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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的尽头,是一件不算太大的密室,里头不算太亮,却更加寒气逼人。
适应了昏暗的环境,饶阿菩目光落在摆在密室中央的一巨大物什上,她拢了拢身上大氅,瞥了魏明夷后,才慢慢抬脚走过去。
那是一个冰棺,而里头躺着的人,已然是尸骨一副。她皱了皱眉,脑海中闪过许多疑问,比如这人是谁?又比如为何饶丞让自己少去探听这件事?
“你……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么?”魏明夷走过来,视线落在她的发顶,平淡开口。
已经三年了,凭着枯骨去还原从前的真相,有些痴人说梦,但万事没有绝对,她既然答应了他们,断没有失言的理由。
饶阿菩盯着骷髅架子看了会,笑了声,转身对上魏明夷的眼;“魏大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顺着原来的台阶走出去,回到屋子,饶阿菩将自己的画箱摆在桌面上,翻出布袋子,垂眸思索,等魏明夷也上来以后,她轻声道;“简单从尸骨上来看的话,没有什么异常。腿骨的断裂,可能是死后跌伤。”
衣料被腐蚀的厉害,看得出来,这尸体的主人应该死了有几年,粗粗来看,骨头之间磨损程度大,生前约是会功夫。
会功夫,又只能偷摸的在南镇抚司调查,说明这人重要,且死法蹊跷,而且身份特殊,牵连甚广。
如果这样的话,那此人,无非两种人,重臣或罪臣。
魏明夷注意到她的走神,走上前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在想他是什么人?”
“嗯。”她将布袋子展开,又合上,叹了口气,“而且时间太久了。”
他听罢点头,瞧见她被冻得发白的脸色,便替她拿起画箱,冲门口仰了仰下巴;“先出去吧。”
外面阳光依旧明媚,一下子就退去身上不少的阴寒,魏明夷示意萧铎进去收拾东西,而后领着阿菩去了他的书房。
两人坐在桌前一时无语,魏明夷顶了顶腮,挑唇问道;“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说。”
饶阿菩小脸上好容易生了些红润,她双手并叠在桌上,直视着他,言之凿凿;“魏大哥,还是先告诉我此人的身份吧。”
他嗤了一声笑出来,晃荡了下茶壶,见里头有水,便给自己斟了杯,入口微凉,他浑然不觉地咽下肚,然后将杯搁下,歪着头看向她;“你爹不让我告诉你。”
“是他帮你们验尸还是我帮你验尸。”饶阿菩蹙眉,语气有些急。
似乎没怎么见过她急眼,难免会觉得有意思,魏明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你。”
“那就是了啊。”饶阿菩提起壶,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可刚准备往下倒,便被魏明夷伸手拦住。
“凉,想喝,我让他们给你烧。”说着,他就起身,走出门对不远处的锦衣卫吆喝了一声。
过会,他提着壶热水返回,替她倒好了水,才坐回座位上。
“谢谢。”阿菩双手捧起杯,小口小口饮着,也不知道水里有什么,喝着还有点甜。
魏明夷见她看水,出声解释;“泡了些红枣。”
饶阿菩瞟了眼他,其实若是普通的验尸,她不知道身份或案子什么的,那都可以,无所谓。但这一次的验尸,与那般实在不同。
第一开棺验尸需要征得家属同意,但从冰棺来看,那显然是刚挖出来不久,而且以他们这个欺瞒程度,估计家人知不知道都难说。
其次尸体太久远了,一副白骨想要看出什么来,那实在太难了。若真想刨根问题,那只能蒸骨验伤,之后凭着一些伤再行判断。
她虽然是一个画师,但既然担了这仵作之责,便一定要负责到底,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做个愣头青,万一误打误撞坏了证据,那可就真的对不起亡者了。
她抠着杯壁,琢磨了一会,才道;“身为仵作,我总该知道我的判断对不对。”
魏明夷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起身在房间里环顾一周,最后看着架子上落满灰尘的书,缓缓道;“这间书房原是前指挥使王一唤的。”
王一唤,镇抚司指挥使,是那个颇具今上青睐的红人,北镇抚司现有的两位手艺极好的厨子,还是拜他所赐的。
是他?
饶阿菩并不了解此人,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不过魏大哥为何想要调查他?难不成他的死因也能有蹊跷?话说魏大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能和王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知道饶阿菩的疑惑,魏明夷也没故作高深,只言简意赅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怀疑王指挥使的死因并非病故,而是谋杀。”
听罢,她默了默,问;“有证据吗?”
魏明夷目光落过来,答;“你就是证据。是南镇抚司所有人都想要的真相。”
那束目光实在凛冽,不得已她错开眼,起身收好自己的东西,回应道;“寻一晴天,让我蒸骨验尸吧。”
*
几日之后,正是个艳阳天。
饶阿菩抛去每日功课和辅导小蓉,剩下的时间便都与饶丞探讨蒸骨之法,说实话她没有多少信心,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
九、十处千户所众人,皆是王指挥使旧部,他们不信指挥使的死因,平日里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病故,实在蹊跷。
当时今上重情,本想验尸查清真相,而丞相吕左言,指挥使有功于朝廷,一朝没了,应早早入土为安。
那时他说的言之有理,又慷慨激昂,今上心想也是,便作罢了验尸,只赏了王家子孙,厚葬指挥使。
如今弹指一瞬,许多人都忘了指挥使的存在,可唯独这些锦衣卫时刻念着他。
三年了,虽然查不到证据,但肖无垠等人始终觉得指挥使的死与吕左脱不了干系。
蒸骨所用的地窖便是他带人挖的,地点选在京郊十里荒原,锦衣卫不易大规模行动,于是去的人不过寥寥。
把指挥使的骨头洗净,依次用搓好的麻绳将其固定起来,待地窖四壁烧红,除去炭火,分别泼入酒糟和陈醋,等地窖升起热气时,便将尸骨放到草席上,送进地窖。
等待的期间,肖无垠极其不安,他双手攥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最后蹲在饶阿菩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