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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内室,重新坐回临空对面。
临空重新为他们倒好茶,不等他们开口,自道:“何苑死后,两位施主都问过我,为何他说魏施主是他的意中人。”
“如今,我可以告诉施主答案了。”
魏明夷稍有一滞,偏头看向身旁的阿菩,他没想到她竟然也问过。
饶阿菩察觉到视线,有些不大好意思,捧着茶杯小啜一口。
见这般模样,魏明夷隐约想发笑。他重新打量临空,原以为之前他与自己说的,便已经是答案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何苑可曾说梦到过魏施主。”
魏明夷细细思过那夜,好像确实听过这么一嘴,于是点头。
“是了,梦到,便是见过,施主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可我不记得,我曾与他见过。”
临空淡淡摇头,双手合十,对一旁佛祖俯首,而后缓声开口:“两位可知大魏失踪了的那位活阎王,闻将军?”
活阎王,闻将军。
是那个说书先生口中的,战无不胜的玉面修罗,闻昭?
周魏两国长年因十六州,战事不绝,但其与大梁并未冲突,从前三国鼎立,相互制衡,如今两国交战,大梁不动声色,虽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但后时并无实际行动。
今上深晓国泰民安,对于百姓的重要性,即同为汉人,他不欲再起战火,也愿为那些饱受战乱的百姓们,提供一个安稳庇护。
毕竟,来梁安居,不论周、魏世家大户,还是普通百姓,增的都会是大梁国库。
放长线,钓大鱼,为帝者,目光自然长远。
柔然胡人虎视眈眈,汉人内忧外患,若大梁再乱了,可就白给胡人可乘之机。
如今独善其身,未必不是为了日后做打算,用今上的话说,便是:只有实力过硬,才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这样还有人不知高下,硬要犯我,那朕只好灭了他。
扯得远了些,饶阿菩晃晃脑袋,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来,与魏明夷相视一眼,有些不解,问:“闻昭闻将军……与何苑有什么关系啊?”
临空继续:“闻昭体质特殊,幼年拜入青云山,他有一师兄,名时山尘,此人洒脱无拘,生性乐观,被驱逐出山后,四海为家。何苑,便是在他路过大梁,浅收的玩乐弟子。”
饶阿菩没听懂,问:“什么叫玩乐弟子?”
魏明夷解释:“不是正式弟子的意思。”
“正是。”临空缓了片刻,再次启唇,“准确地说,是他救了濒死在河边的何苑。何苑,原叫何念生。施主该是知道,他好男风,这或许在繁华地界算不得什么,但可惜的是,他没生在那处,更没能力走出困住他的村庄。”
“村民迂腐,逼死了他所爱之人,又言语讥讽何家,甚至放火烧屋,生生烧死了何父何母。”
闻言,饶阿菩大骇,怒道:“这是杀人!”
临空淡淡一笑,轻道:“天高皇帝远,深山村落,无人替他们申冤。自此后何苑与妹妹相依为命,他妹妹自始至终都觉得是哥哥的错,是他害死爹娘,所以两人基本日日吵架。”
“那日她口不择言,说漏了嘴,何苑才道自己心爱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妹妹,逼死的。”
“他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对妹妹动了手。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夜她一宿未归,何苑出去寻时,看见她吊死在山脚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后面的故事不用再说,饶阿菩自然也猜想得到,她叹了声气,怪不得当时何苑会对她说出那些话。
临空不算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尤其是针对魏明夷这种逻辑条理比较清晰谨慎的人,他不像阿菩会沉浸故事本身,而是更注重结果,尤其是面对他想知道的东西。
魏明夷碰了碰鼻子,略微不耐,盯向临空:“和尚,挑重点讲。”旁边人啧了一声,他又立马改口:“大师。”
临空目光较为柔和地落在阿菩身上:“时山尘,剑道双修,道五术,山医命相卜,最擅卜,六爻。闻昭失踪后,他返还大魏,临行前来过报恩寺,赐与我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十六卦。”
“那卦名为,地火明夷。”临空转了视线,看向魏明夷,“到此,施主还对时山尘这个人,没有印象么?”
话毕,檀香燃尽,魏明夷脸上忽扯出一丝笑意,不咸不淡哼道:“说起地火明夷,我便晓得是哪位了。”
饶阿菩:“你认识?”
魏明夷点头:“认识,是个喝多酒就调戏良家妇女的风流骗子。”
那时他才入北镇抚司不久,因容貌俊朗,格外受娘子青睐,以至大家有事不找衙门,偏偏逮着他不放。
一次两次他抓了人,交与衙门也就罢了,但时山尘明知故犯,仗着武功高强,次次不改,他又非梁人,抓去诏狱也是魏明夷不得已的下策。
进了诏狱,非死即伤,可算是把这人的酒吓醒了,为了讨好魏明夷,他主动给他算了一卦。
那卦,魏明夷印象很深,因为其中有他的名字。不过他不信命,讨好不了他。
后时也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时山尘被放了,来被镇抚司接他的,是个身形很单薄的人。
难不成,那人是何苑?
在魏明夷的记忆里,他只是个过客,留的印象并不深。
看出魏明夷眸中渐有清明,临空重燃檀香,道:“时山尘走后,何苑回了家,那时他应已存了死志。”
回家。饶阿菩想起鄞州一案,恍然大悟:“青安山御村,是何苑的家?”
“不错。”临空合上炉盖,“他答应过时山尘,不再自寻短见,所以,所谓等待意中人,依小僧想,只是说辞罢了,他在等的,不过是一个能杀了他的人。”
“命不算己,他算了,也知了不准,但他依旧在等,等一个人还他解脱,而这个时候,魏施主刚好出现了。”
临空双手放在膝上,看过面前两人,缓缓叹息:“或许你们三人真有因果,亦有缘分使然。但不论如何,何苑于时山尘来讲,还是食言了。”
言罢,魏明夷与饶阿菩皆是静默,两人心中皆有难言滋味,像是对何苑没做错什么,却又偏偏做错了什么。
简言之,就是他想死,杀了是错,不杀也是错。
亦或言,他为了二人,不惜食言恩人恩师,选择自己了断。
室外春意盎然,树叶又绿,花儿争艳,饶阿菩立在庭院画柱旁,手指细描雕纹。
她想,何道长当时替她算过了,不然又怎会选择自裁。倘若那日真是魏大哥手起刀落,她难保心中不会生出隔阂。
春风拂面,携花香而过,似在慰人,又似示意垂头的她向前看。
*
夜晚,月华如练。
报恩寺远近闻名,时至旺季,香客来的格外多。魏明夷与饶阿菩本是夫妻,安排在一间斋房,没什么问题。
不过,留在报恩寺的香客多,招待难免不周。有些时候抢不上饭,很是正常。
魏明夷没和这些人抢,而是骑马进了霈州城,买了些当地小吃,供阿菩食用。
回来时,斋房是黑的。他本以为她还在休息,没想到一推门进来,正瞧见她坐在床上,不知在往手上套着什么。
门有响动,她见了他,也没有避讳,只是把腿上的包袱重新系好,搁在一边,而后穿鞋下地,寻了火折,点起烛火。
刹那,黑暗被驱散,饶阿菩走到魏明夷面前,举起左手,晃了晃腕上盈透的玉镯,问道:“这个,会保佑我吧?”
魏明夷怔怔盯了镯子片刻,抬眼时明白了什么,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