静闭上眼。 宁雪滢合上医书,紧张地凝睇着。 青岑则在无意识中捏碎了一个桔子,满手是汁水。 片刻,男人睁开眼,坐直身体,面色如常像是没有过任何情绪波动。 “是我。” 连语气 都未变,清清冷冷的。 青岑松口气,但有了前车之鉴,还是把桌上剥好的桔子递了过去,“世子吃一个。” 这无疑是种试探。 男人拿起桔子,一瓣瓣地吃了起来。 随后看向青岑,“挺酸的。” 青岑点点头,少见的露出了笑。他记得小伯爷不喜欢桔子。 宁雪滢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书面,忽然附身凑进男人耳边,小声问道:“夫君今日一共吻了妾身几次?” 话落,女子红了双颊,但慎重起见,还是抛出了这个卫九或许唯一无法感知的羞耻问题。 搭在扶手的手微微收紧,男人垂目掩饰阴鸷,淡笑开腔:“两百次?” 宁雪滢目光肃冷,立即拉开距离,起身向外走去,“青岑,他是卫九,看住他。” 青岑立即沉下脸。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托腮浅笑,“一个个都把我当成敌人不成?我伤过卫湛?” 青岑严肃道:“你伤过大奶奶。” “......” 宁雪滢转眸,故意激他,宣泄着前几日被戏耍的愤怒,“卫九,喧宾夺主也无用,卫家人珍视的是卫湛,不是你,这里没人喜欢一个影子。快把卫湛还给我们。” 影子? 卫九绷直唇线,眸光如含淬刃。 他起身的一瞬,青岑退至宁雪滢的身前,呈现出保护状。 卫九深深呼吸,踢开椅子走向屏风。 很快,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更衣声。 等那人再出来时,已更换了钟爱的紫衣,又慢条斯理地戴上银戒,“抱歉,还不了。” 宁雪滢冷着脸拉走青岑,重重合上房门。 书房陷入空寂,留下卫九一人,还有一道被灯火映出的孤影。 寒风萧萧的长廊上,青岑和宁雪滢并肩走着。 “卑职觉着,世子和小伯爷之所以发生了转换,是因为小伯爷在无意识地加深诉求和欲念。” 跟在卫湛和卫九身边这么久,青岑不是凭空猜想。 亦如卫九这种性格,看似乖戾跋扈,实则是渴望被人注意到的。 而卫湛的情绪一直是稳定不被他人左右的,随遇而安,即便面对心魔卫九,也能淡然接受。 因着一重灵魂的欲念不断加深,才会产生这种转变。 听着青岑有理有据的分析,宁雪滢点点头,却分析不出卫九因何加深了欲念,又是哪一种欲。 只是希望让身边的人重视他吗? 若真如青岑所言,一旦卫湛发现卫九的欲念所在,加以扼制,可能还会再次压制住卫九。 但愿是这样。! 第 50 章 因着宁雪滢将要来月事,卫湛不敢太过随性。 稍稍纾解了几下就退离了开,撑起上半身看着湿漉漉的妻子。 一滴汗落下。 宁雪滢自是娇气,没有欲拒还迎更没有纵容之意,侧身曲了曲膝,缓释不适。 侧躺的曲线曼妙的难以言说。 卫湛呼吸略重,抓起她的手轻吻。 女子肌肤湿潮,像是润了一层春潮。 四更万籁俱寂,玉照苑却忙碌不已,董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庆幸小夫妻和好如初。 青橘捧着点心吃得香,“我就说,没有美食哄不好的人。” 董妈妈拍拍她的头,“就知道吃!” 寅时,卫湛独自穿好官袍,手拿乌纱走到床边,附身吻了吻沉睡中的人。 离开府邸时,还叮嘱董妈妈去二进院打声招呼。 一连两日没见儿媳过来请安,邓氏起初有些担忧是儿子惹了儿媳不快,在从董妈妈口中得知夜里的情况后,立即以绢帕掩嘴偷笑出声,“真的?” “是啊,夜里就和。” 见有其他子嗣过来,邓氏扣紧双手,又恢复了主母的稳重。 同样起晚的卫昊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被母亲揪着耳朵训斥了几句。 “不到一个月就要会试了,你怎么这么有心啊?” “才寅时。” “你父兄都去上朝了,你的妹婿在寅时前就开始背书了。” 卫昊一向油盐不进,打着哈欠往外跑,生怕再被母亲拽住劈头盖脸训责一顿。 日上三竿,宁雪滢坐在妆台前上妆,脸色粉润,明艳若桃李,无需粉黛遮掩。 她放下胭脂,拍了拍发烫的脸,还是无法消解夜里的燥意。 这就是小别胜新婚吗? 夜里卫湛双臂撑起时,有一滴汗珠自额头落下,好巧不巧滴落在她的嘴里。 她嫌弃说咸,他就...... 宁雪滢无法再去回忆那个场景。 看她青涩的模样,董妈妈有些惊讶,莫不是还适应不了自己的夫君? “世子年轻力壮,可能会不知节制,大奶奶下次可以尝试用手。” 老嬷嬷的话让宁雪滢回忆起上次的经历,心虚地趴在妆台上不敢抬头。 董妈妈失笑,拿起嫣红的口脂示意,“夫妻你侬我侬本就正常,大奶奶不必羞臊,有些小夫妻还会另辟蹊径呢。” “......” 宁雪滢听不下去了,脸红的快要滴血。 另一边,剿匪的禁军陆陆续续地返程,拉运着一口由寒冰打造的棺椁。 一部分将领已开始有意无意地寻找机会与季懿行攀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听着天花乱坠的夸赞和奉承,季懿行僵着脸不为所动,已不再是先前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将。 送行禁军的宁嵩将一切看在眼 里,有一丝疑惑,倒也没有多想,他勒紧马匹,停在了一处枯草地上,目送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去。 拜别太子时,他递上一封写给女儿的书信,请求太子转送。 军职在身,没有圣旨传唤,是不能随意离开大同镇的。 在妻子的来信中,听闻女儿过得很好,他稍稍安心,也期盼着朝廷的准假,也好尽早与女相见。 行了小半日的路程,大军在一处山峦下休息。 太子屏退一众侍从,独自走到季懿行的身前,淡笑道:“小将军手刃尹轩,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孤还没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汗马功劳属实夸赞,季懿行从树干旁起身行礼,嘴里还塞着一小块发面饼。 他的目光麻木呆滞,像是盛了万千心事,即便面对储君,也不显热络,更没有显露出受宠若惊。 在旁人眼里就显得过于自以为是了。 可太子就想要他保持这样的态度,直至面见圣上。 转身之际,十六岁的储君压下嘴角的笑,全然不见方才的宽厚仁和。 季懿行被安排在了单独的马车里歇息,已提前享受起皇家给予的殊荣。 可他做不到心安理得,一想到尹轩握着他的手捅刀的场景,就冷汗涔涔。 那是他的父亲。 躺在棺椁里,却无法入土为安。 浓烈的愁绪频频涌来,他倒在简易的木床上,呆呆望着车顶。 这时,有侍卫的声音响在车外,像是在与主帅禀告着什么。 “将军,刚刚末将几个去林子里解手,发现几个可疑的人尾随在咱们队伍后头,会不会是尹轩的同伙?” 主帅:“先抓了再说。” 季懿行坐起身,听见车厢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叫骂,他掀开棉帘看去,见三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被主帅亲手砍杀。 鲜血溅在雪地上。 他们倒地前,嘴里还嚷嚷着“寨主冤啊”。 季懿行认出了他们,是尹轩的心腹部下,纵使在弹尽粮绝时,也没有背离尹轩。 若是没记错,山寨被攻破前,尹轩说他放走六人,如今有三人折返,是不舍尹轩吗? 山匪尚且对尹轩有情有义,他这个做儿子的却...... 季懿行忽然胃部翻涌,转身弯腰干呕起来。 主帅瞥一眼,没有在意,让下属处理现场。 坦白地说,被抢了头功,主帅心里不怎么舒坦。 后半晌,庄舒雯过来府中做客。 “雪滢姐姐,劳烦帮我多督促督促卫昊读书,他懒散惯了,不鞭策不成器。” 宁雪滢无奈地笑笑,小叔的功课还轮不到她这个嫂子来督促,自有一群人在耳提面命。 “小叔聪慧,只要肯下功夫,不会落榜的。” “就怕他偷懒。”庄舒雯摇摇头,“不瞒姐姐,其实家父一直不看好卫昊,几次想要悔婚的,是我拦下了。” 宁雪 滢摇摇头,情之一字,困住了多少男女,亦如庄舒雯这样豁达的女子,也被困在其中。 众所周知,庄御史是出了名的女儿奴,怎会乐意将女儿嫁给卫昊这种游手好闲之辈!宁雪滢对此并不诧异,青梅竹马的情意固然美好,可美好是需要用至诚去维系的。 希望卫昊珍惜。 庄舒雯在玉照苑用了晚膳,回府后却听侍女急匆匆禀告,说是长兄在花沁楼与人打了起来。 庄御史奉旨南下,庄夫人又因胸闷气短,一直在静养,府中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女儿打理。 庄舒雯带人去往花沁楼前,知伯府势力雄厚,让人给卫昊传了个信儿。 被课业的事折腾去了全部精力,近来还真没有去注意未婚妻那边的动静,卫昊在收到消息后,猛地站起,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边冲边问道:“讲清楚,具体怎么回事!” 门侍急切禀告:“听庄府来人说,是庄大公子在花沁楼里与人争夺花魁,动起手了。” 打架斗殴卫昊自认最在行,重重一叹,本想“金盆洗手”的。 他握了握手里的长剑,登上马车赶往花沁楼。 入夜,卫湛回府时,青橘忙不失迭地跑过去,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说二公子被人打趴在地。 “世子,庄府大公子与锦衣卫指挥使因抢夺花魁大打出手,事情在城中闹开了,不少锦衣卫都去了花沁楼,庄家小姐也去了,然后二公子去接应,被打伤了......” 锦衣卫指挥使秦菱! 卫湛面色凝重。 花沁楼是城中有名的青楼,光顾的恩客非富即贵,在那里惹事的人,多半也是世家的纨绔子。 毫无条理的叙述让卫湛耳鸣,他淡淡吩咐道:“去备马车。” 宁雪滢听后,想要一同前往,卫湛没拒绝。 季懿行即将归京,卫湛近来无暇顾及其他事,没想到这个节骨眼闹出这么一桩麻烦事。 前世景安二十七年的正月,父亲不愿归于新太子麾下,辞官后带着家人回往姑苏,二弟为了不牵连庄舒雯,忍痛退婚,却在返回姑苏的途中遭遇不测。 带妻子坐上马车,卫湛向青橘打听起具体的情况。 青橘尽量让自己阐述的逻辑清楚些:“那花魁是花沁楼的头牌,是个清倌人,与庄府大公子情投意合,却因身份入不了庄府的门,一直搁置着。不少贵胄花重金想要买下她,都被拒绝了,今儿锦衣卫指挥使去喝花酒,偶然得见佳人,说什么也不肯放人离开。庄大公子带人赶过去,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卫湛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锦衣卫指挥使秦菱,御前最得宠的武将,是皇帝的刀与盾,亦是季懿行昔日最想成为的人。 此时,花沁楼内。 秦菱端坐在二楼过廊的圈椅上,脚下踩着吱哇乱叫的庄大公子,目光冷幽幽扫过被打到几次吐血的卫昊,接过花楼龟公冲泡的雀舌,双指夹着瓯盖问道:“都说伯府 嫡次子是个身手敏捷的,今日得见,可见传闻有误。” “呸,少废话,说吧,怎样才能放人?”卫昊拦在庄舒雯的面前,张开手,大有母鸡护着小鸡之势。 瓯盖在中碗上刮出声响,秦菱重重扣上盖子,发出一声脆响,“让出花魁姑娘,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仅仅是听见瓷器碰撞声,卫昊就知对方是个武力深厚的练家子,何况还有这么多属下加持。 锦衣卫的嚣张和野蛮,在今日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卫昊扯扯衣襟,自知不是对手,“秦指挥使是前辈,前辈怎好夺晚辈所爱?” “庄大公子又不娶她,本督为何不能夺呢?” 庄舒雯忍不住开口呛道:“总要两情相悦。” 秦菱讽刺道:“姑娘是庄氏大小姐,不该帮长兄相看一个门第相当的妻子吗?怎么也来任性?” 随即又看向卫昊,“提起娶妻,本督才想起,令兄前不久倒是娶了个美娇娘,好福气啊,能体会每晚食髓知味的妙趣了。” 听出他对自家嫂嫂的调侃,卫昊当即就火了,即便与长嫂关系疏离,但长嫂毕竟是伯府的人,怎能被外人调戏! “你他妈给老子住口!” 被一个小辈骂了娘,秦菱有些口干,提起壶为自己倒了碗清水,大口喝下,重重掷了盖碗。 无需他下令,到场的锦衣卫无不拔刀相向。 “本督无意与伯府交恶,但二公子口无遮拦,自是该付出些代价。” 卫昊彻底被激怒,“到底是谁在口无遮拦?” 相比卫昊的暴怒,秦菱平静得多,说出的话却霸道无情,“动手。” 话落,两拨人再次大打出手。 花楼的老鸨和龟公急得团团转。 看着卫昊被数名锦衣卫踩在脚下,不停喷血,庄舒雯担忧地冲过去。 “你们别打了!” 卫昊看她跑过来,挣扎着爬起,“傻丫头,你别动!” 这一刻,庄舒雯知道,谁也无法令她退婚,她就是要嫁给卫昊这个毛病多的笨蛋,嫁给她的小竹马。 倏然,不知被谁绊了下,脚下一趔趄,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幸被一女子扶住。 见状,卫昊向她爬去,嘴里骂骂咧咧不服软。 秦菱叩叩桌面,站在一旁的副官大步上前,拎住卫昊的后脖领。 卫昊用力挥开,又被副官反剪双手,将他整个人丢到秦菱脚边。 “哐”的一声,卫昊被砸在地上。 庄舒雯还想冲过去,又被那女子拦下,女子头戴芍药,像是楼里的姑娘。 “姑娘别过去了,万一被秦指挥使看重掳走,恐清白不保。” 楼里的姑娘都知,秦菱是个见色起意的斯文败类。 秦菱依旧踩着快要窒息的庄大公子,不紧不慢地解下革带,狠狠抽打在卫昊的背上,“纨绔子弟罢了,仗着世家身份狐假虎威,也配与本督谈条 件?要谈也是卫湛替你来谈。” 自尊心受到严重磋磨,卫昊扭头,背上满是血痕,却依旧嘴硬不服软,“小爷会有出息的一日!你最好能活到那一日!” 他会有出息,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 “耍嘴皮算得了什么?”秦菱笑了声,连笑都是轻蔑的。 庄舒雯和卫昊分别带来的护卫武力都不弱,奈何对方是锦衣卫,武将的精锐所在。 正当秦菱举起革带,想要继续抽打卫昊助兴时,数道身影同时飞身逼近,逼得秦菱不得不后退躲避。 青岑等影卫落地,手握长刀,将卫昊包围在人墙中。 另一道身影步上楼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可周身的气息比三尺寒冰还要凌冽。他的身后跟着个秾丽女子。 卫湛带着宁雪滢走上来,面向秦菱为首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分工不同,而秦菱培养的这一支是武力最强悍的。 宁雪滢看向花沁楼中的漏刻,子夜中段将至,于他们而言十分不利,卫湛将要被卫九取代,也不知卫九是否有这个闲心与锦衣卫指挥使对峙。 卫九是疏放的,举止时常令人捉摸不透。 卫湛淡笑,“与秦指挥使共事多年,还不知秦指挥使年近三旬的年纪,还有夺人所好和欺负小辈的癖好。” 话落间,不动声色地瞥向可怜大狗一样望过来的弟弟。 秦菱勾过圈椅潇洒落座,“詹事大人这话就护短了,明明是令弟不敬在先。来人,看座。” “不必了,卫某只问指挥使一句,放不放人?” “二公子还是庄大公子?”秦菱笑,“本督还是会给詹事大人一个人情。将两人都带走吧。” 卫湛开口:“是那个花魁姑娘。” “詹事大人也要分羹吗?啊?”秦菱发笑,可下一瞬就笑不出来了。 视觉几乎没有分辨出卫湛的逼近速度,待到想要抵御时,人已连同圈椅一同被卫湛踹下楼去。 廊道栏杆破裂,足见卫湛用了多大的脚力。 秦菱仰倒在一楼大堂的地上,后背被圈椅折断的木楞刺入。 他面部狰狞,被冲下去的部下扶起身。 锦衣卫们刚要动手,被不知从何处涌出的一批伯府影卫以刀刃横在脖颈上。 秦菱叫来的下属不多,显然是没想到卫湛会对他下狠手。 而且,卫氏的门徒和下属,向来名不虚传。 卫湛站在断栏旁,居高临下地俯看道:“把人交出来。” 秦菱还要说什么,忽见卫湛自氅衣下取出个什么,泛着铜质的光,正对他面门。 是火铳! 秦菱大惊,不等做出躲避的反应,一道刺耳的声音炸开在头顶,耳根嗡鸣,身体顺着冲劲儿向后倒去,玉冠被打得粉碎。 “卫湛,你疯了?!!” “放人。” 卫湛还保持着持铳的手势,始终波澜不惊。 花魁被放出来时,秦菱被部下搀扶着离开,临走前回头恶狠狠地横了卫湛一眼,无声幻有声,充满仇视。 子夜中段至,宁雪滢快步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以自己做他的支撑。 卫湛就那么靠着妻子,外人只当小夫妻感情好,都没有看出男子的异样。 花沁楼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不知掺杂了什么,宁雪滢感觉脑子晕乎乎的,但还是竭力为卫湛打掩护。 卫湛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光幽深,一踢脚尖,挥下层层木屑,洒落在下方还未完全撤离的几名锦衣卫的脸上。 其中就包括上次与他交手的那个。 “醒”来的卫九看向卫昊,“看样子,今年的会试是参加不了了。” 卫昊满嘴是血,傲气一笑,“就算爬,小弟也要爬进考场。” 当晚,花沁楼被卫氏的影卫包围,卫九摩挲着光裸的食指,将一众老鸨龟公全部丢入雪地里。 又当着他们的面,烧毁了楼里全部姑娘的卖身契。 随即看向战战兢兢的姑娘们,“自此从良,每人可得十两银子安身。还自甘堕落的,好自为之。” 雪色蔓延,卫九带着一行人离开花沁楼时,瞧见上次那个卖花的姑娘站在长街尽头,与一众姐妹朝他深深鞠躬。 卫九知道她们多半身不由己,稍稍颔首,提步离开。! 第 51 章 眼看着那抹傲然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卖花姑娘快步上前,手捧一个刺绣袋子,妙目流眄在“小夫妻”之间。 “承蒙恩人救赎,无以为报,特献上一个锦囊,可助恩人和娘子如胶似漆。” 锦囊配以的通常是妙计,卖花姑娘对卫九并不熟悉,不知他在朝中的角色,也不知他处在怎样的暗流中,无法在前程上给予妙计,唯有处理情事最为拿手。 袋子里装着一样可让死对头缠绵悱恻的“好物”,也可增进夫妻在房中的乐趣,卖花姑娘知道这种东西登不得台面,但这是她唯一能为小夫妻做的。 这一别,即便日后还能偶遇,也未必能搭上一句话。身份有别,她出生就落入尘埃,而他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 卫九咀嚼着“锦囊”二字,抬手接过,没有拂了女子的脸面和好意,再一颔首,挑帘钻进马车。 “宁雪滢,上车。” 碍于有外人注视,宁雪滢强忍着某种情绪与卫九一同坐进马车。 要说她变脸变的是真快。 被嫌弃的卫九嗤了一声,使劲儿戳了戳火盆里的银骨炭。 一路无言。 火盆燃旺,烈火上窜,炙烤了车内的空气,也炙烤出了布袋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雪滢觉得意识开始模糊,无意撇下被卫九丢在角落的布袋,心口一跳,“是花沁楼有问题,还是这袋子里有熏香的迷药?” 卫九这才看向她,凤眸上挑斜飞,“你不是一直在学医,需要问我?” 宁雪滢还真不想请教这个碍眼的家伙,可敌不过眩晕,她从长椅的箱笼里取出水囊,拔掉木塞灌了几口,才稍缓不适。 卫九瞥一眼,心道卫湛就不该将她拴在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 “花楼的熏香里常会添加助兴的药粉,但不至于迷晕一个人。” 所以是这个布袋子有问题。 宁雪滢拿出帕子沾水,一点点擦拭着发烫的脸颊,“你怎么没事?” 卫九反问,“我怎么就没事?” 不过是挺硬罢了。 想起那女子所言的“如胶似漆”,卫九靠在车壁上单手搭额。 还真是小看这玩意儿。 他丢出布袋,卷起窗上的帘子,任清凉夜风吹入,试图吹散燥热。 一刻钟后,宁雪滢明显感觉得到了缓解,不再头重脚轻,“秦菱握有实权,深得帝宠,得罪了他,你要当心。” “还不是卫湛惹的麻烦,让我收拾烂摊子。” 又戳了戳火盆,卫九扔下铁钳,双手插在衣袖中向后一杵,懒洋洋的无精打采。 明日上朝的是他,免不了要与锦衣卫那群狗东西唇枪舌战一番。 他啊,最是和气,不喜欢勾心斗角。 甭管是不是对自身的认知存有偏差,卫九总归要替卫湛解决麻烦。 沉思在如何解决麻烦中,卫九伸开 长腿,无意碰到了宁雪滢的鞋尖。 微不可察的触感伴随微妙情绪划过心头,卫九敞着腿没动,却见宁雪滢快速缩起脚,避开了这份儇佻。 卫九扭头看向窗外,很像是被冷落而失望偏偏又嘴硬不肯承认的犟种。 宁雪滢没理会,闭目凝气,盼着尽快回到府邸,也好与之分开。 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皇城中,先将庄氏一众人送回府。 庄氏主母迎出来,见长子浑身是伤,方知事情的严重性。 庄舒雯扶住长兄,与宁雪滢点头示意,“劳烦姐姐费心卫昊的伤势了。” 该去拜托的人是伯府世子,可庄舒雯也畏惧于“卫湛”强大的气场,只好请宁雪滢帮忙。 宁雪滢颔首,叮嘱了几句,放下疏帘继续乘车。 漏尽更阑,阒静幽深,她在一阵淅淅索索的细微动静中渐渐睡去,歪头向一侧倾倒。 卫九默了默,长腿一跨,跨至对面长椅,坐在了她歪斜的一侧。 当黑茸茸的脑袋抵在肩头时,卫九下意识攥住长椅上包裹的乘云绣锦垫。 他作何要防她摔倒? 不是多管闲事吗? 矛盾的心理交织缠络,可他没有折回对面,而是仰头盯着晃晃悠悠的车顶,薄唇扬起不自知的浅笑。 女子清浅的呼吸喤喤盈耳,卫九在一阵诡异的心悸中侧低下头,轻轻勾起女子的下颔,仔细打量起这张令卫湛魂牵梦绕的脸。 先前,卫九总是会问,卫湛就那么舍不得放手吗?宁愿重蹈覆辙也要奢求与她在一起? 此刻,他的答案变得模糊,甚至是无解。 “宁雪滢,你是真心出卖过他吗?” 他不确定了。 轻叹一声,他支起一条腿,让女子躺在自己的胯骨凹陷处,如同将人横放在腿上,还提供了“玉骨枕头”。 宁雪滢无意识地调整睡姿,后颈更为贴合在他的胯骨凹陷处。 卫九低头凝睇,不自觉地抬手轻抚起她的五官,从黛眉到眼皮再到挺翘的鼻尖,最后到柔软的唇瓣。 她的唇小小的,红润饱满,似乎比他吃过的任何浆果都要可口。 想法一经冒出,发酵出了不可控的躁动,他深深呼吸,想要摒弃杂念。 该厌烦她才是。 可...... 真的比浆果可口吗? 他舔舔发干的薄唇,慢慢附身,先用呼出的气息试探在她的皮肤表面,见她没有抵触,才再次附身,含了一下那小小的唇,迅速撤开。 是甜的,比上次品尝还要清甜。 酥麻感自头皮荡开,窜至四肢百骸。 凸起的喉结不停滚动,他又附身,用舌尖舔了舔女子的唇。 炭火的光照在男人的侧颜,映出他颤颤巍巍的影子,不知是炭火在跳动,还是他的心跳牵动了影子在轻颤。 品尝到甘露般的滋味后,他将宁雪滢稍稍抱起,对着 她轻启的唇再次袭去,勾缠住了她的舌尖。 “吱吱”的涩响荡开在昏暗的车厢内,卫九像是醉酒的人上了瘾,对着怀里的女子贪婪索取。 应是布袋里的迷药没有完全散去,沉睡中的宁雪滢感受到异样,虽昏昏沉沉难以醒来,身体却有了反应,檀口发出嘤.咛声。 像是做贼心虚,卫九立即拉开距离,扣在她双肩上的大手绷起青筋,胸膛剧烈起伏。 他吞咽起喉咙,盯着面若桃李的美人,快要把持不住。 不该这样的。 可卫湛能得到她,自己为何不能? 将人放平在长椅上,他附身顺着她的下颔一路向上,吻过他想吻之处,最终嘬住女子的一只耳垂。 宁雪滢愈发觉得躁,哼唧着想要逃开,却被扣住手腕。 卫九的目光变了,炽热燎原,滋生出影子不该有的情和欲。 可他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真真正正属于他的人。 燕好是最快能得到她的方式,可她的心呢? 两者,对他而言缺一不可。 卫湛全得到了吗? 没有,没有完全得到。 马车抵达伯府时,卫九将宁雪滢裹得严实,一言不发地送回卧房。 之后,他去往双亲面前交代事情。 一来二去降下了突如其来的欲。 次子险些被打残,卫伯爷怒目切齿,“秦菱那厮仗着陛下宠信,不把内阁六部放在眼里,带领锦衣卫胡作非为,属实可恨!” 卫九中肯道:“锦衣卫内派系众多,也非全然掌控在秦菱手里,并不是全都胡作非为。” 从朱阙苑离开,卫九又去了一趟珍贝苑。 此时的珍贝苑灯火通明,仆人进进出出,端出的木盆里混着血水。 卫馠和肖遇慕陪在卫昊床边,见卫九进来,默默点头。 卫昊需要静养。 因背上伤势严重,无法仰卧,卫昊面色煞白地趴在床上,接受着医治。 不满二十的年纪,纨绔多年,游手好闲,在这个冬夜,被人鞭挞了尊严,犹如剥皮剔肉。 卫九坐在一旁,陪在弟弟身边。 明明在来之前没什么触动,可这一刻,他由衷希望弟弟这层被生生“剥”下的顽皮,能换来心灵的“新生”,不再以纨绔的姿态蹉跎韶华。 夤夜纱灯盏盏,宁雪滢从混沌中醒来,发觉室内空无一人。 她穿上棉靴,吩咐秋荷掌灯,一同前往珍贝苑探望。 卫昊还处在昏睡中,卫九和卫馠守在门外,小声说着什么。 等宁雪滢走过去,卫馠轻唤了声“大嫂”。 隔着一道竖棂门,宁雪滢不知里面的情况,小声询问道:“怎么样了?” 卫馠摇摇头,“伤势很重,恐会留下很多疤痕。” 肖遇慕在旁安慰妻子,“二哥先前太过阴 柔,多些疤痕会显得阳刚些,未必不是好事儿。” 卫馠没好气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评价过二哥?” 肖慕遇扶额,好像适得其反了。 坐在鹅颈椅上的卫九看了一眼天色,快寅时了,该来的总会来。他站起身,无意与宁雪滢交汇上视线,想说些什么,最终不自在地移开,滚烫着耳朵离开。 察觉到他的古怪,宁雪滢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多心。 天儿大亮后,卫昊终于醒了过来,一入眼是母亲的脸。 “昊哥儿醒了。”邓氏本是来镇场子的,以防子女们叽叽喳喳吵到次子休息,可一见儿子醒来,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 宁雪滢赶忙拿出帕子替婆母擦拭,“小叔醒来是好事,母亲怎么还哭了?” 邓氏想接过帕子擦拭眼角,却被一只手抢了先。 卫昊抬手,小心翼翼地替母亲擦掉挂在鼻翼的泪,“是儿子本事小,让母亲担忧了。” 为保未婚妻的兄长而铤而走险,虽冲动,但也叫人挑不出理儿来,宁雪滢非但没有鄙夷,还生出了敬佩。 至少他是有担当的。 稍许,庄府来人,送了好些珍贵补品。 礼尚往来,邓氏让宁雪滢和卫馠一同携礼前去庄府探望庄家兄妹。 早朝后,正当百官回到各个衙署,就听闻锦衣卫与东宫六率起了冲突,更有庄御史从城外归来,马不停歇地直奔御前弹劾秦菱伤人一事。 不少朝臣都已知晓了昨夜花沁楼里发生的事,不由得当做了笑谈。 养心殿内,近来心情甚好的景安帝没有动怒,还主动充当起和事佬。 “秦菱也是误打误撞,撞破了令郎与风尘女子的牵扯,于老卿家而言是好事,只是手段不近人情了些,朕会替你数落他的,老卿家消消气。” 景安帝又看向身在养心殿的卫九,“卫卿护弟心切,朕能理解,但也不能使用火铳伤人。你们双方都有错处,一笔勾销吧,如何?” 这话显然是在偏袒秦菱,庄御史胡子一吹,并不买账。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是朝中文武唯恐避之不及的官员,却在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前铩羽,不禁令在场的臣子暗自唏嘘。 秦菱站在皇帝的宝座旁,一副有恃无恐之态,甚至对老御史有几分轻蔑,只是昨夜被火铳烧焦的几绺头发耷拉了下来,破坏了他的“英姿”。 景安帝咳了几声,再次咳出血,大好的心情轰然塌陷,他冷笑问道:“怎么,看在朕的面子上,也不能握手言和?” 秦菱主动伸手,可眼里的狠劲儿,可不像是真心想要言和。后腰上包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碍于皇帝抱恙,庄御史只能与之握了握手。 等到秦菱向卫九伸出手,卫九懒懒理了理衣袖,没有顺坡下的意思,还是东宫和詹事府的官员打起圆场,插科打诨中将事情压了下去。 傍晚,卫九回到府邸,与刚 刚回府的宁雪滢在后院遇见。 没等车夫搬来脚踏,宁雪滢跳下马车走到他的面前,询问起后续。 ?本作者怡米提醒您最全的《姻缘错》尽在[],域名[( 那款款走来的模样,像极了妻子在迎丈夫入门。 卫九头一撇,有种莫名其妙的赧然感。 “怎么样?” 可女子的问话将他拉回现实。 他板了板脸向玉照苑走去。 宁雪滢追在后面,费劲儿打听到一些后续。 “秦菱那样猖狂的人,真会握手言和吗?” 即便不了解这个人,也对他的名声有所耳闻,一部分锦衣卫之所以臭名昭著,与他脱不了干系。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珍贝苑,立即有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出乎意料的是,夜里还病恹恹的卫昊,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发奋用功。 陪在一旁的肖遇慕忍俊不禁,“二哥非要与我一同读书,我劝都劝不住。” 随后走进来的卫馠按按眉心。 二哥是被刺激到了? 但愿不是心血来潮。 卫九站在门口,看着发奋的弟弟,浅勾唇角。 一块顽石被点醒,或许能变成金子。 拭目以待吧。 卫氏的子嗣,生来聪敏。 半个时辰后,宁雪滢回到房中,看着空荡荡的床帐,忽然想念起卫湛。 以后都要十日一相见吗? 不愿承认自己抑制不住思念,可在经历一次次“离别”的煎熬后,心壑真的开始空虚了。 她趴在炕几上翻看医书,在听得脚步声,并未抬眸,“有事?” “我要替卫湛出去应酬。”换上一身较为素雅的墨蓝色锦衣,卫九稍抬衣袖问道:“合身吗?” 是想让她肯定他的衣品吗?宁雪滢诧异地投去目光,发现他腰间系着个流苏荷包,上面绣着一对大雁。 那是她送给卫湛的生辰礼! 趿上绣鞋,她气冲冲走到男人面前,伸手去解他腰间荷包。 卫九起初不解,目光还有些躲闪,不知该看向哪里,却在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后,赫然沉眸,紧紧扣住她的腕子,轻轻地丢开。 四目相抵,宁雪滢板着小脸伸手,“还我。” “什么?” “你知道的,小贼。” 卫九偏头抵抵腮,在她嫁入伯府前,卫湛的哪样东西是他不能动的?如今依旧是,除了一个她。 “我替卫湛去应酬,用他的佩饰,不行?” “那不单单是佩饰,那是我送他的生辰礼。” 是她用了两个月完成的绣品,一针一线倾注着对这段姻缘的认真。她想与卫湛在纵横交错的连理枝上开出饱满的果实,如同大雁,对彼此忠贞不二,情比金坚。 深探出女子眸中的认真,卫九说不出的烦躁,“我偏要用呢?” “你回头自个儿去街市上选一个,夺人所好与秦菱有何区别?” 竟然将他比作那个小人,卫九忍着火气道:“卫湛哪里值得你认真了?他沉闷、无趣、古板,哪里好了?” 被问得一愣,宁雪滢眨眨眼,这还是卫九吗? 先前的他,口口声声做一切事都是为了卫湛,这会儿怎么嚼起卫湛的舌根了? 漂亮的杏眼微眯,宁雪滢后退一步质问道:“你是谁?” 卫九顿觉无力。 他是谁? 他是她口中的影子。 重重扯下荷包丢在桌上,他转身大步离开,孤绝的背影汇入夜风,与夜色相融,转头回到书房,换回自己常穿的衣裳式样,又戴起银戒,冷着脸离府。 没理会卫九的情绪,宁雪滢拿起荷包细细摩挲。! 第 52 章 觥筹交错的望月楼中,詹事府和东宫的管事们举杯庆贺,庆贺太子殿下即将归来。 尹轩被杀,太子监军有功,心腹臣子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气氛和乐,言笑晏晏。 只有卫九兴致缺缺地坐在角落喝闷酒,有同僚过来敬酒更是一改往常矜冷,来者不拒。 一名东宫内侍凑上前,笑呵呵问道:“咱家看大人心事重重的,可是与尊夫人拌嘴了?” 另一名官员醉醺醺地走过来,“大人是怕回去晚了,弟妹不给留灯?” 平日里,谁敢肆无忌惮地调侃詹事大人啊,其余人也凑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取笑个不停。 卫九长指衔杯,有了几分醉意,褪去自身的乖张,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温文慵懒,被打趣也只是扯唇淡笑,没有一点儿戾气。 有侍女端进酒菜,见一群蓄须的臣子里坐着个俊雅的年轻郎君,不禁多看了几眼。 酒过三巡,有人问起陛下对太子的赏赐,卫九唇角的那点笑渐渐变味儿,放下酒杯提前离场。 皇帝对太子除了责怪和埋怨,哪有过鼓励? 在偏见面前,努力变得不值一文。 回到府中,他本打算先回书房洗漱,以免一身酒味遭那女人嫌弃,却见正房灯火全熄,显然是睡下了。 睡下也好,她只有在入睡后才是最乖的。 想到昨晚在马车里的场景,卫九扯扯衣襟,径自推开正房的门。 守夜的家仆们目不斜视,等房门合上,才开始窃窃私语。 青橘对着秋荷咬耳朵,“世子一身的酒味,待会儿又要被撵出来了。” “我家小姐才不会。” “敢不敢打赌?” 秋荷不屑跟小孩儿打赌,在她眼里,青橘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殊不知自己比青橘还要小上两个月。 卧房内,宁雪滢是被一阵酒气扰醒的。 她吓得顿时清醒,抬脚踹向酒气袭来的方向。 借着月光,卫九握住她踹来的右脚,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脚背。 宁雪滢惊坐而起,“你疯了不成?” 卫九醉醺醺地又舔了下。 脚背传来湿润,令宁雪滢头皮发麻,她爬向床边想要唤人进来,却被卫九摁住腰,趴卧在床上。 卫九将她翻转过来,定定看着她惊慌的脸,哑声开口,低沉的可怕,“就那么怕我?” 与醉酒的男人争辩毫无意义,宁雪滢伸手探向枕头底下,抓起之前放置的剪刀,“你回书房去!” “我也是你的丈夫。” “你不是。” 卫九攥紧撑在女子两侧的拳,附身就要吻她。 宁雪滢下意识刺出剪刀,又及时收住手,刀尖刚刚触到男人的心口。 卫九低头看向坚硬的剪刀,忽然握住她的手向自己捅去。 宁雪滢吓得不轻,惊呼着向后退。 徒然醒来。 她愣了好半晌,方知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男人是卫九。 心有余悸,她缓缓坐起身,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反手探向枕头底,没有剪刀,而是睡前塞进去的大雁荷包。 正当她舒缓情绪时,隔扇被人拉开,一道身影来到床边。 宁雪滢握紧荷包,试探着掀开帘子,在看清月光中站着的人时,紧紧闭上眼。 梦还能续上? “你噩梦了?” 床边的男人开了口,虽有酒气,却并不难闻,散发出近似梨花白的味道。 酒席散了??_[(”佯装镇定,她开口询问,语气温温柔柔,略带些刚醒来的哑。 卫九有种被温柔治愈的错觉,他试着坐在床边,仅占据一个边沿,尽量和气地回道:“我提前回来了。” 为何要提前回来扰她安置啊? 宁雪滢腹诽,面上温和,“嗯,时辰不早了,快去书房休息吧。” 擅长洞察的权臣,怎会听不出她撵人的小心思?卫九不想与她在夜里争吵,吵不过自己生闷气,吵过了惹她哭泣,自己也不解气,没必要。 “我能宿这儿吗?” 好商好量的语气快要不是他了。 可宁雪滢觉得毛骨悚然,不懂他为何转变了态度,从水火不容到暧昧狎昵。 消耗着最后一点儿耐心,她轻声劝道:“你要洗漱的,在屋里折腾会扰我休息,还是去书房吧。” 卫九还是好商好量的,似乎对这种相处方式很受用,“我会轻点。” 宁雪滢深深呼吸,耐性即将耗尽,“我浅眠。” 卫九垂眸,像个回来晚了进不去窝的狼崽子,莫名有点儿可怜。 可宁雪滢知他本性,与“可怜”这个词可不沾边。 心中对他没有一丝怜惜,却要耐着性子催促道:“书房还烧着地龙,快去吧。” 几经周旋后,卫九终于被劝走。 临出门时,还转身瞥了一眼。 当瞧见世子爷从正房出来,去往书房,青橘兴奋地站在鹅颈椅上掐起腰,“我就说,世子会被大奶奶撵出来吧。” 秋荷不理睬,心道幸亏没与她打赌。 宁雪滢坐在床帐中,腿上搭着锦被,愈发不懂卫九对她的态度。 怎么忽然没有敌意了? 甚至隐约能感觉出他对卫湛怀上了敌意。 不过宁雪滢发现了一个细节,卫九极度吃软不吃硬。 察觉到这点,她躺回床上陷入深思,手里还攥着大雁荷包。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寅时请安后。 按着习惯,宁雪滢只要能起早,就会送卫湛出府乘车,但自从换成卫九,她连玉照苑的月门都没走出过。 而这日,当卫九温和地说出自己要去上朝时,宁雪滢非但没有摆脸色,还客客气气将人送出门。 “路上滑,让车夫慢些。” 卫 九点点头,像极了温柔的夫君在听从妻子的叮咛。 虽心中抵触1_[(,但宁雪滢还是送他出了府门,嘴角保持着上翘的弧度,有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客气,直至马车消失在视野里。 压平嘴角,她转身走进府邸。 只要能相安无事,她愿意做出让步,只不过是虚与委蛇,代价又不高。 与此同时,卫九收起人畜无害的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乖张。这种相处方式让他倍感新奇,也愿意花心思去经营,但对其他人,别说花心思,就是半刻钟都懒得施予。 至于缘由? 他自袖中捻出一根细细的长发,放在鼻端轻嗅。 他好像能与卫湛在宁雪滢的事上共情了。 前半晌,宁雪滢一边在珍贝苑旁观侍医为卫昊换药,一边翻看医书。 身为长嫂不便亲自上手,但不妨碍她求学的热忱。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邓氏失笑着摇头,“日后,咱们府上说不定能走出一位名医。” 趴在床上的卫昊举起手,“还会走出一位名臣。” 邓氏没好气道:“能进殿试,为娘都心满意足了。” “那是您对儿子要求低。” “嘴贫。” 府中人将宝全都押在了肖慕遇的身上,无人觉得卫昊能考取上进士,更别说一甲了。 卫昊不服气,在背书上,他明明比妹婿记得快。 珍贝苑的侍女端着汤药进来时,发觉二公子、姑爷和大奶奶都在研读书籍,恍惚之下,还以为自己走进了学堂。 傍晚,宁雪滢和秋荷又为肖遇慕施了一副针,如今宁雪滢不仅能打下手,还能在秋荷的指导下行针,一日下来也算充实忙碌。 晚霞漫天时,她握着荷包趴在炕几上假寐,屋里闷热,挺翘的鼻尖溢出几滴香汗。 卫九换下官袍走进来,随手捡起掉落在地的荷包,撇在榻上,旋即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女子侧躺的睡颜。 宁雪滢喜欢在屋里穿透气的薄罗衫子,配以藕粉玉饰点缀云髻,显得清新柔丽。 卫九抬手,拨弄起她的扇形睫毛,等把人扰醒,又快速收回手,佯装刚刚进来的样子。 宁雪滢揉揉眼皮坐起身,半边脸上出现衣袖的压痕,迷迷糊糊道:“夫君回来了。” 说完清醒过来,不自然地咳了声。 惺忪的模样温软可人,转瞬的清醒拒人千里,卫九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变化,面上无计较,依旧用温和的语气答道:“嗯,刚回来。” 又要以诡谲的方式相处吗?宁雪滢不懂卫九为何喜欢虚假的温馨,明明都清楚彼此是在做戏。 “你用晚膳了吗?” “还没,一起吧。” 宁雪滢后悔问出口,但问都问了,也不好收回。她起身向外走,吩咐青橘端上饭菜。 围坐在兰堂的食桌前,两人安静用膳,只有青橘在不识闲儿地介绍着菜品。 宁雪滢习惯身 边围绕着这只活泼的“小雀鸟”,卫九却嫌她话多,但碍于宁雪滢在场,也不好赶人。 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宽厚温和的夫君。 入夜,到了宁雪滢最头胀的时刻,不知要如何以温柔?_[(”的口吻将人撵去书房。 卫九从湢浴出来,身上穿了件雪白中衣,单薄的绸缎料子遮挡不住腿部结实的线条,尤其是□□,过于明显。 宁雪滢假意在榻上看书,一直不敢直视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人。 卫九也不催促,只说灯火暗容易伤眼。 已过亥时,宁雪滢有些熬不住,于是合上书,半是疏离半是隐忍地问:“你不回书房吗?” 自知一旦拒绝,彼此又要回到剑拔弩张的相处方式,卫九垂头盯着猩红毡毯,温笑道:“你睡了我再走。” 能劝他离开已是不易,宁雪滢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赶忙走到床帐边。 卫九向一侧挪去,用余光盯着她爬上床的动作。 掖起被子,宁雪滢翻身面朝里,无声地逐客,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人自觉离开。 她重重叹出气,有意表露出烦躁。 可在她看不到的背后,卫九正隔着灯火,描摹着她的身形轮廓。 婀娜浮凸,玲珑妖娆。 没有旖旎和狎昵,隔空的描摹亦被灯火镀上一层光芒,剔透的有些虔诚。 卫九不知自己怎么了,自从那日发热被她照顾一晚,就辨别出了人情的冷暖。 他渴望暖。 僵躺的宁雪滢心里打鼓,不知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总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想法一出,她立即摒弃掉。 卫九怎么可能喜欢上谁。 不过,他若真的具备七情六欲,又与卫湛喜欢上不同的女子,自己该如何自处? 烦乱的心绪在睡意中淡化,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听到均匀的呼吸,卫九走近,漂亮的凤眼映出女子的虚影。 翌日寅时,宁雪滢醒来,身侧平整空置,她抱着被子靠在床围上醒脑,在听见隔扇被拉开的动静时,稍稍侧头。 帷幔半垂,视线被遮挡了些,只能看到那人劲瘦的腰身被官袍的革带勒住。 一只玉手伸进帷幔,掌心上放着一个袖珍雪人。 又迎来了一场雪吗? 宁雪滢发觉,卫九很喜欢做手工活,且都是圆滚滚的样式。 接过冰凉的雪人,还没说什么,那人就转身离开了。 时辰不早了,他该去上朝了。 这一冬的雪属实下了太多场,导致剿匪归来的禁军队伍艰难行进。 抵御着呼啸的北风,季懿行默默走在拉运棺椁的车队旁,嘴唇被冻得干裂发白。 有将领邀他一同乘车,被他拒绝,说是担心有山匪余孽劫持车队,毁了他的功劳。 将领嘴角一抽,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个年轻人,有着赤裸裸的立功之心 ,不容别人争夺。 太子坐在华丽的马车内,手捧暖炉,淡淡看着这一幕。 与前往大同镇时相比,这个人的话变少了,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不知他是否会想办法替“父”报仇,还是苟且于即将降临的富贵。 队伍又行了多日,于二月初七步入皇城,距离会试还有两日。 会试将由礼部在贡院举办,共三场,各地学子们陆续赶来皇城,下榻在各个客栈或会馆。 剿匪禁军回城的那日,除了太子和主帅,其余将士未立刻见到圣驾。 接风宴被安排在当日的戌时,也非所有剿匪的将士都可参加,但季懿行必然在邀请之列。 当他满身风霜地出现在户部尚书府的门前时,葛氏抱住他泣不成声。 当娘的,多数时候不期许孩子能立下丰功,只求他们平安顺遂。 季朗坤难掩激动,使劲儿拍了拍儿子的背,笑得合不拢嘴,“臭小子,回来就好。” 其余姊妹兄弟也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面对一拨拨的关切,季懿行却连笑都变得敷衍。 他疲惫至极,只想蜷缩进被子里补上一觉。 当他得知自己在被山匪活捉期间险些致季氏倾覆,心中恨意难以填平,更为憎恨宫里的那个人。 “杜絮走了?” 提起这事儿,季朗坤极为自责,可寻人至今也未得到任何音信,而送去杜氏府邸的书信说不定还在路上。 “为父想好了,等寻到絮儿,咱们用八抬大轿再把人接回来,以弥补......” “不必了,走了才好,一了百了。” 后院无妻室,季懿行反倒觉得轻松,对这个娶错的妻子始终没有半分情意。沐浴过后,他去往自己的书房,继续翻找昔日与宁雪滢的书信,之后请来父亲,当面对质。 季朗坤被问得发懵,“为父都不知你与宁家小娘子有过书信往来啊。” “难道会不翼而飞吗?” “那谁知道?!”得知儿子不愿将杜絮接回来却还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季朗坤老脸一横,拂袖道,“木已成舟的姻缘,哪还有回旋的余地?死心吧。” 季懿行冷笑,这个父亲就是这样,好面子胜过一切。若是换成尹轩,是否会竭尽所能,帮他将宁雪滢抢回来呢? 无名的怒火熊熊燃烧,他打翻架格上的摆件泄愤,“父亲用孩儿的功劳换回丹书铁券,可与孩儿商量过?” 季朗坤顿住步子转回身,“丹书铁券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能保季氏门第长盛不衰,为父觍着老脸向陛下求得,你还不乐意了?” “我想要的是掌兵,如今父亲求了丹书铁券,让孩儿如何在御前再求一次实权?!” 原来气性在这儿啊,季朗坤降了降自己的怒火,苦口婆心道:“陛下一向多疑,信任的将领就那么几个,是不会轻易更变他们手里的兵权,你是求不来的。” “那还能求来什么?荣华富贵?孩儿缺吗?” 看着暴怒的儿子,季朗坤感觉到极为陌生?_[(,“你是长久压抑了委屈无处发泄吗?” 季懿行缄默,是啊,当然了,可那份委屈,无处倾诉,也不能诉说。 当晚接风宴,景安帝亲点了季懿行上前,当在觥筹交错中看清青年的脸,他慢慢步下地平,来到青年面前,隐约记起赵得贵曾与他说,季尚书府的嫡三子与贤妃生得很像。 后来见过画像,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赵得贵。” “老奴在。” “杀了那个画师。” 赵得贵抖三抖,嘴上应“是”,实际上早劝说那个画师收了银子离宫了。陛下贵人事忙,即便下了杀令,也不会特意去核实,只因那画师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景安帝扣住季懿行的肩,颤抖着嘴皮道:“孩子,你娘是?” 闻言,在场之人无不看了过来。 季朗坤一惊,不知陛下要做什么。 卫九握着茶盏饮啜,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庞。 早有尹轩的提醒,季懿行并不诧异皇帝的失态,忍着莫大的委屈和仇怨,低眉顺目地答道:“回陛下,末将的母亲乃是蓟州葛氏家的六娘。” 蓟州葛氏? 景安帝沉默良久,像是陷入某段回忆,随着一声轻叹,又重重扣了扣季懿行的肩膀,“卿家手刃佞贼功不可没,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天子金口玉言,难能可贵的机会,在场的年轻武将无不艳羡此刻的季懿行。 季懿行握了握拳,按捺住怦怦的心跳,没有虚假客气,深知机会不可失,直言道:“末将有两个心愿。” 景安帝露出深深笑痕,“说!” “一是掌兵。”季懿行徐徐转身面向坐在太子身侧的卫九,眼底有万丈旧怨源源流出,终不需再隐忍让步,“二是想要让詹事大人的妻子二嫁于末将。”! 第 53 章 话落,满堂哗然,久久不息。 季朗坤两眼一翻气晕在席位上。 卫伯爷猛地起身,顾及不得御前失仪,厉声呵斥道:“竖子休得胡言!” 抱着决然一搏的心,季懿行回呛道:“宁氏女本就该嫁入季氏,成为季氏嫡媳,却因嫁错,折断与晚辈姻缘,晚辈求助无门,才斗胆请陛下做主。” 两家婚事木已成舟,即便是景安帝也断不了这等家务事,他捋须笑笑,恍惚想起自己夺臣妻的场景。 这个小将倒与自己有些相像,都觊觎他人的妻子。 怀着复杂心绪,他看向另一当事人,“卫卿怎么想?” 若卫湛同意,那也顺理成章,乐成人美。若卫湛不同意,即便自己是皇帝,也不能棒打鸳鸯,强拆人姻缘,惹卫氏和宁氏两家不满。 卫九放下茶盏,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向君臣两人,峻拔的影子慢慢将两人笼罩,“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没人会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除非是个人渣。” 他靠近季懿行,附耳道:“尹轩觊觎贤妃娘娘,下场之凄惨,有目共睹。有前车之鉴,季小将军怎还不长记性?” 此话一出,季懿行几乎目眦尽裂。 他爹没有觊觎别人的妻子,是被夺了妻子! 如一头被激怒的哑巴蛮牛,要不是顾及场合,早向对方抡起拳头宣泄愤怒了。 季懿行忍下,冷笑一声。 卫九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场之人皆能听清,也包括站在一旁的景安帝。 这话更像是挑破遮羞布的针,深深刺入景安帝的耳膜,奈何明面上又挑不出理,令景安帝一时分不清,卫九真正嘲讽的人是他还是尹轩。 卫九淡笑着为季懿行理理衣襟,看似大度地回到坐席,眸光有着风雪惧来前的宁静。 从未遇见自己镇不住的场子,景安帝有些下不来台,但以功劳换取二嫁二娶之事何其荒谬,掌兵一事又关乎他的安危,自然不能委任给不信任的小将。 “这样吧。”拍了拍愤怒的季懿行,他允诺道,“回头,朕让兵部调任你去锦衣卫,先在秦菱手底下历练一阵子再说。” 放在以前,能调任锦衣卫已是求之不得,何况还是在总指挥使的手底下做事,可今非昔比,季懿行怀揣血海深仇,一点点恩惠已不足以抚平他的心伤。 此刻,也印证了养父季朗坤的判断,陛下是不会轻易放权给他的。 事实摆在这,不甘也好,忍辱负重也罢,他都不能当众甩脸子,惹恼皇帝陛下。 紧握起拳头,他强忍酸苦和悲愤,跪地叩首,“末将谢恩!” 季懿行是被季朗坤强行带走的。 在同僚面前没了脸面,季朗坤怒不可遏,感觉手里拽着的是块顽石。 糊涂,糊涂啊! 景安帝回到寝殿,让人将秦菱传至跟前,“尹轩的尸首处理好了吗?” 秦菱接过巫师 呈上的丹药,毕恭毕敬道:已浸泡在药池中?,修复了原来的样貌,明日就可悬于城门之上示众。” “做得很好。”景安帝拿起融有女子心头血的丹药含入口中,“朕怎么觉着,这几次的药效不如第一次了呢?” 皇帝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同样的丹药,是无法维持住现状的,可这些话,给巫医十个胆子也不敢讲出口。 他赶忙跪地,牵强解释道:“帝女乃天之骄女,异于常人,其心头血的药效自然更为有效。” 景安帝捏捏侧额,有些头大,沈茹思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她的血自然金贵,奈何伤势仍未恢复,还在养伤,不好再行取血,“换一个帝女吧。” 巫医背后汗涔涔,硬着头皮道:“小的愚见,也不一定非要是女子,男子也可,只要是皇室最金贵之人。” 景安帝捻着丹药陷入沉默。皇室最金贵者,除了自己,就是那个与自己不亲的太子了。 一旁的秦菱听着巫医的谬言,拔刀的心思都有了,可他的刀只听令于皇帝。 亥时,卫九回到玉照苑,瞧见正房留着一盏小灯,眉目稍稍舒展,越过窗棂,径自去往书房,没有打扰宁雪滢休息。 守在屋外的秋荷轻轻叩响正房的窗框,悄然传递着什么。 等在屋内的宁雪滢吹灭小灯,躺回床帐中。 这半个来月,在不断精进的虚与委蛇下,她渐渐发觉,卫九比卫湛更为吃软不吃硬,屋里留灯,他会有被重视的感觉,也就不会闹情绪了,假若屋里没留灯,反倒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可见顺毛的重要性。 细数着日子,再忍受一日就能见到卫湛了。 有卫九做衬托,卫湛堪称人夫典范,成熟稳重,进退有度,不会一再闹她。 隔壁耳房,在秋荷回屋后,青橘打着哈欠问道:“大奶奶和世子分房睡,你怎么还递刀呢?” “我也不想啊。”掀开被子,秋荷钻进去,与青橘挤在一张床上,“小夫妻闹矛盾,都需要冷静,总不能在大火燎原时再倒一桶油吧。” “这都冷静七日了,你有没有发现,大奶奶和世子每月逢九都会行房,然后隔日就闹别扭分开?” 秋荷恍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不止如此,小姐还将为世子针灸的日子由每月逢七更换为逢九。 翌日寅时,宁雪滢送卫九出府,一如既往的温柔婉约,叮嘱事宜也是温声细语。 临上车前,卫九转身,想握一握宁雪滢的手,却见她双手插在白绒绒的手捂里。 “你不必理会昨日接风宴上季懿行的狂悖之言,我会尽快将风波压下去。外面凉,快回屋吧。” 即便他不告知她,她也会从别处听得风声,与其那样,还不如由他亲口告知。 看女子没什么反应,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被梳理得精致的峨髻逐渐松散。 宁雪滢忍着火气,维持着淡笑送人离开,转身之 际理了理髻上的石榴步摇。 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明日即将展开会试的第一场考试,府中的两个举子已在贡院外排队等候入场?_[(,九日不得出入号舍。 作为长嫂,宁雪滢不能置身事外。 在去往二进院的路上,宁雪滢吩咐秋荷备好为肖慕遇医治痹症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给小叔和妹婿准备的蚕丝被都送过去了吧?” 秋荷小跑着跟上,“都随车一起拉走了。” 因府中有两个举子,卫伯爷不能作为主考官及同考官参与此次会试。 科举是大事,考生的家人们会从初八盼到廿九的放榜日,可就在万众瞩目的初八入场日,锦衣卫的一系列举动,震惊了整个皇城。 尹轩的尸体被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悬挂到了城门之上。 百姓的注意力也从科举转移到了山匪头目的身上。 季懿行狂奔到那座城门下,大声质问起锦衣卫的用意。 还未走远的秦菱折返回来,认出季懿行的身份,不禁笑道:“本督按着陛下的旨意办事,季小将军可有异议?” 由皇帝牵线,本该成为师徒的二人怒目而视,季懿行最终被季府的家仆拉走,避免了一场冲突。 秦菱没多心,只当这小子怕被人夺了功劳,步步紧看。 副官不解道:“如此小家子气的武将,焉能委以重任?” 秦菱捂住后腰的伤离开城楼,“听说他与已故的贤妃娘娘有些相像,陛下是爱屋及乌。你们当心些,尽量别与他对着干。” 暴尸是酷刑,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宁雪滢从贡院那边乘车回来,将消息说给邓氏。 邓氏那一辈的诰命妇无人不知君夺臣妻、臣子落草为寇的旧事,“一段老生常谈的孽债,罢了,不提了。昊哥儿和慕遇可进场了?” “儿媳打老远瞧见他们先后进场才带人回府的。” 邓氏双手合十,默默祈愿着,之后又叫来后厨询问起备餐的事。 人都进了贡院,也早已将食物带了进去,可邓氏就是不放心,问了一遍又一遍。 厨役们再二保证,都笑说大夫人太紧张了。 宁雪滢在旁看着,深知婆母明面上不给卫昊施压,实则也是盼子高中的。 会试结束还有殿试,今儿才哪儿到哪儿啊。 为邓氏顺了顺背,宁雪滢回到玉照苑休憩。 傍晚,卫九派人送来口信,说是被太子留在东宫用膳。 宁雪滢巴不得他在子夜再回来,也好将卫湛“还给”她。 二更的梆子声响起时,宁雪滢让青橘去前院打听消息,得知卫九还未回来,实在有些撑不住,倒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小苍兰香徐徐飘入鼻端,宁雪滢顺着那股熟悉的味道翻过身,抬手搂住了出现在床畔的男子。 “你回来了。” 她没有睁眼,却大 着胆子收紧手臂。 酸楚的情绪被一点点抚平。 ㊣本作者怡米提醒您最全的《姻缘错》尽在[],域名[( 已换回素雅装束的卫湛将人抱起放坐在腿上,“这段时日辛苦了。” 宁雪滢还是没有睁眼,用“心”去感受卫湛的存在。她歪靠在男人怀里,珍惜着短暂的相聚。 十日中,九日的陪伴变为一日,足以用短暂来形容。 新换的衣衫布料丝滑,发觉妻子坐在上面总是向下滑,卫湛掰开她的脚踝,让她跨坐在他的身上。 宁雪滢这才睁开眼,仰头盯着半隐烛火中的俊颜,心也跟着慢慢落地儿,有了踏实感。 卫湛低头与之对视,半晌附身,在她红艳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淡漠着脸沙哑开口:“张开。” 九日不见,一开口就让宁雪滢招架不住。 张开哪里啊? 她想了想,微微启唇,露出洁白的素齿。 卫湛舔了一下,试探着撬开她的牙关。 他们几乎没有过这般深入的吻,每次都浅尝辄止。 这个吻,从秋日跨过冬日,方有了情到浓时的自然流露。 宁雪滢腻毙在男子的气息中,微垂眼帘如痴如醉,将自己交付给了对方。越是有卫九的介入,她越想离卫湛近一些。 卫湛吻得缓柔,如同他的性子,在察觉到女子又要滑下去时,用力将人向上一揽,随之仰倒在被褥上。 宁雪滢扭了扭腰肢,寻到舒服的体态,捧住卫湛的脸,化被动为主动。 她鲜少主动。 帷幔半垂,衣摆交织,不知何时,一双黑靴落在脚踏上,歪歪斜斜。 露在帷幔外的雪白小足搭在一双长腿上,来回蹬踹,致使仰躺的男子发出了靡音。 卫湛避开妻子的唇,重重呼吸,随后转眸对上她的视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前世,冰凉的东宫偏殿,被囚的女子就是这般楚楚可怜,抓住了他的软肋。 只是那时,看似是猎物的她,却是狩猎者的一员,而他才是猎物。 摒弃掉不该在此时回忆的狼狈记忆,卫湛摊开双臂,由一只小手辗转在衣襟和腰封上。 今夜的宁雪滢过分热情。 卫湛没有卫九的记忆,不知这九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妻子的异常,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滢儿。” “嗯?” 宁雪滢如奶凶又功夫不到位的小兽,胡乱地探索,却毫无进展。 卫湛握住她恣意游弋的双手,放在唇边吻了下,“卫九一直缠着你?” 他猜到了,善于洞察人心的大权臣,怎会猜不到她的异常源自何处。 宁雪滢也不隐瞒,双膝跨跪在他的腰侧,解了自己的薄罗衫子,盖住他的脸,惩罚似的动起手来。 “他好像喜欢上我了。” 入鼻的暖香侵蚀理智,卫湛呼吸变重,却在听见那声“喜欢”时,徒然坐起,导致宁雪滢差点跌坐下去。 双膝间的疼痛让卫湛额头绷起浅浅的青筋,他抱住宁雪滢,无限地挨向自己,断断续续地问道:“你呢,喜欢他吗?” 柳眉紧蹙,宁雪滢仰头盯着晃动的承尘,同样断断续续地反问:“你想我喜欢他吗?” “不准。”卫湛扣住女子的下巴,一点点收紧,“我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温雅冷然的世子爷很少说出这样粗鲁的话,可这话出自真心。 丝丝入扣的痛苦和畅舒兼容,夫妻二人不停地试探,不停地较量,沉浮在拂动的帷幔中。 逢九休沐,日光璀璨温暖,除了贡院那边异常忙碌外,其余大部分官员都是在府中清闲。 天儿大亮时,卫湛独自裹着披风坐在庭院的摇椅上晒日光,等屋里传来妻子起身的动静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宁雪滢换了一身嫣色袄裙,端端正正地坐在食桌前用膳,完全不见夜里的柔媚,见人进来,也没搭理。 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又像是衣裳一穿不打算认账的高门女,在折磨寒门的穷小子。 卫湛坐在食桌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隐约瞧出妻子脸上显露出了一股子被滋润过的粉润。 青橘和秋荷服侍在旁,两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在两个主子身上。 怎么好像很不熟的样子? 不会吧,不会真的只有逢九那日才显露本性,平日都要摆出高冷之姿? 两人在摆什么高深的阵仗呢? 见两个小丫头总是打量自己,宁雪滢眉眼一斜,轻咳一声。 两人不敢再偷瞄,默默退出兰堂。 等屋里只剩下小夫妻,卫湛才夹起一块鸭血放进她的碟子里,“补补。” 宁雪滢也才放肆地揉起肩胛,怪嗔道:“都是你,害我被玉照苑的人背地里笑话。” 所以,她才要摆出高冷之姿,挽回些长媳的形象。 夜里那会儿太放荡了。 想想都无法纾解面红耳赤的燥气。 卫湛任她怪嗔,没有还嘴,知她会用一整日来抒发前九日的隐忍。 是真的隐忍,才能与卫九保持相安无事吧。 想起卫九喜欢上妻子的事,卫湛微拧剑眉,想要将其从意识里彻底剔除。 他和卫九只能留存一个。 可宁雪滢并未一味纠结,只因清楚一点,想要长久地与卫湛走下去,就必须接受卫九这重影子。 在情绪的控制上,她比身边人所想的都要坚韧。 “夫君可要去贡院那边转转?” 用膳后,两人漫步在庭院里,由宁雪滢叙述着近来发生的事,从大事到日常琐事,无一漏掉,也包括季懿行想她二嫁的无礼之事。 对季懿行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登门讨要说法的那晚,说不上讨厌,但定然没有心动的感觉。 她记得季懿行悄然抹泪的瞬间,虽唏嘘,但无能为力。 卫湛静静听着,在步上拱桥后, 手扶栏干望向户部尚书府的方向。 有些事,夜长梦多,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晌午,宁雪滢在秋荷的指导下,独自为卫湛刺入一根根银针。 相较于施针的手法,妻子不如秋荷娴熟,每一针都有些疼,但卫湛没有在意,以无声的方式给予了妻子最大的鼓励。 等秋荷离开,宁雪滢歉疚道:“我手法生疏,让你受苦了。” 没......” “但我只好意思拿你练手。” 卫湛按按额骨,有点儿不知该不该觉得荣幸了。 气候逐渐回暖,拍打在轩榥上的风都变得柔和,宁雪滢为男人拔下银针,过了今日,他们又要分别了。 取来杌子,她坐在上面,枕臂趴在男人的腿上。 卫湛一手搭在她的长发上抓揉,一手查看着卫九批阅过的公牍。 夫妻二人静静相伴,细水流长。 “滢儿,午休去吧。” 宁雪滢缓缓起身,看着男人那张端美的脸,笑着福福身子,“夫君忙吧,妾身先告辞。” 一缕感伤萦绕在彼此间,卫湛在她迈开步子时,抓住她的手,将人带回怀里,用力吻住。 绵长旖旎的一记吻后,两人额头抵住额头平复着呼吸。 可脉脉温情达到顶峰,无法平复。 被一股力道握住手腕,宁雪滢小碎步地随着男人回到正房。 房门被掩上的一瞬,她被午阳中的那抹身影扑倒在猩红毡毯上。 “啊。” 房门外,青橘拉过秋荷咬耳朵道:“我没猜错吧,今日逢九,世子又和大奶奶在屋里了,这可是白日里,好羞人。” 秋荷踢了青橘一脚,“别偷听墙根。” “谁偷听了?这还不明显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双双陷入沉默,又齐齐被董妈妈撵走。 长廊中留下老妇人一个。 这会儿云多,光线黯淡。 屋里未燃灯,窗上无影。 一道高大的身影举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屋里走动,如同庭院随风上下摇曳的杪头。 董妈妈是过来人,猜到里面的场景,笑着坐在廊道上,不准其余人靠近。 白日就白日吧,谁让小夫妻感情好。 可直到华灯初上都没叫水。 即将错过晚膳的时辰,董妈妈让自己沉住气,想要再晚些叩窗提醒。 太过放纵也是不行,容易伤身。 然而,当二更快要结束,眼看着子夜将近,屋里还没消停。 董妈妈咽下嗓子,轻轻叩响窗格。 听见动静,宁雪滢吓得缩成团,恼怒地捶打在桌边的人。 卫湛这才有所收敛,用她的手擦掉他额头的汗。 宁雪滢觉得再这样自己就要晕厥了,她不情愿地又替他擦了擦,疲惫地靠在了宽厚的胸膛上。 卫湛对窗叫水,半晌抱起指尖都要脱力的妻子走进湢浴。 子时中段来临前,书房内只剩卫湛一人,连青岑都未现身。 “醒”来的卫九依旧静默地坐在躺椅上,与窗边的月光为伴。除了星月,世间好似无人在意他的感受。 屏风那边传来锁链声,他转眸看去,哂笑了声。 哦,也非他一人孤单。 戴上银戒,他无意闻到袖口传来了的暖香,不禁闭眼深嗅,之后走到正房前,见东卧留有一盏小灯,也就没作打扰。 她不喜欢被他打扰的,他一直知晓。! 第 54 章 深夜,寝殿内传出景安帝急促的咳嗽。 赵得贵催促了几次,才见巫医忙不失迭地跑进来。 “丹药,这是用太子心头血制的丹药,刚出炉。” 赵得贵暗暗摇头,拿过盛有丹药的锦盒走进内殿,伺候景安帝服下。 犹如见到救命稻草,景安帝毫不犹豫地吞服下,闭目凝气,“给太子多送些补品过去。” “老奴这就去吩咐。” “还有,传季府的小子过来。” 赵得贵浑浊的眼微敛,躬身退了出去。 景安帝抚胸咳嗽,脸色煞白地躺回床上。 半个时辰后,季懿行一身常服随赵得贵来到御前。 景安帝让他跪倒脚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像,真像。 季懿行掩在衣袖下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无力感来自始终狠不下心为“父”一搏,血债血偿。 他苦于没有时机。 景安帝苦于韶华不再。 “孩子,知道朕为何调你入锦衣卫吗?” 如今最难调入的官署就是锦衣卫,对其他武将而言是不可求的晋升机会。 季懿行摇头。 景安帝解释道:“朕最信任的掌兵者都是从锦衣卫走出来的,这下明白了吧。” “陛下为何想重用末将?” “你像朕的一个故人,朕看见你心情就好。” 季懿行默然,无法与眼前的老家伙共情。 另一边,被取了心头血的太子如易碎的瓷人躺在大殿中。 他命侍女熄灯打窗,以盈盈月光抚平心上的刀口。 皓鸿公主连夜进宫,少年已闭眼昏睡过去。 还未显出骨相的少年脸色发白,沈茹思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包扎之处。 血迹如梅花朵朵晕染开来。 捻了捻指腹,她以额抵在自己的双手上,“请殿下坚持住。” 一只手落在她的发顶,原本是想如少时一般踮起脚揉揉姐姐的头,可印象里追着他打的姐姐已变成了温柔清丽的少女。 “皇姐无需担忧,要不了多久,咱们就都能解脱了。阳春要来了。” 月落参横,距离阳春又近了一点儿。朔风不再凛凛刮面,彼此关照的少男少女静静对望。 躲在大殿门口的小内侍悄然离开,朝帝王寝宫而去,却在半途被两人拦下。 卫九负手从树影里徐徐走出,淡漠地看着小内侍被青岑拽回东宫。 “三更半夜的,要去告密吗?” 小内侍看着破晓天色下的卫世子,讪讪道:“小的只是去向陛下禀明太子殿下的情况。” 卫九“嗯”一声,抬脚慢慢落在小内侍的胸口,不轻不重地碾压着,“再顺便添油加醋,说太子对公主有着不可告人的念想?以此邀功?” 小内侍心里咯噔,不知卫世子是如何猜出他的意图。 卫九加重了脚力,疼得小内侍龇牙咧嘴,连连求饶,可他非但没松,还愈发用力。 前世,就是东宫里的这个小内侍被沈懿行买通,到处扬言太子沈陌玉有失德行,觊觎皇姐,不配储君之位的。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皇帝顺坡下,信了他的话,废黜了沈陌玉,又用两碗鸩酒送走了沈陌玉和沈茹思,只为巩固新太子的地位。 今生,没有沈懿行从中作梗,这个小内侍仍要入宫告密,说明什么? 说明皇帝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沈陌玉,想要抓住儿子的把柄,作势另立太子。 “你来说说,太子和公主做了什么有悖伦常的事?” “没、没有!” “那为何想要污蔑他们?” “小的不敢!” 卫九望向黑沉沉的天色,瞳如泼墨,渲染上天际的色彩。沈茹思和沈陌玉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被身份束缚着,没有越过半点雷池,不该再重蹈前世覆辙。 “青岑,将人带走。” 留下一句话,卫九越过小内侍,独自走在无人的甬道上。 距离二月十七不远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前世,景安帝昏迷在二月十七,直至卫湛逝去那日,都没有醒来。之后的事,卫九不得而知,但一些人的人生走向早已改变,譬如季朗坤,还有远在大同镇的宁嵩。 他们都还安好。 会试期间,原本该对此事极为重视的景安帝只顾着与嫔妃欢闹。 愈发佝偻的身体再支撑不住折腾,吐血连连,吓坏了几个新欢。 景安帝暴怒,令赵得贵将人全部丢出去,换陶贵嫔进来伺候。 佳丽无数,还是陶贵嫔最懂得熨帖他的心。 赵得贵应“是”,一边让人去传陶贵嫔,一边让人将巫医叫了进来。 这时,秦菱带着季懿行进来,禀告起近来的几件大案。 景安帝无力过问,只在瞧见季懿行时,眼前出现幻觉,“闵氏?” 季懿行闭闭眼,抑制住火气。 紧随其后走进来的巫医见地上一滩血,连忙与宫女们一同跪地擦拭。 景安帝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丹药无效,要你何用?!” 巫医仰倒,又迅速爬起来凑过去,“陛下饶命,小的还有一方,但实在有些残忍。” “讲!” “之前,小的是顾及被取血者性命不保,如今顾及不了这么多了。陛下想彻底发挥药效,需要一次采集十倍的心头血!” 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和各地名医又束手无策,景安帝敛气坐回宝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疗程不见效,提头来见!” 巫医连连磕头。 其余在场者无不暗暗摇头,深觉巫医在愚弄人。 景安帝看向季懿行,又让他跪在自己脚边,这张脸可比陶贵嫔像多了。 “孩子,日后你要随叫随到,每日都来陪陪朕。” 秦菱偷瞄一眼,感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季懿行称“是”,余光看着仓皇而逃的巫医,心思百转。 当要取十倍心头血的事传到东宫,东宫之人全都怒火中烧,这是想放干殿下的血啊! 二月十二,第二轮会试开场。 季懿行随秦菱在贡院外走个过场算作镇场,之后来到养心殿陪景安帝闲聊。 几个时辰下来,季懿行感知到景安帝对兵权的掌控欲,不仅要亲自掌控禁军精锐,还要削减地方兵力,以防藩王诸侯拥兵自立。 这时,巫医送上丹药。 景安帝侧眸,“十倍心头血?” “回陛下,正是。” 季懿行目不斜视,余光一直盯着锦盒里的丹药,从大小到颜色深深印在心里。 当晚离宫后,他辗转城中各大药铺,不知在向掌柜打听什么。 当他去往城东一家开在犄角旮旯的药铺问事时,见两名女子正在和掌柜完成一笔交易。 以银针换取店中药材。 掌柜:“夫人打磨的银针广受好评,就是成品太少,供不应求。” 胖乎乎的小丫头一仰头,声音清脆:“我们又不是做药品生意的,不过是不想让薛老打磨银针的手艺失传。等殿试结束,薛老的传人会多出几位,成品也会多供应一些。” 掌柜求之不得,热情问道:“那自然好,两位这次要换哪种药材?” “首乌、姜黄、当归、茯苓还有桂枝。”另一名女子回道,声音轻轻柔柔。 “不知是何用处?” “治疗痹症。” 季懿行站在店门口,望着两女子中的一个,收回了迈进门槛的脚步。 在宁雪滢带着秋荷离开巷子时,才从一处狭窄的夹缝里现身。 怦然的心动久久没能消散,也只有在看见她的时候才会产生。 季懿行在这条巷子里来回走了不下十遍,踩着女子几乎没有留下印迹的青石路。或许,这就是心悦一个人的感觉吧。 青涩,欢喜,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她触碰过的一切。 “掌柜,刚刚那几盒银针,我全都包了。” “诶呦,那可不行啊公子,最多能匀兑您一盒。” “好,多谢。” 宁雪滢回府时,卫九正坐在东卧内翻看她折过页的医书。 盥洗双手后,宁雪滢问道:“在看什么?” “配药。” 卫九看得认真,却在闻到一股暖香时,不自觉转眸,凝住走过来弯腰拉开炕几抽屉的女子。 早已跟仆人打听过了她的去处,卫九没有再问,目光一直追逐着她。 宁雪滢拿出抽屉里的线香点燃,暗暗想要冲淡鹅梨帐中香的味道,随后坐在茶水桌前刺绣,装做很忙的样子。 卫九折好书纸走向她。 宁雪滢下意识想要背过身去,却生生忍住了,眼看着男人勾出绣墩坐在桌边。 她甚是不解,不知从何时起,卫九不再厌恶疏远她,反而喜欢黏着她。 源源涌来的压迫感让她坐立难安,只能用卫九喜欢的语气轻哄道:“你最近不是很忙?快去处理公事吧,也好早些安置。” 卫九垂目,认真道:“抱歉,冷落了你,是我疏忽了。” 刺绣的动作一顿,宁雪滢浑身不适,哪有冷落?她巴不得他在公事中抽不开身,被成堆的公牍包围住。 “你有你该做的事,没有冷落我。” 善解人意的话语,让卫九飘飘然,他试探着去握她的手腕。 宁雪滢故意落错针的位置,险些刺到男人的手。 卫九收回,搭在桌沿,凤眸含笑道:“你嘴角有一小颗芝麻粒。” “啊?有吗?”宁雪滢放下针线,用手背去蹭,那会儿路过街市时,她确实吃了一个秋荷买的麻团。 然而,卫九比她先快一步,用戴戒的食指抵在她柔软的唇角。 宁雪滢本能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当触及到男人渐渐冷下的眸光,又慌忙解释道:“有点痒。” 卫九淡笑,又一次抵住她的唇角,轻轻蹭了下。 可就在宁雪滢以为就此结束了这份狎昵时,男人转而吃掉了那颗芝麻粒。 暗昧的藤疯狂蔓延在夜色中,宁雪滢攥紧衣裙,不知该骂醒他还是任由他以他的方式沉浸在一段虚无编织的梦中。 咬碎那颗芝麻粒,卫九狭长的眼微弯,看起来心情不错。 宁雪滢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向西卧走去,“我还有医书要看,你快去忙吧。” 卫九懂得见好就收,没再去打扰已经逐渐恼火的女子。 他捻了捻指尖,用舌尖舔了下。 甜的。 当晚,有影卫来到书房内,躬身禀告了几句。 卫九长指扣在案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等影卫离开,他按了按心口,“卫湛,你的仇,我来报。” 倏然,心口传来剧烈跳动,卫九弯下腰不受控制地猛咳,搭在案面的手握成拳。 再直起身时,妖冶褪去,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不必,这桩旧怨必须由我亲自了结。” 因为影卫禀告的一句话,生生唤醒了原本还在“沉睡”的卫湛。 他来到屏风后的架格前,拧动了一下平日用来盛放银戒的木匣。 随着架格发出蹭地的摩擦声,书房的一侧墙体翻转,赫然出现一个密道。! 第 55 章 密道有向下的石阶,延伸至漆黑的里间,依稀有锁链的碰撞声传出。 卫湛淡漠着眸光吹燃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灯火,照亮了四四方方的小室。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蜷缩在地上,啃食着盘中的饭菜,明明有座椅在旁,偏要蜷在地上。 听见动静,也只是扭头瞧了一眼,随后抓起盘中的米饭继续狼吞虎咽。 卫湛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俯看着,稍许迈开步子,徐徐走到老妪身边。 小室无窗,暗无天日。 难怪会逼疯一个人。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室内被收拾得整洁,也无异味,就连老妪所用饭菜都是几乎没有气味的。这里像是被人遗忘的一隅,除了始作俑者,再无人问津。 卫湛拉过长椅落座,不咸不淡地看着痴痴傻傻的老者。 “俞夫人过来坐?” 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姓氏,俞翠春眸一顿,继续抓食盘中的饭菜,弄得到处都是。 卫湛没有流露出半分愧意或怜惜,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因果报应罢了。 景安二十六年三月初九,他重生归来,在当晚派出影卫监视俞翠春的一举一动,如前世一样,她有了用秘密到御前换取荣华富贵的贪念。 前世因她的贪念,致多少忠良被残害?致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这些罪过,不是她装疯卖傻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碰了碰桌上的紫砂壶,卫湛为自己斟了盏凉透的水,轻轻摇晃在指尖,视线落在水面,目不斜视,“蔡妙菱在浣衣局过得不好,俞夫人可觉得解气?” 青岑负责俞翠春的起居用餐,时常会对着疯疯癫癫的她讲述外面的事情,别说养女贪图家财遭到唾弃的事,就连宁雪滢错嫁一事,也都尽数讲给了她。 而卫湛只现身过两次,一次在囚禁她的当晚,另一次就在今晚。 解气? 俞翠春颤抖着扭头,眼白发黄,布满血丝,索性不再装了,“世子无故囚禁老身,致老身崩溃数次,何来解气一说?!” 她猛地转身扑去,却被锁链绊住,跌倒在卫湛脚边。 凶狠的模样,像是要撕碎眼前这个年轻人虚伪的皮囊。 “无仇无怨,作何囚禁老身?!” 她捶地嘶吼,歇斯底里,发泄着数月的苦闷,奈何密室是机关术打造,任凭她吼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一墙之隔的书房充其量只能听见细微的响动,这也是阿顺为何会朝着书房狂吠的缘由。 犬只的听力,远超于人。 面对目眦尽裂的愤怒老妪,卫湛还是温温淡淡的模样。 有些憎恶虽铭记在心,却早已沉淀,激不起波澜。 “俞夫人心中所想,就是晚辈禁忌所在,怎是无仇无怨?” “老身想什么了?” “想以狸猫换太子的秘密,换取大富大贵,晚辈说错了 吗?”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交锋,俞翠春万万没想到,他能感读她的内心! 明明,她计划好了一切,明明该万无一失,怎会中途杀出个毫不相干的卫湛? 看她怔愣,卫湛慢悠悠地转动盏中清水,“闵贤妃许给你的钱财足够你养老,何必铤而走险?你可知,有多少人会因你的贪心遭遇无妄之灾?” 富贵险中求,也要守住本分,不牵连他人。 俞翠春怔怔听着青年的话,止不住打起冷噤,他为何会知道这桩秘辛? 不该啊! 再者,偷换皇子是重罪,是要杀头的啊! 在不确定皇帝陛下的态度前,她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满口胡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在抖开缠绕在脚踝上的铁链后,她再次扑向卫湛,满面狰狞,似要同归于尽。 可下一瞬,被一泓清水泼面,登时打个哆嗦。 卫湛放下空了的紫砂盏,慢慢起身,用薄凉已形容不了他此刻的冷情。 看着向外走去的青年,俞翠春咬牙切齿道:“何必如此折磨老身?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啊!!” 虽不知青年对她的恨意源自何处,可当下这种处境,哪有宣泄口可以抒发苦闷难耐? 卫湛脸上泛起冷嘲,拿起紫砂盏,掷在地上。 紫砂盏应声而碎,散落一地坚硬碎片。 “够你自戕了。” 留下淡淡一句话,他越过僵住的老妪,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敌手,他从未心软过,除了宁雪滢。 身后却忽然传来老妪沙哑的厉呵:“你娶进门的宁氏女,是老身好友的女儿,若是让她知道你囚禁老身,必然不会原谅你!!” 卫湛站定,微顿片刻,提步离开。 有些秘密,不该再将那丫头牵扯进来。 今生的她,纯良温善。 足够了。 离开书房,卫湛静默在庭院内,等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淡声问道:“打听到了?” 影卫点头,“在城南的一家药铺,掌柜被季懿行花重金收买,制作了一颗丹药。” 卫湛若有所思,提步走出月门,乘车去往城南那家药铺。 生母被夺,“生父”被逼死,再沉稳的人,都或许会意气用事,何况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挫折的少爷。 二月十五,季懿行又被传去养心殿,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打量着他年轻的脸庞,明明是个男子,又无亲无故,怎会这般亲切? “凭卿家这张脸,朕想给你最好的一切。” 话术罢了,季懿行根本没有当真,他当着众臣的面连提的两个要求均被驳回,还能指望什么最好的? 对这个老家伙,也只剩下仇火,熄不灭的仇火。 可刺杀皇帝不仅会被株连九族,还会促成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为太子和卫湛做了嫁衣。 种种矛盾下,他心生一计, 就是借太子之手弑君。 之后,不管谁继位登基,卫湛都做不了御前宠臣,还会受太子牵连。 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景安帝的面色渐渐凝重。 这时,巫医再次呈上丹药。 站在宝座旁的季懿行自然而然越过赵得贵,接过盛药的锦盒,双手呈给景安帝。 景安帝苍白的病容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拿起丹药干嚼起来,吞咽后才服下温水。 “来,孩子,陪朕下盘棋。” 今日是会试的第三场,他却并不上心,似一门心思想要试探季懿行的棋艺。 然而,没等行至收官,一口腥甜的血水不受控地涌出喉咙,喷溅在棋盘中,迸溅在了季懿行捻棋的手指上。 候在一旁的赵得贵大惊,“陛下吐血了!来人,传御医!” 两刻钟后,朝中重臣齐聚养心殿外等待着御医的诊断结果。 巫医跪在殿外,被季懿行架着刀,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解着。 “小的无辜啊!” 将刀推进一寸,季懿行冷声:“闭嘴。” 须臾,赵得贵一脸沉重地走出大殿,看向巫医,“经多位御医诊断,陛下没有中毒,而是郁怒忧思所致。” 巫医长长舒口气。 卫湛伫立在最前排,淡淡看向缓缓收刀的季懿行。 “季小将军为何露出诧异的表情?” 季懿行心口重重一跳,“陛下抱恙,为臣者不该忧虑?莫不是都要像詹事大人一样冷漠?” 借着卫湛没有回怼的工夫,他苦思起来,明明是他亲手调换的丹药,怎会无毒?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卫湛突然上前一步,面朝众人朗声道:“陛下口谕,今日凡出现在养心殿之人,皆要接受搜身!禁军侍卫不得耽搁,立即执行!” 众人皆懵。 无缘无故,搜身做甚? 但既是口谕,无人敢忤逆,全都张开手臂等待搜查,除了脸色褪尽的季懿行。 值勤的将士们先互相搜身,随后走向各个臣子。 季懿行一把推开面前的禁军,“本将刚从寝宫出来,怎不知陛下有此旨意?” 卫湛笑,“你若知道,又怎会上钩?” 他抬起手指,示意侍卫立即上前。 季懿行被侍卫粗鲁地按在地上,面部狰狞。 很快,一名侍卫从他的袖子里搜到一颗丹药,“詹事大人!” 卫湛接过丹药闻了闻,一股子血腥味,他走到快要吓破胆的巫医面前,挽袖递过去,“看看,是你制的丹药吗?” 巫医拿到手里仔细检查,“是的,没错,这才是由太子心头血炼制的丹药啊!” 众臣愕然。 卫湛斜睨还被按在地上瞪圆眼的季懿行,“敢问小将军这几日走遍城中各大药铺,是为何事?本官甚是不解,这才事先禀告给了陛下,以防陛下被奸人所害。” 季懿行恍然,原 来他的举动都在卫湛的监视下,而他事先订好的毒药不知何时被置换掉包了,确切地说,打从医馆取到的丹药,就是没有毒的假药丸! “卫湛,你诬陷我!” 养心殿内,陪着演了一场戏的景安帝黑沉着脸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道:“来啊,将人押入诏狱审问。” 在卫湛暗中送来口信时,因着那张脸,他给予了季懿行机会,倘若季懿行没有换药,说明卫湛在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可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殿外传来季懿行的嘶吼,由喊冤到破口大骂。 “末将冤枉,陛下明鉴!” “哈哈哈哈哈,明鉴个屁!” “尹轩何错之有?被夺妻子,又被无故贬黜,走投无路之下,才落草为寇!他的一生跌宕悲戚,都是拜你所赐!” “昏君,尹轩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亦然!!” 季懿行的嗓门特别大,底气十足,被拖出去很远,大殿内外仍有回音。 景安帝头痛欲裂,吐出血水。 这一次,是真的吐了血。 御医们大惊,急忙上前。 后半晌,风云骤变,户部尚书府被侍卫团团包围,季朗坤被带去北镇抚司审问。 葛氏慌张不已,想要追出去,被拦在府门内。 北镇抚司,锦衣卫最慑人的衙署,所配诏狱更是声名狼藉。 谋害皇帝是大案,由秦菱亲自审讯。 他一鞭鞭抽下,抽打在身穿囚服的季懿行的身上,“为何谋害陛下,招是不招?” 银鞭沾过盐水,再次抽下去。 季懿行咨牙俫嘴,面色铁青,痛苦不堪。 “不招也行,隔壁就是季尚书,那就休怪本督对季尚书用刑了。”秦菱啧一声,忍不住挖苦,“一把年纪,还要替儿子受刑,可怜啊。” 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季懿行扭转着被吊起的身体,大声道:“休动我爹!” 即便是养父,无血缘关系,但二十来年的养育之恩是实实在在的,他做不到拉整个季氏陪葬。 秦菱以手肘击他小腹,用了十成力道,“这里是诏狱,你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季懿行龇着森森白牙,气喘吁吁地耸动着双肩,可怎么也缓释不了伤口的疼痛,好半晌,他有气无力道:“我招,休动我爹。” 当季懿行亲口承认是尹轩之子的消息传入养心殿时,景安帝勃然大怒,根本理不清头绪。 闵氏在被强制入宫前,已与尹轩诞下了一个孩子? “审,继续审!” 稍许,秦菱又带来消息。 “季懿行亲口承认,闵贤妃在入宫前已怀了不到一月的身孕,在产子那日,让尚宫俞翠春掉包了同日出生的季家嫡女。” 闻言,景安帝脑子一阵嗡鸣。! 第 56 章 闵氏入宫前怀了不到一月的身孕,难怪没有被御医们诊出。 景安帝颤颤巍巍抬手,捏了捏发胀的额,陷入一段晦涩的回忆。 口供。 季懿行。 季家嫡女。 掉包。 诸多的人事物涌入脑海,他猛地站起,又因双膝无力跌坐回床上。 如此说来,他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沈茹思是季家骨肉! 怎么可能? 闵氏再大的盛宠,也不可能有胆子掉包皇子和臣女。 除非报了赴死的决心,破釜沉舟一搏。 闵氏,你负朕! 朕不会让那小杂种好过! 盛怒之下,景安帝下令秋后斩杀季氏一族。 “且慢。” 卫湛大步走进寝殿,绯红官袍猎猎生风,身姿英挺,如青山稳重泰然,“陛下息怒,季懿行弑君之心固然罪该万死,但季氏从上到下皆不知情,亦是受害方,实不该被季懿行牵扯受累,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内殿四下无外人,只有赵得贵和秦菱候在左右,景安帝倚在床上气若游丝,鹰眼却狠辣犀利,“如此说来,皓鸿公主也该无罪,白白享受皇家恩宠十九年?” “自然。” 与前世一般,在得知沈茹思不是亲生女儿后,视女如明珠的皇帝一改常态,动了杀心,以此堵住悠悠众口,挽回皇室的颜面。 被掉包皇子,对皇室而言并不光彩。即便是自己疼爱过的“女儿”,也不能留。 景安帝闭眼沉思,眉眼蕴藏云翳。 卫湛又道:“陛下前不久刚赐予季氏丹书铁券,不如两者相抵,以显示皇恩浩荡。还请陛下三思。” 景安帝瞥眸,不提这事,他都快忘了。 又呕出一口血,他掩帕缓释,季朗坤那个老匹夫还真是狡猾,为自己的家族求得丹书铁券,恰到好处地谋得一条后路。 不过,求得丹书铁券一事是巧合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支招? 谁又能料到季懿行会胆敢弑君? 可审也审过了,季家人口径一致,并无出入,看样子的确是被季懿行拖累了。 但即便是被拖累,他也不能将沈茹思还回去,成全季家。 在掉包的事上,谁又成全了他? 就当用这个无血缘的女儿以儆效尤,避免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 见卫湛沉默,景安帝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替季氏求情?” 平日没发觉卫、季两家有过深的交情,加上错娶的尴尬和心结,照理说,卫湛不该为季氏求情。 卫湛面不改色地回道:“与人为善总不是坏事。” “呵!你倒会卖人情。” 听口气,卫湛笃定,季氏摆脱了灭门的风险。 自己的仇恨里不包括季氏,没必要拉他们入水火。 当晚,季懿行秋后斩首的圣旨传送至诏狱和季府。 刚刚被锦衣卫送回府的季朗坤当场晕了过去。 秦菱遵旨对季朗坤用刑逼供,季朗坤坚持季氏无罪?_[(,在狱中昏迷了数次,整个人消瘦不少。 子嗣们衣不解带照顾在旁,泪潸潸的悲戚至极。 府中沉寂,弥漫萧索。 牢房内,季懿行栽倒在地,冷笑着听完圣旨,只恨自己被卫湛摆了一道,辜负了“生父”尹轩的托付。 就差一步,全拜卫湛所赐。 若是有机会出去,若是有机会,他会让卫湛付出惨痛的代价! 机会啊,他埋脸在草垛,又笑又哭,时而呆呆愣愣,时而疯疯癫癫,再没了韶华年纪的意气风发。 一月十六,随着最后一名考生交卷,会试收官,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贡院。 再过十几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要扶摇直上了。 卫昊推着肖遇慕走出考场,在瞧见前来迎他们回府的一众家人时,忽然生出了荣耀感。 无他,是辛勤换来的荣耀感,与是否能上榜无关。 至少他没有因怠惰错失一次机会。 会试三年一次,他的舒雯妹妹也等不起。 前来接他们的不只有伯府的人,还有庄府以及肖家的人。 这一日,众人围坐在伯府的膳堂内,兴高采烈,欢声笑语。 宁雪滢陪在侧,面上带笑,可心里有些怅然。 季懿行的事,让她感到怅然。 皇帝病情加重,各大官署的重臣都聚集在宫中,不知接下来几日会有怎样的风云变幻。 群臣心思各异,尤其是秦菱,最担心陛下撒手人寰。锦衣卫臭名昭著,他的权力依附陛下,没了陛下的偏袒,朝中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太子平日最看不惯锦衣卫,更遑论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待到太子登基,锦衣卫必然会被削减职权,直至冰消瓦解。 不好的预感占据心头,他扶了扶后腰,犹有丝丝缕缕的痛意。 想起害他受伤的卫湛,秦菱更是急火攻心,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陛下油尽灯枯,太子又是正统储君,会顺理成章继任皇位,而卫湛,日后必然位极人臣。 真的大势已去了? 他握紧拳头,恨自己平日太过嚣张,没有留下后路。现在巴结卫湛,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们还结过梁子。 寝殿之内,随着咳嗽声越来越频繁,不少重臣已默默派心腹前往东宫试探太子的心意。若太子有代理朝政的意愿,他们想借此说服景安帝放权,也好为讨好新帝做准备,纵使会冒着砍头的风险。 相比较那些平日与太子算不得亲近的重臣,卫湛显然淡定许多,景安帝昏迷在前世的一月十七,于今生不过一日的光景。 年轻的权臣坐在东宫的议事堂内,手捧香茗,如同镇宫之圭璋,安抚了太子躁动的心,也让整座东宫阒静无澜,不受各方势力纷争之扰。 将近卯时,赵得贵派人匆匆前来 ,说是陛下有话要叮嘱太子。 卫湛随太子前往寝殿,甫一走进内殿,就见迎面砸来一个玉枕,正中太子额头。 ?怡米的作首发更新,域名[( 十五岁的少年不躲不闪,平静走到床边。 卧床的景安帝已显出油尽灯枯之象,比前世今日看上去还要衰老。他费力支起上半身,伸手欲掐太子的颈。 “竖子,休要觊觎朕的皇位,朕不准任何人、任何人觊觎!” 皇帝的状况别说勤政,连最起码的上朝都费劲,即便不内禅,也该让太子代理朝政啊。皇亲国戚们围在一旁,想劝说皇帝又怕惹火上身。 可景安帝就是不松口,打心里不喜这个正统的儿子。 太子在担任储君期间无过失,景安帝寻不到废黜的理由,也无合适的新太子人选,因而拖延至今。 他发着气音,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根本叫人听不真切说了什么。 太子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这时,卫湛走上前,与太子并肩而立,弯腰附在景安帝的耳边。 众目睽睽下,卫湛声如珠玑,叙述着太子的功绩。 身为太子辅臣,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太子争取利益,无可厚非。 景安帝眼皮沉重,捂着喉咙想要吐字,已是力不从心,甚至发不出声音。 可最终,大家听清了。 皇帝说的是—— “清场。” 赵得贵赶忙比划起手势,将一众臣子请出大殿,只留下数名重臣。 秦菱步子顿了又顿,一步三回头,照说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也该留下,可他没有成为辅政大臣的资格,只能黯然离场。 待寝殿清净了,几名重臣纷纷上前,安静听候皇帝口谕。 景安帝掐住发紧的嗓子,试着发出声音,奈何只剩气音。 “朕修养间,由太子代理朝政。” 太子近臣们不由松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另一部分重臣垂头缄默,无法反驳,始终没有寻到挑起朝中派系纷争的契机。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前世,这个契机来自季懿行。罢黜储君,新立太子,是派系纷争的源头。 卫湛扫过低头不语的几名重臣,清润的视线透着点点凛然,渐渐趋于平和。 大局已定,他们掀不起大浪,留着无妨,日后施以恩惠,还能为太子所用。 卫湛看向赵得贵,轻轻扣了扣交叠在身前的指骨。 见状,赵得贵上前,“陛下需要静养,诸位大人请回吧。” 太子最先抬步,众人审时度势,立即簇拥而上,包括那几名曾想要扶持其他皇子的重臣。 卫湛脚步稍慢,落后一截,再次附身靠近皇帝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淡淡说了些什么。 简短两句,不着痕迹,甚至无人注意到。 景安帝先是一愣,旋即瞠目,不可置信地看向卫湛,迸溅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恨意。 他脸上横肉轻颤,嘴角歪斜,身体逐渐痉挛。 卫湛提唇,直起腰身,不动声色地离开。 诛心,是今生“送”给这对父子的回击。 绕了这么一大圈,费时费力,但值得。 景安帝想要起身,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转眸看向远去的臣子们,想要发出声音拦下他们,却因愤怒而更为失声,连气音都发不出了。 急于挽回局面,他试图坐起,手指诏狱的方向,瞪着眼珠,抖着嘴皮,像是在竭力表达什么,却只有赵得贵注意到了。 然而,侍奉在御前三十余年的老内侍没有给予任何反应,悄然看着景安帝倒在床上,不再发出任何声响,目光涣散。 而卫湛已走到人群之中。 全然抽身。 当众人即将跨出外殿的大门时,内殿突然发出一声哽咽的惊呼。 “啊!陛下?” “陛下醒醒?” “陛下!!” 景安一十七年,一月十七,卯时三刻,在位三十九年的大鄞皇帝沈聿驾崩,享年五十六岁。 停灵十余日后,于会试放榜的前一日下葬皇陵。 太子沈陌玉登基为帝,改年号赟仁。 原定的放榜及殿试被推迟。! 第 57 章 阳春三月,溪水潺潺,杨柳吐新,宫中的玉兰花在轻柔春风中葳蕤绽放,纯白无瑕。 新帝沈陌玉还如往常一般,拉过卫湛坐在玉阶上赏月。 一片落花嵌在卫湛发间,新帝抬手捻去,爽朗一笑。 是出自真心的笑。 属于少年的笑。 心情好了,看花赏月都多了一份意境。 “先生可否告知朕,最后与先帝说了什么?” 卫湛一身官袍,补子从孔雀换成了锦鸡。 辗转迢迢,重回内阁的他,在风雨斩棘中,背脊依旧挺直。 前世的卫湛,在景安二十六年的春季升任内阁次辅,而此前,从未做过东宫官员。 今生是为了守护新帝,才推拒了吏部尚书的举荐,入詹事府卧薪尝胆。 听过新帝的疑问,卫湛回忆起那日场景。 对景安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臣有一事,是从俞翠春口中得知,该对陛下坦言。季懿行原姓沈,乃陛下第十四子,与尹轩无血缘。 卫湛淡淡叙述,之后站起身,向新帝递出手,“时候不早了,陛下该去批阅奏折了。” 新帝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于徐徐夜风中闭眼聆听春的声响。 阳春至,阴霾散去,新的宏图才刚刚展开。 北镇抚司,诏狱。 沦为阶下囚,季懿行从暴怒、不甘、痛苦、绝望再到麻木,仅仅用了半个月。 诏狱如炼狱,传闻一点儿l不假。 被判秋后问斩的囚犯,在诏狱里多数活不到拉至刑场那日。北镇抚司的人历来心狠手辣,依仗皇权,行事狠辣惯了,不惧代价,可如今不同,新帝御极,最先要整改削权的就是锦衣卫。 而秦菱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昔日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如今畏惧新帝报复,已有数日不曾现身诏狱,不知是否是去另谋出路了。 狱卒送上饭菜,态度强硬,“快吃吧,做饿死鬼可不划算。” 馊掉的饭菜难以满足锦衣玉食的世家少爷,狱卒看好戏似的睥睨着季懿行抓起饭菜。 可下一瞬,全都扔在了牢房外头。 狱卒火冒三丈,联合几个同僚打开牢门,对着季懿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还当自己是公子哥呢?呸!” 牢房传出季懿行痛苦的嘶吼,可对面和隔壁牢房中的囚犯如同麻木的石头,毫无反应,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这里能快速磨平一个人的棱角,不出一个月,还哪有养尊处优的世家子! 夜里狂风大作,吹折刚刚吐出新芽的枝条,季朗坤从噩梦中惊醒,不停喘着粗气。 他梦见儿l子倔驴似的不肯服软,被狱卒结伙殴打。 新帝御极,没有迁怒季氏,还在有意无意告诫季氏,日后莫要与季懿行有所牵扯。 季氏富贵犹在,可越是这样,季朗坤越是倍感煎熬。 四更天,狱卒们停了手,季懿行倒在乱草垛里没精打采。牢房里肮脏不堪,满是尘土,他咳嗽几声,费力爬起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天明时,葛氏没有与任何人商量,悄然来到诏狱外,暗中打点一番后,随狱卒走进从未踏入过的阴森之所。 妇人罩着兜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紧紧握着食盒,不敢乱瞟,生怕看见不该看的。当她瞧见邋里邋遢的儿l子时,眼眶一热,急忙上前。 狱卒催促道:“只有半刻钟。” “好,好的。”葛氏蹲下来,手握牢柱朝里面唤了声,刚开口就哑了嗓音,“儿l啊,我糊涂的孩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季懿行转过头,在看清母亲的面庞时,连滚带爬地靠过去,紧紧抓住母亲握在牢柱上的手,压低声音道:“娘,你怎么来了?快走,别让人知道!” 葛氏哭着摇头,泣不成声,却不敢放声大哭。 季懿行很是内疚,快速询问起家中的事。 得知是卫湛保住季氏时,目光流露出不解。 卫湛为何针对他,又力保季氏? 而后,他又在葛氏口中得知景安帝已驾崩,太子登基。 他抹掉眼泪,最后演变成癫狂的大笑。 葛氏左右看看,示意他冷静,打开食盒,递过一碟碟热乎的饭菜。 在吃到最喜欢的炖牛肉时,他嗓子酸痛,有泪滴悬在鼻尖,“娘,往后就别再来了。儿l子对不住季氏,更对不住您和父亲的养育之恩。自此,咱们恩断义绝,对你们有利无害。” “别说了,吃吧,多吃些。”葛氏悲戚,痛苦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儿l子,“新帝下令下葬了尹轩,你别再为此痛心了。” 季懿行停下吞咽的动作,鼓着腮眨了眨泪湿的眼。 等葛氏拿着食盒离开,季懿行背靠牢柱上,回味着湿冷中被养母给予的温暖。 以前不珍惜,如今难奢求。 耳尖微动,囚牢的过道上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狱卒的谄媚。 “面前黑,卫相慢点。” 季懿行猛地转头,暗淡的壁灯映亮视野,一人身穿雪白锦服,外披银色鹤氅,迈着稳健的步子徐徐走来。 卫湛! 季懿行已从葛氏口中得知他晋升为内阁次辅的事,加之内阁首辅年事已高,不日就会致仕归乡,卫湛成为群臣之首指日可待。 也将是大鄞皇朝最年轻的首辅。 狱卒点头哈腰地跟在卫湛身边,笑着提醒他别挨牢门太近。 “卫相别沾了晦气。” 卫湛站定,稍一抬指,示意狱卒退下。 狭窄的过道只剩他一人,遮挡住了季懿行眼前的光。 周正清冷的气韵,与瘆人的牢狱格格不入。 “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卫湛,你为何针对我?迎错亲的事,也是你安排的吧?” 一再被针对,事到如今,季懿行再不怀疑到 卫湛的头上就是脑子蠢笨。 其中必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我惹过你、伤过你,让你如此恨我? 因为你可恨。卫湛慢慢蹲下来,从鹤氅中探出手,握了一把短刀,亦是前世刺穿他心脏的第九刀,是从季懿行的书房中搜出来的。 此时握在皙白如玉的大手里,显得锋利冷寒。 刀尖在粗糙的地面发出声响。 季懿行怒目,“我在问你话!娶错的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继续猜。” “那就是了。” 卫湛嘴角挂笑,笑意不达眼底,一瞬比牢狱的氛围还要瘆人,可有些秘密该落锁封箱了。 当着季懿行的面折断那把短刀,卫湛站起身,居高临下道:“问斩前,好好享受落魄和失意吧,这是你该承受的。” 前世被你残害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而你,要承受的是他们曾受过的痛。 卫湛要的复仇是诛心,否则也不会绕这么一大圈。 离开诏狱时,卫湛恰与迎面走来的秦菱狭路相逢。 短短半月光景,再次碰面,秦菱不得不低下昔日高高扬起的头。 来到关押季懿行的牢房前,秦菱淡淡问道:“卫湛和你说了什么?” “消失半月,特意为这事儿l来的啊?”季懿行耸肩,“秦菱,有卫湛在朝廷中,你怕是要步履维艰了。快为自己做打算吧。” “少废话,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杀了你。” 秦菱皱起粗眉,却听季懿行癫狂大笑起来。 “跟我合作吧,放我逃出去,我会让卫湛付出十倍的代价。” “凭你?”秦菱讥笑,“你是真皇子,老子还能考虑考虑。” 在宫中逗留半月有余,卫湛在三月初八这晚,回到伯府。 已升任内阁次辅的他,甫一出现在垂花门前,就被一群宗亲家的稚童团团围住。 宁雪滢陪着婆母站在稚童围成的人墙外静静观望。 卫湛鲜少耐着性子与小侄、外甥们周旋,今日倒是表露出了和蔼的一面,在一片嘈杂声中,他看向人墙外的妻子,冷峻的面容有一丝疲态,目光却柔和,含了千言万语。 今生,她不是季懿行的棋子,不该因前世种种致他们今生出现心痕。 裂痕是修复不掉了,不如永不挑破,当作从未发生过。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无隔阂地缔结此生。 回到玉照苑已过子夜,多日不见的小夫妻手牵着手,羡煞旁人。 房门被闭合的一瞬,卫湛抽回被宁雪滢握着的手,一把紧扣她的腰肢,将人提了起来,大步走到桌前。 宁雪滢被迫趴在桌上,大惊失色,“夫君!” 如意花团的锦缬桌布被扥来扥去,抖落一地瓷壶杯盏,碎片飞溅在一双黑色的皂靴上。 卫湛向前,踩过碎片,靴底发出“ 咯嘣”的瓷裂声。 桌腿磨地,不堪重负。 不似先前几次的温柔,卫湛如黑夜的魅,目光幽深,带了点偏执的贪念,进击着,索取着,便是饮鸩止渴,也自认值了。 小别后的疯狂,注定是绵长旖旎的。 桌面的肌理木纹被工匠打磨得平滑,可此刻,腻理细润的肌肤被硌出细痕,宁雪滢素齿咬唇,以手肘撑起身体,费力扭过头,“慢、点。” 平日不沾灰儿l的肘部渐渐发红,宁雪滢又趴了下去,以额抵住小臂。 如藻的长发朱钗歪斜,更有一支珠花坠地,镶嵌其上的圆润珍珠滚至桌脚,被皂靴踩住,又被踢开。 月光如纱化作绡幕,夜雾化作烟幌,遮挡住屋里的缱绻。 痛苦声渐渐演变成丝丝忻愉。 两颗思念的心,越靠越近。 绫罗堆叠,宁雪滢曲膝缩脚,跪在桌上,如湖面的天鹅,扬起优美的鹅颈,感受月光拂面。 男子官袍整洁,只松垮掉了革带。 借着圆桌的高差,女子低眸捧起卫湛的脸,附身落吻。 男子托着她的腋,温柔回应。 忘情,也忘记时辰。 是真的忘情到忘记了时辰,以致心口传来狂跳时,想要抽身已是难事。 而宁雪滢还沉浸在卫湛给的柔情中不能自拔,学着他的动作,主动去撬他的唇。 等待她的,是生疏且热烈的回应。 子夜中段已过,就在宁雪滢莫名感受到对方的生疏时,偶然望向漏刻的一刹,不由僵住了身子,惊慌地退后,却是退无可退。 站在桌前的人还是那副俊美模样,可宁雪滢品出了异常。 男子淡笑,倾身以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温柔地抚着她红润湿漉的脸蛋,开口沙哑:“不继续吗?” 宁雪滢无力偏头,万丈思念一顷收敛个干干净净,她想要跳下桌去,却被堵住去路。 卫九语气难掩欣喜,又带着点点失落,“知道是我,就不继续了吗?” 宁雪滢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胸膛,转回脸认真道:“你不是他。” “沉睡”半月之久,醒来就被蜜罐兜头泼洒,卫九还沉浸在适才的悸动和受宠若惊中,不愿清醒过来。 他捏住宁雪滢小巧的下巴,浅啄了几下她的脸,又探入她的唇。 宁雪滢起初还能忍受,可随着他的贪念蔓延,她手脚并用地挣脱起来,“卫九,你别这样。” 卫九啄在她沁出汗的脖颈,一下下极尽宠爱,“就一会儿l,让我做一会儿l卫湛。” 他柔声轻哄,含笑索取。 宁雪滢战栗不止,赤脚踹向他。 卫九捉住她踹过来的足,闭眼吻在脚背上,又嘬又吮。 被他病态的模样吓到,宁雪滢僵坐不动,直至被扯开小衣的系带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招呼在男人的脸上。 “我......”她卷起指尖,有些惊慌,很怕 惹怒这个疯子。 卫九舔了舔溢出血的嘴角,替她掖好裙摆?,遮挡住了漂亮的腿型,难掩低落地退离开。 宁雪滢如获大赦,仓皇跑开。 月光温柔轻拂兰堂中的男子,轻拂他孤寂的身姿。 须臾,他缓步走进东卧,给了女子充足的穿衣时长。 “恭喜你。” 宁雪滢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站在窗边离他最远的位置,“恭喜我什么?” “或许我与卫湛又交换回了占据身体的时长。” 那可真是太好了。宁雪滢恨不得立即迎来初十那日一探究竟。 她面上不显,脸颊的绯色也渐渐消退,恢复平静,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卫九走过去,伸手将她圈在双臂和窗棂间,似笑非笑道:“我和卫湛达成共识,以后轮番陪着你。” 卫湛是不会与他达成这个共识的,宁雪滢避无可避,索性正面迎上,“看你能不能撑到初十再说。” 啧。 多气人的一句话。 可卫九不知自己怎就对她恨不起了。 他抚着女子的脸,狎昵中隐藏着生怕被看出的小心翼翼。 分开半月有余,两人又寻不回之前的虚与委蛇,至少在情之一事上,宁雪滢不会迁就他。 月色下的女子太过柔美,让卫九忘乎所以想要更为靠近,反正窗户纸已经捅破,他也不想学君子的做派,让自己不好受,“让我当一日卫湛行吗?” “你不是最讨厌当影子。” 是啊,他是讨厌,可不当影子,如何触碰到那会儿l兰堂中毫无顾虑绽放的她? “就一日,行吗?” 男子生得太过清俊,恳求的模样可怜兮兮。 宁雪滢只迟疑了一会儿l,就被擒住了唇。 卫九喜欢她的唇,柔滑,清甜,像奶酪。 “唔。” 宁雪滢被抬起下巴,被迫承吻,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有着明显的抗拒。 可在说出拒绝的话时,又被钻了空子。 卫九缠住她的舌尖,不容分说地吮着。 宁雪滢气息明显不稳,双膝也变得无力,拒绝的气力越来越小。 他太粘人,无力招架。 “不要。” 理智尚存,宁雪滢使劲儿l扭转过身,双手撑在窗格上,避开了灼灼的气息。 卫九顺势摁住她蝴蝶骨的中缝,吻在她的后颈,“让我当一日卫湛,我保证不碰你,嗯?” 宁雪滢倒吸口凉气,眼睫微颤,“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说的是不行房。” 被气得够呛,宁雪滢扭头看向他,“你先松开我。” 有了商量的余地,卫九立即照做,向后退了一大步,一敛乖戾,乖顺至极。 宁雪滢戒备地转过身,右手握在左臂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适当的服软,可换来安宁,不算亏本, 强行对着干,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吃亏。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不能再迫使我做不情愿的事。” 卫九多了较真,“卫湛就可以?” 卫湛又不是时时刻刻想着亲昵这种事,可有些道理好像与卫九是讲不通的,他似乎只有卫湛的头脑智慧,没有其他正常的情感。 “我和卫湛可以品茶品一整日,还会一起仰望星辰,一起尝试美食,一起谈天说地。” “都是一整日?” “是的。” 卫九哼笑,“说出来,你自己信吗?糊弄谁呢?” 宁雪滢扬起漂亮的脸蛋,“你想做卫湛,只可与我做这些事,其余免谈。” 卫九迈开腿刚要上前,就被女子指着地面警告:“不许再靠近,我要安置了。” 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卫九面色沉沉地点头,“你睡吧,我不靠近你就是了。” 宁雪滢贴着墙壁挪步,一点点远离他,又快速踢掉绣鞋爬进被褥,迅速放下帷幔,隔绝了他的视线。 帷幔如浪波动了会儿l,很快趋于平静。里面的女子不再动弹,一声不响,无声逐客。 卫九低头看一眼,任劳任怨地摆好她乱踢的绣鞋,随后走出东卧,顺手带上隔扇。 帷幔外没了动静,宁雪滢探出脑袋,吐出一口气软趴趴地倒在被褥里。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回到书房,卫九坐到躺椅上,愣愣望着被月光映亮的窗子。 如今尘埃落定,卫湛的考虑不无道理,便是永远对宁雪滢隐瞒前世的事。 一旦让宁雪滢得知前世种种,她与他之间会出现不可修复的裂痕。 而自己与她同理。 只是,真有不透风的墙吗? 不知不觉中,卫九睡了过去。 有帧帧旧日的画面浮现脑海。 前世,景安二十六年,三月初九,子夜。 一把短刀刺入心口,身负多处伤痕的卫湛吐出一口血水,染红了水畔的芦苇。 身穿银色甲胄的新太子紧握短刀刀柄,扭转手腕,只为让年轻的次辅血流不止。 “卫相,你不归于孤的麾下,却甘愿做宁雪滢的裙下臣,色令智昏,枉为清流贤臣啊。”太子沈懿行握刀又向前推了一寸,手指和刀柄一同染上温热的血液,“你应该不知,宁雪滢表面是弃妇,实则是第一个归于孤麾下的人,与孤达成共识,怎会与你情投意合?哈哈哈哈哈哈。” 沈懿行用左手扣住卫湛的肩,将人向后一步步推去,可不管怎么推,都未能将摇摇欲坠的男子推在地上。 他又拧动起右手腕,在听得一声闷哼后,癫笑不止,“得了她的身子又如何,不过是饵,让你信以为她真的是被孤在新婚夜休弃的。又漂亮又忠心的女人,孤怎舍得休弃?她跪在孤的脚边,发誓要追随孤完成大业的时候,可是野心勃勃。” “宁嵩被害,她失了靠山,如履薄冰, 为了自保,就必须取得孤的信任?_[(,于是主动与孤请缨蛊惑你。而且,她心里有孤,就像你心里有她一样。” 解决掉最棘手的对手,沈懿行笑流出泪,从衣襟里拿出一叠与宁雪滢秘密往来的书信,“那些不入流的魅术,还真就套住了卫相的心,竟敢只身前来救她,哈哈哈哈哈哈!糊涂,糊涂!” 书信如叶飘落在青青草地上,年轻的次辅垂眸看去,确实是宁雪滢的亲笔信。 其中一行清晰入目:我知殿下想收秦菱为己所用,继而掌控整个锦衣卫,可秦菱轻狂,一直未能完全臣服殿下,令殿下苦恼。我有一计,可做出被秦菱绑架的假象,再以秦菱的名义,引卫湛单独前来后山。殿下可提前埋伏在附近,伺机而动。若卫湛舍我不来相救,也能引火烧至秦菱,离间他二人,殿下再假以辞色,拉拢秦菱入麾下。 年轻的次辅闭闭眼,筋脉尽断,有鲜血从袖管中流出,染红了由宁雪滢亲手挑选的银戒。 可纵使这般,他还是凭借最后一丝力气,反扣住沈懿行的肩,大步向水畔推去。 “噗通”一声。 沈懿行狼狈落水。 年轻的次辅身形微晃,向一侧走了几步,轰然跪倒在地,垂下了头颅。 卫九从旧梦中醒来,单手搭在额头上,又摊开手看向自己食指的银戒。 为何自己会略过卫湛,特意寻工匠打造一枚相同款式的银戒?初衷是为了提醒卫湛不要忘记前世的教训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答案。 如今卫湛心魔已去,自己是否要烟消云散了?还是说,要等到季懿行被斩首那日,才是卫湛心魔彻底根除之时? 可为何前尘如此清晰,清晰到像是亲身经历过? 自己是衍生出的灵魂,不该感知到卫湛伤口的疼痛才是。 夜风吹动窗外的铃铛发出叮咚声,在静谧的夜格外清脆,扰乱了卫九的思绪。 次日走出书房,明媚日光刺眼,万物经历了红衰翠减的秋,林寒洞肃的冬,又迎来了茂盛蓊郁的春。 身上的衣衫面料也变得轻薄。 庶妹们换上了轻盈的薄裙,手握花语团扇,结伴在后院嬉戏玩闹。 卫九走出书房,推开正房的门,抱拳咳了声,“方便吗?” 正在梳妆的宁雪滢对镜斜插钗镊,犹豫片刻,深知他在以卫湛的方式自处,“进吧,方便的。” 隔扇被拉开,卫九出现在铜镜中,静静看着镜中美人。 宁雪滢佯装淡然,拿起昨儿l摔坏的珠花插在钗镊旁。 有钗镊点缀发髻,无需繁琐的叠加,卫九好心出言提醒,换来女子一声轻愁。 卫九上前一步,才发现珠花上少了一颗珠子,“怎么弄的?” 是在与卫湛燕好时,掉在地上摔坏的。想来,也只有在燕好时,卫湛才是真真正正的个体,不与卫九共享意识。 没有回答这个羞人的问题,宁雪滢轻抚珠花上的空缺之处,“郎君能帮我 修好吗?” 郎君? 没听她这么称呼过自己,卫九心弦微动,拿过珠花问道:“上面的珠子在哪里?” “应该是滚到地上了。” 意思是让他帮忙寻找?卫九察觉出什么,并没戳破,任劳任怨地寻找起来。 正房很大,别说一颗珠子,就是一个线团掉在地上,都要漫无目的地找上许久。 宁雪滢也没给出具体是在哪个房间掉落的提示,慢条斯理地比对着胭脂的色彩,放任卫九低头寻找,心里想的是能折腾他一时是一时。 消磨了精力,就不至于再来闹她。 全然像是在对待一只精力充沛又粘人的大狗狗。 上好精致的淡妆,宁雪滢去往屏风后更换了一套明艳的齐胸襦裙,臂弯松松垮垮搭着条更为鲜艳的桃粉披帛。 “郎君找到了吗?” 卫九背手走到她面前,视线扫过她身上的衣裙,“多大一颗珠子?” 发觉他背着手,应该是找到了那颗珠子正捏在手里,宁雪滢妙目流转,抬手比划起大小,与真实掉落的珍珠出入很大。 卫九点点头,换作以前会直接戳破她的谎言,而今却不想用怼人的口吻与她讲话。 “那我有额外的收获。”他淡笑着递上一颗价值不菲的珍珠,塞进她手里,转身又去找她虚构出的珠子。 看着掌心里的珍珠,宁雪滢忽然冷淡开口,“别费事儿l了,就这颗吧,也能相配。” 卫九回眸,“我再找找,既然掉在屋里了,就一定能找到。” “别找了,我不想要了。” 说完,将手里的珍珠放进妆奁,头也不回地走出正房,总觉得自己昧了良心。 等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日光里,卫九一敛温煦之气,叫来一名影卫,比划个大小,让影卫在日落前寻到一颗相应大小的珍珠。 影卫:“......”! 第 58 章 前半晌,宁雪滢逗留在婆母房中,明明不喜棋牌,却硬是陪着婆母和姑婶们打了几轮,只为躲避正在充当卫湛的卫九。 卫九跟进来时,看她输得惨烈,扯把椅子坐在一旁当起军师。 几局下来,宁雪滢不仅回了本,还成了最大的赢家。 情景重现,邓氏嗔道:“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是第一次赢光娘的筹码了。” 卫九也没理,继续指导宁雪滢出牌。 宁雪滢睨一眼,这人怎么光想着让她赢?没看姑婶们都沉了脸吗? 面对姑婶们玩笑似的埋怨,卫九懒懒笑道:“承让。” 这时,门侍急匆匆跑进来,既慌张又兴奋,“要放榜了,礼部即将放榜了!” 登时,邓氏无心玩牌,拉着众人急急向外走,“昊哥儿他们呢?快备车去贡院!” 车夫火急火燎驱使马匹行进,一路上遇见的全是争先恐后去看榜的百姓。 马车之上,与卫九坐在一起的卫昊紧张地搓着手,“待会儿小弟和妹婿就不下车了,还请大哥帮忙查看。” “自己去看。”卫九敞着长腿,比谁都悠闲泰然。 因着太过激动,才敢劳烦长兄,反应过来后,卫昊反手枕着后脑勺长叹道:“小弟这回若是进不了殿试,何时能出人头地啊?” 被秦菱羞辱的画面历历在目,每每午夜醒来就懊恼羞愤,恨自己没本事才会遭人嘲笑。 卫九勾唇,“二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哥不能说点宽慰人的话?” “希冀拉低才不会失望。”卫九看向一脸镇定的肖遇慕,隔空点了点,“一脸高中相。” 肖遇慕被逗笑,长兄竟还有诙谐的一面,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印象里的长相端方自持,不苟言笑,从未有过此刻的亲近感。 另一辆马车内,宁雪滢挑开窗子透气,忽听一声“我进殿试了”! 周遭全是路人的恭喜声。 邓氏伸长脖子,想要沾沾喜气,心里愈发焦急。 宁雪滢替她顺背,“好事多磨,母亲别急。” 坐在对面的卫馠双手紧攥香帕,那点子镇定全靠捏帕子维持了。 两辆马车先后抵达贡院附近,香车宝马堵塞,人群比肩接踵,张贴榜单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与来时的设想不同,卫昊没有老实呆在马车里等待他人送回口信,而是第一个冲进入群去看榜了。 卫九步下马车,走到宁雪滢所在的马车旁,无时无刻不想挨在一起。 被渲染下,宁雪滢也有些紧张,隔窗问道:“你能猜出小叔和妹婿取得的名次吗?” 前世因朝中派系纷争,卫昊和肖慕遇都没能如期参加会试,卫九自是猜不出结果,不过,他斜靠在外车壁上,望着在人群中一蹦一跳弟弟,悠然道:“说不定能出个会元。” 邓氏赶忙道:“娘头晕了,别把期望定那么高。” 这时, 人群中发出一声嘶吼,伯府的人侧眸看去,见卫昊弯腰握拳,兴奋到暴喜。 “小爷上榜了!上榜了!!” 本次会试取中二百人,卫昊是从后向前查看的,费了好大的精力,最终在第一十五的位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兴奋过后,他忍着激动继续向前数,当数到最后十人时,不禁为肖遇慕捏把汗,连查看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生怕错过妹婿的名字。 倏然,自家马车那边传来贺喜声,而他也在第一的位置上看到了肖遇慕的大名。 “我的娘亲啊,是会元!” 卫昊忽然觉得自己的名次不香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付出的少,能上榜成为贡士已是不易。 他猴蹦似的跑向马车,挥舞着手臂。 而至亲们都已围向了肖遇慕,母亲和妹妹更是喜极而泣。 被“冷落”的卫昊呆愣在原地,摸了摸鼻尖。 蓦地,一道人影走了过来,抬手扣住他的肩,“为兄替你感到自豪。” 轻缓清越的声音含着点点真诚。 认同而真诚。 卫昊脸色爆红,羞怯地看向站在身侧的长兄。 没想到,在努力一博后,不仅取得了名次,还得到了长兄的认同。 有光束照进心里,纨绔多年的男子展颜一笑,找到了努力的乐趣。 伯府两个举人全都上榜的消息很快在朝中传开,庄御史一改往日矜持,特意前来道喜。 伯府内外充斥着热闹欢喜,家主和主母忙着分发红包,笑得合不拢嘴。 宁雪滢寻了个相对安静的地儿,望了一眼热闹的场景,也跟着开怀,但她性子使然,闹腾不起来。 回屋拿出上次父亲通过新帝送来的书信,看了又看。父亲在信里说,自己正在向朝廷申假,随时准备回金陵,也让她做好回家省亲的准备。 她回信给父亲,说一旦兵部批准了申假的请求,她会立即收拾行囊南下,无需父亲来接耽搁路上的时长。 府中的热闹持续到戌时,因着没几日就要迎来殿试,两个新晋贡士还要继续秉烛温习。 从一进院回来的卫九刚一进月门,就被影卫拦下。 “世子,珍珠。” “有劳。”拿起木匣中的珍珠,卫九握住手里,走到正房前叩了叩门。 宁雪滢坐在妆台前抵眉,沉住气道:“进吧。” 卫九走进来,将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放在她的面前,“你丢的珠子,我找到了。” 不提这事,宁雪滢都快忘记了,她心虚地收好珍珠,淡淡笑道:“多谢。” 卫九看着她,忽然抬手伸向她耳边。 宁雪滢向旁侧身,当意识到他只是想为她别过耳边碎发时,又适当地向他的手边靠去。 在逐渐摸清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后,宁雪滢也不会一味拒绝他的靠近,免得事与愿违,闹出麻烦。 当发觉女子主动靠过来,卫九那双深眸漾 出璀璨的流光,动容且温柔地替她别过碎发。 冰凉的指尖擦过温热的耳尖,带着点点眷恋,最终垂下手。 耳朵传来微微痒感,宁雪滢扭头看向妆台铜镜,赫然发现耳边多出一朵粉色桃花,使原本就秾丽的面容添了俏媚。 “多、多谢。” 卫九支颐笑看着。 铜镜映出他的侧脸,也映出他眼中的温柔。 耳边像是戴了一朵烫耳的山芋,宁雪滢僵坐不懂,没有开口撵人回书房,只因卫湛或许会如先前的规律“醒”来。 夜半,卫九趴在妆台上,七分笑意,一分自嘲,还有一分淡淡的感伤,“我走了。” 宁雪滢点点头,压着嘴角没有显露出情绪,眼看着男人闭上眼,安静如斯。 半晌,男人坐直,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在对上女子的杏眼时,隐隐有流火窜动。 “在看什么?” 宁雪滢笑了笑,“在看你眼中的我。” 卫湛看向她耳边的桃花,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所为。他抬手摘下,丢在一旁的纸篓里,瞬间让桃花失色。 宁雪滢瞥一眼,觉得他适才有些粗鲁,但考虑到可能是吃味,也就没计较。 昨夜突然“睡去”,卫湛拉过宁雪滢抱坐在腿上,吻起她的侧脸,“昨晚他突然出现,有没有对你......” 宁雪滢呆呆望着镜中儇狎的他们,缩了缩脖子,“没什么的。” 卫湛窝在她脖颈处,“抱歉,让你受惊了。” 宁雪滢摇摇头,垂眸道:“我都习惯了。” 可下一瞬,就被男人打横抱起放在了拔步床上。 卫湛倾覆而下,捧起她的脸,以鼻尖相抵,低垂的眉眼带了点儿古怪的情绪,有些较真,又有些严厉,“答应为夫,不要习惯他,永远不要。” 唇被堵住,也堵住了宁雪滢的回答。 “唔。”宁雪滢向后退去,想到一个可快速转移他酸气的事情,“你还不知呢,小叔和妹婿双双上榜了,妹婿考取了头名会元。” 卫湛稍愣,眼底却未有动容,这会儿显然不适合谈其他人的事情。 许久过后,宁雪滢如落入深潭的鱼,随波起伏。 “卫湛。” 纤纤十指插入男子的墨发中,弄乱了他的玉冠。 卫湛索性摘掉,扶着宁雪滢的腰向上一提。 宁雪滢仰躺在床边,视线翻转,变得模糊,感觉桌上的烛火在向下窜动。 四更天时,宁雪滢勉强直起腰,捂住了卫湛的唇,“够了。” 卫湛拿开她的手,轻嘬她指尖。 怎么可能够呢? 远远不够。 疲累感不断袭来,宁雪滢有些无奈,“明日还要上朝呢,次辅大人。” “换个称呼。” “卫相。” “再换。” 情之燥未消,狂澜拍打身体,宁雪滢张了张 唇,抬手捂住嘴,从指缝中吐出两个字,不停重复着。 “夫君。” “夫君。” 二月十五,殿试在新帝的重视下如期举行。 二百贡士在礼部的安排下,进入宫阙,向新帝行礼。 又在德高望重的老臣宣读完诏令后,众考生开始了策问的作答。 二月十八,会举办传胪大典,而在传胪大典的前一日傍晚,各家学子都会翘首以盼,盼着礼部官员前来报喜。 锣鼓声在街道上隐隐传来,邓氏带人站在垂花门前紧张等待,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高中了。 这日不会公布具体的名次,但会知晓哪些考生登上了黄榜。 宁雪滢等人默默陪在侧,又是一场煎熬的等待,无声胜有声,静等花开。 卫湛和公爹还在宫里,应已知晓了黄榜的名单。 这一日,属礼部、内阁和国子监最为忙碌。 卫馠推着肖遇慕在一进院的廊道中走了几个来回,看得卫昊口干舌燥。 “小妹,你闲闲行吗?” “要你管?” 最有望做状元夫人的女子,自然是府中最紧张的人。 这时,锣鼓声临近伯府,姜管家在张望了不下十次后,终于带着礼部官员跑了进来。 “夫人,府中有喜了!” 邓氏紧张问道:“哪一个?” 当礼部官员递出两身进士服并说起贺词时,属于伯府的狂欢终于开始了。 府中人雀跃欢呼,邓氏紧紧抱住傻住的次子,“昊哥儿,你高中了!” 卫馠也蹲在了肖遇慕的面前略带骄傲道:“我就知道夫君能行的。” 肖遇慕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呵。 看着母慈子孝、夫妻恩爱的一幕,宁雪滢会心一笑,转头吩咐人去招待礼部官员了。 次日一早,传胪大典,肖遇慕蟾宫折桂,授翰林院修撰。卫昊在一甲之列,虽不能直接入翰林,但可通过考取庶吉士的方式进入。 对卫昊而言,也非难事,只要肯下苦功夫。 而肖遇慕以状元的头衔,与榜眼、探花单独受到了新帝的召见。 男子从容不迫的气度,深受新帝赏识。 等二人离开,新帝看向坐在大殿里的卫湛,“状元郎不愧是卫相的妹婿。” 卫湛以食指敲打着手中盏,望着被赵得贵推出去的妹夫,中肯道:“他就是他,一个才华横溢的君子,与任何人无关,有自己的才情和光芒。” 从宫里离开,卫湛给妻子带回一个分外欣喜的消息。 兵部批准了宁嵩的申假请求。 与婆母事先打好招呼,宁雪滢回到玉照苑,吩咐秋荷和几名从金陵带来的旧仆收拾细软,准备两日后南下省亲。 来回路途遥远,不宜耽搁。 看妻子雀跃忙碌的身影周转在屋内屋外,卫湛默默跟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讲。 明日 十九,后日启程,他们似乎没有多少相处的工夫。 可宁雪滢只顾着购置京城特产和伴手礼,忽略了一直跟在身边的男人,直到二更天。 从西卧的架格上抽出一本医书放进贴身的包袱中,宁雪滢扭头道:“我还要再忙一会儿,夫君先歇下吧。” “滢儿,明日逢九。” 宁雪滢这才反应过来,忙系好包袱走到男人面前,“这几日没有针灸。” “那就给卫九针灸,反正他听你的话。” “怎么屋里散发着一股酸不溜丢的醋味呀?” 宁雪滢歪头看着男人,慧黠浅笑,眼睫弯弯,在察觉男人气息转冷时,垫脚勾住他的后颈,“逗你呢,怎么还小心眼了?” 卫湛顺势扶住她的腰,大手揉捏在两侧,显而易见不想与她分开,可新帝初登基,根基不稳,朝廷中一些派系蠢蠢欲动,作为肱股之臣,是无法休上几个月不问朝事的。 为了缩短途中的用时,卫湛建议妻子走水路,“我会加派影卫暗中护你安危,到了金陵记得给为夫寄信。” “还有,”卫湛用力将她抱起,放在架格前的书桌上,语气转而温柔,“早点回来,莫让为夫变成望妻石。” 怎么还忽然说起情话了? 宁雪滢心里跟灌了蜜糖水一样甜,她踢踢脚尖,按捺住忽然滋生出的温情,含笑点头,“妾身记下了!” 墨色的窗外星光点点,暖融的西卧烛火烨烨,子夜将至,卫湛闭眼吻在宁雪滢的额头。 不夹风月,虔诚缱绻。 宁雪滢心尖怦然,主动仰起脸,暗示意味明显。 卫湛以两指捏揉起她的耳垂,其余二指轻扣在她的脖颈,怜惜地碰了碰她的唇。 温热,清甜,柔得不可思议。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缠络灼烧,在飘絮蔌蔌的春夜,难舍难分。 可子夜已到,再甜的酒酿都成了苦口酢酒,卫湛克制着自己,与妻子额头相抵。 宁雪滢珍惜与他相处的点滴,闭眼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兰香中永远有一丝凛然。 随着漏刻发出嘀嗒一声,宁雪滢推开面前的男子,快速跳下书桌,想要继续收拾包袱。 “醒”来的卫九微晃,站定后拉住她,小臂一用力,将人搂进怀里。 比起卫湛,他更不想她离开那么久,毕竟自己还没得到她的心。 宁雪滢弯腰挣扎起来,被男人提起走向东卧。 “放我下来,卫九。” 卫九不依,想到她明日就要离开,虚无空落的情绪汹涌袭来。他将她放在东卧的榻边,捧起她的脸,作势要吻下去。 不比卫湛,很多时候,“影子”是控制不住情绪的。 在被堵住红唇的前一刹,宁雪滢并拢双指,以一枚银针扎向他的极泉穴,穿透衣衫,刺入他的腋下。 “嘶。”卫九吃痛,向后退去,拔出银针,怪怨地盯着对他无情无义的女子。 宁雪滢亮出数枚银针,极富挑衅。 卫九偏头嗤笑,没再缠腻她,掸掸衣袖坐在榻上,略带无赖道:“从今儿起,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送你出城。” “好呀。” 反正她兴奋得睡不着,他想跟着,倒也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没想到她会爽快答应,倒让卫九有些无措,“真的?” “随你。” “那安置吧。” 宁雪滢走到他面前,柔柔一笑,在卫九快要产生错觉时,沉下脸来,“想得美。” 说罢又去往西卧继续收拾东西。 卫九坐在榻上,提起青花瓷壶给自己倒杯水,一口灌下,负气满满很像吃不到骨头的大狗。 朝日初上,碧空万里,大片桃李怒放飘香,更有宁雪滢极爱的榆叶梅锦簇于枝头,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一大早,宁雪滢与秋荷为状元郎施了一副针,在明媚春光中,见证到了双喜临门。 肖遇慕缓缓站起,没用任何人搀扶,稳稳地迈出了一步、两步、二步。 他伫立浅笑,发带飞扬,气质卓然飘逸。 看着看着,骄傲的卫馠转头掩帕,不想叫人瞧了笑话。 百善孝为先,肖遇慕在正式入仕前,与新帝告假,趁着天气和暖,腿脚灵活,想要前往姑苏祭扫生父与生母的坟墓。 虽与宁雪滢顺路,但要晚上几日启程。 宁雪滢叮嘱道:“妹婿虽康复了些,但切记不能受累着凉,还要按时寻医诊治,加强疗效。” 卫馠点头,“小妹记下了,多谢嫂嫂。” 送宁雪滢离开绿萼苑时,卫馠递上一个锦袋,“这是小妹送给令堂令尊的薄礼,还望嫂嫂代为转送。” 宁雪滢没有拒绝,替爹娘收了小姑子的心意。 姑嫂间的大难题,在冬雪消融的时节得以解决,也算了却一桩难事。 回到玉照苑,宁雪滢又亲自与随行的人员熟络一番,刚要回到正房,就被卫九跟上。 身量相差很大的两人一前一后,追逐前行,宁雪滢在院子里绕了一大圈也没能甩开后面的“大狗”,在步入长廊时,见书房半敞着门,一气之下跑了进去,飞快上了门栓,将卫九锁在门外。 “滢儿,外人看着呢,别闹。” 卫九站在门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家仆们早对小夫妻的腻乎劲儿见怪不怪,各忙各的去了。 宁雪滢没理,不打算开门,只为耗尽门外之人的耐心,自己也能清静清静。 可就在她漫无目的地转悠时,内间的屏风后突然传来铁链的撞击声,细碎不甚清晰,但还是让宁雪滢听到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仔细倾听,确认声音是从一面墙体内发出的。! 第 59 章 一直知晓书房内装有机关术,恐会有暗器飞出,宁雪滢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有时候好奇不是好的习惯,还是等下次“见”到卫湛当面问清楚吧。 他若不愿告知,那或许是朝廷机密,毕竟内阁次辅的手里,总会握有几桩大秘密。 没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有关,宁雪滢正欲离开,那道发出声响的墙体突然翻转,呈现出一条暗道。 一抹身影立在其中。 宁雪滢呆呆望着同样愣在暗道中的青岑。 “大奶奶怎会在这儿?” 无意察觉到青岑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让原本没有起疑的宁雪滢心里打鼓,她佯装淡然地指了指门口,“卫九黏着我。” 这话让青岑更尴尬了,他咳了声走出暗道,拧动了下架格上盛放银戒的木匣。 墙体渐渐闭合。 “这是世子盛放机密公牍的地方。” “哦。”宁雪滢点头表示理解,“让我瞧见了,是否会灭我的口?” “大奶奶说笑了,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 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宁雪滢玩笑道:“那能让我进去看看吗?长长见识。” 青岑踟躇了下,又一次打开墙体,率先带头走了进去,“里面暗,大奶奶慢些。” 宁雪滢捏紧指甲,忐忑地跟了进去,若非确认青岑是个忠心的护卫,不会加害她,她还真不敢进去探索。 暗道很长,有些湿冷,两侧镶嵌着数颗类似壁灯的夜明珠。 很小的时候,宁雪滢曾偷跑进过大同镇总兵府的地牢,在入口的地方被父亲拦住,又被吓唬着跑开。 仅剩的记忆里,那入口的设置与此很像。这里不像藏书阁,更像是监牢。 不过,与青岑说的相差无几,暗道的顶端只有四四方方的一间石头房,空空如也。 宁雪滢巡睃一圈,觉得无趣,调头折返回暗道,跟在青岑的身后向外走。 可心底终是装了疑虑,卫湛擅长机关术,让她很难不起疑,石头房内令有玄机。 蓦地,脚下一硌,她低头看去,凹凸不平的石阶缝隙里,夹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看形状应是单只耳坠。 趁着青岑没有注意,她快速弯腰抠出,紧握在手掌中。 走出密道,与青岑不走心地闲聊了几句,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内里惶惶。 离开书房时,门口已不见了卫九的影踪。 回到正房,合门落栓,她快速摊开掌心,美目如涟轻颤。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在与贾暄的交流中,她唯一得到的关于俞夫人的线索就是一只价值不菲的耳坠,早已将样式牢记于心。 而捡到的这个耳坠样式,与贾暄提供的图纸一模一样。 蛛丝马迹快速在脑海中串起。 阿顺曾冲着书房狂吠过。 而锦衣卫是负责调查俞夫人失踪案的官署, 阿顺是军犬,很可能配合过这桩失踪案的搜查?[(,被带往俞夫人的家中嗅过气味。 紧挨耳坠的掌心处似凝结出冰,快速蔓延至整个手掌,继而风雪席卷全身。 她抖着手放好耳坠,呆呆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温水。 额头开始发胀,她无力地坐在绣墩上,双手撑头。 是卫湛绑架了俞夫人,青岑是帮手。 可卫湛为何要囚禁俞夫人?俞夫人现在何处? “接生,稳婆,闵氏,尹轩,季懿行。” 她喃喃自语,梳理着头绪。 季懿行是尹轩骨肉的事在高门之中已不是秘密,即便不是卫湛亲口所讲,但从各处听来的风声都是一致的,当年是俞夫人抱走了刚出生的季懿行,与季家新出生的婴儿掉了包。 就算事情属实,与卫湛何干?完全威胁不到他辅佐的新帝,作何绑架俞夫人?除非...... 除非季懿行是先帝的亲生子! 瞳孔狠狠放大,却被一缕光照射再次缩小。 要询问卫九吗?他会讲实话吗? 他口口声声与卫湛是一个人,又怎会讲实话! 可这些与自己有关吗?即便季懿行是皇子又如何?沈陌玉才是皇家正统的继承人。 唯一与自己有关的,是俞夫人的失踪案,是自己苦苦打听却近在咫尺的真相,是卫湛对她的隐瞒不透露。 宁雪滢趴在桌上陷入混乱,只盼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所有的谜底,都要等她与卫湛当面对质才行。 怀揣着复杂心绪熬到傍晚,她叫来秋荷,一同为卫九施针。 卫九还是怕针,却不想在宁雪滢面前暴露弱点,咬着牙硬挺。 宁雪滢没有透露耳坠的事,面无表情下针、拔针,之后拿起药碗,强行塞入卫九口中。 卫九被呛到,但没有恼意。 喝完药,卫九盯着女子忙碌的背影问道:“你何时回来?” “很快。” “真的?” “嗯。” 有事盘桓心头,宁雪滢已淡了与爹娘团聚的急切心情,只想早点向卫湛询问清楚。 也许他有苦衷。 自己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但父亲好不容易有了与妻女团聚的机会,自己也不好临时改变计划。 金陵是要回的,但离开前,她要与卫湛说开。 子夜过后,卫湛大抵会醒来,并不会耽误天明后的行程。 被完全忽略的卫九坐起身,用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药汁,丢在一边,快步走到宁雪滢身后,双手穿过她的腰肢将人自后抱住。 握药罐的手一松,宁雪滢转过身推他,“我没心情,你别胡闹。” “跟我,你何时有过心情?好好看看我行吗?”卫九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极为突兀地出现在这张美如冠玉的脸上,可与他古怪的性子又很是相符。 被握住腰肢动弹不得, 宁雪滢偏头看向一旁,以冷漠拒绝着他的靠近。 然而,当子夜中段到来时,卫湛再一次没有醒来! 看着卫九含笑的眼,宁雪滢心凉一截,“怎么还是你?” “我明日想送你。” 因他此刻有强烈的欲望,所以抑制住了卫湛的苏醒吗? 宁雪滢绷紧的嘴角和下颔,蓄着愠意,用赋予卫湛的信任压制着,当信任不在,她或许真的会闭心锁情,远离一个对她不真诚的男子。 卫湛,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希望再见面,你会对我坦诚你的苦衷。 看着女子淡漠的脸,卫九犹豫着附身,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我会比卫湛对你更好。” “是吗?” “是。” “我记下了。” 宁雪滢不自觉地笑了声,待她询问完卫湛,再来询问卫九,若他们口径一致,确有苦衷,那就翻篇。她不是褊急的人,有隐情的事都好商量。 当被卫九抬起下巴时,不知是出于对卫湛的报复还是怎样的心理,她闭眼接受了这个吻,没有之前那样的排斥,只是身体微微颤动,不适应他的触碰。 卫九受宠若惊,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吸吮,故意发出吱吱声。 他撬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无师自通地深陷、沉沦。 她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 被吻得气息凌乱,宁雪滢想要逃离,可一想到卫湛的欺骗,又紧紧攥住裙摆,任卫九的贪婪蔓延开来。 卫九将她抵在妆台边,透过铜镜观察着两人交颈亲昵的模样,心情大悦。 他揉搓着女子背后的衣衫,故意弄出褶皱,以显示他对她的占有。 “雪滢。”他附在她耳边呢喃,嘴角浮现浅浅笑痕,吞咽着她的口津,不懂女子为何突然这般乖顺,乖顺的让他发狂。 吻,不足以满足他想要亲近她的心。 他抱起她放在妆台上,试探着拨弄她的衣襟。 宁雪滢忍着这股子陌生的感觉别开脸,默许了他的试探。 卫九欣喜若狂,如同毛头小子,双手左右扯动。 入目皙白一片。 随着女子一声惊呼,铜镜中映出曼妙优美的肩颈和背脊。 卫九贴上她的肩,一下下浅啄,很怕她会突然排斥拒绝,熄灭他高涨的火焰。 如玉的肌肤滑腻柔润,流连其上,激发出了卫九潜藏的野性。 他又剥了一截,抬眼看向女子的脸,在确认她没有反感后,舐了一下。 宁雪滢倒吸口凉气,呼吸断断续续,不知抓起个什么,砸了过去。 卫九下意识躲开,只见镜中女子的小衣滑至腰上。 知道自己急切了,他上前为她拢好衣襟,附身抱住,不停哄着:“好了别气,我不这样就是了。” 宁雪滢推开他,低头整理衣裙,随后跳下妆台越过他,“我累了。” 卫九知道要见好就收,他没有跟过去,望着宁雪滢落下帷幔。 悸动犹在,他碰碰自己的唇,不可抑制地笑开。 床帐中,宁雪滢用手背擦了擦唇,深知自己任性冲动了,可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身边的人欺骗,而卫湛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接受了卫九。 互相抵消了。 夜黑风高,诏狱内传出凄惨大叫。 不知是哪个牢房内的囚犯惹怒了狱卒,正在被拳打脚踢。 季懿行麻木地靠坐在墙边,直到秦菱走到他面前。 “沈陌玉让你来暗中杀我?” 秦菱隔着牢柱蹲下来,“敢直呼陛下名字,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季懿行抓起一把稻草丢出牢房,“不是来杀我的,就快滚。小爷懒得看你。” “懒得看我也得看。” 嗅出一丝意味深长,季懿行转眸,“何意?” “你的提议,我同意了。”秦菱故意从衣袖中露出一把钥匙,勾唇看着他。 季懿行登时来了劲头儿,抓住牢柱眯眼道:“你要救我出去?” “前提是,帮我杀了卫湛。”不等季懿行回答,秦菱继续道,“明早卫湛的妻子将会启程南下回金陵探亲,咱们伺机抓住她,引卫湛单独现身。” “宁雪滢?”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季懿行默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驱策他一个死囚做事,原因只会有一个,他被卫湛踢出了权臣之列,在御前争不到宠,地位岌岌可危,加上曾经仗着先帝横行霸道,得罪了一众臣子,已无立足之地,亦或是情况更糟,即将招到杀身之祸。 抱着试探的心理,季懿行问道:“你要同我一起离开?” “嗯。” 那就对了,这无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季懿反而冷静下来,“与我合作,总要拿出些诚意。” “救你出去,还不够诚意?” “总要说出你恨卫湛的原因?” 秦菱让自己沉住气,“我替先帝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被卫湛抓了把柄。新帝御极后,与卫湛一同针对我,我再留下,恐性命不保。诚意足够了吗?” 季懿行邪笑,“足够恨他就行。” 然而,秦菱也笑了,“不,我的诚意还不够。” 说着,他打开牢狱的门,来到季懿行跟前,“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前些日子我在执行一桩任务时,错抓一名婢女,没多久,婢女的主子前来救人,让我识出了身份。你猜那人是谁?” 借着秦菱的力道,季懿行站起身,又接过他递来的飞鱼服,“谁?” “杜絮。” 穿衣的动作一顿,季懿行扯扯嘴角,“不重要的人。” “是吗?”秦菱替他戴上帽子,笑得讥嘲讽刺,“杜絮是个男人,还不重要吗?” “!!!” 翌日一早,卫九告假早朝,将宁雪滢送出城外 二十里。 既是相送,终有一别,宁雪滢怀着复杂心情,与之道别。 卫九叮嘱几句,扶她上车,站在山坡上目送车辆远去。 随行五十影卫,个个都是高手。 宁雪滢坐进车厢时,甚至没有看卫九一眼。 与此同时,有狱卒发现,侧躺在草垛上背对牢门的季懿行,“变”成了一个稻草人,而锦衣卫的指挥使也消失了影踪。 稍一分析就知是秦菱放走了季懿行,只因除了秦菱,无人再有这个本事能带着犯人顺利通过北镇抚司的重重看管。 当日晌午,新帝震怒,派出大批侍卫和信差,快马加鞭将两人出逃的消息传递到地方各个关卡。 半月后,宁雪滢一行人抵达一处渡口,准备走运河水路。 四月春意盎然,漫山遍野长满紫花地丁和蒲公英,还有妖冶艳丽的三色堇。 宁雪滢站在客船二层的甲板上,看着被船体溅起的巨大水浪,很像茶面上漂浮的雪乳。 “船家,沏壶茶来。” 一行人花费不少,成了这一趟客船上最被优待的顾客。船主热情殷勤,不止沏了茶,还搬来藤椅藤桌,招呼着宁雪滢歇息。 “这是豆蔻煎水泡出的茶,夫人请用。” 宁雪滢坐在藤椅上,提壶斟之,浅尝一口,油润茶汤新鲜爽口,像是新采的茶叶。 秋荷和青橘追打着跑来,唧唧喳喳个不停。尤其是没出过远门的青橘,瞅哪儿都新鲜。 烦心事压得宁雪滢快要喘不过气,她嗔了一眼,“再闹,当心掉下船去。” 被小小的凶了下,青橘蹲在宁雪滢面前,双手托腮,“奴婢刚做了鱼竿,您要不要一起垂钓?” 若是再附上一场小雨,再身穿蓑衣斗笠,那可太有意境了。 青橘畅想着,在被宁雪滢睨了一眼后吐吐舌头,拉着秋荷跑开。 “大奶奶怎么心事重重的?” 秋荷挣开她的手,脚步未停,显然也是想要垂钓的,“你以为都同你一样没心没肺?” 青橘回嘴,“你才没心没肺!略略略!” 秋荷又被气结巴了,“懒、懒得理你!” 两人吵来吵去,惹笑了一群正蹲地上擦拭甲板的船员们。 还没见过哪户人家的婢女这般活泼的,可见主子是个温和的人。 入夜,星辰映入水面,水天广袤无边,宁雪滢扶着栏杆仰头闭目,感受潮湿的风刮过面颊、耳边。 另一名船客蹒跚走上来透气,发鬓斑白,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妪。瞧见床尾站着个人,热情打起招呼,“姑娘是金陵人?” 出于礼貌,宁雪滢转过身背靠栏杆,“您怎么知道?” “刚听一个年轻船员讲的。” 船员又是从何得知的?她讲话是没有口音的。 老妪笑道:“干他们这行的,接触的人多,时日久了,与船客聊上几句就能猜到对方是打哪儿来的,要去哪里 。” 许是青橘和秋荷二人闲聊时,让白日里擦地的船员们听了去,宁雪滢没多心,与老妪聊了几句,得知老妪与家人是从京城来,去往金陵游玩。 七旬的老人还能惬意游玩,令宁雪滢心生羡慕,想着等自己老了,也如这位婆婆一样,走南闯北,游历四海,只不过,不知到那时,卫湛是否还陪在她的身边。 想起卫湛,宁雪滢又气又难受,深深觉出自己是在乎他的。 因在乎,所以在意他是否坦诚。 回到舱里,宁雪滢与两个小丫头挤在一张木床上。 夜晚的船舱很是湿凉,青橘事先燃好火盆,可纵使这样,也无法驱赶潮湿。 宁雪滢蜷缩在最里面,了无睡意,眼前浮过一帧帧与卫湛相处的画面。嫁错的委屈和茫然,在日常的温馨点滴中逐渐释然,她早已接受了他,甚至还包容了他的一重“影子”,究其缘由,不是在乎是什么? 轻叹一声,她拿出俞夫人的那只耳坠,呆呆地凝视着。 夜里狂风大作,客船飘飘荡荡,久久不能平稳,令一部分船客感到胃部不适。 在一阵阵浪打甲板的水声中,宁雪滢终于入眠,梦境中是同样湿冷的小室,处在深秋时节,她被绑在小室里面,身穿大红嫁衣。 嫁衣泛旧,她被囚禁了多日。 “放我出去。” 那是梦境中的她发出的声音。 一个老妇人推门进来,铅粉敷面,烈焰红唇,耳垂上戴着一对耳坠子,手里端着一碗热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扭动肩膀试图脱离麻绳的捆缚,却被老妇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消停点,再闹,休怪老身把你丢给太子殿下的随从。” 她吓得不敢再动,一瞬不瞬盯着老妇人的脸,“俞夫人,你与家母是好姐妹,还请看在这份情谊上,放我离开。我是季家的三儿媳,不是东宫的太子妃。” 老妇人冷笑一声,“宁嵩不服从太子殿下调遣,已是佞臣贼子,你是佞臣的女儿,别说正妻,就是良妾都不配了。殿下刚把你休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女囚,识相点,让老身给你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一番,看看还能不能入殿下的眼,当个通房丫鬟。” 老妇人拿起勺子强喂她一口米饭,“你是个不懂事的,太子殿下宽厚待你,你不从,连碰都不让碰一下,偏要闹到这个份儿上,这下好了,一无所有。看在你娘的面子上,老身可以替你在殿下那里美言几句,但你从是不从?” 春风拂面,宁雪滢醒来时,清晰记得她的回答是:不从。 她呆愣在木床上,望着摇晃的舱顶。 怎又梦到了俞夫人?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又怎会在梦里识别出对方的身份?! 第 60 章 这时,秋荷端着盛水的木盆进来,“小姐怎么了?” 宁雪滢坐起身,被卷帘外的日光刺了一下眼,她揉揉发酸的肩胛摇摇头,“没什么,几l时了?” “看天色,怎么也要辰时了。奴婢服侍小姐梳洗,然后用饭。” 宁雪滢拍拍脸蛋,拿起刷牙子和竹筒,“今早不想吃米饭。” “船家烙了玉米饼子,就些甜粥也不错。” 宁雪滢点点头,在梳洗后挑帘走出船舱,沐浴在和煦暖光中。越往南行,气候越温暖潮湿,除了夜里在船舱中有些难捱,多数时候都是舒服的。 没一会儿l,她注意到一个背脊宽厚的船员提着水桶来到二层擦拭甲板。 船员面庞有些僵,却是一身的牛劲,得了船主几l次赞赏。 “好好好,这趟雇你上船是对的。” “干这行几l年了?” “新手啊,难怪不娴熟,但好在勤快,回头我额外给你加些钱,以后就在我的船上干吧。” 清风徐徐,新手船员穿着个粗布坎肩儿l,露出健壮的小麦色双臂,身形魁梧,宽肩窄腰,让同船的年轻姑娘们忍不住注目。 新手船员除了长相差些,其余都是顶顶的好,手臂上外露的肌肉,富有力量感。 宁雪滢端过老板娘烙的饼,吩咐秋荷先给影卫们送去。 五十来个影卫分布在客船的各个角落,随时保护着宁雪滢的安危。 秋荷端起一摞饼,蹦蹦跳跳地跑开。 深知眼前的女子是这趟船的“金主”,老板娘为宁雪滢舀了一碗红豆粥,指了指二层位置最好的船舱,“夫人去那间屋子里吃吧,是个库房,里面没存物品,视野好,还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 宁雪滢道了谢,带着青橘一同走向那间房。 明亮整洁的库房不算大,摆着一副桌椅。 几l名影卫默默来到库房附近,查看周围的情景。 可没等宁雪滢坐稳,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喊声,焦急惊恐,是客船的舵手,“漏水了,船体漏水了!” 一瞬间,船客们惊慌失措。 客船上有备用的一只只小木船,船主组织着船客向下跳。 宁雪滢和青橘被影卫们拉着跑到栏杆处,短短的一段路,被跑来跑去的船客们撞了几l次肩。 一名影卫确认大船下停泊着一只小船,拉过宁雪滢,将之抱起,“事急从权,属下失礼了,请夫人先跳!” 宁雪滢扭头看向慌乱的人群,“秋荷呢?秋荷还没回来。” “夫人和青橘姑娘先跳,属下去寻秋荷姑娘!”话落,另一名影卫冲入人群。 这种时候慌乱最是要不得,宁雪滢沉住气,捏起鼻子示意抱起她的影卫松手。 影卫点点头,慢慢松开手,眼看着宁雪滢坠进水中,又立即抱起青橘抛下栏杆,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余影卫紧跟其后。 噗通噗通如下水饺。 落水的人们互帮互助,纷纷爬上周围的小船。 宁雪滢被最近一只小船上的两名男子拉了上去?_[(,湿漉漉的跌坐在木船中,她顾不得仪态和湿衣,趴在船边递出手,“青橘,拉住我!” 而她没注意的是,拉她上船的两人中,有一人就是那名肌肉健硕的新手船员,只见他挤开宁雪滢,朝青橘递出手。 男子更有力气,青橘凫了几l下水,靠近小船,刚想要借新手船员的拉力上去时,那船员忽然收回手,以湿布捂住了宁雪滢的口鼻,另一人滑动起船桨,在混乱中远离了已经倾斜的客船。 青橘大惊,“喂!喂!” 她扑腾着,鼻腔进水,好在背后划来一只船,有人将她捞了上去。 青橘擤擤鼻子,指着划远的小船大嚷道:“那只小船怎么回事?把我家夫人拐跑了!” 场面极度混乱,每只小船一旦装满人员,就会急速划走,为的是远离越来越倾斜的客船。 大家伙只顾着逃亡和捞人,哪有精力顾得上其他。 青橘扭头张望着自家的影卫,焦急万分。 影卫们见状相继跳进水中,快速凫游,奈何水里都是人,阻挡了前行。而那只小船上的船夫,毫无顾虑地划行着,伤了不少落水的人。 划远的小船上,宁雪滢挣扎不已,手脚并用,无意发觉那新手船员的脸皮翘起个边儿l,她猛地一扯,瞠大美目。 是季懿行! 被撤掉薄如蝉翼的面具,季懿行用双腿夹住宁雪滢,防止她逃跑,又脱下坎肩儿l蒙住自己的口鼻,以防被人认出来,可还是让青橘张望到了。 “是逃犯!逃犯挟持了我家夫人!” 季懿行磨磨牙,催促起同船的船夫,“趁着伯府影卫没追过来,快点划!” “放心吧,已经甩开了。”船夫转过陌生的脸,看向宁雪滢,勾唇一笑,“不知该唤你次辅夫人还是宁姑娘?” 额前碎发滴淌下一颗颗水珠,季懿行抬手擦拭,随之松开腿,将还在挣扎的宁雪滢按在怀里,眉眼锋利冷冽,“叫她宁姑娘。” 歪斜在男子怀里,四目交汇,宁雪滢停止无用的挣扎,只因视野里出现另一艘客船,像是在接应他们。 具体说,是接应他二人。 自己被季懿行一伙人绑架了。 前半个月在赶往码头的路上,她已看到了一张张通缉令,是在通缉越狱的季懿行以及协助他越狱的数十名锦衣卫。 新帝登基,有意削减锦衣卫的职权,甚至废黜这一衙署,约摸着是以秦菱为首的一部分锦衣卫成了惊弓之鸟。 他们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新帝和卫湛。 绑架她,是为了引出卫湛吧! 自己落在他们手里,哪有好果子吃! 宁雪滢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种时候慌乱只会让对手更为猖狂。 在被季懿行带上客船后,她垂头低目,无视了 船上的一道道视线。 季懿行瞥向为首的男人,挡在了宁雪滢面前,眼含警告:“秦菱,告诉你的人,不许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 面具不怎么透气,秦菱一把撕去,越过季懿行看向衣衫紧贴的女子,故意舔了舔嘴,“放心,若是让她有了轻生的念头,还怎么引出卫湛?” 宁雪滢一阵恶寒,可此时她能“依仗”的人只有季懿行。 躲在季懿行的背后,她小声道:“我好冷,能给我一身干衣裳吗?” 季懿行摘下捂住口鼻的湿坎肩儿l,罩在宁雪滢身上,拥着她走向一间船舱,“从此刻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即便逃亡在外成了亡命之徒,季懿行还是刻意放柔语气,为的是不吓到她。 她太柔桡,不禁吓。 满心满眼不甘的季懿行在终于与宁雪滢有了同处一室的机会后,用力扣住她的双肩问道:“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指的是卫湛。 宁雪滢立即推开面前的男人,紧拢身上的坎肩儿l,佯装不知他们是亡命之徒,带着避嫌的口吻回道:“甚好,也祝郎君与夫人琴瑟和鸣。” 夫人? 季懿行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人,“你不知我的遭遇?” 宁雪滢摇头,“身在后院,无人告知。” “哪有什么夫人!”季懿行上前一步,将她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似告知也似解释,“杜絮不过是卫湛安插的棋子,只为制造迎错亲的假象,掩人耳目!” 因浑身湿寒,宁雪滢有些迟钝,反复咀嚼着他刚刚的话。 杜絮是卫湛安插的棋子,只为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的目的呢? 置换她? “我不信。” 季懿行抿抿唇,本就窝了一股火又添新火,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杜絮是个男子,早就卷铺盖跑了,还拐走季府一个婢女!雪滢妹妹,你被诓骗了!卫湛从一开始想要的人就是你!” 客船随浪晃动,宁雪滢背靠墙壁稳住身子,联想起俞夫人的事,已无法坚信卫湛的初心。 可卫湛为何要设计这一切娶她进门? 很多事情解释不通。 头胀感袭来,她无力滑坐在地,环臂曲腿抱住自己,快要失去知觉。 季懿行蹲在地上,想要乘胜追击,却见她抖的厉害,立即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爽的衣裳。 是一套尺寸偏小的男子衣衫,是他特意为宁雪滢准备的。 将衣衫塞在她手里,季懿行转过身,“我不看你,你快换上,别着凉。” 这个时候的确不能着凉,可也不能相信他不会随时转身,宁雪滢抱住衣衫左右瞧瞧,无可遮挡之处,“你能出去吗?” 季懿行握握拳,压抑着转头的冲动,“不能,你不能离开我十步之内。” “那能借柜子一用吗?”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只要不离开这间房,季懿行不会过多限制她,“可以。” 宁雪滢抱着衣衫走到衣柜前,拉开门,将里面几l件叠放整齐的衣衫拿出来,随后钻了进去,合上柜门。 可季懿行是武将,即便看不见,还是能通过耳力听见衣柜里传出窸窸窣窣的更衣声,甚至能听清她因空间狭小磕到手臂发出的微痛声。 微妙的情绪划过心头,让久燥的心稍稍得以滋润,季懿行想,在杀了卫湛后,他要带着她远离尘嚣世俗,归隐田园。 即便她不情愿,但他相信日久生情,何况他们在昔日的书信往来中对彼此已有了了解。 换好衣裳,宁雪滢窝在衣柜里快速将随身携带的银针藏进袖管。 出门在外,总要带些东西防身。 适才在小船上没有拿出来,是因对方是两个成年男子,她没有胜算。 银针也只有在与敌人单独对弈时,才能发挥出出其不意的效用。 希望自己能学以致用,刺对敌人的穴位吧。! 第 62 章 云雾散开,水面粼粼滟滟,恢复了平静。 水师将士们步上对面的客船细致搜查。 宁雪滢从整洁明亮的船舱醒来时,听得门外传来将领向卫湛的禀报声。 秦菱等人一部分毙命,另一部分被抓获,只剩下季懿行消失了影踪。 将领分析,很可能是让水浪冲走了,亦或是被水下的大型游鱼分食掉了。 卫湛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继续找。” “诺。” 舱门发出“咯吱”一声,一道墨蓝身影推门走进。 宁雪滢懒懒眨眼,眼看着那人快步走到床边。 卫湛倾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慌张。他一向是情绪不外露的,这会儿却难掩担忧,“没事了,有为夫在,别怕。” 宁雪滢虚弱问道:“秋荷她们呢?” “他们被送上岸了。你们乘坐的那艘客船被人蓄意砸开了船兜,有部分船客受伤,好在无性命之忧,被送往医馆了。” 宁雪滢点点头,总算安下心来。她收回手,翻身面朝里,疲惫地合上眼。 身上的衣裙不知是否是经卫湛之手更换的,丝滑贴肤很舒服。 卫湛为她掖好被子,静静陪在一旁。在卫九送她启程后的隔日,诏狱那边传来消息,说季懿行在狱中凭空消失,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秦菱及其心腹部下。 卫湛反复思忖,确实预判了那群人的预谋。 季懿行和秦菱共同仇视的人是他,而他的软肋是家人。妻子远行在外,成了他们最好下手的突破口。 他向新帝请旨南下,一路追击,还是慢了一步。 在严审秦菱的部下后,得知妻子没有受到虐待,不禁松口气。若妻子真的因他受到伤害,他此生都将活在自责中。 “滢儿,是我疏忽了,抱歉。” 对手狡猾,宁雪滢不会因此责怪他,但一码归一码,对于蓄谋错娶、囚禁俞夫人的事,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两大问题。 她抬起手,指尖上衔着一只耳坠,“认识这个吗?” 卫湛怔住。 看他的反应,宁雪滢悬着的心碎了一地。把耳坠塞进男人手里,她费力坐起身,将枕头垫在背后,“我是想把婚后的日子经营好的,可你一直在欺骗我,将我耍得团团转。” 她仰头悲戚一笑,苍白的脸色掺杂疲态,若说俞夫人的事是导火索,骗娶的事就是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说吧,为何囚禁俞夫人?又为何设计娶我?” 卫湛缓了半晌,放下耳坠,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送到宁雪滢的唇边。 宁雪滢抿一口润嗓,安静等待着他的解释。 两人都不是急性子,吵是吵不起来的。 卫湛重新坐下来,眼里多了几许无奈,“有些事,我是骗了你,可以向你坦白。但有些事,我不希望你知晓背后的缘由。” 难道要他亲口对她讲出前世血腥的真相?说她联合季懿行杀害了他? 真要那样,她是否会处在自责中无法解脱?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他白头偕老吗? 可他越不解释,宁雪滢越心寒,“先说说你想说的那部分吧。” “软禁俞翠春是因她心生贪念,以掉包皇子的秘密,在先帝那里换取富贵,导致储君被废,朝野派系纷争,伤亡不计其数。” “何时的事?” 卫湛闭闭眼,“前世。” “什么?” 搭在床边的手慢慢收紧,卫湛望向女子的清瞳,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前世,我被新太子设计,死于景安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重生在景安二十六年的同一日。” 宁雪滢僵住,非但没觉得离奇,还觉得吻合了她的梦境,“新太子是何人?” “是被认回皇子身份的季懿行,后改皇家姓氏。” 听到不可思议的秘密后,宁雪滢心思百转,将一桩桩事件联系起来,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所以,季懿行不是尹轩的骨肉,而是先帝的亲生子。” “是。” “你阻止他认回身份,是在避免前世的覆辙。” “是。” “那你为何娶我?” 这与季懿行是不是皇子有关吗? 卫湛眼底划过一抹痛色,故意略过悲戚的回忆,“前世我倾心于你,怎奈世事无常,无法与你夙缔良缘。” “前世我嫁给了谁?” 问这话时,她因一次次的梦境,已有了答案。 卫湛淡笑,“你还没有议亲。” 听得回答,宁雪滢的眸光冷了下来。 他在说谎。 在关于前世的梦境中,她与季家三郎大婚当日,季家三郎寻回皇子身份,流露出潜藏的野心,步步为营,夺取沈陌玉的太子之位,铲除异己,又因父亲宁嵩不愿屈服,一怒之下,囚她在东宫,废正妻之名。 梦里那一身泛旧的大红嫁衣,说明她自跨入季府的大门后就被冷遇,也就是说,大婚当日,季懿行已经知晓自己的皇子身份,也得知岳父宁嵩不会顺从。 之后的事,她无从得知。但梦境中发生的事,几乎都对得上。 觉得头脑快要跟不上思路,又无法从卫湛口中得到真相,宁雪滢双手撑头,不想再纠结其中。 她一直想要的是夫妻互相扶持与信任,绝非隐瞒与欺骗。 “卫湛,你说谎了。” 卫湛拧眉。 “咱们到此为止吧,我早就在你和卫九之间疲惫不堪。”忍着源源涌来的心酸和痛楚,迎着卫湛冷冽的视线,宁雪滢轻描淡写道,“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卫湛竭力控制着情绪,“你需要冷静。” “我很冷静!” “你不冷静。” 卫湛扣住她的肩,逼她直视他,“我是骗了你,可我有我的苦衷,不 能让你知道真相。” 因为太过残忍。 将她翻转过去,卫湛自身后贴在她耳畔?_[(,“非要我一件件帮你回忆起来吗?滢儿,你承受不起。” 宁雪滢扯开他的手,失望上涌,“可我不想知道你的苦衷了。卫湛,我没爱过你,之所以能包容你和卫九,只是因为我嫁进了伯府,不想轻易和离,想要试着经营,可我累了,不想再周旋在你和他之间了!” 卫湛,我没爱过你。 没有爱过。 没爱过。 这话似辗转前世今生的一根针,重重刺进卫湛的心口,比第九把刀留下的伤害还要大。 按了按颞,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微晃,“我不会和离,想都不要想。” 与她白首,对他而言,比复仇还要执着,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舱门被关上时,宁雪滢抱住自己,忍不住抽泣起来。她说了违心话,在很久之前,她就爱上了卫湛,否则怎会在面对卫九的一次次刁难时,毅然留在伯府! 可她忍受不了被喜欢的人欺骗。 船舱有窗,她拉开疏帘,发觉大船改变了航线,不知要在哪一渡口停靠,也不知将要航行几日。 肚腹的饥饿,加之提心吊胆多日,她倍感虚脱,躺回床上蜷缩一团,刚想再小睡一会儿补充体力,忽听房门再次开翕。 饭菜的香味徐徐飘来,肚子十分配合地发出咕噜声,她捂住肚子佯装入睡,被卫湛叫了一声。 “用饭吧。” 男人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没有发生过摩擦。 见她没反应,卫湛将香菇鸡肉酱拌进米饭里,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嘴边。 因她是侧卧,卫湛不得不倾身绕过手臂,以致在她抬手挥开时,混合酱汁肉粒的米饭撒在了床上。 宁雪滢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一举动对她来说已是极为无礼了,她慢吞吞坐起身,低垂眉眼地问道:“有抹布吗?” 卫湛放下勺子,从外面取来抹布,避开她伸来的手,默不作声地清理起褥子上的食物。 洁白锦褥上留下一小块油污,宁雪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不语。 卫湛没有责怪,坐在一旁,又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尝尝合不合口味。” 宁雪滢避开,拿过他手里的勺子和瓷碗,闷头吃起来。 即便被劫持,她都会尽可能果腹,何况是此刻。 比之多日的干粮,热乎乎的拌饭可谓美味可口,但咸味有些重,以致吃到一半,甚觉口渴。 看她慢下进食的速度,卫湛走到桌边,碰了一下白瓷壶,又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少顷,端着温热的水进来,递到她面前。 宁雪滢接过,小口抿了下。 卫湛替她顺背,却被躲开。 有意疏离的女子,面无表情地闷头用饭,不言不语。 卫湛看着她,不自觉握住双拳,面上仍旧平静。 用完饭,疲累感消失大半,宁雪滢瞥了一眼坐在桌边默默切水果的男人,发觉他的刀工极好,切出的果块四四方方,大小均一。 换作往常,她非要笑着夸上几句,可如今只觉得痛心。为何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你......在只身走向季懿行他们所在的客船时,可有后招?” 若是没有,不是白白搭上自己? 可以为她搭上自己,都不愿讲实话吗? 将一盘五颜六色的果块摆在她面前,卫湛原地解起腰封和衣衫。 宁雪滢向后退去,甚是不解,“你做什么?” “我穿了金丝软甲。”停下解衣的动作,卫湛又从皂靴里取出一把火铳摆放在桌上,“就这些。” “你不必全都摆出来让我看。” “除了那件事,我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 可他口中的那件事,已阻隔了他们本该拉近的距离。 将果盘递还回去,宁雪滢小声道:“我很累,想休息。” 语气虽柔,却拒人千里。 看着不被问津的果盘,卫湛默默接过,转身离开,轻轻合上舱门。! 第 63 章 翌日一早,宁雪滢从浅睡中醒来,捂嘴冲向桌下的篓筐。 刚巧卫湛端着早膳叩门,听见里面的动静,快速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蹲下来替她拍背。 长期的惊恐加上晕船,宁雪滢干呕了几下,吐不出酸水,难受的浑身无力,脆弱的如同水中一叶无依无靠的扁舟。 卫湛眸光发滞,在她不再干呕后,扶住她一同站起身。 握在她小臂上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托盘上有温水,他拿起递到她的嘴边,“润润喉。” 宁雪滢捧起杯子灌了几口,“我没事的。” “滢儿,让船上的军医为你摸摸脉吧。” 宁雪滢没有听出卫湛的暗示,只摇头道:“真没事,不用管我。” 卫湛没再劝说,走向铁架铜盆前倒水,“来洗漱,然后用膳,饿肚子也会反胃。” 宁雪滢照做,之后坐在桌前安静用饭。 看她披散着头发,衬得脸蛋巴掌大,卫湛取来木梳和玉簪,想要为她绾发,可刚碰到缕缕青丝,就被躲开了。 曾经触手可及的枕边人,变成近在咫尺的“幻影”,抓不住,握不牢,不禁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又试着触碰了下,指尖穿插过细软的发丝,他放轻呼吸,慢慢捧起垂在女子背上的长发。 早已僵住的宁雪滢垂了垂眼,默许了他的动作。发根连接皮肉,每被触动一下,卷翘的睫羽就会随之轻颤,握筷的手也变得不受控制。 两人被无形的心墙阻隔了爱意。 会绾的样式不多,都是男子的发髻,卫湛按着平日对妻子发髻的印象,绾起一个高髻,斜插入簪,又轻轻扯出些碎发,平添慵懒。 “绾得不如秋荷。” 他试着找话儿,拿捏着尺度,清润的眉眼隐现一丝小心翼翼。 清傲从不低头的他,终是败给了情肠。 宁雪滢扶扶髻,刻意没有过多留意,继续低头用饭。 卫湛坐在一旁,剥好一颗颗松仁,放在小碟里,推到宁雪滢的手边。 “我吃不下了。”宁雪滢推开碟子,躺回小床。 收拾起碗碟,卫湛提议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船舱外走走。” “不用了。” “滢儿,你该晒晒日光,不能总躺着。” 宁雪滢略有些烦躁,“我说了不想出去。” 卫湛默然,安静离开。 舱门闭合时,宁雪滢扯过被子蒙住自己,脑袋空空,一多想就会头胀。 舱外响起欢声笑语,是将士们在互相打趣,热闹欢洽。 依稀可闻将士们对他们这对夫妻的赞美之词。 “卫相年轻俊美,夫人婉约清丽,好一对璧人,叫我好生羡慕。” “羡慕就快点成亲,兄弟们也能喝上几杯喜酒。” 多数将士还未成亲,对船上唯一的夫妇多了打量和好奇。 可本该被羡慕目光围绕的她与他,成了船上最尴尬的存在。 晌午时,卫湛又端来热乎的饭菜,还有开胃的冰糖山楂,以及一盅炖到软烂的羊蹄汤。 在靠岸前,宁雪滢不打算因为和离而绝食逼他做出决定,那样太亏待自己,也太为难他。 拿起瓷勺,她舀起汤汁品尝,被烫了舌头。 “唔。” 卫湛递过一碗冰糖山楂。 宁雪滢擦擦嘴,礼貌而疏离,“我吃好了,多谢。” “吃些山楂。” “不了。” 卫湛也不逼迫,目光柔得快要沁出春露,“可还反胃?能让军医看诊下吗?” “我不干呕了。” “可我不放心。” 忽然意识到什么,宁雪滢面露异色,笑着摇摇头,“放心,没有怀上,三月下旬我来过月事。” 卫湛微顿,点点头,看不出失落,但还是在晚膳时带来了军医。 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两人之间的矛盾,宁雪滢伸出手,配合军医诊脉。 “夫人胃虚气逆,没有大碍,可食用一些和胃生津的食物,回头老夫让后厨在粥里加些红枣。” 卫湛彻底放下心来,送军医离开,又坐回桌边,看着宁雪滢用完膳。 用膳后,宁雪滢低眸道:“卫湛,不需要再对我好了。” 如果他的真心掺杂欺瞒,那她宁愿不要。 或许幼稚吧,但她只会一倔到底,在动心后,无法在感情里得过且过。 卫湛一言不发地收拾起碗筷,直至走到门口才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不管你,跟和离与否无关。” 次日一早,卫湛又来送饭,得到的是宁雪滢加倍的冷漠。 一碗红枣粥,两块素馅饼,一碟酸萝卜,几盘咸鱼干,简单的早膳,后厨将船上的食材发挥到极致。 咸鱼干是腌制过的,有鲈鱼、鳜鱼、鲫鱼、草鱼。 卫湛发现,宁雪滢略过了咸鱼干,一直在吃酸萝卜丝。 他默默记下:妻子不喜欢腌制过的鱼肉。 这片水域游鱼种类丰富,天气好时,后厨会就地取材,现抓现做。 站在甲板上,望着光膀子下水的将士们,卫湛转眸看了一眼妻子所在的船舱。 须臾,在一片起哄声中,卫湛一跃而下,身姿皎皎如玉树,连入水的动作都是优雅从容的。 被起哄声吸引了注意力,宁雪滢站在船舱的窗前,看向呈弧线入水的男人,不知他怎会凑这份热闹。 卫湛一向是安静喜静的人,鲜少会在众目睽睽下显露自己。 这时有叩门声传来。 宁雪滢拉开,见是船上的厨娘,露出淡淡一丝笑意,“您有事?” 船上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厨娘见宁雪滢整日闷在舱里,不由多了份关切,“卫相在同将士们一起抓鱼,夫人过去瞧瞧,顺便透口气儿。今儿风和日暖,事宜多走动。 ” “不了。” 厨娘是个六旬老人,有些耳背,没有听清宁雪滢的回答,笑着拉住她的腕子往外走去,“年轻的姑娘,也要多晒晒日光,要不肤色太过苍白。” 不好拂开老人的手,宁雪滢不得已跟在后头,等到了人多的地方,立即移开视线。 不敢直视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 将士们见到次辅夫人,立即拢好衣衫退避开,生怕被卫相嫉恨上。 全船的人都看得出,卫相爱妻如命。 甲板上瞬间空旷,宁雪滢尴尬地唤了一声,“我妨碍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 “末将有事先行一步!”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嬉嬉闹闹着离开。 厨娘看向浮上来的几名将士,甚觉奇怪,“怎么没见着卫相啊?” 一名中年将领在水里抹把脸,“卫相还没浮上来?” 随即扎进水里去寻找。 宁雪滢扶拦俯看波光粼粼的水面,深知卫湛水性好不会有事,“没事的,您去忙吧。” 夫人都开了口,厨娘自知不便多嘴,默默退开。 日光璀璨,水面浮金璀璨,宁雪滢倚在栏杆上凝着金陵的方向,全然没在意卫湛是否浮了上来。 陆续有将士扶着梯子登上船,可依旧没见卫湛的身影。 那名中年将领换上干爽的衣裳,搬来躺椅,招呼宁雪滢落座,“刚在水下瞧见相爷了,没有危险,夫人坐着等吧。” 宁雪滢道声谢,闭目感受点点日光跳动在肌肤上。 倏地,有一滴清凉的水珠溅在面颊上,她睁开眼,入目的是卫湛湿漉漉的模样,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中裤,沾在笔直的双腿上。 窄腰之上,两条人鱼线汇入长裤,无法一探究竟,长裤中间却又因打湿而若隐若现。 宁雪滢想到一个词,野性。 水天交接,雪松般的男人以另一种方式蔚然壮硕。 宁雪滢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懒洋洋的不愿动弹半分。 卫湛将装着几只鳜鱼的网兜放在一旁,单膝跪在宁雪滢的身侧,随着下蹲,腹部和背脊的肌肉呈现出更为流畅的线条。 “滢儿,晌午可想吃清蒸鱼?” “不想。” “那晚膳呢?” “卫湛,你能离我远点吗?” 脸上有水珠顺着下颚滴落,卫湛低头抹了一把,“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些。” 此刻,他甚至没有用“为夫”自居,只为不遭到她的排斥。 素来被众星捧月的清冷君子,第一次尝到被嫌弃的滋味。 宁雪滢甚至懒得再动嘴皮子,尽显冷漠之姿。 似乎再多问一句,她就要回到船舱不再出来。 在卫湛面前,历来都是别人要识趣,而这次,他识趣地离开,捡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又将网兜送去灶房。 甲板上陷入 宁静,偶尔水鸟声传来,婉转悠扬,交汇在暖风中。 宁雪滢贪图这份宁静,可越贪图其中,心就越空。 当晚,卫湛没有现身,厨娘送来一碗鱼片粥,说是给全船的人准备的宵夜。 宁雪滢没有胃口,也不好拒绝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 深夜潮气重,她在沉睡时忽然脚趾抽筋,疼得冷汗涔涔,打翻了床边的灯架。 灯架倒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一道身影推门而入,快速靠近床边,滢儿?1414[” 宁雪滢气若游丝,“右脚抽筋了。” 卫湛掀开毯子,掰起她的右脚脚趾,直到一声“可以了”才停下。 可他没有立即松开,而是将她的一双小脚揣进衣襟。 宁雪滢想要缩回,“你做什么?” “别动,给你取会儿暖。”让那双冰凉的小脚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卫湛抚了抚她的头发,予以安抚,“睡吧,睡着我就离开。” 语气温柔的像在哄女儿。 之后,他真的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给她暖脚。 疼痛感消失,宁雪滢渐渐放松下来,凝着黑夜中的暗影,心情复杂。她扭头撇向枕头边缘,无声地逐客。 卫湛没有离开,静静坐在床边,一下下按揉着她的脚丫,等察觉到女子有了睡意,便放缓手劲儿,助她入眠。 稍许,替她整理好被子,才起身准备离开。 可投进来的月光太过温柔,他又折返回来,附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仅一下,蜻蜓点水。 次日天大亮,被子不及日光温暖,宁雪滢动了动眼皮,缓缓醒来,怔怔望着舱顶,不解卫湛怎会在听到动静后能立即冲进来,即便住在隔壁,也无法做到立即现身吧。 稍晚,她推门出去询问,才知卫湛夜里都是睡在她的舱外。 厨娘指着不远处的躺椅,轻叹道:“这几日,卫相就睡在那上面,一直守着夫人。” 宁雪滢捏紧袖口,有些涩然。 “他去哪儿了?” “卫相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将领去了另一个船舱议事,一直没有出来。” 等厨娘离开,宁雪滢坐到已感受不到卫湛温度的躺椅上,望着潺潺淙淙的水面。 明明在朝堂上是个狠角色,在她面前却成了锯嘴葫芦,又闷又无趣。! 第 65 章 辰时碧空如洗,日暖风和,宁雪滢用过婆婆做的早饭,本想带着秋荷去后山寻觅草药以打发日子,可寻了半晌也未寻到那丫头的身影,打听后方知,那丫头与青橘一起做了个纸鸢,跑出去撒欢了。 摇了摇头,宁雪滢拿出马车里的药篓,叫上两名影卫同行。 两名影卫刚要出发,见自家世子爷靠在篱笆门前闲闲地看过来,立即不约而同地捂住肚子。 “卑职吃坏了肚子,去趟茅厕。” “卑职也是。” 望着跑远的两人,宁雪滢横了卫九一眼,负气离开农家,朝后山走去。 身后如影随形。 草长莺飞的时节,宁雪滢背着药篓在山坡上走走停停,采集了不少用以止血的艾草和解毒消肿的刺苋。 卫九跟在后头,时而帮她提提药篓,时而替她赶赶飞虫,百无聊赖又惬意自在。 行至半山腰,宁雪滢坐在一片狗尾草前,捶了捶小腿。 卫九放好药篓,瞥一眼坐在草丛里的女子,试探着凑近,再凑近。 下了一夜的雨,山上还有些潮湿,卫九脱下外衫,将人拽起,垫在她的臀下,“坐吧。” 宁雪滢也没客气,坐着他的衣衫,看蜜蜂萦绕在艳丽的花朵旁。 卫九搬来一块大个儿的石头坐在其上,同样望着采蜜的蜂,“跟你说一件卫湛的糗事吧。” “我不想听。” “那你捂住耳朵。” 宁雪滢当真捂住耳朵,却没有起身走开。 说明什么? 卫九心里涩涩的,他哪有卫湛的糗事啊,不过是在没话找话。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一桩糗事,宁雪滢觉出自己被骗了,揪下一根狗尾草丢在男人身上。 卫九拿起狗尾草,叼住根部,手上不知何时编出一个草人,塞进她手里,“以德报怨。” 宁雪滢想丢开草人,却见小草人编得实在精致,手腕一转,扔在药篓里。 小草人仰面,与他们望着同一片天空。 风吹草动,清新扑鼻,宁雪滢在不知不觉中有些犯困,脑袋一歪一歪的。 卫九搬开石头,席地而坐,等肩头一沉时,微不可察地提起唇角,继续低头编织着草人,反手丢进药篓。 小草人变成了一对。 睡意席卷,带着宁雪滢穿过陈旧时光,再次拨开迷雾丛丛的前世。 梦里,她又回到东宫的偏殿里,然而这次没有被绑缚,而是在宫女的服侍下,浸泡在了浴桶里。 俞翠春坐在一旁,扇了扇遮挡视线的水汽,“别嫌老身唠叨,你可要谨记,服侍殿下要温柔小意,不可造次,否则功亏一篑,白白搭上自个儿。” 浴汤热烫,她掬一把水浇在脸上,使劲儿拍了拍,“我记下了。” “那就好。”俞翠春抓起玉盘上的碎花,撒进浴桶中,“殿下喜欢你,愿意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要惜福,把 殿下伺候好了,还愁没权没势在皇城无法立足?” 她点点头,由宫女搀扶着跨出浴桶,以红纱遮住曼妙身姿。 深夜,一道身影渐近,伴着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坐在架子床上攥紧裙摆。 太子沈懿行走进寝殿,看着床帐中静坐的美人,柔和了目光,弯腰握住她一只柔荑,“雪滢,你终于想通了,来,起身让孤瞧瞧今夜这身打扮。” 她顺着力道站起身,红纱长裙垂落脚背,挡住雪白的赤足。 沈懿行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眼底得意至极,对她亦是势在必得,“垫脚,吻孤。” 她忍着恶心踮起脚,仰面送上吻。 沈懿行低笑,刚要附身一亲芳泽,胸口徒然一痛。 他睁开眼,肃了面容,紧紧攥着女子刺下的簪子。 被一记耳光掴过,她倒在床上,嘴角渗血。 沈懿行拔下簪子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爬上床,撕扯起她的衣裙,“哪里来的心眼子敢用美人计刺杀孤?” 她攥住衣领,怒目而视,“是不是你派人杀了我爹?!” 沈懿行没否认,紧紧捏住她的下巴,“那又怎样,你想替宁嵩报仇?以卵击石?” “是!” 沈懿行加重手劲,“可有想过你的母亲田氏,她此刻正在来京的路上。” 宁雪滢心口震荡,瞠圆美眸,“你骗我娘来京?” 好生卑鄙。 这样的人怎配做储君? 沈懿行也不否认,“这回,你还要抵抗孤吗?” 布帛的撕碎声响在深夜中。 她放弃挣扎,像个颓然易碎的琉璃娃娃,母亲是她最后的软肋。 倏然,殿外传来余翠春的声音:“殿下,内阁来人了。” 沈懿行停下撕扯,面色极差,“让他们等着!等孤......” “殿下,卫相也一同过来了!” 俞翠春算是沈懿行的恩人,在东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说话自是有些分量。 一听卫湛前来,沈懿行一点点收敛起火气,推开衣衫凌乱的女子,掩好胸口的伤,拂袖离开床畔,“俞尚宫,好好管教这丫头!再有下次,连你一块罚!” 她紧紧攥着衣襟,倒在床上扭过头,看向珠帘外一道道走进外殿的绯衣身影。 个个威严冷肃,不苟言笑,皆是内阁高官。 其中一人挺拔冷峻,个头儿比旁的老臣都要高些,年纪很轻,比起旁人,要松弛有度得多。 她看见不可一世的太子含笑抬手,主动与那男子示好。 男子眉眼疏淡,不明态度。如站在泥沼旁的鹤,不染淤泥,却也不会主动向陷入淤泥中的小兽施以帮助。 从俞翠春的口中,她得知那人是大鄞最年轻的次辅、永熹伯世子卫湛。 一个让满朝文武钦佩的清流名臣。 虽是副相,却已接管了老 首辅的职务,是最有可能继任首辅之职的人。 或许她此刻有着靡颜腻理、柔情绰态的风情吧,俞翠春端过托盘,其上摆放着一副斗彩酒具,塞到她手里,“惹恼了殿下没你好果子吃,还不快去替殿下招待贵客。” 即便涉世未深,她也知太子的侍姬不该去招待来客。俞翠春此举,无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这个势利老妪的眼里,立功远比给太子培养称心意的侍姬重要得多。 为了母亲的安危,她不得不接过托盘,脚步虚浮地走出内殿,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一瞬间,百十道视线投了过来,或是惊讶,或是好奇,或是惊艳,全然落在她的身上。 顶着各异的目光,她低头走到太子座前,颤颤巍巍地呈上美酒,“殿下请。” 太子厉眸扫过她苍白的脸,不满地睨了一眼站在内殿珠帘内的老妪,刚要屏退她,无意间瞥见一道清浅的视线。 那个向来不多看女子一眼的年轻次辅,投来了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移开,慢条斯理地饮啜盏中酒。 男人才更了解男人,太子品出些名堂,纠结片刻,露出森森笑意,示意她转过身去,面朝贵客。 母亲的安危不容她扭捏半分,忍着可能会被当众羞辱的风险,她慢慢转身,面朝那个矜冷慵懒、手握相权的男子。 视线交汇的一刹,周遭陷入诡异的安静,男子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化为雪山的晨风,拂过她的面颊。 身后传来太子略带冷笑的指令,“可真不懂事,还不过去给卫相斟酒!” 一侧有权宦趁机打趣,带着浓浓的调侃:“初出茅庐的美人都这样,让老奴带回去调弄几日,保管开窍。” 戏谑的话语,引得哄堂大笑。 太子跟着笑了,笑意不明。 内阁大学士们肃了脸色,碍于次辅没有变脸,也不好呛声。 忍着撕心裂肺的苦楚,她走到那个一直缄默的男子面前,稍稍曲膝欠身,递上美酒,“卫相请用。” 吐字时,嗓子眼哽咽,委屈又无助。 面前的男子倚靠凭几上,垂眼摩挲着自己手里的银盏,没有接话,亦没有撵开她。 半晌,男子放下手中盏,起身淡淡道:“内阁还有事务要处理,臣先行告辞。” 不等太子俞允,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学士们随之起身离去。 缺了卫湛的小宴失了意义,太子摆摆手,屏退一众心腹。 等宾客全部离席,太子冷呛一声:“俞翠春,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擅作主张的?” 俞翠春打帘走出,“宁氏女容色倾城,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若能以此蛊惑卫相,不失为一步好棋。一个侍姬,物尽其用才是,蛊惑不了,之于殿下而言,也没什么损失。老身不过是斗胆献计,望殿下息怒。谋大事者,不该为情所困。” 满心算计的老妪有恃无恐到,可以笃定太子会为了利益,舍弃美人 。 太子陷入沉默,须臾,拉着女子走进内殿,讥诮笑道:“你既不愿伺候孤,好,那就去伺候卫湛,做孤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办得好,孤会考虑放过田氏,让你们母女团聚。()” 从暗无天日的梦中醒来,宁雪滢看向身侧的男子,恍惚中,以为自己见到的就是梦中那个浑身透着疏懒劲儿的大权臣。 可卫湛是周正冷清的,偶尔也会疏懒,但绝非梦中的样子。 梦里的那个人,更像是卫湛和卫九的叠合,交融了他们二人的性子。 可他们明明一个是前世重生,一个是今生衍生啊。 莫不是连他们自己都搞错了?他们在前世本就是一重灵魂? 刚刚醒来,四肢无力,她曲膝抱住自己梳理着思绪。 察觉出异样,卫九凑近,扯开她环起的手臂,语气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做梦了。” “能同我讲讲吗?” 梦大多时候都是不切实际的,是被烦乱的思绪左右,产生的种种假象。可自从嫁入伯府,除了与卫九的春.梦,她的梦都得到了印证,以致不得不认真审视梦境中的场景。 “卫九,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前世的事,希望你不要骗我。” 卫九怔了怔,挡在她面前,想要以平视的角度与她交谈。山坡有下倾的弧度,他单膝跪在地上,跪在了宁雪滢的面前。 “你问吧。” “什么都能回答吗?” 敏锐如卫九,大抵猜到她想问前尘往事,而前尘往事中有一处致命的环节,是该被封尘的记忆,不该让她知晓。 无他,夫妻想要无芥蒂地走下去,就不能涉及到设计、背叛,更不该有血色的阻隔,而横贯在他们之间前世今生的阻隔,是卫湛流干的血。 可也因一再隐瞒这件事而显得不够坦诚,致使卫湛马上要失去她了。 卫九耷下肩,默默喟叹:“你问吧。” 宁雪滢拿掉他衔在嘴里的狗尾草,想让他态度端正些。 “前世,我勾引过卫湛吗?”! () 第 67 章 清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宁雪滢是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扰醒的。 她穿戴整齐,推开窗向外望,见一身布衣的卫湛正坐在小院里为老两口劈柴。 老翁在旁指导着,直夸卫湛是个有为的小伙子,“这衣裳不适合你,回头小老儿去邻居家给你借一身新的。” 婆婆递上脸帕,让卫湛擦擦汗。 这点儿体力活还不足以汗流浃背,卫湛没接,继续劈砍木柴,让一众挤在房中的影卫手足无措。 “主子,还是让我们来吧。” 卫湛闷不做声,将劈好的柴堆放成小山的形状。 依旧是那锯嘴的葫芦。 宁雪滢合上窗,隔绝了屋外的热闹。在她的印象里,卫湛肯主动且热衷做的事不多,一是朝中事,二是......房中事。 听见合窗声,卫湛瞥一眼,视线不自觉变得黏腻,又不甘心地移开,继续替婆婆干起杂活。 簸箕扬糠一学就会。 不得不说,卫湛无论做什么事,能力都是一顶一的。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 老两口平日有些孤独,偶然与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相处,起初还有点害怕怯场,久而久之只剩欢颜。 所会的赞美之词不多,却是毫不吝啬,对卫湛赞不绝口。 卫湛面色如常,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 半晌,他提着一桶烧开的热水走到东厢房,叩门道:“滢儿,我烧了热水给你洗漱。” 没得到回应,他就将桶放在门口,又去做别的事了。 隐卫们看在眼里,没有诧异,都知小夫妻之间闹了矛盾。 但作为局外人,他们并未看出小夫妻的离心,反而笃定他们会很快和好。 晌午时分,卫湛坐在新搭建的小雨棚里,盯着东厢紧闭的房门,手上不知不觉编出一个草人。 青橘端着托盘走来,小声问道:“主子和夫人一起用膳吗?” “嗯。”卫湛放下草人,扬扬下巴,“你去叩门。” “啊?”青橘迟疑了下,后知后觉地点头。 合计世子爷哄妻都要借助她的帮忙了。 得意洋洋的小丫头跑到偏房前,拍了拍门,“夫人用膳啦。” 出门在外,侍从们对小夫妻全都换了称呼,以防有心之人。 房门半启,一只素手伸了出来,随之传出女子温柔的语气,“把午膳给我吧。” 青橘为难地看向雨棚那边,讪讪一笑,将托盘递进门缝。 宁雪滢端稳托盘缩回手,轻轻合上房门。 在房门开启的一瞬,坐在雨棚中的男人缓缓起身,又在房门闭合时,坐回竹椅,低眸编织起另一个草人。 青橘摸着鼻尖回到雨棚,“世子可要跟影卫们一起用膳?” “不了,端来这里吧。” 婆婆家的伙食很单调,倒也清淡适合卫湛的胃口。 盥手后_[,细嚼慢咽,优雅不减,吸引了不少路过篱笆墙的村民。 “呦,谁家的郎君生得如此仪表不凡?像做大官的。”一名扛锄头的白发老翁笑着夸赞,露出牙花。 卫湛微微颔首,继续用饭。 后半晌,宁雪滢背着药篓走出偏房,被婆婆拦了下来。 “后山有兽群出没,村里去了人驱赶,还没传回消息,夫人就别去采药了。” 宁雪滢本也不是去采药,而是想要趁着风和日暖晾晒已采摘的药草。 向婆婆借了一块白布,她打算将药草一样样摆在上面,却见正在水井旁为婆婆打水的男人走了过来。 卫湛没借机找话儿,只默默将药篓倾斜,闷头摆弄起药草,还将掺杂其中的杂草全都挑了出来。 宁雪滢发觉,卫湛不是事无巨细的人,也没那个精力,但只要做了,就会做到精细入微、一丝不苟。 默不作声的两人合力晾晒起药草,稍许,宁雪滢起身以手背擦拭额头。 卫湛递上一条干净的布帕,“婆婆新裁的。” 闷葫芦一样的性子,竟出奇讨老人家喜欢,宁雪滢在婆婆笑呵呵的视线下,接过帕子,没有间接拂了婆婆的面子。 布帕方方正正,上面染有清冽的皂角味,应是卫湛身上的味道。 想来,他就是用这条帕子擦拭身体的。 没有名贵的熏香加持,清雅的公子依旧清清爽爽,难怪讨老人家喜欢。 将帕子装进衣袖,宁雪滢准备回屋,却被挡住去路。 卫湛伸手,“帕子还我。” “......” 何时这般计较了?宁雪滢没好气道:“用脏了,我洗净再还你。放心,没想占你的。” “不用洗,还我吧。” 一股火怄在嗓子眼,宁雪滢咽了咽,将帕子递还回去。 卫湛接过,自然而然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同用一张帕子,怪亲昵的。 看着小夫妻别扭又暧昧的相处方式,婆婆掩口笑了笑,“床头打,床尾和,只要真心待彼此,没有迈不过去的心坎,希望你们百年好合。” 卫湛:“多谢。” 宁雪滢:“您误会了。” 两人同时开口。 这时,老翁捧着一套新衣回来,“小伙儿,这是我跟村里的何秀才借来的,崭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卫湛颔首,看向宁雪滢。 宁雪滢无言,默许他进了偏房。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未和离,不能在外头丢人。 半晌,卫湛走出来,任三人打量。 粗布衣衫短了一大截,裹不住手腕和脚踝。 老翁失笑,“这大高个儿,可不好寻摸合身的衣裳。我再去别人家问问。” 卫湛换下衣衫,刚要拉开门递还给老翁,却被宁雪滢堵在门口。 “别失礼,给我。 () ” 心细如她,拿过换下的新衣裳,平平整整地叠好,这才还给屋外的老翁。 卫湛微提唇角,有种在被妻子料理家事的归宿感。 瞥见他唇畔的淡笑,宁雪滢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故意不叠衣裳的。 “卫湛。” “嗯,我在。” 男人语气柔和,像是在等待妻子吩咐的温柔夫君。 如拳头砸在了棉絮上,宁雪滢冷着脸走到床边,背对他下了逐客令:“我要午休了,你去......” “我去看着晾晒的药草。” “?” 她可没打算使唤他做事。 卫湛说到做到,回到雨棚中看管起晾晒的药草,偶尔捡起被风吹跑的药草放回原处。 秋荷看在眼里,总觉得寡淡冷欲的姑爷变了,不再不食人间烟火。 次日,听说狼群离开了这一带的山头,宁雪滢打算再去采些药草,以备路上不时之需,可在迈出门槛时,脚下一闪,下意识点着脚尖站定,差点踩到门槛外一排袖珍的草人。 确切地说,是草编的小童、青蛙、蜻蜓、雨燕,还有一顶小轿,轿子里还坐着个小姑娘,梳着两个麻花辫。 以前怎么不知卫湛还会编东西呢? 卫九传授的手艺? 默了默,她绕开一地的编织物,忽听一侧雨棚里传出男人的声音,“送你的。” 她转头,看着卫湛从春光中走来,身上的短褐还是短了一大截。 老翁尽力了,短时内实在寻不到合他身量的衣裳。 瞥了一眼地上的草人,宁雪滢迈开步子越过,“我不要,你留着吧。” 说着向篱笆门走去,背后的药篓里还装着一对小草人。 无疑,那是卫九送的。 卫湛冷眸,提步跟上。 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的秋荷自动避让,有些琢磨不清小夫妻的别闹要闹到何时。 当真是三天两头,频繁至极。 青橘抬起手臂搭在秋荷肩头,咬了一口脆果,“夫妻嘛,日子里磕磕碰碰很正常。” “你很懂?” “比你懂。” 两人又开始拌嘴,唧唧喳喳像檐下筑巢的燕子。 远离“吵闹”的男女一前一后走在后山上。 一路无言。 宁雪滢弯腰默默采摘,累了就靠在山坡上的老树旁休息。 草地风干不再潮湿,她席地而坐,用余光观察着离她不近不远的男人。 卫湛比卫九在惹她生气后懂得分寸,也是性子使然,不会故意讨嫌,但这样往往更难解决问题。 盘桓在心头的烦闷犹未消散,宁雪滢望着远处,早已冷静的心又泛起丝丝钝痛,随后拍拍身侧,轻叹一声:“过来坐吧。” 乍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女子的手还搭在身侧的草地上,卫湛快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姿在春光中携着一抹暗影,笼罩在女子 的上方。 宁雪滢没看他,仍望着远处,想要对他展开自己的梦境,再从他的口中得知后来的事。 这是她给他最后坦诚的机会。 她自言自语在心中。 可没等寻到切入点,卫湛先行开了口。 “你还是想知道我为何设计娶你吧。” 是啊,他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愿坦露罢了。 宁雪滢向后靠去,伸直双腿搭在一起,以裙摆遮盖至绣鞋表面,又一次叙述起自己的梦境,完完全全叙述了出来。 若是坦诚换不来坦诚,那便作罢,她尽力了。 她语速很慢,不落下一个细节,眉眼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梨花花瓣,随着睫羽忽闪忽闪地眨动。 卫湛忘记为她摘下,只因听得那句“沈懿行用田氏要挟她去勾引他”。 血色的困惑终有了解释。 交织成藤的纠结也骤然解绑,理顺了脉络。 卫湛重重靠在树干上,支起一条腿,闭上了凤眸。 她受迫于沈懿行,非自愿为之,自己却没有察觉,没有及时帮她脱离掌控。 卫湛几乎没有为了什么事湿过眼眶,纵使在被刺穿胸膛时,也未曾流过一滴泪。可此刻,他眼睛酸涩,渐渐湿润。 既非她故意为之,或许真的可以说开前世的一切。 或许她不会因自责陷入对自己的怀疑。 “滢儿,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要答应我,尽量维持冷静,不被情绪吞没。” 见他终于有了松动,宁雪滢惴惴不安的心得到了片刻舒缓。 他愿意说,她就愿意聆听。 聆听他的苦衷。 不想自欺欺人。 她舍不得他。 “你放心,我比你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卫湛睁开眼,眼眶微红。 惊讶于他的反应,宁雪滢迟疑着靠过去,离他方寸距离,“我听着呢,你说呀。” 卫湛也望向远处,记忆汇成一股缠绕的藤蔓,从草地拔地而起,穿过前世今生。! 第 68 章 沉吟片刻,卫湛刚要开口讲出前世的实情,山坡下突然传来村民焦急的喊声。 河边出事了。 “有人被水冲走了!” 暴雨涨水冲垮了桥梁,修缮桥梁的师傅日夜赶工,不慎落水,被湍急的河水冲向下游。 医者的仁心被唤醒,宁雪滢在听得“快去帮忙”的呼喊后,没有迟疑,起身跑向山坡,单薄的身姿在风中汇成一缕光。 卫湛拿起药篓大步跟上。 两人连同秋荷赶到河边时,被冲走的修桥师傅已被村民们合力捞了上来,口中灌入太多泥沙和浑水。 村里的郎中奋力抢救着。 宁雪滢和秋荷挤进人群,配合郎中打起下手。 直到修桥师傅吐出一口水猛力咳嗽起来,众人才堪堪舒出口气。 宁雪滢退出人群,望着破损的大桥,与赶来的里正打听后,得知此番又要耽搁一阵时日,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能修缮好。 不少羁旅者停下脚步,相继借住进村子里。 河对岸的另一座村落,有一户偏僻的农家小院,炊烟袅袅,飘散饭香。 一名男子从火烧秸秆的烟气中醒来,呛得咳了几声。 听见动静,烧火做饭的女子擦了擦手,掀开布帘子小跑进里间,“你醒了!” 左脸传来痛觉,男子抬手触碰了下,被女子扼住手腕。 “别碰,我请了村里的郎中为你包扎的伤口,还没愈合呢。” 脸颊受伤,男子皱眉巡睃起室内,沙哑开口:“是你救了我?” “嗯。”女子展颜,眼角有些细纹,发黄的脸颊露出两个梨涡,“我去渡口买鱼,偶然发现你被水浪冲到岸边,便用驴车拉你回来了。” 浓重的烟火气让男子意识到,自己置身在淳朴的陌生乡村。 无疑是得救了。 来不及发出劫后余生的感叹,有诸多画面浮现脑海,源源不断冲击着心闸。 昏迷之时,他记起了前尘,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室储君,是把持朝政的太子,却被一个名叫青岑的刺客联合卫氏旧部刺杀,醒来后就身处在此情此景下。 他拥有两世记忆,知今生被卫湛算计,大势已去。 为何?为何要醒在新帝登基的元年,而不是景安二十六年? 看着杂乱的掌心纹路,他愣愣地笑了,笑得一旁的女子毛骨悚然。 “你没事吧?” “多谢救命之恩,他日必定报答姑娘。” 女子展颜,梨涡浅浅,“你叫什么名字?” 因脸上有伤,又陷入多日昏迷,沈懿行有些脱相,但不影响俊朗之貌,“我不记得了。” “伤了头啊。” “有可能吧。” 女子想了想,“那我叫你奇遇吧,奇特的奇,遇见的遇,先跟我的姓,姓丁。” 她名为春杏,却因男子没有问起 ,没好意思主动说出口。 “丁奇遇?()”沈懿行嘴角掀起自嘲。 他原姓季,又在尹轩的误导下以为自己姓尹,如今才知自己是拥有皇家姓氏的太子爷,可无论季、尹、沈,都非无名之辈的子嗣,然而,兜转之间,际遇坎坷,沦为了要随他人姓氏才能逃过官府追查的重犯。 沈懿行再度发出低笑,笑得肩膀颤动。 不过好在这里偏僻,追兵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 卫湛,你让我陷入万劫不复,我就让你痛苦余生。既大势已去,无法东山再起,那我就用这条烂命与你一搏。 敢问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 春杏端来水,“爹娘和哥嫂都在外头务工,家中就我一人。” 那是再好不过了。看着粗瓷碗里的清水,沈懿行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张开嘴抿了一口润喉。 另一边,皇城,户部尚书府。 季氏在沉寂数月后,终于迎来一桩美事。 曾经的皓鸿公主沈茹思,认祖归宗,更名季茹思。 当日,不单公主府的旧部们全部到场庆贺,连新帝沈陌玉也摆驾亲临,令季氏受宠若惊。 季朗坤和葛氏在热闹欢腾中对望,千言万语止于默契泪光中。 他们丢失的“小喜鹊”归巢,不再有遗憾,至于那个贸然越狱差点让整个季氏再次受到牵连的混小子,就当从未养育过。 抱住女儿的一刹,老两口泣不成声,为这将近二十年的错缘。 入夜,繁星熠熠,宁雪滢回到婆婆家有些疲累,放下药篓倒头就睡,似没有精力再言其他。 被关在门外的卫湛没有打扰,想等她醒来再谈前世之事,可到了深夜,宁雪滢发起热,昏睡不醒。 秋荷试脉后,颇为担忧道:“被劫持那几日,小姐本就受了惊吓,近来又与姑爷置气积郁,才会导致气火攻心发了热。姑爷别再给小姐添堵了。” 卫湛承受下秋荷的埋怨,一瞬不瞬地盯着泛起病容的妻子。 秋荷去煎药,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卫湛照顾在旁,拧干一条湿帕,轻轻搭在妻子的额头上。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眼底不再无波无澜,渲染开无尽的怜惜和自责。 是他不够信任她,质疑了她,才会引出今生的种种。 宁雪滢烧得浑身干热,没有溢出一点儿汗水,意识昏昏沉沉清醒不过来,恍惚间又回到了阴冷的东宫,她身穿一件杏色长裙,被金质链条缚住手脚,走起路来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梦境中,她被俞翠春带进一座水榭,来到二层大堂中。 酒气弥漫,乱花飞絮,宾客们身穿闲居锦服,言笑晏晏地推杯换盏。 一见她进来,立马传来起哄声。 太子端坐上首,稍稍抬指,示意俞翠春将她带至跟前。 在一道道玩味的视线下,她被拖拽在地。 绝美狼狈的 () 模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宁嵩之女(),果然美得名不虚传。 哈哈哈哈哈哈如此美人(),殿下怎不独享?” “是啊,宫中美人如云,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是万里挑一,难再寻得。” 太子举杯,“一个不听话的贱婢罢了,孤怎不舍得?今儿哪位卿家喝得酢酒最多,这贱婢就归谁。” 闻言,那些嘴上客气的臣子纷纷拿起各自桌上的酒壶痛饮起来,如狼似虎,渴望至极。 更有胆子大的,借着酒劲儿走到美人面前,掐开她的嘴猛灌。 她呛得直咳,酒水湿染衣襟,看得宾客们兴致大起,更为卖力地饮酒,恨不得立即一亲芳泽。 这时,东宫太监尖利的嗓音响在水榭内,声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堂,“次辅大人到。” 随即,一道道隔扇被宫女相继拉开,一抹高峻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进。 除了太子,其余人立即起身寒暄。 “卫相来了。” “久不见卫相,幸会幸会。” 她寻声望去,那人身穿绛紫宽袍,腰束玉石革带,眉眼疏懒薄冷,就那么越过她,没有施以一眼。 “臣卫湛参见十四殿下。” 听得卫湛对太子的称呼,大部分宾客感到诧异,但熟悉卫湛的,都知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皮笑肉不笑,明面不失礼节,“卫相赏脸,蓬荜生辉,来人,看座。” 卫湛坐在最靠近太子主位的长几前,这才注意到半倒在大堂中的女子。 太子执金盏,看向她,“木头吗?还不给卫相斟酒。” 牢记太子的警告,她爬起来,践踏着自己的尊严,缓缓来到卫湛身边,跪坐在旁,执起夜光酒壶,斟了半杯酒,气弱嗫嚅道:“卫相请用。” 距离初见,半月有余,想来已被这位贵客淡忘了。 卫湛瞥一眼,冷沉沉的没有温度,向身后的凭几靠去,没有接过荡出层层波痕的酒觞。 见状,太子冷声呵道:“不会服侍人就退下!” 有时候,怜香惜玉是要靠外力助攻的,太子急于求成,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即便此女在东宫中无名无分,但也曾是自己想要捧在心尖的人。 用她诱敌深入,多少是不甘的。 既决定利用,就不会失手。 她忍着苦涩,将酒觞送到卫湛唇边,轻轻抵住,眼中是卑微到尘埃的乞求,乞求男人能够赏脸喝下这杯酒。 唇边传来酒水的灼感,卫湛垂眸凝睇,慢条斯理地接过酒觞,抿了一口。 太子大悦,“美人就该配英雄,诸位卿家看看,这两位的容颜有多般配,就无需孤来评价了吧!君子有成人之美,孤觉得,就算卫相今日不饮完壶中酒,也该抱得美人归。” 合计大家伙都是配菜,迟到的次辅才是主菜。众人点头应和,带着看好戏的心思。美人虽美,却沾了权势的谋算,或许难以下咽,还要看卫相的胃口够不够大 () 。 女子跪坐低头,怯懦的像个没有主心骨的软柿子,除了漂亮的皮囊,再无可取之处。 可卫湛在面对众人的调笑时,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越是从容有度,越让她手足无措。 梦境画面一转,东宫囚室,暗无天日,她跪地抓住男人冷白的手指,恳求他的收留。 “带我离开这里吧,求您了。” 卫湛看着她脸上的惊惧,慢慢抬起她的下巴,“为何?” “我不想被太子控制。”她轻含他的指尖,将尊卑丢了一地。 梦境再度流转,缥缈绡幌轻扬,她在男子的注视下,挑开衣裙。 素齿微张,无助地哭求着。 卫湛捏了捏她汗湿的小脸,“怎么,不愿意了?” 她轻合素齿,渐渐咬紧,搂住男子的肩。 床帐有规矩地拂动,半宿未停。 事毕,卫湛去沐浴,她虚弱坐起身,拉着锦被罩住自己,左右打量起来,将伯府的一草一木都记在了暗中寄给太子的信里。 之后,还包括与卫湛的一点一滴,以及卫湛逐渐向她透露出的日程计划。 可后来,她不愿透露了,与太子秘密往来的书信也越来越少,打起了哑谜。 画面再转,卫湛奉旨南巡,她被太子“请”去东宫,眼看着母亲田氏被悬在油锅之上。 她惊恐大叫,跪在太子脚边不停哀求。 太子丢下一摞没有字迹的素笺,逼她写下一封封亲笔信。 一封封具有误导性的信函。 最后一封亲笔信的末尾,她麻木写到:妾助殿下除掉卫湛之日,望殿下信守诺言,封妾为良娣,伴殿下左右,朝朝夕夕,妾之夙愿足矣。 亲笔信被宫人一把夺走,呈给了太子。 她颓然倒地,痛哭不已。 “卫湛,求你不要赴‘约’。” 一句话激怒了刚刚展颜的太子。 “来人,将她同田氏分开关押在宫外,别让都察院的人知晓,以免抓孤的把柄。” 梦境的最后,她见到了消失许久的秋荷。 秋荷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囚房内,用医术弄醒了沉睡的她。 “小姐醒醒,小姐别再睡了,快逃......” 回眸的一瞬,秋荷倒在血泊中,连同一众中毒的东宫侍从永远闭上了眼。 她折返回来,抱住秋荷崩溃大哭,逃出去后,按着信上的地点狂奔,在看见河畔跪地的男人时,感受到肝肠寸断的痛意。 一支冷箭射来时,她看向跨坐高头大马的俞翠春。 耳畔是萧萧风中俞翠春对太子的劝告:“陛下昏迷前,特下达密旨,命老奴消除一切会影响殿下判断的绊脚石,宁氏女就是其中之一,留不得!” 冷箭穿透身体,她疼得嘤咛出声,也终于得以解脱。 卫湛,我欠你的,来世再还...... 两行泪溢出眼尾 ,滴落在枕头上,高烧不退的宁雪滢哭泣着醒来,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额头,语气满含关切:“怎么哭了?” “卫湛,卫湛,卫湛......” 宁雪滢说着胡话,含糊不清。 卫湛倾身替她擦拭眼泪,却是怎么也擦不净。 意识渐渐回笼,宁雪滢愣愣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男人,失声道:“卫湛,我记起来了!我记起你了!” 卫湛愣住,好半晌才缓过来,紧紧扣住她干热的小手。 “嗯,记起来也好。”他轻声安抚着,不想她自责。 宁雪滢哭了很久,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卫湛将人抱起,搂在怀里,一下下拍拂她的背。 哭吧,哭个痛快,之后就不要再自责了。 宁雪滢终于懂得卫湛的用心良苦,他不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怕她因自责而痛苦余生。 “抱歉,我一直在戳你的痛楚,是我不懂事,是我自私。” 将她向上颠了颠,卫湛窝进她的颈窝,“滢儿没有错,换谁也不想被骗,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 他语气温柔,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下下轻抚,极尽耐心,直到感觉怀里的人儿再次睡去,才又将人放平在床上,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答应为夫,别自责好吗?” 你的自责,对我而言,是第十把穿膛的利刃。 卫湛说在心里,心口异样。 眸光一会儿幽冷一会儿阴鸷,最终化为水质的澄清。他附身以额抵额,感受着女子的体温,感受着她滚烫的灵魂在一点点消除躁动。 晨光熹微,映亮浮翠流丹的村落,四月的天气宜人,春意盎然。 宁雪滢是在一片暖融日光中苏醒的,仿若婴儿从母亲的怀里醒来,没有惊恐,安心舒适。 “哼唧”一声,她揉揉眼皮,仰头之际是卫湛优越流畅的下颌缘。 卫湛正抱着她坐在小院雨棚的摇椅上。 她的身上包裹着斗篷,斗篷外是男人有力的手臂。 “卫湛。” “我在。”卫湛低眸,对上她红肿的眼,失笑道,“哭成兔子了。” 随即打开从马车里取出的冰鉴,将一块冰块包裹在脸帕里,“闭眼。” 宁雪滢下意识闭眼,垂在两侧的手臂慢慢上抬,小心翼翼地环住男人的脖颈,感受冰块敷眼的清凉感。 “卫湛,你错了。” “嗯?” 发出疑惑时,男人的心狠狠狂跳了下,很怕她再次提出和离。 那样的话,他确保不了自己是否会失控。 宁雪滢歪头靠在他心口,仔细聆听着他狂乱不止的心跳。 他错了,在得知真相后,她的确自责,但她不想因为自责离开他,而是想要用余生缝补前世的遗憾缺口。 她性子开朗,不会在历经暴风雨后就萎靡不振,反而会勃 发葳蕤(),直面困难。 夫君10[,让我弥补你好吗?” 一声夫君,让卫湛彻底舒缓了下来。他的小妻子,比他想象的坚韧得多。 加紧手臂环住她,他看向湛蓝的天空,目光悠然,“不用弥补,不是滢儿的错。往后,咱们把日子过好就成了。” 宁雪滢闭上眼,“好。” 碧空万里,风柔情长,他们静静依偎在鸟哢虫鸣的喧阗小院。 日光皎皎,云卷云舒,宁雪滢听着男人渐渐平缓的心跳,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夫君。” “嗯?” “在船上时,我骗了你。”她抬起脑袋,用下巴抵在他胸膛,“我早就心悦于你,在很早很早之前。” 这无疑是千帆过尽后最动人的情话,卫湛捏捏她的耳垂,心起涟漪,“有多早?” 为了不让旁人听见这个秘密,拿来说笑,宁雪滢勾住卫湛的后颈,借力向上挪动身体,快要给男人拱出燥火,而她还是懵懵懂懂,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情感。 靠近他耳畔,她认真回道:“早在前世。” 卫湛微微眸动,锢在她腰上的手用了点儿力道,“今生呢?” 宁雪滢想了想,也不刻意讨好,如实道:“不知不觉中,夫君信吗?” “信。”卫湛将人抱紧,更为贴合地相拥在一起,“夫人的话,为夫都信。” 宁雪滢含泪笑了,咬着他的衣襟问:“真的?” “你不信为夫?” “我信。” 不远处,暗暗张望的人们捂嘴偷笑,这对小夫妻就是腻乎。! () 第 70 章 短暂的惊诧过后,卫九扣住宁雪滢的后颈,激烈回吻。 宁雪滢皱起柳眉,无力抵抗。 披肩的衣衫落在后腰上。 卫九情绪激动,双耳通红,却是完全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她吻他了。 仅有的一次主动。 唇上传来疼意,宁雪滢头皮发麻,彷徨又无助。 “卫、卫九。” 她偏开脸呼吸,唇微肿。 卫九靠在她肩头平复燥热,双臂渐渐收紧,圈她在怀里。 星月相伴,熠熠闪闪,偶尔蝉鸣响起,春色蔓延。 烛台熄灭又燃亮,穿戴整齐的宁雪滢盥洗着自己,没再理会床上的人。 卫九靠在床边,双肘杵在窗台,向后仰起修长的脖颈。 “小滢儿。”他轻唤,剑眉舒缓,喉结却异常锋利。 宁雪滢不理,有着安抚完疯子的疲惫感。 没得到回应,卫九哀怨地睇了一眼,滑躺在床上,“跟卫湛生气,排斥我。跟他和解,还排斥我。呵,跟你们可真够累的。” “你可以不再出现。” 卫九目光发滞,听出了女子的绝情。他转而一笑,漫不经心的像个游戏人世间的纨绔。 “你要这样,那我就会竭力制止卫湛再出现。”他搭起双腿,摆出大爷的姿态,“从今儿起,忘掉卫湛吧,因为想也没用。” 佻达风流的模样,秀色可餐,奈何宁雪滢不看一眼。 “幼稚。” 擦干手,宁雪滢坐在桌边喝水润嗓,情难自控了太久,嗓子快要喊哑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赖皮鬼。” 卫九还真就不害臊地扮演起赖皮鬼,瞧着二郎腿晃晃悠悠,“那我不管,从今儿起,我们是夫妻。” 情绪在大起大落后,身心皆疲,宁雪滢撑不住困意,趴在桌上,懒得与他扯皮。 不知过了多久,卫九起身,将睡熟的女子抱到床的里侧,掖好被子。 “宁雪滢,多在意我一个不行吗?” 他喃喃着,附身吻了吻女子的眼尾。 女子翻身面朝里。 入梦了还要排斥他吗? 卫九心里发苦,窝在床边,修长的身躯只占了床的边沿,偶尔抬眼盯着她的后脑勺,像极了得不到宠爱的大狗狗。 翌日,四月廿三。 宁雪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辨认身边躺着的人是卫九还是卫湛,苦恼于两重灵魂无规律地占据着这副皮囊。 男子熟睡的模样纯良无害,不似醒着的卫湛矜冷,也不似醒着的卫九冶丽。 无奈又好笑,宁雪滢起身跨到床边,蹑手蹑脚地离开。 白日里闲来无事,她陪婆婆做起杂活。 有两个环绕在旁的“小麻雀”唧唧喳喳个不停,婆婆的话也跟着多了。 “桥断了,不少过路人都被困在咱们村子,昨儿夜里来了 个术士_[,一进门就按住了老张那个哭闹数日的稚子,说是被邪祟附了体。你们猜猜后来怎么样?” 秋荷和青橘竖起耳朵听得倍儿认真,“您快说呀!” 婆婆小声道:“一张符贴下去,稚子果然不哭不闹了。” 青橘张了张嘴,“好厉害啊!” 一旁的宁雪滢摇摇头,觉得夸张,或许是村民们在私下讨论的过程中虚化了事实。 东厢的房门被推开,一身布衣的男子走了出来,腰间系着一条玉石革带,全身上下,除了革带,都是老翁替他借来的衣裳。 细细观察着男子举手投足流露的气韵,宁雪滢知道这人是卫九。 错乱规矩的转变于她而言是件麻烦事,可也不能让旁人瞧出端倪。 该做的戏还要做到位,以保证卫湛的秘密不被发现。 可她拧不过昨晚的别扭劲儿,不愿直视卫九,“饭菜在灶房的锅里热着,自己去用吧,记得熄火。” 在外人面前,卫九向来知分寸,懒洋洋走进灶房,端着一碗豆芽拌米饭走出来,坐在雨棚里安静地食用起来。 与此同时,村口的老张带着婆婆所说的术士在村子里转悠了几个时辰,赚得盆满钵满。 当术士路过婆婆家门前时,忽然停下步子,左看右看,似发觉了异样,“这户人家有妖邪,在院子的东北角。” 老张赶忙推开篱笆门走近婆婆和三个姑娘,无意扫过宁雪滢时,目光顿了顿。 被这女子所惊艳。 “徐婶,大师说你家东北角有妖邪,赶快请道长进来一探究竟啊!” 婆婆被吓得不轻,小跑到篱笆门前,恭恭敬敬将人请进院子。 术士拿出罗盘探测东北角,最终停在了雨棚前,字正腔圆道:“诶诶诶呀呀呀呀,好你个邪祟,还不现出原形!” 婆婆傻了眼,嘴角抽搐着扯了扯术士的衣袖,“道长搞错了吧,这位是借住在我家的客人。” 术士抽出衣袖,眉飞色舞,“知他是你家的客人,但他体内有妖邪!” 闻言,宁雪滢快步走过去,站在术士面前,指着坐在摇椅上的卫九,煞有其事道:“小女子愿意花重金,请道长驱赶家夫身上的妖邪,还家夫一个清净。” 术士极为满意,扫了一眼她的穿着,摊开掌心,就在宁雪滢以为他要放出大招时,却听他一本正经道:“女施主好说,先出三十两。” 宁雪滢按按颞,扭头示意秋荷去取银子。 秋荷眨巴眨巴眼睛。 三十两,未免太多了,不会是看人下菜碟吧? 寻常人家哪拿得出啊! 可姑爷被妖邪附身,她哪敢怠慢啊,立即跑进屋里取出钱袋子,双手递到了术士面前,“请道长笑纳。” 术士颠颠钱袋子,系在腰间,旋即掐指,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卫九冷冷瞥了宁雪滢一眼,又看向术士,嗤了一声:“故弄玄虚。” () 然而下一息,凤眸陡然瞪大,手捂心口倒在地上,浑身打颤,像是抽搐了。 隐卫们皆惊,却都将信将疑不敢轻易靠近,生怕帮倒忙。有大奶奶在,他们不敢插嘴僭越。 两个小丫头也都傻了眼,踟躇不前,齐齐看向宁雪滢。 本是想戏弄卫九,没想到真的见效了,宁雪滢捏紧衣袖,迫使自己不要上前。 心绪比昨夜还要复杂。 术士的声音变得高亢。 见卫九愈发抽搐,宁雪滢几乎抠破手掌,才遏制住了上前的脚步,直到卫九牙齿打颤。 那一瞬,宁雪滢的心跳漏了一拍,恐他咬到舌头,立即小跑向前,伸手探入他口中,“卫九!” 蓦地,食指传来痛觉,是被卫九咬疼的。 她强忍痛意,目露担忧。 意识到有外人在,又立即改口,“夫君!夫君怎么了?” 卫九目光呆滞,加重了咬合力,生生在那纤细食指上咬出一圈牙印,整整齐齐,真真切切。 宁雪滢最怕疼了,却强忍痛觉,以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侧额,以示安抚,后悔自己一时兴起出了个馊主意。 安抚还是有效的,卫九松了嘴,粗重呼吸,目光染上阴狠,旋即晕了过去。 这时,术士掐诀,以桃木剑指向倒地的卫九,“诶诶诶呀呀呀,妖邪哪里逃?看剑!” “不要!”宁雪滢推开刺来的桃木剑,张开手挡在男人面前,“来人,送他们离开。” 术士苦劝道:“妖邪穿进了此人体内,女施主不可心软!” 宁雪滢冷下脸,“送客!” 一排影卫闪现,将两人撵了出去。 宁雪滢叫来另两个影卫,让他们将男人扶进屋子。 “扶世子到床上去。” 影卫将人放平,退至门外候命。 宁雪滢拧干湿帕,一点点擦拭男人的脸,想以清凉唤醒晕厥的他,“卫九,醒醒。” 真的误打误撞逼出了卫湛体内的另一重灵魂吗? 想起卫九自称恶灵,宁雪滢凝了眸,若真的能让卫九离开卫湛的身体,也许、也许是件...... 黑睫微睁,男人缓缓抬眼,黑瞳清澄,深幽如渊。 四目相对,宁雪滢张张红唇,不确定地唤了声:“夫君?” 静默片刻,男人呵笑,露出真容,不紧不慢地坐起身,丢开身上的被子,见宁雪滢向后退去,冷笑道:“以为自己替卫湛剔除了心障,在这儿得意呢?可惜,让你失望了。” 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宁雪滢说不出突然涌出的情绪,扯出桌下的椅子落座,“你装的?” 那他咬她,也是有意为之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卫九穿上鞋子,大咧咧坐在床沿,“这么希望我消失?呵,别想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甩不掉我。宁雪滢,我要占有你的生生世世。” 他起身跨前一步,将宁雪滢 圈在双臂和木桌之间,秀颀的身躯在逼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高大,“我要你,谁也阻止不了。” “你......”宁雪滢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无奈。 “我怎么?”他抬起她的下巴,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说啊!” 被他眼底窜起的偏执吓到,宁雪滢有些悚惧,放柔语气,试图缓和他的火气,“逗趣而已,别当真。我知那术士是个骗子。” “拿三十两出来逗趣?你是傻子?” “卫九!” 宁雪滢握了握拳,闭眼掐灭油然而起的愤怒,这才是真实的卫九,毒舌、恶劣、阴鸷。 卫九摩挲着她细腻的下巴,忽然附身舔舐,话语含糊,“这一世,我容忍一个卫湛。下一世,你只能是我的。” 嘴角传来湿润,宁雪滢闭眼忍受,只因影卫们全都守在门口,稍有冲突声传出,大有可能破门而入。 卫湛的秘密,需要她来守护。 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她对卫湛多了保护欲,不想卫湛再因她受到伤害,即便是被笑话或非议,也不行。 卫九将她抱起,紧紧压进怀里,用力吮起她的唇,恶劣的非要发出很大的吱吱声,惹红了宁雪滢的耳朵。 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感觉,宁雪滢攥住自己的衣袖,感受着清冽的气息灌入口中,在腔壁荡开。 火气难以消散,卫九将她翻转,按在门板上,叨起她后颈的软肉轻磨。 一门之隔,是数十名影卫,宁雪滢趴在门板上,大气儿不敢喘,咬牙忍受着身后之人的疯狂。 疼也只能低声警告一句:“我要是喊了,咱们都会被人暗地里取笑。” “你喊。” 卫九松开她的后颈,眼看着齿痕的位置泛起红晕,这女子皮肤太水嫩,稍稍用力就会破损,他没敢真的使力。 打不得,骂不得,气得他牙痒痒,大手绕过她的腋下,在她前襟处肆意起来。 宁雪滢双臂环住自己用力下蹲,避开了他放肆的手。 “卫九,你别过分。” 她压低嗓音,羞愤至极。 卫九将她提溜起来,搂在怀里,“好端端的招惹我,到底是谁过分?” “撕拉”一声,漂亮的衣裙成了两半。 被扛上肩头时,宁雪滢视线倒转,胃部翻涌,她踢踹拍打,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卫九将人扔在叠起的被子上,又握住她的脚踝将人拉至床边。 困在下方。 “再区别对待我和卫湛,”舍不得用重话吓她,他漠着脸分开她的脚踝,“你不妨试试看。” 说罢松开手,退开一步,等着她坐起身并拢双膝,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被甩上时,卫九的声音幽幽飘了进来。 “派两个人,去寻那个假道士,把我媳妇被骗的三十两连同村民被骗的钱财一并要回来。” “诺,世子。” 宁雪滢擦了擦唇,懊恼地倒在床上。 谁是他媳妇? 那三十两,她本是打算稍后要回来的。她又不傻,怎会白白被人骗去那么多银子。 在屋里闷了小半个时辰,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听青橘说“世子”去了后山,也没多问,继续与婆婆做起杂活,想要驱散内心的烦乱。 入夜,卫九从后山回来,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气性还不小。 宁雪滢已经躺下,在听得门栓被挑开时,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门栓是防不住疯子的。 卫九走进来,独自洗漱,之后吹灭烛台,掀开了宁雪滢的被子躺进去。 宁雪滢推他,“婆婆备了两张被子,你作何抢我的?” “你,我也要抢。” “......” 察觉到他变回初次交锋时的臭脾气,宁雪滢肃了俏脸,“卫九,你也讲讲理,想想你当初是如何对待我的?如今,让我以怎样的心态接受你?” 卫九忽然理屈,沉默着挪出被子,抖开另一张盖在身上。 黑夜遮蔽了人的情绪,宁雪滢不知他在想什么,却听轻渺一句“对你的那份伤害,我会尽可能偿还”。 用余生,用下辈子。 屋里很静,静到只剩这话过后的一声轻叹,若有似无。 宁雪滢背过身,静默地闭上眼。! 第 72 章 远离村落,车队浩浩荡荡穿梭在蜿蜒山路间,宁雪滢窝在卫湛的怀里,几乎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惬意自在,无需考虑任何事,全由卫湛操劳,对他也越来越依赖。 清晨从马车里醒来,她揉着眼皮坐起身,迷迷糊糊唤了声:“夫君。” 车厢内空荡荡的,她伸臂舒展身体,没等彻底清醒,就被帘子外射入的春阳晃了双眼。 半眯眼帘,她看见一人站在春光里,斜倚车门,意味深长地投来视线。 懒虫也是有区别的,车里这个快要懒酥了骨头。 卫湛长腿跨上车廊,弯腰钻进马车,从箱笼里拿出一件粉薄的衣衫放在小榻上,附身拨了拨女子脸上的碎发,“可要起身?” 宁雪滢仰躺到卫湛的腿上,拿起衣衫罩住整张小脸,隔着薄衫看他。 朦朦胧胧,柔化了他的冷厉。 “夫君。” 知她在赖床,没话找话,卫湛向后靠去,重重摩挲她的耳垂,“该梳洗用饭了。” 宁雪滢弯眸,“我听见水声了。” “附近有条长河。” “那抱我过去吧。” 捏耳垂的手加重了些力道,在对上女子笑盈盈的面靥时,卫湛任命地将人抱起,里里外外穿好衣裙,又绾起三千青丝,梳了一个松垮的云鬓,随后背起香香软软的小懒虫,去往河边洗漱,看得影卫们如灌蜜糖,齁甜齁甜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晃已是五月十二。 深夜,车队抵达一段崎岖的山路。 窝在卫湛怀里睡着的宁雪滢忽然感觉呼吸不畅,她心口一震,挣扎着起身。 “夫君?” 擦去唇上的湿润,她看向明显变了气息的男子,捏捏鼻梁,立即背身穿戴起来。 “醒”来的卫九闻了闻自己,身上不仅有小苍兰的味道,还有一股熟悉的暖香。 果然卫湛吃得好。 卫九抵腮,消解不掉一早生出的醋意。 “在车里做,你都不担心被人听了去?” 被他大咧咧的话羞到,宁雪滢闷头不理。 卫九使劲儿揉了揉她的脑袋,解气似的弄乱她的长发,才弯腰走出车厢,与几名影卫一同查看起路况,全当消解情绪。 宁雪滢撩开窗上帘子,望向点点繁星,打发着漫漫长夜。 路上艰苦,最不方便的当数烧饭、沐浴和如厕。 为了让宁雪滢吃上热乎的饭菜,每到膳时,卫湛都会让人拾取些树枝搭建篝火,离开时会熄灭火堆再清理灰烬。 换作卫九,也是如此。 天明晴朗,翠微山峰高耸入云。 杪头遇风,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 卫九端着热乎的饼子坐回车里,一股脑塞进宁雪滢的手中,“吃吧。” 正当宁雪滢犹豫着要不要道一句“谢”时,双脚忽然被男人抬了起来。 “你做什么?” 卫九抬抬眼,带着哀怨,“当我是什么人?会跟卫湛一样,在车上欺负你?”() 一连两问后,他撑开食指和拇指,比量起宁雪滢的脚底,默默记下尺寸,于晌午时,带回一双小巧的草鞋。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荒郊野外无客栈,长久穿着锦靴会感到闷脚,一双草鞋无疑是良选。 以前只知卫九会做精细的手工活,没想到还有裁缝的潜力,宁雪滢没客气,脱下粉白色的锦靴,换上了草鞋。 “合脚吗?” “嗯。” 心意没有被拂掉,卫九勾唇,又要抬手揉她的脑袋。 宁雪滢躲开,弯腰揪了揪鞋面上的绒球,佯装在欣赏脚下的新鞋子。 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卫九环臂看向窗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紧绷的下颚泄露了他的情绪。 车队途径另一座村落,会厨艺的车夫想从一户村民家借火,为大伙烧一顿好的饭菜。 得以短暂的休整,卫九扶宁雪滢步下马车,带她在附近散步,却被村民家跑出来的几个顽童围住。 当滚烫的栗子丢到脚边时,卫九眼疾手快,搂住宁雪滢的腰将人提了起来。 也不知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栗子,还是刚出锅的,丢在地上发出一道道脆响,堪比炮仗。 顽童们拍起手,嘲笑被“围困”的两人。 影卫们欲要上前,卫九抢先一步,拎起顽童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如同拎起一只小鸡仔,淡淡看着“鸡仔”张牙舞爪。 “嗤”了一声,卫九刚要将人丢远,就被制止住。 白皙的小手拉住男人的袖口,宁雪滢摇摇头,“算了,别跟小孩子置气。” “他们差点伤到你。” 他在替她抱不平? 宁雪滢使劲儿拉着男人的衣袖,凑近小声道:“咱们还在借火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卫九向来疏狂清傲,怎会轻易低头。 将那顽童放在地上,卫九掐住他的脸蛋,附耳说了句什么,只见顽童觳觫一下,拉着小伙伴们跑开。 宁雪滢不解地问:“你讲了什么?” “吓唬几句。”卫九看着跑远的几道小小身影,面色不见温和,“我说,咱们车上有爆竹,一会儿都丢进他的□□里。” 宁雪滢好笑地摇摇头。 小半个时辰后,车夫端着一大锅炖鱼走出院子,“世子、夫人,趁热吃。” 瞥了一眼白嫩嫩的鱼肉,卫九顿时失了胃口,却还是陪在宁雪滢身边,默默为她剔除鱼刺,将整块的鱼肉夹进她的碗里。 车队启程,于深夜赶路。 墨空星河灿烂,车外比车厢内舒适得多。 卫九接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将车夫撵到后头的马车,自己带着宁雪滢驱车前行。 夜风擦过粘黏在颈间的长发,宁雪滢取出一枚簪子咬在唇间,抬手绾起高髻。 余光瞥见她的举动,卫九放缓了车速,闻了闻风中飘 () 散过来的香气。 “小滢儿。” “嗯?” “没什么。”卫九目不斜视,几分恣睢,几分佻达,“想吻你了。” 得亏身旁没有车夫,宁雪滢伸手一拧,疼得男人龇了龇牙。 须臾,两人回到马车内,宁雪滢缩在小榻上,卫九躺在车底。 不知过了多久,宁雪滢被一道湿润的触感扰醒,双腕被扼住,高举过头顶。 “唔。” 卫九含住她的唇,气息灼热,“说了,想吻你。” 被彻底惊醒,宁雪滢用力挣开手,推开卫九的脸,“去后面的马车!” 可下一瞬,小榻上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宁雪滢夹着毯子坐起身,见男人规规矩矩平躺在车底。 适才像是梦,没有真实发生过一样。 宁雪滢气不过,抓起枕头砸过去,正中卫九那张俊美的脸。 卫九抱住枕头,翻身压住,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翌日,车队在一处崇崛的山壁上停下,影卫将沿途拾来的树枝搭建成堆,准备烧火热菜。 秋荷走到宁雪滢的马车前,“奴婢和青橘要去方便,小姐一起吗?” 五月蝶飞虫鸣,开始转热,车里实在闷得慌,宁雪滢并不想要方便,但还是跳下马车,全当散步透气了。 看着女子脚上的草鞋,秋荷心生羡慕,“姑爷对小姐真好。” “是吗?” “咦?小姐不是这样想的?” 宁雪滢讷讷几声,不知该如何回答。若以十成比作真心,她能在卫湛身上感受到九成,未感知的一成源自卫湛不善表达的性子。而在卫九身上,她能感受到十成十的真心,却选择性的忽略。 青橘憋了一路,急得不行,拉住秋荷往灌木丛里走,“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咱们走远点儿。” 秋荷抽回手,“还是不要走太远,万一有山匪呢。” 宁雪滢是出来透气的,指了指不远处,“你们去那边,我在这里替你们把风,不会让他们过来的。” 灌木丛不高,遮挡不住全身,已经及笄的青橘很是脸薄,硬拉着两人走向远处较高的灌木丛,“大奶奶别忘了,奴婢是会功夫的,走远也无妨。” 秋荷撇嘴,“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还吹嘘上了?” “胡说八道,看招!” 两个小丫头追追打打,欢腾吵闹,惹笑了宁雪滢。 她站定在山壁旁的侧柏前,目视两个小丫头跑远,蹲进了深深青草里。 倏然,耳边碎发轻拂,她下意识转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突然逼近的黑影捂住嘴。 “唔!” 那道黑影身手矫健,急不可待地将女子桎梏在怀里。 “别动!” 听得声音,宁雪滢浑身血液几乎倒流,僵硬在沈懿行的怀里。 灰头土脸的沈懿行将刀片横在宁雪滢的脖颈,愈发粗粝的大手满 是茧子,硌在宁雪滢水嫩的皮肤上。 “卫湛,你过来!”像是万顷怒火终于寻到宣泄口,沈懿行在改名换姓和孤注一掷之间选择了后者。 与其顶着一张肿胀丑陋的“假面”与不爱的女人度过余生,还不如带着最爱的女人和最恨的仇人玉石俱焚。 他狂笑着,像奸计得逞的疯子,以手臂紧紧勒住宁雪滢,眼看着卫九和影卫们冲了过来。 “你们敢靠近,我就带她跳下去!”沈懿行瞪大眼,挟持着宁雪滢不断后退,脚跟悬在山壁边上。 有石子从陡立的山坡落下,坠入深深崖底。 卫九冷呵,张开手拦下欲拔刀的下属们,“都别动!” 这个时候,或许只有妥协才行得通。 “沈懿行,只要你把人放了,我对你既往不咎,日后朝廷也不会再追缉你。”卫九丢过一个装满金锭子的钱袋,丢在沈懿行的脚边,“我说到做到,放人!” 最后两个字,回荡在山峦间,高亢有力,蕴藏怒火。 “你当我是三岁幼童?卫湛,你已骗我过多少次了,心里没数吗?啊?!” 这时,青橘和秋荷提起裤子跑过来,急得脸色煞白,尤其是青橘,若不是她执意走远些,怎会让沈懿行钻了空子。 她脆声骂道:“喂,挟持女子算什么好汉?别再让人瞧不起了!” 被一个小丫头责骂,沈懿行哈哈大笑,勒紧宁雪滢附耳道:“雪滢妹妹,你在出嫁前,是不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一个黄毛丫头骂得狗血淋头?这一切,都是拜卫湛所赐,如今,我要带你共赴黄泉,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卫湛,他夺了我的一切,也包括你。” 几日不服药,脸已消肿,恢复了俊朗,却是脸颊留疤,蓬头垢面,潦草落魄。 他露出森森白牙,像一个走入绝境的野兽,绝望又癫狂。 “前不久,在我的梦里,卫湛倒在河边,被九把刀剑穿膛,流血而亡。”他癫笑,胸膛震动,“我是笑醒的。” 窒息感袭来,宁雪滢皱了皱眉,试图掰开桎梏她的手臂,却是无济于事。 沈懿行厉了眸光,嘴角弧度不断加大,“雪滢妹妹,咱们一起看看,卫湛对你有几成真心。” 被刀刃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腰肢也被勒得快要折断,宁雪赢面露痛色,视线落在不远处卫九的脸上,无声道:别管我,杀了他。 卫九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成拳,他点点头,面容和善,似在安抚一只被猎隼勾在爪子上的小兔子。 是他想要捧在手心的小兔子。 “没事,小滢儿别怕。” 沈懿行大笑,贴着宁雪滢的侧脸直勾勾盯着站在最前排的男子,“卫湛,想保宁雪滢的命,就在我面前自尽,以命换命。” 众人:“!!!”! 第 74 章 月上中天,花影重,葳蕤千岩在宁雪滢的眼中失了色,她摇晃着醒不来的卫九,哭得肝肠寸断。 好在,影卫在野兽围攻前,寻到了他们。 可寻到时的场景,令众人错愕不已。 宁雪滢坐在地上,半抱着失了血色的男子,呆滞地望着星空,泪已枯竭。 在被寻到前,纵使有野兽围困,她似乎也不怕了。 心如枯河,什么都不怕了。 秋荷和青橘跑上前,她呆愣不动,似一只倒在侧柏旁的雪兔,不与山色相融,眼底尽是飞雪。 秋荷医术精湛,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姑爷、姑爷怎么了?” 印象里的姑爷挺拔如松,冷峻强大,哪像此刻浑身是血,狼狈破碎。 她哽咽着问,眼眶通红,甚至不敢擅自去试男人的气息,恐会第一个知晓结果。 这一结果,是她家小姐承受不起的。 青橘蹲在一侧,早已哭成泪人,习武之人又岂会看不出端倪。 可宁雪滢在听得问话后,忽然止了哭声,垂头抚上男人精致的眉眼,唇畔泛起温柔的笑,“没大事,他累了,睡着了而已。”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不断说服自己,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走出山谷,回到现实中。 被带上山壁后,宁雪滢敌不过疲惫,昏睡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前世,穿过层层轻渺如云的纱帘,被人带进一间素雅的书房。 一男人静坐烛火旁,手持书卷,懒懒划过一页纸张。 显然没把心思完全用在书籍上。 听见动静,也只是侧过眸,随意一颔首,清正又慵懒,慵懒中还有一丝内敛的乖张,那感觉混合了两重灵魂的特性。 没同往常那样守规矩,她快步上前,绕过竹制的书案,来到男人面前,怀揣着忐忑和激动,弯下腰,大胆地直视起男人的双眸。 侍从一怔,刚要上前提醒,被男人抬手制止。 “退下吧。” 侍从躬身,默默退出书房。 随着竹门闭合,书房陷入幽静沉寂。 四目相对中,男子微提唇角,“怎么?” 失态过后,她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也难得意识到这是一场温柔的梦。 可梦境中的人,如何知晓自己身在虚幻? 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自己回到梦里,回到鲜活的男子身边。 “卫湛。” 没顾规矩,她直呼他的名字,倾身拥住了他。 “阿湛。” 男人微愣,轻笑着扶住她的背,半开玩笑道:“昨晚还同我见外,今儿怎么想开了?” 若是没猜错,她身处在刚被卫湛带离东宫的那段旧事中,被安置在了伯府的偏院里,每日最怕的事是面对卫湛,可不面对,又没办法向沈懿行交差。 卫湛朝事繁忙,不常过来,而每次前来,都只是静静 将她打量,没有提出过非分的要求,更不会强求,偶尔尝一尝她的唇,又因她身体的本能排斥而作罢。() 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怀,男人没再做柳下惠,将人抱坐在腿上,含弄起她小小的嘴儿。 ?怡米的作首发更新,域名[ 她哽咽一声,却在男人蹙眉拉开距离时,主动迎了上去,吻住那两片淡唇。 可梦里的吻终究没有温度,无论她如何主动,都感受不到男人的温度。 她紧攥男人墨蓝色的锦衣,生怕他消失在眼前。 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的人既是卫湛又是卫九,无法区分开来,又一次不由生出疑惑,难不成,卫九从来不是衍生,而是在重生醒来时丢失了七情六欲,错以为自己是卫湛的“影子”? 他们本就是一重灵魂,生生在今生劈砍成了两重? 愈发觉得有这种可能,她躲开男人的吻,附在他耳边轻唤了声:“卫九。” 男人的轮廓忽然变得模糊,连同这座竹制的书房一同化为无声的风,萦绕在她周遭,撩起她的发梢,作为最后的眷恋。 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睡梦中的人儿睁开眼,泪湿了枕头。 梦醒空虚。 怅然若失。 车队在行驶三日后抵达一座小城,宁雪滢一直陪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边,日夜不离,衣不解带。 一行人下榻在一家临近医馆的客栈中。 秋荷和宁雪滢每日都会为男人把脉,脉搏越来越弱,几l近于无。 可只要有一点儿希望,宁雪滢都没打算放弃。 行程被搁置,宁雪滢寄信回金陵,不打算再奔波了。 她的丈夫需要静养,不能再受累了。 这日灯前细雨,秋荷撑伞从医馆回来,手里拎着瓶瓶罐罐,都是消炎化瘀的药膏。 扒开男人的衣衫,宁雪滢剜出药膏,在手掌揉匀温热,再一点点涂抹在男人的刀伤上,面上笑吟吟的,温声细语说着家常话,“今日烟雨朦胧的,对面的医馆也经营艾灸,夫君想不想试试?” 她喃喃自语,都不知唤的是卫湛还是卫九。 每每夜半梦醒,她都会窝在男人怀里,极力汲取那微凉的体温。 不过也有好的一面,男人的气息虽弱,却不再有心悸脉象。 曾困扰他的心疾自愈了。 这是大仇终得报后,于潜意识里放下了执念吧。 “夫君,今儿天晴了,你醒醒,陪我去看繁星好吗?” 宁雪滢仍会自言自语,乐此不疲。 她会在夕阳西下布满霞光的傍晚,为男人擦拭面庞。 会在阴雨天,为他搓揉躯体。 会在晨曦中,拥着他喊“晨安”。 会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陪在他身边。 虽没有胃口,却不落一顿饭,只为维系体力。 又几l日,她在检查完男人的伤势后,温柔笑道:“夫君的伤口快要愈合了,快 () 夸夸妾身。” 她坐在杌子上,紧握男人的左手,呢哝道:“夸夸滢儿好不好?滢儿不想哭,不想夫君担忧。” “滢儿有好好用膳,没有消瘦,夫君起来夸夸我好吗?” 她闷头抽泣,泪水大颗大颗滴落,滴落在系有绒球的草鞋上。 鼻尖悬挂一滴泪,她抬手擦掉,又吸了吸鼻子:“我快坚持不住了,夫君要是再不醒来,我就一直哭,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她趴在床边,哭得嗓音发哑,双眼红肿。 倏然,发顶落下一只大手,轻轻抓揉起她的发旋。 她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男子睁开了狭长的眼。 瞳眸漆黑潋滟。 男子薄唇干裂,喑哑开口:“滢儿不哭。” 日光洒进屋子,照在宁雪滢的半边脸上,怔愣过后,她破涕为笑,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滴。 她的夫君醒了。 终于醒了。 当世子醒来的消息传遍客栈后,影卫们齐齐舒口气。 秋荷站在客房外,抱住哇哇大哭自责不已的青橘,“行了,你赎罪的方式就是闭上嘴筒子。” 青橘抹眼泪,又哭又笑,紧紧抿着嘴。 薄雾散开,晴空湛蓝,宁雪滢吹拂着汤药,一勺勺喂给靠坐在床围上的男子。 药汁苦涩,男子眉头不皱一下,在喝完药汁后,拉过忙前忙后的妻子,“滢儿,坐。” 宁雪滢放下盛粥的碗勺,一瞬不瞬地盯着男子的脸,深知醒来的是卫湛。 她弯唇,眼底恢复了亮晶晶的光晕,“怎么啦?” “我有话跟你讲。” “嗯。” 卫湛握住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心口上,默然片刻,道:“我感受不到他了。” 随即紧凝她的双眸,辨别着她隐藏的那部分情绪。 宁雪滢主动抱住他,歪头靠在他肩头,水润的杏眼泛着点点涟漪,“卫九曾说,他是为护你而生,如今,他的任务完成了。” 心中灼痛难忍,她却笑得云淡风轻,“夫君,他没有消失,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融入了你的骨血,你们是一个人,从来都是。” 不知不觉,眼泪又流了出来,纯粹而剔透,是为卫九而流。 她也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卫九的黏糊、狡猾和善变,习惯了这重灵魂的存在,如今反倒不适应了。 可事已至此,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卫九,谢谢你。 谢谢你来过。 卫湛虽醒了过来,但伤口还未彻底愈合,不过好在年轻,身子骨又健壮,静养了一段时日后,基本恢复如初,但身上多多少少留了刀伤的痕迹。 五月阴雨连绵,风干的棉被又有些潮湿。 深夜,宁雪滢铺好被子,坐在桌边用杵臼捣着草药。 卫湛沐浴走来,身上的绸缎衣衫贴在 强壮的身躯上(),被汤浴的热气氤氲的有些半透。 宁雪滢瞥一眼?(),继续低头捣药,直到卫湛拿开她手里的杵臼。 “很晚了,咱们睡吧。” “喔。” 宁雪滢张开手,带着撒娇等待男人抱起。 卫湛勾起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平放在床上。 “廿九,可过月事了?” 宁雪滢羞赧,没有直接回答,“让我再看看夫君的伤。” 说着爬起来,跨坐到卫湛身上,扒开了他的中衣查看。 秋荷配制的药膏极为有效,不到一个月,刀疤已经变得平滑,留下深浅色泽的刀痕,没有一处凹凸不平的伤疤。 宁雪滢满意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肚脐右侧的伤口上,附身吻了吻,明显感觉唇下的肌肤抽搐了下。 她坐起身,却被卫湛转了一圈,同向而坐。 宁雪滢背对男子的胸膛扭头,“要做什么?” 卫湛自后面搂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月事可净了?” “嗯。” 卫湛双手绕过她的腰,“那就好。” 当腰肢被掐住,整个人先上后下时,宁雪滢脸蛋泛红,轻咬下唇,十根脚趾不停绞动,气息不稳道:“卫郎......” “嗯,我在。”卫湛蜷缩着十指,感受着小妻子体态的变化。 比之刚成亲那会儿,更为婀娜,腰细臀圆,该丰腴的地儿一点儿也不含糊。 天气本就热,宁雪滢额头溢出汗,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像是坐进了最颠簸的车厢。 漫漫无尽头。 珠钗横斜,云髻松垮,眼前发花,她压着低吟,面上浮现痛与愉。 烛火映出两人的影子,落在帐子上,儇狎无边。 一墙之隔,沉睡的两个小丫头被动静惊醒,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墙体怎么在哐哐响动? 青橘迷迷糊糊地问:“啥声啊?” 秋荷辨认过动静,隐约听见小姐的轻吟,扯过被子蒙住自己,“没啥声,睡吧。” “我听着......” “少说点儿话。” 青橘捂嘴自己的嘴,揪了揪秋荷胖胖的脸。 星月羞得躲进云絮中,卫湛掐住宁雪滢的腰缓和了下来,汗涔涔靠在床头喘气。 宁雪滢转身趴在他怀里,仰头吮掉他滑落下颔的汗滴。 卫湛低头吻她。 宁雪滢主动迎合,将自己又一次交了出去。 青丝缭乱,媚眼如丝。 卫湛举着她来回,看她为他动情,心生怜爱,在她后仰起优美的雪颈时,忘情道:“滢儿,你好美。” 太过沉溺,宁雪滢没有听清,十指陷入卫湛的手臂。 漏尽更阑,宁雪滢气喘吁吁趴在里侧,看着沉睡的男子,轻轻吻在他面庞。 她淡笑,却有不自知的惆怅。 今日逢九,那个家伙没有出现。! () 第 76 章 深夜,蟾月挂梢头,斜照城中草木上,枝影重重。 宁雪滢摇着团扇歪倚在床上,曳地的裙摆盖在曲起的腿上,隐约可见里面光景。 皙白的腿,没有穿中裤,被镀了一层浅暖的灯火,宛如羊脂白玉。 秾丽明艳,芙蕖飘香的女子,宛若画中走出的罗裙美人。 男子进来,徒手掐灭熏炉里的兰香,屏退屋里的秋荷和青橘。 长指扯了扯衣襟,他紧紧盯着那道歪倚的倩影问道:“不睡?” 踢了踢搭在榻边的赤足,宁雪滢很是犯懒,抬手道:“夫君抱我去沐浴。” 面前的女子光凭相貌就已占尽优势,偏又爱撒娇,性子温软讨人喜欢,男子眸光变得深沉,将她竖着抱起,沙哑道:“盘上。” 趴在男子肩头,宁雪滢双脚一勾,稳稳跨住他强劲的腰身。 小巧的足缩起脚趾,弯起足弓。 一道榉木屏折后,如重重叠叠的榆叶梅散落,漂亮的粉白衣裙散落一地。 宁雪滢被放进温热的浴汤,露出曲起的膝头。 男子站在一旁,舀起一瓢牛乳浇灌在她的肩上和膝头,“水温行吗?” “刚好。” 凸起的喉结上下轻滚,男子碰了碰她的膝,很想就这么拨开,可最终拨开的是女子沾在背上的长发。 宁雪滢的背削薄,并不骨感,软柔匀称,尤其在水中趴卧时,镶了一层莹亮的水膜,令人想要戳一戳。 男子倾斜葫芦瓢,将牛乳浇在她的背上,再用指腹均匀抹开。 灯下女子容色姣好,被牛乳抹开的背部变得微红,鲜桃色泽,禁不住一点儿磋磨。 宁雪滢懒洋洋的,动都不动一下。 扯下椸架上的布巾包裹住快要入睡的少女,男子直接将她扛上肩头,握住她的一条小腿,以防她滑落下去。 线条漂亮的腿肚掌控在一只大手中,宁雪滢激灵一下清醒过来,隐隐察觉到陌生的气息环绕着她。 “夫君,我头晕。” 听她可怜巴巴地吐出几个字,男子发笑,将人丢在绵絮似的被褥上,令门外的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浴桶。 两人目不斜视,很快离开,全程没敢多瞟一眼。 直到合上门扉,秋荷才吐口浊气,“小姐喜静,咱们走远些,别惹小姐不快。” 实则,秋荷想说的是“小姐脸皮薄,恐会忍着不敢发出声响从而自个儿遭罪”,但这些话,没必要解释给一个呆头鹅。 可青橘这回机灵了,懂得了审时度势,没有多嘴,拉着小姐妹默默走开,还支开了所有离得近的隐卫。 客房内,男子捏住包裹宁雪滢的布巾,凭着巧劲儿,向一侧抖开,眼看着少女滚了几圈,仰面倒在床尾。 连映在墙上的影子都是婀娜的。 丢开布巾,男子脚踩其上,倾身递上一套寝衣。 宁雪滢眨眨眼,接过寝衣快速换上 。 须臾,两人躺在帐子中,宁雪滢主动窝进男人怀里,趴在他手臂上磨牙。 男人掐开她的嘴检查,“长犬牙了?” “你才长......” 怎么觉得这个语气欠欠儿的? 不像是卫湛呢。 想法一出,宁雪滢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单手撑头,将一条腿搭在了他的腰上,“明早喝姜炖鸡汤好不好?” “随你。”男人握住她的脚,把控在掌心,惹得她向回缩了缩。 好痒。 宁雪滢努力辨认着,可还是无法确定面前的男子是谁。 可再试探下去,若是认错人,恐会惹卫湛不快。 灯火被窗外的熏风吹灭,没等她躺好,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男子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摁在枕边,倾身吻住她的唇。 发生很大的动静。 宁雪滢心尖颤颤,任由他祸乱了会儿,清澈的目光变得迷离时,才偏过脸,躲开了炙烫的唇舌。 这晚,她少了迎合,倒也没有排斥,还听话地分开脚踝。 男子跪坐,传出衣料的萃蔡声。 明显有些生疏。 寝衣翕呷,有什么流淌到了宁雪滢的膝上。 被炽热灼了皮肤,宁雪滢猛地坐起,将人推开。 “卫九!” “休要提他。”男子肃了面容,作势要续上刚刚被打断的好事。 宁雪滢躲开,扯过被子夹在腋下,长发贴在光洁的背上,遮蔽了绝美景色。 视线一扫,男子没了平日的周正,掀开被子的下端钻了进去。 秀颀的身躯在被子下拔地而起,如繁茂青松。 感受有什么爬上了腿,宁雪滢吓得向后退去,被探出脑袋的男子扑倒在床。 “提卫九做什么?想他?” 沙哑的问话,带着戏谑。 承受不住千斤重的青松,宁雪滢用力推搡,柔肌泛起沁水的粉润,可力气相差悬殊,最终被对方扣住腕子,掰在两边。 男子闭眼感受着下方的软柔,凌厉的眉宇彻底舒展,只是额头有细筋微微抽跳,泄露了他表面的从容。 对她,无法从容应对。 “想卫九了,嗯?” 掐住女子的下巴,他似笑非笑地问,却没有风雨欲来的云翳感。 宁雪滢仔细辨认着,却在下一瞬红透了脸蛋,使出最后的气力将人推开。 旋即坐起身,擦拭起腿上的皮肤。 被推开的男子向后靠去,胸膛微震。 他取过白色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随即掸掸指尖,又在褥子上蹭了下,“怎么发现的?” 还好有黑夜遮挡,掩饰了宁雪滢因激动发滞的眸光,以及红透的耳尖。 “你没有经验。” 终于“醒”来的卫九愣了下,轻嗤了声,扯过她抱坐在身上,恶狠狠道:“你是在取 笑我,宁雪滢?” 月光在眼尾弥漫开温柔的光线,宁雪滢借着月光打量着阴鸷的男子,忽然捧起他的脸,“不是取笑,是事实。” 被温柔的呼气拂面,卫九气息不稳,竭力维持着淡然,“那你教我?” 问话时,目光躲闪,玩笑的内里是带着恐被拒绝的认真。 宁雪滢没有立即回答。 卫九偏头,“时候不早了,睡......” 薄唇被吻住。 深邃的凤眼凝在月色中,瞳孔放大,卫九想要反客为主,却又贪恋于这份被眷顾的滋味。 如沉入水中,漂浮其上,迎来熏风和暖阳。 宁雪滢遏制住了昔日的小别扭,敞开心扉,轻柔地吻他,耐心地教他。 她闭眼的模样,在卫九眼里,婉约动人。 卫九躺了下来,感受着她的垂青,心中的毛躁被一点点抚平。 咕嘟。 他咽下了一口。 可宁雪滢没有循序渐进,只是浮于表面的吻,让他刚刚被顺的毛又立了起来。 卫九不满足这样的触碰,以膝盖为支点翻过身,化客为主。 像是被拖进一滩深不见底的春水,宁雪滢闭眼感受到多日的空虚被情丝充满,被春水淹没,被卫九拖入渊底,上上下下,窒息难耐。 卫九像被点燃心火的毛头小子,腹肌颤动,人鱼线起伏,撼动着不算结实的客栈小帐。 宁雪滢沉浸在潭水中,沉底迷失了自己。她还是不知自己对卫九的感情,可这一刻她无怨无悔。 卫九是卫湛丢失的一重灵魂,没有他,就没有完整的卫湛。 而卫九那张冠绝的俊脸,从紧绷变得冁然再到陶醉,一次次捞起宁雪滢的细腰。 小帐不再拂动时,宁雪滢像被碾过的面团,软趴趴地躺在被子里,肩头露出点点齿痕。 卫九擦拭过自己,想要掀开被子帮她擦拭,却被躲开。 “我自己来。” 又一次被拒绝,卫九柔和下来的面庞再陷阴沉。他坐在床边,小腹的肌肉仍在颤动,是极度激动过后的余温纾解。 穿戴整齐,宁雪滢燃起烛台,摒弃掉彼此之间在无限拉近距离后的暗昧和狎昵,正经八百地问道:“你怎么才醒?” 看着女子竭力维持淡然的脸,卫九笑了,阴霾散去,他勾住她的后颈拉近距离,“想我?” 宁雪滢偏头,没有回答,耳尖还是红红的。 卫九含了下,起身走到窗边透气。 天边明月皎洁,优越的身姿融入银光中。 沉睡的时日里,他进入虚幻缥缈的空间。 如同皎月,他和卫湛好比一块圆形的白璧,经沈懿行的一刀穿心,骤然破碎,让原本的性格化成两种极端。 一端清雅矜贵,一端肆意阴鸷。 如日月交替,形成白昼。 如黑白子,形成棋局。 他们虽性情不同,却无法分离,最终白璧重圆,却因时日久了,两重性格难以融合,带有间隙裂纹。 听此,宁雪滢并不诧异,甚至已经淡然,她走到窗边,仰头望着明月,“所以,你是前世的半个灵魂,回到了这一世的身体里,却因比卫湛醒的迟了,才以为自己是为守护卫湛而生的另一重灵魂?” “可以这么认为,也可以认为我才是前世的卫湛。” 他是前世的卫相不假,但绝非完整的卫相。 宁雪滢向来豁达,不愿再纠结下去。 是是非非终要顺其自然才能得以解开纠结的系带,也许某一日,两重人格会融合在一起,也许这一世都不会再融合,既然想不透、控制不了,那就静等草木生长,心平气和地迎接葳蕤亦或是枯槁。 “卫九。” 卫九挑起眼梢,“怎么?” “谢谢你能回来。” 卫九愣了下,罕见的薄了脸,提胯坐在窗边,“小滢儿。” “怎么?” “没什么。” 宁雪滢笑叹一声,扶住窗子向外探身,用心感受云与月的温柔。 夜静谧,风清扬,白璧是璞玉打造的,而她想拥有一颗至纯的匠心,陪自己的丈夫度过千锤百炼的人生,完成这一世该走的荆棘路。! 第 78 章 另一边,宁嵩吩咐后厨备好晚膳,正要亲自去请乖乖女儿,却被田氏拦下。 “再等等。” “为何?” “刚听管家说,女儿和女婿在沐浴。” 大热的天儿赶路,自是要清爽一番,无可厚非,问题是...... 宁嵩晃起一郎腿,有种女儿被土匪拐走的感觉。 被拉着坐下时,还垮着个脸。 “夫人是不是挺中意那小子?” 看出丈夫在鸡蛋里挑骨头,田氏怪嗔道:“论相貌、家世、谈吐、前程都是,有哪点是不中意的?” 宁嵩哼一声,吩咐后厨多取来几坛子陈酿。 “酒后吐真言,老子倒要看看,那小子对滢儿有几分真心。” 田氏冷声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别把我的女婿吓跑了。” 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女婿,他在这里挑剔什么? 最怕妻子突然变脸,宁嵩厚着脸皮凑过去,“夫人呦,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拍开那只落在腿上的手,田氏扶鬓,比从前多了泼辣劲儿,“老不正经,一边凉快去。” 华灯初上,知了声声,宁雪滢与母亲坐在客堂内咬耳朵,宁嵩则是对着卫湛一杯杯劝酒。 “娘亲管管爹爹,别把阿湛灌醉了。” 田氏掐开女儿的手,“小棉袄漏风,你爹又该絮叨了。再说,你也不看看是谁醉了。” 在比拼酒量上,自己男人可从未输过,今儿算是遇见硬“茬”了,田氏窃笑,对这个姑爷更加满意了。 与妻子的感受相差无几,宁嵩忍不住欷吁,生平第一次遇见酒桌上的对手,还是后生晚辈,令他多少有些下不来台,不过,在他看来,海量才够爷们。 跟一杯倒的喝酒,扫兴。 “来,歇半晌了,继续继续。” 大手一挥,酒水自夜光杯中扬出一泓清冽,他继续劝酒,快要忘记这顿酒的初衷。 宁雪滢推推母亲的手臂,催促她过去劝停。 田氏清清嗓子,斜撇一眼自家的男人,见他毫无反应,不禁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 宁嵩抖二抖,险些捏碎手里的夜光杯。 相比卫湛连饮数杯面不改色,宁嵩已是油光满面,醉眼迷离,“干嘛啊,婆娘?” 有女婿在场,田氏不好发作,从牙缝中挤出二个字,“别喝了。” 宁嵩抱着酒坛歪头,瞪了娘俩一眼,“这么多年,白疼你们了,都有新欢了。” 父亲虽是沙场上的名将,酒量也不差,却遇见了卫湛这样的对手,即便再被激发出斗志和酸气,也是没有胜算。宁雪滢起身走到父亲身边顺毛,给卫湛递了个眼色。 卫湛又饮二杯,仰躺在椅背上,佯装醉了。 宁嵩这才挽回脸面,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臭小子,敢辜负老子的小珍珠,看老子不端了你们永熹伯府 。” “又说浑话了。”田氏拉过丈夫,温和地看向卫湛,“夜深了,你们长途跋涉,该早些歇息,快回屋吧。” 卫湛起身作揖,与妻子一同离开膳堂。 小夫妻在星月下牵手,并肩走在蜿蜒的花岗石路上,周遭环绕淙淙细流。 宁雪滢提着一盏元宝花灯,穿梭在绮轩雕栏的宁府大院内,“我爹脾气急,好面子,夫君多担待。” 身披星光月影,卫湛刻意收敛冷冽,快要与温柔夜色相融,尽显朗月清风之姿,“应该的。” “夫君真好。”宁雪滢嗓音细糯,听起来极为乖顺。 手臂被拉住,卫湛侧眸,见小妻子踮起脚,凑近了他。 “你低点,我够不到。” 卫湛弯腰,被女子啄了一下脸。 因太过主动,有些脸薄,宁雪滢挑灯步上潺溪跳岩,朝花苑的小楼跑去,搭在臂弯的粉蓝披帛随着步调轻曳。 卫湛站在原地凝了会儿她的背影,提步跟上。 仆人们识趣地避开,有与秋荷熟识的,都跑去那边询问小姐和姑爷的感情历程了。 秋荷叉腰,好不得意,“小姐多可亲啊,谁会不喜欢呢?” 小楼分二层,耸立繁茂植株中。 月光倾洒在攒尖宝顶上,映出熠熠光彩。 这里是宁雪滢出嫁前最常来的望月之所,作为府中小主子,她不必与任何人知会,径自步入楼内,不曾想,有木工正在此为二层挑廊的镂空栏干涂抹漆料。 宁雪滢认出这些木工都是府中的老伙计,而为首的人正是数月不见的旧识何云舟。 “云舟哥哥!”宁雪滢笑着打声招呼,面靥浅浅,温婉柔和。 何云舟怔了怔,刚刚翘起的嘴角,在视线越过女子肩头时凝住了。 静默相对,何云舟垂头请安。 既为仆,即便与小姐是幼时玩伴,也不能坏了府中规矩,落下话柄。 有些礼数不可忽略,他主动将身段放低,以仆人自居。 卫湛是新帝心腹,辅政大臣,风头无两,不是他能比较的。 只要卫湛待小姐好,他可以敬其九分。 卫湛不紧不慢地步上旋梯,来到宁雪滢身边,扶了何云舟一把,“不必多礼。” “多谢姑爷。” 诧异于何云舟的态度,宁雪滢想要说些什么拉近二人的距离,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是个会在背地里发酵的醋坛子,便暗自作罢。 她弯弯唇,目送一众老伙计退离,最后看向耷肩垂头的何云舟,没有挽留。 等小楼剩下夫妻一人,卫湛轻轻扣住女子的细颈,以拇指剐蹭,“还看?” 她看什么了?宁雪滢扯开他的手,于虎口处咬了一口,“小气,次辅大人的肚量呢?” 卫湛没理会她的调侃,将人困在栏干和自己之间。 栏干并未破损,只有些泛旧。 宁雪滢背对卫湛,俯看小楼 外的景色,手指紧扣横木♂_[(,慢慢红了俏脸。 可极致的痛没有到来,她扭头,不解地看向身后的人。 卫湛没打算做什么,一点点收紧手臂,自后面环住她的腰,就那么欣赏着夏之夜景。 须臾,宁雪滢被卫湛抱回闺房,睡得香甜。 夜半,男人察觉到异样,靠在床边抹了把脸,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肆意。 他微提唇角,勾起女子的长发绕在指尖,故意弄醒她。 迷离间,宁雪滢揉揉眼皮,发出一声哼唧,迷迷糊糊看向大咧咧敞腿仰坐的男人,再次歪头睡了过去。 卫九捏捏她粉润的脸颊,没再闹她。 皇城,户部尚书府。 近来葛氏肩胛痛,季茹思每晚都会为母亲艾灸,这会儿忙完回房,见桌上摆着个竹编的小狗,很是突兀。 没有任何惊讶,这是她自认祖归宗以来收到的第十个摆件。 对新帝再了解不过,手艺师承次辅大人,季茹思半是欣然半是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屏风前轻咳一声,只见山水墨画的屏风内走出一人,笔挺耸秀,瑰姿玮态,正是新帝沈陌玉。 少年背着手,故作深沉,“朕批阅奏折有些劳累,出宫透透气。” 到底是年长几岁,季茹思没有小女儿家的青涩,反而淡定从容,“出宫透气怎么潜入臣女的闺房了?” 少年洁身自好,还未晓事,身边连个通房宫女都没有,一听女子调侃揶揄的话,不自觉红了俊白的脸,僵着下颌尴尬回道:“这里能让朕感到舒心。” “可陛下舒心了,臣女的名声也丢失了。” “朕不会让人讲出去的。”担心阿姐与自己生分,少年立即肃了面色,“朕看谁敢嚼舌根!” 被他严肃又青涩的模样逗笑,季茹思掩了掩袖,忽然拉住少年的手腕,带他走到半启的窗前,“臣女在窗下种了好些芍药,不知能否开花。” 她扭头,盯着垂目的少年,“陛下一向喜欢栽花种草,这些芍药就靠陛下侍弄了。” 少年刚要传授她种花的技巧,忽然意识到什么,诧异地转过眸子。 阿姐的意思是,以后可以常来帮她栽培芍药? 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说明,阿姐也是希望他经常过来的? 所以,阿姐没打算避嫌? 惊喜划过心头,少年喜上眉梢,重重点头,却又装作一本正经,正经八百讲述起栽花的要领。 季茹思眼窝深深,只觉窗下还未破土的芍药分外清新。 而远在金陵城的宁府,芍药正处在花期,熏风摇枝,秾艳娇丽。 一大早,田氏笑盈盈来到地锦小楼,刚要叩门,忽听里面传出怪异的声音。 再看仆人,早早就被秋荷支开了。 田氏略有惊讶,侧耳贴在门缝上,听得女儿压抑的抱怨声:“卫九,你别。” 卫九是何人? 田氏使劲儿摇摇头,屋里除了女婿还能有何人?! 卫九肯定是女婿的小名。 察觉到门外有人,衣衫落肩的宁雪滢使劲儿推开“沉睡”多日的卫九,拢了拢衣襟,“你何时醒来的?” 卫九后退几步坐在床边,身上的宽袍半敞,露出半边胸肌,一头墨发披散,妖冶四溢,刚刚尝到甜头,身子骨哪哪儿都不舒坦。 “还知道关心我?我觉你一路上都挺欢快的。” 宁雪滢暗含警告:“母亲在外头。” 忽然门外传来田氏讪讪的笑声:“没事,你们继续,为娘就是在附近转转,这就回房了。” “......” 宁雪滢拉开门,长廊空旷无人,她嘴角微搐,倒也无需掩饰,“啪”的合上门,漠然道:“一路上,有爱的人陪在身边,的确欢快。” 卫九冷脸,自知永远比不过卫湛。 “行啊,事后不认账了。” 被说得薄了脸,宁雪滢扭头不理。 卫九拍拍身侧,“过来坐。” 没得到回应,他侧躺在床边,单手撑头,长叹一声:“唉!” 宁雪滢转过脸,“作何叹气?” “比不了先前,我已不是逢九就能醒来,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或许一月一次、半年一次、一年一次。”又叹了一声,他难掩失落,翻身面朝里,异常安静。 宁雪滢默了默,走过去探身看向他的脸,“别闹脾气了,跟小孩子似的。” 卫九压住快要上扬的嘴角,故作忧伤,“一个影子罢了,谁会关心呢?” 知他最在意别人的注意,宁雪滢坐下来,温声细语道:“我会关心呀。” 闻言,卫九尽数收敛起玩味,慢慢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眉眼柔和的女子,“宁雪滢,你吃错药了?” 宁雪滢忿忿,做出缝嘴的手势。 就不能温和待他。 见女子起身要走,卫九赶忙将人拉住,“去哪儿?就不能多陪陪我?” 手腕被紧扣,宁雪滢站在床边进退不得,“行行行,陪你好了!” 反正也让娘亲“听”了笑话,请安也不差一时半会儿了。 卫九这才展颜,面庞呈现出不自知的朗然舒悦。 将人扯进怀里,他颠了颠女子的重量,“瘦了。” 不适应这样的亲昵,宁雪滢推他胸膛,“没瘦,别没话找话。” “不讲话还能做什么?”卫九向后靠,轻勾淡唇,忽然将人抱起,大步走到桌边。 冲劲儿之下,桌腿被迫滑出一寸的距离。 宁雪滢被正面抵在桌边,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抱坐其上。 卫九站在桌边,抵在她双踝间,凝睇一瞬后,快速堵住她的唇。 不讲话就交吻。 他捧起宁雪滢的脸,双腮用力,下颌缘随之绷起流畅的弧度。 被掠夺呼吸,宁雪滢紧紧闭眼,耳根红 透,原本就单薄的衣衫落了一层。 又一层。 等宁嵩兴高采烈来唤女儿前去用膳时,与妻子的待遇一样,没见着一个仆人。 “乖女儿,醒了吗?厨役做了你喜欢的饭菜,快随爹爹一块去膳堂吧。”没听见屋里的动静,宁嵩拍门,乐呵呵地,别提多开怀了,有妻女在身边,每顿饭都有了意义。 一门之隔,宁雪滢被缠络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成了秀色可餐的早膳。 不明情况的宁嵩还在拍门,乖女儿,回来一趟,不是该多陪陪爹娘?ツ” 总跟那个臭小子腻乎在一起做什么? 看着房门中映出的人影,宁雪滢快要招架不住。 可缠络的吻还在继续。 同样盯着门口的卫九向前一再倾身,好在桌腿下垫了厚厚的毡毯。 拍了很久的门都没得到回应,宁嵩直觉不对,小两口不会不在房中吧。他转身走到栏干前,扯起大嗓门:“云舟!” 即便女儿就在屋里,他也不好冒冒失失地推门,万一瞧见不该瞧的呢。 已为宁嵩副官的何云舟从月门跑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去府外寻寻滢儿。” 听见何云舟的声音,卫九微抬眉宇,手上还在作乱,“你的云舟哥哥升官了,要不要去亲自庆贺?” 宁雪滢捂住嘴,很怕破碎的声音被耳力极佳的父亲听到,她怒踹卫九,疲惫地滑下桌面。 卫九扶住她,让她赤脚站在毡毯上。 可少女有些站立不稳,歪倒下去。 卫九抱起她,大步走向门口,吓得宁雪滢求起饶:“别闹了,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真的?” 卫九将人放在地上,有着处于上风的轻狂,“那你躺到床上去。” 宁雪滢恨不能剁碎他,气嘟嘟地走到床边躺下。 一双又细又白的腿在破碎的裙摆里若隐若现。 卫九深吸口气,想要平复刚刚湮灭的燥意,可无济于事。他走过去,指尖点在她纤细的脚踝上,一点点向上。 宁雪滢觉得痒,向里挪了挪。 “忘记你刚说的话了?”卫九出言提醒。 宁雪滢不敢再动,任凭卫九那修长的手游弋在腿线上。 卫九没再犯浑,只用心感受着,慢慢附身对上她漆黑的眼,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虚影。 你瞧,影子也是有轮廓的。 门扉之外,等了许久没有得到何云舟的回信,宁嵩再次看向紧闭的房门,笃定两人就在里面,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冲进去。 忍着火气,他闷头下楼,不想再操心了。 门外没了动静,卫九温柔地抚上女子的眉眼,二分佻达,七分认真,“宁雪滢,用心记住我给你的一切。” 实在不想再被闹下去,原本不愿配合的女子不走心地应了声:“好。” 卫九淡淡笑开,陡然向前。 宁雪 滢后仰,不可抑制的破碎之声溢出唇齿。 拖到晌午的早膳,在田氏善解人意的笑颜和宁嵩一忍再忍的火气中度过。 宁雪滢心虚地拉过父亲,顺了顺他的背,“爹爹怎么了?” 被妻子的目光制止,宁嵩假笑道:女儿长大了,为父欣慰。但你要记得......?_[(” 他话锋一转,小声道:“要爱护自己的身子,不要一味地顺着他。” 妻子医术高超,他耳熏目染,懂得一些。 宁雪滢摸摸鼻尖,“女儿记下了。” “跟爹讲实话,卫家人有没有欺负过你?” “没有,夫君和公婆都是明事理的人。” 她没提昔日与小姑、小叔的恩怨,往日成云烟,不值一提。如今的卫昊和卫馠,敬她还来不及。 宁嵩总算舒口气,他的女儿是去夫家享福的,但凡有一点儿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不了和离,他和妻子继续养着就是。 知道双亲疼爱自己,宁雪滢心里暖融融的,搂住他们撒起娇,亦如出阁前。 终于得到女儿的重视,宁嵩那点酸气儿烟消云散,笑哈哈地带着女儿闲话家常。 被排斥在外的卫九漫不经心地扫过老丈人,没有巴结的意思,那累活儿还是留给卫湛去做吧。 倏然,田氏看向自己的女婿,试探性地唤道:“卫九?” 卫九眸一凛。 宁雪滢一刹慌张。 田氏笑着解释说是自己无意中从门外听到的,“为娘可以这样唤你吗?” “卫九”听起来不像是小名,不够亲切,田氏换了个称呼,“唤你阿九可以吗?” 卫九略一思忖,凤眼含了坏笑:“自然,是小婿的荣幸。” 宁雪滢暗道不妙,又不好当面制止,毕竟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回头又要闹她。! 第 79 章 入夜,在蝉蛙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宁雪滢摊开针灸包。 如今无需医治卫湛的心疾,只剩练手。 卫九躺在湘妃竹榻上,隔空点了点女子,“你是舍不得拿卫湛练手是吧?” 宁雪滢以银针刺入他手腕上的内关穴,看他紧起剑眉,一本正经道:“你们是一个人,别计较那么多了。” 又刺下一枚银针,她像是得逞的小狐狸,慧黠地笑了。 卫九喜欢她笑的模样,不由看得入迷。 视线交汇,宁雪滢却心无旁骛,有条不紊地刺入一枚枚银针。 待到最后一枚时,她收回手,翻开放在腿上医书温习,静静陪在榻旁。 针灸这些穴位对心脏有利,虽说是在练手,但还是同往常一样,等到了时辰她才会为他拔针。 “小滢儿。” 以为他要喊疼,宁雪滢认真道:“疼也要忍着,对你有好处。” “不是这事儿。”卫九犹豫了下,意有所指道,“你要说到做到,不把我当影子。” 宁雪滢合上医术,在卫九不解的目光下,抬手覆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影子怎会有心跳呢? 宁雪滢莞尔笑道,“我不把你当影子,但我把会自己当匠人。” 让他和卫湛彻底接受彼此的存在,没有彷徨,没有排斥,或许有一日,他们会变回前世那个七分矜贵、三分乖张的卫相。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卫九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她的温柔和坚韧。 深夜,卫九窝在拔步床的枕簟上,高大的个儿头仍是只占了一个边沿,他枕着手臂,侧身盯着将自己裹成粽子的女子。 即便做影子,他也要做她的影子,而不是卫湛那个惹人厌的家伙。 “小滢儿。” 宁雪滢佯装很快,气息微弱地回应了声:“怎么了?” “能给我重新取个名吗?九字太随意了。” 若是没记错,据卫湛所说,“卫九”这个名字是他自个儿取的,怎么忽然觉得随意了?再者,宁雪滢的确有些困倦,哪有取名的精力?她拉低被子,仰面盯着帐顶,半耷眼帘道:“那就改为玖,大写的九。” “卫玖”两个字只在脑海里短暂的停留,宁雪滢沉吟道:“还是别改了,那个字文绉绉的,不适合你。” 卫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在她眼里,他就那么粗鲁? 可他再想计较,里侧的女子已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宁雪滢。” “喂喂。” 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他嗤了一声,翻身揣手背对她,独自生闷气,半晌又转过身,痴痴看着莹白如玉的少女。 一处沿途的草棚内,久不现身的杜絮正在一个人品尝摊主酿制的状元红,眼皮懒得动一下。 一身大红锦衣迎风飘逸,三 千墨发披散肩后,虽是男子打扮?[(,却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辨。 灶台前烙饼的摊主时不时偷觑一眼,从未见过如此秾艳之人,可此人单脚踩在长椅上,颇为豪放,不像是高门大户养出的闺秀,倒像是羁旅他乡的江湖侠客,恣睢奔放,无拘无束。 少顷,阿枳拎着个包袱走进草棚,落座在杜絮的对面,提起瓷壶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咱们之后要去哪里?” 自从被强行带离季府,又知他是男儿身后,阿枳从起初的震惊、彷徨,到如今的随遇而安,已转变了不下十次的心态。 杜絮望着金陵的方向,一口饮尽盅中酒,“回家。” 与卫湛做交易至今,还未回过金陵,漂泊久了,难免思念家人。 爹娘膝下无女,因他生得秀美,将他当作女儿养大,久而久之,远亲近邻都当他是女儿身,而父亲与卫湛交情笃厚,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如今新帝登基,他无需再隐瞒男儿的身份,也算逍遥自在。 阿枳却有些低落,勉强笑道:“公子,咱们的路不同,到岔口了,好聚好散。” 杜絮出身大户,又是嫡出,该说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她出身贫苦人家,打小被父亲卖给牙行,辗转数次,哪里能被杜氏所接纳? “阿枳自知卑微,幸得公子怜惜,才得以在有生之年游历四方,纵览山河之壮阔。阿枳没怨过公子,还要感激公子的垂青。” 这也是她一再拒绝他的缘由。 一路上,两人以兄妹相称,克己复礼,没越过雷池,是她想给自己退路,不想深陷不可自拔。 听出离别意,杜絮顿觉口中美酒没了滋味,他放下酒盅,倾身靠近女子的脸,仔细打量后笑道:“说什么呢?怎么就扯到分别了?” “公子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杜絮挨着她坐下,共用一把长椅,“我费尽心机将你带离季府,又冒死将你从秦菱的手里救回,可不是为了做好事的。” 吹了吹额前碎发,杜絮不怒反笑,谁要与她分道扬镳啊?! 挨得太近,阿枳扭腰面向一侧,抬袖擦了擦泪眼,委屈巴巴的,显然是憋了一路,也沉思了一路。 “阿枳不想拖累公子。” “胡思乱想什么?我娘恨不得有个女人能管住我,我爹就更别提了。”他强行握住阿枳的手按在心口,干热的手掌下,是女子微凉的小手,让他更生怜爱,“你且先随我回府观察几日,若是哪里不满意......” 再离开也不迟? 阿枳在心里接了他的话,听到的却是:“我让全府的人跟着改,你不满意哪里,他们就得改哪里。” 阿枳嘴角微抽,羞愤地抽回手,脆生生地自嘲道:“我哪有那个面子?公子别折煞人了。” “说真的呢,我骗过你?” “假扮三少夫人不算欺骗?” 杜絮一噎,立即保证道:“那是卫湛的馊主意,我只是配合罢了。 今日,我把话撂这儿,日后若会骗你......” 唉!阿枳拍了下他的嘴,渐渐心软,我又没说不信你。 ?想看怡米写的《姻缘错》第79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含情脉脉地相视良久,杜絮爽朗笑开,抓着她的手贴了贴脸颊,毫不掩饰讨好之意。 他向来脸皮厚,插科打诨不在话下,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可阿枳不同,她还是注重脸面的,见别桌的食客投来视线,立即抽回手捋了捋鬓发。 摊主端着饭菜走来,不禁笑问:“姐妹俩这是结伴回娘家?” 两人同时瞪向摊主。 可杜絮没有做出解释。 也不能怪摊主误会,能在季府伪装那么久,无一人识破,可都是凭借着这张脸啊。 用饭后,他拉起阿枳,笑着指了指金陵的方向,“该启程了。” 日暖风恬,流水环柳,羁旅者踏上了归家的路。 翌日醒来,宁雪滢有种回到小城客栈的错觉。 男人坐在床边,融入暖阳中,面容温淡。 宁雪滢爬起来,不确定地唤了声:“夫君?” “是我。”卫湛应了声,声线沉沉,将人一把拉过抱进怀里,严丝合缝不容她拒绝。他闭上眼,感受着她与日光相融的温度。 宁雪滢抬起手环住他,主动吻在他的唇角。 吃味儿的夫君,得好好哄。 吻了一会儿,她稍稍拉开距离,与他额头相抵。 卫湛附身,再次用力抱住她,“滢儿,说你爱我。” 感受到男人执着炽热的心,宁雪滢的身心都被点燃,她勾住他衣襟的交叉处,稍一用力,拉近彼此距离,“滢儿爱夫君。” 近到毫无间隙。 卫湛顺着力道压下,吻在她的唇上,“唤我的名字。” “卫湛。”身心都被这个男子闯入,宁雪滢主动迎上,与之口津交融,“滢儿最爱阿湛。” 熏风徐徐,两人穿戴整齐,并肩坐于屋顶。 柔风吹拂耳边发,宁雪滢歪头靠在男人肩上,主动提起卫九,“夫君,我不能把你和卫九分开对待,你们在我眼里是一个人。” 卫湛默然,无法反驳。 过尽千帆,他该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瑕疵,灵魂上无法修缮如初的瑕疵。 宁雪滢握住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疏导着他,“卫九和你在我眼里,只是性情不同,你们不可分割,就像人有多面,暴躁、安静、悲伤、欢喜,是情感的表达,而内敛、阴鸷、温和、忧郁,也会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交替变换,没有人永远内敛,也没有人永远狂躁。” “所以,在我眼里,你和卫九因心障不愿正视彼此,这才做不到融合,但也没必要陷入彷徨,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她直起腰,直视卫湛的眼,坦坦荡荡。 “好。” “不走心啊。”宁雪滢失笑,歪倒在他身上,哼哼唧唧撒着娇。 卫湛拨弄着她的樱 唇,低头吻在唇角,“你也说了,要顺其自然,那我接受你以匠人的身份将我和他慢慢融合,但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是吗?” “嗯,对。” 所以,他的回答不是敷衍,而是真心接受了她的建议。 卫湛永远是冷静的,而他热烈的一面是在卫九身上体现的。 宁雪滢展颜,更加笃定自己的分析。 入夜,宁嵩来找卫湛单独喝酒。 翁婿二人同样坐在闺阁屋顶,从朝事聊到私事。 钦佩于女婿的谈吐、见解和眼界,宁嵩忽然有种觅得知音的畅快。 “不愧是咱们大鄞朝最年轻的次辅。”宁嵩灌口酒,辣得斯哈一声,“老子甘拜下风。” 能在一席话中就让他钦佩的人不多,卫湛算一个。 宁嵩勾唇呢哝,“我闺女的眼光就是好。” 声音不大,但卫湛听得清楚,他低眸看向在庭院荡秋千的女子,冷欲的面容浮现柔色。 深夜,卫湛吻得动情,不放过女子的一点一滴,来来回回几次还觉不够,又将人举起来,在屋子里赤脚走着。 与秋荷形成了默契,一早的闺阁不会被人打扰,宁雪滢不再拘束自己。 直到倒入汤浴中。 卫湛额头溢出薄汗,大手仍掐着她的腰,“再来,嗯?” 宁雪滢累得眼皮打架,但还是配合着趴在他的肩头,眉眼间尽显温柔,“夫君想对我做什么,都不用询问的。” 明显被这句话取悦到,卫湛沉腰的一刹问道:“为何?” “因为滢儿与夫君一心,形影不离。” 宁雪滢在极致的痛觉中说出告白的情话,随即睡了过去,留卫湛一人在池中清醒。 调整了下妻子的躺姿,使彼此心心相贴,心跳相融,卫湛忽然就释然了,释然了不完美的自己,也释然了有卫九的存在。 情丝化为连理枝,缠络住彼此。 他与妻子是一体的。 “夫妻一心”四个字,在他的认知里有了具体的轮廓。! 第 80 章 二日后,在与妻女团聚后,宁嵩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前往大同镇的路途。 他是镇守江山的大将军,是锐不可当的男儿,也是甘愿沉浸在儿女情长中的丈夫。 抱着田氏没正经了会儿,他看向一同前来送行的女儿和女婿。 对于便宜女婿,他暂时还算满意,叮嘱几句后,泪潸潸地看向宝贝女儿。 宁雪滢忍俊不禁,同时生出怅然,下次相见又将间隔一个四季。 与父亲在明媚的日光中作别,宁雪滢扶着母亲坐上马车。 再有二日,她也要启程了,卫湛公事繁忙,已有宫里的信差快马加鞭前来催促了。 回到宁府,田氏拿出自己关于针灸术的手札,转交给女儿和秋荷。 医痴如她,能在医术上后继有人,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之后,母女二人闲坐窗前,聊了许久。 二日后,小夫妻与田氏在细雨斜飞的清早作别。 田氏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目送马车离去,亦如正月时女儿送她南下的场景。 柳絮离开桠枝,是成长的代价,而雨雪天气,有枝可依,是田氏和宁嵩能为女儿留的后路。 无论何时,女儿都有回头的机会。 他们的滢儿长大了,茁壮成长,也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爱在珍视中可垒砌最坚固的家,让羁旅者和守家者都有枝可依。 柳暗花遮夜色浓,宁雪滢依偎在卫湛怀里,细说着儿时的事。 卫湛搂住妻子,安抚着她因离别生出的伤感。 宁雪滢用他的衣袖擦了擦眼睛,咬一口手里的枣泥糕,以甜甜的口感逼退心中的苦涩。 她生性开朗,不会一直被情绪左右。 “夫君,咱们回去走水路吗?” “你想吗?” “我不想,但夫君若是急着回朝,咱们就走水路。”她老成持重地摇摇手指,一副淡然的模样,“没关系的。” 被她慧黠的模样逗笑,卫湛吮掉她指尖上的糕点碎末,“不走水路,一路景色宜人,咱们且行且欣赏。” 刚好马车途经一片荒芜之地,影卫们在听说主子要赏景后,纷纷感到诧异。 哪有美景? 而马车内,卫湛搂着妻子,一路说说笑笑,不觉荒芜。 爱的人在身边,内心充实,哪里都是旖旎景致。 车队未按原路返回,而是择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线,用时也相对长些,行驶的一个月里都没有遇见过崎岖山路,宁雪滢时而会询问卫湛是否急着回朝,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急”。 细数日子来算,老首辅再有一个月就要告老还乡,按理儿,该由卫湛继任首辅一职,但朝廷勾心斗角,对手频出,在吏部的任凭文书下发前,谁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宁雪滢自是希望卫湛能够升任群臣之首,那样她有望成为大鄞朝最年轻的诰命夫人,风光无限。 “夫君,作为贤妻的第一步,是不是该督促你勤理政务?”马车上,宁雪滢背对卫湛,坐在他的怀里问道。 马车里有小榻,卫湛支起单膝,靠在榻围上,一下下拨弄着腰间如意扣的流苏。 如意扣的旁边系着个精致的荷包,上面绣有一对大雁,是妻子送给他的生辰礼。 二十有二的年纪,年轻俊美,没有岁月的痕迹,却已历尽千帆,练得一身从容。 “不急着回朝,为夫也想顺便浏览沿途的风光。” “可你不回去,会不会被人夺了首辅的位置?” 卫湛垂目看向少女的侧脸,并拢两指掐在她的桃腮上,“那就不做首辅,乐得清闲。” 闻言,宁雪滢张张嘴,立即转过身揪住他的耳朵,奶凶奶凶的,“那怎么行?夫君会辜负妾身多年的期许。” 成亲还不到一年,哪来的多年?卫湛控制着力道拍开她的手,仰躺在榻围上,无意中露出修长的脖颈。 宁雪滢靠过去,拨弄起那处锋利的喉结,招惹之意显而易见。 对他,愈发肆无忌惮。 卫湛抚上她的背,将人按向自己,大手来回几下,喑哑问道:“皮了?” 问话时,喉结滚动,显得更为锋利。 宁雪滢弯眸,趴在他的怀里,路上无趣,卫湛是她唯一且最大的乐趣。 妻子在怀里作乱,卫湛起初还能懒倦依顺,可随着体内生出的燥意,吞咽喉结的幅度越来越大。 蓦地,他向前扑去,将猎物困在撑起的双臂间。 宁雪滢却一点儿也不怕,温顺的好似在设陷。 而眼前的男子甘愿再次步入她设的“陷阱”。 吻,轻柔,如蝶与花,互相吸引。 卫湛吻了很久,耳边是车轮压过土地的轱辘声,以及女子嘤声。 “唔,夫君,亲这里好不好?” 樱唇微肿,不堪重负,宁雪滢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小声乞求着。 卫湛啄了下,声线哑的不像话,“这里不能给予回应。” 鼻尖是不会回应吻的,可除了嘴,哪里还能呢? 宁雪滢抿抿发疼的唇,捧住男子的脸移向自己的锁骨之下。 云雾轻绡落榻,她忐忑地挪到榻边,以颈为支点,垂下脑袋。 乌黑的青丝垂在榻边,发梢落在车底,随着车轮的滚动不停拂动。 隐隐破碎的声音被行驶的声响掩盖,除了当局者无人再知晓。 宁雪滢被灼烫了灵魂,翻来覆去地炙烤。 榻上铺着信期绣的垫子,晕染开漉漉汗水。 许久过后,卫湛拿过水囊打湿锦帕,弯腰为指尖都懒得动一下的妻子擦拭。 宁雪滢懒洋洋的,连穿衣都要靠卫湛。 换下湿了的垫子,两人相拥而眠,不再被前世的梦境困扰。 傍晚,车队沿途休息,烈日高照,炎热异常,宁雪滢拉着卫湛坐在路边的 树荫下,拿出帕子为他擦拭额头?_[(,又拿出团扇扇凉快。 秋荷坐在另一处树荫下,不停擦拭滴落的汗水,“好热啊。” 青橘爬上马车车顶来回张望,想要寻一处水源,却无意发现一处桃林。 “那边有新鲜的桃子!”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未见桃园,先闻到一股清香。 有望梅止渴那味儿了。 卫湛询问宁雪滢的意思,“想在这边等,还是亲自去摘?” 长途跋涉,腰酸背痛,宁雪滢想要四下走走,于是拉起卫湛,朝那边跑去。 秋荷急切道:“小姐别跑,当心晒伤!” 见小姐只顾着与姑爷亲昵,秋荷失笑摇头。 如今的小姐就知道与姑爷腻歪,目窕心与,那她们等着吃现成的好了! 听见秋荷的喊声,宁雪滢笑着回眸,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拨人走到桃园前,与园主打了招呼,并付了银两。 多汁的桃子挂在树枝上,宁雪滢接过园主递上的竹篮,想要从低矮的枝上摘取,可低处的几乎都被采摘光了。 高一点儿的树枝上挤满桃子,她费力踮起脚,却只能碰到桃子的底部,无法摘取下来。 一扭头,她努努下巴,“夫君。” 卫湛走过来,放下手里的竹篮,大手掐住她的腰,将她举高。 宁雪滢轻松摘下六个又大又圆的,之后提着满满一竹篮桃子蹦蹦跳跳地跑向另一棵桃树。 蓦地,小娘子跌倒在地。 卫湛快步走近,蹲在她的斜后方,语含关切:“摔疼了?” 宁雪滢爬起来,“被裙摆绊了下,没事。” 卫湛随之起身,弯腰替她拍去裙面上的灰土。 被拍了臀,宁雪滢惊得退开两步,巡睃一圈,发现不远处有几名影卫,立即娇瞪一眼,含着埋怨。 卫湛走过去,再次弯腰替她拍打裙面。 “后面全是土,不拍掉更丢人。” 宁雪滢小声道:“那你也要背着外人。” 卫湛左右看看,将她拉到几棵拥挤在一起的桃树后头,用力地拍了起来,拍得小娘子惊呼连连。 周遭的确无人,可保不准会有人突然走来。 宁雪滢捂着后面靠在桃树上,又气又羞地踢了男人一脚,踢在小腿上,力道不大,但留下一个小巧的脚印。 卫湛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报复似的又朝后面拍了下,比之刚刚还要用力。 面若桃李有了真实的写照,宁雪滢气红一张俏脸,提着裙摆跑开,在炎炎烈日下回头,扯了扯下眼皮。 娇憨鲜活,亦如幼年。 回到车队,宁雪滢将擦过的桃子递到秋荷面前,“喏。” 秋荷噘嘴,“小姐一路上只顾着跟姑爷亲昵,都不理奴婢。” “我错了。”宁雪滢蹲下来,耐心十足地哄起小胖丫头,“今晚我在你和青橘的马车里睡。” “真的?” “嗯。” 无他,就是要报复那个打她臀的人。 入夜,星辰璀璨,二个姑娘挤在小榻上聊着夜话。 子夜时,车厢外传来叩动声。 宁雪滢翻身面朝里,“不用理。” 秋荷和青橘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生怕触怒世子爷。 “小姐,要不你还是回去前面的马车吧。”秋荷没骨气地劝道。 青橘附和:“二个人睡,有点儿挤。” 宁雪滢快被这两个墙头草气晕,拎起绣鞋往外走。 两人讪讪,没有挽留。 宁雪滢掀开帘子,果见卫湛靠在车厢上,几分慵懒,配上俊美的面庞,汇成一道清风,吹散了她故意积累的火气。 她站在车廊上,睥睨着男子。 卫湛拿过她手里的鞋子,抬手示意。 那点小别扭,不足以维持宁雪滢的火气,她配合着抬起脚,被套上一只绣鞋,随即抬起另一只脚。 可当她要跳下马车时,身子一斜,被卫湛抱在了臂弯。 双手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脖子,她晃晃小腿,“放我下来,我还生气呢。” “气大伤身,为夫给你消气。” 轻哼一声,她暗自偷笑。 回到车厢,卫湛不仅端茶倒水,还为她擦脸擦脚,主打一个任劳任怨。 看着冷欲寡淡的俊颜,像个屈服困境的落难清倌人,宁雪滢恶从胆边生,向后一靠,“脱。” 卫湛一愣,微敛凤眸,“滢儿,别太过。” 宁雪滢扭头,“不脱算了。” 卫湛犹豫了下,当着女子的面,解开了衣带。 衣衫层层叠叠堆在脚边,他坦然面对榻上故作淡定的女子,“然后呢?” 光影中的男子令宁雪滢面红耳赤,也真真切切看到了他健壮的内里,“穿上吧。” “看了,不负责吗?” 被反将一军,宁雪滢色厉内荏,“负责,那你过来躺下。” 卫湛踢开脚边的衣衫,听话地躺在小榻上,不紧不慢等着她的后招。 宁雪滢松了云鬓,用毯子蒙住自己,像个粽子一样一挪一挪,从他的脚底开始进击,一点点向上拱动。 当拱过一半时,听得卫湛一声闷哼,她得意地从被子里冒出脑袋,擦了擦唇,“别动。” 卫湛仰面看着车顶,被身上如粽子的小妻子折磨得够呛。 一阵压抑的低吼过后,他扯开毯子,将始作俑者揪了出来,摁在榻上。 车壁上风灯晃动。 宁雪滢瞠了瞠美目,眼前是缭乱的灯影,视野极尽颠簸。 直至二更天。 翌日,宁雪滢还处在香甜的梦中,是被卫湛抱到河边的。 当清凉的水拂过面颊,她在浮岚暖翠的景色中悠悠转醒。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眼前人是自己的人,这才有了 梦里梦外的惬意。 “夫君,好早。”趴在男人的肩头醒脑,她顺便用男人的衣襟擦了擦脸。 都日上二竿了,还早呢,卫湛单臂抱起她走回马车。 正捧着蜜罐的青橘忽然觉得嘴里的蜂蜜不甜了。 “世子像不像在带小孩子?” 秋荷学老实了,不敢与世子爷吃味儿,用食指蘸取青橘罐子里的蜂蜜嘬了嘬,也不觉得甜了。 用过早饭,宁雪滢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附近散步。 回来时有说有笑。 张望一眼,她跑向靠在马车外吹埙的男人,“哪里来的陶埙?” “刚有手艺人路过。” 宁雪滢暗暗咄唶,拿过陶埙放在唇边吹了声,随即塞回男人手里,“夫君继续吹,我还想听。” “想听哪首曲子?” 宁雪滢嘴甜道:“夫君吹的,都爱听。” 卫湛继续吹奏,曲调悠扬舒缓,配以耸秀之姿,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山民。 宁雪滢听得入迷,在最后一丝音色消散耳边时,她递上水囊,“山泉水,尝尝味道。” 卫湛仰头抿了口,有丝丝清凉冲向喉咙,甘甜解渴。 看着男人薄唇上留有的浅浅水膜,宁雪滢掏出帕子为他擦拭,指腹按在他的唇上。 卫湛虽冷峻,但唇异常的软。 四目相对的小夫妻羡煞旁人,影卫们纷纷避开。 宁雪滢后知后觉,将绢帕塞进袖子里,拉着卫湛回到马车上。 可车厢里闷热,没一会儿她就口干舌燥,小口喝起山泉水,“夫君还要喝吗?” 说着,递出水囊。 卫湛握住那截细腕,将水囊倾向对面,迫使宁雪滢又喝了一口,继而附身吻住她的唇,品尝起带着温度的山泉水。 非要这么喝吗? 宁雪滢腹诽,嘴角却扬起浅浅的弧度。 卫湛没事人似的坐回长椅,拿出刚刚买来的陶埙再次吹奏。! 【正文完结】 深夜,马车途经一处山脉,听附近山民说此间有温泉,宁雪滢提着纱灯,跟在卫湛身后。 夏日炎热,能借着夜色浸泡温泉无疑是种享受。 星空之下,流萤飞旋,美不胜收。 在路过一段陡峭的上坡时,宁雪滢向上伸手,“夫君拉我一把。” 男人跨上倾斜的石岩,将人拉了上去。 宁雪滢站定,稳了稳来回摇晃的纱灯,入眼一片水汽。 前有温泉。 “到了!”她小跑过去,踮脚将纱灯挂在一旁的树杈上,自顾自宽衣解带。 几日不曾途经城池,对沐浴的渴望达到姐姐,又有夫君在旁,她并不担忧周遭潜藏的危险。 而站在不远处的男子看了一眼夜色,凤眸深幽。 他或许是此刻最大的危险。 见宁雪滢浸泡入温泉中,男人走到池边,慢条斯理地褪了衣衫,跨进同一方池子。 宁雪滢没在意,若他跨入其他池子,见外生分,她才会多虑,可当男人靠过来时,她立即有了警觉。 被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掠夺呼吸,她哼唧几声,将人推开,“卫九。” 一个月未曾现身的男子靠在对面的池壁上,回味着适才的偷香。 “怎么,不想见我?” 宁雪滢不答,“何时醒来的?” “有半个时辰了。” “你非要伪装成阿湛吗?” 卫九冷脸,“呵,唤得可真亲昵。” 比起爱吃醋,卫九更胜一筹,醋味能飘散方圆十里。宁雪滢不想扯皮,掬水浇在自己身上。 美景在前,卫九安静欣赏了会儿,忽然跨步逼近,托起她的腋窝,将人半举起来。 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格外透润,宁雪滢受惊环住自己,踢踹起水花,“放我下来!” 周遭空旷,唯有月色和纱灯,卫九没有任何顾虑,举着她认真问道:“不想我吗?” 乍泄的气韵,是清雅之外的冶艳。 发梢大颗大颗滴淌着水珠,宁雪滢不再踢踹,垂头盯着男子冠绝的面庞,抬起手描摹起他的眉眼,放柔了语气,“先放我下来。” “不放呢?” “那我怎么告诉你?” 卫九一愣,被蛊惑般将人放回池中,满含期待地看着缩进水里的女子。 化被动为主动,宁雪滢搂住他的肩,“你不低点儿,我够不到你的耳朵。” 比起卫湛,卫九更显被动。 听话地弯下腰。 宁雪滢附耳说了句“我也不知道”,随即拉开距离,作势要离开池子。 被戏耍一番,卫九冷脸将人拖回来,困在双臂间,竖着抱起,勒住她的胯骨。 “小骗子。” 男人恶狠狠的,几乎咬牙切齿。 等同于坐在了男人的小臂上,为了稳住身形,宁雪滢以指尖扣住他的肩。 看他委屈又阴鸷的模样,她使劲儿拍了下,放开我,要不我生气了。 ?想看怡米写的《姻缘错》第81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我已经生气了。” 宁雪滢哭笑不得,“那咱们互相生气好了。” 谁都不理谁,乐得清闲。 卫九磨磨后牙槽,将人放回池子,不容分说地堵住她的嘴,施以绵长的吻。 宁雪滢仰着头,没有回应,也没拒绝,直至被咬破唇。 “唔。” 她蹙眉,将人推开,碰了碰下唇。 得不到回应,卫九陷入自己否定,又将人拉过来,勾起了一侧膝。 宁雪滢吃痛,双手扣进他的皮肉。 温泉的水流也不再潺潺静流,变得汹涌。 两道月影映在池边,久久没有分开,偶有乌啼声传来。 卫九抓着她不放,将怨气化为春水,与温泉相融。 “想不想我?嗯?” 宁雪滢无暇他顾,躺在池边如砧板的鱼。 “想不想?嗯!?” “想” “唤我什么?” “阿九。” 柳眉快要皱在一起,她终于服软,娇脆脆地告饶。 卫九舒坦了,轻啄了啄她的脸蛋,拉开距离。 拉开的瞬间,宁雪滢乱了呼吸,眼底映出大片星空。 卫九背起穿戴整齐的少女,轻松走在山路上,偶尔颠她一下,惹她情绪变化。 宁雪滢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不由恼道:“别再闹我。” 卫九暗笑,眉眼温和,真的不再闹她。 回到马车上,两人依偎躺在榻上。 次日一早,卫九手里多出一把木梳,为享用早膳的女子梳通头发。 随之绾起漂亮的惊鸿髻。 宁雪滢喂给他一块干粮,“快吃吧。” 卫九咬住干粮的一角,不疾不徐地从妆奁里挑出一对宫妃珠花,插在惊鸿髻上。 用过早点后,宁雪滢对镜照妆,发现卫九的手比秋荷还巧。 将她剩下的饭菜全部解决掉,卫九听见一声马鸣,随即探身走出车厢,见前方出现一座马场。 一匹毛发黑亮的骏马嘶鸣着,在灼日下扬起前蹄,展现强壮的四肢。 “好马。” 刚好一名影卫打马经过,卫九一跃而上,落在影卫身后,“去马场。” 宁雪滢打帘,看着卫九纵马直奔斜前方的马场而去。 与父亲一样,这人对良驹和宝刀没有抵抗力吗? 车队没有为此停留,依旧快速行进。 片刻,后方传来马蹄声,只见卫九跨坐一匹黑亮的大宛马,飞驰而来,恣意洒落。 赶上宁雪滢所在的马车时,他侧身递过一只手,“小滢儿,上来!” 谁不爱洒落而活呢,宁雪滢握住那只手,被一道强劲的力量拉出车厢,衣裙腾空飞旋出优美的弧度,旋即稳稳落在马背 上。 卫九双臂环在她左右,一夹马腹,风驰电掣。 能在短短一刻钟里驯服一匹烈马,足见卫九的本事。 两人一马飞驰在芳草萋萋的小路上,流眄之处皆是美景,畅快惬意。 夕阳西下,卫九勒住缰绳,驱策马匹停在一处山壁。 扳过女子的脸,卫九倾身。 许是晚霞暖融,宁雪滢被柔情化开,闭上了眼。 卫九受宠若惊,轻扣她的后颈,吻了很久。 唇与唇分开后,宁雪滢缓释着呼吸,想起那日坠崖的场景,颤声问道:“那日,我掉下山崖,你为何跟着跳崖了?” 霞光万顷,晃得人睁不开眼,卫九闭眼靠在女子后颈,云淡风轻之下是至纯至诚的真心话:“没有卫湛,就没有我。没有宁雪滢,即便有卫湛,也不会有我了。” 那一刻,宁雪滢心口微热,她向后靠去,与身后的男人互相借力依靠着彼此,共同眺望绵延的山脉。 深夜,两人依偎而眠,宁雪滢主动环住男人的腰。 在面对宁雪滢时,卫九是好哄的一方,一点点温情就能理顺他的躁。 看女子乖巧地窝在自己怀里,卫九没有做什么,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张臂回抱住她。 车队夜行山路,小榻有些摇晃,两人却睡得安稳,不再有猜忌和隔阂。 晨曦映窗,男人从一片暖光中醒来,入眼的是妻子恬静的面容。 看着睡眼惺忪的丈夫,宁雪滢眸光柔柔,抚上他温热的眉眼。 这一次,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从容面对卫湛和卫九的转变了,也知此刻醒来的人是卫湛。 意识渐渐清醒,卫湛看着坐在夏晖里的妻子,恍惚记起前世两人大婚次日的清晨,女子同样坐在日光中,却是眸光怯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如今,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早膳后,宁雪滢从冰鉴里取出一颗蜜饯,含进自己的嘴里。 正在翻看书籍的卫湛抬眼,“在吃什么?” “冰蜜饯,夫君要尝尝吗?” “嗯。” 宁雪滢又拿出一颗,献宝似的递过去,却被男人扼住右手。 卫湛一手扼住她的细腕,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印上她的唇,勾出了那颗蜜饯,卷进自己嘴里。 甘甜可口。 宁雪滢脸蛋红透,低头吃起手里的那颗,过了会儿,又扬起脸,大着胆子凑过去,“嗯嗯嗯”了几声。 卫湛会意,凤眸染笑,又卷走她嘴里的那颗。 他不喜甜,却喜宁雪滢口中的清甜。 宁雪滢喜欢被他吻,喜欢与他无隔阂地靠近,喜欢他的全部。 历经千帆的卫湛如多层次的旖旎景致,有漏尽更阑的沧桑,更有晓色万丈的璀璨,是夤夜皎皎的月,亦是拂晓杲杲的光,又如辛夷花,在冷风中绽放绚丽。 宁雪滢在他多面的绚烂中沉溺。 清醒,甘 愿。 两人滚至榻上,衣衫交织。 被寸寸抚过,宁雪滢不甘处于下风,一双小手胡乱探索,在听得“嘶”的一声后,她落下视线,见男子面露痛苦,滚烫着脸颊问道:“夫君是不是不喜欢?” 卫湛扶住她的背,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喜欢得紧,继续。” 几番下来,卫湛仰倒在榻边缓释着。 宁雪滢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还坐在一旁探索着。 一只大手抓住她不老实的小手。 “缓缓。” 从卫湛口中听得这句话,让宁雪滢倍有成就感,她笑着倒在一侧,“内阁次辅不过如此,还不是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 为了贴切些,她扬起自己的长裙,盖住卫湛的脸。 卫湛撇开裙摆,捏捏眉骨,翻身将她压住。 哪里敌得过被点燃的男子,宁雪滢吓得缩了缩脖子,抬手推搡,“夫君行行好。” 慌忙间,扯下了男子腰间的荷包。 上面绣有一对大雁。 双手捂唇时,她的手里还捏着那只荷包。 粉润的指尖扣在荷包表面,随着卫湛的下沉,指甲愈发泛白。 一滴汗坠落眉心时,宁雪滢没控制好,从指缝中挤出一道妙吟。 看着认真的丈夫,她环住他的背,吻了上去,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发出更多的声响。 车厢的檐下不知何时系了一个铜铃,当吻的声响回荡在车厢里,铜铃也随着道路的颠簸而晃动,发出叮叮咚咚的脆音。 两道声音此起彼伏,隐约夹杂低沉的喘,汇成婉转遏云的曲调。 过了许久,两人坐在车廊上,被夏日的风环绕。 两颗心在轰轰烈烈和细水长流之间越靠越近,宁雪滢静静望向远处的泼黛峦壑,不再畏惧前方险阻。 两侧水塘芦花飘荡,他们十指相扣,给予彼此最踏实的陪伴。! 怡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2 章 中秋佳节清寒至,一大早,永熹伯府内到处都是清扫落叶的仆人。 宁雪滢将打磨好的银针置于桌上,只等玉照苑那边派人来取。 离家羁旅的她,能够进入永熹伯府为侍医,还基于一次偶然,偶然间施救了陷入心疾的世子爷。 推开门,萧萧风声袭耳,宁雪滢抬手半遮俏面,见一妇人自廊下走来,立即迎了上去,附耳小声道:“今儿天没亮,我从集市上回来,知姑姑喜欢云糕,特意给您买了一袋。” 妇人姓戚,是府中姜管家的妻子,亦是执掌前院人事的管事。 作为侍医,除了被传唤,几乎没有得见东家的机会,宁雪滢巴结她,不过是为了接近那个人。 她是大同镇总兵宁嵩之女,拒绝了户部尚书府三公子的求娶,隐姓埋名来到京城,只为与那人续上前世之缘,奈何造化弄人,那人没有前世的记忆。 不过没有前世记忆也好,一切都可重头再来。 前院的仆人为了能去后院做事,巴结管事是常有的事,戚姑姑早已见怪不怪。 这女子是新来的侍医,还是被世子爷带回府中的,其心昭昭,显而易见。戚姑姑拂开她挽着自己的手,见外道:“姑娘不必客气。” “几块云糕而已,连一点儿小心意都算不上,姑姑才别跟我客气才好,这样,您先去我房里,待我去膳堂取些粥食来,咱们一起食用。” 看她平日清雅端丽的风姿,并非巧言令色之人,戚姑姑有些受用,加之对云糕的喜爱,淡淡“嗯”了声,转头去往她的房中。 房舍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食袋,隐隐有云糕的香气飘出,戚姑姑走近,发现桌上还有一幅水墨画,沾了许多水渍,晕染开墨迹。 画中有山有水,还有一位衣衫飞扬的秀颀男子,可惜面庞被水渍晕开,瞧不出样貌。 正当她好奇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争吵声,一人嗓门浑厚,不用猜都知道是住在前往的马夫大壮,平日仗着蛮劲儿,没少欺负仆人。 蛮横无脑之人,之所以留用,无非是他选马的眼光好,讨了二公子的欢心。 走到门口,戚妈妈看向趾高气昂的大壮,摇了摇头,视线一转,落在与之对峙的女子身上。 正是手持托盘的宁雪滢。 只见大壮撸起袖子,一副要动粗的架势,“偷东西还狡辩,看我不扒了你的衣裳当众搜身!” 青天白日,竟说些混账话,戚姑姑刚要出面呵斥,忽听一道呛声,声儿柔柔,不卑不亢。 “红口白牙栽赃人,乃是小人所为。你要搜身也可,但必须有主子在场作为见证。你敢随我去世子面前吗?” “搬出世子爷压我?你算老几啊,世子怎会为你见证?” “那就是不敢了,你心虚。” “我心虚什么?” “打我进府,你就一直觊觎我,无非是借搜身之名,想要占我便宜。” 宁雪滢这才 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戚妈妈,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憋着哭呢。 顺着她的目光,大壮扭过头,虎躯一震,焦急问道:“姑姑怎会在这儿?” 戚姑姑可不是好惹的,大壮颤着手指向宁雪滢,想要先发制人,“你个小浪蹄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宁雪滢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疾步走向一脸威严的戚姑姑,用袖子不停擦拭眼角的泪花,“求姑姑为我做主。” 争吵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仆人,消息很快传进了后院。 今日中秋,刚好是伯府主母的生辰,正在为母亲作画的年轻世子在听过戚姑姑的禀奏后,没有停下上色的动作,直至完成一幅桂花图。 画韵之深厚,似能闻到香气。 百忙之中抽空的世子爷放下画笔,让戚姑姑将两人传进了玉照苑的书房。 大壮跪在珠帘外,不停辩解,说自己的钱袋是在与宁雪滢擦肩时丢失的。 宁雪滢则站在一旁小声抽泣,眼睛红红,不像是坚韧果敢的游医,倒像是涉世未深的邻家妹妹,我见犹怜。 若非如此,戚姑姑也不会动了恻隐之心,带她来见世子。 不管怎么说,她出手救过世子,伯府上下都欠了她人情。 卫湛单手支颐,以食指指尖轻扣侧额,在听完大壮和宁雪滢的各自阐述后,淡淡问道:“你丢了多少钱两?” 大壮立即回道:“五十三文,肯、肯定在她身上。” 自认是一桩鸡毛蒜皮的事,却阴差阳错毁了世子为大夫人作画的兴致,大壮有些胆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在世子爷面前,大壮收起了平日的蛮横,卑躬屈膝的模样深深映入宁雪滢的眼底。 她低垂着眼睫,肩膀轻轻抽动,看起来十分难过,眼底却冷清一片。 哪有郁色? 前世,她入府后被卫湛安置在后院,从未与此人打过交道,如今“虎落平阳”,倒还不至于被一个欺软怕硬之辈欺负。 自认是带刺儿的她,才不愿做受气包。 但大壮丢钱袋是真,觊觎她也是真。 她不过是利用他,借机见到卫湛罢了。 这时,戚姑姑弯腰说了句什么。 听完戚姑姑的话,卫湛动了动手指,示意斜后方的护卫青岑将大壮带下去。 没有任何说辞,亦没有决断。 当双臂被青岑架住,大壮很是愕然,方意识到世子没有插手的意思,确切的说,对他的事毫不在意。 心思一转,他有了判断,贵胄又怎会为了奴仆浪费精力呢。 被拖出去之际,他恶狠狠地瞪向始作俑者,笃定她偷了他的钱袋。 不就是在擦肩而过时,言语上调戏了她几句,就被顺手牵羊了,足见这女子不是省油的灯! 好在世子爷洁身自好,对这女子除了感激,再无其他心思,否则自己要矮她一头了,甚至被撵出府邸。 听着脚步声渐远, () 宁雪滢无端生出紧张。 透过玉髓串珠的缝隙,瞧见那人端坐在里间的书案前,正在打量自己的画作,脸上带了点儿倦懒,有着收放自如的松弛。 每每单独面对这个男子时,她都是紧张的。 等室内陷入安静,卫湛搭起长腿,候在一旁的戚姑姑立即带着侍从们退了出去,并未识破宁雪滢的小计谋。 宁雪滢作势跟着转身,在听见指骨叩桌的声响后停了下来,顶着红彤彤的眼睛走进内室,委屈巴巴的。 卫湛一袭银勾晕纹锦的宽袍,腰系革带,勾勒出挺阔的身形,在秋阳的映衬下,更显清隽如玉,他不再矜冷,甚至柔了语气,“过来。()” 宁雪滢走过去,停在书案前,老实又规矩。 卫湛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鎏金嵌玉的攒盒,递到宁雪滢面前,哭饿了吧,先吃一些垫垫胃。囍()” 见她怔愣,他又向前递了些,“吃吧。” 宁雪滢接过攒盒,打开后问道:“这些点心,是世子特意留给我的?” 那倒不是。 书房常备茶点罢了。 卫湛向后靠去,如实道:“不是。” 宁雪滢略有失望,却又觉得没必要,她合上攒盒向前挪步,站在了书案与圈椅之间,距离男人三寸的距离。 “那也多谢世子关心,我正饿呢。” 她又挪了两步,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若即若离。 可下一晌就被男人握住小臂,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倾去。 卫湛顺势扣住她的后颈,带向自己跟前。四目相对时,两人鼻尖几乎相贴。 对上男子浓黑的眸,宁雪滢心跳失了节拍。 一声带有疑惑的“世子”过后,她抿上唇,连耳尖都泛了红。 靠他太近,近到能清晰闻到他的呼气,沁雪的惠兰味道,比之龙涎香、麝香都要清冽许多。 “你为何故意接近我?”卫湛内敛惯了,连质问都是温和的语气,像在询问心上人。 宁雪滢盯着男子美如冠玉的脸,视线渐渐模糊,只因距离太近。 看来主动进击是有效的。 卫湛对她的确与旁人不同。 妙目含了两泓秋水,她别开脸,故意哽咽道:“还请世子放手,我腰乏。” 蓦地,一只修长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后腰上,差一点就能揽尽那截腰肢,掌心的干燥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了纤薄的肌肤上,继而轻轻摸索起来。 后腰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宁雪滢不适地扭动,她最怕痒了,不是装的,流露出了被欺负时的无助。 这一世的卫湛,还从未对她如此强势过,她有些慌乱,目光躲闪道:“世子?” 下一瞬,腰间忽然一轻,待反应过来时,从大壮那里偷来的钱袋已落入男子的手里。 “故意偷钱袋接近我,作何解释?” 被当场抓包,宁雪滢难以自处,却拧着股倔强劲儿嘴硬道:“是大壮设 () 计害我,我没有偷。” 后面几个字,底气不足,明显是心虚了。 原来,他在声东击西。 说不出的失落占据心头,她深深呼吸,等着被发落。 卫湛撇开钱袋,没再追问。 他出身名门,名利双收,倾慕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含有心机之人,从起初的不耐到如今的淡然,早已练就了从容有度。 可眼前的女子,肌肤透出剔透的桃粉,为美艳添了娇态,美不胜收。 他承认适才掌心下的腰肢又细又软,如夺命的刀带有危险,这样的美人留在身旁,只会惑乱他的判断,可新奇和悦然也相伴相生。 他品鉴过那么多奇珍异宝,却觉此刻美人窘迫又逞强的模样颇具美感。 也许是在高处久了,需要些调剂,对她,确实是纵容的,可同时也在克制着自己,即便女子的腰肢盈满了掌心,还是适时地制止了这种新奇感,淡笑着让她回去休息。 宁雪滢疑惑道:“若世子觉得钱袋是我偷的,不打算追究吗?” “你的目的不是偷钱袋,是为了见到我。” 他敛着凤眸,平静的如同在讲今日的天气,不会给人自傲的感觉。 宁雪滢打帘出去时,稍稍侧头。 书案前的男子已垂下眼帘,审阅起公牍。 朝廷在中秋这日并未设宴,但御厨还是备下了各式月饼,分送各大府邸。 更阑人静夜过半,卫湛仍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摆放着一碟并未动用过的冰皮月饼,正是宫里送来的。 唤过一声“青岑”后,他放下笔,双肘杵在案沿交叉起十指,目视青岑弯腰行礼。 “世子有何吩咐?” “打发大壮离府。” 轻渺一句话,不带任何情绪。 不同于戚姑姑还要顾虑些府里的人情世故,不能直接惹二公子不快,青岑对卫湛有“令”必应,当即去往前院。 前院。 当被两名影卫踹开门时,大壮怒不可遏,披着布衫冲出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条狗在惹事?” 他背靠二公子,很少在前院吃瘪。 青岑抱着刀站在门外正中,没被盛气的大壮吓退,一脸漠然地解释道:“世子让你滚,立即滚离伯府。” 大壮最讨厌脸臭的青岑,明明都是仆人,也都是府中嫡子的心腹,凭什么青岑就敢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之态?就因为世子在府中的地位比二公子高? “让我滚?呵,除非世子亲自过来下令!” 像是听了愚蠢至极的笑话,青岑冷声道:“世子事忙,哪有过家家的精力?我劝你尽快收拾行李,别再在府中招惹是非。” “我要见二公子!” “二公子不在府中,你去府外寻吧。” 大壮气不打一处来,可没等他回怼,就被两名影卫抓住脖领,生生拖了出去。 青岑面容麻木,转眸之际瞧见一道身影躲在 角落,清均柔桡,是那名医女。 作为卫湛的心腹,青岑知道世子为这女子打破了一向不管闲事的规矩。 世子对她除了报恩之心,也不知是否存了别样的心意。 皓月移花影,影倬铺满路,偌大的伯府方灯盏盏,点亮墨夜。 卫湛拨了拨食指上的银戒,面色淡淡的。 手上的银戒是一个匿名者所赠送,之所以受他重视,是因那人为他提供了一个重大秘辛。 户部尚书府的三公子季懿行是皇帝的亲生子,在十九年前,与皓鸿公主沈茹思被人调包。 而这里面涉及了老尚宫余翠春与已故贤妃闵氏之间的密谋。 匿名告密者写了一手娟秀小楷,像是女子的笔迹。 靠在圈椅上,卫湛细细打量着银戒上的纹路。 匿名者的身份还未调查出,但“她”提供的秘辛皆属实。 “她”是何人,怎会知晓这些惊人的秘密? 夜雨折细枝,淅沥作响,抖落一地柔白花瓣,宁雪滢坐在半敞的窗前,绘制出一片枫叶林。 枫林枯槁,萧瑟无边。 她放下笔,看向平铺在桌面上被水染过的画像,美目起涟漪,又拿起笔,在一片枫叶林中,绘出了一道身影,背对著者,是前世卫湛留给她最后的背影。 前世印象里的卫湛总是恹恹的,对什么都兴致阑珊,比今生少了份温润,应是在更换太子导致朝廷大乱后,被激发出的阴鸷所致。 今生,她将重生的秘密告知给了父亲宁嵩,与父亲共同布置了一盘棋,一盘决定江山气运的棋局。 虽不才,但有父亲在,她什么也不怕。 倏然,房门被人叩响,继而传来戚姑姑的声音。 “滢儿姑娘,世子又泛心疾,还请移步玉照苑为世子看诊。” 为了不暴露身份,宁雪滢隐姓埋名来到伯府,只道出了小名,未透露过姓氏。 收起画作,她拉开房门,二话没说,随戚姑姑赶往玉照苑。 她可以肯定,前世的卫湛不曾被心疾所困,今生在未有前世记忆的前提下,也不知为何所忧。 而今生的她,在经历过前世的种种,深知学医的重要,有母亲的传授下,她在针灸上也能独当一面了。 施过针,她静静坐在床旁的绣墩上,隔着轻薄的帷幔凝睇帐中闭目休憩的男子,佯装成了识趣的解语花,不吵不闹,温柔小意。 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她打算温水煮青蛙。 雾笼寒秋凉如水,玉照苑的管事董妈妈端来一小坛桂花酒,“天气冷,滢儿姑娘暖暖身子。” 宁雪滢摇摇头,眨着凌凌妙目,认真道:“我酒量差,怕失态。” “一杯无妨。”董妈妈慈眉善目的,舀了一盏放在宁雪滢的面前,“这是老身自个儿酿的,度数不高,深受大夫人和几位小姐的喜爱,姑娘尝尝看。” 盛情难却,宁雪滢端起盏,小 口慢饮起来。 一口,两口......她仰头一直饮,品尝着酒水的辛辣,偶尔被呛到,捂嘴轻咳。 不知过了多久,皎光弥漫窗上,宁雪滢开始迷离,有点点波光跃入水眸,搅动丝丝涟漪。 她有些犯困,歪头靠在床柱上,侧枕一只手臂,红唇微启,如缺氧的鱼小口呼吸着。 帐中男子缓缓坐起身,挑帘看向她,抬了抬手指,示意董妈妈退下。 董妈妈讪讪道:“滢儿姑娘还真是不胜酒力,老身这就让人送她回去。” “不必,您去忙吧。” “......诺。” 男子慢条斯理地穿上锦靴,弯腰盯着女子粉扑扑的脸蛋,轻唤了声:“滢儿姑娘。” “嗯?”宁雪滢慢吞吞坐起身,困倦之态显而易见。 卫湛:“你醉了。” 宁雪滢:“我没有。” 不知是否是酒水作祟,她大着胆子抬起手臂,搂住了男人的脖颈,咬着不清晰的话音笑道,“还能喝呢。” 幽幽花香伴着桂花酒的醇浓飘散开来,使露水沉醉,何况是一杯倒的她。 她仰头憨笑,皓齿如编贝,呢哝问道:“世子怎地不开心?” 男人对上她的醉眼淡淡道:“你的错觉。” 宁雪滢摇头,云鬓散落几缕发丝,“不是错觉,我想让世子开心。” “为何?” 除了至亲和青岑,真的还有人关心他的情绪吗?在朝堂虚与委蛇久了,都快忘了什么是畅快开怀。 宁雪滢收紧手臂,迫使他更低地附身,水润的唇快要贴在他的耳畔,含糊说道:“因为我喜欢世子,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让他开心。” 她靠在男人颈窝,眨眼之际,纤长的黑睫几乎擦过男人的颈肉,输送酥麻。 卫湛心弦微颤,稍纵即逝,反手掐开她的手臂,护着她的头,缓缓让她再次靠在床柱上。 “来人,送她回去。” 董妈妈带人走进来,欠身一礼,命人扶起宁雪滢,退了出去。 卫湛背对她们推开窗子,负手望月。 被人搀扶着的宁雪滢也看向天边,月如银盘,皎皎孤冷,触手不可及。她歪靠在侍女身上,眼底醉意全无。! 第 83 章 夜卧枕席无睡意,宁雪滢单手撑头,抚摸着床上的毛料,这是入府那日,由戚姑姑亲自送来的,也算是世子爷的特殊关照了。 单凭厚实度就与旁人的不同,想必是卫湛特意交代戚姑姑为她选了一块最好的,只因戚姑姑嘴严实,不愿说出实情罢了。 卫湛应是看重她吧,却远远没到喜欢的程度。 揉了揉额,她掖起被子,将烦忧隔绝在了梦外。 因她重生,阻止了一场血淋淋的皇家认亲宴,今生没有重复前世的轨迹,今生的她也不会再让卫湛和双亲受到重创。 翌日一早,她拉开房门,发现门槛外放着一篮油桃,个个硕大水润,经人一问,才知是大夫人派人送来的。 想起那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宁雪滢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不自觉捏紧了竹篮的提手。 须臾,她发现手边缺了几味治疗心疾的药材,与往常一样与戚姑姑报备后,就准备出府购置,却在侧门前被一名管事拦下。 管事是大壮的拜把子兄弟,生了一副桀骜相。 而从他身后走出的人,正是被撵出府的大壮。 侧门廊下无他人,两人堵在门口,形成了无形的压迫。 宁雪滢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柔和一笑,“怎么,有事找我?” 大壮越过乔管事,阴冷着脸,没给宁雪滢退路,铁钳般的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一个游医,也敢在伯府搅弄浑水,害我被世子赶出府!” 说着,手臂上抬,作势要将宁雪滢举起来。 呼吸不畅,宁雪滢有种被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又因喊不出声,痛苦地皱起眉头,却是没有服软,“放开我!” “休想。” 本是想要发泄怒气的大壮被宁雪滢倔强的模样激怒,加大手劲,“连姓氏都没有的贱婢就该有贱婢的样子,我劝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起害人的心思!” 说着手臂一抡,将人丢在门口。 宁雪滢跪倒在地上急喘,眼前发白,意识模糊。 乔管事左右看看,示意大壮不可久留,“给过教训就行了,趁着没人瞧见快走吧,先去我哥的铺子里帮工,再从长计议。” “好兄弟,记得在二公子那里替我美言几句。” 大壮自知是二公子卫昊身边的红人,还妄想借助卫昊重回伯府。 等大壮离开,乔管事走近宁雪滢,刚要施以警告,廊道的另一边陡然传来一道质问的声音,带了些薄怒,“你在做什么?” 乔管事对上青岑的视线,呵笑道:“教训不守本分的贱婢。” 青岑走到两人之间,斜瞥一眼地上的宁雪滢,冷声问道:“她何罪之有?” “衣衫不整,卖弄风骚,被我训斥后还用言语意欲蛊惑,不该被教训?” 宁雪滢捂着被掐红的脖子,心里冷笑,周遭没有人证,他说什么都合情合理,只因自己是受人轻视的游医,没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青岑默然片刻,一把将红了眼眶的女子强拉起来,带着她步步逼近乔管事,“你当自己太聪明,还是当我傻?”() 在职位和气场上,乔管事都低了青岑一等,此刻被对方逼近,下意识向后退去,犯不着为了一个...... ?怡米提醒您《姻缘错》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闭嘴,滢儿姑娘是世子请入伯府的医者,不是你口中的贱婢,注意言辞,当心惹火上身。”说着抬脚,用力踹了出去。 乔管事拍了拍被踹脏的衣摆,抿唇走向廊道拐角,满脸的不服气。 等门前就剩下一男一女,宁雪滢有气无力道:“多谢。” 青岑松开她,“可有受伤?” 宁雪滢忍着眩晕摇摇头,默然走回自己的房舍,慢慢滑坐在地,双臂环膝埋下脑袋。 室内很暗,她整理好情绪,从始至终都未落一滴泪。 有了前世的经历,这点儿挫折算不得什么。 没一会儿,房外传来叩门声。 她抹把脸,拉开门扉,见门外站着个小姑娘,十五、六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分外讨喜,脸上的表情天真烂漫,为姣好的容颜添了俏皮。 若是没记错,这人应是青岑的妹妹青橘。 受到兄长的嘱托,青橘上前一步:“滢儿姑娘,我是玉照苑的侍女青橘,过来为你检查一下身子上的伤,可方便?” 语气说不上关切,但也是真心询问。 宁雪滢摇摇头,“我没事,多谢。” 兄长的叮嘱犹在耳畔,青橘扭扭脚尖,“若世子问起来,我不好交差,姑娘还是让我检查一下吧。” “世子让你来的?” “呃......不是。” “那没什么好检查的。”说着,宁雪滢作势要合上房门,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停下了合门的动作,“青橘姑娘请进。” 亥时二刻,随着一声“世子万福”,玉照苑的纱灯盏盏亮起。一身月白缂丝常服的卫湛信步走入卧房,肩上披着件云青鹤氅,经灯火照射,隐现其上精美绝伦的柿蒂纹样。 青橘赶忙端上湘妃竹盆,服侍世子净手。 卫湛已从青岑那里得知宁雪滢被报复的事,这会儿见到青橘,不禁问道:“她怎么样?” 青橘听懂了那个“她”的含义,扁了扁嘴,又摇了摇头。 卫湛蹙眉,详细询问起宁雪滢的伤势,随后让人将其带了过来。 宁雪滢低头走近玉照苑的书房,站在乌木衣椸前,明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直至珠帘外传来脚步声,才头重脚轻地倒在了地上。 “滢儿姑娘!” 青橘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蹲下的同时,探起她的鼻息,正要起身去叫人进来,忽见珠帘拂动,一抹白衣身影出现在余光中。 卫湛从卧房而来,弯腰抱起晕厥的宁雪滢,走向不远处的贵妃榻,沉声吩咐道:“传侍医。” 一声虚弱的女声响起,“不用麻烦,我没有大碍的。” ,入目的是男子流畅的下颌。 卫湛将她放平♀(),长指轻搭她的脉搏,在感受到微弱的脉象后还是让青橘去传了侍医。 宁雪滢坐起身,单手撑在榻面上勉强维持身形,“我真没事,让世子担忧了。” 说话间,低开的领口微敞,露出莹白的脖颈,也露出了颈上清晰的指痕。 宁雪滢闷头嘀嘀咕咕解释着自己为何晕倒,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譬如没有用膳。 卫湛静静听着,目光仍旧落在她脖颈的指印上。 纤薄细腻的肌肤似能掐出水,怎堪承受摧残? “怎么回事?” 宁雪滢摇头,摆明了不想惹事。 “说。”虽已知晓来龙去脉,但卫湛还是想要听她亲口讲出。 宁雪滢有些害怕卫湛肃穆的样子,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小声阐述起事情的经过。 “一点儿斗气的小事,本不该惊动这边,请世子见谅。” 她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的。 卫湛没有搭话。 俄尔,侍医躬身禀告道:“滢儿姑娘受惊导致肝气加剧郁滞,气血供应不畅,才会晕厥,并无大碍,只需服些辛温的草药静养几日便可。” 卫湛摆摆手,示意他去备药,随后让青岑将大壮抓了回来,连同乔管事一同扒去上衣,五花大绑按在了玉照苑前的空地上。 沾了盐水的银鞭泛着月色的光,一下下落在两人的身上。 青岑一边打一边狐疑,没觉着宁雪滢被掐出的红痕能留下淤青,但要说是她自己掐的,又有些牵强。 能在脖子上留下清晰的指痕,那是很可能会断气的。 没有听到喊停的指令,青岑继续挥舞着银鞭。 几十鞭下去,两人的上半身血迹模糊,皮开肉绽。 宁雪滢被卫湛裹在鹤氅里,俯瞰楼外鞭挞的场景,眸光沉静如水。 大壮掐她的力道之大,差点令她窒息,可仍是没有留下指痕,此刻颈上有形的痕迹,是她自己使了更大的力气掐出的。 这两人留在府中一日,她都不得安宁,索性借由卫湛解决掉。 目睹影卫将晕在血泊中的两人拉走,宁雪滢回到内室,朝站在多宝阁前的男子欠欠身子,“多谢世子替我做主。” 卫湛背对她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药匣,里面盛放的皆是千金难求的奇方妙药。他拿出一个红穗塞子的青瓷细瓶,示意宁雪滢靠近些。 宁雪滢不明所以,慢吞吞走过去。 内室只燃着一盏烛灯,三寸光晕,还没有窗外的月光明亮,两人融在银茫中,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交织上了视线。 卫湛拔下塞子,将青瓷瓶里的油水倒在手掌上,随后放下瓷瓶,又用另一只手勾住了宁雪滢系在颈前的氅衣带子,慢慢解开。 宁雪滢长睫微颤,尤在黑夜中放大了感官,感受到氅衣一点点自肩头剥落,顺着背脊和长发垂下,落在了脚边。 ,方便他靠近。 暗夜中模糊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宁雪滢下意识后退,背部抵在了多宝阁上。 一只湿润的大手带着薄茧侵上她的雪颈,揉开清凉的药膏,泛起水质的油亮。 那指腹过于粗粝,磨蹭在肌肤上又痒又疼,与他俊雅润泽的气韵截然不同,宁雪滢贴紧多宝阁,呼吸不畅,却不同于被扼住脖子时的窒息,而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通过肌肤激荡起层层旖旎。 顺着男子手指的力道,她微仰起头,发旋处贴合上身后的架子,被引导着挺起了前胸。 然而,油水的混合膏体无法立即被肌肤吸收,不停向下流淌,晕湿了领口中的抹胸。 怪异的感觉分出了不同层次,源源不断刺激着她,使她垂在身侧的手局促地攥紧裙摆,呼吸变得急促。 卫湛手未停,耐性十足地为她涂抹着,“军中用的化瘀药膏,效果不错。” 宁雪滢暗自咬牙,有种被撩到的错觉,可面前的男子声线清越,朗朗正气,看不出半点歪的心思,只像是在单纯地为她上药。 “我自己来。” “也好。”卫湛从她颈间收手的同时,又将指腹上的水油擦在了她的脸颊上。 宁雪滢哼唧一声,以手背擦去,“世子怎么欺负人?” 昏暗中传来男子的一声轻笑,短促悦耳,应是被她娇憨的语气逗笑。 等她涂匀油水,卫湛温声道:“把药拿上,回去休息吧。” 说罢,向后退去,彻底拉开了距离。 短暂的温情稍纵即逝,像是根本不曾发生,灯火中的男子又恢复了清冷疏离。 宁雪滢摸不准这份若即若离的分寸,也没借机再次博取同情,乖顺地应了一声,悄然地退了出去。 打帘走出时,刚好迎上青橘探究的目光。 宁雪滢早一步提了提衣领,遮蔽了润湿的抹胸上缘。 青橘是个憨头憨脑的丫头,却深知自己若是多嘴惹怒了世子不会有好果子吃,是以,只是在心里不停探究着,未敢多做打听。 以为宁雪滢是个身世凄楚的孤女,青橘小声安慰道:“与大壮一样,乔管事也会被撵出府邸,姑娘不必忧心,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直接讲出来,别吃哑巴亏。” 还好今日被兄长瞧见了,否则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指不定要受多少气呢。 宁雪滢扯扯唇角,若有所思。 当晚躺回房舍的小床后,她缩成一团,梦见了前世的场景,不自觉抱紧自己。 翌日晨曦映窗,透射在干燥的房舍内,她头脑发胀地坐起身,轻叹一口气。 被困前世梦境许久,不曾得以解忧。 按着侍医的叮嘱,需每日服用汤药三次,她自己就是医者,看过药方后,没有排斥,滋补一下也好。 简单用过早膳,她瞧见被放在墙角阴暗处的竹篮,随手洗净一个桃子咬了一口。 () 甜滋滋的口感充斥在味蕾,心情也随之舒悦了些,之后,她独自前往侍医那里取药。 姓徐的老郎中是玉照苑的专属侍医,认真细致,不仅事先煎好了药,还将汤药装在罐子里温在沸水中。 “每日子、辰、申时各服用一罐,需加热饮用,老夫会事先备好,姑娘记得来取。()” 有劳。?[” 宁雪滢拿起药离开,途径一片花草时,远远瞧见一抹蹲坐在月亮门前的小小身影,与璀阳为伴,正在一针一线缝制着什么。 认出那是青橘,宁雪滢快步走过去,轻声唤道:“青橘姑娘。” 青橘寻声扭头,黑瞳浮现出惊喜,手捧线篓子站起身,“是你呀,恢复得如何? “没大碍,你在做女红?” “给我哥做的。”她拿起针脚不齐的布片,笑弯一双眼,“是钱袋子,看得出来吗?” 宁雪滢发觉这个小姑娘虽呆头呆脑,却是个开朗的性子,笑起来齿儿白白,煞是可爱。 “是钱袋啊。” 还真瞧不出来。 青橘无意识地嘟了嘟嘴,“是不是太丑了?” 看她娇憨又好笑,宁雪滢摇摇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帮她,卖个人情。 “我会些女红,为你改下针吧。” 青橘左右看看,忙拉着她走进廊下拐角,坐于通风口的廊椅上,“那麻烦你了,我太笨了,恐会被我哥数落。” 宁雪滢将线篓放在腿上,拿起剪裁好的布片改起针,熟稔麻利,没一会儿就改出了钱袋子的雏形。 青橘笑道:“这下可以交差了,多谢!对了,滢儿姑娘,你姓什么?” 持针的手一顿,宁雪滢眸光微涟,“漂泊之人,提了反而想家。” 青橘挠挠后脑勺,怪不好意思的,还当她是孤女呢。 不过,她有家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连休息三日,宁雪滢恢复如初,这日傍晚细雨绵绵,她撑伞来到玉照苑,按着日子,该为卫湛施针了。 随青橘走入书房,两人分站珠帘两侧,等待东家回来。 小室静谧,落针可闻,青橘扬扬下巴,无声地询问起宁雪滢的身子。 宁雪滢回以淡笑,真心的笑。 门外响起仆人问安的声音时,两道同样高挑的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面的世子端美清润,是宁雪滢在京城最熟悉的人,后面的男子相貌算不得精致,但配上周正的气息,令人难以忽视。 宁雪滢行礼时,用余光打量起脸生的男子,心知这是新晋升的大理寺卿韩栩岩。 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掌朝廷重大案件的冷面判官。 正在她打量别人时,徐徐走向珠帘的卫湛也打量了她一眼,虽面上与人谈笑风生,但那定格的一刻对旁人明显是心不在焉的,包括对待韩栩岩。 宁雪滢窥视得太过专注,没有察觉到卫湛的目光。 () 两名男子先后步入内室,不像是闲谈,更像是要谈论重要的案子,不容外人打扰。 窗外淅淅沥沥雨势不歇,内室传出韩栩岩谈论案件的声音,吐字清晰,字正腔圆。 亥时三刻,韩栩岩起身告辞,目不斜视地经过宁雪滢面前。 宁雪滢目送男子离开,却听内室传来一道清浅的传唤。 “进来。” 宁雪滢应声走进去,见卫湛还坐在书案前,立即凑过去。 “世子可要立即针灸?” 卫湛未抬眸,视线辗转在大理寺的案卷上,“伤可痊愈了?” 宁雪滢恍惚想起,彼此已三日未见了,“早就好了,多谢世子挂怀。” 卫湛划过案卷一页纸,“韩大人相貌如何?” “挺......俊。” “是么?”卫湛这才看向她,平静的语气里多少掺了些莫名,“他来时没有带伞,可要去献献殷勤?” 宁雪滢一噎,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去献哪门子殷勤? 在一阵缄默中,卫湛合上案卷放入抽屉里落锁,起身走向书房的屏风。 宁雪滢赶忙跟上去,比送伞可殷勤多了。 蓦地,男人顿住步子,微抬眉宇,“我要先沐浴。” 湢浴里不知何时已氤氲了水汽,宁雪滢没停下,作势要跟进去。 卫湛却在她走进去的前一刻合上了门扇,淡淡交代道:“传青岑进来。” 浸泡在浴桶中,卫湛展臂搭在桶边,手臂上的肌肉微隆,紧实健硕,极富美感。 他接过青岑呈上的酒觞轻抿一口,紧绷的下颌线有了松缓。 自从遇见这女子,并决定配合她医治自己的心疾,每次针灸前,他都要沐浴一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晃了晃觞中酒,他没了品尝的兴致,闭目靠在池沿。 翌日,宁雪滢又一次遇见正在做女红的青橘。 两人坐在灿灿秋阳的花苑里,有说有笑。 青橘不算聪慧,与她的兄长相差甚远,女红的走线歪歪扭扭,失去耐心后,顺手递到了宁雪滢的面前,“我好笨啊,麻烦姑娘了。” 宁雪滢改了几针,咬断细线,“熟能生巧,你只是初学,不是学得慢。” 得了鼓励,青橘拨弄起钱袋上的绣花,眉眼弯弯,忽而瞧见银杏林的斜径上走来一主一仆,为首的男子提着鸟笼,吊儿郎当的,一副散漫相。 青橘小声解释道:“你要不要避避?” 宁雪滢投去视线,没有过多在意。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壮的靠山、伯府二公子卫昊。 不管怎么说,青橘也是青岑的妹妹,只要不闹幺蛾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一处,是不会有人驱赶她的,至于宁雪滢,本就是世子的恩人,来去都较为自由。 而卫昊没有留意她们,提着鸟笼走进一片花海。 等他走远,宁雪滢看向那个方向,“二公子去 做什么?()” 青橘犹豫片刻,掩耳小声道,二公子最喜欢附庸风雅,自己却懒得没骨头。那片花海是大小姐种的,却被二公子占有了。?” 宁雪滢掩口笑了笑,前世的卫昊也是这般,懒懒散散的,倒没什么坏心思,可他的结局……令她唏嘘。 入夜,片片桂花落入玉照苑角落的细流中,经淙淙流水卷入筒车,再汲水,灌入一旁的田地。 那是卫湛亲手种下的一爿地,已到了秋收时,卫湛事忙,一直搁置,打算赶在下一个休沐日与影卫们一同收割。 宁雪滢踩着跳岩越过溪水,偶然抬眸间,竟见卫湛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立即加快了脚步。 他今日怎提早回来了? “站那里吧。” 廊下的男子忽然开口。 宁雪滢顿在原地,望着如沐春风的男子。这一世的他,比前世温润太多。 “我站定了,然后呢?”她展颜一笑,乖软至极,一分刻意,九分真心。 是真心想要接近他。 卫湛凝着青青草地上的女子,见她笑靥温柔,薄唇微提,“若是闲暇,随我出府一趟。” 宁雪滢有些惊喜,“要哪儿?” 卫湛迈开步子,“跟上。” “啊?” 宁雪滢讷讷,反应过来后小跑跟了上去,腰间的裙带飞旋飘舞,轻盈娉婷。 随后赶上的青岑拉了她一把,“世子要去拜访一位隐士,姑娘还是换一身男装吧。” “车上有更换的衣裳?” “嗯。” 宁雪滢不再多问,颇为兴奋地跟在卫湛身后。 青岑已备好车驾,宁雪滢随卫湛坐进其中一辆有隔间的马车 马车的角几上摆放着开口榛子,宁雪滢剥开几颗放在小碟里,漂亮的指甲被磨出一个豁口。 倏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去隔间更衣吧。”马车很大,卫湛单手撑着榻围,一条长腿随意曲起,踩在榻面上,比平日肆意一些。 宁雪滢拿起挂在椸架上的包袱,走进隔室。 隔室有拉门,换作与旁人相处,她定然是要上栓的,可面对卫湛又是另一番情境,然而,以退为进也是有好处的。 “哗啦”一声,她关紧门板。 侧卧的卫湛用手指敲打着膝盖,没有回头,却在听见隔室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时,顿住了敲打的动作。! () 第 84 章 车中所备的衣裳是一身芦花茶白罗裙,配以紫色披帛,尽显优雅,所搭的发饰也是紫色锦葵形状的珠花,是当下高门闺秀钟爱的样式。 宁雪滢对镜绾起长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清清爽爽又不失美艳。 许久不做闺秀装扮,她拉开门时有些不自在,悄然地坐回了木榻。 卫湛转眸,在暗淡的车厢内定格了视线,片刻移开,继续欣赏着夜色下繁闹的皇城。 出府后身心都跟着自在许多,宁雪滢继续剥榛子,并非为了巴结世子,而是母亲喜欢吃,已形成了习惯,少时看见榛子,就会与父亲争先恐后为母亲剥开。 她剥得专注细致,没注意车队已驶离了城门,朝北郊而去。 掀开帘子,通过风灯的光亮,她看向模糊的山景,郁郁葱葱,层林叠翠,没有被秋风吹枯折枝。 明日还有早朝,这个时辰出城想必是要连夜返回的,宁雪滢放下帘子,将一碟剥好的榛子拿给对面的男子,“世子尝尝。” 想起前世的卫湛戒备心重,她又将碟子放了回去,全然没有以身试毒以博得信任的意思。 她惜命的很,酒水可以用银针试,硬壳的食物貌似不太行。 “世子不能吃杂七杂八的食物,出了事,我可承担不起。” 卫湛没理她的解释,捻起一颗送入自己口中。 宁雪滢微挑柳眉,低眸忍笑。 马车又行了十里,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抵达一处幽静的茅舍。 茅舍前也有一条溪流,溪流中也有一辆提水筒车,只不过附近的田地已经秋收了。 宁雪滢率先钻出车厢,本要由御手搀扶着步下马车,却慢了身后的人一步。 卫湛率先下车,身姿如婵娟皎月一样冶艳,转身朝她伸出手。 宁雪滢伸手搭在他掌心,借力跳了下来。 卫湛撑臂维持住她的平衡,“有脚踏不用?” “......忘了。” 卫湛垂下手,转身吩咐青岑去叫门。 青岑走到篱笆门前,摇了摇门上悬挂的铜铃。 茅舍内干净整洁,除了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院落里还有一副大理石桌椅,以及毛驴和石磨,一看便知主人家是息在这边的。 摇了一次无人应答,青岑又连摇了三声,拔高嗓门道:“吾等是来拜会郑先生的,敢问郑先生方便见客吗?” 正房的木门被一名童子从里面拉开。 垂髫小童走到院落正中,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门外虽是贵客,却非同道中人,请回吧。” 青岑扭头看向卫湛,在得了回应后,道:“这话是你说的还是郑先生说的?” “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 垂髫小童略过他,直接看向门外白衣端美的男子,“寒舍只有粗制茶水,公子可要润润喉再行离去?” 逐客的意思任谁都听 得出。 卫湛淡笑,“未收回帖就贸然前来,是在下冒失了,这便离去。” 小童躬身一礼,目送车驾远去。 马车之上,宁雪滢看向面容平静的卫湛,试问道:“世子是打算纳贤?” “茅舍中的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隐士,曾任工部尚书的郑启弘,想必你也听闻过。” 郑启弘,文豪大家,宁愿隐退山野,不愿为官,究其缘由,乃是看不惯景安帝的所作所为。 “人还挺狂妄,敢让世子白跑一趟。”宁雪滢故意愤愤评价,芙蓉面气鼓鼓的,明显是站在卫湛这边。 察觉出她的刻意讨好,卫湛将人扯到身前,掐了掐她的脸,“默念一百遍‘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宁雪滢点点头,默念起“金石慢点开”,这样她就有机会出府单独与他相处了。 想来,卫湛带她出府是出于好意吧,知道府中闷,让她也跟着散散心。 还怪善解人意的。 “世子吃过北城门外的高炉烧饼吗?我入京那日,吃过一次。” 伯府没有专门做烧饼的厨役,想必锦衣玉食的世子不曾品尝过几文钱一斤的烧饼吧。 投桃报李,她想让他尝尝廉价又美味的小吃。 看她眼睛亮亮的,慧黠如猫,卫湛到嘴边的“吃过”变成了否定,眸中含了浅浅笑意,“那顺道可买些。” “这个时辰饼摊都打烊了,世子下次带我出城再买吧。” 算盘打得叮当响。 有些小心思无伤大雅,卫湛懒得拆穿。 翌日,宁雪滢盼着卫湛能再次寻访那位隐士,也好有与他相处的机会,可期盼之外也知,卫湛事忙,没有那么多亲自纳贤的精力。 然而,惊喜在今夜开了朵朵繁花,卫湛又一次带她出府,却在意料之中又被拒之门外。 能将世子一再拒之门外,宁雪滢很想拜见一下这位隐士。 “可气。” 装模作样地踢了踢路边的矮草,宁雪滢看向走向田边的世子爷,小跑跟上前。 “这位郑先生架子好大,真看您是求贤若渴,不会与他计较了。” 卫湛用折扇敲了敲她的额,“别让屋里人听见,这位先生心眼可小得很。” 明日休沐,按着计划,卫湛是要带着影卫们秋收的。 两人并肩走在田边,身影映在融金的夕阳中,倒也别有意境,宁雪滢甚至瞧见了青蛙和蟾蜍,以及叫不上品种透明蜩翼的蝉。 卫湛说这是秋蝉。 “蝉有很多品种,世子怎会认得?” 卫湛不知她是不是又在借机溜须拍马,似笑非笑道:“多看书,多走走......” 见多识广,后面四个字,止在了喉咙间。 宁雪滢佯装没有在意,提起裙摆,体态轻盈地绕着田地漫步。 卫湛负手跟在后面,没了适才的舒悦。 站在不远处的青岑等人目 不斜视,身上的装束与田园之色极为不符。 稍许,昨日那个垂髻小童端着茶托走来,将盛茶的盏放在一块磐石时,“郑先生请公子吃茶。” “有劳小哥儿。” “公子客气了,郑先生说,天儿快黑了,诸位还是早早回吧。” 卫湛全然没有伯府世子的架子,抬手制止了想要试毒的青岑,端起茶盏慢慢饮啜,“山泉之水配以岩茶,饮之口舌生花香,绝妙。” “公子懂茶。”小童躬身一礼,转身离开,却在走出三步后转回头,“公子若诚心邀先生回朝,还需为先生了却一桩心头事。” 卫湛放下茶盏,“洗耳恭听。” 小童走上前,垫脚想要咬耳朵。 卫湛会意,主动弯下腰身,在听完小童的话后,微微诧异。 回到伯府,宁雪滢的心境受到些许波动,若能时常与他到处走走该有多好,即便是坐在一起什么也不做,都能让她心情舒悦。 简单沐浴后,她调整好情绪,正巧有人来叩门。 门外,青岑递出一个纸袋,“世子让我买给你的。” 宁雪滢下意识接住,还不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就被传递到纸袋的温度烫了下手,旋即闻到一股芝麻的香气。 一闻便知是刚出锅不久的高炉烧饼。 可青岑说是买给她的,说明不是厨役所做,如此推断,是从府外带回的。 她拎着纸袋慢慢笑开:“我能去亲自感谢世子吗?” 不过是一袋烧饼,世子还不至于以此要谁的人情,可对宁雪滢,就另当别论了。 青岑面无表情道:“世子没有吩咐。” 意思是,他不能做主。 宁雪滢也不强人所难,本打算目送他离开,却见他迟缓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 青岑诚恳道:“小妹发热,被我训了两句,倔脾气上来,不肯回房休息,还请姑娘帮忙劝说一下。” 府中只有宁雪滢一个医女,青岑来求她,也是合乎情理。 宁雪滢不禁反问:“青橘姑娘发热,你为何要训斥她?” 如青岑这样不善言谈的人,鲜少与人说起家长里短的事,“她昨夜偷跑出府,一夜未归着了凉。” 青橘有着小孩子心性,又因兄长是世子身边的大红人,才会比别的侍女多了一份自在。 了解了来龙去脉,宁雪滢放好烧饼,提裙小跑在通往玉照苑的廊中,等来到玉照苑,发现青橘正在书房外当值,站姿笔直,可仔细打量会发现,她的身形有些微晃,脸色也白得异常。 宁雪滢站定在她对面,细语问道:“可是不舒服?” 青橘摇摇头,绞紧了交叠在身前的手指。 抠手的动作往往会暴露一个人的状态,明显是既脆弱又在与人较劲儿呢。 细细观察后,宁雪滢上前两步,抬手捂住她的脑门,“你发热了。” “唔?”青 橘摸摸自己的脸,假意恍然道,“难怪我头重脚轻呢。” 宁雪滢语含关切,“还是告个假休息一晚吧。” 青橘虽性子迷迷糊糊,却因自幼习武,意识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坚韧些,她强忍着不适摆摆手,继续值勤。 看她坚持又倔强,宁雪滢有点无奈,这小丫头还挺固执。 没一会儿,青橘脸色更白了,身子渐渐打颤。 宁雪滢又劝道:“世子安置了,你去耳房歇会儿吧,我替你一晚,无妨的。” 青橘还是别别扭扭。 屋檐下的灯火突突跳动,亦如她不稳的脉搏,随着体温持续上升,她的意识开始混沌,甚至脚下不稳。 宁雪滢小声闲闲道:“身体是本钱,熬坏了也无人记你的好,你该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 青橘眼皮愈发沉重,视线愈发模糊,没一会儿就单手撑在门扉的镂空格上,气息微弱道:“那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 青橘抿抿唇,蹑手蹑脚地走向耳房,不到两刻钟,便睡了过去。 疏星淡月,霭霭烟煤色。 寅时余露浓,宁雪滢端着一碗药汤来到耳房,轻轻晃了晃青橘的手臂,“来,喝药吧。” 青橘迷离间,以为是兄长在叫她起身晨练,一赌气,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却忽然睁开眼,目光有些呆。 反应过来后,她快速坐起身,看向榻边的女子。 尴尬过后,是满心满眼的感动。 寅时刚到,窗外黑沉,簌簌枯叶化秋声,空翠而萧瑟,灿灿曦光未至。 宁雪滢看着青橘服用下汤药,又为她掖好被子,这才走出耳房,继续充当守夜人。 倏然,正房的方向传来瓷碎声,连续不断。 她快步走过去,轻轻叩门,“世子?” “进!” 短促的一声过后,又是一阵不间断的瓷碎声。 玉照苑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只等宁雪滢进去一探究竟。 门未上栓,宁雪滢推门而入,寻声跑向东侧卧房。 拔步床帷幔半垂,一道人影半隐其中,坐在床边有些气喘。 瓷碎一地,男人就那么赤脚踩在碎瓷上,目光凝滞。 从未见过这样的卫湛,宁雪滢快步走过去,弯腰凝向男人的脸,“世子可欠恙?” 男人忽而抬眸,一瞬阴鸷,在对上女子关切的目光时,不由轻蹙剑眉,转而敛起凶狠,淡淡笑道:“我没事。” 刹那的变化太过明显,宁雪滢心口微跳,无端生出惧意,可眼前的人是卫湛,是她想要靠近的卫湛。 看他额头溢汗,她掏出绢帕,试探着缓缓靠近,一点点地擦拭了去。 随后,试上他的脉搏。 脉象紊乱。 蓦地,一只大手覆上她的小手,制止了她的深度试脉。 “我没事。”男人拉她坐在床边,没顾男女之防,肆无忌惮的将 她打量,“你是何人?” “啊?” 被这句话问懵,宁雪滢不可置信地回视起男人。 “世子在说笑吗?” 在先前的印象里,卫湛虽偶尔佻达,但从不爱说笑,这会儿怎地如此异常? 她再次伸手,想要探他的脉,却被扼住手腕。 男人的脸色比适才还要严肃,几乎没做任何解释,将她抵在床帐上,慢条斯理地搜索起来。 “这么想试探我,不妨让我先试探试探你有无歹心。” “?” 被桎梏住身体,宁雪滢动弹不得,不得不任他施为,却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眼前的男子是换了芯的另一个人,与卫湛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 可他明明是卫湛。 妙目含了凌凌秋水,在胸口传来抚感时,她奋力扭动起来,“世子自重!” 听得称呼,男人嗤笑了声,意味深长地扫过她饱满的胸型,没什么情绪道:“你处心积虑靠近我,不就是想做我的枕边人,怎么,不乐意了?” “你......” 宁雪滢理了理微乱的衣衫,含笑地嗤了声,有些怄火。自重生锤炼了心性,还从没被谁气到失态。不过,曾也被卫湛戳破过心思,可并未觉得脸薄,此刻不知为何,竟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男人没有见好就收,欣赏着她极力克制的面容,忽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附身吻了下去。 “唔!” 宁雪滢美目圆睁,却在闻到丝丝缕缕的蕙兰气息后,不受控制地垂下眼帘,松弛了紧绷的身体。 打从前世最后相处的几日里,她就不可抑制地贪恋上卫湛的气息,难以拒绝。 察觉到她的乖顺,男人松开她的下巴,慢慢捧起她的脸,不轻不重地吸吮起来,薄唇漫上笑意,加深了吻。 卫湛从不近女色,克己复礼,却容许宁雪滢的靠近,究其缘由,不过是动了心却别扭不肯承认。 而这个男子,像是卫湛的另一面,承载了卫湛内心一切的阴暗和欲望。 被吻到难以呼吸,宁雪滢挣扎起来,无意捕捉男子幽深眼底掺杂了一丝戏谑,还有一丝慧黠的清亮。 她有些不解,还有些慌乱,总觉得这人不是卫湛,比卫湛狂野恣睢得多。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男子猛地松手,眼看着她滑下床沿,跌坐在地。 冰凉的地面令她打起激灵,意识回笼,她睁开眼,发觉自己靠在廊柱上睡着了。 月挂梢头皎白如玉,黑夜未央,她方觉自己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梦里的男子,像是一只极其可怕的困兽,肆意乖戾,无拘无束。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还是说,卫湛真的有这样阴暗的一面?! 第 85 章 寒露将至,礼部和内诸司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秋日宴的事宜。 秋日宴为给旧疾不愈的景安帝冲喜,一部分地方诸侯相继回朝,就连在外执行特殊秘任的御前心腹秦菱也提早返回。 秦菱执掌的锦衣卫,直属于皇权,不受任一军事官署的管制,可进行侦察、逮捕、刺杀、审问,成为景安帝最坚固的护身壁垒。 秦菱此番回朝,还带回一批药师,令皇帝龙颜大悦。 朝臣们窃窃私语,都认为秦菱与次辅卫湛的权力之争会愈演愈烈。 清晨膏沐作物,影卫们迎着晨露收割着园圃里的花生、黄豆和蔬菜。 一身常服的卫湛卷起裤腿和衣袖,同样忙碌着,不知不觉在田里摆满一排排带秧的花生。 经过晾晒的花生需抛摔入筐,是较为繁重的体力活,可影卫们干得起劲儿l,带动了整个玉照苑侍从的情绪。 宁雪滢跟在卫湛身边,时不时为其擦拭额头的汗,这样的卫湛,少了遗世独立的孤冷,多了人情味。 对于昨晚的梦,她没有多心,深觉此刻的卫湛才最真实。 “世子歇歇,饮些凉茶吧。” 双手沾满泥土,卫湛摇了摇头,“分给他们吧。” 宁雪滢将一壶凉茶塞进青岑手里,提着裙摆继续跟在卫湛身后,像个粘人的小尾巴。 青岑睇一眼,看向站在田边量取收成的一众人,耸了耸肩,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 之后,青岑将收成记录在薄,又吩咐影卫将一筐筐蔬菜送去库房。 玉照苑这边忙得热闹,吸引了不少伯府中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一早回府的二公子卫昊。 未及二十的男子一身宋锦红衣,嘴角上扬,与唇珠平齐,天生笑面,虽不及卫湛五官精致,却也是难能一见的俊俏郎君。 “兄长好雅兴。”卫昊扫过一众影卫,视线落在自己长兄的身上。 卫湛放下一把花生秧,慢条斯理地走向田边,面上温淡,比别家的兄长多了份疏离。 “昨晚出府了?” “呃。” 卫湛笑了笑。 卫昊顿觉不妙,下一刻便被告知,兄长要在隔日考察他近来的功课。 宁雪滢用余光注意着在气韵上与卫湛几乎没有任何相像之处的卫昊,联想到欺负她的大壮和乔管事,莫名火大。 刚巧此时,卫昊意有所指地问道:“兄长身边是不是有一个没有姓氏的医女?” 宁雪滢心口一跳,将头埋低,将指尖抠进土里。 卫湛不答反问:“想做什么?” “随便问问。”卫昊笑笑,确也不识得宁雪滢的长相。两人之间,还未真正碰过面。他只是听说了大壮和乔管事的事,倒也没打算替他们出头。 伯府兄弟在秋阳下对话的画面赏心悦目,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违和、突兀,只因兄弟二人相差甚远,一个清雅如鹤,一个纨绔成性 。 影卫们向卫昊行过礼后,继续收割田地,唯独青岑注意到了宁雪滢的情绪,“怎么了?” 宁雪滢没回答,摔起花生,力道之大像在泄愤。 与卫湛寒暄后,卫昊慢悠悠离开,在回去的路上,与嫡妹卫馠碰过正面。 卫昊打量起眼高于顶的小妹,好笑地拦住她,围绕其慢悠悠转了一圈,“馠儿l去做什么?” 卫馠最看不惯游手好闲的二哥,“哥哥昨晚又去哪里逍遥了?父亲今早还大发雷霆了呢。” “小妹又借父亲吓唬为兄。” “二哥不该反思?” 一连被耳提面命,卫昊收起戏谑,喃喃着离去,“好,反思,为兄去背书了。” 卫馠看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嘟囔一句,提步离开。 后半晌得以休整,宁雪滢又困梦境。 梦中的场景混乱嘈杂,她不管不顾地追着囚车,中途被一人拦下。 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太子手持长戟,直指她的面门,淡淡交代了句:“做好孤交代给你的事,田夫人就不会有危险。” 那是母亲被控制的场景,午夜梦回,就会让她心有余悸。 她清楚记得年轻太子的脸,面目可憎。 秋日宴至,宫阙内外热闹欢腾,大殿中轻歌曼舞。 臣子们先后举杯,妙语连珠,逗笑了盘龙宝座上的景安帝。 到了以武助兴的环节,往往各司会选派将领进行切磋。 在众将跃跃欲试中,景安帝点了几名大将,一半出自锦衣卫。 众人随驾移至殿前空地。 既是切磋,点到为止,可被选中的将领们不知何故,大打出手,虽蛮横却吊起了众人的胃口。 景安帝嗅着手中的镂空香球,颇有兴趣。 而站在景安帝身侧的卫湛则是静静看着,即便锦衣卫大出风头,目光还是无波无澜。 当诸司的将领被逐一打倒在地,引得锦衣卫的将士们喝彩时,景安帝朗笑几声,“统统有赏。” 秦菱躬身一揖,面朝文武百官,挑衅意味十足,张狂之态,引得群臣不满。 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有种陛下在故意抬举锦衣卫的意思。 卫湛淡扫一眼,上前亲自扶起倒地的将领。 景安帝问向秦菱,“适才出手的几位将军可是爱卿麾下最勇猛的部下?” 秦菱:“回陛下,何将军才是最勇武的。” 这话有在炫耀自己麾下藏龙卧虎以及更为贬低诸司将领的嫌疑。 景安帝看向人群中姓何的将军,“既然今日大家伙兴起,不如咱们再来一局。谁有信心挑战何将军,不管输赢,朕重重有赏。” 被指名的将领何岫旭走上前,面上恭敬,应邀时却是满脸狂傲。 半晌无人应战,景安帝突然看向卫湛,“早听闻卫卿文武双全,今日能否有幸,见识一下 卫卿的身手?” 徐徐温和的语气却不容拒绝。 默了片刻,卫湛淡淡作揖,“臣武艺拙劣,并非何将军的对手。” “点到为止而已。” 何岫旭走过来,抬手拍向卫湛肩头,“次辅大人何必谦虚,切磋一下,无伤大......啊......” 手腕被卫湛扼住传来剧痛时,何岫旭试图挣脱,却是不敌对方手劲儿l,不得不曲膝弓身缓释疼痛,面露痛色。 也令满堂窃窃私语。 卫湛松开手,淡笑道:“在下只是下意识的自卫行为,还望何将军莫要计较。” 失了颜面,何岫旭磨磨后牙槽,被彻底激怒,刚要反击,被秦菱一记目光制止。 “御前岂容你蛮横无理?退下!” 何岫旭反应过来,跪地请罪。 目睹一切的景安帝捋捋胡子,皮笑肉不笑地抬抬衣袂,“赏。” 助兴的环节结束,在场的人们继续推杯换盏,也都各怀心思。 消息很快传开,宁雪滢听闻秦菱吃瘪,只觉痛快,连带着在迎卫湛进门时,都是笑靥如花的。 “世子饮酒了?” 宫宴不免应酬,卫湛有些微醺,沐浴过后就躺在了帷幔半垂的大床上,单手搭在额头上。 青岑去取醒酒汤的工夫,宁雪滢上前为床上的男子按揉起侧额,语气带了讨好,“世子今日好生威武。” 说的好像她在现场观摩一样。 卫湛闭目不理,可随着一股花香侵入鼻翼,他忽然抬手握住了宁雪滢的左臂。 细细的手臂不禁摧折,他握住掌心慢慢摩挲,触觉柔腻一片。 被粗粝的指腹剐蹭,宁雪滢头皮发麻。 端着醒酒汤走到帘外的青岑倒吸口凉气,忙退了出去。 外间的青橘被拉得趔趄,“干嘛呀?” 青岑没回头,拉着妹妹往外走,“别问,出去就是了。” 两人很快离开,独留内室一对男女。 像是被缥缈的沉香熏晕了头脑,宁雪滢浑身轻飘飘的,想要挣开却不敢用力。 平心而论,她可不想占醉酒的世子爷便宜,万一翌日醒来,这克己复礼的男子翻脸与她疏离呢。 小臂上的皮肤本就薄,被抚之下泛起了薄红,宁雪滢咬牙不敢发出声。 有些声音是会助长人的欲望。 欲望......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在男子未搭锦衾的腰腹之下,雪白的中衣轻薄服帖,富有垂感,她看清了男子的腿型,还有腿间的怪异轮廓。 那轮廓极其明显,虽没有昂扬,却不容忽视。 想起前世的日日夜夜,宁雪滢乱了呼吸,只想逃离床榻。 趁着男子意识迷离,她挣开束缚,撒腿就跑。 许是酒气醺然,卫湛比平时放纵许多,感受着掌心下的触觉。 当触觉消失时,他猛地伸手,将人拦腰环住,拉入自己怀里。 抱着很舒服。 宁雪滢身形不稳,倒在对方胸膛,姿势甚是古怪。 可过了许久,都察觉不到身下之人的动静,宁雪滢盯着男子微敞的衣襟眨眨眼,“世子睡了?” 无人应答。 宁雪滢认定卫湛已入眠,醒来后应不会记得今夜的事,心思一动,她扭头咬在他的手臂上。 小小的嘴儿l没咬疼对方的手臂,却硌了牙。 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爷,手臂紧实而坚硬。 她扭着腰肢坐起身,发丝凌乱地喘息着,大着胆子撸起男子的衣袖,掐了掐他手臂上的肌肉。 硬邦邦的。 “你在做什么?” 倏然,一道质问传入耳畔,宁雪滢激灵一下,欲哭无泪地伸出手捂住卫湛睁开的双眸,嘴里念念有词,像在哄幼儿l,“世子困了,快睡吧。” 卫湛掐开她的手,挂耷着眼帘看向心虚的女子,微醺的意识渐渐散去。 多亏了她那毫不犹豫的一口。 贼胆包天。 裸臂上清晰的牙印犹在,足见这丫头使了多大的力。 宁雪滢摸摸鼻尖,忽然倾身过去,壮着胆儿l再次捂住男子的眼帘,撒娇般绵绵软糯,“世子在梦里,没有醒,所见皆是虚境......啊......” 轻呼一声过后,视线天旋地转,她被一股大力翻转,倒在了缎面的被褥里。! 第 88 章 长风凄凄,雀鸟栖枝,玉照苑内外阒静幽幽,唯剩女子的抽泣声。 卫湛微僵片刻,才缓缓沉下腰身,任哭泣的女子贴了上来。他眉眼很淡,浓黑的瞳仁愈发清澄,未流露情绪,却有着显而易见的耐心,这也给了宁雪滢得寸进尺的机会。 打从卫湛出现在牢狱中,她惶惶的心就静了下来,知晓自己还未走到穷途。 “我好怕失去双眼,还好世子来了。()”她喃喃泣语,红唇翕张,一下下擦过男子颈间的皮肤。 微凉如玉,与他的性子很像。 可女子的唇是温热的,吐气如兰,还伴着池中碎花的清香,渗入进了卫湛对她的怜惜。 怜惜不是爱,却转变不定,指不定会向哪种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宁雪滢身上很热,通过衣衫传递给了卫湛。 卫湛慢慢抬起左手,覆上她单薄的背,隔着垂落的长发轻抚,没事了。()” 不知怎地,明明知他没动情,可还是令宁雪滢忍不住酸了鼻尖。 姑且将面前的人当做温暖的光吧,她歪头靠在男子肩上,有泪自眼尾滴落。 紧张过后的松弛令她流连。 泪水湿咸,滴在皮肤上微微灼痒,卫湛轻叹,坐在榻边充当起引枕。 这还是卫湛第一次于百忙之中抽空,给哭泣的小姑娘做了半个时辰的“引枕”。 等察觉小姑娘不再流泪,他低眸看向她红肿的双眼,似笑非笑道:“流鼻涕泡了。” 谁敢用他的锦衣做帕子啊,宁雪滢赶忙坐直,懵愣地吸吸鼻子,一双小腿撇向右侧,露出未套足袋的雪白脚丫。 凌乱的长发贴在脸颊、颈窝,配以慌张的表现,更显破碎。 卫湛不是个恶劣性子的人,更不会对弱者落井下石,可此刻看着这样的宁雪滢,非但没温声安抚,还指了指肩头被濡湿的一片,意味不明地睇了一眼。 哭得狠了,宁雪滢有些头重脚轻,耳畔嗡鸣,她想也没想,有气无力地凑过去,作势要扒开男子的衣袍,“我去洗净。” 那架势,看起来大有急于就寝之意。 卫湛按住她胡乱拉扯的小手,不再逗弄,“行了,我不跟哭包计较。” 宁雪滢擦擦脸,“我不是哭包。” 巴掌大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不再苍白,恢复了秾丽之姿,人也跟着恢复了冷静。她扯过薄毯盖住脚,故意拉开了距离。 温情如日光一晌敛尽,倒让卫湛有些莫名,下意识握住宁雪滢的腕子,扯向自己。 宁雪滢不防,没有稳住身形,扑倒在男人怀里,立即扬起带着疑惑的小脸。 两人鼻尖只隔着方寸距离,呼吸交织,卫湛意识到适才古怪的心境,旋即松开手。 宁雪滢向来懂得察言观色,没有乘胜追“问”世子的异常举动,只默默退回该保持的距离。 西风斜阳,包裹浮翠流丹的府邸,逦递寸寸余光。 () 卫湛带人走出玉照苑时,正遇司礼监的管事们。 作为宫里的老人儿,他们隐约感知次辅大人不似外表温和,甚至没有前往御前禀明侍女之事的缘由,先来了伯府这边请罪。 一想到榻上那个哭红眼睛的女子,本不打算与他们多言的世子爷缓了脚步,看向领头的大太监,留下一句“哄好”,便负手离去。 大太监千思百转,待人走远,才晃晃悠悠地走向玉照苑,经由层层通传后,最终得以面见宁雪滢,生硬地赔起不是。 想来是委屈不甘吧。 不甘给一个医女赔罪。 宁雪滢半倚在榻围上,没了虚与委蛇的客套。 比起得到这些人的赔罪,拿到好处才更实惠。 “您在宫里多年,该知道给人赔罪总要拿出些诚意吧。” 大太监皮笑肉不笑,“你我都是替主子办事的下人,就别相互为难了。你啊,也该看透一个事实,次辅大人一时的偏袒保不了你一世,还是别把事情做绝。” 一世吗? 宁雪滢接过青橘递来的冰袋,仰头敷在眼帘上,冰凉的触感不断激荡着她的理智。 放下冰袋,她以指腹轻轻按压眼周,示意青橘先行退避,“既如此,我更该为自己谋些好处才是,免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女子,司礼监大太监哂笑,“那就直接一些,说吧,你想要什么?” “纹银百两。”宁雪滢面不红、心不跳,厚了脸皮,“拿得出吧。” 大太监稍稍舒口气,虽有些狮子大开口,但比其他条件好办得多。身为御前红人,常得帝后妃嫔打赏,区区百两算不得什么。 宁雪滢笑意加深,看似贪心,实则是将那些纹银分散给了今日受惊的侍女们,用以慰藉,也有收买人心之意。在高门府邸,门道多或许能保命,那些侍女分布在各府后院,总能在某一时刻帮上她的忙。 华灯初上,卫湛忙完公事才不疾不徐去往燕寝。 庭月阑珊恻恻寒,燕寝内从侍卫到药师,人人自危,除了前来看好戏的秦菱。 卫湛走进时,面色温和,没有请罪的意思,与一脸冷肃的景安帝刚好相反,更像是来例行请安的。 寝殿之中,提议用眼泪为药引的药师站在帝王宝座旁,怯怯偷觑卫湛,心中忐忑又狐疑,不过是抓了一小批侍女,怎就惹怒了次辅大人? “陛下万福金安。” 稍一作揖,卫湛直起腰,背脊笔挺,不卑不亢。 景安帝抬了抬手,吐出一句“看座”,面色并未转晴。 卫湛坐在秦菱上首,接过宫人呈上的青瓷盖瓯,随意开合着茶盖。 秦菱唇角一提,“看起来,卫相无心品茶,是否有话要讲?” “没有。” 歪靠宝座的景安帝重重一哼,“侍女一事,爱卿不打算给朕一个交代?” 水汽氤氲指尖,卫湛平静开口,“陛 下想延年益寿,微臣祝福,但沾了血的长生术即为邪术,朝廷是明令禁止的。微臣救下那批侍女乃分内之事。” 景安帝冷笑,“朕非要呢?” “好,微臣给陛下一个交代。”卫湛刮去漂浮的茶沫,懒懒扫向众人,“何人出的主意?” 那名药师咧了咧嘴,走到众人的视线中,跪地道:“是小人。” 一旁的秦菱漫不经心道:“是本督从宫外带回的江湖游医,没有品阶,但有些本事,可要为卫相看看诊?” 细瓷摩擦的声响拉起长音,卫湛刮动茶沫的动作慢了下来,随即重重扣上茶盖,“青岑。” 站在卫湛身边的青岑陡然出现在跪地的药师面前,铁掌一扫如刀切,擦过药师双瞳,溅出一泓血水。 “啊!!” 药师捂住眼睛痛苦嘶吼,惊恐地张大嘴巴。 见状,御前侍卫们欲要拔刀。 可刀还未出鞘,就被卫湛一记厉眸逼回。 侍卫们紧握刀柄,随时待命。 景安帝眸光阴郁地凝向卫湛,“这就是爱卿给朕的交代?!” “以律令处置,即为交代。” “你怎么不说是在杀一儆百?连朕也儆戒了!” 卫湛淡笑起身,慢慢走到御前,颀长的身量如松如柏,早已蔚然葱郁。他再上前时,甚至令一向养尊处优的景安帝倍感压迫,软了腿骨。 在场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竟也没有做出护驾之势。 次辅知人善任,礼贤下士,赢得群臣爱戴,御前侍卫们对他也是充满敬畏,不到迫不得已,不敢贸然拔刀相向,更何况,陛下没有下令。 殿中气氛没有缓和,景安帝却迟迟没有下令,只因一旦捅破君臣之间的窗纸,很可能覆水难收。 平心而论,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早已厌倦朝廷的勾心斗角,却不愿让位,有卫湛在,可稳固朝政,他也能高枕无忧。 所有被重用的臣子中,只有卫湛在朝廷内可任人唯贤、在朝廷外可震慑敌军,至于秦菱,狼子野心,重用也要严加防备。 权衡利弊,景安帝熄灭了心中怒火。 既如此,他拍了拍卫湛的肩,“爱卿要做什么?” 卫湛微抬眉宇,适时向后退去,躬身一礼,“微臣怎敢儆戒陛下!言辞不妥之处,望陛下恕罪。” 威压感消失,景安帝笑道:“爱卿提醒的是,这药师妖言惑众,罪有应得。来人,拖下去斩立决。”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吐出。 药师连忙磕头求饶,感受到景安帝的无动于衷,模糊着视线,连滚带爬地靠向秦菱。 秦菱一脚蹬开,紧捏茶托,眼睁睁看着药师被侍卫拖走。 他是来看好戏的,却因陛下的妥协,连手中的茶茗都变得苦涩。 为何,陛下不愿处置卫湛? 自分发完百两纹银,宁雪滢一觉睡到夜半时分,醒来时恍然心惊,迎 着夜露跑向玉照苑的正房。 她还没当面感激卫湛以博得“怜悯()”呢。 巡逻的影卫都已知晓她的特殊身份,无人拦截,只多出一道道或是好奇或是探究的目光。 宁雪滢跑到正房前,气息微啜道:劳烦通传一声,我想见世子一面。?()” 一名影卫现身,没有立即回绝,好言相劝道:“世子应已歇下了,姑娘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议吧。” 即便世子性情再温润,没有起床气,也无人敢去惊动一头沉睡的雄狮啊。 影卫有意巴结,小声提醒道:“姑娘快些回去吧,当心着凉。” 宁雪滢有些不甘,但也没有强人所难,“多谢小哥提醒,我这便回去了。” “姑娘慢走。” 宁雪滢颔首,忽又想到什么,“世子今日没有出城去赴约吧?” 影卫讪讪,“主子的事,小的哪敢多问啊。” 宁雪滢也故意露出讪笑,直说自己冒失了,不该打听主子的事。 返回的路上桂魄映疏桐,暗影层层,使宁雪滢依稀想起年幼时,父亲独撑夜船载着她入海打渔的场景。那时一盏绘有梧桐的渔灯映亮方寸,他们融在方寸中欢声笑语,从未想过分离。 心境一瞬黯然,宁雪滢抬起手想要触摸光芒,这一世,她要保全所有她在乎的人。 傍晚云兴霞蔚,宁雪滢早早守株待兔。 昨日卫湛没有赴郑先生的约,今日若抽得出空闲,定会补上。 果不其然,酉时刚过,卫湛出现在她面前。 宁雪滢迎着男人走进内室,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好生殷勤,差点抢了青岑为主子更衣的活儿。 被青岑撵出屏风,她也没有像往常那边识趣地离开,静静等在一旁,在瞧见卫湛身穿一袭常服走出来时,又立马凑了上去。 卫湛没有搭理,也未呵责,默许了她今日的“黏人”。 青岑扶额,默默退了出去。 珠帘不再晃动时,卫湛好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宁雪滢像一只得逞的狐狸,就差翘尾巴了,在世子这样的人精面前,纵情沉浸入一种角色远比半假半真吃得开。 她此刻就是很感激甚至仰慕他。 “我也想跟世子出府。” 说完,对视上男子的双眼,忽然捂住自己的嘴,眨巴着一双看起来无辜的水眸摇了摇头,从指缝中吐出含糊的话:“我不是有意揣测世子去向的。” 时辰还尚有余分,卫湛靠坐在软榻上懒懒问道:“怎么才算有意?” 宁雪滢还捂着嘴含糊讲话,看起来娇娇憨憨的,“我牢记世子之前说过的话,说是要带着奴婢一同去赴约。” 鲜少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耍宝,卫湛顿觉有趣,故意不顺她的意,“你昨日受惊,身子还未恢复,不宜来回折腾。” 宁雪滢试探着拉住男人的宽袖,小幅度地拽了拽,“我已经恢复了,求世子带我出去透透气。” () 经历昨日的事,她更想外出散心,抛弃掉裹挟阴霾的不快。 看着拽在自己衣袂上的素白小手,卫湛睇一眼,假意严肃,然而那只小手攥得更紧了。 他哂笑一声,看向窗外。 意识到对方的妥协,宁雪滢欣喜之外,不忘道谢,忙退后半步,恭恭敬敬欠身一礼,“昨日多谢世子相救。” 卫湛还处在第一次对人妥协的莫名中,听见致谢的话,只淡淡应了一声,没多大反应。 车驾驶出城门时,宁雪滢歪在卷帘的窗前,望着汇成一条条光线的灯火景象,卸去了谨慎和警惕。 在府外连呼吸都是轻松的。 车驾抵达城外茅舍时,宁雪滢跳下车廊等在院落外,想必卫湛请郑先生出山已有九成把握。 扭回头看向目不斜视的青岑,她问道:“郑先生若是答应重回朝廷,咱们是不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青岑怎会不懂她的意思!无非是还想随世子出来游玩,“这事不是一两日就能安排妥当,估摸着还要再来几次。” 正交谈着,茅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小童走了出来,“请问哪位是滢儿姑娘?” 宁雪滢忙上前一步。 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夫人想请姑娘帮个忙。” 夫人?应是那名被世子带离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吧。 没有多做询问,宁雪滢随小童走进茅舍内间,在途径客堂时,瞥见两道端坐的身影。 锦衣翩然之人是世子,另一人布衣打扮,应就是深居简出的郑先生。 宁雪滢虽不懂占卜卦象,但观郑先生容貌,也能觉出这是位傲气端方的隐士。 内间之中,一女子布裙荆钗,清秀温婉。 坠入风尘,不染风尘,令宁雪滢感慨。她福福身子,唤了一声“褚夫人”。 褚夫人回以一礼,有些拘束地蹭了蹭双手。 见自家夫人太过腼腆,小童老成持重地面向宁雪滢解释起来。 郑先生和褚夫人已私定终身,却没有举办一场像样的婚宴,今日正赶上人多,多多少少也算是自己人,夫妻二人商量着,想请众人喝杯喜酒热闹一下。 新娘子总要打扮得漂亮些,在场的人只有宁雪滢是女子。 闻言,宁雪滢失笑,“不瞒夫人,我也不算手巧,但乐意效命。” 褚夫人拉住宁雪滢的手,眼含晶莹的水泽。 妆台的镜奁中摆放着各式珠宝首饰,不知是世子所赠还是郑先生筹备的,宁雪滢没有多问,挑了几样合眼的,笑着为褚夫人绾发点缀。 一个时辰后,秋叶摇落风淅淅,翠微郊外张灯结彩,光影缬眼,酒意酣然,随卫湛出行的影卫们举杯笑吟吟。 黑夜无法削减众人饮酒的兴致,连不苟言笑的郑先生都面露欣喜,来者不拒。 卫湛坐在主桌前看着欢腾的场面,脸上悦然温和,未见不耐,偶尔喝上几杯,却始终清醒。 招贤纳士的目的达成,也不枉折腾了许久。() 宁雪滢一直陪在褚夫人身边,也饮了些酒,脑子晕乎乎的,故意让自己沉浸在醉醺的喜悦中。 1本作者怡米提醒您最全的《姻缘错》尽在[],域名[ 回程的路上,她歪倒在长椅上,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男子,瓮声瓮气道:“还喝。” 卫湛划过书卷一页纸张,“我的车上不留醉鬼。” 宁雪滢费力爬起来,醉醺醺地凑到对面的长椅前,刚想耍赖调笑,却因车厢剧烈晃动而猛地倾倒在男人身上。 车外传来车夫的解释:“山路崎岖才会颠簸,请世子勿虑。” 鼻端充盈着幽幽疏香,卫湛没理会车夫的话,扶住宁雪滢的手臂将人拉起,意志力在“妖”风中渐渐松动。 宁雪滢借着醉酒来了劲儿,双臂如柔藤,缠上了男人的后颈,“喜酒是甜的,不辣口。” 酒哪有纯甜不辣的,卫湛反手试图掐开“柔藤”,淡淡道:“你醉了。” “世子没醉吗?”宁雪滢附身微沉腰肢,笑盈盈地问道,“还是说,世子没饮酒?” 没等卫湛回答,她蓦地凑近,轻嗅他的唇,“唔,我闻闻。” 如此大胆,是真的醉了吗? 还处在舒悦的余温中,卫湛不想深究,向后稍稍靠去,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芙蓉娇颜,“你越矩了。” 灯火为宁雪滢上了一层柔丽的妆,此刻的她,眼尾上挑,流露醇而未熟的风情,美得惊心动魄。 那句“越矩”显得没什么威慑力,还助长了宁雪滢的胆子。 她微扭着腰转进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趴姿,喃喃不清道:“我闻了,世子没饮酒,自然不知酒是甜的。” 饮与不饮又如何呢?卫湛没有在意,感受着怀中的温软,眉眼渐渐染了一层叫人看不透的暗雾,遮蔽了眼中原有的清润。 察觉到男人没有过于排斥,宁雪滢攀上他的肩,仰头迷醉道:“世子不该错过喜酒的,他们夫妻二人最想请世子喝酒。” 话落,怀着忐忑和孤注一掷,她送出了自己的唇,贴在男人嘴角,含糊道:“要尝尝喜酒的味道吗?”! () 怡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9 章 红唇温酒,或许能激出最醇厚的酒香,可那触感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留下些许余温和湿润,真正的滋味,并未传到品尝者的口中。 宁雪滢轻轻碰过,拉开距离,笑逐颜开地盯着面前的人,“尝到了吗?” 短暂的错愕后,卫湛肃了面容,对她的纵容似乎超越了边界,可唇角湿润的口津没有激起他的不适和厌恶,反而有种破土而出的欲念在诱他舔上一舔。 怀里的女子轻盈如柳、细滑如玉,稍一用力就能折断、捏碎,可自持和欲念形成了矛盾,不受控地绞在一起,拖缓了他的反应力。 感受到女子向下滑去时,他又下意识抬手扶住了她的背。 宁雪滢又借势搂住他的颈,大着胆子跪坐在他的腿上,“世子怎么不回答?尝到了吗?” 本以为还会以沉默告状,却不想,面前的男人忽然抬起薄薄的眼帘,低沉道:“没尝到。” “......” 暧昧充盈在车厢内,随着车轱辘的滚动声,交织出不同的乐章,唯一不变的是咚咚的心跳。 是宁雪滢紧张的心跳声。 哪里想到卫湛会给予否定的回答,宁雪滢有点琢磨不清他的意思,是想再尝尝还是在避嫌拒绝? 她不是脸皮多厚的人,若非为了事先长久所盼的心事,是断然不会做出勾引的事,可都到了这个份儿l上,进一步能试探出卫湛的心思,退一步功亏一篑,她为何不选前者呢? 打定主意,她迷迷糊糊地点头,“好呀,那再尝一遍。” 忍着剧烈的心跳,她靠了过去,贴在卫湛的胸膛上仰头,收紧手臂,试图使卫湛附身下来。 闻到呼气如掺酒的兰香,卫湛意识到自己的放纵,偏开脸轻轻推开了她。 宁雪滢险些滑坐在地,丝滑的绸衣擦过男子的衣摆,她稳住身形,佯装醉醺气呼呼地坐在地上,噘嘴鼓起雪腮。 她一向给人稳重干练之感,这般骄纵的样子,很少有人见过。 卫湛将她拉起,示意她老实一点坐到对面去。 毕竟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情意的互许,宁雪滢也不敢太过放纵,只仗着“醉酒”轻哼一声,趴到了对面的窗上。 卫湛没再理她,抬手按起眉心。 明明没饮多少酒,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 马车在崎岖的路上压出两排清晰的车辙,很快被紧随其后的一匹匹骏马踏平痕迹,亦如车中偶尔而起的暧昧,经不住冷风的涤荡。 倏然,肩上一沉,宁雪滢扭头看去,是卫湛倾身为她披上了一件鹤氅。 说不出什么心情,她正襟危坐,看男子用一双干净漂亮的手在她领口系了个结。 怎能用漂亮来形容男子的手呢?可宁雪滢就是觉得这双手骨节分明,干净漂亮,能握笔生花,也能握刀御敌。 盯得久了不免露馅,她缩肩窝进厚实的鹤氅中,如一只困倦的小鹌鹑。 卫 湛没有去探究她是真醉还是装的,像在安抚闹腾又敏感的小妹妹。 这样的他,宁雪滢都有点不忍博取他的怜惜了。 可反过来想想,在他没动心前,自己又能让他损失什么呢? 她不能,也没那个本事。 醉鬼是无法守夜的,回到伯府后,宁雪滢就被青橘送回了房舍,身上还披着那件带有自己体温的鹤氅,还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兰香。 那是卫湛房中常燃的熏香。 她没有将这件连同上次所得的大氅收藏起来当作传家宝,而是搭在被子上御起寒,物尽其用就行了,这是爹爹教给她的道理。 想到此,她打开了床头的木匣,取出一枚簪子。 这是爹娘的定情信物,也是唯一能当作念想的了。 另一边,卫湛走进南侧的花苑小楼,随意抓起一把鱼食丢入楼外的池中,很快就引来五颜六色的锦鲤竞相争食。 天色很暗,烟汀笼池,看不清池中的景象,只能看到水面泛起的七彩鳞光。 小半个时辰后,宁雪滢装作酒醒,跟人打听后,来到花苑小楼,起初想要解释自己醉酒的事,随即又觉得没必要,卫湛怎会在意呢! “世子可要沐浴?” “不了。” 宁雪滢取来一件薄氅,垫脚披在男人肩头。 露天的挑廊拔地而起,配以呼啸夜风,吹得宁雪滢半眯起眼,可她没有退回室内,一直陪在男人身边。 这时,青岑端来托盘,上面摆满各式点心,“膳房送来宵夜,世子可要食用?” “放那吧。”卫湛没回头,漫不经心地抛洒着鱼食。 鱼食所落处,溅起层层泛着鳞光的水花。 将托盘放在挑廊的长几上,青岑侯在一旁,按着习惯,世子还要沐浴更衣。 睇了一眼宁雪滢,青岑挪挪下巴,示意她先离开,可今日的宁雪滢像是没有眼力见,愣是杵在原地,既木讷又不识趣。 在青岑再次挪动下巴并以目光暗示后,宁雪滢才行了一礼,悄然退离了小楼,心里想的却是“还没哄好世子呢,这人竟添乱”。 等廊中只剩下主仆两人,青岑上前一步,“世子?” “出去。” “啊?” “换她回来。” 静默喂鱼的卫湛还是没有回过身,语气疏疏淡淡的,听不出异样,但精明如青岑,立马分辨出主子的情绪。 这是嫌他碍事了啊! “卑职这就去把滢儿l姑娘唤回来。” 说着,躬身后退,泛起嘀咕,世子刚刚怎么不阻止呢?是在与滢儿l姑娘闹别扭? 闹别扭吗? 猜想一出,青岑非但没有忪蒙,还偷偷笑了。 与世子一同长大的他,从未见过世子与谁闹过别扭。 那女子在世子心里应是不同的 () 。 想到此,语气都带了些调侃。 宁雪滢再次走进花苑小楼,见卫湛还在喂鱼,腾不出手,便捻起托盘中的一块蜜枣豌豆糕,递到男人嘴边,“世子尝尝。” 卫湛没理。 宁雪滢大着胆子,用豌豆糕蹭了蹭他的嘴,绵软着嗓音哄道:“世子趁热吃。” 卫湛还是不理,但也没有斥她放肆。 一个人沉闷时,既排斥身边人又不发火,还希望身边人留下,说明什么? 说明他自我矛盾。 抱着试探的目的,宁雪滢将手中的蜜枣豌豆糕放在托盘的空碟中,又捻起一块双面柿子酥递到男人嘴边,使劲儿l蹭了蹭,留下酥油。 卫湛这才看向她,剑眉微扬。 宁雪滢赶忙放下柿酥,掏出帕子,隔着缎面以纤细的指尖擦拭起他唇上的酥油。 薄缎无阻隔,宁雪滢能清晰感受到他唇形的流畅弧线。男人生了一张冠玉面,目若朗星、唇薄如刻,无一处不精致。 她笑吟吟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世子莫怪。” 敢在卫湛面前颠倒是非者,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而宁雪滢不仅颠倒了,还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 恰有夜风吹乱青丝,宁雪滢用为他擦拭薄唇的手,挑开沾在自己嘴角的一小缕碎发。 两人的唇间接相碰,通过女子柔软的指尖。 宁雪滢笑着垂下手,心里却更为疑惑,不懂卫湛对她纵容源自什么,总不能源自宽厚吧。 不过想想也挺好,至少不用太过谨小慎微。 “世子吃些夜宵吧,别浪费。” 闻言,卫湛丢下最后一把鱼食,随意掸了掸手指。 见状,宁雪滢端来盛水的玉盆。 净过手后,卫湛瞥了一眼各式点心,“别浪费,替我用了吧。” “我不饿......” “我想看你吃。” 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感觉,宁雪滢可怜巴巴地拿起一块芝麻糖刚要送进口中,却被扼住腕子。 “嗯?” 卫湛别有意味地问道:“怎么不吃柿酥和豌豆糕?” 那是他“碰”过的,宁雪滢没有吃别人剩饭的习惯,可“砸脚”的感觉犹在,她放下芝麻糖,拿起之前那块豌豆糕咬了一口,又一口。 豌豆糕做得扎实,半晌也没吃下一块,还撑起了右腮。 胃口那么小吗? 卫湛拿起长勺,舀了一碗桃胶银耳牛乳,亲自喂到她嘴边,“别噎到,喝些稀的。” 被反将了,宁雪滢向后退去,背部抵上了栏杆避无可避,半是顺从半是戒备地仰起头,很怕被一股脑喂上一整碗。 好在对方稳稳端着瓷碗,没有戏弄她。 牛乳很甜,喝上几口就觉得腻,宁雪滢示弱讨饶道:“我喝不下了。” 卫湛轻笑一声,放下瓷碗,没有为难。 可就在 () 宁雪滢松口气时,素来自持端方的男人抬起手,以薄茧指腹擦过她的唇,拭去了上面的奶渍。 以牙还牙,当即就报,加倍还之。 粗粝感刮得宁雪滢头皮发麻。 谁说卫世子温厚无害的?? 卫湛手上动作未停,一下下,毫无节制,甚至有些贪婪,贪婪在女子娇嫩的唇肉上。 人身上能比唇肉柔软的,或许只有舌了。 润眸一瞬深沉,卫湛加重了剐蹭的力道,逐渐将那红唇变得殷红如血。 疼痛在翻倍,宁雪滢锁紧秀眉,流露出痛苦,压抑不住发出深吟。 “别......” 粉润的芙蓉面也染了红霞。 心中有团早该肆意生长的蔓藤,仅靠自持约束着,卫湛掌心愈热,灼烫了女子下颔的肌肤。 唇齿被撬开时,宁雪滢还是懵愣的。 “世子?” 卫湛盯着洁白贝齿中颤动的水润舌尖,扣紧指骨,似理智和感性在不断拉扯,最终靠一缕寒风吹醒了心智。 他松开宁雪滢,缓了少倾,大步走进内室。 有什么被点燃了,但非他本意。 被留在挑廊上的宁雪滢碰了碰自己微肿的唇,心有不解,这人怎么忽然沉闷了? 被青岑置换出来时,宁雪滢还是懵懵的。 候在门外的青橘忽然问道:“你的嘴怎么了?” “没、没怎么。”宁雪滢抿抿唇,有掩饰之意。 青橘显然不信,甚至脑补出各种场景,但潜意识里的谨慎,压制住了欲出口的疑问。 世子的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她可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尤其有关滢儿l姑娘的事。 稍许,卫湛忽然被传唤入宫,说是皇帝对太子发威,场面失控。 宁雪滢守在窗前,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知他是要去保护太子。 在得知了季懿行的身世后,他不会坐以待毙。 卫湛回到府中时,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或许早已习惯阴晴不定的景安帝,也已平息了皇家父子的矛盾。 见到世子爷,府中人纷纷躬身行礼。 卫湛淡笑,待踏进玉照苑时,他停住脚步,凝向伫立在三尺灯火中的袅娜倩影,仿若嵯峨山石中一道潆洄的暖流,潺潺淙淙地见缝流入萧瑟的秋。 星空烨烁闪耀,恰似宁雪滢眼中的碎光。! 第 90 章 “世子回来了!”提起裙摆,宁雪滢跑向卫湛,身姿轻跃,脸上柔柔含笑,有目的的讨好,一颦一笑都拿捏到位。 认定卫湛在为太子的事忧心,宁雪滢乘隙而入,想要做卫湛心情不佳时的解语花。 外人瞧不出端倪,她却瞧了出来,卫湛此刻,不像外表平静。 也因出自真心,宁雪滢在讨好时并不心虚,嘘寒问暖的话张口就来。 “深秋夜凉,世子怎不多穿些?” 不给她狡黠翘尾巴的机会,卫湛步上廊阶,径自绕过了她,“你的意思是,青岑失职?” 幸好青岑不在场,宁雪滢赶忙找补,“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世子别误会。” “去让青岑别误会吧。” 宁雪滢暗自撇撇嘴,轻踢着裙摆跟在后面,知卫湛不喜处理皇家的琐事,更为善解人意地说了不少贴心窝子的话。 以清甜的嗓音,絮絮叨叨着。 卫湛始终不见厌烦,还被宁雪滢发现了偶尔勾起的唇角。 “我能请求世子一件事吗?” “讲吧。” “世子有什么不畅快的事,都能同我讲,我虽不够聪慧,但愿意做世子的倾听者。” 这马屁拍得恰如其分,惹笑了卫湛,旋即抬手屏退侍从,独与宁雪滢站在月下溪畔。 影卫们互视几眼,相继退去,只剩把守的门侍低下了脑袋,充当木头桩子。 夜未央,正浓时,桂魄碧浔水滟滟,绚丽飘香醉芙蓉。 卫湛沿着溪边慢慢走着,似不打算在早朝前再歇上一歇,月白的常服经风吹动翻转,飘逸洒脱。 宁雪滢依旧跟在后头,竖着耳朵。 可等了半晌也不见那人对自己述说心事,还伴着寒风怪冷的,宁雪滢搓搓手臂,不声不响、亦步亦趋。 倏然,肩头一沉,她被裹进带有兰香的宋锦外衫,待抬头,对上一双朗星般的眼。 “我不冷。” “都流鼻涕了。” 宁雪滢赶忙吸吸鼻子,发觉被戏弄后,皱了皱鼻,“哪有?世子骗人!” 抱怨的声音细软含娇,听之悦耳。 卫湛为她裹好外衫,别有意味地问道:“你觉得我有心事?” “世子心系社稷,应是时刻都有心事。这些事,我无法替世子分担。我说的是在世子心情不畅快时,可与我倾诉。” 卫湛轻笑一声,凝着她被月华笼罩的脸。 恬静美好。 而此刻这份美好触手可及。 动作先于机智,那只握笔的大手捏住了宁雪滢的左耳耳垂。 小小的耳垂不堪揉捏,很快变得血红。 “痒......” 她缩缩脖子,只抱怨了一声,就乖顺地不再排斥。 这张芙蓉俏面连同她的嘴太具诱惑性,很多时候,卫湛都辨不清她的真心与假意。 捏在耳垂的手向上移去(),在她舒展的眉间突然弹出一个脑瓜崩。 力道不重?(),带着一点儿惩罚的意味。 宁雪滢捂住额头,有些不解,还很屈服,像个可怜巴巴的受气包。 不知怎地,卫湛的心忽就轻松了,也随之变得柔软。 清早增了寒露,宁雪滢走在路上感觉天儿更凉了。 途中遇见呆坐在秋千上的青橘,宁雪滢背手走过去,本打算吓她一下,却被逮个正着。 “我可是习武之人!” 青橘扬起下巴,好不骄傲。 宁雪滢站到秋千后,帮着荡起秋千,“大早上发什么愣?” “哥哥不准我出府,我闷得慌。” 自从上次夜不归府,青岑限制了妹妹的出行,不准她近段时日再起玩心,说什么都不给予通融。 宁雪滢揪揪她的小脸,妙目微动。 昼夜交替,宿露沾衣,转眼到了重阳前夜。 宁雪滢提早来到玉照苑,应青岑的吩咐,取来绣凳,用一幅秋日登高图置换了墙上的一幅旧画。 两幅画均出自卫伯爷之手。 卫湛打帘走进时,就见一道窈窕身影踩在凳上,延展起身段。 灯下美人婀娜,不失为另一幅欣赏性极高的画作。 卫湛屏退侍从,抱臂靠在碧纱橱上,静静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 听见脚步声,宁雪滢扭过头,展颜问道:“世子可觉着歪斜了?” “刚刚好。” 宁雪滢跳下绣凳,将旧画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卫湛大步走过去拿起旧画走进藏室,折返出来后,继续欣赏起墙上的秋日登高图。 宁雪滢在他赏画时,也在觑他。 卫湛从不计较她的小心机,全当是调解乏味的乐趣,也有足够的耐心对她,“直说吧,想要什么?” 宁雪滢上前一步,“明日重阳节,世子是不是要出府?” “青岑跟你泄露的?” 宁雪滢不答反问,“可以带上我吗?” 见他没拒绝,她竖起一根手指,“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府中敢与世子提要求的人,除了宁雪滢再无第二人。 卫湛好笑道:“我说带你了?” “好像没有。”宁雪滢犹豫着从袖管里取出一个茱萸囊,试探着系在了男人的腰封上。 指尖粉润,动作轻柔。 浓郁香气四溢飘散,卫湛垂帘看向她,“你做的?” “嗯。” “打算用这个买通我?” 宁雪滢脸蛋红红,“可买通得了?” 心口再次因她变得柔软,卫湛碰了碰茱萸囊,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应允。 重阳时节,遍野橙黄桔绿,金风玉露。 卫湛在随景安帝祭祖后,便带人离开了宫阙。 正赶上休 () 沐,城中车水马龙,很是拥堵,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驶出北城门。 世子车驾的后头,一辆乌木马车紧随其后,其中坐着的便是宁雪滢和青橘。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随世子出行之人中,还有一位大忙人——大理寺卿韩栩岩,是卫湛为数不多的好友。 出城后,两名男子换了马匹,各骑一马,齐头并进,驰骋在幽蹊小路上,脚下虽崎岖,却不影响他们行进的速度。 青橘望了一眼车队,辅靥深深,前所未有的放松。 “谢谢你,滢儿。()” 许久不曾被人这般轻唤,有种亲人在侧的感觉,宁雪滢弯了弯嘴角,塞给青橘一块杏酥糖。 重阳节,登高赏秋、感恩敬老。 卫湛在与郑先生等雅士相聚后还要前往首辅府探望昔日恩师,一日之内甚是忙碌。 一路上,宁雪滢都在拿着画笔描绘沿途晒秋()”的景象,她有绘画的功底,画功虽称不上精湛,倒也尚可。 等到了山脚下,卫湛还特意将宁雪滢叫到身边,与一位被誉为“画坛四贤”的雅士笑谈起创作。 未有机会与真正的画师名家促膝交流,经此一番,宁雪滢也算长了见识,心悦溢于心底。 峦壑浮岚翠微,山涧泉水激石,置身其中,放达自得,与郊游无异。 好不容易得来偷闲的机会,宁雪滢没有随卫湛上山,带着青橘坐在山涧溪石上,画下泼黛中的一草一木。 卫湛与几位雅士继续登高,谈笑风生,泰然自若又松弛有度,可仔细看会发现,他额头沁出细细薄汗,时而瞳孔收缩,面色也渐渐苍白。 没想到这个时节还有漫山的野果,色彩各异,宁雪滢没有带够染料,便就地取材,以新鲜的汁液为色。 青橘一蹦一跳跟在宁雪滢身后,像极了山中的野兔。 被扰了作画的兴致,宁雪滢佯装不悦,指着远处灌木丛中的红色浆果,“我去那边摘些野果,你在此等我,别跑远。” 青橘恨不能成为宁雪滢的左膀右臂,她最怕成为累赘,无时无刻不在寻求价值,“我替你去摘,你专心作画就好。” 有这个小兔子在,宁雪滢哪能专心呀,她推推“小兔子”的脑袋瓜,起身走向灌木丛。 “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朝灌木丛而去,摇曳起了发鬟上的飘带,飘带的末端系着一对袖珍铃铛,随着她的身影发出叮咚叮咚的脆响。 走进灌木丛,她掏出帕子,撸起枝条上的小小浆果,意识专注认真,没有察觉到落叶满地的背后传来的簌簌响动。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一条吐信子的黑蛇徒然窜起。 宁雪滢瞳孔放大,瞠起水灵灵的杏仁眼,甚至看清了黑蛇的尖牙。 “啊!” 她向后退去,不慎绊倒,发出一声惊呼。 娇小的人儿,一身明艳襦裙,衬得肌肤莹白,在葱郁青草中太过显眼,惊扰了盘踞在此的黑蛇 () 。 刹那之间,一只泛起青筋的大手扼住了黑蛇的一截,猛力向外甩去。 黑蛇落在草地上,快速穿梭进树丛,隐匿了影踪。 宁雪滢仰坐在地,惊魂未定,瞪大眼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锦衣男子。 冷傲、妖冶、面冷,是她对此刻卫湛新的印象。 千岩竞秀中,这人身姿若松,眸似寒星,做的却是救人之举。 在瞧见他右手虎口上的两处咬痕时,宁雪滢快速爬了起来,“世子受伤了!” 男人低头看向自己垂下的右手,稍稍动了动拇指,“无碍。” 话音未落,视野中的那道明艳身影凑了过来,捧起他的手吸吮了起来。 男人蹙眉,用力抽回手。 有山风拂过伤口上残留的口津,带来阵阵清凉。 “你做什么?” “吸毒液。”宁雪滢呸出一口吸出的血水,不敢露出异色,只怕唐突了这人。 是的,他救了她,又一次救了她。 可那条黑蛇没有毒。 若是解释,就会使双方陷入尴尬,男人轻勾菱唇,还是道了声谢,提步离开。 中毒之人怎可随意走动!宁雪滢追上前,却因太过着急踩到了裙摆,哐当跪在地上,磕疼了膝盖。 可前方的男子只稍稍顿住,并未停下脚步,似不想再独处引来其余人的注意。 “世子!” “别跟来。” 男人未回头,抬手向后摆摆,示意自己无事。 稳健的身姿很快消失在灌木丛。 像是要极力避开旁人似的。 稳健...... 宁雪滢这才后知后觉那条黑蛇是无毒的,她懊恼又庆幸,懊恼自己的莽撞,庆幸那人无碍。 回到溪石旁,她捧起浆果,脸蛋不逊于浆果的红。 青橘正在专心欣赏风景,没有留意到她的窘迫,但即便发现,也得不到如实的回答。 长空湛湛,山谷幽幽,包罗万象,也包罗了各人的小秘密。 而此时,男人肚子来到芳草萋萋的空地上,背靠一颗老树,闭眼缓释着心口的异样。 他捂住心口,望着萋萋远处,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时出现,但不妨碍这具身躯享受闲暇秋景。 他会替卫湛领略秋之景致。 随后,目光凝向那道明艳身影,久久没有收回。 回程的途中,青橘在发现不是按原路返回时,不禁疑惑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宁雪滢同样望着一闪而过的街景解释道,“首辅府。” 楚老首辅为帝师,更在先皇病逝时力挽狂澜,加固了景安帝的皇位,如今年迈,即便很少上朝,仍被景安帝置于群臣之首的位置,以示皇恩浩荡,不过也引来诸多非议,就连楚老首辅自己都颇为汗颜,几次递上致仕文书,称年迈力不从心,却皆被驳回。 楚老首辅虽 未直接教习过卫湛,却在卫湛年少时,给予过诸多点拨。 这样一位元老臣子,已年过七旬,膝下只有两儿一女,幺女还是老来得之。 首辅府门阔三间,广亮大门,欂栌、檐桷皆彩绘,连楹、门簪一应俱全,府前两尊石狮镇宅辟邪,又彰显名门威仪。 早有拜帖送上,未至未时,首辅府一众嫡子陪家主等在前院,随时接驾。 当“卫湛”的车队远远驶来,白发染霜的家主朗笑上前,与嫡长子一同,迎卫湛和韩栩岩入了府门,而非一旁的侧门。 宁雪滢和青橘被嫡次子请去迎客堂休憩,借了世子爷的光,宁雪滢也受了好吃好喝的款待。 首辅府礼数周全,即便宁雪滢和青橘是随行之人,也不会刻意冷落,不过府中主母和两位嫡媳一并出了远门,无法作陪。 听完管家的解释,宁雪滢点点头,表示理解。 等管家等人退下,青橘对宁雪滢小声道:“首辅和夫人老来得女,二八年纪,自小羸弱畏寒,被送去江南调理身子,至今未接回。管家说楚夫人带着儿媳南下了,我猜就是去探望女儿的,不知会不会接回来。” 看她小嘴嘚吧个不停,宁雪滢塞给她一块五色糕,“你知道的还不少。” 双腮被撑起,青橘抿起嘴咀嚼,安静了下来。 她生了一张圆圆的小包子脸,有些幼态,令宁雪滢心生怜爱。 过了许久,饱腹感袭来,宁雪滢没了品尝美食的兴致,一个人闷不做声地看向半敞的门外。 天色转暗,首辅府内炊烟袅袅,想来是世子与首辅相谈甚欢,被留下用膳了。 酉时过半,厨娘摆桌,为两位姑娘介绍起菜品。 两人安静用完膳,直等戌时才随卫湛一同回府。 这次出行,让青橘发现宁雪滢是个话不多的人。 而宁雪滢发现青橘是个小话痨,也或许是瘪得太久需要找人倾诉。 倾听与倾诉形成了难能可贵的互补。 可当马车驶回府时,空虚与不安再次涌来,令叽叽喳喳的话痨你生出了轻愁。 府门前亮如白昼,韩栩岩看向同样骑马的“卫湛”,“那会儿就想问你,手怎么了?” 右手虎口想系着布条,男人语气寻常,毫无情绪起伏,“不小心伤的,不打紧。” 自小相识的两人相处起来很是随意,分别时也无客套与问候。 宁雪滢在车窗前掀开帘子一角,鬼鬼祟祟地觑了一眼,视线落在男人受伤的手上。 回到府中,宁雪滢匆匆沐浴更衣去往玉照苑的正房,与青橘一同守在珠帘外。 内室灯火微弱,约摸着“卫湛”今晚不会再审阅公牍,宁雪滢掐准时辰准备熄灯,却见男人倚在软榻上单手支颐入了眠。 她拿过织锦缎被悄然走近,附身为他盖在腰上。 沐浴过后的男子身着月白宽衫,瑰姿疏俊,不禁令宁雪滢多瞧了几眼。 每次都不知这人 是真睡还是假眠,宁雪滢蹲在榻边托腮看了会儿,蹑手蹑脚走进湢浴。 见脱在椸架上衣袍上玉佩、香囊皆在,唯独没有自己做给他的茱萸囊,宁雪滢有些淡淡的失落,却又觉得没必要矫情。 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世子爷,锦衣玉食、腰缠万贯,怎会在意一个出自非名家之手的茱萸囊。 可终究有些不甘,她再次翻找起来,直到背后传来淡淡一声问话才讪讪转过身。 对上男人那双广袤如星辰的眼睛。 “在做什么?” 若不交代事情,怕是要被当做贼或细作处置了。宁雪滢斜低下头反问道:“世子把我送你的香囊放哪儿了?” 男人一步步逼近,投下一片暗影,“我的事,需要禀告你?” 语调不似寻常,带了些戏谑的意味。 宁雪滢向后退去,“世子的事,自然无需告知我,我对世子而言,是外人。” 不知怎地,在听到她自嘲的话后,男人忽然蹙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收紧力道,捏开她樱红的唇,“较真就较真,自嘲什么?” 宁雪滢微嘟着唇瓣回道:“那世子说说香囊哪儿去了?” “你先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收回。” “为何?” “那是我一针一线缝制的,虽不珍贵,但倾注了心意,想收起来留作纪念。” “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 “世子又不喜欢。” 男人似乎并不想将其还给她,“送给我的,都不能收回。” 听出对方语气里罕见的强势,宁雪滢笑弯一双眼,“有一样,世子控制不了。” “是什么?” 宁雪滢摁了摁自己的心口,故意气他。 那一刻,男人狭眸微敛。 掐在女子下巴上的手倏然移动,紧紧扣住她的后颈,将人按向自己,几乎抱在了怀中。 他低头,望进宁雪滢漆黑的眼底,“所以,你该管好它,别没点稳当劲儿。”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的撩拨给予回应。 宁雪滢愣住,只觉颈肉被一只大手反复蹂躏。她轻微挣扎起来,第一次有了恼意。 什么叫没点稳当劲儿?若非为了重修前世之缘,她何苦一再伪装自己? 有些心事无法述说,苦涩直灌心门。 男人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且扼在她后颈的手越收越紧,倏然附身,含住那两瓣水润的樱唇。 “唔?” 宁雪滢愣住,腰肢被搂住,身体不受控地升起,脚跟离地。 男人精准含住她的唇,放任卫湛的欲意蔓延。 卫湛喜欢这个女人,想要这个女人,何苦为难自己呢? 男人移开唇,看着面若桃李的美人,轻笑一声,复又附身,故意发出含弄的声响,激荡自己的灵魂。 若意识有十成,七成克制来自卫湛,三分放纵来自他,一个肆意狂狷的影子,自称卫九。 室内很静,偶有浮尘与火相遇的“霹雳啪啦”声。 宁雪滢感到呼吸艰难,试图逃离这份突然的狎昵,却被男人按进胸膛,失了防守。 可男人没有再一步的进击,只是一遍遍品尝女子唇上的滋味,像是被命定的吸引,不自觉深陷。 心口处传来敲砸的“重击”,那七成的克制在与三分的放纵对峙,使得男人失去力气,身姿在地灯火中摇曳。 察觉到异常,宁雪滢仰起头,杏眸水盈,带着不解,“你怎么了?” 一开口,唇上泛起水泽。 卫九抵眸,凝了片刻,不提心悸,松开她,转身走向帷幔低垂的架子床,只道:“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你......” 短暂的温存后,是莫名其妙的冷遇,宁雪滢有些糊里糊涂,又有些来气。 她揉了揉被搓痛的后颈,腹诽了几句,这人浑似晓色中的初曦,实则比月光还要冷然,也只有长久的相处,才能模糊看清他的一点点内里。 都说永熹伯世子有颗七窍玲珑心,机智果断、面面俱到,可为何与她总是若即若离的? 怪别扭的。 一种怪异的心理油然而生,羽毛般轻渺,又在片刻后烟消云散,那或许是心酸。 她赌气转身离开,全然没有发现那道高大的身影轰然倒进床帐,昏睡了过去。! 第 91 章 深夜,正当宁雪滢赌气回到前院辗转反侧时,玉照苑那边来了人,说是世子请她过去一趟。 那人不是安置了,怎么又大半夜折腾人? 宁雪滢虽不想服软,却忍不住想要知道那人的意图。 应了一声,她稍作装扮,缓缓走出简易的房舍,虽侍从去往后院。 在穿过长长的廊道后,来到珠帘半遮的书房内。 听见脚步声,卫湛并未抬头,视线仍落在手中公牍上,像是看到什么不认同的言论,微拢眉头,很是严肃,可风雅的气韵掩去了眼中的犀利。 宁雪滢没提那会儿亲昵过后的小别扭,打帘走进内室,去往桌椅后,伸出葱白的手指,按在男人的侧额上,轻轻揉捏起来。粉色衣袖垂落臂弯,露出皙白的小臂。 骨骼纤柔的人,按揉的力度却是刚刚好。 斜瞥一眼男人手中的书卷,宁雪滢咬着清脆的音色,问道:“世子在为公事费心?” 平日里,她不会过问卫湛的公事,可今日不同,她火气未消,故意想要触及卫湛的一些底线,试探卫湛的耐性。 闻言,卫湛放下公牍,闭目靠在椅背上,任由身后之人的力道渗透入经络百骸,冷峻的面容浮现些疲惫。 “朝中有人在阻挠郑先生回朝。” 宁雪滢了然于心,纤纤玉指顺着男人的颌线下移,来到胸前,为其顺了顺气,“既是阻挠,多是为了利益,未必能成,我相信世子能够未雨绸缪。” 身为医女,说出这样的话委实胆子够大,但卫湛并未反感,还抬手摩挲起她的一截腕骨。 宁雪滢顺势绕过桌椅,站在书案和男人之间,低垂着漂亮的脖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温柔。 “楚老首辅看了你画的梅花,甚是喜欢,觉得很有灵气。过几日是他的寿辰,就由你代我作画相赠吧。” “那不是叫我班门弄斧?” “无妨。” 是呀,反正丢脸也不丢他的脸,宁雪滢更来气了,“世子让我过来,就为这事儿?” 卫湛松开她的手,“不然?” 宁雪滢抿抿唇,不懂他为何在吻了她两次后,还能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并非道貌岸然之辈,绝不会戏弄她的感情。 卫湛却没事人似的示意她去往窗边食几,“那上面有冰冻的蜜饯,去吃吧。” 怀着满满的心事走到窗边,宁雪滢从冰鉴中捻起一颗糖霜乌梅含进嘴里,被酸得皱起脸,同时也尝到了甘甜。 她喜欢酸甜口感,又捻起一颗,刚要送进嘴里,却听卫湛问道:“如何?” 味道是极好的,就是有点酸。 心思一动,她咬住乌梅,来到卫湛面前,作势要口对口喂过去。 卫湛垂目看着大胆的女子,深眸荡起浓稠涟漪,没有推开她,直至清晰感受到了她的呼气,才抬手轻轻扣住女子的后颈,稍一用力,迫使她张开了嘴。 乌梅从齿间掉落,发出坠地声,滚落至桌脚。 宁雪滢吃痛,以手掩面,为自己的大胆后知后觉地羞了脸儿。 卫湛没计较,松开手时还替她揉了揉后颈。 宁雪滢保持着附身的姿势,交叠的襟口微垂,露出里面抹胸的边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深壑。 秋日的领口开得本就低,稍一不慎就会泄露春色,宁雪滢不是刻意想要外露,她还没将脸皮熬得那般厚实,待反应过来时,赶忙直起腰掩了掩。 卫湛看在眼里,多了一丝笑意,对她的确比其余人多了些纵容。 可这份温和,在帘外传来脚步声时,刹时敛起,恢复了一贯的温淡。 珠帘外,青岑恭敬道:“快子时了,世子是否要在书房这边安置?” “在这边吧。” 青岑也是例行一问,连守夜的侍从都已传过来了。 宁雪滢深知卫湛的规矩,床边不留人,她本该识趣地随青岑离开,可还是敌不过心口的微涩,开口问答:“世子不对那日的行为做出解释吗?” 卫湛一顿,“那日发生了何事?” “世子不记得了?” 卫湛没回答,眸色深而凝重。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装糊涂,也没这个必要,宁雪滢靠在桌边,将他打量。 一个端方自持的人,怎会一再做出有伪君子之礼的事? “世子真的不记得了?”她附身靠近他的脸,直视那双广袤如渊的眼,“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若非真的不记得,又怎会陷入沉思? 想必其中有隐情。 半晌,卫湛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温和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晦涩,“我怎么对你的?说说看。” 宁雪滢别开脸,语气稍稍有些冲,“做过的事,是不愿还是不敢承认呢?” 印象里的卫湛是个有担当的人,她实在不知他为何会不认账。 话落,余光中的男人明显动了动下颚,蕴藏着她看不透的纠结,随之再次抬手,将指腹按在她的下唇上,“我做过这样的事?” 说着,粗粝的指腹缓缓探入她的檀口,细细刮磨她的口壁。 尝到指尖的咸味,宁雪滢浑身战栗,却没有避开,甚至用贝齿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试探出了结果,卫湛闭闭眼,掩去几分无奈,又将手指顺着她的嘴角划下,一路辗转在侧颈上,直到触碰到女子锁骨之下,才觉出她的排斥。 卫湛素有一叶知秋的本事,几许试探过后垂下了手。 所以,那个家伙以他的名义与她做了亲昵的事,虽没有达到那个份儿上,却也越了雷池。 “那人不是我,你要小心他。” 这是一件该被封存的秘密,至今除他自身,无人知晓,但既牵扯了面前的女子,那他不会向她隐瞒,不会为成全自己,牺牲掉无辜的人。 听完这个解释,宁雪滢愣了好半晌,“什么意思?” 卫湛重复道:“你口中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那他是谁?” 总不能是双生子的兄弟吧。 前世并未听他提过有关双生兄弟的事。 卫湛轻搭一只手,有规律地敲打了几下,缓缓开口道:“你可以理解为,那是另一个我,性情不同的我,他给自己取名卫九,不受我控制,同样,我亦不受他的控制。” 因长期学医,宁雪滢在短暂的错愕后,寻回了理智,她单手反撑在桌面维持平衡,消化着这桩秘密。 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有关癔症障碍的记载,想来,卫湛患有这种亦或是类似的病症,大抵是在受到了心理上的重创后所产生的自我保护。 那么,是否与前世有关,也间接与她有关呢? 说不出的滋味盘踞心头,她颤抖着眼睫垂下帘,被自责所席卷。 离开书房时,她淡然如常,努力修复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也告诉自己,不会因此放弃与卫湛重修旧好的机会。 从玉昭苑离开,宁雪滢沿途遇见许久不见的戚姑姑。 两人结伴返回前院,一路上,戚姑姑有意无意观察着她的走姿,想是在判断世子是否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毕竟最近府中私底下都在传言,说是世子与这女子越走越近,时常在深夜同处一室。 在深深府邸,各大管事都是掌握一些关于主子的秘密,戚姑姑虽不好事儿,但也需要知晓其中猫腻,以备不时之需。 宁雪滢深谙其道,失笑摇头,迈着莲步稳稳向前。 暗自判断过后,戚姑姑心中了然,没有多问,提步跟了上去。 回到前院房舍时,已过子时,玉砌雕阑的伯府之中,只有一间小小的房舍供她栖身,也只有在这间房里,她才能卸去伪装,无需迎合任何人,即便伯府已算得上高门大户中关系最简单的府邸,但每日还是有很多虚与委蛇之处。 灯火如豆,她铺开宣纸,清水润墨,绘制起卫湛交代的画作,笔韵虽不算深厚,但颇具名匠风范。 前世种种,时过境迁,心伤仍觉钝痛,支撑她走下去的,是弥补前世的遗憾,以及让前世恶徒付出代价。 父亲已做了精密布局,若能联合卫湛,他们就有九成九稳住朝堂局势、扶持太子登基的胜算。 朦胧秋月照庭树,花影横斜上绮轩,不知不觉已夜半。 落下最后一笔,宁雪滢推开窗看向苍茫的墨空,瞳眸与夜色一样漆黑,映出繁星点点。 前院寂静空旷,不怎么热闹,却更能沉淀心绪,至少无人会打扰她。 修复好心绪,宁雪滢合上窗,熄灭了灯盏,日头升起时,一切还要照常,她没有过多的精力沉溺在消沉中。 两日后。 傍晚暮霭低沉,未雨风先行,吹得轩榥吱吱作响。 宁雪滢低头走着,清瘦身姿在北风中步履维艰,裙带和衣摆斜飞向南,露出一双浅色绣鞋。 还未走进玉照苑, 就见一峨冠博带的矍铄老者出现在门口,由青岑亲自迎入。 观青岑的态度,应是一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权臣。 稍一打听才知,那人便是五军都督之一的袁启弘,秦菱的外祖父。 宁雪滢去往三层,直等卫湛回来,才跟在卫湛身后一同进了书房。 既是贵胄前来,应是极要紧的大事,其余人识趣地退避开,等袁启弘离开,宁雪滢才走进内室,换去香茗和点心。 端起托盘时,沉甸甸的重量令宁雪滢意识到,主人和客人都没什么“胃口”。 卫湛背对书案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宁雪滢嘴上不敢多问,心里有些猜测,约摸与郑先生有关。 近些年,北边境时常受到敌军滋扰,郑先生主张扩大地方招兵的职权,在民间铨选武将,厉兵秣马,而以袁启弘和秦菱为首的臣子想要将更多的兵权掌控在朝中。 郑先生的入仕,势必会使朝堂暗流涌动。 作为解语花,宁雪滢没去打扰沉思中的卫湛,而是走出书房,让人取来桂花酒。 恰巧青橘也在,不禁问道:“世子不是刚饮过茶?” 宁雪滢淡笑,“未曾动用。” 有客在时,世子没有传酒,说明并无饮酒的兴致,青橘担心宁雪滢擅作主张引来世子爷的不满,立即看向立在门旁的青岑,以目光示意他来拿主意。 青岑扬了扬下巴,“去取来吧。” 世子没兴致的话,自然不会饮用,无妨的。 一侧的侍从立即小跑向灶房。 宁雪滢维持淡笑一直等到侍从端来酒,才施施然走进内室。 人不会一直沉浸在思忖里,尤其是日理万机的世子。 宁雪滢放托盘在窗边食几上,掐了两刻钟,柔声问道:“世子可要饮些桂花酒?” 桂花酒有驱寒暖胃的功效,身体舒坦了,心绪也会转好,虽然不知卫湛有无烦心事。 卫湛被她拉回思绪,低头按了按额骨,余光瞥见身侧的女子搓揉起掌心,待他侧眸时,头维穴上已落下温热的指腹。 女子按揉的力道适中,在他和多宝阁之间形成一道“暖风”,缓缓流淌。 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卫湛闭起眼,鼻端尽是花香。 宁雪滢卖力地按揉着,等感受到对方“柔化”在自己指尖。 过了许久,她松开手,绕到卫湛面前,扬起巴掌大的小脸,“世子可要饮些酒,再小憩一会儿?” 她并拢双手,掖了掖卫湛的宽袖,“微醺怡情,就当是为了我,世子饮一些。” 就当是为了她。 这话可过于玄妙。 她水眸清泠泠,声音浸蜜,吴侬软语,脆生生又含着温软,很难不让人心软。 卫湛拍开她攥在自己袖口的小手,起身绕开书案。 宁雪滢站在椅子前发愣,正当这时,耳畔传来一道哂笑声。 “倒酒吧。” 宁雪滢会意,立即站起,却是头重脚轻晕乎乎的,幸得被一条强有力的手臂撑住背部。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只要一个附身一个仰头就能闻到彼此的气息,可一瞬过去,暗昧削弱,宁雪滢没有仰头,只是柔柔地解释起自己为何会头晕。 卫湛没有计较,松开手臂退后一步,目视宁雪滢捧起酒盏,面露窃喜,满眼都是对他的向慕,将讨好之势发挥到极致。 “世子浅尝些。” “不是劝酒?” “自然不是,品酒不宜多,宜在怡情。” 看她如此,卫湛掐住她一侧脸颊,轻轻捏了捏,似在提醒她别得意。 宁雪滢任他掐着,眯起被掐一侧的杏眼,乖软至极。 有什么在心底沉溺,溺毙了努力克制的冷情,卫湛无意识地轻掐女子的腮,久久没有松开。 这显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连他都理不清的纠缠和情愫。 当那块被掐的香腮泛起红晕,他立即松开手,复又以指尖接近,却在触碰的一刹抽离。 没有替她揉一揉。! 第 93 章 男人单手托腮杵在扶手上,好整以暇地迎上女子探究的目光,虽肆意,脸上却并无玩味之意,“怎么,后悔了?” 宁雪滢摇摇头,“对世子,我不会后悔。” 听此,男人“哦”了声,尾调上扬,“何意?” “您明白的。” 您? 男人笑开,缓缓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擒着若有似无的笑,“我说,你是不是太见外了?” 被暗影笼罩,宁雪滢向后退去,却在下一瞬被勾住腰肢,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去,随即落入一方结实的胸膛。 被抱住的一瞬,她仰起头,融入男人幽深的眼底。 含着佻达笑意,男人用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细细摩挲,“都亲过几次了,还要见外?” “我想您误会了。”宁雪滢面颊泛红,扭动起来,试图脱离他的桎梏,也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男子与卫湛的不同。 卫湛如雪松,而这个男子如暗夜的夹竹桃,不易靠近。 纠正一次没见她有所改进,男人含笑不语,蓦地扣住她的后劲,拉近彼此距离,“再用您称呼我,大可试试。” 距离再次被拉近,宁雪滢咽咽嗓子,扭过头想要避开对方灼热的呼吸,奈何那点拒绝不痛不痒,在被吻住的一刻,唇肉微凉。 “你......你是谁......别......” 唇齿厮磨,呼吸被掠夺,她费力启唇,却尝到湿滑的舌。 男人重重吸吮,毫不客气,在餍足后侧开脸,抿了抿菱唇上的口津,“卫九,记住这个名字。” 说完,以指尖辗转在女子细白的脖颈之上。 “还有,告诉你一件事,你或许会有兴趣。卫湛要为楚家女儿挡桃花,说不定会假戏真做。” 有时候,卫九也非事事帮着卫湛,偶尔会稍作戏弄,尤其是不爽的时候。 宁雪滢只觉天旋地转,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男人将她打横抱起,平放在屏风后的小榻上,又脱去自己的锦靴,躺在一侧,撑头看着女子安静的容颜。 待到心口再度传来不适,他喃喃一声,像在自语,随后枕着手臂躺下,渐渐合上眼帘。 待男人再次睁开眼,已恢复沁雪的清冷。 待看到榻上缓缓醒来的女子时,不可抑制地扣紧指骨,发出清晰的声响。 四目相对,一个冷然,一个懵懂。 可宁雪滢还是敏锐察觉出他的异样,“世子?” “嗯。”发现她唇上留有的牙印,卫湛的黑瞳变得更为浓稠。 尴尬流淌在彼此之间,却非因为风月暧昧。 宁雪滢不知该如何缓解这份莫名的僵持,却在开口之际,又被堵住红唇。 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她微微瞠目,不可置信于卫湛的失控。 前世的他,也曾在床笫间为她失过控,就是这般模样,她记得很清。 “世子......先放开我......” “怎么?” 想起卫九的话,宁雪滢问道:“你有意楚家小姐?” 卫湛一愣,想到什么,拉过宁雪滢再次封住她的唇,“别听他胡扯。” 不过是应付楚老首辅的人情罢了,他会想办法帮楚家摆脱这桩婚事,但既然她介意,他全程不会与楚家小姐有任何往来。 口壁被攻占,宁雪滢皱巴着一张小脸,攥紧榻上的白绒毯子。 不知过了多久,卫湛松开气喘吁吁的女子,将她按进怀里,这一刻,他清晰感受到妒火在腹腔的灼感。 可他没有解释什么,只安静地拥着女子,第一次将心事写在眉宇间。 之后的几日,宁雪滢都未见到卫湛,直至霜降。 这日回到前院房舍,窗缝透进的风冻得她直抖索,也恍然想起,快要立冬了。 是久居边关的奕王归朝,皇子们都在接连为其接风,也包括卫湛。 她趴在桌上,懒懒拨弄着一盆菖蒲,随后取出纸笔,一个人坐到池塘边作画。 卫湛喜芙蕖,可立冬时节,青翠渐褪,满池碎萍。 但这难不倒宁雪滢,既要投其所好,就要另辟蹊径。 曛黄映飐滟,伊人低额落笔,宛如夕暾中一株芙蕖,比画纸上的还要娇艳。 画好六张形形色色的芙蕖,宁雪滢托人送去了青橘的手里。 宫外最热闹的春思楼内,八珍玉食无人动,芳醇美酒一晌空。 琴瑟奏乐,嬿婉旋舞,气氛和乐。 已回朝多日的奕王坐在上首,漫不经心低欣赏着舞池中的美人,耳边是朝臣们的晏晏笑语,多是恭维的话,但面上并无被取悦之色,偶尔瞟一眼也在上首的卫湛卫湛。 余光瞥见奕王瞧了过来,卫湛举起金盏,淡笑道:“皇叔请。” “世子客气了。” 奕王半起身,因伸腰碰盏的动作,松松垮垮的衣襟倾斜,露出硕大的胸肌,将近四旬的年纪,仍旧放荡不羁,昂藏健壮,透着几分野性。 这时,有舞姬赤足走向各个食桌,以臂弯披帛勾住看客们的颈,俏皮地逗弄者看客,引得满座呵笑。 当一抹水蓝薄纱掠过卫湛眼前时,一记剑影闪现,隔断一截披帛,吓得舞姬娇倒在地。 青岑收回剑身,冷冰冰瞪了一眼花容失色的舞姬。 卫湛依旧在执盏慢慢饮啜,未见不悦,没有破坏其余人的“兴致”。 这是陛下设的宴,面上还需过得去。 钟鸣鼎食中的纸醉金迷,对他早已见怪不怪,但眼底到底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 深夜生浩露,卫湛下了马车,乘步辇入宫,云青色长衫上带着深秋的寒凉。 轿夫抬着步辇抵达玉照苑时,卫湛垂下支颐的右手,正遇青橘笑脸相迎。 “世子万福。” 卫湛径自越过她,没有多瞧一 眼。 内室每日会开窗通风,但除了夏日,每晚都会在卫湛回来前关闭,可今夜北风入室,吹起窗边一摞画纸,恰有一张飞旋至脚边。 卫湛低头看去,眸光一顿。 青岑立马捡起画纸呵斥起珠帘外的青橘,“怎么不关窗?” 青橘立即赔起不是,“是奴婢失职,奴婢这就去领罚。” 说着快步退出望月阁,生怕卫湛与她计较,丢了守夜一职。但想想都知,卫湛不会再这件小事与她一个小小的侍女计较,这种计较的活计都是由青岑负责的,而青岑绝不会真的与青橘计较这次的“失职”。 卫湛走到书案前落座,语气寻常,“拿过来吧。” “这......” 青橘嘴上卡顿着,脚步却未有半分犹豫,将画纸平平整整地摆放在案面之上。 浮萍满池中,早已凋敝的藕杆、荷叶歪斜耷拉,呈现出秋之萧瑟,却也惟妙惟肖地呈现出了秋的萧瑟。 两者并不矛盾。 卫湛一张张翻看,随后看向青橘,“谁做的?” 青橘笑得讪讪,“回世子,是滢儿姑娘。” 卫湛向后靠去,面色如常,“收了她多少好处?” “奴婢哪儿敢啊!是滢儿姑娘担心自己被世子忘却,托人送来的!”青橘故作委屈,心里却明镜,世子没有动怒,也不好动怒。 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世子连笑意都淡了许多,想必与滢儿不在跟前有关。 卫湛单手搭在桌边,指尖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良久淡淡道:“请她过来。” 朔风淅淅吹起裙摆,宁雪滢压了压裙面,快步跟在青橘身后,想赶在夜澜前跟卫湛说说温存话儿。 来到书房,与守在门口的青岑点头示意,她打帘走出去,于微弱灯火中见一人身披鹤氅,手持书卷端坐圈椅上,身形笔挺,皎白如月。 看卫湛墨发半绾,仅以一根花梨木簪固定,想来是已经沐浴了。 宁雪滢上前两步福福身子,眨着盈盈水眸欲言又止。 卫湛抬眼,静静睇视火光之外女子,半晌落目回书卷,“傻愣着做什么?” 宁雪滢心里是有气儿的,怪他故意拿把她,可本她还是乖顺上前,弯腰捋开男人贴在一侧下颌上的一缕发。 墨发划过指尖,黑柔如绸,与他的心不同,虽黑却硬。 宁雪滢腹诽,面上露出无害浅笑,连睫毛轻颤得都恰到好处,温柔至极。 “世子可心念我了?” 没等卫湛开口,她以食指点在男人唇峰,借着夜色遮掩怯怕,怯怕自己被无情推开。 “肯定没有。”她语含失落,颇为怪嗔,“如若不然,怎会不传我过来呢!” 女子指腹萦绕点点冷香,不知涂了什么香料,换作别人,是会被视为暗藏歹心,是会被带下去严审的,可换作宁雪滢,又是另一般情形。 他们之间,若有似无隔着一层纱, 由暗昧交织。 卫湛拿开她的手,抿了下薄唇,喉结轻滚间吐出两个字:“放肆。” 轻飘飘的没什么威严,确切说是根本没想斥责她,甚至是......享受的,只是当局者不愿承认罢了。 宁雪滢委屈巴巴直起腰,心口怦怦跳动,渐渐和缓。那是由她在卫湛底线上反复试探的不确信引起的。 “世子身上有酒味。” 卫湛没来由以为她在嫌疑,非但没有恼火,反而脱口想要解释,却至住了话音。 “冲淡了,很好闻。”宁雪滢很快找补一句,听得出是在拍马屁。 意识到自己被她的喜厌左右,卫湛无意识地磨了磨后牙槽,在她欲要告退时,一把拉住她的细腕,轻轻一带,带至跟前。 宁雪滢站立不稳,倾身弯腰,不解地对上男人的琉璃眸。 “世子有何......啊......” 后臀被人拍了下,她瞠大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正气的男人,哪里会想到,适才短暂的一下,出子他手。 这人,怎么还动手了? 卫湛惩罚似的拍完宁雪滢的臀便松开了手,一派朗月清风,叫人看不出半分僭越之意,耳尖却悄然蔓延开薄红。 宁雪滢咬住腮肉,才忍住没去计较,与这人计较,讨不来半分好处。 “那世子早些安置。” 她转而笑开,准备离开内室,可没等走出两步,就被一股力道牵制住手腕,整个人向后倒去,臀部一硌,坐在了卫湛的腿上。 紧接着,身体被扭转,面朝卫湛。 盈盈秋目映出男人清晰的轮廓。 心口止不住地狂跳,宁雪滢抬眼,不确定地问道:“世子抱着我作甚?” 以卫湛往日的品行为人,断不会轻薄人,今日所为,已是僭越了。 看着眼前慌张却故作镇定的女子,卫湛平静二十多年的心泛起波澜。 美人吐气如兰,连头发丝都似柔情的芦苇情丝,摇曳在心河。 兰气拂过,滟滟生波。 想起她唇上留有的齿痕,卫湛攥在她腕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他可算计得过任何人,却唯独算计不过另一个自己,一个试图打破他所有克制的“影子”。 而那道“影子”,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女子。 想到此,说不出的酸涩逐渐发酵,他攥紧女子的腕,不放她逃离,就那么倾身靠过去,衔住她因惊讶略张开的唇。 微凉袭来时,宁雪滢倒吸一口气,僵硬的忘记反应,更忘记回应。 唇齿被撬开,她被一再推入坚硬的胸膛,直至呼吸艰难才哼唧着做出反抗。 卫湛松开她,无意识抿了抿微湿的唇,眸光水洗般清澄,细细看会发现里面含着点点涟漪。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哑然,最终还是卫湛打破这份尴尬,主动给出承诺:“我会负责 。” 闻言,宁雪滢非但没有长久所期得以实现的开怀,反而有些莫名,“只因世子一时迷乱欺负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吗?” 她要的可不是他的负责。 她要他的心,若是得不到,宁愿连同这个人一同排斥。 她“胃口”很大,想要以相爱的方式白头偕老,而非一时冲动许下不走心的诺言。 这是宁雪滢第一次在卫湛面前展露出倔强,认真,计较,毫不马虎。 可卫湛喜欢她这份计较,为他而计较。 粗粝的指腹抚上女子娇嫩的脸蛋,一下下刮磨,他平静开口,强而有力的心却怦怦跳个不停,“我是迷乱了,为你迷乱。” 正当宁雪滢品味不出话里的具体含义时,男人忽然靠在她的颈窝,倾斜过身体的重量。 “我想要你。” 若话语能化为抚琴的手,这句话无疑拨动了宁雪滢的心弦,引得阵阵颤音。 她稍稍偏头,避开男子的玉冠,压制着嘴角的笑问道:“何时起?” “很早很早以前。” “有多早?” 换作以前,卫湛定是不会回答旁人傻傻的问题,可此刻不同,每一句对话都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和舒悦,他搂紧女子,感受那抹小小的娇躯在怀里融化,缠绕住他,“不确定。” 宁雪滢顺着他的力道窝进他怀里,美目含情,有着不自知的温柔,“那现在呢?” “喜欢得紧。” “我出身贫寒,按理儿入不了高门,世子打算纳我为妾?” 既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不要模棱两可的试探,而是想要卫湛确切的回答,也知他能说到做到。 又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卫湛难以自控地闻着她颈间的清香,哑声回道:“我不纳妾,对你,明媒正娶。” 那一刻,宁雪滢彻底寻回前世的卫湛,那个一心想要将正妻之位捧给她的卫湛,那个想与她厮守却含恨而终的卫湛。 宁雪滢庆幸重生的是自己,一切遗憾都能够由她来弥补。 可有些秘密,她想要对他坦诚,只是有些不合时宜。 情浓缱绻,她想要带他沉沦。 “卫湛。” 听她唤了他的名字,卫湛直起腰身,定定凝睇她,没有急着询问所为何事,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宁雪滢转头,慢慢靠近,与之鼻尖抵鼻尖,“你想要我?” “嗯。” “那你抱我去帐子里。” 相比他,她或许更想要他,抚摸前世那个她来不及多看一眼的清正次辅。 卫湛却哑然,他所言的“要”,自是情爱与灵魂的双重交融,可明媒正娶,亦是他许给她的承诺。 言出必行。 再次抚上女子的脸,拇指一点点靠近她的唇角,卫湛像是在安抚她不安的情绪,也不知怎就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而非急切于床笫之事。 “不急,留到大婚夜。” 宁雪滢覆上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来到她最为柔软之处。 他们前世经历过风花雪月,她早已了解他在床笫上的习惯。 他的隐忍,会转变会更为狂狷的索取。 使她无力招架。 握笔杀伐的玉手在触及一抹柔软时颤了指尖,呼吸随之加重,卫湛抽回自己的手,脱离了那只温热的小手,将不安的姑娘拥进怀里,以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收紧手臂,缓释着没有预计到的躁意。 “再等等。” “哦......” 宁雪滢讷讷回答,幽叹一声。 总不能将人绑缚到床上去,她也没那个力气和脸皮。 他既然忍得住想等,那就再等等,今生,他们有大把时光,不会被外力所阻断。 “阿湛,我想唤你阿湛。” “好。” “那你唤我什么?” 卫湛低眸,认真道:“滢儿。” 宁雪滢靠在他的肩头轻叹,“也可以唤我雪滢,宁雪滢。” 当听得这个名字时,卫湛的脑海掀起莫名狂澜,人也跟着轻晃了下。 他稳住自己,对怀里的女子多了猜测。 显然,在初遇时,她对他隐瞒了身份。 “令尊是......” 宁雪滢本不想破坏良辰美景,可他们没有行风花雪月之事,又已挑破身份,不妨趁机坦诚,以免来日生出间隙。 今生,她断不会与他有间隙,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不会因为想要弥补前世遗憾就衰了红颜、白了青丝,赔了韶华落得一场空。 “家父是大同镇总兵宁嵩。” 卫湛微愣,素来一叶知秋的他整理起思绪,猜测起宁雪滢接近他的用意,可拥着宁雪滢的力道丝毫不减,反而加重了些,像是怕她随时消失。 被勒得有些不舒服,宁雪滢扭了扭身子,犹豫片刻,徐徐讲起自己的秘密。 来自前世的秘密,以及前世关于背叛的真相。 许久许久,宁雪滢从他怀里抬头,盯着他被灯火映亮的下颌,“我都口干舌燥了,你倒是给句准话,能否......” 能否接受前世的“背叛”。 卫湛依旧凝着她,有着她猜不透的深沉,“口干?” “嗯。” 正当宁雪滢以为卫湛会起身为她取杯水时,男人再度倾身,精准堵住她的口,以口壁的湿润滋润她,也给予了她关于前世的回应。 虽不记得前世,但他信她所言。! 番外:如果雪滢重生13 翌日清高气爽,宁雪滢独自去往伯府栽植不久的一片梅林。宫粉、玉蝶、绿萼等绽放时必是争奇斗艳。 宁雪滢习惯观察花枝的形态,以便作画。 今日心情极好,她取出画板,坐在梅林中起笔。 大夫人葛氏于昨夜听长子提及了宁雪滢的身世,也知长子想要成婚的心思,喜上眉梢,看待宁雪滢也愈发喜爱,一大早便张罗着要替宁雪滢换一座院子居住,以免失了礼节,日后在亲家那里落下话柄。 入夜,正当宁雪滢来了兴致准备秉烛作画时,房门忽被叩响。 微晃的灯笼下,青岑抱臂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但嘴角泄露了他维系的沉稳。 “世子请姑娘过去一趟。” 宁雪滢不自觉发出了疑惑,哪会想到才隔了一日又要她过去。如今两人已经定情,免不了干柴烈火的“摩擦”。 那不是折磨她吗? 宁雪滢笑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岑抱拳咳了咳:“姑娘还是过去自个儿问世子吧。” 宁雪滢也不为难他,简单收拾后便随之赶往玉照苑,一路上都在狐疑,生怕即将面对的人是卫九。 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而卫九大抵是因前世的“背叛”而衍生,但他们的性子差别甚大,让她无力招架。 相比卫湛,卫九少了笼在银月中的清隽感,多了冶艳和瑰魅。 抵达玉照苑,宁雪滢像往常一样叩响书房的门,随后独自推门走进,发觉里间有水汽弥漫,热气腾腾。 一人坐在浴桶中,左臂轻搭桶沿,上臂凸起紧实肌肉。 宁雪滢眨了眨黑睫,扭头看向门外的青岑,“世子在沐浴,那我该回避一下。” 见她呆呆的模样,青岑摸摸鼻尖,尾调上扬,“世子请姑娘进去呢。” 宁雪滢进退不是,之前不是没有想要越雷池的举动,如今反倒拘谨了,毕竟卫湛执意要在成婚当日完成周公之礼。 她迈开步子跨进门槛,刚反手带上门,就听得一声轻笑。 “我帮了你,讨要些好处不为过吧?” 从进门起,宁雪滢就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席卷而来,此刻更是笃定,眼前的男子是卫九,而非卫湛。昨夜,她也从卫湛的口中得知了有关卫九的事,对他也算不再陌生。 像是没当回事儿,她依旧笑吟吟的,“小伯爷想要什么好处?” “你唤我什么?” 宁雪滢站在距离浴桶不到三尺的距离耸了耸肩,“小伯爷,与世子的称呼区分,以免弄混。” 只听“哗啦”一声,一道人影从浴桶站起,扯过一件丝滑的绸衣罩在身上,大咧咧地走了过来,赤脚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水渍脚印。 别看男子年纪尚轻,但身量极高,宁雪滢与之对视时是需要仰头的,也刚好瞧见墙角架格上排摆着一排彩釉工艺摆件。 听卫湛说,都是 卫九亲手制作的。() 宁雪滢向后退去,贝齿轻启,小伯爷自重。 ∞怡米的作首发更新,域名[ “咱们可是老熟人了。”卫九停下来,抱臂挑起眼梢,带着揶揄。 宁雪滢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不轻不重剜他一眼。 池中散落花瓣,泡入水中不久就会沾染花香,宁雪滢闻到一股兰香,是卫湛会喜欢的蕙兰和小苍兰掺杂的味道。 “咱们不是。” “不是的话,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身边不留外人,靠近者,一律”卫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有所指。 宁雪滢一副受教的模样,“多谢小伯爷提醒。” 卫九扯了扯唇,透着森森之意,越过他走向里间。 宁雪滢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眉斜瞥一眼珠帘之内,见那人的身影晃动在帷幔上,想是正在入寝。 漏刻中的浮舟不停晃动,宁雪滢却是一动不动,比平日站得还要笔直。 可心里远没有明面上淡然,日后,要如何与这个家伙相处? 总不会忽视掉,也忽视不掉。 然而,等她刚要离开,珠帘内突然传出男子的声音,低沉清越,漫不经心。 “进来。” 随即又道:“敢走一个试试?” 宁雪滢打帘走进内室,见卫九正站在熏炉前掐香,于是走了过去挽起袖,“还是我来吧。” 暖融灯火中的世子身穿霜白中衣,温文儒雅,还有一抹高处不胜寒的孤冷,是宁雪滢见过最具气韵的人,情绪心性也极为稳定,可此时此刻身上的那股不羁,与平日的卫湛大大不同。 离得近了,卫九闻到一股花香,视线定格片刻,“再去把灯灭了。” “小伯爷先睡。” “熄了。” 宁雪滢不情不愿走到铜灯前,一一熄灭其上的蜡烛,又走到书桌前,吹灭了内室最后一盏烛火。 屋里陷入黑寂,她的视野也随之昏暗,转身之际撞在一抹高大的人墙上,不由向后仰去,靠在了桌边。 察觉出是卫就,她想要从侧面逃离,却被那人环住腰身,被迫侧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放开我。” 月光透过半启的窗,倾洒在两人身上,闪烁着点点银色,女子身上的花香经黑夜发酵愈发浓稠。 卫就单手抓住她两只推搡的小手,懒懒笑道:“再动一下?” 宁雪滢嘟囔道:“还请小伯爷自重。” 卫九没理,他替卫湛争取来的媳妇,也该是他的。 微微曲膝,将人扛上肩头,他大步走向小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宁雪滢离开书房时,唇瓣微肿,衣衫也有些凌乱,就连步履都是匆匆的。 趁着夜色,她避开数十视线,径自回到葛氏为她安排的小院,甫一走进房门就提起白瓷壶,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露在衣裙外的皮肤,明显有一处咬痕。 那人的低笑声犹在耳 () 畔—— “卫湛的就是我的。” 寅时未破晓,云雾亦未销,晨曦赫赫前的昏暗染了缕缕绀蓝。 青岑端着托盘等在帘外,待内室传来晨起声,刚要入内,瞧见宁雪滢款款走来。 正房的床帐内,刚刚醒来的男人独自静坐,腰间搭着锦缎薄被,露出穿着中裤的笔直长腿。 青岑不敢直视,站到床边呈上托盘,服侍卫湛洗漱。 卫湛起身走到屏风后,展臂由青岑更换起朝服。 宁雪滢观察了会儿,确定这人是卫湛,不禁唏嘘前世今生的因果。 正怔愣着,男人淡淡开了口,屏退了服侍在侧的青岑,独自整理起仪容。 既是卫湛,宁雪滢没想着扭捏,快步走上前,如同妻子在对待即将去上朝的丈夫,“我来替你更衣。” 卫湛的朝服繁缛庄重,除了青岑,未经过他人之手,见她如此,卫湛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给予了拒绝。 宁雪滢揉了揉额,心绪复杂地露出笑颜。 还是无法将他与卫九重叠看待。 上朝前,卫湛习惯性食用些清粥小菜,待早膳呈上,他带着宁雪滢落座,不紧不慢地食用着。 用膳后,见宁雪滢还留在内室,卫湛从椸架上扯下一件华贵的裘皮氅衣,披在宁雪滢的肩上,“天凉了,留着穿。” 氅衣很大,宁雪滢被围在其中。 门外的青岑偷瞄一眼,心思飞转。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卫湛淡淡的声音传入耳畔。 “青岑,开路。” 青岑立即收敛思绪,走到玉照苑门前引路。 傍晚,天气转冷,宁雪滢背着药箱从府外回来,放下装满的药箱,接过青橘递来的湿帕擦手。 这时,一个侍女跑了过来,“宁姑娘留步,大夫人有请。” 宁雪滢顿住步子,将身上的氅衣塞进青橘的手里,托她暂时保管,自己则快步去往二进院。 二进院的正房内,葛氏倚靠如意枕上,丰容盛鬋的模样,保养得极好。 一见宁雪滢走来,立即眉开眼笑,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子是个难能一见的美人。 两人坐在软榻上聊起家常,没有要紧事,直至葛氏差人取来一枚点翠鎏银花簪,亲手插在了宁雪滢的发鬟上。 宁雪滢才恍然,准婆母在对她示好。日后有这样的婆母,也算她的福气。 这时,仆人禀告,说是世子爷回府了,正在屋外等候请安。 “今儿还真是早呢。”葛氏抬了抬手,“快请世子进来。” 少倾,换了常服的卫湛带人走了进来,作了一揖,“孩儿给母亲请安。秋日干燥,孩儿特让青岑备了梨膏,为母亲润肺。” “吾儿有心了。”葛氏让人为长子看座,拉着两个年轻人聊起日常闲事。 管事嬷嬷接过青岑呈上的绿釉八宝纹盅。 宁雪滢坐在一旁,观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知眼前人是卫湛,而非卫九。 等卫湛起身离开,她忙朝葛氏施礼,迈开步子追上去,勒紧细腰的裙带随风旋飞,一下下拂过男子的衣摆。 长长的曲廊上,她一直低头走路,直到头顶撞在前面男子的背脊,才赫然抬头。 不知何时,廊上只剩下他们三人,青岑还识趣地向后退去。 看了一眼她的额头,卫湛抬手替她揉了揉。 廊外细雨绵绵,打蔫了并蹄莲,过不了几日,满园斑斓就会褪尽,步入红衰绿减的深秋。 没有大氅遮蔽风雨,宁雪滢身上的衣衫略显单薄。 卫湛垂下手,继而迈开步子,周身的气韵依旧凛然威严,嘴角却衔着若有似无的淡笑,不自知的笑意。 廊外雨丝连成线,没有停歇的迹象,宁雪滢一直跟在卫湛身后,走了许久许久,像是长廊没有尽头,却无需担忧没有雨具,世子爷所到之处,早已落了无数视线,随时准备献殷勤。 深深府邸,只有在卫湛身边,宁雪滢才是最松弛和心安的。! 怡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番外:如果雪滢重生13 翌日清高气爽,宁雪滢独自去往伯府栽植不久的一片梅林。宫粉、玉蝶、绿萼等绽放时必是争奇斗艳。 宁雪滢习惯观察花枝的形态,以便作画。 今日心情极好,她取出画板,坐在梅林中起笔。 大夫人葛氏于昨夜听长子提及了宁雪滢的身世,也知长子想要成婚的心思,喜上眉梢,看待宁雪滢也愈发喜爱,一大早便张罗着要替宁雪滢换一座院子居住,以免失了礼节,日后在亲家那里落下话柄。 入夜,正当宁雪滢来了兴致准备秉烛作画时,房门忽被叩响。 微晃的灯笼下,青岑抱臂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但嘴角泄露了他维系的沉稳。 “世子请姑娘过去一趟。” 宁雪滢不自觉发出了疑惑,哪会想到才隔了一日又要她过去。如今两人已经定情,免不了干柴烈火的“摩擦”。 那不是折磨她吗? 宁雪滢笑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岑抱拳咳了咳:“姑娘还是过去自个儿问世子吧。” 宁雪滢也不为难他,简单收拾后便随之赶往玉照苑,一路上都在狐疑,生怕即将面对的人是卫九。 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而卫九大抵是因前世的“背叛”而衍生,但他们的性子差别甚大,让她无力招架。 相比卫湛,卫九少了笼在银月中的清隽感,多了冶艳和瑰魅。 抵达玉照苑,宁雪滢像往常一样叩响书房的门,随后独自推门走进,发觉里间有水汽弥漫,热气腾腾。 一人坐在浴桶中,左臂轻搭桶沿,上臂凸起紧实肌肉。 宁雪滢眨了眨黑睫,扭头看向门外的青岑,“世子在沐浴,那我该回避一下。” 见她呆呆的模样,青岑摸摸鼻尖,尾调上扬,“世子请姑娘进去呢。” 宁雪滢进退不是,之前不是没有想要越雷池的举动,如今反倒拘谨了,毕竟卫湛执意要在成婚当日完成周公之礼。 她迈开步子跨进门槛,刚反手带上门,就听得一声轻笑。 “我帮了你,讨要些好处不为过吧?” 从进门起,宁雪滢就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席卷而来,此刻更是笃定,眼前的男子是卫九,而非卫湛。昨夜,她也从卫湛的口中得知了有关卫九的事,对他也算不再陌生。 像是没当回事儿,她依旧笑吟吟的,“小伯爷想要什么好处?” “你唤我什么?” 宁雪滢站在距离浴桶不到三尺的距离耸了耸肩,“小伯爷,与世子的称呼区分,以免弄混。” 只听“哗啦”一声,一道人影从浴桶站起,扯过一件丝滑的绸衣罩在身上,大咧咧地走了过来,赤脚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水渍脚印。 别看男子年纪尚轻,但身量极高,宁雪滢与之对视时是需要仰头的,也刚好瞧见墙角架格上排摆着一排彩釉工艺摆件。 听卫湛说,都是 卫九亲手制作的。() 宁雪滢向后退去,贝齿轻启,小伯爷自重。 ∞怡米的作首发更新,域名[ “咱们可是老熟人了。”卫九停下来,抱臂挑起眼梢,带着揶揄。 宁雪滢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不轻不重剜他一眼。 池中散落花瓣,泡入水中不久就会沾染花香,宁雪滢闻到一股兰香,是卫湛会喜欢的蕙兰和小苍兰掺杂的味道。 “咱们不是。” “不是的话,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身边不留外人,靠近者,一律”卫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有所指。 宁雪滢一副受教的模样,“多谢小伯爷提醒。” 卫九扯了扯唇,透着森森之意,越过他走向里间。 宁雪滢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眉斜瞥一眼珠帘之内,见那人的身影晃动在帷幔上,想是正在入寝。 漏刻中的浮舟不停晃动,宁雪滢却是一动不动,比平日站得还要笔直。 可心里远没有明面上淡然,日后,要如何与这个家伙相处? 总不会忽视掉,也忽视不掉。 然而,等她刚要离开,珠帘内突然传出男子的声音,低沉清越,漫不经心。 “进来。” 随即又道:“敢走一个试试?” 宁雪滢打帘走进内室,见卫九正站在熏炉前掐香,于是走了过去挽起袖,“还是我来吧。” 暖融灯火中的世子身穿霜白中衣,温文儒雅,还有一抹高处不胜寒的孤冷,是宁雪滢见过最具气韵的人,情绪心性也极为稳定,可此时此刻身上的那股不羁,与平日的卫湛大大不同。 离得近了,卫九闻到一股花香,视线定格片刻,“再去把灯灭了。” “小伯爷先睡。” “熄了。” 宁雪滢不情不愿走到铜灯前,一一熄灭其上的蜡烛,又走到书桌前,吹灭了内室最后一盏烛火。 屋里陷入黑寂,她的视野也随之昏暗,转身之际撞在一抹高大的人墙上,不由向后仰去,靠在了桌边。 察觉出是卫就,她想要从侧面逃离,却被那人环住腰身,被迫侧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放开我。” 月光透过半启的窗,倾洒在两人身上,闪烁着点点银色,女子身上的花香经黑夜发酵愈发浓稠。 卫就单手抓住她两只推搡的小手,懒懒笑道:“再动一下?” 宁雪滢嘟囔道:“还请小伯爷自重。” 卫九没理,他替卫湛争取来的媳妇,也该是他的。 微微曲膝,将人扛上肩头,他大步走向小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宁雪滢离开书房时,唇瓣微肿,衣衫也有些凌乱,就连步履都是匆匆的。 趁着夜色,她避开数十视线,径自回到葛氏为她安排的小院,甫一走进房门就提起白瓷壶,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露在衣裙外的皮肤,明显有一处咬痕。 那人的低笑声犹在耳 () 畔—— “卫湛的就是我的。” 寅时未破晓,云雾亦未销,晨曦赫赫前的昏暗染了缕缕绀蓝。 青岑端着托盘等在帘外,待内室传来晨起声,刚要入内,瞧见宁雪滢款款走来。 正房的床帐内,刚刚醒来的男人独自静坐,腰间搭着锦缎薄被,露出穿着中裤的笔直长腿。 青岑不敢直视,站到床边呈上托盘,服侍卫湛洗漱。 卫湛起身走到屏风后,展臂由青岑更换起朝服。 宁雪滢观察了会儿,确定这人是卫湛,不禁唏嘘前世今生的因果。 正怔愣着,男人淡淡开了口,屏退了服侍在侧的青岑,独自整理起仪容。 既是卫湛,宁雪滢没想着扭捏,快步走上前,如同妻子在对待即将去上朝的丈夫,“我来替你更衣。” 卫湛的朝服繁缛庄重,除了青岑,未经过他人之手,见她如此,卫湛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给予了拒绝。 宁雪滢揉了揉额,心绪复杂地露出笑颜。 还是无法将他与卫九重叠看待。 上朝前,卫湛习惯性食用些清粥小菜,待早膳呈上,他带着宁雪滢落座,不紧不慢地食用着。 用膳后,见宁雪滢还留在内室,卫湛从椸架上扯下一件华贵的裘皮氅衣,披在宁雪滢的肩上,“天凉了,留着穿。” 氅衣很大,宁雪滢被围在其中。 门外的青岑偷瞄一眼,心思飞转。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卫湛淡淡的声音传入耳畔。 “青岑,开路。” 青岑立即收敛思绪,走到玉照苑门前引路。 傍晚,天气转冷,宁雪滢背着药箱从府外回来,放下装满的药箱,接过青橘递来的湿帕擦手。 这时,一个侍女跑了过来,“宁姑娘留步,大夫人有请。” 宁雪滢顿住步子,将身上的氅衣塞进青橘的手里,托她暂时保管,自己则快步去往二进院。 二进院的正房内,葛氏倚靠如意枕上,丰容盛鬋的模样,保养得极好。 一见宁雪滢走来,立即眉开眼笑,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子是个难能一见的美人。 两人坐在软榻上聊起家常,没有要紧事,直至葛氏差人取来一枚点翠鎏银花簪,亲手插在了宁雪滢的发鬟上。 宁雪滢才恍然,准婆母在对她示好。日后有这样的婆母,也算她的福气。 这时,仆人禀告,说是世子爷回府了,正在屋外等候请安。 “今儿还真是早呢。”葛氏抬了抬手,“快请世子进来。” 少倾,换了常服的卫湛带人走了进来,作了一揖,“孩儿给母亲请安。秋日干燥,孩儿特让青岑备了梨膏,为母亲润肺。” “吾儿有心了。”葛氏让人为长子看座,拉着两个年轻人聊起日常闲事。 管事嬷嬷接过青岑呈上的绿釉八宝纹盅。 宁雪滢坐在一旁,观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知眼前人是卫湛,而非卫九。 等卫湛起身离开,她忙朝葛氏施礼,迈开步子追上去,勒紧细腰的裙带随风旋飞,一下下拂过男子的衣摆。 长长的曲廊上,她一直低头走路,直到头顶撞在前面男子的背脊,才赫然抬头。 不知何时,廊上只剩下他们三人,青岑还识趣地向后退去。 看了一眼她的额头,卫湛抬手替她揉了揉。 廊外细雨绵绵,打蔫了并蹄莲,过不了几日,满园斑斓就会褪尽,步入红衰绿减的深秋。 没有大氅遮蔽风雨,宁雪滢身上的衣衫略显单薄。 卫湛垂下手,继而迈开步子,周身的气韵依旧凛然威严,嘴角却衔着若有似无的淡笑,不自知的笑意。 廊外雨丝连成线,没有停歇的迹象,宁雪滢一直跟在卫湛身后,走了许久许久,像是长廊没有尽头,却无需担忧没有雨具,世子爷所到之处,早已落了无数视线,随时准备献殷勤。 深深府邸,只有在卫湛身边,宁雪滢才是最松弛和心安的。! 怡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