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抚司当画渣》 1. 北镇抚司 知道自己是NPC,还要打工…… 清晨,青案街一偏巷里有阵吵闹。 远远看去,有两人站在门前你推我搡,不多时随着‘咣’的一声,外面那人便吃了闭门羹。 她怏怏捡起地上画箱,小声嘀咕着,“努力有什么,我生来就是个NPC,抵不上别人一个金手指,还不如摆烂得了。” 木门豁然大开,持刀老汉双目怒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饶阿菩,你嘀咕什么!自从你捡了那本破书回来,整日神神叨叨,荒废学业,难不成你要和你爹一样,当一辈子仵作不成!” 饶阿菩耷起眼皮,充耳不闻,没气力似的背起画箱,一边向前走,一边哀叹;“连爹也是个NPC,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娘子精神不济,出早摊卖包子的贺大娘睇了一眼,拦住正要追上去破口大骂的饶家老爹。 “饶二哥还是找人给阿菩看看吧,别是中了邪。” 饶丞默然,他一向不信鬼神,可此时却侧头看向远去的背影,心底愁闷,难不成他那懂事好学的丫头真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了? 初秋时节,薄雾未散,潮凉之感顺着衣衫透进皮肤,不禁生出几分寒意,饶阿菩伸手搓了搓双臂,随后加快了脚底的步子。 途径奉天街琼鼎楼,门前张望的小二笑着迎来,递上一碗热乎豆乳,“饶娘子可算来了,好几日没见到了呢,病好些了?” 接过碗豪饮下去,顿时周身暖意四起,饶阿菩抹了把嘴,略一琢磨,想来是爹给她寻了个借口,于是淡淡应了句,“好些了。” 小二接过碗,眼里泛着对她的赞许与欣赏,“饶小娘子你可真有能耐,镇抚司都能考进去,以后定是前途无量啊。” 在家荒唐了好几日,蓦地听到这话,饶阿菩呆了一瞬,仿佛在这一瞬里考进镇抚司像上辈子的事一样。 她想让自己兴奋起来,可脑海里闪现的字句又重新将她拉回愁绪,最后只叹了口气,语气落寞道;“但愿吧。” 察觉到小娘子心情不好,小二转开话题,笑着指向琼鼎楼牌匾前新挂的字幌,“娘子,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飘扬的字幌上写着几个烫金大字;阿菩招牌豆乳。再细瞅些,还能看见右下角处画着一个扎着双啾的小丫头。 饶阿菩抬手摸上自己的双螺髻,眼眸忽然睁大,震惊道:“这是我?” “可不就是小娘子。”小二拿空碗的手往前一点,随后笑道;“自从镇抚司的告示下来,娘子都成咱整个汴京城的名人了,也不知道谁打听到娘子自小爱喝咱家豆乳,之后咱家豆乳就一直供不应求,这些啊都是托了娘子的福气。” 看见饶阿菩眼里的茫然,小二会心一笑,“娘子病了,自然不知道京城里的娘子们又多羡慕佩服您呢。对了,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咱家掌柜的说了,以后娘子豆乳咱家都包了,您来咱家吃饭也是一律不收银子的,相反每月咱们琼鼎楼还要给娘子送一两银子,算是借您的名号多卖些豆乳了。” 听到每月有银子,还能白吃白喝,饶阿菩原本心里的苦闷瞬间散了不少,她眉头轻扬,展开个笑脸,谢了小二好几次,才迈步离去。 天边太阳将出,金黄的光笼在东方,让世间万物覆上朝气。饶阿菩的脚步也没有刚出门时那般沉重,她直往皇城承天门,见千步廊后,西走百步,迎面便是北镇抚司的官衙。 朱漆立柱,肃穆石狮,四处透着庄严不可侵犯的气势。 饶阿菩来的时间尚早,北镇抚司大门未开,她只好坐在门前石阶上,卸下身后木箱,从里面掏出腰牌,反复端量后,搁置在手边,随后又从里头翻出一本名为《大梁第一女官锦衣卫》的书。 她看着书封,烦躁地挠挠头。她爹说的没错,自从她捡到这本书以后,就开始神叨叨的了。 可她也不想啊,但这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啊。 大概在半月前,饶阿菩捡到了这本书,等了半个时辰,见没人来找,自己又喜欢书,于是便私留了。 起初她当这是普通的话本,所以在考完试后才一睹为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时她才觉得这书有些怪异。 前几页介绍了些让人看不懂的名词,诸如主角配角、反派NPC、金手指之类的,饶阿菩当新奇玩意儿,看得有滋有味,可刚翻了不过七八页,书却翻不动,纸张像是黏在一起般,怎么都抠不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饶阿菩气不过,将书扔在一边,转身拱进被窝里,气呼呼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她不服气,想打开书再战一百回合,却忽然发现本能翻开的几页中,又多了一页,内容字字对应近来汴京城发生的大事。 饶阿菩本能觉得是有人整蛊她,于是搂着书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再看,果不其然又更新了一页新内容。 新内容中涉及到鄞州水灾、礼部尚书张寥左迁、以及镇抚司第一位女罪犯画像师饶阿菩。 这些事未曾发生,她自然不信,但直到前两件如约而至,饶阿菩心里才逐渐忐忑起来。当日午时饶丞从里衙赶回来,说镇抚司下了告示,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去看。 人群潮涌,红榜金字,‘饶阿菩’三字赫然其上。恭贺声起,饶阿菩擦去眼泪,笑着搂住爹,心里确定了自己猜想,什么话本,那明明是一本预言书。 第一女官锦衣卫,怕不是说她自己?有这书,往后的事她都能预知,趋利避害,岂不美哉? 可这样的喜事没开心多久,书里便更新了主角姓名身份以及爱好,主角不是她,配角没有她。 饶阿菩恍然想起书开端所说的NPC,又思及页眉那句‘世界只为主角绽放’,忽然气血翻涌,眼一闭昏了过去。 一句NPC是主角背景板,情节推动器,让饶阿菩彻底颠覆了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认知,她试着说服自己摒弃掉这个想法,但一种无力油然而生,仿佛将她这些年的努力尽数充当了别人的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 诏狱风波 恭喜没头脑专业素质达标,格…… 自从见到了辛符羸,饶阿菩身上的局促感才减弱不少,她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只是前几年埋头书本,不闻窗外事,少于人交道,也就导致她养成一个毛病,见生人就紧张,脸红不说,说话更是不利索。 辛符羸正值而立之年,思想胜过私塾里的那些老古板,从前他去指导时,就觉得饶阿菩是个好苗子,什么女子不如男,都是屁话。 他搁下书,笑意盈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阿菩身子太弱,这西风一扫就冻坏了,往后得跟着魏千户练练啊。” 饶阿菩本想开口说自己身体很好,一顿能吃三个馒头,但转眼想想,又不忍心戳破老父亲为她编的谎言,只好默认。 “辛大人,又打趣我。”魏明夷无奈笑笑,又对饶阿菩道;“我叫魏明夷,往后有事可以找我。当然,要强身健体也可以找我。” 饶阿菩点点头,但又觉得不说些什么不大礼貌,于是抬起头,看向他,小声道;“谢谢魏千户。” 魏明夷愣了愣,随后启唇一笑,虎牙若隐若现,“生分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哥就成。” 看对方就在等着她下一句似的,饶阿菩硬着头皮,试探地喊了声,“魏大哥?” “臭小子,拐着弯讨我徒弟便宜,赶紧滚,滚滚滚。”辛符羸从角落里摸出把扫帚,故意将灰尘扫到他脚底,拍在他革靴上。 这位魏千户也不甚在意,嬉皮笑脸对着饶阿菩哎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道;“那辛大人,我先去给阿菩妹妹拿套咱们的常服。” 待他走后,辛符羸的小院里重回寂静,他扔下扫帚,转身看着站的板正的饶阿菩,哑然大笑。 “臭丫头,坐啊。” 臭丫头闻言,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微凉的触感从屁股蔓延全身,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冷,伸手探上桌上的茶壶,是烫的,于是斟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桌上凉着,一杯捧在自己手里,小口啜饮。 辛符羸见状,把那杯端在手里,“你在我这里不用拘着,你爹跟我说了,你从前吵闹得紧,是因为进私塾才收的性子。喏,你当我徒弟,不需要你懂事,只好学一条就够了。” 爹来找过老师?饶阿菩顿感眼睛酸酸的,想掉眼泪。今早又和爹吵了一架,如今想想,太不应该了。 这事越往深了想,心里越难受,她咬着唇憋眼泪,头都好钻进茶杯里了。 最后辛符羸看不过去,伸手顺了顺她额前刘海儿,安慰道;“掉小珍珠了?先别急着掉,等我拿个匣子给你接着。” 听此,饶阿菩破涕而笑,瓮声瓮气道;“老师,你真搞笑。” 北镇抚司在汴京有三大出名;诏狱、镇抚使还有饭食。 第一个不用多加赘述,众所周知;第二个是指北镇抚使容貌俊美无俦,这个在饶阿菩换完衣服随老师一同前去拜见他时,认证了这一点。 李渡舟生得端正,是一眼能看出君子浩然正气的长相,莫名给人稳重可靠的感觉。 但相比之下,饶阿菩更喜欢魏大哥那种略带阴柔而显精致的脸,所以当老师问她北镇抚司第一好看是谁,她不假思索道;“魏明夷。” 第三个是第一好看带饶阿菩去的,原因无他,只是由衷地开心她坚定地选择他。 北镇抚司虽不得从前那般盛宠,但饭食却依旧是响当当的好,据说这里的厨子是宫里拨出来的御厨,原是今上为了犒赏挑食的前指挥使的。 可能这位指挥使心疼锦衣卫吃不好,索性将御厨各调两名送去了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点背,前后几年御厨皆病逝,所以独剩北镇抚司这两名香饽饽。 在饶阿菩吃完第三碗米饭,她才咂摸出些滋味,十分认真的跟坐在对面的魏明夷道;“魏大哥,你们这里的饭确实好吃!” 魏明夷挑眉一笑,从怀里掏出手帕,搁在桌上,“好吃你就多吃点。” 饶阿菩鼓着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重重点头,而后忽然想起自己吃相不大好看,于是偷偷抬眼看向魏明夷,见他一直笑,便拿起茶水将口中食物咽下去,又抓过手帕擦干净嘴巴,不好意思道;“帕子我洗干净再还你。” 仵作、画师的常服比锦衣卫好看得多,如今饶阿菩褪下那艳色夹袄,换上蓝白色交领金梅服,便少了些娇多了分清丽。 这样的美人出现在食斋,自然赢得了在场所有锦衣卫的目光,但一场午饭下来,所有人近乎缄默不语。 弋良云淡风轻的往自己嘴里送了口米饭,顺手将对面陈大牛惊掉的下巴扶了上去。 “弋良,那小娘子的食量真是大惊小怪啊!” 他早就对陈大牛乱用成语见怪不怪,将碗中最后一点米饭扒拉到嘴里,就撂下筷子,起身拍拍大牛的肩,“管好自己吧,下午可是诏狱的班儿。” 听此,陈大牛泄了气,看着面前摆着的红烧肉,不知怎地就泛起了恶心,他拍了拍胸口,回头看向弋良背影,哀怨道;“你等我吃完再说不行啊。” 诏狱酷刑,犯人十个里有九个受不住,这对于看守和用刑的锦衣卫来说,也是一种身与心的煎熬,尤其针对陈大牛弋良这些刚来不久的锦衣卫。 下午看守,弋良还算好,只是偶尔恶心,总体还算能忍得住。但陈大牛却是吐了好几趟,回来时半靠在墙上,仿佛随时都能昏死过去。 他半阖着眼,手搭在弋良肩上,有气无力道;“我怕是不行了,明日我……” 话未说完,两人目光齐齐落在门口。 来人一身蓝衣,身后背着画箱,双髻系着的小球随她一步一摆,最终停到两人眼前。 “两位大人好。”饶阿菩冲两人略显拘谨地笑了下,回头往门口处看了看,见没人出现,只好硬着头皮道;“魏大哥和老师有要事相谈,让我先来给犯人画像。”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弋良,他紧忙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陈大牛,道;“那个,娘子客气了,我们…我们算不上什么大人。” 陈大牛原先还在愣神,听见弋良说话,忙整理了下衣服,搁旁边连声喊对。 “哦对,我是弋良,他叫陈大牛。” “我叫饶阿菩,菩提的菩。” “我听过你的名字,好听真好听啊!你比弋良的名字还好听!” 弋良怼了一把还在傻笑的陈大牛,随后从墙边拿起火把,有些担忧地看向阿菩,“娘子,里头暗,味道也重,你拿个帕子掩住口鼻再进去吧。” 饶阿菩侧身往里头看了眼,确实很暗,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双手握上木箱两边的带子,微微皱眉,“没关系,我能忍受的。” 身旁陈大牛还想再劝,弋良却冲他轻轻摇头,他想既然饶娘子说不用,那定然是不用的,若说得多了,倒显着看低人家了。 三人顺着长廊走进去,借着光亮,饶阿菩便能看清两侧的铁牢里皆关着蓬头垢面的犯人。有的死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 “你身份让镇抚使怀有戒心,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辛符羸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又缓缓道;“私将弋良当做亲卫培养,就不怕你俩关系更加龃龉?” 魏明夷收回手,走过来,看向辛符羸,“不这样做,我与镇抚使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辛符羸沉思了会,心觉他说的不假。魏明夷来北镇抚司两年,身居千户职,身边却连个亲卫都没有,这已经算是向镇抚使低头了。可镇抚使依旧不管不问,还纵着八处那个小混蛋,压着他欺负。 好活不派他,好事没有他,魏明夷硬是在诏狱里给别人审了两年犯人,最后什么也没捞到,白白浪费时光。这要换了自己,估计早尥蹶子不干了。 但要站在镇抚使的立场,好像也没啥错处,毕竟宫里那位手里头把着南镇抚司,这义子又在北镇抚司七处做千户,换谁谁能不多想。 辛符羸抽出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向来想不得这些复杂事,一想就头疼,反正他们怎么折腾,这水都翻不到他和阿菩的船上,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好好搁镇抚司混两年,攒些银子四处周游,那才是正事呢。 “反正不牵扯到我和阿菩,其他都随你。” 魏明夷笑而不语,将目光探进诏狱里,隐隐看见两个晃荡的身影,才努努嘴道;“喏,出来了。” 光明重现,从里头出来的两人面色皆惨白,饶阿菩咬着下唇,把手中画好的四张画像递到老师手里,抬眸看向魏明夷,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饶娘子画技高超,那犯人……呕。”弋良本拱手对魏明夷汇报刚才发生的情况,没成想听到陈大牛不远的呕吐声,一时没忍住,忙捂着嘴直奔不远处的老树下。 辛符羸胜券在握地瞥了眼,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徒弟,又不免洋洋得意,他用手撑开画,看着那几幅人像,满意的不得了,刚想拍拍自己乖徒儿的肩,夸赞一番,却见自己徒儿眼圈通红,双唇紧闭,似在忍耐些什么。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饶阿菩也忍不住了,径直地奔向老树。 阿菩从小跟着她仵作爹在里衙见识了不少,不至于看到犯人就难受成这样,不然他也不会和魏明夷打这个赌。 辛符羸皱紧眉头,但想着总归是女娃娃,身娇体弱的,于是略有心疼地看着她,心里一阵懊恼。 这时,身侧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呀,辛大人,平手了。” 辛符羸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怒目瞪着魏明夷,低声道;“你中午给阿菩吃了什么!” 魏明夷咧开嘴角,舔了舔虎牙,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白芷炖猪脑、红烧狮子头之类的。” “好你个魏明夷,亏我阿菩叫你声大哥,你为了赢就这么整她?” “辛大人少来做好人,当初同我赌的不是你么。” 辛符羸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说出的话暴击,纵使他还想再和魏明夷打上几个来回嘴仗,却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下午,饶阿菩精神萎靡地回到辛符羸的院子,坐在椅上没精打采地拓着画像。 当今今上重视此事,所以画像要的数量极多,目的就是为了分到各个地方,追捕要犯。 但重视归重视,上头没拨下银子,北镇抚司就没钱再找画师帮着临画,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辛饶两人头上。 临画总归太慢,辛符羸只能用拓印,这法子虽然会让有些地方走形,但大体不影响分辨。 所以自从辛符羸从诏狱回来,就握着个刻刀在木板上刻个不停,他边刻边骂,嘴里根本没停过。 “老子在北镇抚司每月赚屁点的银子,还要干着跟驴子一样的活,我真他娘的受够了,明天老子就不干了,娘的。” 饶阿菩充耳不闻,麻木地重复打湿、敲打、上墨、揭取,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酉时。 秋日天黑的早,辛符羸端起杯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干燥的嗓,回头对着像小木偶般的阿菩道;“今儿结束了,回去吧,再晚些你爹好担心了。” 饶阿菩从椅子上站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顺手拿起搁在树旁的扫帚,将老师脚底的木屑扫干净。 辛符羸心里熨帖,摸了摸她的头,道:“回去吧,差两人,明天上午就能刻完,下午咱俩拓完,老师带你出去玩。” “好。”阿菩轻轻应了声,进到屋内,将自己原来的衣服塞进画箱,背在身上,跟老师告完别,才走出院子。 一天下来,她除了身体不适,还累的眼冒金星,饶阿菩浑噩地走在路上,心想难道这就是NPC的日常么。 酉时后锦衣卫大都不忙,三五个人蹲在有灯火的地方闲谈,忽地看见只有一个人的饶阿菩迎面走来,几个胆子大的便坐不住了,走上前来想攀谈几句。 “饶娘子一个人啊。” 饶阿菩本来在神游,这突然冒出来几个人吓了她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冲眼前几个锦衣卫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见状,从兜里掏出块饴糖,递到她眼前,“我偷偷藏的,分你一块。” 是商贩卖的那种很普通的糖,外面裹了层牛皮纸,隐隐散发着甜腻的味道。 正当饶阿菩犹豫接不接的时候,身后忽然身伸一双手,将面前的糖拿了起来。 “魏……魏千户?!” 几个锦衣卫神情略有不安,相互交换了眼神后,皆垂下头,不敢作声。 魏明夷也没有说话,伸手将饶阿菩拉到自己身后,不紧不慢地撕开糖的包装,面无表情地把糖塞进为首那人的嘴里。 “甜么?”他冷声问道。 此言一出,几人迅速跪在地上,为首那人也果断吐出糖,似鹌鹑般趴在地上。 “罚俸三月,杖刑二十,滚。”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况且饶阿菩也猜出来些什么来,心有余悸地拽了拽木箱带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害怕了?”魏明夷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锦衣卫里不全是好人,他们给的东西尽量不要吃。” 饶阿菩点头,随后看向那颗被吐到不远处的糖,“那糖里有什么?” “迷药、□□。” 本以为听到这些她会反应很大,可令魏明夷没想到是,饶阿菩却只是默然,良久,才憋出来一句对他说的谢谢。 “阿菩被吓到了?”魏明夷试探问道。 “有一点。”她应声道。 她确实被吓到了,但在害怕之后,心头涌上的是一种无力。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戏、一本话本,如果她只是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NPC,那为什么要让她这个如尘埃般微小的人遇上这样的事。 不甘、委屈、愤怒一同涌上来,连带着近来所有的压力,摧折了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站在原地,垂着头闷声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就安安静静的,却让一旁的魏明夷手足无措。 “阿菩,是我吓到你了吗?” 听到魏明夷的声音,饶阿菩哽咽了一下,随后用胳膊擦去眼泪,扬起脸对他道;“没有,今天谢谢魏大哥了,我就先走了。” 说罢,饶阿菩便小跑着离开了北镇抚司。 奉天街晚上总是很热闹的,往日里饶阿菩就想着来逛逛,可一直没有时间,如今有时间可以走走,她神情却有些恹恹的。 “饶阿菩。” 身后传来魏明夷的声音,她回过头,正好看见他拿着一串糖葫芦跑过来。 “看你情绪不对,我送你回去。”他将糖葫芦递过来,又道;“今天对不起,忘了你要去诏狱,还让你吃了那么多东西,害得你不太舒服,喏,吃点酸的可能会好受些。” 她伸手接过来,嘴角扯出一抹很淡的微笑。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 找事 找事的人千千万,八处傅霁是混蛋…… 饶阿菩心烦气躁,始终也没注意到自己手拉在人家腕上,直到饶丞看不下去了,使唤她去沏茶,这人才松开手,愤愤地去找茶叶。 饶丞见状,讪讪一笑,看向魏明夷道;“我家这丫头,还劳烦大人费心。” 说罢,他从腰间拽下荷包,略略一颠重量,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向魏明夷,然后堆起笑将荷包塞了过去。 “不大多,大人先买些酒喝也行。日后若是……” “饶先生,折煞晚辈了。”魏明夷打断他,把荷包搁在桌上,向前一推,“阿菩很好,您大可放心。而且我今日来,也是想来请教先生些问题的。” 他侧头看了看从院中打井水端向疱屋的阿菩,饶丞瞬间了然,起身引着他进了自己书房。 等阿菩端着茶走到里屋时,正巧见俩人从书房出来,魏明夷面色严肃,但瞧见她,又提起唇笑了下。 她不知道这两人聊了什么,但看着魏大哥冲爹作揖,似要告辞,便出口问道;“魏大哥,不喝茶了?” “不喝了,我还有要事,下次吧阿菩。”说完,他步履匆忙地走出去。 爹在后面跟着相送,待见人走远了,才关上门,扬起笑脸道;“阿菩,爹喝,爹来喝。” 他匆匆小跑进来,见阿菩还撅着嘴,便自顾自坐下,搓手道;“闺女,爹不是怕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么,这才找那个婆子过来看看,谁知道她那么不靠谱。” 饶阿菩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冷笑道;“我看是爹不靠谱,还白白让魏大哥看了一场笑话。” “啧,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饶丞皱皱眉,抢过自己闺女手中的茶,板脸冲疱屋一指,“锅里热着饭,去吃。” 饶阿菩没理,只凑过来,好奇道;“魏大哥同你说了什么啊?” 闻言饶丞举杯的手顿了顿,岔开话茬,道;“没什么,爹问问你在镇抚司怎么样。” “那怎么还用去书房?魏大哥走得那么急,想来不是小事,应当不是关于我的吧。”饶阿菩拄着下巴,用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 闺女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饶丞叹了口气,他一向不爱瞒事,无奈阿菩心思细,他稍有反常都能被她察觉出来。 但这件事涉及太深,阿菩还是少被牵扯进来才好。 沉思良久,饶丞道;“阿菩,爹累了,你吃完饭也早些休息吧。” 他起身离去,阿菩也没再追问,默默盯着茶杯发呆。 次日一早,饶阿菩起了个早,醒了第一件事情便是翻看那本书,看看更新了什么部分。 可能涉及到女主,内容丰富许多,就会显得没什么重点,以至于这两日内容没太有用的,只能断定这位名为朱鸢娘的女孩子进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锦衣卫那么多,该如何去寻?要是寻到了,是否该把这本预知书给她?这书又是不是她不小心遗失了的? 还有很多问题等着她去寻找答案,饶阿菩蹙眉合上了书,翻身下床,洗漱收拾。 里衙出了个命案,所以爹昨晚就去了衙门,到现在也没回来。看着桌上留着的几枚铜钱,阿菩便知道这是让她出去买点吃的。 饶阿菩把钱一枚枚捡起,放进自己的荷包,随后背上画箱,锁好大门,直奔琼鼎楼。 这些天温度骤降,镇抚司发的常服又有些薄,饶阿菩不得不翻出一件绣着仙鹤的小兔绒披风裹在外头。 饶丞的审美总是大红大绿的,他觉得小姑娘身穿鲜亮色才生动活泼,所以饶阿菩的柜子里也只有这一件颜色尚浅的披风。 虽说稍稍厚了些,但好在中午热了可以脱。 顺着小巷拐个五六次,便能从平安里府拐到中北府,这个时候再穿过几条街,迎面就是琼鼎楼,一打眼还能看见那幅飘扬的字幌。 饶阿菩抿抿唇,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的小二是个精灵的,看她今儿来得早,就没将留出的豆乳递过去,而是笑脸盈盈地伸手,将她引进一楼内旁的小单间里。 “小娘子,今早吃点啥,咱家这个时辰有乳粥枣粥、金乳酥乳酪什么的,您看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菜单子摆在桌上,上面菜品让饶阿菩看得眼花缭乱。 她粗略一扫,轻声咳了咳,冲小二笑道;“谢谢小二哥,我就要一碗豆乳,和三个玉米猪肉馅的包子就行。” 三个?! 小二瞪了瞪眼,对她解释道;“娘子,咱家包子大,您吃一个我估计就能饱了。” 琼鼎楼包子皮薄馅多个大是众所周知的,但即便这样,饶阿菩还是坚持点头,反复和他强调自己能吃完。 听罢小二也不再多费口舌,麻利的出去,对后面伙房喊了声,随后端来一碗豆乳和一盘包子。 饭刚搁下,堂内几桌就有些吵闹,饶阿菩从小单间露出个脑袋,往那边瞅了瞅。 是一群身着蓝制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 小二低头摆菜,头也不抬,道;“准是八处那几位爷回来了。” 镇抚司千户所共十四处,其中十二处分布汴京各处,饶阿菩只知道七处千户是魏明夷,所以她又探头看了眼,“八处?飞鱼服不是御赐的吗?为什么他们都穿着?” 小二往外面看看,随后收回目光,与她小声闲谈,“前些日子嘉荣公主去了趟金陵看望太妃,这几位是做仪仗队的,所以衣服体面了些,过后还是得还回朝廷的。” 阿菩咬口包子又问,“八处也是在北镇抚司当差吧。” 小二点头,对她摆摆手,两人透过单间竹栅的缝隙看过去,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人,脚踩在椅上,胳膊搭在膝上,面露不屑的对众人夸夸其谈。 “这人,便是八处千户,傅霁。”小二同阿菩介绍,“日后娘子若是在北镇抚司遇上,能躲着就别迎面撞上。” “他不好相与?”饶阿菩回到位置上坐下,看着小二不解问道。 小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坐在她对面,想了会才道;“不好相与是小,主要吧,贪财好色,还爱欺辱霸凌别人,咱这片没少受他气。” 饶阿菩塞完一个包子,鼓着腮帮子略有气愤,“这是汴京!圣人眼皮子下,镇抚使不管?” 小儿冷笑,“怕不是一丘之貉呢。总之,娘子远着些总是好的,等会您吃完,从后门绕着走,免着正面遇上骚扰娘子。娘子先吃吧,小的下去了。” 阿菩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豆乳,咬唇听着外面动静,心里寻思一会到了北镇抚司,要找魏大哥好好问问。 饭后,她听了小二的话,从后门绕了出去,看着今天渐出的太阳,她立觉耽搁了太久,于是单肩挎上画箱,冲向北镇抚司。 到时,北镇抚司大门正开,里头吵嚷,锦衣卫圈圈围住,声声喝彩,饶阿菩虽好奇,但无奈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浅浅观望。 倏尔,围绕成圈的人群从一端破开,展出中央的比试二人,两人中一人使剑,一人用枪。 正巧阿菩站在被破开的人群口子处,在他们对打的一来回,她便被这群爱看热闹的锦衣卫挤到了最最前排。 饶阿菩挤得头脑发懵,缓了会定睛一看,这两人,正是弋良和魏大哥。 此刻魏明夷持续处于上风,枪劲凛冽,使弋良应接不暇。 辰时阳光照耀大地,他身态颀长,在一拦一刺间尽显游刃有余。高束的黑发下,还是温和眉眼,只是在某瞬里,阿菩恍惚读出一丝锋利。 一束光透过树杈折在魏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 校场救人 谁都别拦我,我要去救我大哥…… “住手!”一声怒喝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便见北镇抚使李渡舟,面色铁青地走来。 “魏明夷!自领杖刑三十。”李渡舟乜了眼他,冷冰冰道。 饶阿菩从未见过这般有失偏颇的,不分青红皂白便让人领罚,她想上去与他辩驳,却不料一把被魏明夷拉住。 “阿菩,去找你老师,别再掺和此事了。”说罢,他扔下剑,孤身一人离开正院。 阿菩还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可辛符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拖着她就跑。 院里傅霁脸上还挂着挑衅的笑,阿菩挣着要过去讨公道,却死活逃不出老师的束缚。 于是她将目光求助于弋良和陈大牛,可这两人也只是收了剑,略有无奈地冲她摇摇头。 饶阿菩被拉走,委屈了一路的眼泪,最终还是在踏尽老师院子的那刻落了下来。 “老师,魏大哥是无辜的,他是为了帮我才出手的。”她抹去眼泪,站在辛符羸面前,双眼通红。 辛符羸最怕女孩子哭,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找帕子,结果也没掏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胡乱在树上扯了把叶子,递到梨花带雨的阿菩眼前。 “擦擦,别哭,我慢慢跟你讲。” 阿菩接过,只用袖子擦了擦脸。 辛符羸坐在椅上,叹了口气,“你魏大哥,是宫里御前宠臣魏忠良的义子。” 小徒弟蓦地抬头,一双眼睛里皆是不可思议。 他扯了扯嘴角,“我刚知道时,也和你这般。魏公公圣眷正浓,秉持南镇抚司大权,一年后其义子又来到北镇抚司七处做了千户,你当镇抚使该怎么想。” 宦官干政本是大忌,群臣攻之也为合理,但总归今上左右其中,以至于达成微妙的平衡。 可现在他的义子魏明夷,进了北镇抚司,当了七处千户,也就相当于宦官的手,伸进了北镇抚司。这难免不令人多想,魏忠良是不是要打破这份平衡。 “即便你魏大哥没有那份心思,即便他来北镇抚司两年默默无闻,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在北镇抚司一日,为七处千户一日,那镇抚使便只能压着他一日。” “阿菩,你来北镇抚司时间尚短,也不了解魏明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老师劝你,别插足此事。”辛符羸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抬头一看,自己徒弟愁眉不语,一双杏眸倔强地看向自己。 他无奈扶额,问道;“你要说什么。” “老师觉得魏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是个温和、有趣的好人吗?”阿菩忍了忍泪,开口道。 “阿菩,人都是会伪装的。他让你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他。”这是辛符羸的肺腑之言,魏明夷虽然面上相交并无不妥,但通过两年相处,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是交不透的。 饶阿菩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又问,“那老师觉得傅千户是善是恶?” 辛符羸翻了个白眼,骂道;“那混球不是个好人,你离他远些。” “是了,老师便也是知道傅霁是个坏人的。与他相比,魏大哥只是身份令人生疑,并非恶人,可对?” 辛符羸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但听她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 “好,今日傅霁侮辱魏大哥在先,调戏我在后,这为善还是为恶。”阿菩声音颤抖,咬着下唇面色强硬地看向自己老师。 “是恶。”他硬着头皮接下去。 “那既是恶,为何镇抚使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只罚魏大哥一人。难不成魏大哥为宦官义子这一条身份,便定下他滔天之罪么!他就活该受到不公的对待么!” “阿菩……” “老师!我要去救魏大哥,哪怕我只认识他短短几日。”饶阿菩擦干泪,扭头跑出了老师的院子。 昨日,魏大哥于她有恩,她饶阿菩断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跑得飞快,辛符羸在后面追了半天,也喊了半天,最后累的蹲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想,这死丫头到底哪里来的一身牛劲。 受刑的地方在北镇抚司东侧操练的校场上,李渡舟似乎不想顾及魏明夷的脸面,也没叫人不许观刑。 彼时他坐于上端,下端是趴在长凳上,等着受刑的魏明夷。 两边锦衣卫熙熙攘攘,一边是七处以弋良、陈大牛为首,为自己千户忿忿不平,另一边则是八处以傅霁为首,等着看魏明夷笑话的。 饶阿菩跑过来的时候,杖刑已然行了一半,魏明夷额上滚着汗珠,面色苍白,咬着唇一声不发。 通常行刑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多少下手都会轻些,可今天有镇抚使坐镇,谁都不敢徇私舞弊。 这狠手下去,没十天半月恐是下不了床的。 弋良不忍再看,转身想走,却偏偏看见正往人群里冲刺的阿菩。 “饶娘子?饶娘子!” 人声嘈杂,淹没弋良的喊声。 而这边饶阿菩已经挤到前面,见那不停的杖棍落在魏明夷身上,她攥起拳,不顾众人目光,嘶声喊道;“住手!” 一声凄然,行刑的锦衣卫两眼茫然,停下手看向镇抚使。 见此,饶阿菩从人群中跑出来,站在李渡舟身前,俯身跪下行礼,随后挺直身板,直视李渡舟,朗声道;“镇抚使,魏千户他没有错。” 李渡舟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她,随后示意锦衣卫继续行刑。 “魏大哥,没有错!他是为了……” “他有没有错,我说了算。饶娘子还请你退下。” “镇抚使真要是非不辨么!”阿菩怒道。 李渡舟阖眸缓了会,良久开口;“本使念你来镇抚司时间尚短,不与你计较,回去找你老师罢。” “阿菩,回去。”魏明夷咬牙忍住疼,声音虚弱喊道。 饶阿菩从地上爬起来,回身四望,见了七处锦衣卫紧张担心的模样,又见了八处锦衣卫幸灾乐祸的模样,倏尔冷笑。 “傅霁之错,镇抚使视而不见。那我这个同魏千户一起的始作俑者,镇抚使总该不能视而不见吧。”她走下台阶,来到行刑处,见魏明夷挣扎起身,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镇抚使不应偏私,我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 调阿菩离镇抚司之计 辛大人抓耳挠腮,…… 屋内药味正浓,魏明夷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 这时辛符羸推门而入,阴阳怪气道;“醒了?不装晕了?” 魏明夷盯着书道;“不晕镇抚使也不能给我请医师,难不成我真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哼,倒是让阿菩白白担心。”辛符羸坐在椅上,不屑道。 魏明夷默了默,沉声问;“她呢?” “我让她先忙着了。七处没什么,但我担心八处会有人用此事毁她清誉。毕竟……她一个小娘子为了你,唉。”辛符羸意有所指,心里是真真担心会对阿菩有影响。 如今世道,女子活着本就不易,流言蜚语更是如利刃杀人,阿菩是个好孩子,绝不能因善良被这群混蛋毁了。 见魏明夷不语,他又心烦气躁,指着他鼻子逼问,“你是怎回事,从前不是很能忍么,怎么这一次就忍不住了!生生地拖累了我们阿菩。” 魏明夷捏书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只是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按捺什么。 确然,这一次他怎就忍不住了。 起初他还激傅霁对饶阿菩下手,但怎么到最后竟是他自己动了手,还落得这么个下场。 想不出所以然,反而满脑子都是她说的‘我不服’,他烦躁地甩开书,吓得坐在一旁的辛符羸一跳。 “你!唉,他娘的,你先好好养伤。我先应付着吧。”辛符羸本就讨厌用脑子,这下浑水快要泼到徒弟身上,他自当不能事不关己。 他看着手里被挠下的几根头发,打算起身告辞。 就当他快要离开之际,身后的魏明夷忽然开口。 “辛大人,此事因我而起,理应我负责。” “你……要如何负责?”辛符羸并非诘问,他是真不知道这人是想怎么负责。 他两眼茫然,忽而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惊道;“魏明夷,你断不能用你这皮囊蛊惑阿菩与你成婚啊。” 魏明夷无语,有时候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头装了什么,相识几日,便涉及婚娶,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他还在聒噪,嚷着这不行,那不行的。魏明夷没心思再耗下去,出声打断。 “辛大人,八处锦衣卫若有一人敢乱嚼饶娘子舌根,我便杀他一人;有十人,我便杀十人;有百人,我便杀百人。” “明夷立誓,殒身不恤,护她清白。” 辛符羸骇然,紧眉听着,听到最后,他心里的惊错淡下,眼底沉静。 良久,他幽幽开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算不得君子。”魏明夷神情恹恹,“但我言既出,亦不反悔。” 辛符羸走出去合上门,宽大的袖袍随风而舞,他揣手而立,半侧的脸隐在阴影里,遮去嘴角耐人寻味的笑意。 两年了,头一次见魏明夷情绪外露,以至在瞬间倾覆他之前苦心经营的形象。 温和的好大哥?他绝不是这样简单的人。 不过,辛符羸无心揣摩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想掺和他们党派之争,眼下他最重要的就是以防有人对阿菩说闲话。 他好不容易收的天赋弟子,自己还要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呢。往后阿菩前程似锦,没有人可以毁掉她,谁也不行。 魏明夷那小子说话狠厉,所言的解决之法不论是真是假,他总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万一这是个寡情薄义的主儿,真要说话不算,他也拿他没辙。 辛符羸提步而去,他想,李渡舟这人还算靠谱,尽管针对了些魏明夷,但大决上还是公正的,让他帮着注意,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待他嘱托完李渡舟,又开始琢磨,如何让阿菩短期内离开这些是非。 于是下午,他将所有活计安排到阿菩身上,让她没有闲暇时间去看望魏明夷。 而自己溜出去,在南镇抚司应下一个说新不新的活。 阿菩也不知道老师怎么忽然这么忙,她一人为了昨天的画像,在院里忙得焦头烂额。 期间,弋良来过一次,告诉自己魏大哥醒了。 她想去看望,却腾不出时间,弋良帮了她一阵,到最后实在忙不完,只能宽慰她,先紧着画像,看望不急,毕竟明天也有时间。 话虽如此,可阿菩心里总是觉得没时间。 天渐黑的时候,辛符羸从外头兴致勃勃地赶回来,他先回自己小院收拾了一包袱东西,随后出来指着跟在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走到阿菩眼前。 “停停手,阿菩,咱师徒俩出个公差。”他指挥两名锦衣卫端开水,继续道;“两名逃犯的三千张画像已经完事了,这俩木刻也结束了,你们给它拓完就行。” “我小徒弟干完不少,你们估计再有小半天也能交差了。怎么拓都会吧。” 锦衣卫点头,见状,辛符羸拉过一脸懵的阿菩,低声道;“南镇抚司有个活,咱俩得去京郊画一批军备,上报朝廷,约莫十来天,你快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告诉你爹一声。此行,南镇抚使也一遭同去,叫你爹放心。” 说罢,他将手中南镇抚使的任命书递到阿菩手里,随后撵她赶紧回家,再有一个时辰就出发了。 饶阿菩想过很急,但没想过竟然这么急。 她脑子还没反应,身子倒先动起来了,匆匆忙忙跑出小院。 辛符羸仰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蓦地一笑,喊道;“阿菩,快去快回,少在路上耽搁!”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 深渊 孩子大了,拦不住! 夜色渐浓,北镇抚司门前停了一辆满是蛛网的马车。 辛符羸面色难看地站在一旁,看了满是灰尘的帏帘一眼、两眼,在第三眼时忍不住转开视线,双手环胸,不满地看向车夫。 车夫摸摸鼻头,不自然地别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 见此,辛符羸无语,将包袱挎在肩上,转头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车夫也不装看不见了,小跑过来谄笑道;“辛大人辛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镇抚司里的大人都是骑马的,咱们弄来一辆马车不容易。” “屁!你家大人就是报复我之前鸽了他。”辛符羸咬牙切齿,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跑来,他又不好发作,只能下巴一扬示意车夫去收拾车子。 “老师,我来了!”饶阿菩站定,擦去额头汗珠,气喘吁吁道。 “呦!这位是镇抚司画师考试第一名的饶小娘子吧!”车夫觑向她。 “阿菩上车。”辛符羸撇嘴,替阿菩卸去肩上的负担,没搭理正用汗巾拍马屁股的车夫。 老师虽不愿搭理,阿菩却不能不搭理,刚俯身冲车夫一笑,便被老师推搡着上了马车。 车夫笑容可掬的目送阿菩,等车帘一放下。他唰一下垮起脸,扭头扯过缰绳,“辛大人上车吧,可不早了。” 辛符羸见惯了他的嘴脸,哼了一声,刚想抬脚踩上脚踏,就听远处传来富贵马车才会系挂的銮铃声。 他收回脚,凑热闹的向后瞧了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 两匹赤色的骏马驾在车前,后头车舆雕纹祥云吉兽,四角弯挑直上,各呈四颗价值连城的浑圆明珠。 相比下来,辛符羸的马车根本就算不上穷酸,而是破烂儿。 他小小的眼红一下,随后眉头拧在一起,心道,这尊大佛怕不是为了魏明夷而来的吧?! 那马车在辛符羸的马车后头停下,跟随在两旁侍者一人放下脚踏,一人拨开车帘。 见人走下来,辛符羸也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嘴角微扬地站在原地拱了拱手,“魏公公怎来了?” 听见动静,阿菩掀开帏帘,从车口露出个脑袋,顺着老师的身影望向那位魏公公。 此人身着绛紫色四爪蟒服,面白无须,虽一脸慈爱,嘴角带笑的,但那上挑眉眼与神色,便叫人觉得是个刁难的。 “符羸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魏忠良踱步而来,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 这少年眉眼温顺恭敬,脸上一直挂着恰当的微笑,仿佛像市集上拿来买卖的小瓷娃娃,没有什么灵魂。 或许因为马车上视角不好,饶阿菩瞧不真切,待接到老师指令,下马车向宫里来的贵人行礼时,她才注意到,这少年的容貌竟与魏大哥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饶小娘子吧。”魏忠良上下端量了一阵,拉起身旁少年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少年神会,上前一步,双手向下相叠,持平于胸前,随后低下头,使额头贴在手背上。 阿菩不解,望向站在身旁的辛符羸。 辛符羸也没看懂,跟阿菩交换了个眼神,又看向魏忠良,“公公这是?” “樽儿在向饶娘子表达谢意,多谢她救了他兄长。”魏忠良宠溺地抬手揉了揉少年头发。 少年相叠的手一颤,动作极微,不难看出他有畏怯之意。 魏忠良感觉到少年的不适,冷脸撤回手,不含什么情绪道;“先退下吧。” 于是少年乖顺地退回马车前,老实候着。 也不知道这老太监是不是会什么变脸的戏法,前一秒冷脸,下一秒话锋一转,又是一脸笑意地看过来,“符羸这是要带着阿菩去哪?” “回公公,南镇抚司在京郊有一批军备要入库,得画个像上报朝廷。”辛符羸俯身,低头道。 魏忠良不屑地哼了声,乜眼看向他,“少来,你什么心眼子咱家还不清楚,今日算给你和这丫头一个面子,赶紧早些去了吧。” 他甩开袖袍,不等辛符羸再说什么,直径闯进北镇抚司。门口锦衣卫不敢拦他,大眼瞪小眼愣了会,最后可能还是害怕镇抚使责罚,只好佯装要拦却拦不住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追在他身后。 “他娘的,不男不女的老妖虫,怎不挨千刀死了去。”辛符羸盯着魏忠良背影,狠狠剜了一眼,小声骂道。 见阿菩还探脖子往北镇抚司里瞅,他一掌拍在她脑后,轻轻拽住她耳朵,微微提起,“看看看!老妖虫有什么好看的,小心祸害了你的眼。” 阿菩歪头顺着老师的力上了马车,端坐在车里,不时透过车上小窗探头往外看,“魏大哥不要紧吧?” 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模糊不清,而马车旁站的少年身影却越来越像一个人。 阿菩皱起眉,心里有些担忧。 辛符羸坐在她旁边,在包袱里掏出个蜡烛,将烛芯末端刺入车上的烛台,用火折子点燃。 顷刻,燃烧的火光驱赶了暗夜,辛符羸疲惫的将胳膊搭在膝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阿菩,你很在意魏明夷吗?” 饶阿菩从窗口收回脑袋,垂眼想了会,才答道;“老师,我确实在意魏大哥,但这无关男女之情。” “我信你,可是世人会信你吗?”辛符羸直起腰,语气微凉,“镇抚司都是男子,他们若想针对你,只非议你清誉一条,便能让你万劫不复。” “老师,我不怕。”阿菩心知老师在说她下午替魏大哥受罚一事,于是握紧藏在袖中的手,小声反驳道;“若我怕过,也不会考进镇抚司了。” “饶阿菩!如果他们因此欺你,言语辱你,你当真做得到熟视无睹么!”辛符羸愠怒,甚至有些力不从心,担心自己以后护不住她。 “做不到。”她泪含在眼眶,侧眼看着烛火,等泪忍下,又直视辛符羸,坚定道;“我没错,所以我不怕。我会因流言蜚语难过,但我不会为流言蜚语低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 回京 奉天街遇傅霁 南镇抚使姓朱,年纪同阿菩她爹一般大,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在京郊的十多天,阿菩多凭他照料。 兵器总归冷物件,面对久了难免无趣,朱镇抚使以监管之名来同老师打嘴仗,倒是叫阿菩听了个乐呵。 “你好!你好你搁北镇抚司缩着当个鹌鹑,你有屁脸说我。” “我怎没脸说你,鹌鹑也好过和阉党同流合污,老奴虫是个什么东西,你还对他俯首称臣,平白地叫人看笑话。” “你他娘的话说的轻巧,上头没有指挥使,今上将权分给阉狗,我能怎么办。” “谁管你怎么办……” 看他们还要再吵一会,阿菩自顾自起身,数了数兵器的数量,把最后的数字写在了画稿上。 她伸伸懒腰,从桌上的匣子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画稿,又一一与面前兵器种类对应,确认无误后,她舒了口气。 这耗费十三天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了。 “老师,完事了。”阿菩趁一个他俩都缄默的间隙,捧着匣子,欣然出声。 她一插话,两人嘴仗也打不下去,朱镇抚使剜了眼辛符羸,冲她笑道;“我们阿菩真能干,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饶阿菩抿唇一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点狡黠地看向辛符羸。 辛符羸见状,心知她要干嘛,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只是有点晚了,早些回来。” 阿菩一听,唇角笑意更甚,冲面前两人拱拱手,随后果断跑出去。 朱镇抚使不明,望向她离开的背影,“这丫头去哪儿?” “嗷,不远有个菊苑,正值时节,开得正盛,央我好些日子了,有幸今儿得空了。” 朱镇抚使面露慈爱,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声,“这脾性,倒是能跟鸢娘玩到一块。” 这一带被锦衣卫围了起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阿菩跑了不远,便到了菊苑。 夜晚寒意重,冷雾从她口中呼出,隐没去冻红了的鼻尖。月明星稀,树影斑驳,她裹紧红色锦鲤大氅,小心翼翼地探索这片隐秘之地。 月下香味清淡,满园菊色不畏寒天,各色中皆开得盛大,少去争相斗艳,多的坚韧隐逸,宛有风骨。 恍然想起那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阿菩蹲下,伸出手指轻轻触向花瓣。 有些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但是阿菩总爱多思多虑,像这种时候也只有靠近自然才能治愈她忧虑的心神。 此来京郊,预知书与画箱一同被落在北镇抚司,这过去许多天,也不知故事发展走向如何了。 还有魏大哥身上的伤,大概会好了很多吧? 她身影缩在花旁,略有感慨地叹了声,“终于……要回京了。” * 翌日一早,南镇抚司率众人返京,阿菩昨夜有点冻着了,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打喷嚏。 辛符羸见状,心里担忧,让马车在奉天街停了下来,用手背试了下她额头温度,察觉无恙后,才说;“早些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大梁有颁律法做十休一,意思是连任十天工,则有一天休沐,阿菩这次连轴转了十多日,所以这假是理应的。 想来老师这么着急地赶回来,估计也是想让自己好好休息罢。 阿菩麻利拿起包袱,掀开车帘,单手撑着车板,从车上跳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却看得辛符羸眉头一紧,忙道;“慢点慢点。” 她站在街上哈哈一笑,对着马车上的小窗冲他摆手。 辛符羸摇摇头,似无奈般掏出一小块碎银扔到她手里,“买些好吃的再回去。” 阿菩乐呵呵接过,站在原地,直到老师的马车远去才离开。 奉天街是中北府主街,不管何时都是热闹非凡的,这不过半上午,街上已是人头攒动,阿菩身背大包袱,被来往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人群熙攘的地方有烟火气儿,阿菩不讨厌这样的热闹,因此乐而不疲的左看看右逛逛,蓦地一瞥,瞧见一个小摊卖帕子,她情不自禁走过去,随意翻了几下。 “娘子买帕子?咱家都是自个媳妇亲手绣的,款式绝不输金绣坊的。” 金绣坊是大梁第一绣坊,绣品精致且价值连城。之前用了魏大哥的帕子,一直没还他,主要担心他会嫌弃,这样不如重新买条,再与之前的一起归还,不出差错还两厢便宜。 金绣房的她买不起,但这里的帕子手感摸起来还不错,阿菩心里满意,不经意瞧见个绣着金菊的浅色帕子,让她恍见昨夜美景,私心中她便觉得这条好极了。 “就这条。” “好嘞娘子。” “劳烦小哥装的好看些,我送人。” 小哥意会,满脸我懂的表情,饶阿菩懒得解释,接过东西道了谢,转身离开。 她正要打道回府,路过春华坊刚巧赶上锦衣卫办案,她绕不过去,只能围在人群后面,凑个热闹。 门口男人拉扯,女人哭喊,阿菩不明所以,只能听身前的两名老汉儿道。 “呦,这也忒粗鲁了,好歹是位花魁。” “花魁怎么了,窝藏敌国要犯,那就是死罪。” 那人还有怜香惜玉之情,蓦地摇摇头,似是看不惯这做法,退了人圈,留了缝隙,让阿菩上前瞅了一眼。 一眼看下去,阿菩有些不适。 虽说捉拿犯人,但没得由来去揩油吧? 这姑娘身穿中衣,在几名锦衣卫的拉扯下,胸前系带早已松掉,露出粉色抱腹,但那些人依旧没打算放过她,上下其手,近乎是将人浑身摸了个遍。 阿菩实在看不下去,将包袱托付给身前老汉,兀自上前。 老汉想拦她,可这丫头窜的太快,没两下便挤到最前头去。 一身红氅,扎眼的很。 锦衣卫们注意到她,面露不善,“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阿菩顿了顿,解下身上大氅,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锦衣卫,“劳烦大人把衣服给那位姑娘。” “干你屁事,滚。不然连你一起抓。”男人不忿地抡开衣服,推了她一把。 男人手劲大,阿菩也没想到他能忽然动手,一下子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儿。 屁股上痛意蔓延,她秀眉微蹙,紧接着便听到周边嘲笑声起,有人骂她不自量力,有人怜悯她对锦衣卫窃窃私语,但不论哪一方,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她向来不喜欢成为人群焦点,顿时脸颊绯红,垂着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那位姑娘梨花带雨,望向她的眼中透着恳求,仿佛自己是她最后的希望。 阿菩见状,实在没法弃之不顾,只好忍着局促不安,捡起地上大氅,掸干净上面尘土,深呼一口气,趁那几个锦衣卫不注意,用肩膀猛地撞开,直接将衣服裹在那姑娘身上。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饶阿菩那一撞,只是将其中一人撞了个踉跄,他身边同伴看热闹似的取笑他,他心一恼,抡圆了胳膊要往饶阿菩脸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9. 弋良的秘密 “弋良是朱鸢娘,她是女孩…… 魏府前院两侧种满了白色菊花,一少年躲在廊柱后,瑟瑟地看向院中。 那处架了个美人塌,上面铺满云貂雪狐绒毯,彼时立冬才过,万物闭塞,风渐如刀子般剜人生疼,榻上之人身着月白浅袍,领口大开,任寒风灌入。 他青丝披散,似感觉不到冷般,指骨通红地拿起一杯酒,仰颈饮下,举止慵懒而斩决。 半晌,他回眸睇向少年,淡笑出声,“樽儿,怕死么?” 少年惶惶点头,魏明夷薄唇一抿,起身将手中空杯丢在地上,赤脚踩上瓷碎,缓缓阖眸,“怕死,就好好活着。” * 饶阿菩今早没想起晚,可能因为在京郊睡得不习惯,所以回了家一时赖床起不来,她忙手忙脚地换好衣服,看着妆镜前洗净的帕子,踌躇了会,最后还是揣进怀里。 傅霁一干人真是讨厌,阿菩暗骂。 她麻利梳好两边发髻,洗了个漱,走进庖厨。 饶丞刚提着裤子从茅厕里出来,就见阿菩叼着包子,轻快地跑出门。 “爹,窝走惹。” 他哎了一声,追过去想喊她注意安全,结果一到门口,巷子里早不见她踪影,人平白没得飞快。 “这丫头,唉!”饶丞摇摇头,他走进院中,收拾收拾用具,准备去往里衙。 今儿赶急,纵使小二哥在琼鼎楼门前迎她,阿菩也没停下步伐,直冲他摆手,喊了句,“多谢,今日晚了,先不喝了。” 她一路匆匆,赶着时间跑进北镇抚司。刚进大门,便就感觉到四处气压低的很,左右分成两派,各方虎视眈眈盯着彼此。 阿菩站在中央,难免受波及,瞧见正在角落里磨剑的弋良冲她挥手,她忙不迭赶过去,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弋良停下动作,贴在她耳边,“前些日子,宫里来人了,让镇抚使罚了八处,八处就把这账算咱们头上了。” “其实算也没错,谁让魏千户的干爹是魏公公呢。” 大概是魏忠良来北镇抚司替魏大哥出了口恶气,阿菩心觉干得好,但猛然记起老师说的养娈童一事,她又不免多想,便低声问道;“魏大哥呢?” 一旁陈大牛抢答,“回魏府了,估摸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魏府?魏大哥还有府邸?阿菩睁大双眼,有些不可思议。 见状,弋良温柔一笑,向她解释,“像魏公公那种级别的,宫外都会有府邸,魏千户是他义子,自然会住在一起。” 她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锦衣卫中有多人知道魏公公养娈童。毕竟自己当时听到这事时,都难免会对魏大哥揣想,更何况八处那些人。 算是为了魏大哥,饶阿菩并不打算多言,冲两位熟人点点头,便回了老师的小院。 院里静谧,似乎老师还不在,阿菩浅浅转悠两圈,见果真没人后,走进房内,拿起自己的画箱,从里头掏出那本预知书。 她坐在凳上,心脏止不住乱跳,手指微颤地连翻好几页。 粗粗看来,确实更新了许多内容,她贝齿叼起唇肉,从自己落下的第一页看起。 事件还是存有滞后性,但阿菩视线却蓦地凝在一个名字上,陈大牛。 所谓预知书,其实在某一程度上更像行程录,没有像话本上那样对人物心理有什么具体的描绘,单凭些事件,阿菩很难在镇抚司发现朱鸢娘究竟是谁。 但现在不同以往,书中出现的名字在她身边,也就是说朱鸢娘离得她不远。 当这一念头冒出,阿菩更是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 诏狱审犯、饶娘子画像…… 饶阿菩皱眉,没等这页看完,慌忙又翻一页。 清晨、魏千户、比试、校场受罚、饶娘子施救…… 草率的扫眼看过,却将这两页的关键词笼统地数了出来,阿菩猝尔合上书,两眼呆呆地望向门口大树。 “鸢娘……弋良……”她喃喃出声,腾的起身从书桌上抓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名字,细看了一阵。 “弋良是朱鸢娘,她是女孩子。”阿菩断下结论。 “谁是女孩子?”魏明夷的声音猛不丁从门口传来,吓得阿菩慌忙将纸团成团,藏在袖子里。 不知道他听了多少,阿菩只好展开笑颜,指向自己,“我呀!魏大哥你好了?” 魏明夷本没听见什么,今早过来不过是想答谢她之前所举,但观饶阿菩神情紧张,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她,缓道;“嗯,我来多谢阿菩前些日子的英勇之举。” 他自顾自走进房内,坐在桌前,瞧见上面放着本《大梁第一女官锦衣卫》,刚想拿起来随意翻翻,阿菩就从对面两步蹿来,一把抢过书,藏在身后。 “阿菩这么宝贝它啊。”魏明夷笑笑,尴尬收回手。 “女儿家东西,魏大哥看了会好笑的。” “哦?是么?” 饶阿菩紧张点头,魏明夷虽心有疑虑,但也没难为她,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她将书压在几层宣纸下,稳了稳心神后,走了过去。 “阿菩那日为何要救我?”魏明夷拿起茶壶,将茶水倒进杯里,搁在她眼前,轻声开口。 阿菩双手捧起杯,想也没想,“裁决不公,众人难服。” “不公的事儿多了,难不成你都要去理论么?”他手叩在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有若无的一下下敲着。 “不会啊,有些事我做不到,只能认命啊。”阿菩啜饮一口茶水,笑得有些勉强。 她这语气神态与那次在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 谋划 “朱诤身有病患,年底致仕,今上…… 饶阿菩本不大乐意去诏狱,只是想引走魏大哥才不得不应下来,但现在魏大哥一步一跟的给她送到诏狱门口,她不进去又大好。 老师既然随审,就说明里头是在审人,一个花魁娘子断用不到镇抚使出马,眼下魏大哥在身前,那审人的,只剩傅霁了。 若进去,定然要和他打上个照面,这厮脑子如果忽然抽风,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那以自己的性子,怕是浑身都长满嘴也说不清,倒不如这几日便躲着他点。 她正踌躇着,忽而听见诏狱里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便是老师拿着一叠画纸,疾步而来。 “他娘的,这小子忒狠了。哎,阿菩?你来的正正好,快过来,帮我跑个腿。” 辛符羸扶着自己老腰,斜了眼魏明夷,用手码开画纸,约莫数了十来张,递给饶阿菩,“去把这个送到南镇抚司,朱镇抚使手中。” 阿菩拿过,刚想问原因,就听一旁的魏明夷哼声道;“柔然探子都在汴京有据点了,他到底还是不肯用我。” 他话中戾气虽重,却也一针见血,不知不觉汴京混进那么多柔然探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情况下,南北镇抚司不团结一心,锦衣卫里又相互猜忌,的确不太像话。 但话虽如此,断也不是辛符羸和阿菩能说嘴的,两人只能对望一眼,当了回哑巴。 静默太久,辛符羸或觉得不自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主要担心这帮探子会对军备下手,先安排给南镇抚司吧。” “辛大人,这是一回事么?”魏明夷笑着以胳臂隔开他手,语气温和,双眼却满是冷漠。 这时傅霁一身靛蓝圆领袍从诏狱走出来,他领口和袖处沾血,浑身萦绕不散的腥气,遥看这面,幽幽开口讽刺道;“既然魏千户不平,为何不在你干爹手里当差,何必受北镇抚司这份气。” 干爹手里当差,表面看是说调魏明夷去南镇抚司,若往深了探,就是让他去当太监。 生怕两人在闹出什么事来,辛符羸抢在魏明夷之前开口,看向傅霁厉声道;“活干完了么?还有空打嘴仗。” 不料傅霁哼了声,端手站在原处,“辛大人,您不并隶属北镇抚司,便带着你的小徒弟少管些闲事吧。” 说罢,他目光顿在饶阿菩身上刹那,随后瞟向别处,又加了句,“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不少,可别沦到最后引火烧了身。” 眼神一到,阿菩便心知他话中意思,她皱了皱眉,心想只是给那位姑娘披了件衣服,怎么就引火上身了,难不成她还能故意攀诬不成? 联想到今日傅霁的奇怪举止,辛符羸品出点意思,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紧声问道;“你可有一件上面绣着锦鲤的红氅?” 看来确实是出了意外,阿菩没敢隐瞒,直冲老师点头,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暂且还没有。”辛符羸盯向傅霁离开的方向,“这次多亏了他。” “她干了什么?”阿菩手心隐隐出汗,生怕因为自己的好心做了什么错事。 “她想用你衣服向外传些消息,但傅霁把那衣服给烧了,她没得手。倘若得了手,阿菩你必然难逃干系。” “阿菩!老师求你,下回,你别那么莽撞,多管闲事。万一真进了诏狱,凭你这身子骨,还能好好活着出来么!到时我该怎么跟你爹交代!”辛符羸双手怒拍在自己大腿上,满面愁容。 魏明夷此时站出来替她说话,“无事便好,辛大人也放宽心些。” 辛符羸收了声,不悦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这人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去!把东西给我送到南镇抚司。”他不愿看见他俩离得近,连忙命令阿菩去做事。 阿菩咬紧下唇,一双杏眼失了分神采,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好心办了坏事,还留了一堆烂摊子由别人帮着收拾。 见她精神萎靡地走开,魏明夷盯着她背影,对辛符羸道;“她的善意被人辜负,自然不会好受。辛大人此时告诫她少管闲事,是盼她日后做个冷心冷漠的人么。” “我……”辛符羸哑然,视线循着转角消失的裙摆,长叹一声。 * 风刺进眼睛里,蛰出凉湿的泪珠,阿菩想不通,步伐也愈快,一个不注意迎面直接撞到弋良的怀里。 “饶娘子,你怎么了?”弋良被她撞的退后半步,一低头,就见她眼尾隐隐挂着晶莹。 “弋良……”这一撞,饶阿菩双手不经意碰到她胸前的柔软,她倏尔反应过来,弋良就是朱鸢娘。 从头再观弋良,她身量高挑却腰肢纤细,肤色虽黑却细嫩光滑,一双桃花眼明亮撩人,若将青丝散开,细细辨认,可不就是一位如花似叶的小娘子。 这样看来在北镇抚司,难得会有一位姑娘,且还是饶阿菩通过预知书认识她很久很久的,这种感觉,促使她在此境下,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弋良面对满眼是她的饶阿菩,心里其实是有点慌的,一边害怕自己身份暴露,一边又担心她是不是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可以叫你阿菩么?”她小心翼翼开口,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阿菩仰头看她,重重点头。虽然从前自己有些不甘,甚至对朱鸢娘有过点小小嫉妒,但自从发现她就是弋良后,那份奇怪的别扭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想同她亲近。 “那……那我们聊聊天?” “嗯!” 远处,陈大牛一干人躲在房后,对弋良骂骂咧咧,“耶?!弋良这个龟孙儿,咋能这样呢。” * 阿菩走后,辛符羸心烦气躁,围着诏狱门前走了半圈,甩开袖子握着一沓画稿,又重返诏狱。 魏明夷也不语,只待他走进去,重新返回他和饶阿菩的小院。 回去路上,他从袖子里掏出纸团,展开一看。 “鸢娘?弋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鸢娘这名字,听着像个姑娘家的名字,魏明夷眯眯眼,将纸抬高,拿远看了看。 这鸢字和娘字各分去一半,便是弋良。如果按照这个猜想,弋良或许是个女子,思及他刚进锦衣卫时,行事确实古怪。 不过当时只当这人孤僻,但现在看,应是事出有因的。但这件事自己都没发现,饶阿菩又是如何得知的? 要这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 受任 两年了,魏千户终于迎来了自己第…… [] “什么!这事确实让人想不到,但也怨不得你啊!”弋良一边走,一边双手环抱在胸前,忿忿不平道。 她今日不当值,本想跟阿菩聊聊天,但听说她要去南镇抚司一趟,便自告奋勇的同她一起来。 阿菩没精打采重新将画稿数了数,攥在手里,委屈道;“可老师说的也对,如果我不多管闲事,就不会有刚才那事了,还白白送给傅霁一个把柄。” “这是多管闲事的事么!”弋良一个激动,声调拔高,有些尖锐,吓得阿菩怕她露馅,忙拽紧她的袖口。 “你小点声。” 弋良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刚的声音像极了女子,紧忙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我变声期过了之后,声音倒还是有些稚嫩,阿菩别见怪啊。” 她先是解释自己声音问题,后缓过来,猜测她指的应当是怕人听见,于是缓缓开口,“阿菩不用担心别人,归根结底,那是八处锦衣卫的锅。” 阿菩看她一脸为自己分辩的模样,心里一暖,笑道;“弋良你以后肯定会成为特别特别有出息的人。” 弋良听此,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只是耸耸肩呲着小牙,“阿菩才是呢。” 两人一路聊天,感觉时间过得没多久,就到了南镇抚司的官衙。 到此,弋良神色闪躲,站在门外对阿菩摆手,指了指一旁的金绣坊,示意自己在那里等她。 阿菩没多想,点点头,走进去将东西递给朱镇抚使身边的锦衣卫,又把老师的话一传,随即拱手告辞了。 左右没耽搁多久,她便走进金绣坊寻弋良了。 彼时,弋良正站在一堆头面簪花前,挑花了眼,她右手抓着两三个,左手又在挑挑拣拣,根本没发觉饶阿菩。 阿菩默默站在她身后,心里五味杂陈,弋良应该同自己一般大,为了自己的梦想,一个人女扮男装跑到北镇抚司当锦衣卫,冲这份气魄,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更何况她还放弃了许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每天混在男人堆里,无时无刻担心着自己身份败露。 这样看,她是主角实至名归,而自己却不知道在瞎矫情什么劲儿,倒不如早些将那本书还给她。 她这样想着,旋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弋、弋良……” “呀!阿菩!你看这些簪子都好漂亮,我买回家给……”弋良一个急刹马,瞪圆了眼珠子,“给……我表妹戴如何。” 看着她眼中亮晶晶的,阿菩自动忽略掉她蹩脚的演技,咽下自己本想说话,认真地站在她身边,替她选起来。 午时,弋良拿着三四个小包裹,在街上翻了翻自己瘪下去了的荷包,一脸惆怅。 “给妹妹花超了呀。”阿菩揶揄道;“要饿肚子呀。” 弋良皱皱鼻,似无畏道;“不打紧,这月饷银快发了,我还撑得住。” 在中北府小贩叫喊中,两人相视一笑,慢悠悠地走回北镇抚司。 临到门口,阿菩顿下脚步,试探开口,“弋良,你可有丢过什么东西么?” 一路上她想了想,那本书实在影响人,如果不是弋良的东西,最好还是先别给她,万一像自己一样受到影响,那或许还会坏了她本来应有的机缘。 弋良懵懵摇头,半晌,她看着阿菩,问道;“阿菩有丢过东西么?” 闻言,阿菩怕她误会,连忙摆手。 “弋良!好啊你!背着我跟小娘子出去玩!”陈大牛扭着大腚,两手攥拳放在胸前,气鼓鼓地跑过来。 弋良见了他,敛起脸上的笑,一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道;“我是护送饶娘子去南镇抚司。” “你胡说八道,我刚刚还看见你跟饶娘子有说有笑,现在一见了我就变脸,我看你是见异思钱,不想回老家娶你表妹了。” “思什么钱,好好读你的书吧。”弋良憋笑,剜了陈大牛一眼,对阿菩拱拱手,“饶娘子,今日多谢你替我表妹选了这么些好看的发饰。” 知道她在众人面前不得不伪装,阿菩意会,浅笑道;“不碍事的。” 陈大牛一脸狐疑,难道真是选些发簪这么简单? 他瘪瘪嘴,还是觉得弋良这兄弟不仗义,有些闹别扭的冲他喊道;“嗷咦,镇抚使在校场集合锦衣卫,咱们得快些去了!” 说罢,转头对饶阿菩嘿嘿一笑,“饶小娘子快进去吧,外头怪冷的。” 阿菩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后,才抬起脚走进空荡荡的院里,悠闲的往老师的小院回。 * 校场上,李渡舟身站高位,锐利的眼审视过行列排开的锦衣卫,弋良陈大牛来得晚,站在最后一排,仗着离得远,镇抚使听不着,便开始讲起闲话。 “这么大阵仗,是怎么了?” “不知道,估计是要打仗了!想来我陈大牛也要当一回英雄,奔赴战场了。” 弋良无语,锦衣卫主侦缉仪仗,哪里会去上战场,她踮脚向前瞅了瞅,见魏明夷神情自若,心道大概不是什么大事。 “七处锦衣卫听令。” “是!” 李渡舟睨了眼魏明夷,缓缓开口,“即日起,听调于八处千户傅霁,协查春华坊花魁一案,重点排查中北府、中南府、平安里府近日来新增人口。” 坏了!这是大事!弋良傻眼!这时校场上只能说听取‘啊’声一片,七处锦衣卫面面相觑,眼巴巴瞅着魏明夷。 “都看他做什么!傅霁!将人领走。”李渡舟眉心皱紧,眼一扫压力瞬间给到傅霁。 傅霁心里不爽,这帮人不愿跟他,他还不愿意带呢,要不是人手不够,当他乐意指挥他们。 他撇头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八处瞬间以百人组成一个队,整整十队按列排好。而这边的七处,依旧是散开排列,个个呆若木鸡,丝毫没动。 傅霁翻了个白眼,对李渡舟摊手。 李渡舟也有几分无奈,扬扬下巴,对站在最前面看热闹的魏明夷道;“让他们听令。” 魏明夷挑眉,热闹看够了,再看可就是笑话了,他抬起左手,转身扫过面前迷茫的众人,朗声喊道;“七处锦衣卫听令。” “是!”众声音 12. 招惹 辛大人是预言家,魏…… [] 辛符羸据理力争,最终也没将阿菩拔出泥潭,他泄气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声嘶力竭喊道;“阿菩啊,老师尽力了。” 一旁的饶阿菩正在屋里,兴致勃勃往自己的画箱里收拾东西,她自小就没离开过京城,这次能和魏大哥他们去鄞州,她乐还来不及呢。 “阿菩啊,老师尽力了……” 饶阿菩拄着下巴,思考着自己回家要带的东西,三日后出发,还有好久呢。 听说这次去的有五个人,弋良陈大牛还有魏大哥,她都认识,只是不知道那个叫萧铎的,好不好相处。 “阿菩啊……” 在辛符羸要第三遍开口的时候,魏明夷背着手,一脸笑意地闯进小院。 “臭小子,你来干什么!看看你干的好事?!”辛符羸猛地站起来,伸手指着正在屋里傻笑的饶阿菩。 “我们阿菩都要愁死了!一姑娘跟你们几个大男人去鄞州,你是不是人啊!更何况,阿菩还不会骑马!你叫她怎么办!跟你们同骑?” “她若实在不愿,我也不强求。”魏明夷平和一笑,视线遥遥落在阿菩身上,“若愿意,此来我便是教她骑马的。” “当真?阿菩定然不愿意。”辛符羸根本不想听他后面讲什么,怒转过身,大喊一声,“饶阿菩!” 饶阿菩一惊,发呆的眼瞬间凝起光,起身颠颠地跑过来,“老师!哎?魏大哥来了!” “快说,告诉他你不愿去鄞州。”辛符羸一仰脖,满脸信誓旦旦。 阿菩露出星星眼,像极了小狗馋骨头吃的神态,甜甜道;“我愿意啊。” “看吧!她不愿意!”辛符羸背过身,手扶额头,一脸装不下去的模样,这场独角戏,他真的唱够了。 魏明夷盯着辛符羸一阵,最后无奈摇头,转向饶阿菩,笑道;“走吧,我教你骑马去。” 两人走出小院,辛符羸站在原地,仰天长啸,“我的天爷啊!不顺我心啊!她真真是不愿意啊!” * 南北镇抚司设有马厩,配有圉官十人,专门负责养马事宜。 此次他们五人出行,单凭马程,便得跑个五六日,期间算上住在官驿的时间,少说得有十多天。 纵使阿菩是女子,但为保快,也不能迁就她坐马车。 魏明夷从头走到尾,最后指着一匹雪白色的母马,冲圉官道;“这匹吧。” 饶阿菩不懂马,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母马看起来就很温顺,一双大眼扑闪,在牵出来递给魏大哥的时候,她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它侧身的毛发。 “别怕,傻花很乖的。”魏明夷牵着缰绳,低头看向她。 “傻花?”饶阿菩跟在他身后,走向校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魏明夷抬手抚顺傻花的鬃毛,“它喜欢吃花,有毒的也吃,所以叫傻花。” “日后你骑它,也要监管起它,可别让傻花误食了毒花。”他在校场停下,转身上下打量着饶阿菩。 饶阿菩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看向今日自己穿着桃粉色大袖的宽衣,忽然反应过来衣衫不妥,于是拽拽裙摆,不好意思道;“官服洗了,今天就没穿。” “无碍,很好看,只是学马的话,袖子有些碍事。”魏明夷环顾一周,在树底下发现根麻绳,小跑过去,捡起来在腕上缠了几圈。 “阿菩若不介意,就用它做襻膊吧。” 用麻绳做襻膊听起来就很离谱,但她哪敢说不,毕竟是自己麻烦了他,随即麻利接过麻绳,嘴上咬着一头,另一头在袖间飞舞,不出多时,两手便轻快许多,不再受袖子负累。 傻花立在校场中央,啃着地上发黄的草,饶阿菩走过去学着魏明夷的动作,抚顺它的鬃毛。 它微微仰起头,用头部拱了拱阿菩。 “傻花喜欢你。”魏明夷站在一边,眼里融了笑意,用手抓住缰绳,摆正傻花,“踩着马镫坐上马鞍。” 闻言,阿菩单脚踩上,虽然摇晃重心不稳,但因魏明夷扶着,她还算成功地坐了上去。 马上视角和平日里见到的视角不同,阿菩情不自禁哇了一声。 就当她正沉迷于上面的视野时,魏明夷一手握住马鞍上的扶手,借着另一边阿菩没踩的脚蹬,纵身一跃,稳稳坐在阿菩身后。 男人的气息环保住饶阿菩,她瞬间僵硬地挺起背,尽量避免与那个温热的胸膛挨在一块。 马上两人衣摆交织,由着大面的黑色压过桃红,魏明夷端坐在她身后,虽看不清她表情,但凭着她这个僵硬的动作,也八九不离十的猜想到,她该是十分紧张的。 她发髻上的一些碎发刺着他颈间、下巴痒痒的,不得不偏开头,对她说话,“放松,你这样僵硬,是学不会的。” 温热的鼻息打在阿菩耳后,激起侧颈痒痒的酥麻,她缩了缩脖子,砰砰直跳的心脏让她莫名紧张,不得已攥紧了缰绳。 魏明夷不瞎,尤其对裹在自己身前的小人,看着她耳尖渐红,他瞬间反应过来,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样敏感,于是弯唇,双手扶住前面马鞍,将她环进自己怀里,故意贴近她耳边,“怎么了?” 他声音喑哑,覆在马鞍上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触在她手背,细细痒痒的,像小蚁噬咬般难耐。 从前看过的话本,在此时都化成抑制不住的春心萌动,阿菩满脸通红,使劲咬了咬下唇,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没、没怎么。” “是吗?”魏明夷直起腰,笑着仰起脖子,与她耳朵保持了一段距离,“挺直腰,握住缰绳。” “眼睛向前看,腿和膝盖放松,腰腹跟着傻花的节奏,将胯送出去。” 飞鱼服 [] 经过两天的训练,饶阿菩的马术小有所成。 这晚,她收拾好画箱准备离开北镇抚司时,在拐角处偶然听见两名锦衣卫的闲聊。 “苍天不公啊,这年头一个女人都能得御赐的飞鱼服了。”那人将刀系在腰间,满脸轻蔑。 另一人不解,“你啥意思,北镇抚司哪个女人得飞鱼服了。” 阿菩隐在树后,本没想故意去听,可蓦地出现女人、飞鱼服这等字眼,她下意识以为弋良的身份暴露,故而担心,在此多停留了会。 “你消息可真闭塞,北镇抚司、女人,还能有谁啊。” “饶娘子?” “可不呗,昨日听说魏千户因诏入宫了,回来就端着五个盒子,里面件件是华贵的飞鱼服,那可比仪仗队的高级多了。” 饶阿菩怔在原地,一时好笑,一来发觉议论的主人公是自己,二来 震惊于她还能得到御赐的飞鱼服呢? 大梁没有女子当官的说法,飞鱼服、绣春刀对于锦衣卫来说又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她如今没做什么大事,这忽地领下别人望尘莫及的东西,不说难以服众,就连她自己或许都没好意思穿出去。 那说话的人哼了声,摸出腰间的酒,“一个女人,跟四个男人去了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当消遣解闷的罢了。” 闻言,他身边的人附和道;“可不,上回魏千户在校场受罚,她搁那冒头,我当时就想管你屁事,指不定是跟魏明夷做过啥,才这样护他呢。” “不止呢,这几日我看咱们傅千户还有些维护她的样子,她这勾引的本事可不小呢。” 月光皎皎,一阵阵寒风刮在饶阿菩裸露的皮肤上,她通红的手攥成拳状垂在身旁,忍着指甲扣紧肉里的疼痛,静静听下去。 “哎,你说她是不是花钱才进的北镇抚司啊?” “不可能,她爹一个仵作,哪来那么多钱,你当北镇抚司那么好进?” 他饮下一口酒,脸上露出淫猥表情,笑道;“我估计啊,是跟那些考官大人们自荐枕席了,她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多俊呐。” “可惜她老待在后司,不入前司来。”另一个人略有失落。 “那怎样,她只要在北镇抚司待着,咱总有机会遇见她。”说罢,他亦然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到时候她一个小娘子,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饶阿菩心口怒火炙烧,一股郁气顶在胸前不上不下,令她好生难受,她几欲想冲出去与两人理论,但又怕因冲动造成些不可挽回的结果。 如今天也黑了,她又没多少身手,迎面两个男子,若是真要对她做什么,她必然无还手之力。 虽是憋屈的很,但不得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她背靠树干上,将身影全然没进黑暗,只束起耳朵继续听外头动静。 不知几何,天边月被滚滚阴云遮盖,空气中渐弥漫着潮湿的雾,看样子是要下雨了,饶阿菩轻仰起头,幽微地叹了口气。 她的叹声伴着“铮”地一声剑出鞘,接着雷声轰鸣,暴雨骤降,漫天黑夜中唯一的光源碎在那两名锦衣卫手中。 魏明夷一袭黑衣,手持长剑,眼神冰冷地甩去剑刃上的鲜血,他毫不留情踩过尸体,任凭微热鲜血与冰冷雨水相融,一点点透支干净两人的生命。 一声雷鸣隔绝去很多声音,大雨噼里啪啦地下,饶阿菩断然没法再等下去,忙乱地寻了各口,飞快地跑走。 她想,这么大雨,刚才离开时又没见到光,大约是那两人走远了罢。 * 昨夜雨下的大,清晨醒来,外面似乎寒了许多。 今日阿菩便要远行了,纵然饶丞多有不舍,但他总不能将她一直拴在身边,外面景色那么好,他的阿菩也应该多出去看看。 “不出意外的话,我过年时候定然能回来的,爹不用想我。”阿菩打包好几件衣服,此次出行多为暗访查案,以轻便为主,她不打算带多少东西。 饶丞点头,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她两句,便出门送走她了。 街路上不平,几处陷了小水洼,饶阿菩跨过一个又一个,却免不了一些污水迸溅到她的绣花鞋上。 胡里巷这条路太过泥泞,实在不好走,可她要去北镇抚司,这条路便是非走不可。 待走过了,前方路就没那么不堪了。 途径琼鼎楼,小二哥笑着迎来,递上一碗豆乳,敛眸见她鞋上泥泞,“娘子这鞋……” 饶阿菩喝过,笑着擦擦嘴,道;“不碍紧,脏了而已,我不在意。” * 到的时间刚好,北镇抚司门口正见四人闲聊,饶阿菩遥遥一望,一眼止在那人身上。 他身姿挺拔,着玄色飞鱼服,鸾带腰封,配有银护腕的手无意搭在唐刀上,颦笑间温如玉,又朗目疏眉,世无其二。 许是一束目光可重千金,落在他身上亦然他察觉,魏明夷侧过身,抬眼时与她不禁凝望。 “阿菩,来了。”他启唇一笑,从旁人手中拿过一锦盒,提步走到她身边,将东西递了过去。 心知是何物,饶阿菩顿了顿,想起昨夜两人所说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最后还是缓缓接过,“多谢魏大哥。” 见她没有料想中欢喜,魏明夷微微蹙眉,而后想了想,靠近她耳边道;“今上知你是姑娘,特意选了件颜色样式最好看的给你,阿菩可千万别辜负今上的心意呐。” 听出来魏大哥的有意宽慰,饶阿菩此时再别扭着,便不好了,于是她落落大方一笑,应道;“定不负众望。” “是你应得的。”魏明夷转身,向她引荐,“这位是萧铎,此次与我们同行。” 萧铎也是一身玄色飞鱼服,看样子不善言辞,只冲她抱拳作揖行了一礼后,眼神便落在正对阿菩笑的弋良身上。 陈大牛顺着目光也掠在他身上,须臾疑惑道;“哎?弋良的飞鱼服怎和我们不是一个颜色啊。” 闻声,弋良低头看了眼自己月白色的飞鱼服,似乎才注意到般,略有疑惑地看向 霈州 [] !!! 回想起他说的“知你是姑娘,特意选了件颜色样式最好看的给你。”饶阿菩一骇,心中警铃大作。 难不成,他知道了弋良的真实身份?! 魏明夷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下眼前人忽而变大的眼瞳,随后垂头敛了笑,转身对李渡舟道;“镇抚使还要嘱托几句?” 李渡舟皱紧眉,盯向他的眼中略有不满,“没有,注意安全。” 他言罢,两名圉官牵着五匹马缓缓走来,魏明夷率先接过一匹枣骝色的马,将自己行囊挂在一边,又伸手牵过傻花,递到阿菩手中。 阿菩轻抚两下傻花,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沓。 为了避免女子身份不便于行事,今日一早她便换了发髻,没有在束双髻,而是学着一些个男子束发绾髻,戴上御赐无翅乌纱冠。 此时,她位于马上,仰起首,握紧缰绳。容面有倾城姿,凭添一身凌云气。 见此,魏明夷、弋良、萧铎纷纷上马,只有陈大牛呆呆望着阿菩,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渡舟乜了眼他,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拍向他的后脑勺,催促道;“呆子,上马。” 陈大牛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握上马鞍,脚上借力,跃于马上,随后回身冲他嘿嘿一笑,拱手道;“表哥,等我回来吃年夜饭。” 表哥?! 其余四人端坐马上,近乎同一时间转身,拧着眉头,齐声喊道;“表哥?” 这一声再次让陈大牛如梦初醒,他两眼瞪的如桂圆,频频回头看向一手扶额的李渡舟。 “我、我……我也不是有意瞒你们的。” 汴京城里不许跑马,五人背于高照的阳光,掐着缰绳踱在奉天街上,一路中陈大牛面色愧赧,三番五次解释自己并非故意隐瞒身份。 萧铎这人除了和魏明夷相熟外,与其他人也不过今日的点头之交,刚刚震惊主要也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傻小子,竟然会与镇抚使有些亲缘。 而魏明夷对此也是乍一听惊了会,之后便不在意,与萧铎晃晃悠悠地骑在前头。 那么我们的陈大牛这一路上苦苦解释,其实最终是说给弋良听的。 只见弋良凛然正气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若与她一身的月白化成冬日大雪,冷的让人无法忽视。 阿菩跟在她旁边,对愁眉苦脸,喉咙都要说到冒烟的陈大牛示以宽慰一笑。 当马蹄跨出城门那刹,弋良忽然开口,清秀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深沉,幽幽开口,“我当你亲朋,你却欺瞒我这等事,真真好让我寒心。” 听此,阿菩抿唇忍住笑意,低头侧眼看向弋良,心道;鸢娘鸢娘,你可千万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她揶揄的眼神还未来及收回,抬头便撞进向这边看来的魏明夷眼中。他冲她挑挑眉,唇际漾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似乎洞察了她的心之所想。 她下意识捂住心脏,按下砰砰乱跳的节奏,胡乱猜测,他不该是有读心术吧? “好了,那边闹别扭的两人,还有……胡思乱想的那个。”魏明夷调转马头,停在距弋良三人的不远处,朗声道;“咱们,该起程了。” 驾! 阿菩猛一抬头,便见弋良双腿一夹马腹,似箭般射了出去,陈大牛见状紧随其后。 她不甘其后,伸手摸了摸傻花,随即追了过去。 魏明夷和萧铎压后,五人相隔不远不近,最终拉成一道独属于他们的风景线。 * 十二月中旬前后,魏明夷一行人行至霈州地带,适逢大雪,纷纷扰扰砌满了官道,又赶北风呼啸,冻得几人瑟瑟发抖。 此时距下一个官驿还有数十里,看着似要雪密封路,魏明夷当机立断掉头转去霈州,入城后寻了家普通客栈,歇马暂停。 步入客栈,暖意扑面而来,五人均一瑟缩,缓过后喟叹一声“好暖。” 堂前接待的小二细细端量面前几人,见气度不凡,又皆是飞鱼服,心道可是官爷,不敢怠慢,旋即小跑来,笑问;“几位官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陈大牛双颊红扑扑的,一边搓手一边看向魏明夷,似在等待他发话。 小二见多了走南闯北的人,自然有些眼色,见此,瞬间晓得这位面容温和俊雅的郎君是几人的头儿,于是笑意不减,微微倾首,等待这位郎君开口。 魏明夷回头略略一扫四人,目光停在阿菩身上久了些,心里发笑,才走了几天,这眼睛都发直了。 饶阿菩从前没经历过这样的赶路,一路劳顿不说,又遇上风雪,虽身上还能经起摧折,但精神可就难说,现下她的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呆呆愣愣地盯着弋良挎在身后的包袱。 “住店,五间上房。”魏明夷收回视线,冲小二道。 小二好嘞一声,随即引他去柜台登记付银,萧铎双手环抱胸前,缓缓跟在他身后,乜眼向侧,似有意般幽幽呢喃,“上房……” “上房?上房!!!”陈大牛一把搂住弋良肩膀,满脸惊喜,“大人出手好阔卓啊!” 弋良尴尬低头,不语不理,向前走到萧铎身后。 阿菩见弋良身后的包袱动了,木然跟上,眼都不眨地吐出个字,“绰。” 闻言陈大牛恍然大悟,对阿菩连道;“对对对,绰卓!大人出手好绰卓啊!” …… 弋良与阿菩无奈相视,过了小会儿,站在一旁的萧铎忽然失笑,抱拳道;“牛兄,好玩笑。” 看他笑颜不似作假,阿菩心中只觉萧铎笑点奇奇怪怪。 从前锦衣卫是军户制,因今上觉得世世代代袭制不妥,局限大多有为之士,于是便此法之上,复添秋试拔擢。弋良便是在今秋通过考试进的锦衣卫。 锦衣卫每逢三月初有一春试,名军政考,考题三项,除识文断字,还包括巡狩和朝觐。识文断字不用说,巡狩是视察,朝觐则是述职,这些都是下位者要考核的内容。 若成绩不合格,便筛下一批目不识丁或难堪大任的锦衣卫,由此再空出闲位,供功升或改调之人来填补。 很早前,大家便知道陈大牛是世袭入的锦衣卫,但他若想待的长久,就必须得过明年三月的春试。 所以,他必须得认真读书,以此来避免他这错字大王名落孙山。 其中弯绕来自北镇抚司的几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萧铎一个南镇抚司的,傻兮兮的当笑话听,不时还觉 客栈夜谈 [] 正当她起身,打算出浴时,门外轻叩,继而男子朗润的声音传来。 “阿菩,你在么?”魏明夷褪下飞鱼服与纱冠,着一袭深色绿袍,束轻快马尾,端正地立在门口。 “我在!”饶阿菩忙应,她跨出浴桶,抓过搭在屏风上的内衫,又答了声,“魏大哥稍等。” 许是刚才着急所致一些水迸溅到地上,阿菩慌乱中又光脚踩在地上,随即脚下一滑,迎面撞上屏风。 屋里重物落地,伴随女声闷哼,魏明夷担心她出什么意外,下意识推门而入。 内有幽香扑面而来,目光所及多有氤氲,他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四寻的视线落向摔在屏风上的阿菩。 他欲上前扶起,陡然发现她中衣未系,肩头稍露,领口微敞,露出凝脂般的肌肤,胸口其上覆着浅色抱腹,随她一吸一呼,上下沉浮。 魏明夷呼吸一滞,眼似被烫了倏地瞥开,但又不自控般驻在她抬首时湿漉漉的眼上。 四目相触,他果断转身,趁饶阿菩惊叫未起,率先开口,“抱歉,我、我稍后再来。” 饶阿菩慌忙背身系起衣绳,回头再看时,房门亦然关上,她又羞又恼,跪坐在地,伸手往自己的小脸上甩了两巴掌。 “该死该死,愚蠢愚蠢。” 站在门外的魏明夷阖眸,双手攥紧,喉结滚动,良久,他吐出一口气,眼缓缓睁开,眸间只剩下一片淡然。 又不知过了多久,饶阿菩穿戴完毕,打开了房门。 她仰头看他,两人视线一接,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阿菩羞赧,魏明夷则是对自己脑中再现旖旎春光的不耻。 两人坐在桌前缓了会,魏明夷才道;“咳,我来是想与你说一下,过了霈州再走不远便是鄞州。如今鄞州杂乱,以防我们无法时刻护你安危,所以需你低调行事,多注意安全。” 阿菩莞尔一笑,“魏大哥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他淡淡摇头,看向她的目光柔了不少,“与你无关,只是这鄞州水灾一事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鄞州水灾这事饶阿菩在书中看见过,是今年九月末发生的鄞州暴雨而导致的洪灾。 鄞州多雨,今上早就下令兴修水利,分渠筑坝,是以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灾难,唯独今年出了岔子。 有几个老迂腐大臣见状,没想着怎么解决,反而在上朝时屡屡暗指天子失德,拐弯抹角的让今上写下罪诏书,但根本则是不满于今上分权南北镇抚司、宠信宦臣,因此才借灾重提。 今上每日被这些事扰的不胜其烦,先后派去在治洪方面颇有心得的何大人和赈灾的于大人,可最终也不知怎得,无甚其用,还倒越来越糟。 何于两位大人断了联系,鄞州流民散入多城,以至当地官员不得不施以援手,又接连上书哀道本城困顿,治标不治本。 今上叹了又叹,可谓天高皇帝远,想管真是难上加难,他寻思两日,不得已派出锦衣卫前去调查。 饶阿菩简单在脑中过了遍书中所说这事的概况,又蹙着小眉头琢磨清魏明夷的意思,才抬头,有些不可置信道;“魏大哥的意思是……鄞州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我不敢断言。”他手指轻轻叩在桌面,眼中隐去一闪而过的狠厉,“但,八九不离十。” 若是人为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怕是何大人和于大人早已遇险,所以才会与京城失了联系。 饶阿菩忽然理解为何魏大哥一路匆匆,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外头雪下的缓了不少,但仍旧是北风席卷,浮雪满街。 天寒地冻,流民无处安置,最终只能任其活活冻死、饿死。 而大面积的死亡会造成病疫蔓生,所以如今鄞州周边各城,大闭城门,一来防止流民入城引发暴/乱,二来则担心疫病丛生。 阿菩合上窗,缓缓看过来。部分流民见城门大闭,多会徘徊门前叫门痛哭,为何他们今日入城,却没见霈州城外有此境况。 她将疑问问出口,惹来魏明夷轻笑,他拿起桌上茶壶,兀自倒了杯茶水,“霈州知府原是个武官,是当初随定远将军出征的副将。” 这话一出,饶阿菩当即便明白过来,一个上过沙场的将军,必然快刀斩乱麻,以免日后流民祸及城中百姓。 至于用什么法子赶走流民,她不置可否,但回想汴京贵族子弟奢靡的生活,难免惆怅,心道,可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明 梁庄山匪 [] 四更天时候,魏明夷一身黑衣钻进了萧铎的房间。 那声音不大,但萧铎还是被惊醒,他揉了揉眼,披着棉被坐在床上,看向站在桌前的他,声线沙哑地问道;“看见了?” “嗯。” “怎么说?” 魏明夷点燃一支蜡烛,坐在桌前,眉间凝重,“梁庄山匪。” “没了?”萧铎一手捂在嘴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还以为会很具体呢。” 他踩鞋下床,从自己随身的包裹里掏出几颗不大的火药球,搁在桌上,“我带的不多,现做……赶趟么?” 魏明夷看了眼火药球,又扫眼向桌下,眉头微拧,不带什么好气,“穿鞋。” 萧铎哦了声,却没转身穿鞋,反而盘腿坐在椅上,双肘支在桌面,托着下巴,问,“你真夜闯人小娘子闺房啦?那书真有那么灵?能借我看看么?” 预知书并不是个善物,若被人得知,与他们谁而言都不是好事,魏明夷眼神一寒,冷笑道;“觊觎它,你是想早死么。” 萧铎倏地弹起来,忿忿不平道;“你说的她是哪个啊?不是,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对小娘子就那么温和?” 魏明夷一时无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他默默起身,从书案处拿了一支毛笔,在纸上勾写描画,不出多时,一个大概的路线地图便跃然纸上。 这时旁边生闷气的那人凑脑袋上去看,半晌,嚷了一句,“看不懂。” 萧铎这人平时不爱动脑子,除了愿意在制作火药上花费点心思,其余时间大部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他倒是能有一番自己的解读,比如现在他就拿起草纸,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疑惑道;“你这意思到底是我们此行与那些山匪有关,还是鄞州与他们有关。” 都有关。 魏明夷未答,伸手夺来草纸,折了两下揣进怀里。 预知书目前展现的内容,唯有强调了青安山梁庄山匪,对于是否与他们或是案件有关皆是只字未提,但他有种直觉,梁庄山匪定然会是个突破点。 “哎?你上哪?” “回去睡觉。” 烛火倏然熄灭,四周重新回归黑暗,萧铎站在原地看着被关上的门,愣了一会,然后弯着腰,双手各放在嘴两边,小声道;“魏明夷,你走了吗?你还没告诉我,现在做火药赶不赶趟啊。” 随后他直起腰,一手背在身后,眼神轻乜门口,学着魏明夷的语气,缓缓开口。 “赶趟。” 彼时沉默在门外的魏明夷,无奈翻起白眼,扯着嘴角哼了声,摆口型骂道;“呆子。” * 次日一早,阿菩起来便翻书一瞅,大体看书中说了两件事,一件事关于昨晚魏明夷去见了弋良、另一件是他们临近鄞州时,会有山匪。 阿菩边想如何将这事委婉的让魏大哥知道,边从床上爬起来,穿鞋洗漱。 临近换衣时,她忽然记起魏大哥说即日起低调行事,所以飞鱼服就没有必要再穿了。 她将衣服整齐叠好,小心翼翼放进画箱,又选了一件赭色圆领袍穿上,对在镜前左晃晃右晃晃,随后用一条红色的束发带将高束马尾。 香炉里的鹅梨香幽幽袅袅,辗转几味,散在空中,饶阿菩提起画箱背在身上,略有怀恋地回头看看这个精贵的上房。 好房子沐浴方便床也软,住了一宿,连身上都不乏了。 她抻了个懒腰后,推开门,正巧看见站在门口正要唤她的魏明夷。 “先吃饭,你把东西放在屋里,等要走了再拿也不迟。”魏明夷眯了眯眼,示意她放下画箱。 听罢,她觉得言之有理,将东西放在一边,本打算同他一起下楼,可随即又听他说;“阿菩不用等我,先下去吧。” “魏大哥呢?” “我……补个觉。” 饶阿菩眼里困惑,却没再多问,只点点头,兀自下了楼。 楼下三人围成一圈,虽坐的位置不大起眼,但这几人倒是显眼的很。 萧铎一身墨绿,大冬天的手里还掐着把扇子,不时装模做样扇了两扇,此行为在大多数人眼里极其有病,他估计后面也意识到了,笑而不语地收起扇,故作高深揉了揉眉心。 好家伙,短短时间里,可真是做了不少假动作。 再看他身边的陈大牛,两眼放光地盯着桌上美食,几欲大快朵颐,可又 御村 [] 斜晖浅映几人身影落在白芒雪上,饶阿菩将缚在缰绳上的手,放到嘴前,轻轻哈了哈,试图缓解它的僵硬。 青安山前不远有一个官驿,陈大牛眼里冒出点点光亮,问了好几遍魏明夷是否前去休息,毕竟天快要黑了。 期间见魏大哥一直沉默,饶阿菩吸了吸鼻子,瓮声开口;“我想,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陈大牛不解,看向弋良,似乎是想听听她的说法。 弋良顿顿,道;“翻过青安山便是鄞州,魏大人让我们便衣行事,想必是担心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是。” 沉默许久的魏明夷终于开口,他驾马停在距官驿不远的坡上,冷冷往下看,“此间官驿住不得,等下我们从官道旁并路,上青安山,走山路。” 虽说青安山不算太高,但山中寥寥无物,路滑难走,加之不久后天又将黑,骑马行上更险几分,萧铎皱眉,答道;“山路恐不好走。” 饶阿菩稳住马,垂头思忖,之前魏大哥说鄞州一事非天灾,乃人为,那他如今这样谨慎,或许是察觉到什么。他未知山匪存在,不去官驿,防的应是鄞州一事中官官相护的主犯和帮凶。 只是她在书中已经意识到青安山存在山匪,况且他们几人人生地不熟,贸然上山不是明智之选。 临行前她看过这一带地图,隐约记着青安山下有一村落,名叫御村,于是轻咬舌尖,抬头看向魏明夷,道;“青安山下应该有村落,不然我们先去那里打听打听消息,再行动也不迟。” 言罢,魏明夷冲她看过来,唇角含笑地点了点头,想来也有此意。 目的地落定,五人驾马飞驰,一路沉默,似各有心事。 御村不大,但凭所处地位倚山傍水,村中各户过得倒算富足。冬日天黑的早,五人按照地图行路,却因四周皑皑一片失了方向。 “不应该啊?地图所指方向是这儿啊,怎么前面一丝光亮都没有。”陈大牛双手冻得僵红,一面借着火折的光亮,一面细细辨认地图。 这时弋良的马不停打响鼻,看着情绪十分不安,这匹马原是匹战马,在止战后才迁入北镇抚司,现此它这般行径,像是发现了什么。 “弋良,安抚好它。”魏明夷翻身下马,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蹲下,将手指没入雪中。 他们一路赶来,路上零星又飘起雪花,薄薄的覆盖在地上,遮去一路的马蹄印。 这样虽可隐去行踪,但雪不实,伸手一探,必然能摸出雪下,被冻硬的蹄痕形状。那么对于村民来讲,亦然是这个道理。 他们方向没错,昨夜大雪,今日有暖阳,必然雪融,而这村民也定会出门,只是这手下的雪,却是一戳到底,摸不出任何脚印痕迹。 若要上下山,此路应是唯一,不该一个脚印都没有,魏明夷蹙起眉,换了几处,皆是无果。 “先继续往前走。”魏明夷站在不远,右手濡湿,迎着尖冷的风,冻得通红。 饶阿菩脑中忽地闪过十分可怕的念头,她咬唇从马背上下来,从怀中拿出个帕子递给魏明夷,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黑漆漆的一片。 “魏大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魏明夷侧首接过帕子,浅浅绕在右手上,而后目视前方,“别怕。” 天色漆黑如墨,阴风穿过光秃的树杈,发出呜咽沙沙的悲声,原本零星的雪也越下越大,衬得五人牵马而行格外萧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茫茫中略见模糊物象,几人又往前走不远,便听陈大牛道;“到了。” 眼前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墩,魏明夷持火折,用袖子拂去浮雪,‘御村’两字跃然其上。 “村里人呢?”陈大牛将手中缰绳塞进弋良手中,自己朝村中跑了两步,喊道;“有没有人啊!” “别喊了,牛兄。”萧铎跟在他身后,扫眼看过近处几个房屋,对他开口,“这屋里头都没火光。” 远处大小不一的房屋均是黑暗,极具荒凉,周遭寒鹊声音难闻,宛若死寂。 换句话说,御村,不像有活人。 弋良的马响鼻不断,魏明夷见状,走上前替它捋顺好鬃毛,遂将五匹马拴在村口的几棵大树上,转身对弋良和饶阿菩道;“跟上。” 三人步伐稍快,没多久便要赶上前头两人,只是这时忽闻前面陈大牛惊叫一声,随后就见他跌坐在地上,其旁的萧铎也一脸惊惧,猛地退开好几步。 阿菩不明,想上前一探究竟,脚步不禁加快,没料脚下有硬物,一时不察,险些摔倒,幸亏弋良发现的及时,两手撑在她的腋下,稳稳将她托住。 她冲弋良道了声谢,回头看向绊倒自己的硬物,昏夜白雪似如昼,饶阿菩借着一份亮色,勉强看清这个长状物。 似乎是布料包着的什么东西。 饶阿菩从怀中掏出火折,支在唇前吹了吹,一丝暗弱的光在眼前亮起,随后她扯了扯那块被冻得发硬的布料,见难以拽出,便屈身用手将布料周边的沉雪拍散干净。 猝尔,她扫雪的手停下,随着火折一抖,光亮瞬间湮灭于黑暗,饶阿菩身形不稳跌坐在雪中,似喘不上气般大口呼吸,眼睛死死盯在地上那只不大,却早已僵硬的小手。 “阿菩?怎么了?”弋良闻声赶来,看向自己双手撑地缓缓站起来的阿菩。 “是人……”饶阿菩眼中滚烫,转身看向一周各处大大小小的雪包,声线颤抖道;“这里的村民……都死了。” * 五人各寻了把扫帚,将雪包上的雪依次扫开,共见尸体一百一十八个,死状惨烈,应多有挣扎,仅少数伤口一刀毙命。 魏明夷蹲在一旁,观其伤口,良久道;“是衙差的腰刀。” “衙差?官府干的啊?”萧铎满脸震惊。 魏明夷摇头,“衙差多有训练,伤口不会如此杂乱无章。” 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饶阿菩突然站出来,看向尸体,肯定道;“是虐杀。但行凶者,并不完全排除衙差。” 萧铎上下打量她一眼,反问,“为何?” “村民死相均不瞑目,面露惊恐,身上伤口多见腰腹、肺脾胃肠等处,这些地方不足致命,但会大量出血、疼 官道 [] 魏明夷顿足,目光落在攥紧他衣袖的小手上,随后细细辨听周围动静。 除却风声外,确实有断续的哭声,不大,不仔细听,很容易忽视掉,想此,魏明夷看了眼正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饶阿菩,暗觉这人耳朵倒好使。 “是、是人吗?”她又不自觉往他身上贴了贴,心中默念佛祖保佑。 手臂挂了个小人,这小人还胆小,魏明夷眉一挑,故意道;“有声音吗?我没听到。” 他话罢,那哭声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忽而增大,反激起饶阿菩一身鸡皮疙瘩,她僵硬站在原地,略带哭腔,“魏大哥你真没听见吗?可别吓我啊。” 见饶阿菩是真害怕,魏明夷也不再吓唬她,旋即正色,安慰两句后,拽住她的一只手,循声找了过去。 那是一个极大的瓷缸,看起来像是平日百姓腌菜用的,魏明夷将饶阿菩挡在身后,自己站在不远处,用脚尖踢开掩在缸上的木盖。 随后哭声戛然而止,魏明夷携饶阿菩探头往里一看,正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睁着一双如小鹿般惊恐的眼,怯生生地看向两人。 “别、别杀我,求求你们。”小姑娘身着单薄,唇近乎冻得发白,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蜷缩在缸里不停作揖。 饶阿菩看得心有不忍,正要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不料却被魏明夷拦住,他冲她摇摇头,道;“姑娘家本就怕冷,还是我来吧。” 说罢,他扯下自己身上的黑狐绒氅,一边把衣服披在小姑娘身上,一边将她从缸里捞起来,轻言细语的柔声安慰。 两人带着一个小孩回去,剩下三人均睁大了眼睛。 萧铎看看魏明夷,又看看饶阿菩,最后落在小姑娘身上,不动脑子张口就道;“你俩哪儿整的?生的啊?” 魏明夷虚空地踹了他一脚,“再胡说八道,就把你脑子捐给傻花吧。” 为报之前的一瞪之仇,饶阿菩瞬间接了句,“傻花不傻,才不用他的脑子。” 想来几日大家多受他不动脑子的荼害,不由得相视一笑,只留萧铎暗自生闷气,他扫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魏明夷怀中的小姑娘上,问,“她是谁啊。” “应该是幸存的村民。”弋良答。 “不错。”魏明夷低头看向自己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姑娘,语气放轻不少,“想来是她父母将她安置在瓷缸里,才保住一命。” 几人走进一户人家,在里屋寻了张床,魏明夷把怀里的小姑娘安稳地搁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随后遣众人去外堂议事。 为了不引起山上山匪注意,五人只点燃一个小蜡烛,围在桌边,小声攀谈。 “带着个小孩,怎么上山?”萧铎从口袋里翻出几个冻得梆硬的馒头,扔在桌上,继续道;“凑合啃吧,不让点火,吃不上热乎的。” 说罢,他自顾自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边啃,可能硬邦邦的馒头唤起他久违的智商,难得有逻辑的对众人道;“明夷你上山想摸清山匪底细,可五个人加一个小孩目标总归太大,不如我们还是下山走官道得了。” 上山是为了摸清山匪底细?饶阿菩皱眉,看向魏明夷的眼神中有一丝探究,难不成他早知道这个山上有匪了? “你当官道那么好走?”魏明夷乜了眼他,从胸前掏出地图,平铺在桌面上,“明日我们兵分两路。” “我和弋良上山。”他抬起头看了眼阿菩,复而低下看向地图道;“你俩带着阿菩和孩子下山走官道,切忌不要暴露身份,一日后我们在鄞州会合。” “还有一点,穿得破烂点,路上别停,快马跑过去。阿菩不会武,你俩多加关照些,别让她遇险。” 陈大牛拍了拍胸脯,十分正经的保证,“魏大人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阿菩的。” 魏明夷颔首,转而看向阿菩,嘱咐道;“你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画箱,轻声应道。 * 翌日一早,五人分开行动。 “姐姐,我害怕。”小月儿攥住饶阿菩的手指,两眼泪汪汪。 阿菩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举抱至骑在马上的陈大牛身前,对他道;“大牛,你是咱们三个人中武功最高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你优先保护小月儿,送她平安去鄞州。” 鄞州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地儿,但洪灾已过,百姓复返,应该有些人烟,不管怎样,让小月儿跟着他们颠沛流离自然是不行的,只能等他们事情了了,再为她做打算。 “可是……” 陈大牛还有迟疑,内旁的萧铎却打断他,道;“牛兄可是什么,按饶娘子说的来。” 他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大喊一声“驾”,率先跑了出去。 官道宽敞,三人飞驰而过,绕去青安山,直奔鄞州,只是一路踏雪而行,他们在雪地里发现不少马蹄印和车辙。 陈大牛刚想下马探查,却被阿菩呵住。 “别下,快走!” 此地三面环山,易守难攻,而且他们位于底处,极易受到的埋伏,想起昨日魏明夷所说的官道不好走,恐怕就是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快走快走,别多耽搁。”萧铎扫了一圈周围,明明青天白日的,但就是莫名感觉后脊柱发凉。 三人马速加快,想着赶紧离开此地,不料前方不远的雪里突然弹起一条手腕粗细的麻绳,阿菩心道不好,但避免马摔而导致受伤,还是不得已拉紧缰绳,缓下速度。 前脚刚停下,后脚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暗箭,萧铎一手拔出剑,挡在陈大牛和饶阿菩身前。 陈大牛也拔剑挡流箭,只是身前坐着的小月儿,让他有些施展不开。 流箭好容易过去,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远处便传来马蹄声,没用多久几人便被十几个骑马大汉围了起来。 为首那人其貌不扬,肩上扛着大刀,对着身边小弟不屑道;“还当抓着个什么大家伙,好嘛,白跑一趟。杀了杀了,回去睡觉。” 说罢,他身边那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往这边觑了一眼,乐道;“不见得呀,你瞧,有个娘娘腔。正是大哥喜欢的那一款儿。” 他往这边一指,落在饶阿菩和萧铎中央 19. 卧龙凤雏 [] 砰 …… 一觉醒来,饶阿菩身处山寨木屋之中,与此同时周边十几个美男环绕,均皱个眉头,神色严峻地看向她。 她眼睛骨碌转了一圈,随后闭上眼,回想着当时是将火药炮丢到山壁上,之后…… 好像就被炸飞了。 萧铎的火药威力果然不容小觑,她唇角挑起一分欣慰的笑,只是可惜了,这一炮火药,让自己上了天。 是死了吗?所以美男环绕,了却她心中所愿?不对,死前应该先想想爹啊,阿菩脸上迅速褪下痴汉笑,紧蹙眉头,聚精会神地想着爹,然后猛地睁眼,大喊;“爹,女儿不……耶?怎么还是你们?” 饶阿菩着急下跪的动作倏尔停下,杏眸一一扫过这些后退一步的美男们。 其中一个身着青衫,模样斯文的男子犹豫地温声开口;“姑娘,魇着了?” 记忆渐渐回潮,她单手轻压太阳穴处揉了揉,心道原来这是被当成柔弱男子给抓进山寨里头了。 这下完蛋了,还不如直接炸死呢。阿菩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颓废,十几名男子见她情绪似乎稳定,渐渐围上来。 “姑娘这是被当成男子给抓进来了?” 闻言,饶阿菩点头,她环顾木牢一圈,向这些人比量打听道;“诸位可见过这么大个木箱子?” 青衫男子想了想;“哦,好像被他们拿走了。” 天,预知书不在,防身的针也不在,万一她要被带走,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幽微叹了口气,注意到一边燃起的蜡烛,表情绝望;“现下何时了。” “申时。” 申时的话,估计陈大牛他们应该和魏大哥会合了,若今日他们见自己没回来,想来就会知道自己被抓走了吧?只是木箱不在身前,万一被他们发现飞鱼服,难免影响魏大哥接下来的计划。 不行,她不好坐以待毙,得熬过这一晚,先保证自己性命无忧,再做打算。 一番思量过后,饶阿菩并未与面前这些人坦白,只说自己被误抓了,有些恐慌。 大家都知道一个女子落入虎狼窝里会比男子更可怕,何况美男之中有几人是御村里有家室的人,皆是被迫服从这山匪老大的淫威之下,见一位姑娘凄凄惨惨,便心怀怜悯,轻拍其肩以做安抚。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脚步,美男们顿感不安,纷纷将阿菩藏在最后。 阿菩蹲在最角落,透过几人腿缝无声地观察。 这时木屋大门豁然打开,一刀疤脸揪着个小白脸后领,无情的给他丢到地上,刀疤脸轻仰下巴,眼神不屑扫过屋内一群人,道;“这些个娘娘腔,老子一顿能吃十个。” 说罢,砰的将门甩上,扬长而去。 见他离开,众人纷纷上前探看那位被摔在地上的男子,他脸埋在自己胳膊之中,似晕非晕,睫羽微颤,眯眼打量周围。 青衫男子见状,温声道;“姑娘,人走了,没事了。” 其他美男面面相觑,盯着匍匐在地上的人良久,问道;“何兄看差了吧,这位应是个郎君啊。” 何苑轻笑,凤眸垂了眼还在地上装死想混过去的女子,解释道;“在下不才,学过些望气之术。” 饶阿菩躲在后面听了半天,闻此,走过来对他说;“你竟会道术啊,可能给我算算?” 趴在地上的女子闻声一颤,缓缓抬起脸,看着那张如炭烧过般的黑脸,怔了半晌,若不是衣服眼熟,她怕是很难认出她。 现在自己身份暴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唤她,只能略有难堪地望了过去。 总感觉有束目光刺向自己,阿菩瞥了眼美男们,而后视线落在地上 那位身上。 她发丝凌乱披散在脸前,隐约见两颊红红,似有冻伤,除此之外她身上所着衣物倒有些眼熟。 阿菩挠挠头走了过去,蹲在她身前,透过些许发丝盯向她黝黑的瞳眸,不久两人皆大叫一声,彼此退开半尺。 “弋……关二哥!” “包、包兄?” “你怎么在这!” 为了避免身份的问题,饶阿菩紧急想到一个代称,因关羽天生红脸,又结合被冻红的弋良,她下意识便叫她关二哥。 而弋良瞬间理解她的意思,自然因她脸黑,转而也称包兄,。 何苑在一旁笑笑,提醒道;“两位姑娘认识啊?” 他那姑娘两字咬的极重,生怕被人不知她俩一个哥一个兄的称呼是错的! “关、关二姐。” “包、包妹。” “这就对了。”何苑对其他美男子扬扬手,缓道;“各位散了吧,让人姐妹说说私房话。” 饶阿菩拉着弋良挤在一个十分闭塞的角落蹲下,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没错,我是女的,我不该瞒你的。”弋良重重叹气,略有无奈地垂下了头。 其实阿菩一直知道这事,所以不算很震惊,刚才她只是想问,她为啥会在这儿,她不是和魏大哥一起么? 但弋良心中介怀此事,她自当有个回应,于是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没关系的,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弋良你也是啊。不过,弋良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有陷阱,闯山,狼烟便起,他们就赶来了。”弋良冲屋外方向扬扬下巴,“我和千户分道而行,不料我一时不查,中了陷阱。” 饶阿菩皱紧眉,难以捉摸为何一群乌合之众会这般谨慎,难道预知书所言的梁庄山匪是与他们此行所调查的鄞州水灾有关? 是了,结合御村惨案,官匪联手便不是没有可能。 “阿菩你又为何会在这里啊?”弋良拢了拢头发,触碰到脸颊的时候有些刺痛,不免表情痛苦了些。 阿菩见状,浑身摸了摸,在衣襟里掏出个前两日她送给自己的金祛活络膏;“我们在官道上被埋伏了,一个土匪头子要把我献给他们老大,说只要我跟他们走,就放过大牛他们。” “啊?那陈大牛他们就任着你来了?你都不会武功,如何自保,他俩也真是。”弋良表情愠怒,接过金祛活络膏的动作略有些许不自然。 “不怪他们,是我要这 20. 何苑 [] 北风从木屋四处缝隙中往里灌,众人哆哆嗦嗦地围着几簇烛火,其中一人看着缩在角落里不安的饶阿菩和弋良,有意安慰。 “两位姑娘不必太过忧虑,这两日那混账大抵不会想做那档子事的,所以你们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被发现。” 弋良和饶阿菩相视一眼,问道;“是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 何苑在一旁笑了笑,从几簇烛火中分出一根,送到两人身前;“汴京来人了,说是为了彻查此事。” 彻查此事?此事是为何事?莫不是这人知道内情? 阿菩借着火光,打量着他朗润的面庞,思忖道;“彻查……什么事啊?” 闻声,他撩开自己的长发,举止甚至于阿菩更有女人味;“哦忘了,你们不知道,这鄞州水灾啊是这帮山匪做的。” 他话音将落,其身后又有一名男子站出来,表情愤恨道;“正因如此,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才灭了俺村。” 何苑向后瞥了眼;“哦,他们村就在山脚,自然能看到这群山匪运火药了。” “是火药炸了坝。”弋良看向饶阿菩,点头道;“我看见剩存的火药了。” 阿菩听罢沉眉,预知书中所言的梁庄山匪果然是与此行的鄞州水灾有关,鄞州秋季多雨,引燃火药导致的爆炸音可随雷声而被遮掩。 只是要炸毁大坝,所用火药数量必然不小,鄞州百姓不至于一人也不得知。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官匪勾结,当地知府以修葺大坝为由,山匪伪装成工人,着手布置火药。 这番手段,难不成就为了贪些赈灾粮和赈灾款? 何苑瞧见饶阿菩神情,起身看过屋子里的众人,轻声道;“都觉得奇怪吧,毕竟火药价格不菲,这官匪合作,你说就为了贪些赈灾款?我可不信。” “喏,据说鄞州知府还劫持了朝中官员呢,他这样不计后果,估计啊是当石子儿,给人铺路呢。”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他会是给什么人铺路? 锦衣卫直接受命于今上,此行外出的名头也并非是探查鄞州一案,可这面还是知道了他们要来彻查的消息,并毁尸灭迹,这就说明朝中有人与其私通。 不过,这人为使鄞州受灾与他又有什么好处? 百姓流离失所,各处官员受理之事增加,近乎是受力不讨好的事。 阿菩微微晃了晃头,不对!假若百姓得知此灾是人为所致,社稷便会动荡,所以这案不论怎么查,最终结果只能是以天灾结尾。 好歹毒的一步棋!以百姓为饵,掩去其真正目的。 但凭此逆推来看,社稷动荡,最终受益的应该是柔然,结合近来汴京城出现的大批柔然探子,阿菩倏尔豁然开朗。 她看向弋良,正见她愁眉,蓦地瞥到自己眼神,凑上来耳语;“鄞州乃供给北部军粮大城,最初与柔然定下的山河之界,也在北面,所以必然与柔然有关系。” 两处思路结合,一同指向柔然,就说明她们的猜测方向大抵是对的。这消息耽搁不得,应尽快告诉魏大哥。 这时弋良目光落在何苑身上,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开口问道;“公子是何人,鄞州人士?为何来此,又因何被抓?” 她这几个问题落下速度之快,不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何苑听此,却似不顾,乐呵呵地回应;“我非鄞州人,来此是因为卜卦时,算到我的意中人会来这里救我。” 木屋众人一时缄默,面面相觑过后,有人出头帮他解释;“姑娘,他确实神叨叨古怪的紧,但没什么坏心。” 虽说这个理由挺荒诞的,但是饶阿菩不知为何,却有点想相信他,或许因为他会道术吧。 她侧过头看向弋良,似要听听她的意思。 弋良嘴角僵了僵,除了这个人奇怪,其他地方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罢了,她想,如今重中之重,是该如何逃出去。 * 次日午时,当初那个给饶阿菩抓进来的尖嘴猴腮从外头冲了进来,他满脸喜色,在纷纷美男子中一一扫过,最终眼尖地挑到那天自己看中的小娘娘腔。 “小臭爷们,你过来。”他掐着腰,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男子后,皱了皱眉,往日这些人都是躲着来的,怎么今儿反常,一个挡一个的。 他狐疑地扫了一圈,倒没察觉出异样,只瞧见小臭爷们缩在墙边,脸上黢黑,活像个流放煤窑的矿工,一点没秀气模样。 大当家的烦闷,好容易想寻个乐子,这是他立功的好机会,宝都压在这人身上了,断不能出岔子。 他琢磨了会,走到饶阿菩身边,拱起鼻子嗅了嗅,还行,不臭。就是这炸毛的头发和黢黑的脸收拾一下就行,对,再换件衣服。 饶阿菩不傻,注意到他的神情,便知晓这人要将自己送给山匪头子,可如今自己邋里邋遢,送去前必定梳洗,一梳洗肯定就会露馅。 有几个男子见这人独自进来,相互使眼色,意思联手将他打昏,他们蠢蠢欲动,而何苑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乜向他们轻轻“呦”了一声。 尖嘴猴腮倏地转头看向何苑,眯了眯眼;“你又呦什么。” 何苑肤色白皙,墨发如缎,一袭青衫衬得他宛若青竹,他唇畔印起淡淡的笑意,凤眼勾人;“选我吧,我不比他更能讨当家的欢心?” 说罢,他仰首稍稍偏向饶阿菩那边,对要对其动手的几人摇了摇头。 “还是你啊?当家的不腻啊。”尖嘴猴腮哼了声,回头瞥了眼脏兮兮的阿菩。 “你猜?”何苑耸了耸肩,继而道;“反正耽误当家的兴致,是你好看,又不是我。” 这一番话说下去,尖嘴猴腮不免动容,最近当家的脾气大,确实还是保险起见的好,万一这新来的不懂事,再坏了兴致,自己可纯纯是得不偿失了。 “行,就你,跟我走。” “等……”饶阿菩刚想说话,便被弋良一把捂住了嘴巴。 待木屋重获安宁,她神色顿顿,透过房门缝隙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问道;“他会如何?” “包姑娘宽心,他本就好龙阳,对他来说不算坏事。”一人站出来,对她笑了下。 一身穿灰布衫子的男子冷哼;“真是为了 21. 下山 [] 阿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听他说下去。 “他们和你说了吧,我喜欢男人。” 见她点头,他又问;“你觉得呢?我有病吗?” 饶阿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女子不如男子吗?女子不能当官吗?我想当官,我有病吗?” 其实她没有多想当官,也没有故意安慰他,她只是想将一切事实摆在眼前,告诉他,世上的偏颇并非是己之病过。 他又是一笑,眼里少了些颓唐;“没有,我支持你。” 阿菩先是怔了下,随后展开笑颜,“所以我也支持你。” 何苑伸手对一边一指;“那边有热水,把脸洗洗,头发梳理梳理。他虽说要见你,但应该不会动你。他体虚多有亏空,经不起二次了。” 这里所说的他,约莫就是山匪头子。 “对不起啊,没有好人做到底。”见她身形一顿,何苑以为她害怕不愿,故而道歉。 他忍着身上的疼,扭过身子,似想去看她在做什么。遥望门边,只有一个纤瘦的身影微微弓下身,接着便是稀稀拉拉的水声。 一番整理过后,展现在何苑眼前的,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她走到他身前,郑重地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公子已替我受了一灾,是恩人,是恩情,公子之歉,折煞我了。” 何苑听罢,虚虚一笑,将下巴压在胳膊上,眼睛盯着床沿上木头的腐朽;“哦好吧,等你回来,我帮你算算吧,你不是想么。”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码事,阿菩有点意外,但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安慰,为了给彼此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她笑道;“好啊,何道长等我回来。” * 阿菩刚推门出去,迎面撞上尖嘴猴腮,他摩挲下巴上下端量了她几眼,倒没说什么怀疑的话,只一路上来来回回回头好几次。 山匪头子所住之处明显好的不止一星半点儿,从她刚踏进屋子里头的刹那便明显的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打眼看去,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张披满虎皮的太师椅,它引人注目的点可不是因为虎头霸气侧漏,而是因为它与这满是红尘俗气格调的屋子大相径庭。 金器遍地,入目金碧辉煌,红纱悬空,徒增纷华靡乱。就像一间屋子摆满金子,处处重点,便会显得没有重点。 而虎的霸气,压制了这些虚华的东西,才会夺目。 “头儿,人带来了。”尖嘴猴腮用胳膊肘怼了一把正在四处打量的阿菩,她一时吃痛,回头狠狠剜了一眼他,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了两步。 “嗯。”一声低沉的嗓音应道。 随而红纱之中隐隐显出个身影,冲这边摆了摆手,应该是示意尖嘴猴腮离开的。 不出所料,尖嘴猴腮谄媚笑了笑,退步走了出去,顺带的还将门给关上了。 屋中暖意十足,也不知掺杂了些什么味道,熏得人有些发昏,饶阿菩皱了皱,微侧头似想看清那人模样。 “过来。” 轻短的音节蓦地蹦出,却不像何苑所说那般体虚亏空的无力,阿菩咬了咬下唇的死皮,小心翼翼踱步往里处走了两下。 可没等她反应,一个强劲的力道猛地拉住她,下一刻红纱翩飞,烛花凌乱,她一声尖叫未启,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她被他抵在墙上,眼瞳里满是震惊。 魏明夷侧过头看向映在窗前的黑影,无奈叹了口气,俯身在阿菩耳边道了声得罪,随即另一只空闲的手带着温热缚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男人的手掌莫名搭在自己腰间,阿菩不震惊那是假的,可她的嘴被堵着,也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扭开腰,想要躲避他的触碰。 但没想到的是,魏明夷的手如蛇一般箍在她身上,不同于刚才的姿势,如今她更像是被他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饶阿菩眉头紧了紧,一双杏眸不解的对上他清淡的目光。 魏明夷扬扬唇,左手在其腰间摩挲两下后,便冲那软肉重重一拧,她生得瘦,腰间的肉不多,所以指尖能抓起来的肉也不多,加之冬日着了许多层衣服,魏明夷一时把握不好分寸,但又怕不尽其效果,仓促下手劲还是大了些。 夹杂着疼痛的呜呜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的格外突兀,魏明夷一边压制住像个活蛆似的疼得扭动的饶阿菩,一边观察窗外黑影,见那人离开,他才缓缓松开对她的桎梏。 22. 一个不留 [] 听弋良所言,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真能见死不救么? 魏明夷冷冷在心里哼了声,罢了,告诉她做什么呢,难不成自己还会因为她改变自己的计划。 他微低着头,轻轻地晃了两下。 那一屋子人质活不了,哪怕只有一丝被窥探到此案真相的可能,当今的帝王便不会允许这样的祸首存在,即使他们不是源头。 但这些人若活着,或许就成了传播的源头,无论是真是假,夸张或者神化,必然都会引起百姓骚动。 假如惨遭有心人利用,甚至于颠倒整个王朝。 所以,他们必须死。 这是锦衣卫作为帝王鹰犬,一个刽子手应该做的。 他敛起眸子的情绪,盯向站在窗边的饶阿菩,说不定她会像之前在镇抚使面前救自己那样,救这次的何苑呢。 “阿菩,走吧。”他来时已经将一条路清理干净了,现在从后窗跳走,时间刚刚好。 “你一路向前,路过一棵绑着红绸的松树后左拐,直径下去便能看见我的马,骑上它跟着结冰的小溪走,最后所到位置正好是你我遇见小月儿的那处人家。” 饶阿菩听状点头,一脚踩上窗框,回头望了望倚在床边的山匪头子,又看向魏明夷;“魏大哥,你和弋良要小心。” 魏明夷含笑应下,一手把着窗,一手扶着她的手肘,道;“萧铎会以烟花为信,我有准备,放心吧。” 闻言,阿菩撑着窗框,小心翼翼蹦到窗外。 外面漆黑一片,她回头透过窗看向魏明夷,瞧见他冲自己点头,随而转身,迎着寒风跑向远处。 目送着饶阿菩离开,魏明夷叹了口气,似无奈状的舔了舔侧边牙齿,甩手合上了窗。 他自顾自绕着房间走了半圈,拨开红帐,摆弄了几下摆在架子上那些倒刺带血的皮鞭。 其中一个血迹濡湿,显然刚用不久。 “那就这个吧。”他拿下它,又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当嘴唇要碰到杯沿时,他不知想到什么,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 最后索性直径走到山匪面前,将茶水冷冷地泼了过去。 山匪一个激灵,猛地被水泼醒,他双手反剪绑在身后,眼中沾了水,只能半眯着,嘴里被布条塞着说不出话,唔个不停。 魏明夷把杯子搁在一旁,抓着一把椅子坐在他身前,单脚抵在他胸口上,歪着头笑。 “玩玩?” “忘了,你说不了话,我当你默认了。”他露出虎牙,眼里满是森冷,随手拔出腰间佩剑,轻而易举划开山匪的腰带,挑去外衫,只留他一身亵衣亵裤。 “什么眼神?当我和你一样爱好?抬举我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将落,长鞭猝然落下,正中山匪胯间那物。 “唔!”山匪双目圆瞪,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哀鸣,雪白的亵裤上也开始隐隐衬出点点血痕。 魏明夷单手撑脸,神情无一丝波澜,仿佛他那痛不欲生的模样,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反正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若是这人没去翻过饶阿菩的木箱,他或许还能留他一段时间,将他交给霈州知府,择日公开处刑。 只是他命不好,偏是多手多脚地碰了木箱,翻到了预知书,那如此,便没有理由留下了。 “没用的,外面那群只会充耳不闻的,毕竟他们哪里会想到,今天这手段会用在你身上呢。” 又是一鞭毫不留情地甩下,力道之大,将亵裤撕了个粉碎,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物什。 魏明夷瞅着嫌脏,扔下手中鞭子,侧眼看向红幔,语气温柔如水;“祝你一路走好。” 他右手缠上红幔,用力一扯,一头从梁顶撕裂开来,他又使了巧劲将其萦回缠绕在山匪脖颈上。 接着他脚踩椅子,一跃而上,顺着另一边房梁落下,生生将山匪吊在半空中。 其间山匪□□鲜血不止,又双手反剪无力于挣扎脖颈上的红绸,近乎不多时便不在挣扎,四肢软软地耷在空中。 魏明夷双手背在身后,眼眸冷漠地仰头看过去,在讽刺的挑唇后,似无意般伸手打翻了烛台。 那一束束令人浮想联翩的红帐刹时被火种波及蔓延,魏明夷抚了抚衣摆,从容不迫地打开房门,清冷的风卷走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他侧眸斜睨着火势下的某些余烬,唇角沾了些快慰的意思。 滴,滴,滴…… 另一面的黑暗之中,血腥气息浓郁,弋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手颤巍巍地持着刀。 她不敢喘气,牙齿狠狠咬在下唇上,磕出狰狞的血痕。眼中含不住的泪终于滚下来,想要抹去脸上喷溅的血迹。 可断了线的珠,终究抵不去烙上的朱砂。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了十二个曾跟她朝夕相处过的人。这一瞬间她近乎迷茫,根本无法判断她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咯噔一声,她扔下刀,半蹲下身子,蜷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抱紧了自己。 魏大人从天而降的那刻,他们都被赋予了生的希望,可是结局是什么呢。 弋良颤抖地笑着,外面救火的声音层出不绝,她知道魏大人成功了,也知道如今自己应该去与他在那处会合。 他们要趁官兵来之前,将除匪徒以外的所有知情人灭口,并毁尸灭迹。 土匪要作为结果 23. 意中人 [] 风势如了魏明夷的意,熊熊大火四处蔓延,一时间火光烛天,照亮了半边天。 山匪多是一种没有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其中有能力者甚少,当失了领头羊,这群山林草莽也便掀不起什么波浪。 此刻无非乱哄哄的闹作一团,东捧一桶水西争分道扬镳,魏明夷隐在暗处,双手环在胸前靠在一面墙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场笑话。 也就在这时,漆黑的天空中突然绽开绚丽的烟花,它的美本该夺目,只是无奈于旺盛的火势,而显得平平无奇。 魏明夷微微仰头看向逐渐湮灭的花火,心中略有讶异,萧铎这人来的倒是挺快。 他还想再消磨消磨这些人呢,毕竟山寨四周荒寂,无留树木,也不怕引发山火。 “不过真是……好累。”魏明夷蹙眉,左手按了按自己太阳穴,想着一会儿又需要伪装来维持自己的形象,就烦的要命。 既然那群人要来了,必须马上解决掉该处理的人。他面无表情地扫向此时山寨里两处较为安静的地方,一个弋良所在的破屋,一个何苑休息的木屋。 啧,她死了不成? 魏明夷扯下腰间酒壶,躲开山匪眼线,趁乱一脚踹开破屋的门,借着外面的火光,他能清楚地看见弋良缩在角落里,脸上挂着泪,黝黑的眼眸里尽是无措。 他错开眼,没有上前扶起她,也没有出声安慰,只是拔开酒壶瓶塞,往满是尸体,无处下脚的地上,轻飘飘一扬,将酒水泼洒开来。 随后他从袖中摸出火折,放在唇前轻轻一吹,火星渐显。 转身刹那,外面的火光将他面容照亮,他一面唇角微扬,进而手腕轻盈的往后一扔,语气平静和缓;“朱鸢娘,若你还想继续做锦衣卫,最好斩了这份优柔寡断。” 房门大开,落在布料上的火星嗅到劲风,瞬间蹿升,魏明夷不再理会还在屋内的弋良,抬脚直径前往何苑所在的木屋。 在燃开的瞬间,热火终于惊醒了恍惚的弋良。 “魏大人!”她拍灭袖子上沾染的火种,跌跌撞撞跑出来,拦在他身前,双眼通红,“何苑,能不能不杀。” 闻言,魏明夷嗤笑一声,目光无奈的偏向一边,他手腕搭在腰间剑柄上,顿了会才看向她,问道;“你觉得呢?” “……” 魏明夷上下打量她一眼,神情不变;“弋良,你是锦衣卫,听命于今上,他想做的事便是你必须得做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弋良低下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魏明夷撞过她的肩,“既然想当弋良,就别做朱鸢娘的 事。” 其实说实话,他心里多少还会有些意外,毕竟她第一句话问的并不是自己如何得知她的身份,而是在在意饶阿菩的感受。 魏明夷走得远了些才稍稍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弋良背影。他想,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 风渐渐小了,何苑趴在床上,听着外面乱糟糟的一片,心里格外平静。在黑压压的房间里,他抹掉手背上的泪,掐指算了算;“是我的意中人快要来救我了么?” 他话音将落,房门猛地从外面被踹开,黑烟火光中,那人脸庞匿在阴影里,瞧不真切。 唯一真切的,是他手中拿着柄泛着寒光的剑,剑身挂着新鲜的血,随着他靠近的脚步,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 何苑扭了扭身子,撑着床边支起身子,他唇色苍白,努力偏着头,想要凭借外面的一丝火光看清他的脸。 或许上天怜悯了他一次,那人竟直直走到他面前,喊了声;“何苑?” 何苑如愿以偿地窥见了容貌,怔了一瞬;“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么?在哪里?”魏明夷笑笑,露出一侧虎牙。 见状何苑也轻轻笑了,他垂下眸;“在梦里,我们结了缘。” 魏明夷不可置否;“不在梦里,你我也有缘。” “什么?”何苑抬头,眼中除了不可思议外,还有一丝难掩去的奢望。 “我们有缘。”魏明夷保持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随而剑指他脖颈,“还是孽缘。” 何苑眼中有星光闪烁,唇边笑意越漾越大;“那……真好啊。” 魏明夷却敛了笑,手中的剑握得紧了紧。 “你姑且是我喜欢的类型,算是我的意中人了。”何苑将自己的脖颈贴在他的剑上,任锋利的剑刃划破细嫩的皮肤,淌下汩汩热流。 “你们都是认识的吧。”他瞥了眼站在屋外的关二姐,脑中又浮现出包妹的身影,想起她的话,他哑笑一声,问魏明夷;“那个小丫头呢?我答应了给她算一卦呢。” “你等不到她回来。” “那……告诉我她的名字吧,你来替我转达。” 魏明夷默了默,看了眼门外的弋良,他想他如果把事情做的太绝,或许会颠覆他维持的形象,而且还会给这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日后若是想再利用,怕是要麻烦了。 一番思忖过后,魏明夷收回剑,道了句;“饶阿菩。” “菩提的菩?” “嗯。” 何苑点点头,手指在掌心轻点,良久,他抬起头,望向魏明夷;“你呢?名字。怎么不愿意啊,买一送一。” 魏明夷不耐烦地撇过头;“魏明夷。” 何苑耸肩,低头再算时,唇角笑意倏尔一僵,但不过须臾,便又散开,嘀咕了一句,挺好。 明心见性,涅槃重生。 24. 报恩寺 [] 大火渐渐平息,饶阿菩带着一身的伤最后熬不住悲痛,一时上不来气,晕了过去。 魏明夷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即将磕在地上的头,借力拦腰抱起,他回首看过到处残骸,冲领军的陆程微微颔首,旋即离去。 天空又飘起雪花,在饶阿菩昏睡的两天里,鄞州水灾一案在明面上算是告一段落。 霈州知府行监察权,配合鄞州知府软禁的两位大人,于鄞州闹市对山匪余党施以极刑,并开始一一着手修缮大坝,休养生息,重建民生。至于鄞州知府刘大人则即日由弋良等人押送回京,听候今上发落。 饶阿菩因为受伤的缘故,和魏明夷晚行于弋良,彼时耽搁在霈州。 她醒时,魏明夷正坐在床边,手里执着一本书,囫囵地翻看。她惊了一下,腾的弹起来,一把抢过书,当瞥见书名,又不自在松了手,让书滑落在地上。 魏明夷看了她一眼,俯身捡起书,伸手掸去书页浮尘,将它搁置在一旁,平静问道;“还难受么?” 她垂首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绷带,鼻头发酸,隐约记得这条脱臼的胳膊,是魏大哥给自己接上的。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拿过桌上温壶,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饶阿菩虽然不知全貌,但观那日情景,也猜到八九不离十。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这样大的事,知情人越少想必是越好的。只是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何况何苑还曾救她一命。 她没有接过茶水,耷着脑袋合上眼;“我不怪你。” “是么?”他轻轻勾起一侧的唇,表情略有不屑之感,默默收回手,将茶杯递在自己唇边,抿了小口。 “若我是你,应当也会那么做。” “你不会因此觉得对他们不公?” 饶阿菩摇摇头;“我不懂,但大概不是所有事物都是能用非黑即白来辩驳清的。” 魏明夷睇向她,默了小会儿,才开口;“你不把何苑之死的怨气撒在我身上,你心里的负罪感便不会散,不难受么。” 她抬起眼眸,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在魏大哥眼里,我那么不明事理么。” 他探身上前,单手拨了拨她额前刘海儿,眼角漾起柔意,温声道;“你可以在我这里试一试不明事理,我不会怪你的。” 饶阿菩怔了一瞬,耳朵渐渐烧红,不过反应一会,她立即偏开头,喊了一声;“魏大哥。” 魏明夷笑了笑,抽回手退后半分;“抱歉,是我越礼了。” 饶阿菩缓平心里的悸动,眼神瞟向一处;“回京前,我想去寺庙一趟。” “好,我陪你。” * 霈州城南有一个百年报恩寺,期间香火不断,据魏明夷说,那日包括何苑等十三人,大火焚尽,尸骨无存,所以饶阿菩想为他做一场法会,凭此来祭拜他。 腊月初八,适逢大雪,恰易祭祀,报恩寺内一片皑皑,香火不断,禅音不绝,饶阿菩拿着一沓抄好的经文焚尽炉中,神色虔诚地跪在堂前,拜了又拜。 一场法事毕,她刚想迎着冬雪走出去,身后蓦地有人叫住了她。 “施主,小僧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饶阿菩脚步一顿,回头一看,正是之前替何苑超度的那位法师。此人年轻清俊,眉眼朗润,隐含些许似神性的悲悯,举止投足间倒有几分得道高僧之意。 她因他主持过何苑的法事,故而对其颇有几分好感,于是停在原地,颔首一笑,道;“临空法师有话但说无妨。” 临空双手合十,黑而亮的眸仿若透着深晦的光,清清浅浅落在她的身上;“施主有一物,是超脱此间的存在,对否。” 想起好久未曾翻看的预知书,饶阿菩闪了闪眸,点了点头。 见此临空走到一旁,打开窗户,侧头看着院内被雪覆盖的红梅,问了一句;“施主对此何感?” 她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握成拳状;“于我,影响心性。” 临空转头看她,唇角扬起小小弧度,似做安慰;“小僧倒觉得还好。不过,施主打算如何处置此物?” 饶阿菩想了想,摇摇头,问道;“我不知道,大师觉得呢?” 临空顺着窗户远远望去,隐隐瞧见黑影,随后轻笑着合上窗;“这是施主的修行,需得施主自己来断。不过施主要切忌此物不得落入有心之人手中。” 他话音刚落,堂内闯进来一人,一袭黑衣,高束马尾,身上落雪未融,目光便冷冽地刺向临空,须臾之中,空中仿佛寒了几度。 饶阿菩看了眼身后的魏明夷,又看向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的临空,心中莫名有种怪异之感,随而不得不打破这份沉寂,朗声对魏明夷介绍道;“这位是替何苑做法事的临空大师。” “原来是临空大师啊。”魏明夷目光下落,收去锋芒,温和一笑。 临空面上始终挂着笑,单手探向门外不远处的小门,对饶阿菩道;“天气寒冷,还请施主前去用些斋饭。” 饶阿菩点头,心知他们有意支开自己,于是便自觉离开,将这里留给两人。 见人走了后,临空绕到后堂,从小炉上端下壶热水,冲泡成茶,搁在面前小桌前;“施主有话想说,不妨边喝边谈。” 魏明夷抬步过去,坐在他对面,单手撑着膝,不紧不慢拿起杯茶水,闲聊般问道;“大师认识何苑吧。” “认识,不熟。”临空应道。他端正身子,又继续道;“他的喜爱难容世间,却断不去红尘,既如此受磋磨,他自甘了结。” “施主与他确然有缘,不过从中生了些变故,但他的结局不变,所以施主也不必太过在意。” 魏明夷听罢,眯了眯眼;“我可以理解为他本该死于我手中,但因为饶阿菩,他才选择了自刎?” 临空点头,稍稍震惊于他的一点就透;“施主这样说没错。” 既然没错,那便说明他与饶阿菩之间的缘大过与何苑的缘,所以才导致何苑害怕影响俩人未来走势,故三番五次告诫他不得杀他,想此魏明夷嗤笑一声;“我与饶阿菩之间的缘是情爱,还是生死。” 临空执起手中茶,小酌一口,唇齿留香,之后听着阵阵钟声,仰望神明,道;“施主何必太过清楚呢。” 魏明夷乜向他,用饶阿菩的话回答他;“世界如话本,我如局中人。即便规则如此,我亦不甘为傀儡。” 当然,后半句并非是饶阿菩的意思。 临空笑了一声,抿了口茶水;“这种解释倒也稀奇。不过施主,天道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公平的。” 魏明夷不再语,撩袍而起,绕回堂前,看着北方的风雪,搓了搓冻红的手。 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么?不见得吧。 * 纵使饶阿菩和魏明夷后面紧赶慢赶路程,但最终也没能赶上年前时候回到汴京。 正巧两人在潞州官驿接到镇抚使密令,随后出了趟公差,于是除夕那天便停在潞州过了。 大过年的官驿里自然没什么人,晚饭是饶阿菩和魏明夷一起做的,三荤两素,外加一坛白天在街角买的梨花酿。 饶阿菩 25. 入宫 [] 正月初五,两人终于回到汴京,城中依旧祥和,到处喜气洋洋,站着年味儿,幼童三三俩俩闹成一团,持着糖葫芦跑在街上,所到之地皆是欢声笑语。 饶阿菩骑在傻花身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扬起,她本想和魏明夷一起先回到北镇抚司述职,但中途却被他拦下。 “你早点回去吧,这一趟你爹爹想必担心极了。” 鄞州一事消息传到汴京,大抵不过五六日,饶丞估计也是听说了阿菩受伤的消息,心里肯定会七上八下担心不已。 见饶阿菩还有犹豫,魏明夷笑了下,又继续道;“你就算去了,北镇抚司大抵也没有多少人的,镇抚使不回家过年啊。” 毕竟大梁元日给假七日,今天才初五,想来正好是一家团圆呢。魏明夷果断翻身下马,不容她多思,一手牵着自己的马,一手牵着傻花,将饶阿菩送回胡里巷,说了一声初八见后,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遇见一白发老朽蹲在街角卖饴糖,魏明夷稍瞥一眼,而后摸了摸腰间荷包,给他一锭银子,拿走了剩下的一大筐糖。 北镇抚司门庭其实并没有那么寂寥,这也是魏明夷为什么买了那么多糖的原因。 自从今上更改了锦衣卫拔擢方式,锦衣卫中人便不再是从前那种单调的人口组合,有些非京城人士不辞万里,亦会来汴京某此职位。 所以这些离家甚远之人,难以在短短几日休假期里往返,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不回家。 其他几处千户所,魏明夷不大清楚,但他七处,是有些人好几个年头都没回去过了。 想老娘、想妻儿、想着家乡的一口饭,夜里举着糙酒对着月亮掉眼泪,这种场景魏明夷并不少见。 “哎,魏千户回来了!” “魏千户!” 几个七处的锦衣卫正拿着兵器在空地里瞎比划着玩,眼瞧着有熟悉的身影过来,几人对望一眼,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小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缰绳,瞥了眼后头饴糖,作委屈状。 “千户,你可回来了。咱们七处可要被八处那个混蛋磋磨完了。”老李苦笑一声,扫了眼身旁的弟兄们,继续道;“弋良那小子最近也不痛快呢。” 魏明夷笑着把马背上的一筐子糖搬下来;“她没回去?” 老李搭了把手,顺着力将筐子搁在地上,挑了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他能回哪儿去?哎,千户,我听说鄞州那案子没完事啊。” 魏明夷乜了眼他;“哪儿听的?” 老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搓手道;“瞧出来的,鄞州那位知府不还搁诏狱里头待着么。” “少打听,知道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魏明夷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们将糖分给兄弟们,随后自己抓了一把塞进怀里,寻着陈大牛和弋良的厢房走了过去。 他轻叩房门,待听到声音后,才推开门进去,彼时弋良站在书桌前,像是刚收拾好什么东西,神情多有些不大自然。 魏明夷瞄了一眼,合上门将糖丢在圆桌上;“他回去了?” 知道他口中的人是陈大牛,弋良咳了一声点点头,又上前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放在他面前。 “你不回去啊。”魏明夷顺势坐下,手指掐着茶杯,却没有要喝的意思,毕竟他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暖多久,这个时候再喝了凉茶,怕是会闹肚子。 弋良咽了口吐沫,没想再瞒着,问了句;“我爹知道么。” “他得知道啊。”魏明夷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眼中含有深意地看向她。 “我想当锦衣卫!” 魏明夷未语,起身扫了一圈屋内,笑了声;“但你得听我的。” * 接到入宫面圣的圣旨时,魏明夷前脚刚踏进魏府。 来宣旨的人魏明夷熟悉的紧,他冷哼一声跪在地上,听完宣告后,面无表情地起身接过,打算即刻离开。 尖锐的声线猛不丁从身后响起,似乎还带着些苦口婆心的意思;“明夷啊,可不能穿这身面圣啊,咱家早就吩咐下去了,赶紧沐浴更衣。” 魏明夷眸色暗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地回头,对他行了一礼,道;“那就多谢……义父了。” 他自回卧房,看着满屋雾气袅袅,他以背抵住房门,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发昏的眉心。 澄黄的圣旨被丢在角落,他解下腰带,褪下衣物,赤脚迈进浴桶,水中温度不算滚烫,说得上是舒服的温度,可他依旧觉得万分不适。 有些不堪的回忆一次次在他脑海闪过,背后残留的疤痕似乎也在隐隐作痛,他红着眼,心中想的是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不知过了多久,魏明夷麻木地披上衣服,束好发,推开了房门。 魏忠良不怕冷般支了把太师椅,肩上搭着狐氅,就坐在他门前静静等他。 见他出来,老太监平淡的脸上忽地挤出笑意,上下打量一番,起身走过去,魏明夷这一身紫衣私服暗绣花纹,刚好衬出他白皙的肤色,显出矜贵和好颜色。 这样好看,也不枉花了那样多的心思寻能工巧匠为他定制。 期间魏明夷冷冷瞧他,他也不甚在意,那是一种蔑视的眼神,是一种笃定了的他飞不出他的五指山。 “行了,去吧。”魏忠良拂了拂手,模样倦怠,指着站在旁边的樽儿,道;“送送你兄长。” 魏明夷敛眉扫了眼少年,而后转身离去,少年紧跟其后,待走的远了些,他才将脚步放慢了些,等了等少年。 “他又打你了?” 少年一愣,立马用袖子掩住手背上的瘀伤,垂着头小声道了一句;“不疼。” “知轻重,别死了。”魏明夷目视前方,穿过凉亭后,借着一声呼啸北风,将最后一句话湮没在风中。 樽儿脸上露出抹浅浅笑意,继而点头,站在门口处对骑马而去的魏明夷,俯身作揖;“樽儿定不负阿兄之托。” 骏马飞驰,衣袂飘扬,魏明夷在一路上早已想好了面圣措辞,他登上大殿,举止稳重,挑不出一丝差错。 在鄞州时,他亲审了鄞州知府,从他嘴里撬出了几个 26. 胡里巷,阿菩家 [] 朱诤闻言一怔,似乎老脸上横七竖八的沟壑更深了一重,他皱紧眉头,想了一阵儿,像是努力在消化他的话,良久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喜欢她?” 这话乍一听很是离谱,可偏偏如石子般不轻不重地扔进水塘,激起层层涟漪,魏明夷剜了眼他,或觉自己原话尚有疏漏,造成误会,于是将其补充完整,重复道;“南镇抚司里头,我希望有她。” 想选她进南镇抚司,不单单只是因为预知书,更多的是如果有她,可能会使他日后调查那件事方便许多。 纵然饶丞不希望饶阿菩掺和到那件事里,但这种事的选择权总归是在她自己手里的。当然,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会想办法叫她愿意的。 朱诤双手环在胸前,眼神狐疑地上下扫了眼他,心道,这意思又不差多少吧。 通常来讲,一旦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下了定性,那么他在自己心里亦然有了个结果,所以后面不论当事人再说什么,他都会毅然决然的去相信自己最初的直觉。 就比如现在,魏明夷就是浪费口舌,对朱诤弹琴。 穿过南禁小门,再往前行百十来步,便能绕出承天门,彻底走出皇城,魏明夷边走边整理了下领口,心中思量着一会儿的打算。 魏府他自然是不想回去的,北镇抚司里也没什么事情供他消磨,不若去胡里巷探探饶丞的口风,为日后推进那事先做准备。 一旁朱诤虽不是他肚里蛔虫,但身居官场多年,也不是一点瞧不懂脸色。他无意与他相对,自然不会成为那堵门之人,何况自己女儿把柄在人家手里,再怎么看不惯他行事作风,都得忍着。 他不欲打扰他之后行程,于是在迈出皇城那刹,他一路挺直的背此时略微弯下半分,道;“日后小女便托付大人了。” “嗯。” 朱诤直起身,本提步离去的脚顿了一下,而后又提醒道;“魏大人乃中贵人的义子,南镇抚司托付于你,今上也是斟酌了一番工夫的。” 这是好事,魏明夷暗暗想,毕竟今上并不完全信任魏忠良,而且有很大可能,今上早已听说了自己与他不合的消息。 明不明君的,是由后人来凭说。一代帝王,生而多疑,内臣宦官什么的,在其眼中多为玩物,纵使讨了开心,赐下权势,可有朝一日不顺帝心,那他便什么都不会是了。 魏忠良鼎盛之时,今上将南镇抚司职权多分其手,以至朱诤大多权力被架空,司里一片哀嚎,叫苦不迭。 没人愿意被阉官驱使,也没人愿意看自己十年苦读却抵不过一个权势浩大的阉官。凭他插手朝政,指点江山,便已引得不少臣子上书弹劾,只是那时今上亲近于他,将言官所述尽数驳回。 如今时过境迁,现下因鄞州一案,从当地知府拔出来消息里,摸到朝廷与柔然有关的几位大臣,皆与魏忠良关系匪浅。 至于私交究竟如何,魏明夷并不往深了探,反正最后脏水,他一定会泼到他的身上。 所以现在只要有些风吹草动,让今上多有猜忌便够了。 结果不出魏明夷所料,鄞州一案他在今上面前露了脸,又凭魏忠良义子的身份和朱诤举荐,正中今上下怀。与其找别人来掣肘魏忠良,倒不如选一个面和心不和的义子来的好些。 魏明夷收了嘴角小幅度挑起的笑意,对朱诤颔首,道;“多谢朱大人了。” * 冬天天色落下的快,那面夕阳才没过一会儿,另一面黑压压的暗便瞬时席卷而来。 街上谁家灯火亮了一盏,眨眼间,就有若干个不甘落后的万家,暖黄的光在冬夜驱散掉了数不尽的寒,魏明夷捧着坛好酒,拿着大包小包的零嘴儿吃食穿梭在平安里府的青案街里。 这处虽住的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比那些繁华地带更多烟火气儿,家家炊烟袅袅,偶尔夹杂一两句夫妻间的拌嘴,那本是些熟悉的京城口音,却难得让人有些安稳。 他步子不徐不疾,透过一两道门,三四扇窗窥着几分难得的情。寒风剐人,有那么几次的路过,想让他停下步子,在灯火外偷一次余温,可有些东西注定如黄粱美梦,就像这光没有一束会为他停留。 同样的,这样的他,也不会为了哪盏灯火而驻足。 想,也只是想罢了。 他苦笑一声,本想加紧步子,可蓦地听见身后有人含着疑问的意思,嗯了一声。 魏明夷转头看过去,饶阿菩正站在一家门口,一手提着盏灯,另面胳肢窝夹了只不大的通黑小狗,皱眉往这边走。 许是瞧不清楚,她快走到眼前时,又嗯了一声,旋即笑开;“真是魏大哥?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阿菩咋了。”听见动静,屋里紧跟着出来个年轻汉子,容貌生的不算多俊,但好在端正,瞧着利索干净。 他走到饶阿菩旁边站着,一介平民,眼力自然不如魏明夷。夜色渐浓,灯盏不盛,他瞧不清容貌,却凭着那人不容忽视的气势,心中隐隐有些自惭形秽。 饶阿菩看了眼虎子,抽出一只手略有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道;“哦,这位是我……” “阿菩,我带了点东西给你和饶先生。”魏明夷启唇,并未想听她接下来的介绍,只轻轻使下巴对旁边一点,意思阿菩上前开路。 见此,阿菩瞄了眼魏明夷,随后对虎子道;“虎子哥那我先走了啊,不用送了。” 虎子是贺大娘的侄儿,前不久刚来汴京,是卖了老家田地,来这面经商做做生意。 他年岁和阿菩相仿,贺大娘又是瞧着阿菩长大的,一时间便动了些心思。恰逢饶丞前几日捡了只小狗,生的小还得吃奶,正好贺家有只刚生完崽子的母狗,索性这几日饶丞都将小狗抱来混口饭吃。 今儿阿菩回来,这活就轮到她身上,顺便饶丞也是按着贺大娘的心意,让两个小孩相看一番。 饶阿菩走在前头掌灯,魏明夷便跟在她身后,盯着她双髻上晃晃悠悠的白色绒球,冷冷开口;“你到年纪了吗?” 他语气倒寻不出什么不适之感,但就是觉得后脊莫名发凉,饶阿菩耸了耸肩,听出来他这话代指这相看嫁人,便有意活络气氛,笑呵呵回道;“估计我爹是担心我日后会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呗。” 听罢,魏明夷垂了垂眼眸,快步与她肩并肩同行,侧目望她,问;“虎子哥是良配么?” 虎子哥三字他咬的极重,像是从牙缝里一点点蹦出来似的,他不大晓得怎么驯服心里的烦躁,便由着自己反问的语气成逼问之词抛给了饶阿菩。 可能他伪装还算好,情绪并没 27. 规划 [] 饭后,旁邻家的一黄毛丫头来找阿菩放烟花,阿菩轻瞟了眼魏明夷,慢吞吞的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 知女莫若父,从前饶阿菩心里那点小九九饶丞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何况现在。 他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想,他对魏明夷倒没什么大的偏见,虽然也听过些不好的传闻,但总体还是更多好感些。 阿菩从小便鲜少和同龄男孩子打过交道,在北镇抚司能遇到这么个端正郎君,动心在所难免。 只是魏明夷这小子,表面看着温雅,可实则眼睛底下藏得全是欲望和野心。一个男子这样,其实不算坏事,但他所图若是超了应得的范围,那代价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饶丞这一辈子就想要阿菩平平安安,毕竟自家闺女怎么看都是好的,他不管魏明夷瞧没瞧上阿菩,反正他要是做女婿,定是不能够的。 桌前渐渐垒起瓜子皮山包,饶丞拍了拍手,饮了口茶,慢声道;“魏大人此番来,是有别的事吧。” 本来魏明夷并不想再提,但既然提了,断没有不接的道理,他轻轻搁下茶杯,含笑回应;“确实有一事,先生称我明夷就好。” 饶丞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是要我帮你验尸么?” 魏明夷摇头,他不打算打哑谜,索性直言;“我已调任南镇抚司,行镇抚使一职,先生若来往于此,恐多有不便,引人怀疑。” 听他说升官了,饶丞小小惊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本事还不小。但后面的话,又不得不让他蹙起眉,琢磨清意思后,饶丞挺背坐直。 “我不可能让阿菩来做的。”他拿起茶杯,本欲浅饮一口,却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将杯子磕在桌上,话中隐含怒气,“你们朝廷的事情,干嘛还要让我们老百姓来掺和。” 早就料想到饶丞会是这样的反应,魏明夷轻轻笑了声,重新斟了杯茶水,递到他眼前,语气平和;“先生,我不会让阿菩过多参与的,她只帮我验个尸体就好,其余的我也不会多与她说。” 见饶丞眉头还是锁着,魏明夷便起身要行大礼,如此一来饶丞不得不拉住他胳膊,表情有所松动;“你……哎!我只想让阿菩平安。” 魏明夷站直;“我会保她平安。” 饶丞一时间没了话,拿起茶水清了清嗓,问他;“你要我怎么帮你。” 北镇抚司主侦讯逮捕、关押判决,其中有独立画师和仵作辅佐于锦衣卫,因此南镇抚司对北镇抚司人员只有借调权,没有直接任用权,所以无论如何饶阿菩是不能归在南镇抚司下的。 辛符羸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关于这一事他自然能避则避,而且因前几次的事,他早将自己当作成麻烦精,定然不会让阿菩借调于南镇抚司。 既然辛符羸是最大障碍,那便只能由他学生的家长来解决了,至于饶丞打算用什么办法,那便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魏明夷思量过后,道;“先生便同辛大人说说情就好了。” “他得知不得知你要做的事。” “不知。” 听罢饶丞唇线紧抿,好家伙,这是要他去撒谎啊。 * 魏明夷离开饶家大约是戌时一刻前后,他漫无目的在城里乱逛,后时登上山月桥,俯望汴河。 多少是有些来晚了,错过了人头攒动,纷纷扰扰的喧闹景象,他负手站在桥上,看着月于水中的倒影,在风里化成碎片。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在确定周遭无人后,才行礼跪拜,唤了一声公子。 魏明夷没回头,背着他嗯了一声,幽幽道;“圣旨初八才下来,在此之前都遮掩好了,别露出什么马脚来。” 身后人点头,应道;“南镇抚司两处千户所皆为公子俯首。只是……”他稍作停顿,踌躇开口;“那位不会影响我们计划么。” 他口中那位所指自然是弋良,日后饶阿菩只是凭借调来往于南北镇抚司,事情若是想瞒自然是瞒得住的,但弋良却不同,她假若待在这里时间久了,难免不会察觉出蛛丝马迹。 通过前些日子的共事,魏明夷可以知道弋良和饶阿菩大抵是一类人,这样的人的选择,大抵是会与自己相悖。 只不过饶阿菩会比弋良更善于共情,弋良较阿菩多些无畏的执着,知人善用是不假,不过如今局面,倒有些为难。 他既然答应了朱诤,那便绝不会由着弋良陷入危难。她一个欺君之罪难摘,除非破了大案,亲见今上,在受封之时托盘而出,故能保全。 通过饶阿菩那本预知书来判断,未来她的趋势走向,大概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排她,才能让她渐渐展露头角。 “公子打算将她安排进九、十处千户所么?” 魏明夷转身过来,踱步下桥,缓声道;“先给她在驯象所挂个闲职。” “驯象所?不大妥当吧公子。毕竟她是你堂而皇之从北镇抚司带出来的人。” 这点魏明夷自然想过,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是大梁第一女官锦衣卫,那么朱鸢娘必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南镇抚司布的棋子太多了,是时候往北镇抚司里丢点了。虽然不能保证日后她会为自己所用,但她的才华放在北镇抚司才不会被辱没,只有那里会是她的归宿。 魏明夷回首看向黑衣人,道;“弋良是个好苗子,我大张旗鼓的带走,却不重用,有些人便会忍不住了。” 这话说的就是在内涵李渡舟,他一向看不惯自己,若见自己如此糟蹋好苗子,他肯定会使十八般武艺将人再挖回北镇抚司。 从前自己在北镇抚司,弋良又为自己下属,他用人自然十分不安心,但若经此一遭,他必然会觉得弋良对自己心生怨怼,从而重用她。 另一方面,弋良在南北镇抚司两番折腾,不管有心人还是无心人,多会将目光着重放在她不堪的仕途上,这样的话,身份被人怀疑的嫌疑便会小上许多。 “公子最后打算,还是让她回到北镇抚司?” “嗯。” “那咱们的计划行动时 28. 好热闹的吵架 [] 一早的北镇抚司格外热闹,不是三三俩俩聚在门口小声谈论什么,便是堵在院里面看什么热闹。 争论的动静不小,中间还夹着极具不合时宜劝架,饶阿菩老远就听见了,抻着脖子望这边瞅,寻思估计是八处找事了。 “呀,饶娘子来啦。”七处一名锦衣卫正站在司外与别人唠嗑,瞧见她迎面走来,很是自然的打了个招呼。 饶阿菩应了他一声,伸手冲里头指了指;“这是怎么了?” 这几名锦衣卫同时回头瞟了一眼,皆摇了摇头,最初那名和饶阿菩打招呼的,叹了口气回应道;“这不弋良要去南镇抚司了么,大牛舍不得。” 这话是听见了,但着实没听懂,第一弋良怎么就去了南镇抚司了,第二大牛舍不得也不至于这样声势浩大的吧。 似乎是察觉到阿菩的不解,那名锦衣卫忽地恍然大悟,又多说了几句;“饶娘子怕是还不得知,魏千户右迁南镇抚司镇抚使了,弋良算是他的亲卫,也一遭带去了。” 除了那句右迁南镇抚司外,饶阿菩后面的话听的都有些恍惚,心里有什么东西乍一下落空。她路上本期待满满,想着等来到北镇抚司和魏大哥商量一下,小二哥跟自己说的提议,可如今看来,怕是以后都没个倾诉的对象了。 弋良离开,估计是魏大哥为帮她隐瞒女子身份吧,而且弋良父亲还是前南镇抚使,所以南镇抚司大概会比北镇抚司安全许多。 阿菩垂下眸,掩去渐渐失去光彩的眼,头一次违心地回了句;“那很好啊。” 锦衣卫认同点头,只是后面挠挠头加了句;“就是大家满舍不得的。” 确实,阿菩心里想。 她迈步跨过门口的槛,扫过最外围吃瓜看热闹的八处锦衣卫,看向被零零散散的锦衣卫围在圈里的弋良和陈大牛。 其实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围在圈里的人,是弋良和魏大哥,那个时候她也算是见到了魏大哥意气风发的一面了。 饶阿菩嘴角小小地扯出点苦笑,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 “你为什么要去南镇抚司!” “大牛让开,没人规定我不能去啊,而且这是魏千户要求的啊。” “那凭什么只你一个人,我也要去。” 弋良将行李挎在肩膀上,无奈撇过头,似不想再争这口舌之辩,一旁老李,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出来和了和稀泥;“好了好了,弋良,大牛也是舍不得你。大牛,弋良去了南镇抚司,又不是不能见着了。” 陈大牛脸红脖子粗地喘了喘气,置气的把脖子扭到一边,时不时斜眼偷摸打量弋良。 他当然知道老李说的理,只是他听表哥说了,南镇抚司大部分权力都握在阉狗手里,没什么前途不说,还得对着阉狗卑躬屈膝,多受侮辱啊。 那魏千户是因着圣旨才不得不去,不然他也去拦着了。但是千说万说,魏千户咋还要把弋良拉下水啊。 还有!弋良这坏人,明明之前还答应自己,要一起行侠仗义,完成鸿鹄之志,现下还没怎么样呢,就跟别人好,不跟自己好了,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另一边弋良也是窝着气,她没想到陈大牛这人这么缠人,还要死乞白赖跟着自己,他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读点书,准备准备三月初的军政考,省的被踢出北镇抚司还要哭鼻子。 这么大个人,怎么就像没长大呢,弋良很是疑惑,他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她瞪了眼他圆乎乎的脸,不经意间从他滴溜圆的眼睛里瞧出些委屈,顿时又哭笑不得。 他委屈个屁啊,真是醉了。 两人依旧僵持不下,老李被晾在两人中间,无人搭理,略显尴尬,猛不丁从人群之中见着个眼熟的身影,兴冲冲地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阿菩的胳膊将她拖进这场战事中。 “阿菩!”两人一见她来,眼中皆一亮,异口同声地开口,又十分默契的互瞪一眼撇头不看彼此。 阿菩对着围成圈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的锦衣卫们,僵硬地咧开嘴角,一直以来她都不大适应这种站在人群中的感觉,手心开始隐隐冒汗,她夹在弋良和陈大牛中间,组成一个十分凸显的“凹”字。 众人静静等待着她的表现,阿菩咽了咽口水,哑着嗓子说道;“别……别吵了。” “没吵,阿菩。”弋良似看出些她的局促,上前拉住她胳膊,宽慰了一声。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身份会暴露,她也不想离开北镇抚司。从小她身边朋友大多捧她,没几个真心交好的,可来到这里却难得与阿菩一见如故,第一次有了一种朋友间惺惺相惜之感。 总而言之,不管自己是作为弋良还是朱鸢娘,都舍不得她啊。 陈大牛这个时候眼力必然极好,瞅见弋良拉阿菩胳膊,他也不甘示弱,忙拉住另一边,哼声道;“我也没吵,阿菩。” 阿菩抬头看看两边,两人虽都说没吵,可那嘴都撅的都好挂酱油瓶了。 “又不是不能见了,大家还是好朋友啊。”她叹道。 “不一样。”陈大牛撇撇嘴,松开阿菩胳膊,道;“阿菩你之前天天能和魏千户聊天,现在就没办法天天了。那我天天晚上都听弋良呼噜声睡着的,现在听不到了我就会失眠。” 弋良打量了眼阿菩脸色,随后也松开她胳膊,皱着眉头对陈大牛吼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 “你吼我!你竟然吼我!”陈大牛声音骤然拔高八度。 …… 两人再一次打起嘴仗,阿菩立在旁边,看着唾沫纷飞,有些手足无措,拦拦这个,拽拽那个,最后索性不管了,跟着老李双手环在胸前躲在角落里。 傅霁站在远处,冲这面翻了好几个白眼,也不知道七处怎么就这么闲。他摇摇头,对着几个翘着屁股,听热闹的八处锦衣卫一人一脚。 “唉哟。”“傅哥?你也来看热闹了。” “看你娘。”傅霁目光锐利地扫了一圈,而后对着诏狱方向轻点下巴,“活儿干完了么。滚去干。” 几人笑吟吟应了声,互相递了个 29. 断绝关系 [] 这一遭任务下来,北镇抚司陈大牛也从小旗升成总旗,饶阿菩回到小院时,正好见着李渡舟与辛符羸端坐桌前饮茶。 李渡舟向阿菩笑笑,对放在书桌上的封赏努了努嘴;“女孩儿,没什么官职可升的,今上便赏了些金钗玉饰,都是你的。” 辛符羸哼了声,他心道阿菩这丫头不好打扮,那头上一直来都带这个小绒球,不曾变过,今上送她这些东西,倒不如银子来的实惠。 果真就是用那些哄妃子的手段打发阿菩,不过他腹诽归腹诽,面上不显,饮了口茶,道;“御赐的,收着吧。” 阿菩瞧不出喜乐,硬硬点了点头,后送走李渡舟,她晃晃悠悠地拿起宣纸,执着毛笔坐在门口,画着外面光杆大树。 辛符羸知道阿菩因魏明夷离开,心里不大好受,索性便由着她来。北镇抚司年后的案子,大约都是年前剩下的,两人事不大多,就那么消磨了一个上午。 下午吃过饭,阿菩心情好了些,开始跟辛符羸聊起小二哥跟她说的提议。 辛符羸听状,凝眸想了想,认同道;“你且试试看,毕竟你的能力我是认可的。” 没有哪个学生不喜欢被老师夸奖,阿菩当即红了脸,摆手谦虚道;“还是老师教的好。” 他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眼里疼爱,闲聊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个事,跟阿菩提道;“弋良不在,你和大牛关系还算不错,往后要是不忙就多念叨念叨他读书,那李渡舟都愁成什么样了。” “我先提前与你说一声,三月军政考后,四月翰林图画院也有个肖像考,前两日韩大学士请我去指导二三,我答应了,恐怕要有阵子不在北镇抚司,这期间你安安稳稳的,把我给你留的功课认真做完,再去忙你的事。” “锦衣卫逢考试季,案子估计不会太多,你就偶尔偷着闲,做你想做的。对,还有啊,要是有人请你去别地帮忙,让他提前找我,我同意了你再去,别谁话都听,叫人骗去。” 阿菩听着,一边涮了涮毛笔,待墨色浅了几分,又在纸上轻点,一幅枯木寒鸦图就此诞生。 辛符羸站在她后面,品了品画,叹了口气,不管作诗还是画画,都是极易能看出作者心境的,这丫头,就那么难受? 当然,难受的不止饶阿菩一个人。南镇抚司里,弋良提着包袱,一脸想死地站在驯象所前。 远处大象“曝曝”的叫声不绝入耳,她仰头看了看昏暗的天,心头不断涌上从前与陈大牛,所言的那些雄心壮志。 她麻木走到自己的小单间前,想了半晌,顶了顶腮,最后还是觉得不服,扔下包袱,就要找魏明夷算账。 可还没等她转身,眼前门倏地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双手猛然抓住她胳膊,硬生生给她拽了进去。 “他爹的,谁敢……爹?”弋良像惊了的鸡,身上装备如羽毛般纷飞,什么腰牌啊,软甲小刀啊,都通通不要了。 她整理整理自己的发型,轻咳了一声,站得笔直,露出讨好的笑;“爹!你……怎么来啦,不是辞官了嘛。” 朱诤施施然捡起地上那个名叫弋良的腰牌,用鼻子重重哼出气,眼睛好翻上天的对她阴阳怪气:“你可真是好大的能耐啊,给你老子唬得团团转呢。” 弋良脸上笑得跟花一样,吐了吐舌尖,慢悠悠晃荡过去,攥住自个爹的胳膊,就那么摇啊摇;“爹啊,你生的闺女有本事,你还不开心呐。” 朱诤错愕地看向她,眼睛似铜铃,嘴巴能塞鸡蛋,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她真是要气死他不成。 他一把甩开她,在屋里扫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趁手的东西,这个孽畜他打不死她。 看着像陀螺般的爹,弋良略有无奈,抱着手看着他背影,问道;“是爹让魏千户给我安排到这儿的?” 朱诤顿步,驯象所这个安排,倒真不是他嘱咐的,但魏明夷的做法是真顺他心,等他把姑娘安全逮回老家,看她嫁人喽,他便好好的颐养天年,休息休息。 于是他没好气的回她;“是又怎么样。等待一段时间,众人忘了你,你就跟我回原州。” “好大个姑娘了,怎么那么任性妄为。你外祖母听了你这事,日日在老家担忧的睡不着觉,你好意思让她个老人那么担心啊。” 可弋良听了,却是一脸不愿,梗着脖子嚷;“你告诉外祖母干什么!你明知道她会担心你还告诉她。” “你不做这事,我能说么?”朱诤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想缓缓嗓子。 “爹,你一直都要用外祖母来绑着我么!我不想嫁人怎么了,是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嫁人了。我告诉你,你越逼我,我越和你对着来。” 当初她从汴京逃回原州老家,就是为了不嫁人,这回子他又要给自己绑回原州,他是自己的爹,弋良又怎么能猜不出他的主意,无非又是嫁人。 朱诤一拍桌子,茶水也没喝上,瞪着眼睛,吼道;“我是你爹,你不听我管教,你要造反啊!” “对的我听,要是错的,就算是今上来了,我也不听。” “好好好,朱鸢娘,你是要气死我。你可知道你身份要是败露,那是欺君罔上,诛九族的大罪,难不成你要整个朱家,都为你的任性陪葬么!” 这样的利害关系,弋良不是不懂,她红了眼,心里憋着气儿。她不懂,自己就是想和男人们一样,有雄心壮志,想报效国家,难不成就是有错的么。 她想要女扮男装?想要方便时藏匿于黑夜?若她有选择,她不想凭女子身份大大方方展示在众人眼前? 她当然比谁都想,所以她身上背负东西也超常人不能所忍受的。就好比书中说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弋良缓了缓,抬头看向朱诤的眼中,满是执拗;“欺君罔上,我自己背。诛九族,我弋良孑然一身,也不怕。” 说着,她屈身跪下,先是磕一头,又垂眸道;“望父亲,请家族耆老在族谱上划去鸢娘的名字,日后权当鸢娘死了。” 朱诤一怔,他重新将朱鸢娘进 30. 狐狸 [] 夜晚的中北府总是格外的热闹,汴河花灯顺流而下,金黄与河面呼应,流光溢彩。 街旁小贩声声叫卖,零嘴儿糖葫芦变着花样的出新品,吊着小童站在摊前盯着不走,不是哭闹拽着大人衣服要买,就是咽着口水躲在一旁偷偷瞧。 眼瞅着上元节离得不远,有些铺子也提前挂好了灯,种类繁多,像是争着比美。 戏班子不甘示弱,找准了片空地,早早练上舞狮舞龙,惹得不少百姓凑前去看热闹,一时间中北府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春华坊是汴京最大的风月地儿,那可是真真美女如云,朱唇一点,媚眼含情,便是手绢那么一挥,闻着香味就是醉在了这销魂窟里。 天籁之音这里也不缺,能如听仙乐耳暂明的乐手层出不绝。这种地方,谁能让鸨母赚钱,她就捧谁,更别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过年时候,春华坊正是繁闹,没得休息,后来姑娘们受不住,频频央起鸨母,鸨母也不是个狠心主儿,初五时歇了门,让大伙都松快了一番,直到今个才重新挂彩。 台中弹曲儿的是个在春华坊待了两年的清倌,别的不说,就雅,琴弹得好。以往一些显贵文人,或者附庸风雅的,来这不求快活,只图乐呵闲聊,都爱点他。 只是今年年初,今上颁下个法令,说什么君子重德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以百官互相监督检举。 德行、修身,百官自得揣摩今上用意,也不知谁提了个禁欲,听风是雨的文人雅士便少来流连烟花之所。 举子官员更别提,担心仕途因此不顺,论事都跑去隔壁琼鼎楼了,这对春华坊来说,生意难免受影响。 姑娘们偏爱伺候官员,那相貌不差,情/事温柔的,手里头又有银子,要是讨对了心思,说不准还能逃了这地方,做个妾室。 对于有些伺候男人的小倌来说,亦是这样。毕竟富贵地儿,好男风也不是见不了人的大事。 但是来找小倌的,大多还是贵妇多些。 不论怎么说,官员们能来春华坊,鸨母消息会灵通些,买卖消息也能赚不少,可这财路就这么断了,她心里苦闷不说,还得日日装个笑脸,更添郁闷。 她忙着应酬,回头便瞅见台中乐仙儿和客人吵了起来,那客人着黑袍,腰间别了把刀,若隐若现的腰牌在他抽刀那刻,彻底亮了出来。 他一把砍断乐仙儿的琴,有些跋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唱十八摸都是抬举你了。” 乐仙儿不忿,还当理论,却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鸨母推了一把,接着是劈头盖脸地骂过来;“瞎啊,抱着你的琴滚边儿去。” 鸨母狠乜他眼,见人走了,才换了笑脸,柔软胸脯靠在男人胳膊上,温声开口;“官爷啊,他不懂事,我叫婉儿姑娘来陪大家。” 她美眸看着底下坐着的一人,使出浑身解数讨尽了笑脸,终于见那人摆摆手,示意作罢。 于是这边的手臂也从她胸口抽出来,独自回到自己位子上坐着,喊了声快点。 鸨母笑着应下,忙唤小厮去请婉儿。她转身后笑容淡下,冷冷一扫,盯着乐仙儿位置便疾走了过去。 蠢出天的羊羔子,锦衣卫也敢得罪,要是不想活了,可别拉着春华坊陪葬。 “乐仙儿!”她喊了声,不待男子答应,揪着他耳朵给他拽了出去。 乐仙儿生了一副好容貌,狐狸眼撩人,朱唇一挑,那风华就如同画里的一般,让人拍案叫绝。 亏着他有个好手艺,才让他落个清倌当当,但如今不同往日,他这门手艺要再是不能给她招揽生意,那她便不能闲养他,不得已要出下策了。 “你同揽客的姑娘们搁这儿站着,要是今天你不招来个听你曲儿的,明日你便梳拢了去,给老娘接客吧。” 鸨母狠狠拧了一把,才甩开手,狠狠离去。乐仙儿站在外面,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朵,理好身上的粉色道袍,冲旁边几个妹妹们尴尬一笑。 “仙儿哥哥,怎又被妈妈骂了?”小九扬了扬帕子,眼波流转,起起落落格外露骨地盯着他。 风月场的姑娘们想得开,若遇见个俊俏郎君,自己也会肖想一番,纵然都是坊里的,但睡一觉又不妨事。 成年男子在这方面的事情大都比姑娘通透许多,瞧着她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乐仙儿心里自然猜到七八分。 他挑眉打了个哈哈,一双狐狸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目标,早晚得抱个大腿,只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知音难求啊。 不过,先得解决燃眉之急,不然明日他就要伺候人了。 他想了想自己伺候人的场景,嫌弃地咦一声,呲牙咧嘴暗骂自己一通。 好容易脑中作罢,言归正传,侧首回顾,巧是看见了个梳着双髻系绒球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一身蓝白色,上搭绛色白绒小袄,下裙摆绣金梅,气质绝尘。她接过小贩手里的糖葫芦,却也不吃,呆呆盯了阵儿,径直向前走来。 灯火阑珊,她清丽容貌影影绰绰,女子的美有千态,有人娇艳欲滴,似花似玉,有人白璧无瑕,冰清玉洁,可这位小娘子是一种内敛而不外放的美。 明明弱柳扶风,却瞧不见她脸上故作姿态的娇,但你要用淡雅脱俗形容,又能轻易端出她眼中明艳。乐仙儿皱了皱眉,在春华坊多会给姑娘小倌们钉上个种类风格,好由客人挑选。 他虽以这种为耻,不免偶尔也觉得,是个一眼判断人的好法子,所以待在坊里久了,他自然练出来挑人的本事。 这小娘子难到了他,但不容易以个种风格定义,只能说明此人心与貌大相径庭,简言之有反差,有意思。 她走过他眼前,他咬咬唇,又上下打量一眼,就你了。 乐仙儿忽地奔过去,一把扯住阿菩胳膊,他身量高,似一团黑影攀在她身上,不仅吓了阿菩一跳,也惊了站在春华坊前的姑娘们。 “有心事儿,娘子进来坐坐,仙儿替你开解。”乐仙儿没拉过客,平日看见姑娘们怎么做,此刻他就怎么学,翘着兰花指扭起腰来,使劲往阿菩身上贴。 阿菩啊了一声,她可没见过这样阵仗,一边伸手轻拍他,一边拿糖葫芦往他鼻孔里戳,身子直往后挣;“我没……我没,放开放开。” 乐仙儿不依,偏头躲了一下, 31. 解语花 [] 空气中酒气渐浓,乐仙儿眯着眼瞧面已酡红的饶阿菩,她怕是醉的不轻,嘴里却还是念念叨叨着那位魏大哥。 他伸手拄脸,像看透了她般,哑着声音道;“丫头,你喜欢他吧。” 阿菩抬起头来,迷茫的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她歪着脖子,缓缓闭上眸,嘴角大大向两边扯开,露出一排小白牙;“我有次感觉……” 她嘿嘿一笑,慌忙用手挡住嘴,然后微微睁开眼,悄声对身旁男子道;“他想亲我。” 话说的快,乐仙儿险些没听清,他眼往下移,盯了盯她因沾了酒水而亮晶晶的唇,笑问道;“也是喝酒了?” 她重重点头。 酒精的作祟下意乱情迷,多是常态,单单凭此,断不出来她口中的魏大哥,是否钟情于她。 其次,男子四处留情的也大有人在,他不了解她口中之人,不好贸然乱说。 他现在能帮上她的,独一条,就是让她直面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其余的,等她酒醒了再说。 阿菩没有再听见男子说话,于是掀起眼皮寻他,她不知道他叫什么,感觉似比自己年岁长,便抓起他的袍子,酸着鼻子,任豆大泪珠砸了下去;“哥哥,我不懂喜欢。” 不懂喜欢?乐仙儿敛眸,也是,十六七岁的丫头,为了进北镇抚司,前半生大都埋头读书了,哪里会懂男女之情。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开口;“没关系,哥哥教你。” “怎么教呢?”阿菩殷切地问。 乐仙儿挑起她的下巴,目光辗转于唇,要是他不知她,倒真以为是她欲擒故纵,他松手错开眼,笑声道;“我说,你听。” “你是不是特别关注他,无论他在哪都能一眼看见他。” 阿菩反应一会,点头。 “是不是时常想他,总想和他亲近,说话。” 阿菩想了想,又点头。 后面乐仙儿说了许多,每一条都见她点头,他心了然,宣布了结果;“看吧,小娘子喜欢他。” 酒精使人昏沉,或许她本身就在意,才能撑到此时。他告诉她,她的心墙被捅了个洞,硬生生闯进个人来。 她呆了半晌,然后挣扎地爬起来,说要回家。这么突然的要求,乐仙儿不免嗤笑,罢了,由着她吧。 他想扶她起来,可她一把拍开他,还用了不小的劲,拍的他手背通红。乐仙儿不解,竖在原地看她在腰间摸啊摸,好容易摸到荷包,拽下来打开,倒在手心里数了数,最后一把塞到自己手中。 他无奈;“说了请你。” 阿菩不理,楞楞往外走,下楼前站不稳,还摔了个屁股墩儿,乐仙儿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双手搀着她下去。 楼下喝酒的傅霁早在刚才隐约看见个熟悉身影,他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但瞧见了总归会有些在意,便时刻留心着周围。 “傅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这可是婉儿姑娘陪咱们呐。” 傅霁不耐,冷眼剜他;“喝你的酒。” 其余人见状,不欲扰他,他也乐得清闲,起身在坊里逛了半圈,回来时刚好看见摔在楼梯上的饶阿菩。 傅霁皱眉,正纳闷她为何会到此处,就见她身后赶来个俊美小倌,拽着她两条胳膊,给她拎起来,搀着下了楼梯。 他瞥了眼正门,赶在两人到达前抬步走了过去。 佩刀横在胸前,乐仙儿扶着饶阿菩的肩,有些烦躁。 这帮该死的锦衣卫,没完没了,真是够了。不就是他没唱十八摸,至于一直咬死不放过么。 “把她给我。”傅霁目光落在阿菩身上,冷声道。 乐仙儿垂眼扫看这人的腰牌,见上写八处千户傅霁,暗想两人大约认识,可终归是女子与男子单独相处,他略有不放心,试探道;“郎君和小娘子认识?” 傅霁盯他;“比你熟。” 气氛剑拔弩张,周遭避而不及,忙得焦头烂额的鸨母又是瞧见这边,小跑着赶过来;“又是谁惹咱们爷生气了?” “乐仙儿又是你。”鸨母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想与傅霁解释,却被迷迷糊糊缓过来的阿菩打了个岔。 “呀!”阿菩红着小脸,笑意盈盈地推开乐仙儿,晃晃悠悠地弯腰给傅霁作揖,“傅千户好,傅千户过年好。” 说完,她抱拳的双手又相对起来,做小碗状伸到他身前,那意思像是在讨压岁钱。 傅霁看她醉的不轻,没同她计较,在腰间摸出小块碎银,丢进她手心。 “这……”鸨母看向乐仙儿,乐仙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手心里忽然落了重量,阿菩凑近瞅了瞅,见是银子,又笑着伸起一条胳膊,对周围人示意;“谢谢,谢谢大伙儿捧我的场。” 傅霁这下是没忍住,哼了一声,挑唇道;“谢谁呢?爷给的银子。” 饶阿菩充耳不闻,依旧致谢。 和酒鬼讲什么道理,傅霁对自己无语,随后挑眉看向乐仙儿,问道;“我能不能带她走?” “请。”乐仙儿探手,恭送两人。 等人走远,鸨母仰脖瞅了瞅,手肘怼在乐仙儿肋骨上;“你上哪儿给我请的这一尊大佛。” 乐仙儿痛的呲牙,边揉边道;“街边。” “她谁,那八处千户傅霁咋认识她。” “第一位考进北镇抚司的女罪犯画师,饶阿菩。” “唉哟喂,我这还没瞧清相貌。”她追了两步,见实在赶不上,便作罢了。 * 晚上风不大,却还是吹得阿菩有一丝清醒,她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傅霁。 “你别跟我。”她走的不大稳,偌大的路,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回中间,反正就是走不直。 傅霁将刀挂回腰间,快步撵上她,伸手挡住她;“我背你。” “不用。”她绕开,继续向前走。 傅霁不爽地咬过下唇,一把拉住她胳膊,顺势将她扛在肩头;“那可由不得你。” 一下子天旋地转,还有硬物压着自己的胃,阿菩当即受不住,几欲想要呕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傅霁后背又拍又抓;“我要吐了,我要吐啦!” 听罢,傅霁叹了口气,不得不将她放下来。两个人折腾了一阵,阿菩才听话地趴在他背上。 原因是,他说,以她的步子回家,怕得天亮了。 阿菩想爹会担心,于是忍着不乐意不再推脱。 傅霁常年习武,步子稳,阿菩在他背上不禁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磕在他肩膀上。 “困了,就睡吧。我认得你家。”他声音在黑夜中显得稳重,颠了颠身后的女子,继续向前。 “你怎么知道的?”她忽然警觉,像只小狗忽然听到了异动。 察觉了她的反应,傅 32. 请求 [] 时候尚晚,阿菩久久不回,饶丞自然担心,站在家门口来回张望。天也不好似要下雨,他实在耐不住,抓起把伞正要抬脚出门寻,那丫头才远远从巷头跑回来。 她一身酒味儿,像是早就瞄准了他手里的伞,小豹刚学捕食般,一把夺走,然后掉头又十分急切地返了回去。 “哎?”饶丞追了两步,心想大概是有人给她送回来的,但瞧着不像魏明夷,不然他定会给她送回家呀。 他提着灯,快步跟了上去。天空中淅淅沥沥滴起雨点,饶丞站在角落,静静看向正在给男子打伞的阿菩。 虽是暗夜,但估摸男子不矮,给他撑伞时,阿菩是有些费劲地踮起脚了。 回到家后,饶丞本想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她迷迷糊糊,想着怕是问不出来,便给她煮了碗醒酒汤,哄她睡觉了。 饶丞深知宿醉的滋味不大好受,他心疼闺女,第二日一早就去北镇抚司,找辛符羸给她请了假。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家长与老师合作加研究,直接推断出阿菩昨夜喝酒定是与魏明夷脱不了干系。 “我家阿菩实在肤浅,就喜欢脸好看的。”饶丞恨铁不成钢,双手一拍大腿狠狠一叹气。 辛符羸递过去一杯茶,宽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那小子模样确实不差。不过,他怂恿阿菩喝酒,实乃小人行径。” 饶丞立刻摆手,解释了一句;“我瞧昨天给阿菩送回来的,不像是他。那个体型比魏指挥使魁梧些。” 他抿了口水,细思昨夜看见的场景,补充道;“好像也是锦衣卫里的,但我离得太远了,看的不大清楚。” 锦衣卫?能和阿菩喝酒的锦衣卫,在北镇抚司就那么几个人,不是魏明夷,那弋良、陈大牛身材也都不算魁梧,这样看,还剩下谁呢。 正当辛符羸不解的时候,他的小院里走进来一名锦衣卫,他看了看饶丞,又看了看辛符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辛符羸皱眉;“吞吞吐吐做什么,有话直说。” 见此,那名锦衣卫也不再含糊,只不时瞟向饶丞;“额……那个,春华坊的鸨……鸨母,找饶娘子。她说昨夜看娘子……一表非凡,故心有所托,想见上娘子一面。” 对面两人坐在椅上,面色虽看着还好,但内心早已震骇。 鸨母!!!昨夜!!!饶阿菩究竟去哪里喝的酒,和谁喝的?!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辛符羸,他侧头看向饶丞道;“不妨请进来问问。” 饶丞也有此打算,起身快步走到那名锦衣卫眼前:“她在哪里?” “还在司外等着。” “快快请来。” 鸨母穿红戴绿,在一片素色的锦衣卫中,显得格外扎眼,她瞧见有人对自己稍加打量,眼神或轻挑、或鄙夷。 她微微垂头,伸手拉拢两边衣襟。若不是实在没打听到饶娘子的住处,她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找到北镇抚司来。 女子总会要求的比男子的多,首当其冲便是脸面这一条。她虽然头也不回地扎进污水沟里了,但不能毁了别人的名声,毕竟自己有求于人。 于是她扬起笑脸,故意嚷了声;“呦,这北镇抚司可真大啊。想请饶娘子给坊里姑娘画个像,倒是怪不容易的。” 周围本寻着八卦热闹的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又纷纷散去,鸨母在风月场里待的时间久了,男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根本瞒不过她。 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搁这全是男人的镇抚司里头待着,那必然是最显眼的存在,所以不管她本身工作做的好不好,这些人只会关注她是女子这一点。 女子嘛,最容易招的就是流言蜚语。虽不能以偏概全,但男人就喜欢听关于她们的风骚淫|事,尤其那些信口雌黄的。 唉,世道如此,能有什么办法。 桌上重新换了一壶热茶,辛符羸瞧了鸨母好几眼,鸨母注意到轻笑了声,对面前两人略一点头,道;“唤我云娘也成。” “今日来,是想请饶娘子给坊里的姑娘们重新画个像。”云娘看了眼饶丞,正色道;“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事儿。” 饶丞自然知道,但一个未嫁女子常出入风月场地,怕是不大好,他刚想伸手替阿菩作罢,便见辛符羸微微冲他摇摇头。 “既然是阿菩的事,就让她来打算。” 辛符羸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舔了舔自己皲裂的唇,问道;“额……我家阿菩昨夜是……” 云娘看他不直接说明,心里也猜到八九分,她目光稍在两人间徘徊,有意忽略乐仙儿的部分;“饶娘子来过坊里吃酒。” “独自一人?”辛符羸皱眉,他心觉阿菩断不是一个独自踏入青楼的人。 “也不是。”云娘应了声,继续道;“八处千户所的傅千户也在。” 这俩人估计是不大清楚昨夜饶娘子做了什么,所以今日才得了机会找她询问,她既不想给饶娘子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于是弯起嘴角;“娘子心情不好,喝了些酒就让千户给送回去了。” 大约知道怎么回事儿,辛符羸冲饶丞点点头,先是差人送走了云娘,才回来宽慰他道;“傅霁……应该不会做什么。” 饶丞瞥了眼,心想还是早点回家向阿菩问清的好,他念着之前答应过魏明夷的事,便趁此机会说了出来。 “辛大人,初五那日魏指挥使来了。” 辛符羸拿着汗巾擦去桌上的水渍,问道:“他干什么?” 饶丞故意叹了口气;“他说南镇抚司在宦官手底下实在不成体统,所以他想借阿菩去,重新整理军报画像,以及武器研发图纸的相关事宜。” 辛符羸听着,手上动作不禁一顿。他近来是听了不少魏明夷和魏忠良不合的小道消息,要是这次他升为南镇抚使与魏忠良没有关系,那便说明他有心与其抵抗,想执掌南镇抚司大权。 见辛符羸没有说话,饶丞又道;“辛大人觉得该如何是好。” “问问阿菩,她要乐意,去也无妨。”辛符羸垂下眸,阿菩不是他这种想远离是非的性子,其次自己无法一直护着她,如此一来,倒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去闯。 更何况,魏明夷去找饶丞,这摆明了就是让饶丞来做说客,他再拦着,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 阿菩醒来 33. 未预知的误会 []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是瞧着她的笑脸,心里格外火大。魏明夷没应,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 饶阿菩没觉不妥处,白皙的小脸带着些被冻红的色,像只小哈巴狗一样,蹦跶到他眼前儿。 “魏大哥?”她眸子晶亮,又唤了一声。 这时,魏明夷垂眼,一侧嘴角勾起个冷笑;“阿菩妹妹还记得我啊。” 他口中“还”字咬的极重,像是再说你不该记得我,阿菩这人一向多思多想,抬眼又看他冷着脸,便忽然觉得自己盲目来南镇抚司,实在不妥。 “我……”她张了张唇,却怎么也吐不出下一个字来。 本是暖天,可莫名鼓来一阵风,冷不丁冻人瑟缩。肖无垠搓了搓手,交代完几个百户,抬脚刚走进南镇抚司,就瞧着两人搁那杵着。 他身后几名百户见他顿了一下,还有些纳闷,探头一瞅,随后也停在原地。 魏明夷目光从阿菩脸上移开,冷冷落在肖无垠身上,他心里虽然还有些郁气,但现下被风吹了一吹,回了些神志,主动找了个台阶,道;“找弋良?” 她极轻的嗯了一声,刚抬起脸就见他下巴一扬,对自己身后道;“跟他走,让弋良带你骑大象。” 肖无垠抿住唇,尽量憋去脸上渐显的笑意。公子怎么哄谁,都用骑大象这一招,要是没大象可怎么办? 他冲身后几名百户摆手,他们见状走进来,对魏明夷行了礼,然后奔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肖无垠也跟上去,对那姑娘拱了拱手;“娘子这边来。” 一路上他不多问,只暗暗打量这姑娘。他听萧铎说过她,梁山山匪那次他也有些佩服她,今日一见又是这样柔柔弱弱的,心里不免再高看一眼。 不过这个姑娘定是对公子有意思,刚才他就看出来了,大约是被公子拒了,如今才这般失落。 公子念她一个姑娘家,面皮薄,所以当着大家的面儿给她找了个台阶,让她找弋良骑大象。 南镇抚司地偏,驯象所在南镇抚司里头更偏。 象,当今今上不兴,所以驯象所统共没养几头,在这里当差的,也就十个手指的人,分早晚,两人管一头,轮班制。 肖无垠一路无言,带着阿菩在所里绕了一圈,最后搁象场上看见了弋良。 她一身黑袍,腰间束着蹀躞带,黑发绑成马尾,十分英气的甩在脑后。手持着扫把,脸上绑着布巾,一会扫扫,一会叉腰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肖无垠嘴角小小养成一个弧度,是了,公子喜欢这一款的。 “娘子,人在那儿,我便不过去了。”他转身,冲她微微点头。 饶阿菩应了声,对他行了一个姑娘家的礼,然后攀着栅栏,轻轻唤了一声弋良。 正为扫粪便而闷闷不乐的姑娘听了声,忙忙回头一看;“阿菩!” 她一把扔了扫把,拽下掩在鼻前的布巾,拍了拍自己身上浮尘,小跑过去,又唤了一声阿菩。 菩字一念起来,嘴巴便会嘟起来些,在加上弋良跑来时脸上委屈的表情,更显她撒娇的意味。 四下无人,阿菩见她,心情也好了不少,扬起手臂跟她抱了个满怀。 女孩儿都怕寒,其次彼此都攒了不少话想说,抱了会便挽着胳膊进了屋。 弋良把这几日魏明夷把她安排到这里的事,事无巨细的从头到尾说了个遍,中间还穿插她和她爹闹掰了的小故事。 看她故作轻松的说完,阿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鸢娘是成大事的人,日后定会好的。” 弋良吸了吸鼻子;“你也是,阿菩。” 饶阿菩为了不影响弋良,没敢在南镇抚司待太久,虽然她活计不忙,但也没叫她相送,来时阿菩记了路,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回去的步子不如来时轻快,从前她没想过,可如今稍微带着些旖旎往魏明夷和弋良身上想,那心里的滋味可真谓苦不堪言。 云墨书斋在外边摆了个摊,上面铺着一色杂书,留个小厮在外头招呼,瞧着这个时候能有人过来,他从椅子上起身,笑呵呵地拦住经过的饶阿菩。 “娘子,看看话本啊。咱家新上的,种类不少呢。” 正巧阿菩想换换心情,侧过头垂眼看向摊子,那小厮见状,知道有谱,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娘子爱看什么类的,灵怪、公案、还是烟粉传奇类的。最近咱家这本卖的可好了,都是女儿家爱看的。”小厮笑了下,指了指尽头的南镇抚司,“连那里头的,也有人看呐。” 饶阿菩将目光移到他说的那本上,问;“都讲了什么。” 小厮把那本话本抓起来,随意翻了翻,特地选了一副带插画的页,递了上去;“是讲女主角女扮男装当了锦衣卫,和栽培自己的长官,也就是男主,他俩的爱恨情仇。最近真是可火了,中北府好几家戏班子都翻了戏折,正练着呢。” 阿菩定在那儿,手端着书,一滴滚大泪珠忍不住重量砸在话本上,她合上书,垂头对那小厮道了句包起来。 对啊,刚才她就在想啊,预知书的主角是弋良,而话本里大都成双入对,那弋良又怎会形单影只呢。 虽书中还没提男主角是谁,但数着她身边这些人,与她关联甚多的,除了魏明夷还能有谁呢。 今日他对自己冷冰冰的,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扰了本属于他俩的时间。 她用袖口抹去泪,付了钱接过书,闷闷地走回了家。 自报恩寺后,饶阿菩就再也没翻开过预知书,可她今日不知怎的,似乎偏想印证她猜想的是否属实。 她从上锁的柜子里翻出书来,席地而坐,重新读起来。 开头页,依旧介绍一些名词,而后主角栏中,只写了朱鸢娘的名字。而配角栏里,净是些阿菩不认识的名字。然后是反派栏,有些名字是在鄞州见过的,有些想必是近来要发生的。 她继续看下去,自动忽略去最下行的那段小字。(书中主配角没提之人,皆为NPC……) 前面的内容她都看过,只不过在鄞州发生的事情,预知书中还特地出了几页插图。 有一页,是弋良在梁山,挥刀杀了十二人,而后蜷缩在角落,抱头痛哭。 还有一页,是火场中,弋良攥住魏明夷的手臂,不知再说些什么。 这些内容尽数以图画形式表现,比起文字描绘,只能大约猜出各种意思。 阿菩皱了皱眉,往后翻了几页,它又恢复之前的文字形态 34. 银子 [] 鸨母没想着阿菩今日能来,还没给收拾出合适的房间,便秉着就近原则,寻了个普通卧房,摆了张小桌案,下面垫上厚厚毡毯,旁个在烧上暖炉,让她高度适宜的席地而坐。 乐仙儿将茶具放到后面的几上,蹲在她身前,一边笑,一边抻着脖子凑上去看她的画。 饶阿菩这人平日里很少发脾气,偶尔被惹急了,多是冷冷不语,甩手离去。 没曾想今个偏遇见了乐仙儿,瞧他笑得眼如弯月,她忽然就压不住火气,啪的把笔摔在桌上,伸手狠狠地推了把他的肩膀。 乐仙儿也是不备,一个不稳,单手撑地,坐了下去,虽有胳膊缓冲,但屁股仍是被跌得生疼。 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嗤了一声,后手前屈,撑在膝上,盯着阿菩歪头道;“娘子怎个意思,要扑到我啊?” 点燃的烛火裹挟着衣衫虚影,坐在一旁的姑娘得到乐仙儿的示意,静悄悄地退出房间,只留下面色铁青的饶阿菩和笑呵呵犯贱的乐仙儿互相对持。 “心情又不好了呀。”乐仙儿伸手将小桌案上的画材收拾到一边,把放在几上的茶具摆在这上面,“新到的日铸雪芽,尝尝。” 他倒了杯搁在阿菩身前,又自己斟了杯,在鼻前轻嗅,说了句香,才抿尝起来。 阿菩乜了眼他,莫名嘴毒了不少,又冷又狠道;“拜你所赐,我很不好。” 乐仙儿挑眉,心说八成是嘴里念叨的那个魏大哥,不喜欢她。他不迎着火往上撞,于是把杯子放下,一手撑着脸,侧眼打量她,也不说话。 她被他看得有些毛,人不自在地缩了下,对上他的视线,问;“你看我作甚。” “火儿发出来,好受些了?” 阿菩将手揣进袖子里,垂着头不语,她只是郁闷,心里一团乱麻,使她那份喜欢无处安放,无处搁置,就那么硬生生地悬在空中,任谁知道都能嘲笑她一声不自量力。 说不定,魏大哥和弋良,真就是金童玉女,两情相悦。 “对不起,刚才失态了。”她抿了抿唇,忍住眼中些许挡不住的情绪,重呼了一口气。 “无事。”乐仙儿应着,回头看见床边立了把琴,便起身过去拿来,盘腿而坐,将琴落在腿上。 他白皙干净的手指轻轻往弦上一拨,如清泉般的音刹时泄了出来,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是动人心弦,宛转清智。 曲毕,饶阿菩盯着他弹琴的手;“手真巧,好听。” “想学么?”乐仙儿笑了一下,冲她眨了眨眼,看她似有犹豫,又继续道;“小娘子的一生里,不止有风月。” 说着,他指向她画好的那堆画卷中;“好比娘子的画,或浓墨、或重彩,一笔画下了,那就是画下了。可能当时娘子觉得执笔落差重中之重,但纵观全画不过沧海一粟,而在意的,只有娘子一人。” 她心觉确实,这样多思多忧,耗着她一人的心血,顾影自怜。所以就因为如此,她才要将所有精力放在画画上啊。 乐仙儿在旁暗暗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眉头越蹙越深,无奈叹气,将琴放在一边,走到她身前坐下,屈起手指瞧了瞧桌面,问道;“犟驴?钻牛角尖里了?” “你才驴啊牛的。”阿菩咬唇,抓着自己的发髻,“你说的对,我应该继续画画。” 说罢她正打算伸手勾那一堆画卷时,手腕却忽地被男人拉住,她不解对上他的眼,用目光勾勒着他的眼型。 这是阿菩第一次细细看他的眼,眼尾上扬,沾点笑意就是又魅又俏,如果像此时这般,落去笑意,便是冷冷的清贵,看着可一点不像是这春华坊里的人。 乐仙儿修长的指,指在她的鼻头,一字一句纠正她;“你的行为对,但你的想法不对。” 他松开她的手,撩开自己外纱,准备给饶阿菩来一场女子如何正确对待情爱的教育。 “古籍上有言,女追男隔成纱。但实则不然,男子可不是女子追来的,而是吸引来的。何为吸引?便是你悦己,这个己是指你自己。” “假使你心悦之人,不悦你,那你就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了?大梁好男儿千千万,何必执着一棵歪脖子树。其次,你的生命中情啊爱啊,只是那么一小点。”乐仙儿一只眼眯着,掐着小手指,给阿菩展示一小点的大小。 “从古至今,男子妻妾成群,纵使他行为有多荒诞,最终还是女子们言行多被世俗束缚,你当为何?” 阿菩想了会,答;“因为世道?” “错。”乐仙儿喝了口水,“因为银子。” “银子?”她不认同,可想要反驳,却还不知从何处下口。 乐仙儿知道她想什么,顺着她心意道;“当然,这个时代对女子确实不公,但我们只谈论我们能做的,能改变现状的。” 阿菩依旧云里雾里,只听乐仙儿继续讲;“是不是你有银子,便可为所欲为,就算府里男妾成群,也无人管你?就算有人背后说你,你也可以寻打手将他狠狠揍一顿?” 想着春华坊里来的贵妇人,阿菩皱了皱眉,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别的不说,就嘉荣公主的公主府里,除了驸马,还养着几个面首呢。虽然人家公主尊贵无比,又深得圣宠。 但按乐仙儿的道理来论,是不假。 “所以啊,有一个不如有十个,附庸男子,肖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不如操起手中家伙,实打实的赚银子,做生意,让自己变得有钱,变得更好。到时候,什么样的男子,都逃不出你饶阿菩的手掌心。” 阿菩随着他的话,仰着脖子幻想起来,漂亮府邸,美男成群,好像这样的生活确实不错。 她不自知地弯起唇角,而后猛然惊醒,看着正对自己挑眉的乐仙儿,道;“这……这多荒谬啊。” “我可不觉得荒谬。”乐仙儿耸耸肩,毕竟他的娘可是当年在江南屈指可数的富商。 阿菩怔怔,下意识道;“可我不想做生意。” “那你做你喜欢的喽。”他忽然凑近她,一手挡在嘴边,轻声道;“我听说有一种新型话本,图画多于文字,趣味性很强。” 阿菩看他一眼;“壁画?” 乐仙儿摇头,解释道;“还是有故事性的。” 他起身,随意从用来装饰的书架上抽出来本《箬箬传》,翻了一页;“就类似这段,南郎一手箍在箬箬腰间,另手揉在她乳上,贴着耳笑道,好个娇儿,惹得哥哥浑身火,恨不得将你吃干……抹净……” 乐仙儿只想给阿菩解释,却是忘了春华坊里的书大多不正经,他没过脑子快速读到后段,才忽地反应过来,瞥眼瞧着阿菩脸上的尴尬,一把扔去了书,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额,就是大约把那段话 35. 上元佳节 [] 夜晚,南镇抚司灯火通明,魏明夷执着手中的书,百无聊赖地翻看,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他抬眼一瞥,道了声进。 来人风尘仆仆,面色土灰,瘪个嘴,一进门就瘫在桌子上,眼睛半闭不睁地摸茶壶倒水喝。 不知咕嘟咕嘟了几大杯,润好了嗓子,那人才喟叹一声,看向魏明夷,道;“我盯了好几日,李渡舟还没什么动作,他不会耽误我们吧。” 魏明夷把书放在桌上;“军政考在惊蛰前后,他最迟也会趁着上元节那日来找我的,放心吧。” 萧铎点头,将脖子上的黑巾子拽下,扔到一旁,凑到他眼前,摩挲着下巴道;“我这两日在北镇抚司,看饶娘子好像每日都好忙啊。” “都忙些什么?”魏明夷没抬头看他,在桌上摸出个笔来,放手里摆弄着,他动作大了点,左手袖子抻上去些,露出绑着红绳的腕子,在烛火的映照下,玉扣散着温润的光,柔软地扑进他的眼里。 “好像选什么铺子,还有给春华坊的姑娘画像。”萧铎挠了挠头,“我感觉饶娘子这人,挺好的。” 魏明夷将笔放在笔挂上,拉下左手袖子,缓缓起身,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嗯,她对谁都挺好。” 所以,没有谁会是她的偏爱。 萧铎扒了个橘子,清香袭人,他塞进口,含糊不清道;“也不知道弋良要是知道那天她和傅霁喝酒,会不会生气。” 魏明夷未语,勾着唇嗤了一声。 * 上元灯会,如期而至。 天地间,上有孔明,下有河灯,街市人潮汹涌,汴京一城,片片盛世之景。 这样的日子里,琼鼎楼自然不甘落后。花灯繁华,入口处粘着幅祈福消灾的对联,上联写着吉庆有余,下联有道天官赐福。 楼内天字一号房,有两人相对而坐,虽脸上都挂着笑,但房内的气氛却是冷的可怕。 小二哥的妹妹何小蓉是前日晚上来的汴京,她年有十二三岁,不算太小,恰着琼鼎楼这几日忙的很,掌柜的便聘了她几日,留在楼内打杂。 是那日早晨阿菩找来喝豆乳时,才发现等在门口的换了个人。小姑娘绑了个麻花辫,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跟小鹿似的透着机灵,阿菩一瞧她她就笑,有些扭捏地递上碗来,叫了声姐姐老师。 姐姐老师?!阿菩愣了半晌,也笑了,摸着她头,说是叫姐姐就够了。 春华坊里头的姑娘小倌儿不少,阿菩基本每日晚间前去画上两三幅,如今去了十来天,却还是有人没排上号,估计还得再有小半个月才能完事。 她不大想耽搁小蓉,于是每天提早来些,给她布置好任务,午间或晚间如果有时候,便过来看上一二,指点一下,这期间里阿菩也没收小二哥的钱,只道待正式教了再说。 北镇抚司里,按着老师所说,大家多忙于军政考,阿菩事也不多,除了完成老师的任务,便是拿这本书教大牛认字。 上元节,休沐一天,但是陈大牛怕在镇抚司留不住,央着阿菩教他背书。 辛符羸的小院,读书声阵阵,可一天下来,一人背的发昏,一人听的发麻,满脑子都是谁谁曰。 后是大牛觉得过意不去,说要请客,于是拉着阿菩去南镇抚司找了弋良,三人结伴去琼鼎楼胡吃海喝一顿。 琼鼎楼人多的很,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三人挤在犄角旮旯围了一个小桌坐下,相互对视一眼,十分无奈的笑了好久。 小蓉寻到阿菩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说不上好了。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端着盘菜,可怜巴巴的跟阿菩道;“姐姐,我想去茅厕。” 阿菩见状,知道她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才来拜托自己,于是接过菜,问了哪个房间,又和在酒柜前选酒弋良大牛说了声,便奔着天字一号房走了上去。 房内,李渡舟替对面的人斟了杯酒,笑着试探;“你既不用弋良,为何不交给我,我北镇抚司可是缺人的紧啊。” 魏明夷瞄了眼杯子,复而抬眼看他;“我的人,给你干嘛?” 李渡舟以杯子做掩,无声挑起唇角,饮尽杯中酒后,轻声道;“驯象所,大材小用了吧。” “李镇抚使,未免太爱管闲事了吧。” “哪能有魏镇抚使爱管闲事。” 他知道李渡舟有意拿之前的事刺他,却也不恼,只幽幽道;“弋良我就算不用,也怎么着都轮不到你。” 李渡舟暗暗攥了攥手,看着有些愠怒,闷闷地喝了好几杯酒,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他盯了魏明夷一眼,应了声进。 进门来的阿菩,头是垂的,这样的习惯是她在春华坊里养成的,不瞧见别人的脸,也不让别人瞧见自己的脸,总归是能少些麻烦的。 正当她要将那盘花生米放在桌上时,旁边忽有一声惊诧。 “阿菩?” 她随声而看,正见一身便服的李渡舟坐在那儿,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帮忙看顾大牛背书,故而和他亲近不少,称呼也没有那么疏离。 阿菩笑了一下,放下盘子,退了步,眼无意一扫,便看清了坐在李渡舟对面的人。 他面色平平,眼看着她,可等她目光一追上,他便错开眼,冷冷端起酒,偏开头饮下。 阿菩抿抿唇,略有尴尬,那声魏大哥也同这份不自在一起压了下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渡舟打破寂静,开口问她。 “啊,我朋友不舒服,我帮她递一下菜。” “大牛呢?不是该和你一起么,他今早跟我说和你在辛符羸那儿学习啊。”他端正坐好,打算和她好好聊聊,毕竟他和魏明夷没什么共同话题,坐在一起吃饭实在难受。 饶阿菩将托盘捧着怀里;“在楼下,我们过来吃饭来着。” 李渡舟一乐,瞥了眼魏明夷,忙声道;“上来上来,咱们一起。” 他话刚落,便见魏明夷起身,似想要走。饶阿菩见状,眸光淡了淡,又笑着补了句,弋良也在。 闻言魏明夷步子果然停下,重新返回位子 36. 指挥使(一) [] 上元节过了不久,魏明夷便被人在今上面前参了一本,紧接着就有今上口谕下来,重调弋良回北镇抚司。 调人,本是一件极小的事,按理是不需要劳烦今上。魏明夷听完传话公公的话后,提了提唇,命肖无垠带人去喝喝热茶,暖暖身子。 那公公笑了笑,擦过他肩膀前,多说了一嘴;“今上也没气镇抚使,主要是给北镇抚司那位,下个台阶。” 魏明夷点头应是,等他走后,萧铎看着人家背影,凑上来撇嘴道;“太监,没一个好东西,个个婢膝奴颜,见风使舵。” 他没理他,心中思索,既然是给李渡舟台阶下,便是自己与李渡舟,今上更偏些北镇抚司。 这算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若说好事,说明今上如今和魏忠良离了心,若说不好,那就是今上并不完全信任自己。 他舌尖扫过虎牙,一边向前走一边问萧铎;“鄞州那事如何?” 萧铎闻言正色,只是眼中难掩疑惑;“很顺利,就是太顺利了,像是有人故意帮咱们一样。” 魏明夷摇摇头,凝眉道;“不是有人帮咱们,而是这个局本就是他做的,他的目的也是要除掉魏忠良。” “啊?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慌什么?”他瞥了眼,勾唇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不出所料,那做局之人,也是故意因他入局。想此,魏明夷轻轻哼了声,他这人最不爱的就是做棋子,给他人当炮灰。 “对了,明夷,饶娘子手里不是有那种书么,预言的。”萧铎忽然拍了一下脑袋,两个眼睛向四周打量,见没什么人后,悄咪咪地靠过来,问他道。 魏明夷用手推开他的头;“那东西是针对个人的,除非是与她有关联的事,不然看了也是白看。” “啊?那咱们彻底用不上啦?” “不尽然。”他顿了顿,继续道;“用来探听些北镇抚司的消息也不是不可。” * 三月军政考,不止南北镇抚司焦头烂额,还有汴京几处其他锦衣卫千户所,也是焦头烂额。 锦衣卫千户所共有十四处,其中十二处所在汴京,参加本次军政考。其余两处不归南北镇抚司所管理,也就是说不参加这次考试。 大约今上知道锦衣卫都是些什么人,不算太难为,拨了个往年探花来出识文断字的题目,由南北镇抚使魏明夷和李渡舟主考。 光这一项便是考了三天,而后巡狩和朝觐是依次往下考,譬如镇抚使考千户,千户考百户,百户考总旗…… 虽都说杜绝作弊,可人数多了总归不大好整,总会有些浑水摸鱼的。但这场考试,除了筛掉人外,更重要的还是擢拔。 弋良在南镇抚司不受重视,回来时正赶上军政考,成绩名列前茅,李渡舟看了欣慰不已,正巧七处千户所缺个千户,于是便选了他。 她再回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阿菩和大牛了,只是阿菩心中暗暗想,魏大哥明明是为了保护她才带走的,如今她重回北镇抚司,魏大哥应该会很担心的。 而南镇抚司里,肖无垠和萧铎站在魏明夷身后,盯着无人的驯象所,脸上挂起欣慰的笑。 好家伙,终于送走了。 肖无垠偷摸打量着魏明夷,心道,唉,公子睹景思人呐。 萧铎也在一边努嘴,心想,唉,阿菩要来了,弋良又得郁闷一段时间了。 魏明夷回头,看着两人神游,心里不爽,手敲着剑柄,沉声道;“都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两人一惊,尴尬一笑,又正色听他下达任务。 军政考完,辛符羸便收拾行囊去了画院。阿菩在春华坊赚了些银子,听着乐仙儿的建议,换了换自己的风格。 她肤色白,衣服颜色其实对她影响不大,主要是发型,她头发多,平日嫌麻烦,就梳个双髻,揪的狠了,还露出发缝,看着十分不雅观。 大约知道她懒,乐仙儿只在她原来的发型上稍作更改,分出两绺垂下束辫,末端系上小银铃,一步一响,好生可爱。而上端的双螺髻,他也改成覆叠的双鬟,在交处插上一对珠花,显清新又不单调。 因她有刘海,一些个装饰花钿和珍珠,都用不上。况且她本就生得好看,又正值花样年华,平日轻上脂粉,便已明眸皓齿,人见人爱。 弋良觉得她打扮起来,像极了娃娃,拉着她东看看西看看,喜欢极了。于是乎,北镇抚司便开始传出谣言,说是弋良和阿菩有一腿。 这样的消息还没传几天,魏明夷便同李渡舟下了调令,因公借饶阿菩去南镇抚司。 三月里,天气渐渐回暖,饶阿菩依旧穿着蓝白色交领金梅服,外头套着件乐仙儿替她选的夹绒褙子,她手拿调令,背上背着画箱,里头装着笔墨纸砚外,还有一个布袋子,里头尽是仵作用的东西。 其实早在魏大哥第一次来家的时候,饶阿菩便隐隐察觉他和自己老爹在商议什么。 爹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是个极好极好的仵作。他虽只在平安里府的衙门里当仵作,可汴京一些个大案子都有经过他手。 加之前两日饶丞又和她念叨起来,说什么万一去了南镇抚司,首先要记着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别知道,闷着声当傻子,也不要做个出头鸟。 她听了这话,心里就知道了魏大哥找她来,绝不是画画那么简单。 具体要干什么,饶阿菩猜不出,但她知道,他既然选了她,那一定说明她会些什么,而且还有一层身份为自己、为他们做掩护。 除了画画,还会什么,那只剩下验尸喽。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鞋子走了两步,脑子里忽然涌出个想法,有没有可能魏大哥最开始和自己交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呢。 饶阿菩咬了咬唇,穿过平安里府,一点点拐进中南府的街道。 达官贵人住的地方,更会幽雅些,比如街边都会种些玉兰, 37. 指挥使(二) [] 阶梯的尽头,是一件不算太大的密室,里头不算太亮,却更加寒气逼人。 适应了昏暗的环境,饶阿菩目光落在摆在密室中央的一巨大物什上,她拢了拢身上大氅,瞥了魏明夷后,才慢慢抬脚走过去。 那是一个冰棺,而里头躺着的人,已然是尸骨一副。她皱了皱眉,脑海中闪过许多疑问,比如这人是谁?又比如为何饶丞让自己少去探听这件事? “你……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么?”魏明夷走过来,视线落在她的发顶,平淡开口。 已经三年了,凭着枯骨去还原从前的真相,有些痴人说梦,但万事没有绝对,她既然答应了他们,断没有失言的理由。 饶阿菩盯着骷髅架子看了会,笑了声,转身对上魏明夷的眼;“魏大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顺着原来的台阶走出去,回到屋子,饶阿菩将自己的画箱摆在桌面上,翻出布袋子,垂眸思索,等魏明夷也上来以后,她轻声道;“简单从尸骨上来看的话,没有什么异常。腿骨的断裂,可能是死后跌伤。” 衣料被腐蚀的厉害,看得出来,这尸体的主人应该死了有几年,粗粗来看,骨头之间磨损程度大,生前约是会功夫。 会功夫,又只能偷摸的在南镇抚司调查,说明这人重要,且死法蹊跷,而且身份特殊,牵连甚广。 如果这样的话,那此人,无非两种人,重臣或罪臣。 魏明夷注意到她的走神,走上前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在想他是什么人?” “嗯。”她将布袋子展开,又合上,叹了口气,“而且时间太久了。” 他听罢点头,瞧见她被冻得发白的脸色,便替她拿起画箱,冲门口仰了仰下巴;“先出去吧。” 外面阳光依旧明媚,一下子就退去身上不少的阴寒,魏明夷示意萧铎进去收拾东西,而后领着阿菩去了他的书房。 两人坐在桌前一时无语,魏明夷顶了顶腮,挑唇问道;“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说。” 饶阿菩小脸上好容易生了些红润,她双手并叠在桌上,直视着他,言之凿凿;“魏大哥,还是先告诉我此人的身份吧。” 他嗤了一声笑出来,晃荡了下茶壶,见里头有水,便给自己斟了杯,入口微凉,他浑然不觉地咽下肚,然后将杯搁下,歪着头看向她;“你爹不让我告诉你。” “是他帮你们验尸还是我帮你验尸。”饶阿菩蹙眉,语气有些急。 似乎没怎么见过她急眼,难免会觉得有意思,魏明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你。” “那就是了啊。”饶阿菩提起壶,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可刚准备往下倒,便被魏明夷伸手拦住。 “凉,想喝,我让他们给你烧。”说着,他就起身,走出门对不远处的锦衣卫吆喝了一声。 过会,他提着壶热水返回,替她倒好了水,才坐回座位上。 “谢谢。”阿菩双手捧起杯,小口小口饮着,也不知道水里有什么,喝着还有点甜。 魏明夷见她看水,出声解释;“泡了些红枣。” 饶阿菩瞟了眼他,其实若是普通的验尸,她不知道身份或案子什么的,那都可以,无所谓。但这一次的验尸,与那般实在不同。 第一开棺验尸需要征得家属同意,但从冰棺来看,那显然是刚挖出来不久,而且以他们这个欺瞒程度,估计家人知不知道都难说。 其次尸体太久远了,一副白骨想要看出什么来,那实在太难了。若真想刨根问题,那只能蒸骨验伤,之后凭着一些伤再行判断。 她虽然是一个画师,但既然担了这仵作之责,便一定要负责到底,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做个愣头青,万一误打误撞坏了证据,那可就真的对不起亡者了。 她抠着杯壁,琢磨了一会,才道;“身为仵作,我总该知道我的判断对不对。” 魏明夷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起身在房间里环顾一周,最后看着架子上落满灰尘的书,缓缓道;“这间书房原是前指挥使王一唤的。” 王一唤,镇抚司指挥使,是那个颇具今上青睐的红人,北镇抚司现有的两位手艺极好的厨子,还是拜他所赐的。 是他? 饶阿菩并不了解此人,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不过魏大哥为何想要调查他?难不成他的死因也能有蹊跷?话说魏大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能和王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知道饶阿菩的疑惑,魏明夷也没故作高深,只言简意赅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怀疑王指挥使的死因并非病故,而是谋杀。” 听罢,她默了默,问;“有证据吗?” 魏明夷目光落过来,答;“你就是证据。是南镇抚司所有人都想要的真相。” 那束目光实在凛冽,不得已她错开眼,起身收好自己的东西,回应道;“寻一晴天,让我蒸骨验尸吧。” * 几日之后,正是个艳阳天。 饶阿菩抛去每日功课和辅导小蓉,剩下的时间便都与饶丞探讨蒸骨之法,说实话她没有多少信心,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 九、十处千户所众人,皆是王指挥使旧部,他们不信指挥使的死因,平日里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病故,实在蹊跷。 当时今上重情,本想验尸查清真相,而丞相吕左言,指挥使有功于朝廷,一朝没了,应早早入土为安。 那时他说的言之有理,又慷慨激昂,今上心想也是,便作罢了验尸,只赏了王家子孙,厚葬指挥使。 如今弹指一瞬,许多人都忘了指挥使的存在,可唯独这些锦衣卫时刻念着他。 三年了,虽然查不到证据,但肖无垠等人始终觉得指挥使的死与吕左脱不了干系。 蒸骨所用的地窖便是他带人挖的,地点选在京郊十里荒原,锦衣卫不易大规模行动,于是去的人不过寥寥。 把指挥使的骨头洗净,依次用搓好的麻绳将其固定起来,待地窖四壁烧红,除去炭火,分别泼入酒糟和陈醋,等地窖升起热气时,便将尸骨放到草席上,送进地窖。 等待的期间,肖无垠极其不安,他双手攥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最后蹲在饶阿菩身前 38. 心意 []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京郊沿岸的小河上飘着几只野鸭,魏明夷和饶阿菩下了小山,在路口搭了一辆正要回京城的牛板车。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大家多为便衣出行,只肖无垠等人骑了马,而魏明夷和饶阿菩来往都是顺着出城的人家走的。 两人运气不济,牛车上摞满枯草堆,坐在其上沾了满身出土,魏明夷不甚在意,两手交叉在颈后,格外悠闲地仰面躺在上面。 阳光略有刺眼,却照的人暖暖的,魏明夷偏了偏头,眯眼看向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的饶阿菩。 来时他便注意到了,她似乎不怎么乐意与自己单独相处,而且话也不如之前说多的多了。他摸不到什么头脑,只盯着她反复地打量又打量。 今日她上着藕粉交领短衫,配上白莲蓉比甲,下着同色系的裳裙,换了新的发髻后,这一身打扮,将她衬得更加娇嫩可爱。 想来是受过高人指点了,魏明夷嘴角微微动了动,投向她的目光又柔软了不少。 饶阿菩本是因为不大自在,才低头抠指甲的,但她也不是什么迟钝大王,他频频看自己,她自然是能感受得到,只是不知如何面对,才缩着脖子装鹌鹑。 不过后面她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瞥了眼他清俊的脸,而后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唐刀上;“怎……怎么了?” 魏明夷嘴边笑意愈深,轻声回她;“看我。” 阿菩闻言,磨磨蹭蹭的将自己视线挪到他脸上,心里头一直默念他未来会是弋良的夫君,所以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喜欢。 “好看。”他就那么躺着开口,任由树影在身上留下浓荫,同时也让她的心中莫名一滞,“那天见你,就想告诉你了。” “不过你后来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说。”他从颈下抽出一只手,遮了遮阳,随后坐起,往她身边靠了靠,笑着问道,“你总躲我做什么?” “没有啊。”阿菩心中隐约生来紧张,确然心动这件事她很难去克制,但如果本能是错的,那就该及时醒悟。 于是她往后挪了挪,与他空出一段距离,有意提道;“弋良在北镇抚司过得还不错,近来只是与傅霁磨合不好,但没太大关系,因为镇抚使……” “等一下。”魏明夷极微地蹙了下眉,一只手抵在阿菩身后的车板上,盯着她那双无辜又显迷茫的眼,“我不想听她的事……你,知道吧?” 不知道。 阿菩愣了愣,肢体僵硬地摇摇头,心想难不成他们吵架了。可再怎么吵架,也不该波及到自己身上,这不就成了殃及池鱼了嘛。 见她呆傻的神情,魏明夷便知道她没懂,说不准脑子里还在想些其他没用的东西,他叹了口气,伸手屈指弹了弹她的脑门,稍显无奈地开口道;“和我说说你吧。” 他这一弹,更加暧昧,饶阿菩腾一下窜起来,蹦跳着换到了另一边,嘴里含糊嘟囔了句;朋友夫不可欺。 “什么?”魏明夷被她举止惊了下,又没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刚想扭身抓她腕子,便瞧见前头驾车的汉子极其不耐地回头,说了声老实点。 毕竟有求于人,两人相视一眼,后面倒也是消停了。 颠簸了一路,待饶阿菩第五次屁股发麻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城门,魏明夷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汉子,那汉子来回扫过两人,最后皱眉道;“以后小两口少些折腾,青天白日的,干什么呢。” 听罢饶阿菩还想解释,但被魏明夷拉住,他微微俯身致歉,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带着阿菩入了城。 魏明夷走在前面,步子放慢不少,似乎有意在等她,饶阿菩知道,但自己却还是挪蹭脚步,半晌他终于回头,停在原地直直看她。 阿菩抿唇,心知此时再不说些什么,也不好,她扯了扯唇角,手指往旁一指;“既然那件事解决了,我……就不回南镇抚司了。” 春风轻轻掠过二人衣角,携去彼此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唯一共同之处,便是又痛又伤。 魏明夷垂眸,轻轻点头;“回去做些什么?” 她攥起裙角,没敢看他眼睛;“什么都做,赚些银子,平平淡淡的,我很喜欢。” 每天没什么波澜,按部就班,完成老师任务、与弋良大牛吃中饭,聊些八卦、晚间教完小蓉,偶尔也会去乐仙儿那坐坐,看看他话本写得如何。 相比刚得预知书前,她的颓废,她的敏感和自哀,如今已然消失不在,更多的是有一份坦然,并非说没有雄心壮志与抱负,只是她现在更明白什么叫尽人事,顺天命。 魏明夷静静听完,向她身前迈了一步,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这些……在南镇抚司也可以做啊。” “陪我,不好吗?”他伸手想要轻轻绾去她耳边碎发,可还没等指尖触到发丝,面前的小人却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阿菩咬住舌尖,忍耐着眼里欲显的滚烫,她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明明她已经尽力远离了,为何他还要凑上来;明明他已经名花有主了,为何还要反复撩拨她。 魏明夷的手顿在那处,接着便听到他自嘲般地嗤了一声,他直起身,负手逼近她;“为何?” 为何?他问为何?坏人,他是个坏人! 阿菩连退好几步,后来心头莫名有股火,盯着他使劲推了一把,推完也不看路,扭头就跑。 两人所停留的地方,是刚进城门不久的片路,没什么商贩,多的是来往进城的人。 也就那个时候,城门口突然窜进来一人,身上裹着黑色披风,弓着腰头都不抬地闷着往前跑。 如大黑耗子般的人险些撞倒阿菩,得亏魏明夷眼疾手快,顺手捞了一把她,搂着腰将她箍在自己胸前。 “臭傻子你给小爷站住,竟然敢坐死小爷的甜甜,小爷要了你的傻命。”黑耗子身后,跟了个气喘吁吁的少年,他一袭绀蓝雾纱袍,身上稀稀拉拉挂满许多银饰,随着他的运动,银饰不停作响。 离他不远还有个紫衣少女三步一歇,她和那少年衣服相似,但却少了许多装饰,只背了一个用竹子编的小篓,里头塞满了 39. 卸磨杀驴 [] 对于魏明夷这样的人来说,既然做好了决定,便不会因为谁的话而改变主意。 等最后一抹余晖化成灰暗,他擦过她的肩膀,轻快的声线中持着沉稳,一字一句道;“好阿菩,时过境迁,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 引领他的小太监在前头走着,一步一步,让他消失在饶阿菩的视线里。 盛安街孤僻,有许多罪臣的府邸,通常来讲大臣们都不大爱在此处买宅院,独独魏忠良。 一声凄厉喊声打破这里诡异的寂静,小太监身形一颤,回过身小心翼翼地望向魏明夷。 若不出意外,这声音的来源正是魏府。他冲小太监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独自迈进魏府的门槛。 推开大门,入眼便是只着亵裤的魏樽跪在院落中,他所露之处被鞭子伤的没一块好皮,少年面色惨白,身上暗红的血淅沥滴在地上,眼里眸光黯淡,许是瞧见了魏明夷,他表情有一刻松动,麻木地扯了扯嘴角。 伤魏樽的小厮见魏明夷回来,旋即扔了鞭子,忙跑进去向魏忠良禀报。 “阿兄,事可要成了……” 魏明夷快步走过去,脱下外袍,轻轻披在魏樽身上,避着他的伤口,将他抱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后面的事,换阿兄来做。” 他把魏樽送回自己卧房,秉南镇抚使腰牌,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待做完这一切,他慢悠悠起身,一人走向魏忠良的房间。 房中阴暗,里面极尽奢华,东南西北四角各有鸡蛋大的夜明珠,散着盈盈之光,一根红烛自床边燃烧,魏忠良披头散发的从床上坐起,浑浊暗黄的眼死死盯着魏明夷。 良久,他拍了拍手边卧榻;“夷儿,过来。” 魏明夷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却并未坐下,他借着微弱的光扫向四周柜子上摆着的各种器具,这里难掩血腥的味道,比北镇抚司的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得多谢这老不死的,自己才能在诏狱对这些东西唯手熟尔,逼得犯人声声求饶。 魏忠良抬眼瞅他,目光随即也落在上面,他单手撑着膝盖起身,走到柜子前,视如珍宝地摸了摸,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忽然握住其中一个鞭柄,在空气胡乱挥了两下,然后又放下,冲魏明夷幽幽一笑;“过去,疼么?” 夜晚下了风,房间内的窗户未关,敲敲合合撞的人心烦,魏忠良走至他身边,抚过他清瘦的脸庞,眼中似有不解;“明夷,义父对你不好么?” 魏明夷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触碰,冷笑道;“好?何为好?杀我父母是好?还是□□我是好?义父,您的好,恕明夷无福消受。” “无福消受,不也是活了这么大么。明夷,咱家现在给你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但……只要你乖乖认了错,义父就还是你义父,依旧宠爱你,甚至可以将南北镇抚司都送给你,当然,这些前提是你要听话,做一个乖孩子。” 魏明夷面上没显露,心里嘲讽了他百次,事到如今,魏忠良竟还以为想扳倒他的,只有自己。 通敌柔然的奏折他已经承了上去,那幕后黑手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不日便能有结果,他倒想看看,一个将死之人还该怎么蹦跶。 耐心将要耗完,魏明夷不欲在与他浪费时间,仅是笑了笑,故作拜别姿势,道;“义父走的那日,明夷必然亲自送别。” 话毕,他转身离开,听着屋内瓷器碎裂之声,他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魏府魏樽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依着魏忠良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走之后,这笔账必定会算到魏樽的头上。 魏明夷等了等,待太医给魏樽伤好了药,他便找来萧铎,将魏樽带回了南镇抚司。 司里房间虽不多,自己委屈些,这两日睡书房也无大碍,先让魏樽安顿下来才是真。 这一切安排完,他正想研究研究指挥使的案子,门口却有影子一闪,而后萧铎进来,双手端着一张请帖,表情怪异的对他道;“明夷,吕丞相请你过府一叙。” 吕丞相,吕左?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邀请过府一叙,这实在事出反常。 “去吗?”萧铎问。 魏明夷起身,从架子上拿起披风,披到身上;“去。” 此时相邀,无非一件事,同谋同盟。 今上已知天命之年,却迟迟未立太子。朝廷明里虽从不谈论此事,但暗里早已结党营私,而吕左便是九皇子党派中人。 从前魏明夷没想到这一层次,他看着请帖,心中疑惑渐渐明了。魏忠良属七皇子一派,其母李贵妃深得今上宠爱,耳边风没人不怕,也没人不会忌惮,或许吕左就是折七皇子右翼的那一个人。 吕丞相的府邸比魏明夷想象的简朴的多,他将请帖递给门前侍卫,等他们通报过后,他才跟着管家走进府苑。 见面的地方是在书房,桌上摆着热茶和三四小菜,看来是恭候多时了。吕左端坐在椅上,时不时翻着书,瞧见人来,他把书放在架上,抬眼望过去。 黑衣圆领袍,身长玉立,干净利索,细看容貌,挺鼻薄唇,看着稍显寡情,却不掩一表人才。 吕左笑着走上前,屏退下人后,探手请他相坐;“早就听闻南镇抚使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抬举了。”魏明夷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见没什么问题后,才开门见山道,“丞相有话直说。” 吕左今年刚过四十,想当年也是翩翩少年,如今虽是老了,却还留着美髯,存着几分风流色,他拿起面前的青花小壶,分别斟了两小杯酒水,一杯搁在自己身前,一杯放置魏明夷身前。 “少年人,少些戾气。”他端着小杯轻磕了魏明夷未端起的杯壁,仰头一饮而尽。 许是酒水辛辣,他嘶了一声,后又眉开眼笑,赞道;“好酒。” 魏明夷盯了他半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气饮尽。这酒入口香醇,可吞咽时不免有灼烧感,说不上好不好喝。 他眉头皱了皱,伸手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再次品尝后,他摇摇头,对吕左道;“滋味一般。 40. 祸端 [] 一场大雨来的突如其来,官道上骏马飞驰,马蹄踏过水洼,溅起泥点脏了革靴。 雷声轰鸣,那人穿着补丁袍子,一袭蓑衣,怒气冲冲闯进南镇抚司。几日不歇的赶路,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胡须邋里邋遢地长在下巴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狠狠盯向面前的魏明夷。 魏明夷执伞站在门口,似乎早就掐算好了时间在等他。剑鸣出鞘,肖无垠持着剑,步步逼近,他声音哑的厉害,伴着闪电飞光,质问出口;“公子为什么停手。” “我们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为什么停手!”他大喊,不少窝在房中的锦衣卫渐渐披上衣服走出门。肖千户问出的问题,同样也是他们不能理解的问题。 萧铎揭开窗的一个小小缝隙,偷偷向外打量,众锦衣卫早已将魏明夷包围成圈。明明还是白天,可这天却阴得吓人。魏明夷站在原地,抬眼看过每一个人,缓缓收了伞,与他们一同淋在雨中。 “再查,都得死。”他薄唇碰了碰,毫无感情地说出话来。雨落得急了,毫不留情地拍打着青石板,周围锦衣卫相互看看,没有发出一声,可莫名的这里就是吵得要命。 雨水掉进肖无垠的眼中,蛰得人生疼,他挤了挤眼,眉头锁着;“是他么?” 没有人答他,徒留胸口处的那团热气儿撑着他血肉往前走下去,剑抵在魏明夷的脖颈上,划出一道不深的血痕,肖无垠垂着头,收紧了握在手里的剑柄,又是一道惊雷,他似聚起浑身的力气,忿怒吼道;“魏明夷!说话!” 魏明夷眸中闪过他的影子,退了半步,用收好的伞挡去脖颈前的利剑,偏开头道;“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继续查!”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指着锦衣卫道;“你们不怕死,不代表我不怕。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刀两断或者藕断丝连。” 在场的人大都没怎么听懂他说的藕断丝连是什么意思,只有肖无垠本就皱紧的眉头,更深了一重。 冷雨将院中每一个人都浇了个透彻,肖无垠慢慢收回剑,正当所有人以为他被说动之时,他手腕忽然翻转,手起刀落削下片衣角。 布料孤零零待在地上,辗转间,那人早已离去,不少锦衣卫见状,亦拔出腰侧的刀,学着肖无垠的样子,纷纷斩去袍子,踩着他的步子,一一离开南镇抚司。 不过刹那,院内熙熙攘攘的人便只剩下了许多半截袍子,魏明夷漠然地俯下身,两指夹起袍子碎布,喃了一句;“割袍断义,挺好。” * 今日暴雨,恰逢饶阿菩休沐,稍等雨小了,她才去给小蓉上课。这丫头机灵,她讲的顺畅,时间过得也快。 早晨偷了个懒没起来,没吃早饭,到了中午就饿得很,饶阿菩没忍住,在琼鼎楼消费了一番。 香喷喷的牛肉面上桌,她正准备大快朵颐,蓦地却被一旁同掌柜的做酒水生意的商人吸引住了视线。 这人一手搭在掌柜肩膀上,四下瞟了眼,道;“宫里有个公公,通敌叛国,判凌迟了。你还记得不,那段时间锦衣卫到处抓柔然探子,咱们老百姓过得可真是胆战心惊,现下知道了,全是托了这个龟孙子的福。” 公公?饶阿菩喝了口面汤,多往那处瞅了一眼。掌柜注意到她,想着是熟人,也没避讳,冲她努了努嘴,笑着问道;“饶娘子可知道是什么人?” 商人一听来了劲,一双眼里冒着光,上下端量过阿菩,惊奇地回头对掌柜道;“这是北镇抚司的那位女画师?” “正是正是。”掌柜附和,他端了盘小咸菜摆在阿菩桌上,瞧见还在后厨忙的小蓉,他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忘了忘了,饶娘子今个休沐,怕也是不知道这事。” 商人顺势接茬,坐在阿菩对面,小声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影响你们画师,我听说啊,锦衣卫有指挥使了。” “你净瞎说,指挥使都没好几年了,哪能硬生生冒出来。”掌柜摇摇头,走到柜台拿起算盘扒拉了几下。 他这一说,商人急了,拍拍桌子,道;“我大舅子家女婿的姑姑的娃儿,在宫里当差,听的那可是真真的。这位指挥使就是这次监刑的,好像……好像姓什么,啊对,姓魏。” 姓魏?不会是魏大哥吧。饶阿菩从袖子里掏出个手绢,擦了擦嘴,在荷包里数了十五文钱放到桌上,面都没吃完地跑了出去,直奔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里乱成一锅粥,叽叽喳喳成团的几乎都在讨论此事,饶阿菩寻了一圈,没找到弋良和陈大牛,心想大约是被李渡舟叫走了。 这两天她有看过预知书,但却没发现这一条。如今大量信息堆砌,阿菩大脑一时有些乱,呆呆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 蹲了没多会,一双革靴映入饶阿菩的眼帘。她抬头,见傅霁往她身后扬了两下下巴;“弋良、陈大牛还有李渡舟,都在诏狱。” 说起诏狱,阿菩怔了下,‘魏’字紧接就要脱口而出,但巧被面前人拦住,他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点头;“他也在。但你现在最好别去找他们。” 什么意思,饶阿菩自然猜得到。在诏狱,必然是行刑,行谁的刑,答案不言而喻。 凌迟,活生生的剜肉,血腥至极,痛苦至极,饶阿菩没必要去看着那样的画面,她抿唇起身,冲傅霁道了声谢,然后转身去了校场。 诏狱来往,必经之路便是校场,在那里等着,一来可以避免诏狱的惨叫和血腥,二来也可以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 大约有两柱香的功夫,路的那头隐隐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饶阿菩下意识躲在树后,探出个头去偷望。 在阴天里,为首那人的一身绛色格外扎眼,他腰束鸾带,侧配绣春刀,云纱冠下俊朗的脸溅上了血,连着嘴角若隐若无的笑意,平白增了几分妖冶和疯狂。 只是,唯独他眼中,很是冰凉,像幽潭,死黑,望不到尽头。 两人目光相接,他未停下脚步,匆匆略走视线,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魏明夷路过校场,剩下个背影,留阿菩眺望。 弋良 41. 吻 [] 诚然,预知书里有饶阿菩想要的内容,但可想而知,并不多。 不过倒是提了今天弋良没同自己说的内容,最重要的一条是她对鄞州案依旧存疑,想要深入,却不想被魏明夷阻止。 同样的,还有另一件被魏明夷阻止的事情,便是九、十处同肖无垠调查的王一唤之死。 刚才在街上那名锦衣卫说过,昨夜魏明夷收到吕相请帖出去后,回来就命人当夜寻回肖无垠,停止所有关于前指挥使的调查,这难不成都是吕相的手笔? 饶阿菩捧着书望向早已朦胧的夜色,决定还是去看看他比较好。魏忠良已死,但魏明夷心里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快,毕竟恨同爱一般,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刺丢了,伤还在。 于是阿菩去了趟中北府,花了重金,买了坛竹叶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此去并非为那些人质问他,人与人生而不同,即便有疑惑,解释清楚就好了。 只是她的不解,在于当初明明那么坚持调查清楚真相,又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何仅一晚时间便变了卦,可否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寻去南镇抚司,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腰牌还没来得及换,粗略一扫,写的依旧是二处小旗,是原守宫城南门的锦衣卫。饶阿菩见他们拦着,便掏出自己腰牌,说清来意,听罢他们相视一对,态度稍缓,道;“指挥使现在不在南镇抚司。” “那他在哪儿?”饶阿菩将腰牌重新挂在腰间,从地上捧起酒,用掌拂去底座灰尘。 “我们也不知,应许在魏府。” 在魏府,也不无道理。饶阿菩抬脚就要离开,不经意瞧见街边玉兰盛开了几朵,她顿步,指了指开的最好那枝,对那位小旗道;“可否劳烦大人一下。” 月不明朗,掩藏于朦胧的雾中,时隐时现。魏府门前挂着一对儿白色灯笼,远看惨淡,近看却无奠字,使饶阿菩原本紧张的心松了口气,通敌叛国之人没诛上九族算不错了,纵使义子,按理都逃不过,今上圣明,不予追究,但魏忠良断是不能受上祭拜。 无字白灯笼,象征光明与希望,寓意祥和顺遂,就算被人看见了,应当也无大碍。本就是势同水火的人,此举或许能阴差阳错更博今上好感。 许是因魏明夷的缘故,魏府没被抄家,却遣散了众人。如今大门大敞,里头昏暗无光,空落落的有些瘆人。 饶阿菩没敢贸然闯入,在外面喊了几声,没人应。她往里面探了探步,隐约瞧见偏院有光,便寻光过去。 路途不大好走,险些让她迷了路,好歹中间有人哼了曲儿,声线又极为熟悉,引着阿菩走了没多远,就到了目的地。 那人背着她,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边放着小案几,和着地上,皆凌乱倒着几小壶酒。 饶阿菩上前几步,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酒,轻声道;“魏大哥,你还好吗?” 好吗……还好吗…… 男人停了哼唱,幽幽起身,月白色衣摆沾了地,如谪仙染了凡尘,他转过身,未系腰封,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透着一股子疏懒颓然,不似以往的他。 “是阿菩啊……”他语调微扬,歪了歪头,眼里倦怠,眼尾稍红,脸上带着笑意,就是看着并不开心。 饶阿菩走到他身前,看他晃荡不稳的身形,抽出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他的胳膊;“你喝多了。” 酒水的缘故,魏明夷的眼潋滟,他瞥了眼阿菩扶着他的手,弯下腰接过她怀中的酒,又凑上前闻了闻她握在手里的那枝玉兰。 他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复又睁开眼,哑声道;“帮他们来声讨我啊?” “不是的。” “不是?”魏明夷直腰,长指一拨,除去坛封,往嘴里倒了口酒,转身嗤了一声,重新坐回太师椅上,“那你来干嘛?看我么?” 阿菩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到现在为止预知书都没有言明弋良和他的关系,虽个种有阿菩的猜测,但若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愿掺和到两人的感情里去。 所以,这声是,她无法说出口,哪怕以朋友的身份都不行。 可这样的沉默在魏明夷眼里,便是另外一种意思,他望眼欲穿,始终换不来他最期待的字,等了片刻,他偏开视线冷笑道;“又不是。” “想问什么,魏忠良还是王一唤。”他倒在椅上,衣领微微敞开,叹了口气,“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沁人心脾的玉兰香萦绕在身旁,饶阿菩咬咬唇,最终还是问道;“为什么不再继续查下去呢?” 他阖眸;“因为权力。” 阿菩皱眉,显然不相信;“只是如此么?因为丞相许了你指挥使的位子?” “不然呢。”他撩起眼皮,斜乜过去,“阿菩还当我是什么品节高尚的人么。” “魏大哥……” “饶阿菩。”魏明夷单手支起身,将酒坛搁在地上,意有所指地问她;“你见过真正的我么?” 他敛去脸上的笑,起身伴着酒气一步一步逼近她;“我早就注意你了,远在你踏进北镇抚司之前。” “我接近你,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父亲。” “而且……”他带着玉扣的手轻轻拨了下她的鬓发,而后贴近她耳畔,“我还知道你有一本预、知、书。” 闻言,阿菩眼中满是惊讶,气息猛然紊乱,慌里慌张地推开他;“你、你都知道什么?” 恍然想起早在报恩寺里临空大师说过,要以防预知书落入有心人之手,饶阿菩心中不免警铃大作,格外警惕地看向魏明夷。 瞧着她的所举,似乎称了魏明夷的心意,他挑挑眉;“你猜。” 回忆自青安山至今日,从千户到南镇抚使,饶阿菩忽然心中一滞,眼中藏不住怒火;“你……你在利用弋良!” 辛符羸从前的话此时如当头一棒,让饶阿菩幡然醒悟,她不受控地退了两步,气极了般手哆嗦地指着他道;“你、你一直都在骗我。” 魏明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跟着她脚步迫近,答非所问道;“那么你呢,出入春华坊那样的烟花场所,是为了勾引男人吗?” 啪的一声,魏明夷脸偏了偏,他闭上眼,舌头划过被打那面脸的腮边,缓缓抬起眼皮,一把嵌 42. 玉兰 [] 夜路漫长,饶阿菩又羞又愤的边走边骂,临近家眼前儿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最初是因为什么去寻的魏明夷。 说实话虽然想过有被他利用的可能,但真等他亲口说出来,那滋味也是实打实的不好受。 掩藏在心底的喜欢没由来开始变得酸涩,她细细想了想,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饶丞以为阿菩今日休沐,怕她动手做饭,便早早赶回来,见庖房没升灶烟,他放心地吐出一口气。他这个小丫头啊,做饭手艺可不怎么样,前两次差点没给家燎着了,此后他是断不敢让她下厨,日后还得她夫婿多委屈了些。 他净了净手,简单炒了两盘菜,够爷俩吃,然后眯着眼躺在靠椅上,等啊等、盼啊盼。 就当他正纳闷学乐器要这么久的时候,才见阿菩幽幽走回来,那副神情活脱脱的像霜打的茄子。 眼也红的,显然是刚哭过。饶丞担心她在外头受欺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左打量右看看,不安问道;“怎么了阿菩?” 看着饶丞斑驳的皱纹,饶阿菩吸了吸鼻子,不免想起魏明夷曾经也在利用自己的爹,心里更是难受不已,觉得自己不仅眼瞎,还不听辛符羸的话。 一句话说,就是她以为的情谊,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结果,而在人家眼里,是步步高升的阶梯,用过了便是罢了。 泪险些像大雨滂沱,她累了,不想解释了,挣开饶丞,跑回自己的小屋,掩着被子掉眼泪。 今日,魏明夷说的话,做的行为,都是当头一棒,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被迫承受,到如此,她只想远离他,远离诡谲心计,正如辛符羸所说的,糊里糊涂地过好自己平淡小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 * 那天过后,时间如奔腾的马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魏明夷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南北镇抚司重新大换血,之前对于北镇抚司画师的调令如今已不起作用,饶阿菩趁他忙得无心四顾,偷摸溜了回去。 魏明夷想着她心里应该也会是乱的,这两天便是没再去扰她。 转眼到了三月底,魏明夷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另一件事便席卷过来。 皇家祭祀,在四月可谓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皇陵中大小预备,修缮供奉,哪一样都得他亲自安排。 也就在这样忙碌的节骨眼上,偏偏肖无垠出了岔子。当初他选择同魏明夷一刀两断,后时分配,又带着部分九、十处的兄弟自选了最偏僻,最捞不到油水的皇陵守陵。 近来他那差事频,人手杂,在昨日莫名其貌翻出个针扎的木制小人,上面赫然写的今上如今最宠爱的,李贵妃的名字。 不管哪朝哪代,天子皆是最最忌讳行巫蛊之术,尤其还在祭祀前不久闹出来,有些道理大臣们懂,但是百姓不懂,一般传来传去,就成了天子无德,重美人轻国事,实乃昏君。 今上不免大怒,命魏明夷指挥北镇抚司彻查此事。 魏明夷私下和今上回禀,瞧见在一旁为其研磨的李贵妃,今上不避讳,他也便直言,唯独在讲到皇陵木扎人时,李贵妃的手一顿,下一秒,竟似要落了泪,柔柔地跪在天子脚边,虽一句话都没说,但胜似万句。 此情此景,魏明夷不免皱眉,他心知此事不能善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一切发生的十分巧合。 查案约用了三日,最后各种证据皆指在肖无垠身上,弋良不信,又多查了一日,结果亦然。 她晚上叼着馒头,坐在门槛上想了又想,后来还是阿菩见她疲惫,宽慰了几句,哄她早些休息。 饶阿菩和肖无垠交情不算深,并不熟悉他是怎样的人,但通过寥寥几面,自觉他不像是会使用这种手段的人。 不过,她通过预知书来看,确实以肖无垠做了结局,但是生是死,其上并未言明。 书上说,从前王指挥使与李贵妃不合,而他的手下自然对其也不大尊重,多说祸国妖妃之谈。 真真假假真真,弋良都断不明白,饶阿菩自然也不想多管,她从地上拎起画箱,见弋良熄了灯,才慢悠悠地离开北镇抚司。 今夜,星星璀璨,肖无垠穿着破旧布衣,呆呆地坐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送饭来的锦衣卫看着眼生,他稍稍打量过去,那人也只是低头不说话。 菜食简单,一碗米饭,一碗绿油油的小炒菜。肖无垠眼神略过,轻笑了下,身在诏狱的人通常饥一顿饱一顿,偶尔得了饭也是馊的,而这样的饭菜,定是受了别人的照顾。 待人走了,他端起碗,放鼻前嗅一嗅,稍带灰尘的脸上一僵,随后挑起一抹轻蔑的笑。 他就说嘛,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呢。 四更天是人最爱犯困的时候,而那个身影却是大大咧咧闯进北镇抚司,诏狱前几名锦衣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有人先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道了声,指挥使。 其他人见此,亦然。 魏明夷点头,负手而立;“我来看一位故人。” 锦衣卫明了,随而放行。他在诏狱中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那人懒洋洋躺着,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百年都不换的烂衣裳。 “来干嘛?”肖无垠阖眼,手边的饭一口未动。 魏明夷倚着外头铁栏坐下,双手搭在膝上;“怕你死了。” 肖无垠倏尔睁眼,盯着房顶的蜘蛛网,幽幽道;“公子,这一次我活不成了。” “我保你。” “保不住的。”肖无垠笑了下,可五官堆在脸上却是苦的,他叹了口气,“我是聚起的头,是他必然想斩的。而公子,也不能护我,因为我……是你投他的状纸。” 昏暗中魏明夷撇开脸,喉结微微一动;“我不需要投名状。” 肖无垠转眼,模模糊糊瞧着他挺秀的侧脸,露出点释怀笑意;“先死而后生,先一刀两断,再藕断丝连,那日公子的意思,我听的明白。只是……我没听公子的。” 魏明夷知道,他肯定是没听他的,才招了杀身之祸。他闭起 43. 冲动 [] 饶丞怔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眉头紧皱,语气有些躁;“饶阿菩,你又犯什么疯?” “我没犯疯。”阿菩低头,她真不想做了,如果说之前魏明夷利用,那就算罢了,但此后他知自己有预知书,又身为坏人,难保不会再利用她,并对饶家造成威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能避则避。 只是这样的理由,她无法同饶丞直言。 饶丞面色阴翳,重重哼了声,走到院中的圆桌前坐下,故意没看向她,苦口婆心道;“读了十年,好容易将你供出去了,你告诉爹你不想做了,那北镇抚司是汴京多少人朝思暮想的地方,你说不去就不去了?饶阿菩,你知道些好歹,一个男人真就至于你如此了?” 饶阿菩静静听,她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爹的误会她懒得解释,饶丞瞥眼看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话赶着话道;“既然如此,那你找个人嫁了吧。” 暖阳渐深,打亮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阿菩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好,我嫁人。” “饶阿菩!”饶丞一拍桌子,怒吼起身,“你真要气死我!好好好,你要嫁你去嫁,什么时候你把姑爷带到我眼前,我再同意你不去北镇抚司。” “现在,你,背着画箱,给我滚去北镇抚司。” 饶阿菩没应声,冲回屋子,拿起箱子背到身上,转身跑了出去。 外门大敞,街坊离得也近,听见这面父女俩吵架,都探出个头来听热闹,贺婶子拉着虎子站在门口,正好看见阿菩跑走,虎子喊了一声他名字,阿菩瞥了瞥眼,却没出声回应。 贺婶子狠拍了一下虎子虬结扎实的肌肉,剜了眼道;“傻小子,这个时候得追啊。” 虎子恍然大悟,冲着远处喊了一声,快步追了过去。 贺婶子欣慰笑笑,而后盯向大敞的门,熟门熟路走过去,对院里道;“饶二哥跟个孩子吵什么,这街里听着,不是闹笑话么。” “笑话?我家早成笑话了。”饶丞一屁股坐在凳上,想摔了桌上的茶具,又念着这是阿菩第一次赚钱给他买的礼物,不舍得下手,无奈中只得抓着自己裤腿子上下狠蹭来解气。 “哎,这话说的,阿菩是个出息丫头,我看她从小长大,哪能不知道。或许就是遇到些什么事,一时没想开。”贺婶子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笑道。 她打量眼饶丞神色,想了想又继续说;“不过,阿菩也到了年纪,确实该考虑考虑嫁人了。毕竟有个体几人照顾,二哥也好放心不是。” “咱街坊多少年了,说实话我都当阿菩是我亲闺女。二哥,我不瞒你,虎子真哪点都不差,又疼媳妇儿又能做饭种地,等清明过了,中北那边包子铺开了,也是能配上阿菩了。” “我儿早亡,虎子爹娘也去了,我们家就剩我们娘俩,断不会亏了阿菩。其次阿菩嫁过来,咱们住的近,你天天还能见着她,多好。” 饶丞抿抿唇,未作言语,可沉默太久总归不好,他揉揉太阳穴,看向贺婶;“我家阿菩的心意……” “我知道。”贺婶子明了,语重心长劝道:“之前总来你家的那位郎君不凡,相貌又好,虎子是比不了的,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相处看看,不行在拉倒,至少让我家虎子还有个机会。” 听罢饶丞点头,毕竟魏明夷是官宦之家,他们一介布衣,哪能攀附得起这样的权贵,就算有幸搭上了桥,也说不好阿菩以后会不会受欺负。 哪像虎子,门当户对,赤子之心,满眼都是阿菩,虽是能力、容貌都平平,但是个老实的,往后过日子能安安稳稳。 饶阿菩跑出了胡里巷后,才慢下速度,她心知说服饶丞不是最难的,最难的该是她的老师。 辛符羸近年只收了她这么一个弟子,对她是当成传承他衣钵来培养的,可是如今她要因为私事放弃画画,老师大抵会刨根问底,那时很多事情都会瞒不下去。 不过幸好他现在还在翰林画院,一时之间无暇顾她,她能好好想个两全的法子。 身后忽然有人喊她名字,阿菩回头看过去,见虎子气喘吁吁跑过来。 “阿菩,我、我送你去北镇抚司啊。” 阿菩摇摇头;“包子铺不是还有许多是要打理么,虎子哥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行。” “不忙不忙。”虎子憨憨一笑,挠了挠头;“你不是心情不好嘛,我陪你说说话,你就不会想不开心的事啦。” 阿菩笑笑,抬眼重新打量过他,若是真要成亲,虎子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两姓联姻,秦晋之好,讲究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像是她这种情况,匆忙选择,一来对不起他,二来这样的婚姻真能走到白头么。 她往前走了两步,与虎子拉开距离,而后摆摆手;“回去吧,我很好。” * 转眼清明,今上携皇后去皇陵祭祀,魏明夷为指挥使,护其左右。事毕,皇后突发风疾,头疼难忍,不得已前往鸡鸣寺暂歇。 寺中人多,皇后顾念百姓过节,并未允许锦衣卫清场,但这样的排场,百姓又怎能不明白,自然避而远之。 今天天好,出来踏青的人多,适逢山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赏玩的人便更多了些。 彼时饶阿菩手拿纸鸢,回头对乐仙儿说;“我竟没想到还能把你叫出来玩儿。” 乐仙儿将袖子撸到一边,顺手摘了条柳枝,跟在她身后,一边编一边道;“按照常理,自然不能,但我是谁啊,大名鼎鼎的乐仙儿。” 阿菩撇嘴,踩着阶梯往下张望,山下鸡鸣寺锦衣卫众多,虽没不允许百姓进去,但出入仿佛严得紧。 她闷闷不乐;“呀,鸡鸣寺那儿怎么有锦衣卫啊。” 闻言,乐仙儿抬眼看过,回想起刚才在山上时,有几个路人好像谈起过,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好容易想起来;“好像有皇家在这里休整。” 皇家休整,那岂不是魏明夷也在这里?饶阿菩猛然停下脚步,转身就要往回走,乐仙儿被她吓了一跳,编柳的手指一顿;“干嘛呀。” “绕路走。” “小娘子,你别折腾我了,我能从山上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要绕路!”乐仙儿心知她估计是在避人,可他偏不想如她意,毕竟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躲得了。 “是你太 44. 深渊 [] 没错,大大的良民饶阿菩和乐仙儿,被莫名其妙的锦衣卫抓回了鸡鸣寺。 本避之不及的鸡鸣寺,如今近在眼前,饶阿菩双手反捆,翻了个白眼,对靠在身后的乐仙儿道:“你是通缉的犯人啊。” “胡说!”手腕勒的紧,乐仙儿动一下便疼的厉害,他咬咬牙,狐狸眼满含怨气,“我看分明是你得罪了人。” 说起得罪,饶阿菩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了。定然是那魏明夷看了她的信,诚心报复她。 房门豁然大开,一名锦衣卫扫过两人,走过来抓起乐仙儿领子,把他揪去门外,饶阿菩见此,从地上打了个滚,双膝撑地站起,堵在门口,冲锦衣卫喊:“你要做什么!” 锦衣卫拱了拱手,道:“饶娘子,大人想见你。此人不便在场。” 乐仙儿眼睛骨碌一转,想起什么,对阿菩努努嘴,小声道:“我的小命可掌握在你手里,心里有点数嗷。” “……” 约过去有一刻钟,客斋里的香刚刚燃尽,那人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走进来。 他手搭在绣春刀柄上,对双腿盘坐在地上的饶阿菩挑眉:“好久不见。” 阿菩哼了声,因之前在草地上躺着,如今发髻上沾了几根绿草,显得她憨态毕露,纵然是个生气模样,却让魏明夷觉得可爱至极。 锦衣卫捆人,从来打的都是死结。他抽出刀,缓缓过去,小心翼翼用刀刃割去她腕上的绳子,拉着胳膊将她扶起,慢悠悠调侃道:“阿菩身边的男人真是层……” 他话未说完,便被她得了空的手,狠狠甩了一巴掌,力气之大,竟让他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个清楚的巴掌印。 魏明夷用手背抚了抚自己的脸,歪头乜向她,继续道:“出不绝啊。” 饶阿菩皱皱眉,握紧了手,刚才那一掌,扇得她又麻又痛,心道这人真是脸皮厚极了。 注意到她手握上又松开,魏明夷敛眸,轻笑问道:“疼啊。” “不疼。”她嘴硬,梗着脖子质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人平白无故抓我们,是个什么道理。” 魏明夷嘴角依旧带笑,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没有道理。” “你……” “不过阿菩怎跟我生分了,从前不是叫魏大哥的么。”他长指一勾,勾了缕垂在她胸前的长发,在指间细细把玩。 阿菩不知道他看过信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看现在,明明就是他故装不懂,有意戏耍自己。 既然如此,她便当面与他分说清楚。饶阿菩退了一步,一把从他指间拽出自己的头发。 “魏明夷,从前你利用我,我不做在意,但之后,再无可能。”她稳了稳心神,想着自己想说的话,继续道,“朋友一场,大家好聚好散。” 本就听她喊自己名字,就有些不爽,再听到好聚好散一词,魏明夷的脸色又是阴上一层,堪比天上乌云。 客斋中正门口供着个小菩萨像,模样慈眉善目,此时它被撞倒在地,七零八碎,饶阿菩后腰死靠在供桌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面色冷凝的男人压了过来。 魏明夷双手撑在饶阿菩左右,微弓着腰与她平视:“你再说一遍。” 男子气息重,一双眼里又隐含愠恼,想起之前在魏府那次,阿菩心中不可能不害怕,她将指甲抠进肉里,用疼痛来鼓起勇气,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今日起,愿大人与我不相闻问,不相往来。” 男人嗤了一声,撑在供桌上的手,由掌攥成拳:“你还在生气。” “我向你道歉,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今后我不会再犯了。” 饶阿菩摇头:“不需要的。我同大人天壤之别,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魏明夷愣了一瞬,后又看着她:“你要走什么道?我可以陪你。” 花言巧语,怕不是想诓她的预知书,饶阿菩默默垂下眼,暗骂他狡猾。她头脑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一现,终于想到一法,能摆脱现在这一困局。 她清了清嗓子,头偏在一侧,未看向他:“大人,我要成亲了。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百般纠缠有夫之妇,日后该如何治下。” 魏明夷显然不信,靠在她耳边,沉声道:“没关系,我今日要了你,你便只能嫁与我了。”说罢,他摸上细腰,密密的吻紧随落在她耳后、颈侧。 “啊!”细痒之感遍布全身,饶阿菩瞬间有些无力,惊慌失措的将一手抵在其胸膛,另一手忙按在他解系带的手上,颤抖道;“你疯了,这是在寺里!” 手背上的手温热细软,魏明夷停下吻,埋在她脖颈处,闭上眼,幽幽叹了口气:“知道了,阿菩不喜欢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想在这里做的意思了?” “……” “逗你的。”他退开些距离,伸手替阿菩摘下头上的小草,眉眼温柔:“你可以生我气,可以不理我,唯独不能想着离开我。” “不然……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将账归在一起,慢慢算。” “好了阿菩,你不接受我没关系,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说完这些话,魏明夷转身离开,而饶阿菩靠着供桌缓缓滑下,她双手冰凉,直至乐仙儿跑进来拉她,她才感受到一丝暖意。 她有一种错觉,像是自己掉进了深渊,永远都逃不掉了。 “阿菩,你没事吧。”乐仙儿皱眉,侧过头看向离开院子的一群锦衣卫,心底格外复杂。 饶阿菩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攥住乐仙儿的手:“商伽,我们的话本,会大卖吧,会……挣钱的吧。” 乐仙儿垂眸,半晌,他点点头:“放心,一定会的。” * 夜晚,累得跟狗一样的指挥佥事,几乎是爬进魏府的。萧铎手脚并用地扒开房门,剜了眼坐在椅上悠闲看书的魏明夷,怒道:“我回来啦!” 魏明夷连眼皮都没掀,懒洋洋问了一句:“如何。” “是有好些媒婆上门。”萧铎受了些风寒,从怀中掏出自家未婚妻给绣的小手帕,本想用它擦擦鼻涕,又不舍得,美滋滋看了会,重新收回怀中。 “没了?”椅上男子放下手,冷眼扫过来。 45. 假期 [] 清明节一过,辛符羸便从翰林图画院回来,之前他不在,阿菩除却休沐外,无法请假,毕竟北镇抚司画师仅她一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不在场是万万不行的。 但如今他回来,饶阿菩卸下重任,连带着这些天不散的郁结,前去请了长达十天的假期。 辛符羸和李渡舟本不允,无奈看到她蜡黄的小脸,到底没狠下心,应允这份请求。 胡里巷重归安静好几天,此刻饶丞将头探出院门,左瞧瞧右瞅瞅,对正坐着在院里练琴的阿菩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忽地都没影了?” 阿菩皱眉记谱,磕磕绊绊弹出个旋律,而后顿手,猜想媒婆不再上门,定是魏明夷的手笔,思及此事,她就烦闷至极,拍了拍手起身:“不上门还不好,您乐得清静。” 饶丞关了门,脸上露出些被说破而不好意思的笑来:“话是不假,但你啊,下回可别那么任性了。” 阿菩没说话,盯着院里光秃秃的大树渐生新芽,迟迟敲不定主意。预知书并非她所有,万不能受毁,她与爹土生土长在汴京,贸然离开也行不通,况且路上盘缠亦是大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对魏明夷避而不见,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摆在她眼前的无非一条路,辞了北镇抚司画师一职,再速速嫁人。 这样一来,魏明夷便没有理由骚扰平民百姓,等事情稍缓,她寻了机会再去趟报恩寺,找临空大师,求问预知书的解决之法。 不过,这成婚人选……也只有委屈虎子哥了。 因为只有他,才能让自己以照管包子铺为由离开北镇抚司,并有空闲时间和老师学习画画。她利用他,若是日后他后悔想要和离,她自当赔他一大笔和离金,好好道清这一场夫妻情。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院门突然响起敲门声,饶丞满脸疑惑地看着站在原地傻笑的闺女,然后走去开门。 来人清一色黑衣圆领袍,侧间挂着刀,腰牌银辉毕现,饶丞心下一紧,盯着为首那人,问道:“你们找谁啊。” 弋良这才反应过来,从严肃模样换了张笑脸,连忙从大牛手里拿过条鱼:“锦衣卫办案习惯了,一时没转过劲儿,叔,我是阿菩朋友。” 大牛仰着脖子往里瞅:“阿菩饶阿菩!” 愣神的阿菩听见动静,小跑过来,眼睛倏地一亮:“哎?你们怎么来啦。” 知道他们认识,饶丞也不拦在门口,笑呵呵将人迎进来,接过大牛手上东西:“这俩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东西,我家阿菩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弋良看向阿菩,对饶丞摇摇头,笑声道:“没有,阿菩帮了我们好些大忙呢。”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玩儿,我给你弄点水果吃。” * 两月下来,提子个头猛窜,它拴在大树旁边,盯着两个陌生人,使出看家本领,汪汪大叫。 大牛觉着有意思,蹲在它眼前儿,故意气它。弋良坐在石凳上,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听不到后,她表情复杂,问对面的阿菩:“阿菩,你喜欢……指挥使么?” 喜欢魏明夷这事,饶阿菩确定自己没和弋良说,此时她面有狐疑地看过去,试探问道:“鸢娘,是什么意思啊。” “额……我、我是。”弋良咬了咬唇,半晌没说出口。 饶阿菩这会儿品出点意思,敛了点笑:“你是喜欢他么?” “不是不是。”弋良猛地摆手,哎呀了两声,“就是、就是阿菩啊,你千万……哎,要是哎……” 她说话语无伦次,阿菩也没听进去,只凭着自己在预知书上看到的内容,暗戳戳地提醒道:“你不能喜欢他,他和你不合。” 话刚说完,阿菩就见弋良狠狠点头,手比作三,指天发誓:“阿菩放心,我绝不喜欢他。” 饶阿菩被她做派弄得发懵,怔怔看了会,用手挡去她发誓的手,嗤地笑出来:“好啦,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弋良看她笑了,也跟着笑,过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正色道:“阿菩啊,不管你心意到底如何,千万别再躲着指挥使了。” 阿菩敛眸,虽不知弋良这样说是何意,但若是计划能尽早执行,确实也不用再躲着他了。 * 北镇抚司门外,大批锦衣卫堵在门口,李渡舟步履匆匆赶到,满脸怒意地盯着把玩弓箭的魏明夷。 李渡舟冷冷扫过这些人,不情愿地行了一礼,如今锦衣卫重有指挥使,他自是算得他下级,锦衣卫也全权听令于他,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过即便如此,他说话依旧不留情面:“不知指挥使如此阵仗,来北镇抚司是要做些什么?据我得知,现在的诏狱里,怕是没有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人物吧。” 魏明夷单手持弓,用指拨了拨弦,看向远处靶子,随意道:“我来找人。” 李渡舟听闻,微垂的头偏了偏,能叫他来寻人的,怕是之前与他在北镇抚司的熟人,这样想,好像除了弋良和饶阿菩再无其他。 阿菩请假,弋良大牛趁午休说是去找她了,现下没一个在北镇抚司,李渡舟心里骂了一句,表面继续装不懂道:“指挥使找何人?” 黑衣男子拉满弓,无弦松手,伴着‘铮’的一声,他缓缓开口:“饶阿菩。” “啊,饶娘子身体不适,请假回去,歇息两日。” 魏明夷意兴阑珊的将弓扔在一旁,转过眼盯向他:“我知道。不过她这假,是谁允的。” 李渡舟抿唇,碍于他目光的压力,撂开袍子缓缓跪下:“卑职。” 见此,魏明夷瞥眼,轻笑一声,走上前单手撑起他胳膊:“镇抚使这是做什么,我未怪罪你啊。” “饶娘子为北镇抚司殚精竭虑,难免无暇顾及身体,病了请假了人之常情,我自是晓得。” “不过我与阿菩是旧友,她既然病了,我不去看望也说不过去。如此便不在北镇抚司耽搁了。” 他松了手,转身间脸色瞬而阴森,想起送进南镇抚司里的那封信,喃喃自语:“躲我,有胆写信,没胆见我,倒也怪不得在鸡鸣寺说出那样的话了。” * 阿菩朋友来了,饶丞得好好招待,刚准备大展身手,就见虎子一脸虎样闯进院子,对自家女儿憨笑道”“阿菩,明天我家包子铺就开业啦,今个你要不要去看看。” 弋良和大牛正在玩阿 46. 信 [] 别看阿菩长得小,食量可是实打实的大。 一屉包子八个,个个碗口大小,光她一人就吃了五个,弋良大牛见怪不怪,虎子倒是惊了下,后面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盯着阿菩笑眯眯地看。 谁吃饭被人盯着能咽下去,纵使阿菩还有肚子吃,看这情形,却是不好意思再去拿下一个了。 弋良注意到,放下筷子,瞥了眼盯着阿菩的虎子,笑问:“虎子哥这样盯着阿菩做什么。” 虎子将桌上笼屉往阿菩眼前推了推,没什么心眼道:“阿菩好看,又能吃,往后生下的娃肯定也健康好看。” 当着一群人的面,说一个姑娘能吃,贺婶子恨铁不成钢站在后厨,急得直跺脚。 不过,桌前三人并未纠结食量问题,而是将重心落在他的后半句话。 阿菩没说什么,闷头喝了口水,反是她身边弋良呵了一声,有些不满:“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娃了。” 话音将落,大牛顺势抬眼看他,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磕,来表达大家的不满。 后反劲儿的虎子这才觉得自己话说的不妥,忙起身致歉,弋良拦在他身前,先行站起,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桌上:“多谢款待,我们该回北镇抚司了,阿菩,走了。” 说罢,她冲阿菩轻扬下巴,阿菩得了她的示意,紧跟其后。虎子捡起桌上银子想要追上去,却被大牛一把拦住,他单手搂过虎子肩膀,半分威胁半分恐吓:“哥,今后说话懂点尺寸。” 阿菩和弋良本帅气走在前头,听此却忽然顿步,无奈摇头,相视一笑,默默摆了个口型;分寸 虎子没念过几天书,不解词意,但凭着男子口气,也是晓得不是什么好话,他送走了人,失落坐在椅上。 贺婶子洗干净手从里头出来,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再试试,要是实在讨不到,婶子再给你物色一个。” * 同阿菩道别后,陈大牛歪歪头,打量弋良神色,小声嘀咕:“你看你看,吃醋了,你就是喜欢阿菩。” 弋良未语,权当默认。从前阿菩说过,就要让锦衣卫误以为自己喜欢她,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便不容易生疑。 想此,弋良嘴角噙了些笑意,这小丫头太过心地善良,不惜利用自己名声,也要成全他人。 这样好的女孩,这样好的朋友,她弋良定会让她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 晌午时分,商贩大都在午休,街上没什么人,阿菩也乐得自在,因为不用怕见到熟人,所以走得慢,当透透气。 走进胡里巷,两边就多是窄挤的房屋,这时阿菩路过一个偏僻胡同,她没设防,也自是难想象,会有人在青天白日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地劫人。 贼人高大,单手捂住她嘴,不容她发出一丝动静,另只胳膊环过其肩膀,半压半拖,将人挟进无人问津的窄巷。 期间阿菩挣扎,用手肘重击他腰腹,却未得手,反被那人嵌住手腕,反剪至腰后。 糟了,她想。 腕上疼痛唤起一丝理智,她虽害怕,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里,不再反抗,保留体力,且看贼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不得不说这一平静下来,阿菩倒是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松香,还夹着一丝冷味的清冽,是在北镇抚司里闻过的。 饶阿菩翻了个白眼,又是他。 巷头杂乱无章,多摆了些在附近居住百姓的筐篓簸箕等物件。 一阵尖锐疼痛自掌心传来,魏明夷甩开手,垂眸盯着掌心的牙印笑道:“猜到是我了?” 饶阿菩退开两步,瞥眼一扫,想在墙头的杂物中寻一把武器防身,但又不得不应付眼前人,给自己拖延时间:“你找我要干嘛。” “我不能找你?”他用指擦去掌上水渍,步步走向她。 饶阿菩咳了一声,继续往后退:“说话就说话,过来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 “魏明夷!你别过来啊,我、我……” 又是无处可退,几个摞在一起的筐篓因为两人的动作,散落一地,魏明夷双手环抱胸前,低头看她。 他心知她想什么,要做什么,于是稍扬嘴角,挑眉道:“喊啊,喊我非礼你。” 面容俊逸的郎君慢慢俯下身,轻吹过她的刘海儿,嗓音又哑又蛊,怂恿中憋着一股坏气儿:“让他们都听见,正好遂了我的愿。” “你有病。”饶阿菩使劲推开他,侧着身子从旁边空隙钻出去,吸了吸刚被风吹出来的鼻涕。 这里背阴,阳光不济,是一小股一小股的寒慢慢爬上来。虽说已是春天,但待得久了,还是会觉得凉。 风吹乱阿菩的刘海,她小脸发白,手藏在袖子里。 魏明夷看出她冷,却未作举动,只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她眼前:“我看了。” 饶阿菩正生闷气,觉得自己弱小,蓦地看见眼前的熟悉信封,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道:“你才看见啊。” “嗯。”他默了默,随后解释,“最近太忙,没顾得及南镇抚司。” “哦。”阿菩往嘴里鼓了一口气,暗道尴尬,上回人家压根没看着信,自己还不问三七二一,自顾自地讲了那么多。 不过,也没差,毕竟都是想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 “你信上说的,我不同意。”说着,魏明夷收回信,对折几下,两手一撕,随风一扬,便如翩飞蝴蝶落在巷中。 饶阿菩仰头,纸卷上墨迹点点,四处都飘着她字字珠玑,句句箴言的诚恳与心血。她看着再无可能拼凑好的纸张,心里一阵难过,自从离开私塾后,可是再没有写过这样好的文章了。 她难免可惜,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咋撕了啊,我文笔可再不能有这样好了……” 闻言,魏明夷低头看地上纸碎,又抬起眼瞧见她惋惜的模样,心中忽生惭愧:“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两人盯着地上废纸,一阵沉默,但不过须臾,魏明夷率先反应过来,嗤了一声,单手握拳掩在嘴边,小声笑道:“都被你带歪了。” 而后他清嗓言归正传,冲她仰了仰下巴,提醒道:“你关注点偏了。” “哦对。”饶阿菩点头,抹了抹鼻头,眼盯着脚尖,极快说道:“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言尽于此,其他的悉听尊便,你好自为之,我先走了。” 她只想着尽快离开,也没仔细去想,自己说得对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饶阿菩反手抓起一个小篓就往人身上扔,趁魏明夷以胳臂遮挡时,一溜烟地跑出巷子。 魏明夷缓缓放下手,转身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背影,漫不经心地开口:“悉听尊便,那就是……都听我的了。” 唇间渐渐渗 47. 放过 [] 贺婶子离开前,递给阿菩一个包裹,她打开,看着里面小交领绯色绣衣,一时摸不到头脑。 婶子轻笑,指着衣服道:“婶子送你的,你爹一个糙汉,不懂小丫头过生辰都得穿吉祥色。” 长辈这样说了,饶阿菩不好反驳,哪怕心里还有点存疑,却也是含笑接下了。 见状,贺婶子一乐,摸摸她光滑细嫩的小脸蛋:“今个穿这件来,让婶子好好看看。” 阿菩从小没娘,饶丞忙时,多是婶子看顾,虽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此时听了这样的话,眼中不免湿润,她嘴笨,不知说些什么,只细蚊般嗯了一声。 下午虎子又来饶家一趟,告诉阿菩庆生辰换到晚上了,说是锦衣卫傍晚才能散值。 阿菩了然,看着虎子离开,她忙喊住他,叫他等自己一下。毕竟生辰是自己,总不该太过劳烦人家。 虎子一愣,后来许是想到什么,摸头一笑,冲院里喊了一句:“没事儿,阿菩,你晚上去就行。我走啦。” 衣裳解了一半,阿菩无奈叹了口气,瞥向架子上的新衣,手上动作没停。 小雨断断续续下到黄昏,天边似洗净毫无杂尘,由着余晖晕染过云彩,绚丽而静谧。 饶阿菩走在巷中,仔细避开水洼,像只兔子一蹦一跳。起先,她是开心的,不过到后来,见人频频瞅自己,她心里便觉得怪异。 身上衣服是好看,但断用不上这样瞅吧。 她来到包子铺,没找到虎子,只看见抹桌子的婶子,她走过去,顺手接过她手间布巾,扫了眼屋内几个桌上的茶具,问:“今晚还有别的人来么?” 姑娘弯身,腰肢纤细婀娜,绯色衬人,暴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娇嫩,加之她一笑,更显明艳动人。 贺婶站在一旁,确实被惊艳到了,她怔了会,觉得自己为侄儿挑的媳妇,十分满意。 “婶子,婶子?” “啊,怎么?”她忽地反应,笑眯眯地看向未来的自家侄媳妇。 阿菩叠好布巾,重新道:“怎么这几桌都摆了茶具和筷子啊,不是只有弋良和大牛嘛。” 贺婶搓揉下双手,眼睛往后厨瞟了一瞟:“多应备点。” 她正不知此话何意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贺婶紧忙跑过去,在门边探出脑袋,也不知见了何人,她一拍双腿,惊笑道:“呀,没成想,还真把您请来啦。” 阿菩好奇,抻着脖子张望。 来人服饰精致华美,唇角露出的虎牙温润无害,独独那双眼,在盯她时冒着冷气儿:“我与阿菩关系匪浅,她过生日,我没道理不来。” 他歪头,将生辰礼送进贺婶怀里,直径走到她眼前,似笑非笑道:“阿菩好本事,这就订亲了呢。” 饶阿菩四肢僵硬,听清他话语后,略一震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叫我来,不就是说这事的么。”他从怀里摸出一小个红灿灿的请柬,随手扔到不远的桌上。 贺婶一愣,遂放下生辰礼,拉过阿菩胳膊,将她拽到自己眼前,小声解释:“是你爹叫虎子请的。” “我爹?”阿菩不可置信,莫名生出一股喘不上气的烦闷。 这时外头又一阵嘈杂,贺婶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抚,随后跑去迎接,弋良陈大牛还有傅霁是一起到的,三人堵在门口,盯了魏明夷半晌。 “怎么不进来,不乐意我来?”郎君撩袍坐下,眼睛瞥向饶阿菩,对傅霁仰了仰下巴,“你还请他了。” 没有,我没有请他。 饶阿菩欲哭无泪,说实话她和傅霁,算不得太熟,哪怕之前他对她说了些心里话,但她依旧觉得他的行事风格以及性格,与自己合不来。 两人泛泛之交,怎么就请来了…… 傅霁面无表情,搁下生辰礼,扭头就走,大牛拉了一下没拉住,还是贺婶子抱住他胳膊,给人拽了回来。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贺婶不知道这俩人不对付,但看此情形,心下也猜到了,打着哈哈,先把人哄进去坐了才是。 虎子打的桌子不大,一次能坐四人,如今除了阿菩贺婶子,剩下四人各分了两桌,弋良傅霁一桌,魏明夷大牛一桌。 乐仙儿是最后到的,抱着一窝捡来的兔子,乐呵呵来的。 这些人里,只有乐仙儿,是阿菩亲自请的,只是她没想到魏明夷和傅霁能来。 乐仙儿环视众人,跟魏明夷大眼瞪小眼一次,又跟傅霁小眼瞪大眼一次,最后实在熬不住,尬笑道;“呵呵呵……那我走?” 他把兔子塞进贺婶怀里,转身要跑,但不出意料还是被贺婶抓了进来。 屋内安静至极,乐仙儿不喜这样的氛围,硬着头皮从贺婶手里抱回来那窝兔崽子,揪着耳朵,挨个给人分下去。 一窝五个,他先给了阿菩:“你一个。” 阿菩摆口型:对不起啊。 后者呲牙摇了摇头,转身换了张笑脸,递给剩下几人里,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陈大牛:“你一个。” 陈大牛两眼放光,小心翼翼捧在怀里,摸个不停。 他看向魏明夷,魏明夷正喝着茶,摆明了不想要。 太好了!正好不想给你。乐仙儿果断抬步,来到弋良面前:“你一个。” 弋良含笑接过:“好可爱,谢谢你。” 接着他看了傅霁片刻,傅霁乜过来:“我不要。” 太好了!也不想给你,不过这两只兔子怎么办呢,他在春华坊,也没地方养,他抬头张望,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虎子在哪里。 “给我吧。”魏明夷忽然开口,手往旁边一指,“先放那儿。” 贺婶眼力顶好,连忙翻出个簸箕,上面垫了个布巾,挨个把兔子收回来,唯独大牛不舍,死活要抱在怀里。 乐仙儿对他极其满意,想上他旁边坐着,可瞥着傅霁不爽,最后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最边那张桌子上。 男主角姗姗来迟,买了不少烟花堆在门口,他累得粗喘一口气,用手抹去脑门上的汗,往衣服上一擦,然后拽拽袖子,整理整理自己头发,在外头缓了会,才走进去。 他进门的刹那, 48. 情 [] 两人一前一后回来,最先注意阿菩眼睛红的,是虎子,他从椅子上窜起来,紧张地徘徊在她周围:“眼睛咋红了?” “无事。”阿菩作势狠狠揉了把眼睛,笑道,“刚才出去方便,被风沙迷了眼。” 乐仙儿若有所思盯了她片刻,答案不言而喻。他虽不知道阿菩同魏明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贸然和虎子成婚亦然不是个上上选择。 今日贺婶面上是为阿菩庆生,实则她想做的,一则是凭订亲,告诫在座各位,离阿菩远些;二则是希望这帮人念在与阿菩的关系,日后多多帮衬虎子。 这两件事择日做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们偏偏选择人家生日,有意为之,端了一副为她庆生的名头,把别人当作傻子。 那订亲衣,阿菩是不知情的。若是真按照地方习俗,宴请宾客,怎会就他们这点人?连饶家长辈都没有?无非是贺婶倚老卖老,两面扯谎。 这还没成亲,便有如此算计,那成了婚,还能得了。 本来乐仙儿想在回去时,将利害同阿菩讲清楚,可谁曾想,虎子牢牢护住她,不让别人靠近半分,硬生生给人送回了家。 弋良大牛无语,转念一想,却也是男女有别,可这种做法,难免还是会寒了人的心。 * 饶阿菩不胜酒力,双颊绯红,回到家时跟爹打了声招呼,洗了洗便熄了灯,钻进被窝。 四处静悄悄,唯有一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在房间里徘徊。阿菩困意正浓,听见响动,支起身一探究竟。 太暗,看不清楚,她眯眼,瞧着身形,心有定夺,莫名哼了一声,重新倒回床上。 还好不是贼人,是魏明夷,阴魂不散。 魏明夷不要脸地观光了人家闺房,看着阿菩置之不理的态度,笑了:“这么放心我。” “……”阿菩抓住被角,一把子蒙过头。 郎君站在床前不爽,拽着被子:“出来。” 阿菩施力,与他抗衡。 “你喝了酒,倒还真不一样。”他挑眉,坐在床边,两手齐用,把人从被里掏出来,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小帖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人困得时候,眼皮子都是打架的,加上她又是醉的,彻底睁不开眼。一般来说,正常人此时都不会与醉鬼掰扯,可魏明夷不是正常人,他非要她看清他手中的东西。 于是他两指扒开她眼皮,哄道:“你看,这是什么?” “庚……帖。”阿菩恍惚应他,想尽早去见周公。 魏明夷含笑点头,表情有点得意的往怀里一揣:“现在,是我的了。” 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饶阿菩只是顺着本能,嗯了一声。 这声嗯,惹得郎君心花怒放,他突然连被子带人的熊抱过去,嗓中各音节有些粘连道:“嗯……现在你也是我的了。” 锦被柔适,软玉在怀,他不禁也有些犯困,于是麻利蹬掉鞋,站起身解了腰封,将外袍褪在地上,对着床就势一滚,钻进被窝。 他动作大,没管到下面有人,那一滚压得阿菩直哼哼。 * 打更声一慢四快,是五更了。冷香幽幽,沁人心脾,这一夜虽是醉了酒,确实实打实的好眠,阿菩迷迷糊糊睁眼,觉得背后暖暖的,腰间似乎环着个什么东西。 她揉揉眼,感官逐渐清晰,腰间手背后人,不论哪个,都惊得她跳起。魏明夷觉浅,她一动便醒了,眼垂着,一直等她反应过来。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掀开被子翻过身,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免得惊扰了隔壁的饶丞。 四目相对,两人身着中衣,仿若新婚夫妇那般亲密无间,他知自己醉了,才会贸然闯进她的闺房,但却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放肆。 不过一个人一旦无耻了,就不会再有下限,他贪恋温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继而他视线下移,凭借一双欲望中含着蛊惑的眼,任唇为非作歹,或轻或重地吻在手背上。 须臾,见她适应了他的存在,便撤去手,盯着近在咫尺的唇,神情稍显隐忍。 不得不说,他姿容上佳,此时又是被春色勾得意乱情迷,气息紊乱,偏举止还有所克制,似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失了锦被阻碍,滚烫透着衣物灼烧皮肤,她看着他,心底蔓生一种难言滋味,有些害怕,有些伤怀,有些舒爽,有些不受控的恻隐。 她未经人事,不知床笫之欢的乐趣,虽在一些个话本上略有见闻,却也头一次亲眼有人为她动情。 或许曾为他动过心,她并不排斥这样的亲密,甚至本能地想要拥住他。 是啊,他的眼底殷切,纵着目光缱绻,让她溺在那一汪春水里,无法自拔。 她想吻他。 于是她环住他的脖颈,掠过他略显震惊的眸,缓缓贴近他的唇…… 就在感性快要吞噬理性的刹那,不知谁家的一声鸡鸣突然使她醒过神来。手瞬间松下,她咬唇,一脚蹬在他的胯间。 疼。 魏明夷闷哼一声,侧身倒在旁,缓了好一会儿,声音里才沾了点笑:“这样狠啊,日后不用了?” 阿菩脸还是红的,不知是酒没醒干净,还是被他的话羞的,她仓促下床,从架上拿过一件披风,把自己外露的中衣,尽数遮挡,而后退避三尺,小声骂道:“轻挑!一个指挥使竟然堪比采花贼,真是世风日下。” “比喻不当,我又没采。”魏明夷笑了声,散漫坐起,高束的马尾有些散乱,掉出额间碎发垂在两颊,倒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气儿。 他单膝支在床上,随手一搭,暧昧目光从头到尾的将阿菩打量个遍,毫不含蓄地暴露着他的目的:“我的放浪,由你。” “对了……”他虎牙展露,故意提起旧事,“那个巫师的话,你听了么?” 阿菩皱眉,细细回想,他口中的巫师,好像是他第一次来她家,那个被贺婶子带来的疯癫婆子。 她说什么话了?记不起来。 饶阿菩的迷茫,魏明夷看在眼里。他重新束好发,捡起地上的外袍,套在身上系绳,背对着她道:“我记得。” “如果你想要,以后我们大可试试。”他唇间笑意更深,不经意弯身拿起腰封时,让庚帖从怀间掉了出来。 谁知饶阿菩压根没听,一双眼紧紧盯在那亮红亮红的小贴上,忙冲过去抢着捡起,问:“我的?你哪来的?” 魏明夷默声,他不想说是他偷的。 49. 赐婚 [] 这该怎么办?弋良提上裤子,重新将书塞进怀里,愁容满面地往营房回,到了门前,她闷闷叹了口气,慢悠悠推开了门。 此时屋内,陈大牛并非躺着,而是站在她的床前,盯着地上那一堆东西发愣。 坏了!刚才匆忙离开,忘记把东西收拾好了。 弋良僵在原地,手心逐渐粘腻,她正想冲过去收拾好那东西,不料大牛却突然转过身来,嘟着嘴埋怨她道:“你好败家,买那么些汗巾做什么。” “啊?啊,对。”她忙用身子掩住包裹,在弯腰同时顺手把怀里的东西塞了进去,“你怎……怎么起来了?” 大牛拿起床前衣服,囫囵披在身上,背着她吸了吸鼻子:“我要出去解手。” 弋良哦了声,大牛便抬脚出去,不过前脚刚落门外,后脚又退进来,十分突兀说道:“臭男人,越臭越男人。” 这话虽说的没头没脑,但在弋良耳中,却显得有些敏感。她冷眼扫去,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想这人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离开后的大牛,快步来到校场,疯跑四五圈,才缓缓冷静下来。 刚才弋良匆忙离开,他听见了。他以为她不舒服,起身想跟上去看看,却蓦地瞅见地上那一堆被翻带出来的包裹。 露出来的,是一个灰色布带子,大约一掌半宽,他不知道是何物,也没想着乱动,只是想替她拾起,重新收拾回去。 只是没想到他打开包裹,却另外见到一个他识得的物什。 这是个窄小的布条,内封存了草木灰,四角有系带。 大牛从小是表姐的跟屁虫,见表姐做过这东西,当时他不懂,就问表姐,这是什么。 表姐害羞一笑,说这是他以后的夫人也会用的,叫月事带。 当时他年纪小,不明白月事的意思,但大了,才晓得女子每月都会流血,而月事带就是起到吸纳的作用。 陈大牛倒在长出嫩芽的草地上,仰望灰蒙蒙的天,联想她种种不合群的举动,双颊渐渐生出薄红。 良久他乐了一声,原来,她不想跟他洗澡,不是因为她跟自己不够好啊。 * 今日依然是阴雨天,阿菩五更醒了后,再没睡着,躺着床上发愣到天亮。 后时爹来敲门,她才慢腾腾地动起来,洗脸刷牙,穿衣束发。 坐在妆台前,忽然注意到饰品匣子旁,多了一个精巧的四方檀木盒子。 她最近没买过东西,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抱着疑惑,饶阿菩执起木盒,拨了一下暗扣,打开了盖子。 内里正放一个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镯,光泽温润,盈透纯净,一看便知不似凡品。 饶阿菩没敢碰,只看镯间隐含字条,于是两指掐着,将纸条捏了出来。 她展开,上面字迹端秀萧散,字字有力地写道:投我以玉扣,报之以玉镯,生辰快乐,阿菩。 是他的东西。 饶阿菩垂眼,再细看那玉镯,圈口大小合适她手腕,近乎量身定做。 苦涩的笑渐渐蔓延在清秀的脸上,她想,魏明夷为了这一破书,当真是煞费苦心。 她将纸条重新塞回木盒,重重合上,随后揣着庚帖起身,出了门。 本想着把东西还给贺婶,可没成想,临打开院门时,正见贺婶携虎子而来。 贺婶面色难看,剜了她一眼,拉着虎子擦身而过。虎子耷拉着脑袋,没抬眼瞧她。 阿菩奇怪,出声问:“这是怎么了?” “呵,我们家小门小户,攀不起你这尊大佛。”贺婶扭身进了饶家院子,冲里面大喊一声,“饶二哥,把虎子庚帖拿出来,咱两家好聚好散吧。” 饶丞提着仵作箱从屋内出来,皱眉看了阿菩一眼,然后散开眉头,笑问:“妹子有话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婶子翻了个白眼,满是怨气地瞪着饶阿菩,她张了张嘴,实在气结,最后一拍虎子,道:“你来说!” 虎子握了握拳,想起刚才受得窝囊气,心底愤懑,冲着饶家一大一小没什么好气儿道:“今早包子铺前围了很多锦衣卫,我和姑姑本以为是他们来照顾我家生意,可没想到来人却说,我家包子吃坏了人,扯着我们要去北镇抚司。” “我家铺子才开,哪里来的人,又哪里吃的坏人?于是姑姑掏出一两银子塞给为首那个锦衣卫,讨尽笑脸,才从他嘴里得知我家是得罪了上面人。” “姑姑说阿菩是北镇抚司的画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结果那人笑了,推了姑姑一把,说我们哪里来的胆子,敢肖想饶娘子。” 说着,虎子看了阿菩一眼,贺婶见状,瞬间接过话茬:“这一听我便是明白了,敢情阿菩你在外头还跟别人藕断丝连呢。” 这话说的,让饶丞变了脸色,拿着仵作箱重重摔在院内石桌上,冷声道:“贺家妹子一大把年纪,要注意言辞。” “哟,饶二哥好大的脾气。”贺婶哼了声,指着站在一边的阿菩,“昨个生辰宴我便看出来了,你家闺女就是个狐狸精,招得身边全是男人。” “这样骚的,有哪个姑娘乐意和她玩儿。反正我这样的清白人家,端是要不起她的。” 在阿菩眼里,饶丞一直是个沉闷不大会吵架的人,可此时却见他脸憋得通红,疾步冲回房间,拿出个红帖子狠狠扔在地上,骂道:“呸,腌臜婆,当你家虎子配得上阿菩么?” “邻居这些年,我且才看清你的嘴脸。阿菩你从小看到大,竟也能说出这样不干不净的话。” “我看大怎么了,还不是和青楼里的妓子拉拉扯扯。” 听罢饶丞一怔,随而更怒:“你们与人相交,都是将出身看得如此重要的么!” 他冲到门口,一脚踹开院门,指着外头对贺婶吼道;“那我与阿菩在胡里巷里住了这么些年,是不是也是你们日日夜夜讨论厌恶的对象!” 巷内有家户听见动静,纷纷出来聚在饶家门口,其中有一汉子探头往院里看了眼,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二哥有话好好说,对娘们哪能讲话那么难听。” “难听?”饶丞眼中怒火渐盛,打开那汉子的手,“你可听见她对我女儿说了些什么样的话?她身为女性长辈,却不分青红皂白辱女儿家清白,她知其名声不可辱而故意辱之,难道她说话不难听!” “你们可以说我,唯独不能说我家阿菩!”他气得眼里泛红,声音里也开始夹杂些若有若无地哽咽。 院外众人沉默,有住得近的,隐约听见饶家的吵架声,知道些大体情况,便对其他人点点头:“贺婶儿话确实说的难听些了。” 两家都住在胡里巷,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不想掺和进来,惹了另一方不痛快,于是大都缄口不言,默默看戏。 提子缩在窝里,偷偷打量外面的一切,在它的世界里,不懂人类的纷争。 饶阿菩眼 50. 表白 [] 在锦衣卫眼神威逼下,众人陆陆续续离开饶家。饶丞还想与贺婶理论一二,要回庚帖,却忙被阿菩拦住。 她背对人,从怀里掏出个红帖子,给饶丞瞄了一眼。饶丞心下一惊,顾着中贵人未离开,耐着性子,将人送走后,才露出紧张表情:“你与魏明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真不该由着你胡来。” 饶阿菩把庚帖塞进饶丞手中,转身回到房间,揣着预知书便要出门去。 “去哪儿?”闺女什么都不说,饶丞自然不安,但瞧着她怀里的书,他眉头骤紧,“又是这本破书!难不成是它引起的?我、我这就毁了它。” 说着他就要抢,饶阿菩把书藏在身后,一本正经道:“让我来。” 见她依旧往外走,饶丞不解:“还要出去毁?” “嗯!”她重重点头,“得毁书灭迹,挫本扬灰才行。” 这都什么形容啊,饶丞叹了声,偏头看向正冲外面乱叫的提子:“叫个什么?刚才那疯婆子来你怎么不叫?现在长精神了?” 饶阿菩也正纳闷虎子叫什么,回头看了眼,心道还是书更要紧些,便匆匆拉开院门。 这一拉不要紧,迎面便是撞上了倚在墙侧,双手环胸有意等她的魏明夷。 他来,并不是来看她笑话的。只是听别人传,饶家有纷争,他担心她,故过来看看。 他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仅此而已。 哪知,饶阿菩一见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二话没说,“噌”一下从门缝窜出,奔向胡同飞跑。 按照常理,不想见他,不该是摔门而归么?魏明夷盯着她背影,愣了片刻,旋即抬步追了上去。 于魏明夷而言,饶阿菩有三不可貌相。 其一,看似内敛害羞,实则乐观活泼,如骄阳明艳动人。 其二,身材纤瘦,食量却是惊为天人。 其三,以为她静若处子,不知其动若脱兔。 真是能跑啊。 魏明夷本就不大熟悉胡里巷,被她三绕两绕,落了不少距离,大约追了半个街,魏明夷双手撑膝,原地微喘了会儿,望着逐渐看不见的身影,一时觉得好笑。 他官至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竟陪着一个姑娘,满大街疯跑。 不过,看着路线,她应是想去汴河的。 魏明夷缓缓直身,斜睨一条巷路。平安里府他不熟,但不代表中北府他也不熟。 天虽是阴的,他却是难得的好心情。魏明夷随意哼了个调子,闲逸地走进巷子。 弋良一大早就开始念叨要找阿菩,可惜一直被事情绊着走不开。大牛与她出任务,便是硬生生听她说了大半个上午。 他后来好奇,问她:“你找她干啥。” 弋良愁眉苦脸:“怕出事儿。” 大牛眯眼,将耳朵凑到她嘴巴前,悄声道:“什么事……” “我勒个豆!你们听说没!今上给魏指挥使赐婚了!”一名锦衣卫极其兴奋跑过来,忙对着弋良大牛左右的锦衣卫挑眉。 旁侧的老李轻咳一声,怼了他下,可那名锦衣卫没反应过来,眼睛放光,故作玄虚:“你们知道是谁么?” “是饶娘子啊!”他哈哈一笑,给了老李肩膀一巴掌,转身看向其他锦衣卫,“哎?你们咋都不笑。” 老李扶额,暗道:这娃儿真虎,北镇抚司谁人不知,弋良心悦饶娘子。 弋良听罢,叹了一声,起身要走:“我要去找阿菩……” 呀!这个时候去能有什么好事啊。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指挥使,断了仕途啊。 老李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简单,忙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一齐上去按住了弋良。 “唉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别给她压坏了,都起来。”陈大牛脸色慌张,连忙扒拉着压住弋良的锦衣卫。 老李见状,勾住大牛胳膊,把他拽到一边:“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但是越到这个时候,你越不能纵着他呀。” “不是,哎呀,没有,你们快放开她!一会儿压死了。”大牛着急,眼巴巴看向被叠罗汉,压在最底下的弋良。 弋良喘息微微有些困难,手往前扒着,欲哭无泪:“阿菩,快点让我去啊。陈大牛!救我!” “啧,一个爷们,两三个人压不死,都收着劲儿呢,压着跑不掉就行。”老李擒住大牛,趁他不备,先来个过肩摔当作前菜,后使了个绞技摔在地上,而后两人就躺在那儿,互相僵持着。 * 非佳节时候,汴河风月桥上,来往百姓并不多。 饶阿菩喘着气,慌慌张张回头看了眼,从这桥头跑到那头,顺着河流上游继续往前跑。 汴河上游,有个不大的竹林子,阿菩心想着等毁了书,绕进林子再跑走。 她选好地方,蹲着歇了会,用袖子擦净额上的细细汗珠,心里有种马上要解决心疾的快感。 呼出口气,准备大干一场。饶阿菩撸了撸袖子,猛不丁转眼,瞧见那风月桥上隐约站在一人。 她揉眼,再看,那人负手踱步,远远走来,朗声与她道:“阿菩总是能给我好些惊喜。” 饶阿菩忙从地上捡起书,边退边还嘴:“比不上你,总能给我好多惊吓。” 魏明夷在距她三丈远时停了步,面带笑意睇她,似想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潮湿的天连着风都是黏糊糊的,河水泛起涟漪,饶阿菩盯着他脸,十分不喜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于是她渐渐往河边靠,手持起书:“你想要这个吧。” 汴河河水深不见底,每年汴京都会有人误入河中溺死,看她欲往那儿靠,魏明夷眉头轻皱,往前走了两步:“我不想要那个。” “放屁!”她裙边被风吹着沾了水,濡湿了一片,重重垂在脚边。 “我没放屁。”他盯着她脚边河水,“你先过来。”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你逼我的。”此时饶阿菩的声线微冷,恼着他给她的颜色。 原先的三丈距离已缩成一丈左右,魏明夷再不敢动,一双含情眼盯向她,气急反笑:“是谁逼谁啊?” “是你逼我。”绣花鞋已经侵进河里,她的袜湿了,积渐上水的寒。 “好,我逼你。”魏明夷向前迈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冲她扬起下巴,“你跳,你前脚跳,我后脚就遣锦衣卫去你家,把你爹杀了。” “你敢!”饶阿菩往前冲了一下,离河边小半步,杏眸怒瞪,“你当没有王法了么。” 魏明夷哼了声,微侧着头:“王法之下,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伏罪。” “你、你敢屈打成招,我、我……”饶阿菩怒火攻心,本是没打算跳河的,现下却是什么也不想了,后退半步,作势一跑。 “饶阿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