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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作者:雾下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茸哭着从噩梦中醒来,还在激烈地喘息。


    她把自己蜷缩了起来,细瘦的背脊紧紧抵在墙角,室内亮着一点入豆灯光。


    白茸没钱买灯油,知她晚上容易害怕睡不着觉,这灯还是黄莺买了送她的。


    仰仗着这样一点微弱的光亮,过了许久,白茸方才终于又入睡,白日还有许多活儿要做,她晚上必须休息,不然恢复不了精力。


    王咏最近改叫她去浆洗房做事了,活儿比起之前在膳食房更繁累。她每日几乎都要弯腰劳作整整一日,手指都被皂荚腐蚀得发白。


    转眼便要立夏,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黄莺终于凑齐了赎身的妖钱,满面喜色地给自己赎了身,明日她便可以离开王府了。


    在府邸的最后一日,黄莺拉着她的手,还是很舍不得她:“绒绒,我成婚的时候,你要不要来观礼?”


    那日宴会据说是接待贵人,但是到底是什么贵人,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没资格知道的,后来黄莺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白茸替她去了,给她顶过了那一次弥天大祸,让黄莺很是感激。黄莺的未婚夫寄了信回王都,说他即将退伍,正巧能赶上他们原定的婚期。


    白茸无神的眸子亮了一下,她很想去。


    黄莺便陪着一起她去问了王咏,却被告知,白茸不能出府一步,莫说一日,一个时辰都不行。


    “爷亲自交待过。”王咏浑浊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少女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的脸,“这小蹄子哪儿都不允去,只能老实待在府上。若是跑了,我们全府上下皮都不保。”


    离开管事院后,见白茸眸底隐约的失落神情,黄莺愤然:“你平日做活儿这么辛苦,但是一点月钱都没有,这半天工夫都不准假,我看她就是故意刁难你,当真是歹毒。”


    王寿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并不苛待下人,府上奴婢小厮待遇都不错,却不知为何就对白茸如此苛刻,当真是比最底层的卖身下奴还惨。


    说到这里,黄莺想起那夜见到的那个进了白茸耳房的男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莫非,是因为被王寿发现了这件事情?可是,绒绒现在依旧在府上安稳待着,也压根无人追究此事,简直像是没发生一样,这惩罚对于私通外男来说又实在是太轻。


    见黄莺这义愤填膺的模样,白茸眸光暗淡了下来,但是还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不必再多说。


    她知这件事没了回旋余地,也不是王咏可以做主的。


    沈长离摆明了不想让她好过,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做到。


    夜间,白茸拿出了针线盒,继续缝制那一条交颈鸳鸯手帕,这是她想给黄莺的新婚贺礼,材料是用一个客人赏的簪子和隔壁婢子换来的,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


    她的新婚已经成了一场噩梦,这辈子,她都不会有再披上盖头的时候了,但是她由衷地希望黄莺可以有一场幸福甜蜜的昏礼。


    绣着绣着,白茸看向自己那个几乎装满了的小


    箱,沉默了片刻。


    如今,她差不多已经攒够了能换一把灵剑的妖钱,但是还是压根没找到能逃出去的空当。


    如今欢娘他们都还在沈长离手里,白茸甚至都不知道,沈长离将他们关在了何处。


    以她如今虚弱的身体,要如何去救他们出来?


    她心情愈发沉郁,夜间又开始做噩梦,梦到九郁滴血的头颅。


    翌日白天,白茸惯常去浆洗房做事。


    傍晚时分,天边悬着几缕晚霞余晖,她费力拎着一大桶还没浆的衣服往耳房走去,光洁的额上满是汗水。


    她走的得吃力,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了花圃对面走来的一个白衣男人。


    白茸身子有些僵,没抬眼,直直朝房门走去。


    男人脚步顿了一下:“白姑娘。”


    他眉眼神情很温和,视线从她细弱的手上挪到她苍白的面容上。


    白茸只是停了一瞬,旋即继续费力拎着那一桶湿衣服往耳房走。以前她是剑修,身体底子在那,拎这样一桶衣服不成问题,只是如今她复生后,身体虚弱了许多,做这样的体力活便很是吃力。在王府被打上奴印后,她的灵脉也被封了,一旦用仙诀便立马会被发现,只能靠体力做这些事情。


    宣阳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一桶湿衣服,帮她拎去了室内。


    白茸轻轻说:“多谢。”


    走近了看,宣阳见她一身粗布衣裙,质地很是粗硬,面容苍白,身形特别单薄,比从前那个鲜妍的姑娘憔悴了太多。


    宣阳默默帮她拎了衣裳进屋,用了个清洗诀浆完。又帮她把几大桶花肥都搬去了屋前的花圃。


    有了个男人帮忙,她做活的速度便快了很多,在太阳完全沉下去之前,竟然做完了这一天的活儿。


    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宣阳没走:“你若是想回宫,我可以带你回去。”


    夕阳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少女面容娴静清丽,在这样的苦难里,却反而显出了一点奇异的圣洁。宣阳有一瞬联想到了仙界的神女像。


    他看向她那双皴裂的手和细瘦的肩:“回宫后,你不用活得如此辛苦。”


    白茸垂下眼,眸底甚至有几分迷茫:“回去?”


    宣阳顿了一下:“回去之后,只要你之后不要再想逃跑,并且不再在王上面前提起阴山九郁。”


    “等时日长了,王上会给你妃位的。”


    他真情实感觉得,白茸若是愿意服软,求沈长离放她回宫,日子会过得比现在舒坦太多,他是一把剑,没有多少悲喜,却也忍不住对她的可怜,


    “我在这里很好。”她温和地说。


    她背脊单薄纤弱,现在无论哪个状况,都和好说不上好,见她神情,却完全不似说谎,也看不出半分后悔。


    没等宣阳继续说话,她心头忽然涌现一阵莫名其妙的不适。她已扶着树干,抑制不住地呕吐起来,瘦削的身子


    像是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一直吐到直不起腰来。


    宣阳见她这模样,担忧问:“需不需要我去替你找个大夫?”


    白茸已经吐完了,她用清水净口,用手帕擦了擦唇:无事的,我已经习惯了。㈩㈩[”


    之前,她因为吃不惯妖界的食物就经常呕吐,后来好了点,如今可能是胃病再度复发了,她没怎么在意。


    确定她真的不后悔,也不想回宫后。


    宣阳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宣阳走了之后,白茸没有回到那一件狭窄的屋子之中,她站在外头,第一次看了一眼外头月亮。


    “你一直在看着吧。”她轻轻说,语气有些疲惫,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住的这一间耳房位于王寿府邸边缘,宅邸最西边,与隔壁那一间大宅正巧相联。


    清澈的月光下。对面屋脊正脊的鸱吻边,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是个年轻男人,正曲着腿,仔细一瞧,他手里拿着一柄翠绿色的笛子,凑到唇边,但是没有吹响。


    白茸一直知道,他们隔壁住着一户猫妖,但是从未见过他们的人形。


    她方才和宣阳对话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宣阳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发现了但是漠不关心。


    屋脊上的男人侧过身,不咸不淡看过来,他面容生得很秀气,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漂亮。


    借着月光,终于看清那一张脸,隔着久远的记忆,白茸瞬间想起了回忆中的一张面容,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少年模样。


    李疏月。


    白茸甚至都愣了一瞬。


    一别几百年,什么都变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遇到李疏月的时候。


    不过,李疏月似乎没有认出她来,他举起那柄苍翠欲滴的笛子,凑在唇边,旋即,从笛身流泻出一端清丽的音节,是人间的一首曲子,江南小调,白茸默默听着,听他演奏完,方才仰目看向他:“你是……李疏月?”


    他搁下笛子,终于点了点头,看向她,神情依旧冷淡。


    “我是白茸,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从前我们在西北见过。”


    她知道李疏月也是妖,但是,如今看到了他,少见有种他乡遇故交的熟悉感。


    “我自然记得。”他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我要感谢你的鎏金合欢,让我成功摆做出了断情药,在结界关闭以前回了妖界。”


    白茸记得李疏月和童欢的事情。


    她见他打扮不凡,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段,与王寿当邻居,白茸没想到,李疏月出身竟然如此之高。以前,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流落凡间的一只普通小猫妖。


    “我一直被家族独自禁足在此处。”李疏月说,“实是闲着无事,倒是没想到,可以在这里看到你。”


    他后半截没说,看到如此凄惨的你。


    白茸抿了抿唇。


    “所以……你都看到了?从我第一日来府上?


    ”她低声问,心里不知道是如何滋味。


    自从她被发卖入了王府?[(,对她的种种羞辱,她都极为麻木,也感受不到多少耻辱,心中几乎没有任何波澜,而如今,或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与过去,还在人间的白茸有所联系的人。


    她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羞耻心,终于极为迟缓地浮现出来,心中升起一阵阵痛苦。


    李疏月点了点头,无波无澜:“从你被送到这里来的第一日,我就看到了,你被强迫带走打奴印,我也看到了。”


    猫妖视力超群,他生活无趣,经常登高远望,并非有意偷窥,但是见到了许多场景。


    他面容并无怜悯,似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凄惨。


    她咬着唇,低了眼,一言不发。


    “那奴印一辈子都去不掉。”李疏月说,“在妖界,一般卖身的活契奴都不会有这印记,只有犯了罪的死契奴才会有。”


    “打了奴印的妖奴。”他说,“一辈子都不被允许生育,能被任意转卖。”他顿了一下,没说的是,高血统的妖兽都能随意奴役被打了奴印的下奴,在律法上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白茸不了解这奴印,也没有想了解的欲望。


    原来有这个含义?她从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后腰上的印记。


    只是她如今,对这些也不是很在意了。


    她很疲惫,心想,她和李疏月,似也没有多少可以说的事情了。他们立场本质不同,完全是两类不能互相理解。


    “我不会替你做什么。”倒是李疏月,俯视着她苍白细弱的身体,和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提前说了。


    当年,他给白茸的绿玉膏已经完全足够抵消她给他金合欢的恩情了。


    绿玉膏是天下至宝,也是他当年身上仅存的家族信物,他故去的母亲给他留下的保命用的遗物,一整瓶都被他给了白茸。


    他没主动提起绿玉膏,倒是没想到,那苍白疲惫的少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白茸仰目看向他:“当年,你给我的绿玉膏还剩下半瓶。留在我的储物戒,如今还在人间。”


    她调动自己的记忆,迟缓地说:“你若是还要的话,可以回人间去取。其实本该是我亲自给你的,只是我如今身陷此处,很难再回去。”


    李疏月显然怔住了片刻。


    白茸轻轻解释:“那瓶药膏,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对不起,当年遇到了一点要紧的事情,我被用掉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我藏在了漆灵山顶的藤萝洞内,进洞第三个石潭后的墙上洞窟里头,那里设了我的禁制。”


    当年,李疏月拿了她的鎏金合欢,一定要给她那绿玉膏。


    当时其实白茸就不想收,之后,她原本也没打算动那绿玉膏,想着什么时候再遇到李疏月了物归原主。只是后来,她遇到了洞窟中那条受伤的龙,为了给他治疗,不得不用去了一半,之后她也意识到了这药的宝贵,再也没有动过。


    她去祭妖之前,将自己的灵物都收了起来


    ,将储物芥子藏在了漆灵山中。


    李疏月沉默看向她。


    其实,遇到白茸之后,她让他想去了自己在人间那段屈辱的经历,原本,他是有意对她发泄恶意。却没想到,白茸竟丝毫不察,甚至也没多介意。


    流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她似乎也没有多少自怨自艾的情绪。


    和李疏月说完这些,她有些困倦了,明日起来还得做活儿。


    她推门,即将进去那一间狭窄的耳房,却被李疏月叫住了。


    “我给你的是完整的绿玉膏。”他沉默了片刻,“你若是还一半给我,我可以再替你做一件事情。”


    白茸愣住了,下意识拒绝:“不必了。”


    那本来就是他的物品,物归原主而已。


    男人已经从邻家屋脊上跳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在了她面前。他的动作,还带着一股猫的敏捷。李疏月比从前成熟了许多,也长高了,白茸现在比他低了大半头。


    “说吧。”李疏月冷淡地说,“我不喜欢欠别人恩情。”


    白茸咬着唇,意识到今日不说出一事来,他估计是不会妥协的了。


    万一被看到了……她与外男说话。


    眼见李疏月站在她门边,白茸没有放他进去。她从室内抱出了一个小匣子,掀开盖子一看,里面都是她这段时间被打赏的零碎首饰,也难为她能把这些都收集起来了,李疏月眸光一时有些复杂。


    她麻木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赧然,略微局促:“这些……可不可以帮我拿去市场上,换一把灵剑回来。”


    把这些首饰都当掉,应该是差不多够一把灵剑的钱的。


    竟然是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李疏月没接那个箱子。


    白茸修长的眼睫颤抖了一瞬。九郁滴血的头颅瞬间又浮现在了眼前。


    她是个不祥之人,若是真的要李疏月帮她逃跑。


    之后被他发现了,他定然是不会放过李疏月的。


    她惨然一笑:”我压根没法跑,我若是走了,我朋友都会死监狱中。”


    李疏月愣了一瞬。


    甚至只是这一把剑,白茸如梦初醒,又打起了退堂鼓,退后了几步:“你当我没提这件事情……”


    “我不要剑了,你走吧。”她唇色发白。


    李疏月只是沉默看了她一眼。


    “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他说,“你现在反悔也无用了。”


    说罢,不等白茸再回答,他身形已经消失了。


    没有带走那个小箱子,这一场和李疏月的谈话,简直像是做梦一般,过了,便了无痕迹。


    只剩下白茸看着一地月光,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只觉方才似真只是一场梦。


    妖王宫中。


    宣阳回宫的时候,沈长离正在听辛云汇报军务。


    青丘和阴山不太一样,原本便历史悠久,狐族上万年一直是青丘之王,


    要归顺原本便难。当年天阙时代,他也给了胡九相当大的权力,因此造成了青丘与王廷的奇妙关系、


    但是沈长离与天阙性情不同,他是典型的独裁者。尤其,他与胡九的私怨有了几百年,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但是天阙的龙骨显然也影响了他的性格。


    统一妖域是从前天阙的未竟事业,沈长离对这件事情的上心程度,只能说也是受了天阙残念的影响。


    宣阳静静立于一侧,等军务会议结束了,方才上前禀报:“白姑娘,现在还不愿回宫。”


    沈长离头也没抬,手中笔也没停下,唇角浮现一丝隐绰的冷笑:“那便让她继续待着,在那待一辈子。”


    自甘下贱的女人,他也救不了。


    之前便是对她太好了,才会有白茸给他下毒,并且与野男人私奔的事情。


    宣阳知道他心素来冷硬,又说:“白姑娘,看起来身体不太很好。”


    “白姑娘瘦了许多,并且似乎染了胃病。只在半个时辰内,便呕吐了两次。”


    他提笔的手方才顿了片刻,但是还是没抬眼,漫不经心说:“她如今是王府的奴才,王寿府上莫非没配大夫?”


    宣阳知道他的意思,汇报完之后,便不再说话。


    “你可听说过熬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案几。


    宣阳不懂。


    他是兵器所化,其实也不懂这些人间情爱。


    沈长离近来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她彻头彻尾的臣服,匍匐在他身前,供他驱使享乐,一直到他腻味为止。


    他不喜欢自己心神被掌控,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行。


    那几百年,或许才是他真的被白茸迷惑了心神。


    沈长离不再提起此事。


    华渚从倒悬翠回来,他对沈长离禀报:“王上,仙界下下月有蟠桃宴,仙廷提前邀您赴宴,不知是否要应下。”


    沈长离说:“推了。”


    如今他依旧保留了在上界的天枢仙官职位,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本来不属于仙界,并且也不会属于。


    他如今已经魔化了大半,沈长离饶有趣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来。”


    “这一次,又要用什么办法来对付孤?”


    他倒是不畏惧,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当了这么多年的人和仙,他骨子里其实依旧是野兽的思维,强者胜,弱者死。


    哪日他若是技不如人,死在了别人手里,定然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或后悔。


    那几百年他发疯犯傻,想复活白茸的事情,仙界许多人都有所耳闻,或许,还以为他和天阙一样,用同样的办法可以对付,只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他绝不可能像天阙一样的蠢。


    离开大殿之后。


    差不多到了就寝的时候,沈长离问:“今晚,轮到谁了?”


    侍官回答:“是避水宫中的翠妃。”


    沈长离不怎么记得这个名字,被


    提醒,方才想了起来,是来自蛇域的一个女人,说起来,其实还算是阴山九郁的远房亲戚。


    沈长离到避水宫中时,碧翠已经打扮一新,一身凸显身材的翠色襦裙,挽着半臂,乌发如云。


    她生得成熟妖娆,只是,这张脸对他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他不怎么记得女人长相。


    看了会儿,沈长离才想起来,之前因为粮草的事情,他与碧翠见过几次面,但是都是他与王寿商议军需,碧翠作陪。


    碧翠亲手给他斟了酒。


    两人坐在中庭石桌边,月色徐徐落下。


    他坐在那儿,人身很是俊美,看向她的目光也盛着赞赏与欣赏。显而易见,他对她的美是有认知的。


    外头湖光水色,月色落在水波上,映出粼粼波光。避水宫景致极为美妙,尤其夏日泛舟湖中时,更是一番美事。


    沈长离来找她很有规律。不如说,他临幸所有妃子的时间,都是这般的规律,也不会显示出对任何人的偏爱。


    时间甚至都是计划好的,每一次都几乎一样,他也从不在妃子寝宫中留宿,到时间了,便走了。


    是他第一次来避水宫。


    借着氛围正好,看向男人挺拔的身形,碧翠咬紧了齿关。


    有时候在宫中待久了,便很是寂寞。这是她的男人,为何不能主动去寻找一点爱怜。


    她想到那个西偏殿中的婢子,更是恨得咬紧齿关。


    那个人奴,被沈长离标记了,浑身都留着他的气息,兽类嗅觉都十分敏锐,至少那日她去冷宫偷看的时候,在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


    这是公兽下意识的习性,会给自己中意的伴侣留下标记。


    碧翠压下心中复杂的思绪,给沈长离倒酒,笑着说:“王上赏给妾身兄长的那个婢子,据说现在在府上不怎么听话,偷奸耍滑。”


    他细长的手指支着下颌,似笑非笑看向她:是如何耍滑的?说来听听。?_[(”


    碧翠迟疑了一瞬:“便是不好好做活。”


    她声音放得很柔:“据说,还在我兄长府上耍派头,说是要回宫,拿架势压人。”


    她知道沈长离最不喜欢死缠烂打、得寸进尺的女人。


    闹着要回宫?


    他浅浅笑了一下,漂亮冷淡的眼看向碧翠。


    王寿是个粗鄙简陋,却很乖觉玲珑的人,很有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的天分,他经商能如此如鱼得水自然也和这有关。碧翠却似乎并没有遗传到这一点。


    只是他面上也不见多少怒容。


    沈长离是性格很强势的男人,掌控欲也很强,在他面前耍心眼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很多时候,他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不会计较这一点心眼和欺骗。


    他笑着说:“既然送走了,孤便不会再反悔。”


    他说:“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也该是你兄长去训。”


    碧翠于是心满意足,也掩唇微笑。


    借着气氛正


    好。她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只有兽类能闻到的,充满暗示的气息。从前在蛇域的时候,她求偶期来了,这样的气息能惹得许多公蛇狂乱。


    沈长离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神情自如。


    很多时候,他压根不像是一条正值盛年的公龙。


    “王上,可否让妾身看看原身。”碧翠暗示道。原身是一条巨大的翠蛇,鳞片闪闪发光。她是蛇,想与他用龙身亲密。


    他笑起来也很冷淡,眸底不见多少笑意:“今日疲累,还是算了。”


    碧翠很是失望。


    在他身上,她几乎嗅不到味道。整座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见过沈长离的原身,甚至连他龙形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离开避水宫时,天色还早。


    他想起了在王寿府上的白茸,眸底燃起一分兴味。


    夜间,白茸原本蜷缩睡在那一张破旧的卧榻上,察觉到门被吱呀一声推打开时。瞬间就惊醒了。


    见到沈长离面容的时候,整个人都克制不住蜷缩了起来。


    他懒得管这些,抬步走入室内。


    “不是病了?”他扫视过她面容,“孤瞧你,活的还挺滋润。”


    他衣袖沾着淡淡的香,沾染了一点豆蔻的红,估摸是哪个妃子指甲染的豆蔻。


    她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顺手把她从卧榻上拎了起来。


    白茸不住发抖,浑身都是僵硬的。


    沈长离问:“这段时间,怎么这么老实。跑都不跑了?看来。你对你的新主子很满意。”


    “欢娘他们都在你手里,我能跑到哪里去。”她麻木说。


    这种时候,他显得很是慵懒,眉目清凌凌的:“他们私自窝藏你,难道不该死?”


    “只是,可惜了,还都没死。”他说,满意地看到她身子一僵,“都放在北狱好好关着。”


    “你能放走他们吗?”她唇颤着,甚至努力克服着身体本能的不适,靠近了他,努力亲了亲他清瘦漂亮的下颌。


    像是羽毛一样的轻柔,有些新奇。


    平日她几乎都是一副麻木,毫无反应的样子。


    他享受完,懒洋洋说:“不能。”


    她气得浑身都发颤。


    狭窄的卧榻上,两人黑发交缠在一起,他衣袖上散落着竹叶,乌黑的发披在宽阔的肩上,月色洒落在他干净清俊的眉眼上,照得很清澈。


    他像是猛兽,某种时候,身上却也有点有点慵懒的猫态,来自对实力的极端自信和掌控感。


    白茸瑟缩着,死死闭着眼,被他拥在怀中,默默承受着这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羞辱。


    他手指细长有力,无名指上有颗小小的痣,被月光照得很清楚。


    “我下月要出征,有段时间不回来。”他说。


    “出发前,有个小礼物给你。”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旋即,沈长离从他的芥子中拿出了一物,扔在了白茸面前。


    是一只黢黑的熊掌


    创面十分光洁,被他用冰封住了,因此一直没有腐坏发臭,但是依旧能看到模糊的血肉组织,不像是用术法,而像是用某种钝器硬生生砍下来的。


    “记得吗?”他轻松笑着说,“那日与你眉来眼去的那一只熊妖的手掌。”


    他说,“白茸,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这是莫昕的手,那日,他想用这双手来碰她的腰。


    白茸没有躲开。


    她眸底已瞬间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唇颤着,极端的恐惧又无助。


    她又被捏住了下颌拖近。


    “早知道,便不该那么早杀了阴山九郁。”


    “不然,让他看看自己的妻子,给别的男人当奴仆的模样,不是很有趣?”


    “阴山九郁和你有过几次?”他冰凉的手指捻着她一缕黑发,看似漫不经心问到。


    那双狭长的眼却冰冷盯着她,像是被某种猛兽摄住。


    那只断开的熊掌被丢在她眼前,让她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想到了九郁滴血的头颅。


    疯子。


    疯子。


    她面容惨白,毫无血色,咬紧了唇,无论被如何逼迫,也一言不发。


    他眸光也逐渐阴沉。


    “白茸,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似乎还才几岁。”他轻轻说,“我亲手掏出了那人的心,不过,现在我都忘了他的名字了。”


    他又说:“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曾喜欢过一只西域来的珍惜雀儿,后来,下人没关好笼子,我的鸟儿飞走了,被旁人捉了,不干净了,我便剪掉了它的翅膀,从窗子扔了。”


    是他的东西,一辈子就都得是他的。


    被人染指了,他宁愿毁了,也不会再要。


    白茸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她和沈桓玉青梅竹马,自以为很了解他,却从未听过这些辛秘。


    既然他杀不掉已经不干净了的白茸。那只能一点点,把她的羽毛都拔下来。


    既是阴山九郁的女人,他何必怜惜。


    从前为她挡风遮雨的高大身躯,如今是剥夺她所有幸福快乐的魔鬼。


    “你要怎么才可以放过我。”她闭着眼,唇轻轻颤着,“放过我身边的人。”


    “只要你不再想着跑,你老老实实,待在此处当奴才,像这样伺候孤,待满十年。”他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极尽恶意,“到时候,孤便放你走。”


    眼泪顺着面颊边缘落下。


    半晌。


    “好。”她无力地仰着头颅,修长的脖颈紧绷着。


    沈长离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说好。


    她只是闭着眼,身体紧绷,不住地流泪。像是飘零的鸟儿。


    男人有力的臂膀揽上了她纤细的腰,揽入了自己怀里。


    他罕见地没对她做什么。月下,两人身体贴的很近,像是一对亲密的情投意合的夫妻。


    “孤下月要出征,你可以


    休息一会儿。”他音色清冷,语气中却满是威胁◆◆[,“好好养养身体,到时候孤若是不满意,便把你再送给别人。”


    她在他怀中发颤,说不出话来,流下的眼泪都被他吻干了,他似乎还挺喜欢看她流泪,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点新奇。


    “等我回来。”他竟给她擦干了泪痕,语气竟然温柔了起来。


    “白茸,你最好不要骗我。”他轻声说。


    月下,男人身影高大修长,居高临下看过来,眸底意味晦莫不明。


    这一晚,他没对她做什么,却一直到天方亮才离开。


    男人背影消失后,她却瘫软在卧榻上,面颊还残余着泪痕,面色像是死人一样惨白。


    她跌跌撞撞起身,用凉水拼命冲刷着自己,昨晚被他碰过的所有地方,一直冲到皮肉都皱了起来。


    沈长离走之后的第二日,李疏月便来了。


    白茸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是木木呆呆的,那日那只断掌被她收了起来,埋在了外头药圃里。


    她只穿着一件灰布衣,扎着一根腰带,这布衣对她身形而言有些大了,领口很松,那玉白的从锁骨到脖颈的肌肤上,一连串吻痕,便格外明显。


    那男人显然丝毫没有遮掩,不加掩饰,彰显着,她是他的所有物。


    王寿压根不敢踏足此处,而见到李疏月进门,她也只是呆呆坐着,甚至没有试图伸手去合拢自己的衣襟,露出白生生的锁骨和其上的红痕。


    李疏月挪开了视线,他拿出一个木匣,对白茸说:“你试试。”


    见她依旧发着呆,丝毫没有变化。


    李疏月忍不住又说:“是我给你的带来的剑。”


    剑……


    听到这个字,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开关,她无神的眼,一点点亮了起来。


    随后,像是拿住了救命稻草。


    她紧紧地抱着木匣子,打开一看,眼眸一分分亮了起来。


    那竟然是一把浅绯色的剑,与袖里绯形状特别接近。


    新剑需要血盟。


    她爱不释手,摸索着那一柄清亮的剑。


    血盟之前,她迟疑看向李疏月:“这个……是不是很贵?”


    她也是识货的,毕竟,这样品质的灵剑,不可能八百拿下,何况,李疏月并没有拿走她的物品。


    李疏月生硬地说:“我家祖传的绿玉。比这剑贵了不知多少,反正拿来了,你要是不要,那我拿去去扔了。”


    白茸抱着剑,拼命摇头。


    灵剑需要滴血认主。


    很多年前,袖里绯就是这样认主的,再做一遍也是轻车熟路。


    这剑似乎与她相当投缘,她咬破了手指,刚低落上去,便被剑身一滴不剩地吸收完了。


    “这把剑叫做绯光。”李疏月说。


    与师父的名字正好同音。她面庞柔软了一瞬。


    也不知道师父的残魂现在如何。应是已经恢复了沉睡,


    当年


    ,她实在是消耗了太多楚飞光的力量,之后,她将袖里绯还给了楚家人,之后定然会有人给师父温养灵魂。


    只是……她心忽然抽痛了一下,若是楚飞光知道她如今自甘下贱,如今沦落到了这地步,定然会对她极端失望。


    他不希望她成为男人身下的玩物,希望她当自由的鹰,可以高而远的飞。


    李疏月见她走神,似乎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也没有说什么,他将那个木质的剑匣。


    她手指轻轻抚摸过剑脊,把剑抱在了自己怀中。


    随着一道清光闪光,剑消失了,化为了她掌心的一道浅痕,这是灵剑完全认主的表现。


    她方才转向李疏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感谢。


    却见他又说:“上次。你提过的你朋友的事情,我意外打探到了一点线索。”


    欢娘?


    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白茸猛然抬眼看向他,眸中瞬间亮起的光华已经灼伤了李疏月,让他侧目避开了一下。


    “他们都被关在了城北天牢中,那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级别很高。”


    “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他们确实都没被杀。”李疏月说。


    白茸其实知道。沈长离应该暂时不会动欢娘他们,因为沈长离需要要留下他们,之后继续威胁她,逼迫她羞辱她。


    有时候她甚至会有些极端疯狂的想法,觉得她跑了,死在一个他们发现不了的地方,或许欢娘反而能得到一辈子的安宁。只要沈长离找不到她,一日不知道她的生死,那一日便不会真的杀掉欢娘。


    “只是,你想把他们救出来,很难,很难。”李疏月重复了几遍,


    毕竟是被关押在天牢的囚徒。李疏月也不知道,为何白茸的朋友会惹上这样的麻烦,只是他生性冷漠,不喜欢刨根问底,白茸没说,他便也没有问。


    “我家族历代负责刑狱,当今的臬司是我的亲兄长李默。”李疏月说。


    李疏月是家族这一辈的幼弟,李默是老大,长兄对幼弟总有几分多纵容,并且,李疏月因为走丢,在人间遭遇的那些劫难始终是他们家族的心病,这一次,见弟弟竟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李默便也头透露了几分。但是也就这几分而已。


    李疏月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与李墨提出能否见见那几个囚犯时,被李默一口回绝。


    “疏月,谢谢你。”她眼眸真的有几分湿润,她太感谢他了。


    能在这般时候,给她雪中送炭。


    沈长离也提起过,欢娘他们被关在北狱,但是白茸不怎么相信,只是如今,和李疏月的情报对应上了,可信度一下便高了起来。


    李疏月显然不习惯这般激烈的感情流露,有点不自在道:“你若真想救出他们来,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如今王都的司狱,宋瑞松。”


    “他家宅邸离这里不远,也在清平坊。”李疏月说。


    他索性提笔,给白茸画了


    一张简单的地图,示意道:“天狱中的通行令便是腰牌,依我对宋瑞松的了解。他的腰牌必然随身携带。”


    “过十日,王上出征,我兄长也会同行,到时候,整座王都,监狱最高首领便是宋瑞松,他修为并不高,你若是有办法可以从他那里弄到腰牌,想办法用他的名义进去北狱,或许还有希望。”


    白茸咬着唇,盯着那一份地图。将地图牢牢记在了心中,随后,她用火诀烧掉了那一张地图。


    李疏月略微意外。


    她乌黑温柔的眼看向他:“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若是被抓了,她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与李疏月相关的线索。


    他错开了视线,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你理解,毕竟,我有我的家族。”他自己倒是早已经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不能不管家族。


    “已经够了。”


    “但是,我还是想说。”李疏月道,“你最好不要报多少希望。”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算,脑中大致成型了一个计划。


    她门前有一片药圃,因为她默默无闻,怎么欺负,给她推活儿都没有怨言,那几个照顾药圃的婢女经常偷懒,将活儿推给白茸。


    她做了很久,王家药园品种十分丰富。


    每日暗中留下一点原料,她重新配置出了能让妖兽昏睡的迷药,日积月累,一直到现在,凑出了约莫小半瓶,一直被她藏在了屋子角的一块石砖下。


    她不敢放在身上,毕竟,她的身体对沈长离没有禁地,哪一处都不安全,只能藏起来。


    很久以前,楚飞光交过她一个打开空间通道的法子。


    只是代价十分大,需要用剑诀燃烧掉自己全部的修为,内丹会化为齑粉,随后,不死也残,侥幸活了,一辈子也都是废人了。


    楚飞光教她的时候,还开过玩笑,说这也是他的师父交给他的,是他们师门历代的压箱底功法,只是,他说他宁死也不愿意当不能握剑的废人,所以陨落前压根没有试过。


    白茸如今却想起了这个法诀。


    因为是取自金蝉脱壳之意,之后,炸开的空间通道落脚也是随机的。


    妖域实在是太过于广阔。


    若是她用自己的性命给欢娘他们打开逃生的通道,之后,即使是沈长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再找到他们。


    她将自己的计划过了一遍,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可行。


    一切似乎都正好。


    她杀不掉沈长离,只能把自己的命还给九郁了,到时候,救走了欢娘他们,她死了,之后,去地府给九郁道歉。


    或许,她的罪孽可以减轻那么一分。


    或许是因为方才用脑过度,再在那张破旧的卧榻上躺下时,她只自觉得太阳穴都还在一跳一跳的发胀。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


    她为什么会被生下来呢,来这个世界,似乎就是为了受苦的。


    或许确实是因为她太愚笨,不配被爱,所以接近


    她的人都会受灾。


    白茸花费了约莫七日,完善了计划的细节。


    这是一个朔月夜晚,月光冷而凉薄地铺陈了一层。


    她沐浴了一次,旋即把自己的长发扎了起来,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是她最好看的一身衣裳,虽然布料也不好,但是是浅色的,衬得她眉眼越发清丽。见她模样,还被几个平日看她不爽的婢子骂了几声,说她不安分,不知道又要去勾引谁。


    白茸完全置若罔闻,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她平日一直住在这件狭窄的耳房中,老老实实,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任劳任怨,有时候被人欺负也无动于衷,这种时候,许多人都以为,白茸认命了,


    王寿这一日赴宴去了,不在府上,因为之前在膳食房日日送餐,白茸如今对府上路线十分熟悉。


    过了亥时,府上灯火逐渐都熄灭了。


    白茸握紧了绯光剑,这一把无剑十分小巧,就收在她掌心的纹路中,可以随着她的心念出现消失。


    她依旧是一身布衣,握了剑,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整个人的气质几乎都变化了,变得锋锐且坚定。


    门口有两个守卫,都是阔耳狐,听觉十分敏锐,想要躲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和他们硬拼。


    平日那几个人都作践过她。在路上遇到的时候,因为她生得漂亮,性格又懦弱木讷,他们总喜欢口头占她便宜。


    估计在外喝花酒回来,每一个都是醉醺醺的,看到她这模样,眼睛都直了。


    这些守卫也听过流言蜚语,白茸是某个大人物养在府上的外室,但是显然那大人物也没拿她当个人,他们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但是言语上的便宜还是敢占的。


    “哟,今儿怎么收拾得这么漂亮,是专门来送给爷看的?”


    这几个看守平日欺男霸女,仗着自己是王寿府上的人,也没做过多少好事,不必对他们有任何心软。


    这婢子一直低着头,守卫见她尖俏的小脸,心酥酥的,想凑近一点,却猝不及防,见这婢子袖内,飞出了一道雪亮的清光。


    站的最近的黄衣侍卫,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这贱婢想……”


    还没说完那一道锋利的剑气已经割破了他们喉咙,十分精准,丝毫不偏。


    这是白茸刻在骨子里的招式。


    那个懦弱木讷的少女,平日麻木的眸底,似乎爆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光华,从那细瘦的身躯之中,爆发出了一股极为强劲的气劲。


    这几个侍卫,瞬间都没有了声音,喉咙冒出血沫,都无声地倒了下来。


    没想到,那个麻木的小婢,这一瞬竟然如此。


    夜色中,白茸疾驰在妖都街道上,不断催动身法,朝着宋宅掠去。


    计划十分顺利。


    她脑中一直记得李疏月给她的那张地图,按照地图,很快便找到了那一处宏伟的宅邸,这便应是宋瑞松住的地方。


    白茸身形十分敏捷,她掐了化隐诀,翻


    墙,进了后院。


    李疏月告诉过白茸,宋瑞松的住所。


    宋瑞松正在自己的宅邸中独坐,案牍上放着厚厚一摞公文,他正在其中之一。他想性格古板孤僻,很喜欢独处,这一次,这个性格,倒是给了她行事的方便。


    他宅邸也在清平坊,清平坊有不少朝中官员。宋瑞松是李默的直系下属,算是一个少见的文人,修为并不十分高。但是胜在清直,沈长离即位之后,对他很是重用。


    宋瑞松身形并不高大,很瘦弱,白茸轻轻松了一口气,若是太高大,白狐手钏对躯体的易容效果不如面容那般活灵活现,她怕变化不好。


    白茸蹑手蹑脚,从他的背后接近,旋即,拿出了那一瓶药粉,又掐了个风诀。


    不知是因为修为确是太低了,还是因为办公过于专心致志,宋瑞松甚至没发出多余的声响,身躯已经软绵绵倒了下来。


    她调制的药粉,连沈长离都可以药倒,不要说其他妖兽,只用了一个指甲盖,宋瑞松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她屏住呼吸,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旋即,从他的袖袋中摸出了一个白欲腰牌,她认得上头的古妖书,写的是北狱。


    是她要找的腰牌。


    白茸心头忍不住一喜。


    李疏月的情报全都准确无误。


    她匆匆将腰牌悬挂在自己腰上,旋即,认真观察了一番宋瑞松的面容。


    月光下,少女苍白的眉眼鼻唇都在逐渐变化。


    约莫一刻钟后。


    ‘宋瑞松’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坐着一顶软轿,从宋府的偏门走了出去。


    没有任何人发端倪。


    宋瑞松平日工作十分认真,夜巡也有过不止一次。


    尤其现在,王上出征,李默也随行了,宋瑞松便是王都掌权刑狱的最高长官,因此,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白茸发现自己的头脑出乎意料的清醒。


    宋瑞松有家人,她没法变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宋瑞松来。


    她将他藏在了地窖,约莫过一日,药粉效力就会过去,他家人定然也会发现宋瑞松失踪之事。


    她想,带着欢娘他们尽量的走远。


    之后,用自己的灵魂打开空间通道,送走他们。


    她这一身的罪孽,也终于可以减去几分了。


    轿子终于到了城北的天牢。


    宋瑞松身形瘦小,但是眉宇很是威严,在天牢守备面前很有威严。


    白茸摘下他的腰牌,扔了过去。


    “宋大人要提审他们?”


    他的属下似乎很是意外,不知道宋瑞松为何大半夜忽然要提审重犯。云溪村那一批小妖是王上近侍刻意交待过的要犯,这么久也一直没有提审过,只是关押着。


    不过宋瑞松少言寡言但是威信很高,守备还是依言带她出发了。


    城北天牢有个别称叫做北狱,原本便是一座地下堡垒。


    领头的守备举着一根火


    把,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这弯弯曲曲的通道,很是潮湿,还有一点泥土的腥味。


    离得越近,白茸隐约能听到一些对话声。


    她的心越跳越快,那是欢娘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脆,看起来,被关押了这么久,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上的伤害,她很想哭,但是还是忍住了,维持住了宋瑞松面容的威严。


    白茸看清楚了那一件牢房。


    椭圆形的囚室内,横七竖八睡着很多妖,白茸一眼认出来了,兔大夫,犬妖,阿熊……还有最角落的欢娘。


    至少,肉眼可见,没有看到伤痕。


    她悬着的心松下来一半。


    “把门打开。”她示意一旁的守备,都提出来,带去提审室,随后一个个待带进来。?”


    守备应了一声,拿了钥匙,


    白茸克制住了面上神情,犬妖醒了,拿恐惧的目光看着她。


    她自嘲笑,看来,她演的还是不错,他们都没有认出她来。


    但是……她心刺痛了一下,她不敢想象,自己与他们真身相见的模样。欢娘他们会怨恨她的吧,毕竟,他们在云溪村过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她,他们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劫难。


    好在,今晚,一切都要结束了。


    “走,出来。宋大人今日要亲自提审。”


    她的心也悬了起来。


    “慢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淡的男声。


    白茸与守备一起回头。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


    来人竟然是宣阳。


    “宣阳大人。”那守备迅速作揖。


    宣阳是沈长离的心腹,左膀右臂,地位不言而喻。


    宣阳没有答复,只是看向了白茸、


    他眸底没有多少愤怒,很是平静,意料之中,甚至,看向她的眸底,有几分悲悯。


    是对她命运的悲悯。


    这一瞬,她心无限低下沉,瞬间陷入了彻头彻尾,无边的绝望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


    脑子在飞速运转,若是她现在自绝,从天牢中打开空间通道,让欢娘他们先走,可行几率有多高、


    “白姑娘,不要做傻事。”宣阳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叹息道。


    随着他手一挥,轻轻一声响动之后,那囚笼中的欢娘等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雪白的三尾妖狐。


    是。


    她惨笑着撤去了法诀。


    她可以易容,怎么就没想到,其他人也可以易容呢。


    “他们早早被转移出去了,去了更安全的地方。”


    宣阳说:“你若是做了傻事,依我对王上性格的了解,恐怕他们下场都不会很好。”


    这是一场残忍的猫戏老鼠的游戏,他像是某种大型猛兽,天性残忍凉薄。


    而她就是一只最好玩的猎物。


    一切都在沈长离的掌握中。


    那一日,他罕见的温和好说话,告诉她,他即将出征,不在王都,告诉她,欢娘他们都在天牢。


    都只是有意为之。


    沈长离从来没相信过她的话,他只是静静等着,看笼中鸟儿什么时候飞走,再顺手捉回来,与她玩这一场猫捉老鼠的残忍游戏。


    “拿下吧。”宣阳说。


    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妖兵迅速上前,她腰牌被拿走,双手被一条粗大的牛皮绳捆住,反剪在了背后。


    她全程麻木,毫无反应,似无论被如何粗暴的对待都没有反应。


    宣阳看了一眼她的面容:“白姑娘,请化回原来的模样吧,不然,之后对宋大人也不利。”


    这个被她冒充的官员也是无辜的。


    她化回了原貌。


    听说白茸再一次想逃跑,又被抓回后,沈长离正预备离开王都出征。


    他少见的着了一身玄色,乌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整个人显得更为颀长挺拔,正在垂眸拭剑,周身气质更为沉静锋锐。


    宣阳给他汇报了这件事情:“白姑娘伤了好几个侍卫,从王府中逃跑了,随后,冒充了宋瑞松,想要劫监。”


    在妖界,奴隶逃跑是大罪。


    按照律法,应处死。或者至少也会判流刑,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


    那日与他见面承诺之后,翌日便开始与别人男人商议谋划逃跑之事。


    他那日对她生出的那点怜惜都白费了。


    他手没停,唇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去替孤问问王寿,他便是这样看管孤送给他的小妾的?”


    他早就知道,她不会老实。


    宣阳迟疑了一瞬:“那白姑娘呢?”


    他眉眼未动:“把她扔去天牢,四肢都锁上,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


    白茸被几个士兵架着,打开牢门,径直粗暴地丢了进去。


    随后,她视线一黑,已经昏了过去。


    她身子原本便虚弱,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上,几乎已经耗费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白茸再醒来的时候,喉咙火烧火燎。她试着动弹了一下,发现四肢都被粗大的铁链拴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面前摆着一个黄色的碗,里头装着一点浑浊的清水。


    碗上,竟然绘着一只彩绘的狗。


    她迟缓地意识到,那是用来给她喝水的碗。另外一只碗里头装着两个馒头。


    外头卫兵迟疑着告诉他,那是王上出征之前,给她刻意送来的碗。


    她惨笑,沈长离对她的羞辱昭然若揭,他想让她在狱中,像狗一样匍匐着去喝水。


    她手腕疼得要命,额头滚烫,似乎又在发烧,后腰的奴印又开始疼痛起来。


    虚弱不堪,整个人,总是想吐。


    白茸记不清自己是第一次入狱了,似乎有许多次,但是这一次是最糟糕的一次,身体状况差的自己几乎难以接受。


    囚牢十分阴暗,她神志不清躺在那里。


    漆黑的凌乱的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那一张惨白尖俏的小脸。


    连续三日了,每日的饭菜几乎都没动。


    周围囚室的犯人,见着姑娘,都觉得她十分可怜,看起来,似乎真的快死了。


    第三日,白茸第一次起了身,但是没有去喝那水。


    而是猛然起身,旋即,抱着囚室的围栏,便开始一通呕吐,吐得天昏地暗,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开始呕酸水为止。


    她长而凌乱的黑发,围绕着一张苍白尖尖的小脸,眼睛又大又黑,几乎大到不协调,唇毫无血色。


    白茸对面的囚室住着一个妖医,上了些年龄,见她吐成这模样,忍不住上下瞧着她,打量她的身段和气色:“姑娘,你是不是带着身子啊。”


    “孩子爹呢?”他迟疑着问。


    毕竟,北狱条件这般恶劣,带着身子被关进来,家里人在外头怎么也得打点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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