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 第一章 白茸背着个大背篓,走在人群最后头。 加入青岚宗几月有余,作为外门弟子,这是她第一次来漆灵山。 眼前大山层峦叠嶂,翠色一望无垠。 来青岚宗后白茸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宗门活动。离家前她被允许出门的时候极少,哪里见过这般美景,少女眼睛亮亮的,看什么都新鲜都好奇,一双眼都看不过来。 “你们分组进去,两人一组。”走在最前方的是丹阳峰的大师兄相里泽,他回头对众人说,“记得收好传音符,采到药草就出来。” 白茸左右扫视了一圈,大都是不熟悉的面孔。大家各自两两成对,只剩下还抱着背篓,有些无措的她。 没人愿意和她一组。 相里泽发完传音符,见到依旧孤零零的白茸,显而易见皱了一下眉。 白茸性子内向,又怕给别人添麻烦,小声问相里泽,“师兄,请问我可以一个人进山吗?” 相里泽正赶时间急着回去修行,懒得多事,直接道,“你便一个人走吧,采些枯茅而已,再笨的人也做得到。” 白茸便抱着背篓坐回了原处,乖乖应声,“喔。” 她显然没多少和人相处的经验,整个人都显得生嫩又羞怯,身量也较一般姑娘纤弱些。生着一张小而白的瓜子脸,大大的乌润润的桃花眼,瞳仁天生很大,像汪了水雾一般莹亮,只有唇生得很有些少女娇憨的肉感,红润且微微嘟起。 资质平平无奇,长得倒是很漂亮。 其实一路几个男修都在有意无意看她。白茸漂亮,实力又低微,所以其实一开始还是有不少男修隐约向她示好的。 只是她内向又有点木讷,而且总说自己有未婚夫了,也在青岚宗,她这次入门便是来找他的——问她未婚夫是青岚宗的哪个,她却也说不清楚,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据说这白茸拜入青岚宗前,还是上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儿。不过,既到了这里,俗家的身份便就都不算什么了。 她入门时虽测出了木灵根,却是个斑驳灵根,更重要的是筋脉也阻塞不通,也就是勉强满足了被收入门下的最低标准。天赋所限,发展前途显然是没多少的,至多也就做个低阶的医修药修了——青岚剑宗以实力为尊,宗内地位也是剑修远高于其类型的修士。 过了会儿,白茸见相里泽依旧没分给她传音符。 她只能又举手,“师兄,我还没有令符。” 相里泽翻了一下自己的储物戒,语气已经极为不耐烦了,“没多的给你了,你自己机灵点,见机行事。” 年末便是三年一度的宗门大选,外门弟子表现优异便有机会被选拔到内门。他最近一直在准备大选,对于带他们这些初阶弟子出来采药,耽搁自己修炼的差事极为不爽。 白茸只能抱着背篓坐回了原位。 她知自己微言轻,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安慰自己,师兄既都这么说了,便应是没问题了。 相里泽去开漆灵山结界了,一行弟子便在原地聊天。 住白茸隔壁屋的李素茹说,“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漆灵山见到沈师兄了。” 有人好奇问,“沈师兄来这做什么呀?” 白茸原本安静坐着,此刻转了方向,仰起脸听他们说话。 “可能是为了千窟那株妖花吧。”一个叫吴越的女修解释,她在青岚宗待了好些年,资历比较深,比他们了解得多一些,“那妖花在漆灵山深处很久了,害了不不少人,妖花喜食人肉喝人血,受害者全都只剩白骨,前不久我们宗有两个结丹境的师兄也都陨落在那里了。“ 大家都害怕了,“这么危险啊?” 吴越给大家宽心,“没事,妖花盘踞的那块儿已经被宗门长老设下禁制了,我们进不去。” 按照宗门律例,漆灵山很多地方是严禁弟子入内的,都设了禁制。 “哦哦,所以是打算由沈师兄来除妖吗?”说话的小弟子声音里满是崇拜,“不知道沈师兄除妖的时候能让人旁观么,我一直想看看灼霜华出鞘。” 他志愿当剑修,沈长离便是他们剑修心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沈长离的名字在青岚宗几乎是无人不知,在整个修真界也赫然有名。 青岚剑宗是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由千年前无泣剑鬼所立,历史悠久,底蕴雄厚。而沈长离是青岚宗这么多年资质最高,也是最出色的弟子,天生剑骨,是真正不出世的天才。 他四岁便拜入了青岚宗门下,因此虽然还很年轻,在青岚宗辈分和地位都高,天赋也秉异到堪称可怕,十四岁时便已成功晋入还虚期,如今修为更是已经深不可测。 沈长离十几岁时,便已以青州第一剑,负雪剑仙而闻名于世,他的配剑灼霜华在剑修中几乎无人不知。 “绒绒,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沈师兄?”李素茹瞧见白茸也在认真听,笑道,“没事,反正年末宗门大选也快了,你不然也报名一下,虽然没有什么机会,但是能一览我们青州负雪公子的风采,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事。” 大家哄笑出声。 白茸又长又弯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她这方面似乎天生迟钝点,呆呆的,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不介意这调侃,她仰起脸,问了一句,“师姐,沈师兄全名叫什么呀。” “问这个做什么?” “你竟然不知道?名满九州的负雪公子沈长离呀。” 白茸偷偷吁了一口气。 是她太想见阿玉了,以至于有些神经过敏,听到姓沈的便想到阿玉。 阿玉自小便离开上京了,在青州的青岚宗修行。 原本,他们的婚期就定在明年四月,只有不到一年了。只是,这一年以来,白茸都没有接到过青鸟送来的信件,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难免有些不安。 婚约是他们还没出生时,两家长辈便商定好的指腹为婚的婚约,后来还专找人合过八字,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因为沈桓玉久不在京,这么多年,白茸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每年年节礼物都是不缺的,除去沈家的年礼之外,还会附带一份给白茸的,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她知道,是阿玉给她的礼物。 许多都是白茸没见过的好玩的新鲜小玩意,有会飞会唱歌的木鸟儿,没见过的甜滋滋的灵果……她及笄那年的礼物是一枚别致的玉簪,不知是何种材质雕成,散发着淡淡的寒气,即使是三伏天,只要戴在头上,便丝毫不觉酷暑。 沈桓玉从小性子清冷寡言,偶尔见面的时候,看起来对白茸也不见多少热络。 小时候,白茸经常被自己的堂兄嫡兄欺负,她性子软,只敢默默受着也不敢说。只有一次,沈桓玉恰好回京,随家人拜访白府,他看到后,把那几个揪她头发,嘲笑作弄她的小男孩全扔进了水里。 那几个小男孩便胡言乱语,说什么他还没把人娶走呢,就越俎代庖护着。 沈桓玉还是那种冷淡的神态,什么话也没说。可是,那几人再也不敢明面上欺负白茸了,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白茸那会儿懵懵懂懂,压根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漂亮哥哥虽然寡言难以接近,却对她却好好。 再后来,她及笄后晓事了,知道自己长大后是注定要嫁给沈桓玉的,也知道了嫁的含义,那晚上都脸红心跳,翻来覆去没睡好。 去年上元节,白茸听说沈桓玉回京了。她又惊又喜,他怎么没来找她呢?莫非是因为这次行程太匆忙? 那也没关系,她太想他了,她可以去见他。于是,白茸精心收拾打扮了一番,鼓起勇气,戴着帷帽和小姐妹偷偷溜出了家门。 一直等啊等,直等到了灯火阑珊时,两个差不多年龄的年轻男子骑马并肩而过,白茸一眼认出了他。 白茸呆呆仰脸看着,脚都被钉在了地上,直到小姐妹调笑着揪她胳膊,咬耳朵说,“绒绒,你真好福气,夫君竟生这么俊。” 她这才才回过神,脸一下红透,小姐妹想拽下她帽子,“你不去和你夫君打个招呼?你今儿收拾得这么好看,他肯定一看也喜欢。” 白茸却怎么说也不敢摘下帷帽,只敢抬头偷偷盯着他,一看便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直到那个高挑颀长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为止。 两年未见,他已经彻底从少年出落成了俊美男人的模样,而且出落得把样好看。 回家后,她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都和他有关。 沈家给的婚书和聘礼被她宝贝地收了起来,经常翻看。 聘礼中最为珍贵的便是一枚夔龙玉佩,她自己最喜欢的是那一枚及笄时他赠的寒玉簪,白茸从家里出走,随身带的的贵重物品便也仅这两件。 年初她家里遭逢变故,父亲骤然因病去世,嫡母把持了家。白茸长得漂亮,一次上街时,被一个京内出了名的混不吝色鬼侯爵给看上了,那侯爵是白茸一个嫡兄的上峰。嫡母便想了个阴毒法子,偷偷叫人一轿子把白茸送去了侯爵府,想设计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彻底毁了白茸名节,到时候沈府自然便也会退婚。 白茸半路清醒,仓皇逃回了家。她想到那个肥胖好色的侯爵便克制不住想吐,委屈又无助。 阿玉不在京。 这种事情,在信件里怎么也难以启齿。 她想见他的心情到达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顶峰。 白茸索性收拾了几件细软,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从家里跑了出去。 她想去找阿玉,到他身边去。 逃出家后,她吃了很多苦头,先是被一个叫花骗走了全部的钱,后又因为长得漂亮几次差点被人牙子拐走,因为没钱了,她涂花了脸,好容易找到一家药铺愿意留她做事,老板却是个蜘蛛精变的,她被掳去了老巢,差一点就被生吞了……到后来跌跌撞撞终于入了青岚宗,吃的苦头数都数不清。 不过她却从未后悔。 她有些害羞。阿玉还不知道她也来了青岚宗,而且还通过考核被收为了弟子呢。 不知道等见面了,他会怎么说。 …… “但是师兄不一定会来今年大选吧。”那边弟子还在谈论八卦,“我听内门好友说,他最近一直在闭关,可能是快要渡飞升雷劫了,宗门大比真不定会来观礼呢。” “挽璃仙子会参加这次大比呢,据说她是内门弟子代表。”另外一个喜欢八卦的弟子道。 “那沈师兄肯定会来了。” “说起来,他们怎么还没合籍呀?青梅竹马,又那么般配。” “可能是掌门心疼女儿,不愿女儿那么快出嫁吧。” 白茸托腮,默默在一旁听着。知道那一位不是阿玉后,她便没有什么太多感想了,只当是听旁人的八卦。 不过,她听着有些羡慕,那位姑娘可以和心上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阿玉自小陪她的时候都很少。 相里泽打开结界回来了,叫大家分批次进山。 白茸背着背篓,独自一人步入了黑黢黢的漆灵山。 …… 白茸将一把枯茅装入了背篓。 四天下来,背篓已经满了大半,再努努力,后天便差不多能离开了。 山林里天黑得快,从林木间隙看,已经可以看到满天璀璨的星斗。 白茸生起了火等水沸,正吃着酸浆果,草丛忽然窸窣了几声,冒出了一对长长的耳朵。 她忍不住一笑,把手里浆果分出一挂,朝着兔子方向推过去,白茸试探性地伸手抚摸了一下兔子被毛,它也没有反抗。 她实在孤独太久了,逮着个生物就想和它说话。 少女唇边抿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对着兔子絮絮叨叨,“我们都好好修炼,你以后化形成人呢,就来当我朋友,陪我一起玩吧。” 兔子自是不会回答,白茸也不在意,继续嘀嘀咕咕。 原本宁静的场面,一缕寒气却陡然悄无声息从树林深处蔓延而出,无声无息冻住了草叶,草地很快被覆上了淡淡的白霜。 白茸有些疑惑,扭头正朝那边看去。 柴禾上攒动的火焰此时骤然激烈跳动了一下,迸出了几粒火星。正吃着酸浆果的兔子极度惊恐地抽动起来,瘫软在地,四肢抽搐。 玲珑兔是一种极为胆小的灵兽,受到惊吓便会进入这样的假死状态,一般将其放回巢穴静置几日便能好。 她轻轻用双手捧起了兔子,心里满是歉意。不会是被刚撩起的火星吓着了吧? 玲珑兔的巢穴就在一旁的一颗红灌树上,白茸方才见到它从那里出来。 她放下背篓,踮起脚尖,小心把兔子托举起来,想把它放回巢穴。 把它刚在巢里放好,她没来得及收回手,假死状态的兔子却忽然睁开了眼,对着白茸手指便是狠狠一口。 “好痛!” 指尖骤然传来剧痛,十指连心,白茸没能保持住身体平衡,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 身后便是个陡坡,没有任何能立足的地方,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好容易终于遇到了平地,白茸想爬起来,脚下却陡然一塌,她直直摔了进去。 那似乎是个洞窟开口,岩壁狭窄细长且弯曲,极为粗糙,下落过程中,她的面颊和手臂都被割伤了,火辣辣的疼。 白茸忍痛扶着洞窟壁一点点站了起来——触感冰凉坚固不似石壁,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摸了满手的冰。 头上有微弱的亮光传入,白茸仰脸只看了一眼,便断定她是绝无可能再从这里爬上去的了。她隐约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说明这个洞窟应该还有其他出入口。 白茸扶着墙,咬牙顺着水声方向一瘸一拐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水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糜艳的甜香,混杂着冰雪清疏凛冽的味道,也顺着洞窟风逐渐传了过来,越来越浓郁。 她闻着晕飘飘的,心情却又奇特的很好,全身发烫,伤口似乎都疼的没那么厉害了。 待她步入一个较为开阔的洞窟后,这气味更是几乎浓郁到让人头脑昏沉的程度。 只是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长而扁,触感软绵绵的。 她一个激灵,人都清醒了不少,借着墙壁上苔藓微弱的光,她看清了踩到的东西,差点失声尖叫。 那是一株巨大花朵的躯体,通体近乎黑色的深红,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洞窟,金黄的蕊周簇拥着平扇形的深红花瓣,妖异花身周围披散而下无数条纤长的花须。 它似乎已经死了,漂亮的花须被凛冽的剑意齐齐斩断,毫无生机地瘫软在地上。 白茸刚踩上的,就是其中一根花须。 那根花须末端还卷着什么,白茸看清那是一只泛黄的人手白骨的时候,头皮瞬间发麻。 她毛骨悚然,拖着痛腿立马就跌跌撞撞往反方向跑,地上那触须却忽然回光返照一般弹起,直朝她双眼戳来,太快了,她完全来不及躲闪,少女一双大而乌亮的桃花眼惊恐地睁圆了。 黑暗中,一道凛冽凌厉的剑光破空而出。剑意随心动,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干净利落地将那根触须绞成了两段。 洞窟还有人在,很近。 白茸鼻尖萦上了那种寡淡洁净的冰雪味道,一瞬几乎将那糜艳让人发晕的花香都压了下去。 “出去。”男人清冷的声音骤然在洞窟响起,音色极为冷淡,尾调却弥漫着一点淡淡的沙哑。 借着岩壁上苔藓微弱的光芒,一瞬,她看到了他清瘦利落的下颌线和薄红的唇,几乎是瞬间脱口而出, “阿玉?” 第二章 真的是阿玉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茸又惊又喜,刚想说话,方觉自己喉咙似被哽住了,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极为难受。她方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她的体温竟然升高了那么多。呼吸急促,浑身盗汗,四肢无力。手脚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发软了,完全无法再动弹。 男人没回答,妖花还未除。他出手有种冰一般的利落和残忍,数道剑光从东南西北四角落下,精准无误地钉入了花妖躯体死穴。那躯体爆发出最后一声爆鸣,抽搐了一下,彻底了无生机了。 花妖彻底死了,洞窟回归了安静。 可是那股甜腻妖异的香却没有消失,甚至瞬间浓郁了不止一倍,从岩壁,从苔藓,从溪水,从所有地方无孔不入的蔓延。 白茸呼吸越发加重了,借着苔藓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了一张清隽的淡颜,再度闻到了他身上那样的香。 真的是阿玉。 或许因为自幼在外修行,从小,他身上便总会带着一点若有若无,和凡间熏香有别的清净的道家的香。 他刚又救了她一次。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茸发热更为厉害,整个人都头重脚轻,呼吸不畅的。 可是,她好欢喜啊,欢喜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她终于找到了他。 她想和他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哽住了,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她纤细的腰陡然被一双大手揽住,拉近。他嗓音低沉冷淡如冰,却透着一点淡淡的沙哑,“你是谁?为何这样叫我?” 白茸面红耳赤,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是……是绒绒。”她只能小声说。阿玉居然没认出她来,是因为这里太暗了吧。 这是她的小名。 小时候,她在阿玉面前也是自称绒绒,虽然他并没有这么叫过她。 阿玉从小便和别的男孩不一样,性格冷淡寡言早熟,从不会像别的小男孩那样欺负女孩子。 可是,白茸自小只要待在他身边,便会觉得很安心。 他的情况好像确实不太对。白茸再度感觉到了,苔藓光线过于微弱,她看不清楚,却本能察觉,他的体温比起平时也高上不少。 而且…… “绒绒?”男人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那种带着沙哑的冷质嗓音。 阿玉以前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叫她名字。 白茸耳尖发麻,整个人都又害羞又……有点压不住的欢喜。 “嗯,阿玉……我从家里出来,来找你了。”她小声说。男人怀抱温暖宽大坚实,她舍不得离开了,又害臊,干脆保持着这个姿势,把面颊贴在了他怀里。 她陡然在他劲瘦的腰间感觉到了什么,白茸伸手一探,竟然是一枚玉佩,白茸感觉到了极为熟悉的质地和触感,和她那枚玉佩极为相似,纹样也是一对儿,沈桓玉竟然也随身携带着他们定亲的信物。 说明他还一直记得她么?记得他们的婚期将近吗? 白茸欢喜无尽,身体也越发发烫,呼吸急促。 她被阿玉抱在怀里了。可是,好像还不够,还想要更多——懵懂少女浑身燥热,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直到他冰冷淡薄的唇贴了上来,带着一点点属于他的,沉淡的香。 白茸整个人都僵住了。 慌乱又无措。那个伯爵那日也想亲她,白茸又怕又厌恶,看到他就想吐,后面甚至一想起这件事情就恶心。 可是……阿玉这么做。 她为什么一点也不讨厌,不反感。 唔。 她面色越来越红,被迫扬起了脸。 怀里少女躯体柔软得像是一汪春水,又像是枝头萌发的第一片清新的嫩叶,哪里似乎都是软的,没有任何异常多余的香。 沈长离素有洁癖,不愿任何人近身。可是,他不厌恶这样的味道,甚至……很是喜欢。 他俯首,没顾她的意愿,有些粗暴地撬开了她的唇,继续索取。 “阿玉……”她声音像是猫儿一样,细软无力,唇已经肿胀了起来,眸子里含着潋滟的水光,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呼吸变了很多。曾斩妖头颅,劈山开河,分云化日,出剑最激烈时也没有乱过的呼吸变了。 阿玉的手指纤长有力,指腹带着有一点,因为多年握剑而磨出的硬茧,让她双唇发抖,直掉眼泪,可是,好像又有一点,逐渐感觉到的异样的快乐。 她只能靠不住叫他的名字,来缓解这潮水一般蜂拥而至,一波接着一波的透不过气的情/潮。 白茸嗓子都哭哑了。可是,想到他是阿玉,她又觉得欢喜。 …… 翌日,白茸睫毛晃了晃,终于艰难睁开了眼。 她动弹了一下,从麻痹的神经里传来的第一反应便是疼,浑身都疼,各种疼。 一整晚,他索取过甚……两人体力体格又实在相差太大。 白茸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脸就红透了。 阿玉……昨晚,实在是有些过分。 她正睡在他怀里,他还没醒,却依旧将她严严实实护在了自己怀里,依旧是极致占有的姿态,没让她触到一分冰凉的地面。他那双纤长有力,骨结分明的手指依旧紧扣在她纤细的腰上,将她缚在自己身边——白茸脸一分分羞红了。 她还没有当过新嫁娘,没人教过她这些。可是,小姐妹之间也会互相传看一些话本子,她还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不过,她注定是要嫁给阿玉的。 本来婚期就在明年四月了,也就是提早了一些而已。 白茸把面颊埋在自己男人胸前,深深嗅了一口他的味道,清疏沉淡的香,有一点点沉木的味道,并不是道家常用的降真香,很特别。 真好,终于找到他了。 只要在他身边,白茸就会觉得很安心。 随着洞窟内阴影逐渐褪去,阳光蔓入,白茸在他怀里扬起脸,一分分细细打量自己夫君的模样。 她终于有时间,可以名正言顺,不受打扰地看他了。 白玉般的肌肤,乌黑的发,俊眉秀目,下颌清瘦精致。剑修凌厉的攻击性和冷玉一样清净离尘的气质在这张脸上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出尘的脸,不容亵渎,丰神俊秀。 白茸的脸又开始发烫了,红得彻底。 她的夫君生得这般好看,她一时又有点紧张,欢喜,却又觉得有些相形见绌的自卑。 直到——男人垂落的长睫些微一颤。 他睁开了眼。 白茸还没来及收回视线,正对上了他的眼。 他的瞳孔颜色不是完全的黑,反而色泽略浅,像是一盏浓郁的琥珀琉璃。 下一秒,她已经被从那个坚实的怀抱里毫不容情地推开。 洞窟内温度极速降下。 白茸茫然无措,重重摔倒在了地面。 初秋的晨曦从洞穴上方石缝里钻入,星星点点,支离破碎地落在地面上。 纤弱的少女跌倒在地上,扬着一张小脸,大大的桃花眼睁得极大,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惊惶无措地看着他。她莹白细弱的手指紧紧攥着领口,衣裳凌乱,细嫩的脖颈上,还印着数处嫣红的,极为刺目的暧昧痕迹。 沈长离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昨晚那些不堪入目污浊的场景,清晰地一幕幕涌入记忆。 昨晚那个男人是他? 更像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其他人。 他杀了那妖花,却被不慎妖花的情毒感染了,和眼前女人犯下了弥天大错。 白茸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缓缓升腾起的,隐而不发,极为可怕的煞气。 脖颈已经陡然一冰,那柄沉默的剑,已经以她完全看不清的速度出鞘。尖锐冰冷的剑刃横在了她的脖颈。 她的肌肤细嫩得几乎透明,在无意溢出的剑气之下,已有血珠隐隐渗出。 “阿玉……”她瞳孔扩大了,少女难以置信,几乎是无意识地嘶哑叫出了这两个字。 不知道是因为这两个音节,还是因为弥漫的血气味道。 他眸子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光华,方从那种几乎入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白茸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恐惧在这种时候才重新回笼,那种可怕到让人颤抖的杀意,来自比她强大千百倍,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碾死她的人真正杀意。 “你是谁?”他音色很好听,疏离沉淡,像在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话。 为何会这么叫她。 沈桓玉是他俗世的名字,在青岚宗从未有人这么叫,也从未有人叫过他阿玉。 她茫然无措,“我,我是白茸。” 怎么了?阿玉为何会不认识她了? 可是,昨晚,他不是还叫她绒绒?还和她那样…… 她胡乱擦了一把克制不住的眼泪,含着泪水看着他,“我是上京来的,是……” 她想说,是你的……未婚妻。 可是,对着那双宛如浮着冰,冷酷漂亮的眼睛,这几个字,就这么卡在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过好多遍他们的婚书,大红的婚书上,她的名字和他的并肩,绘在精致的并蒂莲纹样上。 可是,如今对着活生生的他,压根不记得她的他。 白茸茫然无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自上京。 那么,会知道他那个名字也不奇怪。 他声音越发冷沉,“你昨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漆灵山早已封山,不准许任何人进入。 白茸怔住了,她手指原本已无措地探入衣裳内袋,摸到了自己那枚玉佩。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满心欢喜,预备拿出他们的定亲信物给他看,和他说,这一路,要找到他真的好难啊。也想说说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委屈,他不用多说什么,只要抱抱她,陪着她便好,像以前那样,在他身边她就很安心。 “我,我是采药的时候,不小心从洞里掉下来的……”她眼泪克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洞窟内迷幻的魔香已经彻底消散了。 沈长离紧抿着唇,不知为何,看到眼前女人不住地哭泣,他心里一瞬间划过一丝极为不适的阴霾。 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哭。 随着主人升腾的杀意,他的灵力已经扩散开来,岩壁爬上了冰雪,小溪冻结。 洞窟堆积如山的白骨和那株妖花硕大的尸体,都已经被洁白的霜华覆盖,随即无声地接连爆开,爆成了晶莹的齑粉,随即随风消失不见。洞窟干干如新,便连昨日岩壁上闪光的苔藓,都已经无影无踪。 男人没有再与她多说的意思。 昨晚的事情,他绝对无法接受。 被妖花蛊惑,和一个陌生女人在野外苟/合。 那种污秽肮脏,野兽和最卑贱的妖类才会做的事情。一想起,便让他厌恶到想杀人。 少女没有动弹,她已经被他的灵力压制到近乎窒息,两人修为差异有如天堑之别,他只是随意释出一些灵力,她已经被压制到如此地步,眉睫和黑发都结上了一层冰冷的霜华。 她浑身都不受控制的发颤,睫毛挂着泪珠,只是这样仰脸看着他,竟然丝毫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第三章 冰冷的剑尖压在脖颈,她丝毫没有反抗,甚至还仰起了细白的脖颈,朝他的方向急迫地靠了过去。 “阿玉,你,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泪珠顺着颊侧滑落。 他执剑的大手极稳,没有任何波动。 女孩子一双乌黑的桃花眼睁得极大,瓷白的鼻尖都擦红了,唇还肿着,衣衫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瞧着极为可怜。 他秀逸的眉不自觉已经微微皱起。 她哽咽着,“我们,有,有婚约。婚,婚期,就在明,明年四月的时候……” 明年四月,按理说便应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阿玉会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回上京来迎娶她,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婚约。 男人架在她脖颈上的剑锋丝毫未动,语气平静到近乎残忍,“以前,我确实有过一桩婚约。” “只是不过听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我本意。” 白茸呆住了。 “那,阿玉,这些年,你给我的那些信和礼物,难道也是假的?”白茸声音发颤,“还有我及笄的时候,你送我的那支玉簪……”她慌乱无措,去摸自己的发。可惜玉簪也被她宝贝地收了起来,藏在了梳妆台深处,没舍得带在身上。 小姐妹还打趣过,说他专挑她及笄的时候送玉簪,其实是在暗示那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白茸害羞地说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心里却是极欢喜的。 现在,告诉她,那么些年里,他对她的维护,对她的纵容,她生辰和年节时青鸟如约带来的便笺和礼物,全都是假的? 他淡漠地说,“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他甚至已记不太清。 白茸呆呆看着他清逸绝伦的面容。 这一刻,竟然生出了一种极为荒唐的感觉。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阿玉,而只是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男人。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这一刻,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虚假的。 阿玉要杀她? 她很茫然。 ……甚至骤然感觉一阵脱力。 那杀便杀吧。 也好。从小她便一直过着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身边没有一个人爱她。只有他会维护她,在意她的感受,给她准备独一份的礼物。 现在,到头来,他也要杀她。 她已经活得很疲惫了,死在他的剑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索性闭上了眼,少女眼睛已经完全哭肿了,眼皮是桃花一样的红,钻入洞窟的阳光在那排卷翘的睫上铺上了一层极为晦暗的金。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剑刃离开了她的脖颈。 “你太弱了,我不杀凡人。”他淡淡说,陡然归剑入鞘。 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眉目冰冷,“再过三年,希望你至少努力到筑基。到时候,再来葭月台找我。” 阿玉走了。 或者说,那个和阿玉很像的男人走了。 …… 白茸不知道在原地枯坐了多久,终于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她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差点摔倒,随即脸涨得通红。她几乎被折腾了一宿,没多少合眼的时候,此刻又累又疼。 她扶着墙,缓缓顺着流水往外走。 洞窟果然还有另外的出口,白茸一瘸一拐,艰难麻木地走出洞窟,才发现,天色竟然已经又将近昏黄。 天光渐晚,树影婆娑。 白茸凭着记忆,朝着自己之前采枯茅的方位找了回去。漆灵山地势极为复杂,她以前没走过夜路,都是趁着白天采药。 拖着麻木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在一处草丛找到了自己掉落的背篓。 背篓还未装满,她还得继续收集枯茅。 青岚宗对外门弟子的管教十分严格,戒律森严。每日弟子都有日课,进入炼气期后,便需定期领取宗门任务换取灵石,每月有考核,考核不合格的弟子会被削减月钱,或者被罚扫撒,太多不合格便会被劝退。 周身极为静谧,只听到淡淡风声和隐约虫鸣。 白茸找了一条干净的小溪,脱了衣服,把自己浸入了溪水中。 溪水蔓延而上,她忍不住瑟缩着,脸又红又白,闭目抬臂擦洗自己身体。她肌肤原本细薄,稍微一用力,便会留下看着触目惊心的痕迹。他是剑修,身体素质远非她能比,那晚对她又没多少怜惜,她身上都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阿玉? 她怎么也不相信,阿玉会这样对她。 沈桓玉从小性子便清冷寡言,见面的时候,对她也并没说过多少温柔亲近的话,他是个行动远大于言语的人。可是,白茸知道,他对她一直很好,心里是记挂着她的。 阿玉不是这样子的。 她告诉自己。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救命的浮木,白茸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男人可能确实不是沈桓玉。 只是一个长相相同的人罢了,只是恰好都有那样的玉佩,只是恰好还都在青岚宗修行。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反复给自己洗脑,来挽救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意识。 白茸不愿再低头多看一眼自己,连溪水里的倒影都不愿再看。 迅速洗完后,她用帕子绞干了一头漆黑的长发,她只穿着中衣,把外裳清洗了一下晾好。 疲惫如潮水一般涌上。 深秋山中寒露极重,她被冻得双唇发白,梦里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都蜷缩成了小小一团。 * 葭月台上的灯亮了一宿。 葭月台背靠寒石,这里并不是清珞峰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却算是清珞峰最特殊的一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住着的人是谁,因为他性子清冷不喜欢人接近,这里常年只有他一人独居。 沈长离选中此处,只是因为位置取得好,是青州二十四峰里,地势最高最为僻静的一处,且生着寒石,气温极低,旁人无法久留。 屋内陈设相当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正屋陈设着一张小几,旁边便是剑架,一柄散发着寒气,玄黑剑鞘的长剑正放置于此。 沈长离从漆灵山除妖归来后,便独自一人闭关了,谁也不见。 侧屋传来隐约的水声。他沐浴完,推开了门。 高挑的男人着一身白衣,湿漉漉的黑发垂在劲瘦有力的腰际。整个人,从头到尾近乎一尘不染。 香炉惯常熏着迦南,是他平日常用的香。沈长离五感极为敏锐。如今,他能嗅到自己身上迦南甘平清凛的味道里,已经混杂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幽微的蜜香,不知道是不是来自哪个女人。 屋内悬挂着一张青面獠牙的狰狞罗刹木面。面具旁,是一卷《灵飞经》的挂轴。 冰水刺骨的温度似乎还残余在肌肤上。他静坐了一会,伸手扯开了自己中衣,昏黄的灯光下,露出的肌肤紧实,有如冷玉。 他垂下长睫,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自己锁骨间,天突穴的位置。那里原本点着一颗灼目的朱砂痣,如血一般灼然,伴随他很久。 那一晚之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自他转修心法,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情丝和尘缘后,他忘了很多不重要的事情。 那个女人,便应也是其中之一。 沈长离天生性子便较常人寡淡,冷心冷性,心性坚定,在意的人或事极少。 这是他自己主动做出的选择,为了必须完成的事情。 沈长离这辈子行事从不后悔,不走回头路,做出的任何选择他都愿意承担后果,也从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后悔的地方。 修行一途,感情本只是迷障。 这次却意外中了妖花情毒,而且碰到了那个意外闯入的女人,发生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他闭目坐下,运气修行,驱赶掉心中不必要的杂念。 三年后,他便会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此事,这辈子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 翌日清晨,白茸背好背篓,继续拖着沉重的身体在草丛里找枯茅。 足足走了一整日。 第二日复又如此。 直到第三日,太阳西沉,背篓终于满了,白茸拖着麻木的双腿,背着背篓往出山口走去。 出山的隘口按惯例有弟子把守。 待再度看到隐绰人影的时候,白茸整个人身上力气才仿佛一下被抽走,腿脚都是软着的, 她迟钝地意识道,自己好像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了。 今日看守漆灵山大门的一个是白茸不认识的剑修弟子,穿着青袍,胸口绘着一柄小剑。 视线所及,她没见到任何其他出山的人。 白茸有些迷茫,那弟子见到她,神情却一变。 “这几日宗内下了禁令,漆灵山禁止任何人入内,你是何时进去的?“他不由分说攥住了白茸手腕,用力很大,白茸压根挣脱不动,手腕登时传来一阵剧痛,皮肤已经被他按出了淤青。 她唇动了动,声音是无力的微哑,“我是七日前进山采药的,没有听过禁止入内的消息。” “早给你们传音了,采药的弟子都已经早早出来了。”那弟子说,“你莫非要说,单没给你说?” 白茸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她轻声解释,“我没有传音符,所以没收到消息。” “你去戒律堂再说吧。“那弟子冷笑了声,叫几个小弟子把白茸带走。 那篮不值钱的枯茅被他轻蔑地随手丢在了地上,很快叫人踩得七零八落。 不多时,戒律堂匆匆赶来了几人,走在最前的是丹阳峰管理新弟子的教习长老孙净心。 孙净心神情很严厉,“这三日漆灵山都禁止入内,我们早在前日便下令封山了。白茸,你昨日为何听令不归?” 白茸面色苍白,“我不知道。” “我没有传音符,没有收到信号。”她此刻脑子一片空白,这句话几乎是被本能从嘴里拽出来的。 孙净心皱眉,“相里,这是怎么回事?你没给她传音符?” 进漆灵山必须携带传音符,这是宗门一直以来的规定。 相里泽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他在闭关修炼,刚忽然被叫出来,方才知道,白茸给他惹了个这样的大麻烦。 他神情神色变换,一咬牙,“我给师妹令符了,或许是她自己遗失了,便托说是没有。” 白茸难以置信,沙哑着声音说,“我没有。” “已经给你了。”相里泽脸色阴沉沉的,“白茸,你不要想推卸责任。” 漆灵山那么大,山内有些地方宗门都无法探到,只要他一口咬定给白茸了,宗里也不可能去翻遍漆灵山寻找那个那个不存在的传音符。 “你们说,怎么回事?”孙净心倒是也没有一口咬死,而是询问周围的几个弟子。 白茸认出来了,这几个人,就是之前和她一起进山的同期采药弟子,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李素茹,她此刻正满脸惊讶地看着她,见白茸在看她,便迅速的移开了视线。 天色阴沉沉,已到黄昏,西边飘来几朵积重的漆黑雨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牛毛细雨,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烟灰色的渺茫的雾里。 那些人纷纷摇头,“我不知道。” “我没有注意。” “应该是给了的吧,师兄都给我们令符了。” 李素茹低着头,错开了她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少女漆黑璀璨的眸子,在夕阳里,一分分黯淡了下去。 相里泽是丹阳峰的大师兄,天赋出众,也是如今众多外门弟子里最有机会冲击内门资格的一批。自然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入门不久,无依无靠,天赋极差的孤女得罪相里泽。 “白茸。”孙净心缓缓道,”你不认错,毫无意义,只会加重处罚。“ 白茸一声不吭。 雨水浸透了那身单薄的衣裳,紧贴在她清瘦的背脊上。 她整张脸毫无血色,神情却极为倔强。 她愿意因为违反宗规私留后山受罚。 但是没有的事情,她绝不可能认,便是把她打死也是如此。 双方僵持不下,孙净心正预备张口,门口匆匆跑入一位戒律堂的小弟子,低声告诉孙净心,“孙长老,我们堂主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缓步走入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的便是方才守山的剑修弟子李十阳。 中年男人说话声音微沉,“这便是那位私留漆灵山的弟子?” 来人是戒律堂主何文道,在场弟子和孙净心都立即朝他行礼。 何文道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跪伏地面的少女,“这位小友,漆灵山是我宗执管的禁地,山中栖息着无数危险的灵兽,有无数极为珍贵的灵药,随意说出一种,可能会惊起修真界惊涛骇浪。因此,何时进山,何时出山来,宗内都有严格的规定。” “你可知这几日山中为何要下禁令?因为漆灵山栖息着一株极为危险的千年曼陀罗妖花,为了除妖,这三日我们解开了山中禁制。而此花修为几乎相当于一位灵境后期的修士,而且极为擅使用不同的幻术引诱人心。除妖时从来都只允许一个修士在场,不然只会害人害己,造成严重后果,你擅自逗留山中,倘若遇到了此妖,也只有一个死。” “这次,你运气好,没遇到花妖。换下一次,可不一定会有如此侥幸。” 少女笔挺的背脊轻微晃动了一下。 深秋了,她灵力微弱,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衫,长长的黑发披散在颊侧,唇色和面颊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那么看来,那一株巨大的花,便应该是曼陀罗花了。 幻术。 原来,那晚的他是因为中了幻术,才会那般叫她?才会忽然对她有这样的亲近?那晚,她被他拥着,蜷缩在他怀里,第一次体验到他深藏在冰层底下,灼烈的热和侵略性。她颤抖着,又欢喜得想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被热烈的爱着。 到头来,不过是因为幻术。 雨水味道又苦又涩,她心一抽抽的痛着,冰冷的雨水顺着黑发缓缓流下。 “既然白茸没有话要辩驳了。”何文道轻描淡写道。 “那便先罚五十鞭吧。” 第四章 五十鞭? 四下鸦雀无声。 听起来似乎是个还算合理的处罚,只是一点皮肉之苦的教训,但是考虑到白茸压根没什么修为,身体又柔弱,这五十鞭……落在她身上,可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孙净心忍不住道,“何堂主,白茸入门不久,尚不熟悉宗规,也有我训导不周的责任。” 孙净心原本预备在内部处理了这件事情,罚白茸一些灵石,抄写宗规便完事了。不料那个剑修弟子却把何文道叫来了,何文道在宗内一贯有笑面虎之称,撞上了他,便是小事也会变成大事,不罚掉人一层皮不会罢休。 何文道瞥了他一眼,笑道,“久闻孙长老慈悲,爱护弟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不论有什么苦衷,白茸听令不归,私自逗留漆灵山都是事实。” “孙长老莫非想为了维护自己门下弟子破坏宗内规矩?”何文道笑眯眯说,“还是说,丹阳峰想要插手我戒律堂的事务呢?” 孙净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正僵持不下时。 一直跪伏在地,不言不语的白茸抬头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哑,“孙长老,不用因我为难。” 拜入青岚宗这几月,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灵根残缺,资质极差,毫无前途的弟子,可是孙净心没有歧视她,依旧像指导其他弟子一般给予她指导,也从未放松对她的要求。 生母早逝,父亲又不喜欢她,她自小就艰难地跟在嫡母身边讨生活,经常被一群兄姐欺负,得到的爱很少很少。 她对每一分待她的好都真诚地感怀在心。绝不愿因自己让对她好的人为难。 “白茸甘愿听从宗规受罚。”她形容狼狈,腰却挺得笔直,朝着孙净心的方向拜下,俯身恭敬地磕了三磕。 没想到她看起来柔弱毫无主见,性格却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何文道击掌道,“那此事便解决了。” “你来掌刑。”何文道交代身侧的李十阳。 李十阳正一脸得意,早知孙净心可能偏袒自己人,于是便去私下去叫来了堂主。 他已晋入了结丹期,修的火灵根,灵力雄浑,正克制白茸的木灵根。 他看这小修灵力几乎没有,脸蛋倒是长得漂亮,纤柔秀美,他很乐意掌刑,尤其想看她等下在他鞭下哭喊着求饶的模样。 啪。 第一鞭子落下,带着尖锐的风声,落在了少女细瘦的背脊上。 白茸一声不吭,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两鞭子……雨水将原本轻薄的衣衫打得透湿,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缓缓流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宛如血泪。 “你可认错?”李十阳倨傲地问。 “我留在禁地有错,但……我没有传音符,也没有收到出山的口令。”少女声音细如蚊蚋,她唇角已经流下鲜血,声音虚弱,却依旧一字一顿,极为清晰。 围观行刑的人都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小姑娘竟然会这般倔强。 随着环绕的人群越来越多。 不远处骤然传来一个女修清脆悦耳的声音,“哎呀,这是怎么了?” 白茸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她勉力抬头一看。 是个一身白衣的漂亮少女,衣裳绣着精致的纹样,一柄破日青剑,是青岚宗内门亲传剑修弟子才能用的标志。 她看起来和白茸差不多的年龄,气色极好,双颊白里透红,梳着精致的双环髻,发上簪着细碎的粉白珍珠,鹅蛋脸上有双顾盼流转的明媚漂亮的眼,周身溢满了少女的俏丽活泼。 只在她纤细的腰边悬着一把玄黑色剑鞘的长剑,剑鞘清冷古朴的造型与她满身粉白的轻俏颜色有些不相称。 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云靴停在了白茸身边。 “楚师姐今日怎么来这了?”一旁戒律堂弟子显然对这个女子很尊敬,“下雨了,这里路面很脏,莫脏了师姐的鞋。” “我来找何师叔请教几个问题呢。之前在练师兄的分光五行,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又找不到他人。”少女说话语调娇娇的,亲昵又讨人喜欢。 何文道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亲昵笑道,“你这丫头,你爹爹给你专找的合适剑谱不练,非要学他的,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沈长离的剑法很特别,如今到了他这样的修为,用的剑招已经大半都是自创,而且难度极高,他又是那样的性子,绝不可能与你讲解什么,整个青岚宗还没人得到过他亲自传授剑法的待遇。 楚挽璃撒娇道,“我就想学嘛。” 何文道笑着说,“那你找我也无用,不如多去找你师兄磨,找他撒娇去,他那种性子的人就吃这套。” 楚挽璃只是抿唇笑,似是默认了他这话,双颊绯红绯红的。 “这是新来的师妹吗?以前好像没见过,师妹是犯了什么错呀。”她好奇地看向地上的白茸。 李十阳挽着鞭子,忙说,“楚师姐,她违反了宗门律例,这几日私留漆灵山,还嘴硬不认错,非推脱说是因为相里师兄没给她传音符。” “师兄之前在那里除妖呢,那可不得了呀。”楚挽璃脸上笑容一下没了,皱眉道,“据说那花妖会用幻术,多个人进去便是多分危险。” 白茸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李十阳下鞭极重,鞭子里甚至压了一点灵力,就是想看她求饶,看她这五十鞭能扛到第几鞭。 几鞭下去,她此刻已经近乎脱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勉强维持住不倒下。 少女单薄细瘦,惨白的小脸儿,背脊全是血,瞧着极为凄惨可怜。 两人看上去差不多年龄。 楚挽璃看着,便又有些同情她了。 她年龄也不大,只是从小众星捧月,顺风顺水,谁都喜欢她,从没吃过苦。眼下见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少女被打成这样,忽然也觉得有些可怜。 虽然说可能妨碍到师兄除妖,她心里觉得也确实该被罚。 楚挽璃想了想,在她面前蹲下,悄声说,“师妹,你不要嘴犟,不然态度好些认个错。我和何师叔说说,少罚你一些,不然你这身体也吃不消呀。” 白茸咬着牙,一声不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李十阳执着鞭子,朝楚挽璃笑道,“她嘴硬着呢,师姐心善,只是在这种人身上花费心思不值得。师姐,站远一点,小心我误伤了你。” 他预备继续,还没举起手,身边楚挽璃却忽然惊喜叫了一声,“师兄,你怎么来了?” 星斗被云层覆盖,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降了下去,山峰上朦胧的轻雨已经化为了细碎的雪籽,从天空深处飞旋而下。 顺着这一声,周围弟子都刷刷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有道身着青衣的修长人影逐渐走近,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长离如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可以由着自己心情任意随意驱使改变天气的地步。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有了突破,周身气息变得更为内敛精纯。 修行,便是要将自己的灵气与天地化而为一,我为天地,天地为我,领悟此道,离破境飞升,便也已不剩多远了。 何文道心里禁不住涌起克制不住的赞叹。 他甚至还那样年轻,确实是青岚宗从未有过的惊才绝艳的天才,担得起青州第一剑的称号。 沈长离今日也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分明是剑修统一的制式,因为人实在出色,这般简单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说不出的丰神如玉,清越出挑。 戒律堂的人都傻眼了,不知道今日这儿怎会这般热闹,不过是处理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而已,内门的大神这样一尊又一尊的来。 白茸勉强睁开了眼,旋即又闭上。 是那个她眼下最不想看到的人。 何文道神态迅速变化,慈眉善目道,“沈师侄怎么来了?” 现场如此混乱,沈长离神情却依旧平静,仿若置身事外。 他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淡漠感,“那株妖花的尸体被我不慎毁了,今日来领罪。” 高阶曼陀罗花妖的尸体是不可多得的珍贵高阶药材,那日被他外泄的灵力毁得干干净净,尸体连同妖丹都化为了齑粉。 白茸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明白自己此前还在期待什么。 那个女人跪在地上,眼圈又是红着的。 他隐隐皱眉,她好像特别爱哭,水做的一样,他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含着泪的大大的眼,那日在他身下,也是这样看着他。 如今她样子极为凄惨,一张瘦得几乎只有巴掌大的脸围在深鸦青色的长发中,苍白如纸。 她穿的还是那身白衣,青岚宗底层弟子的练功服,被他失控撕坏的地方被笨手笨脚地打了几个结。袖下露出的细弱洁白的手腕上多了几圈重重的新鲜青色淤肿,纤瘦的背脊上满是鞭痕,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支离。 此刻应是疼厉害了,却依旧倔强。 他心里陡然而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快。 “师侄说笑了。”何文道笑道,“能除掉那个妖物便已是大功一件,尸体毁了便毁了吧。” 他哪里有能罚沈长离的资格。便是要罚,整个青岚宗,估计也没几人能罚得了他。 “师兄,你去哪了,这几日我找你好久呢。”那边楚挽璃站起身,眼睛都亮了。 她和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快,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还有一点小小的撒娇一样的抱怨。 楚挽璃注意到,他刚看了地上那个满身狼藉的少女一眼。 沈长离极少,甚至可以说从不会将把自己的注意分给不相干的人。 “这是哥哥的熟人吗?”楚挽璃压下脸上划过的不快,骤然改变了称呼,笑着说,“哥哥在哪里认识了这样可爱的小师妹呀?” 楚挽璃几岁的时候便认识沈长离了,他出身凡间,并非来自修仙世家,却是被爹爹亲自领入宗的,极为重视。 他性子清冷寡言,一天下来,和旁人说不了几句话。便是和他自小认识的楚挽璃,也只是在他这偶尔能多得几句回答的关系。 沈长离自小模样便生得漂亮,天赋又极高。楚挽璃什么都喜欢最好的,男人自然也是。沈长离无论是容貌还是修为,都堪称她遇到过的男人里的翘楚,除去性子寡淡不近人情,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缺点。 沈长离顿了一下,“不认识。” 他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这个女人自称他的未婚妻,他记得自己在凡尘确实有过一桩指腹为婚的婚约,却对她丝毫没有印象,他自小便在青岚宗修行,想必是压根从未见过。 沈长离一直觉得这样的婚约只是笑话,这世上谁能压他娶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 不认识…… 白茸重重咬住着自己的唇。 眼前这对男女并肩而立,都是绮年玉貌,男人清冷挺拔有如清辉玉树,少女众星捧月,娇俏可人,一瞬间,竟然,显得那么的……相称。似乎他身边,本该站着的,便是这样耀眼的人。 而她跪在泥水里,满身是血,卑微狼狈。 白茸闭上了眼,倔强地一眼都不愿再多看他们。 “十阳,你继续。”何文道示意李十阳继续挥鞭。 李十阳再度高高扬起鞭—— 白茸死死闭着眼,咬着唇,等着下一刻的剧痛落在身上。 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那一鞭,没有落下。 李十阳有点磕巴,“沈,沈师兄?”他不知道沈长离为何忽然毫无征兆地阻止他下鞭,而且也没怎么刻意压制力量,他被他的灵气慑得面容疼得有些扭曲。 沈长离说,“那日,她身上没有令符气息。” 白茸猛然抬头。 她对上了他那双狭长的凤眼,眼周簇着浓长的睫,像波清敛凌冽的寒玉湖。 那绝对不是以前的阿玉看她的眼神。 他看着她,只是像看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那双漂亮的眼里没有轻视,也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对自己毫无关系的弱者高高在上的漠视。 青岚宗的传音符靠的是一种栖身令符里,叫青蠹蛾的灵虫。 一个修为足够,五感敏锐的修士,完全可以感应到令符里的灵虫甚至灵虫存在过的气息。 现场陡然安静了。 以沈长离的身份和修为,他说出来的话,没人能视而不见。然而众人心中,此刻更多的是疑惑—— “哥哥,你在漆灵山遇到她了?”楚挽璃已经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问。 第五章 沈长离答,“遇到了。” 跪伏地面的白茸身体颤了颤。 ——可是,说完这句后,他便再没有要多加解释的意思了。 楚挽璃熟悉他性格,知道再问也无用了。 楚挽璃只能仰脸,朝他甜甜笑,“那哥哥,你没受伤吧?我是怕她被那妖花影响,伤到你。” 这话其实旁人听起来有点天真好笑。妖花再厉害,能控制一个炼气期都没有的小修伤到沈长离? 他淡淡说,“你顾好你自己便是。” 楚挽璃得了这话,眸子一下亮了,她蹦蹦跳跳,复又取下自己腰间剑鞘,迫不及待举到他面前,那古朴玄黑的剑鞘,原和沈长离配剑的剑鞘形制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他的是夔龙章,她的是与之相对的夔凤纹样。 “哥哥,你看,我现在能顾好自己啦,这是我找爹爹新做的剑鞘,最近我开始在剑馆学剑式了。你又找不到人,不来教我,我就先找爹爹选剑锻剑鞘了,又碰巧有这样合适的玄铁。”楚挽璃说,“爹爹都说,我运气太好了。” 沈长离瞥了一眼,随意道,“运气是很好。”寒玄铁产量极低,百年难遇。 楚挽璃笑容满面,适才的不快都没了,整个人都像是一朵沐浴了雨露的小花。 他们说话未曾避讳,也不可能避讳什么。 白茸紧紧咬着下唇,心里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悲伤。 哥哥……她从未这般亲密地称呼过他。 原来,这么多年,他在青岚宗,也有一个这样亲密的女孩。甚至他陪她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么些年,沈桓玉也像保护她一样,保护这个女孩子吗?也会给她擦眼泪,给她准备玉簪当及笄礼物吗? 她曾以为的独一份的待遇,都是假的。 …… “相里。”孙净心严厉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相里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原本以为白茸无依无靠,实力弱性格软,是个标准的好捏软柿子,怎么也想不到,沈长离会现面并插手这件事情。 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假设她真和沈长离有什么渊源,这些人怎么可能冒着开罪他的风险来继续处罚白茸? 李十阳正待在一旁,恰巧对上了沈长离冰冷的眼瞳。他只是垂眸,淡淡扫了眼他执鞭的那只手。不知为何,李十阳的背脊竟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沈长离复又挪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他倒像是劫后余生了一遭。 人群中,骤然有个剑修小弟子细声细气开口,“那日,我好像确实是听到了,相里师兄有说传音符不够了,所以没给师妹,叫她自己见机行事。” 第一个人开了口,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便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口,证明当天,确实是听到了相里泽如此对白茸说。甚至包括李素茹,她说她那时就在白茸身边,确实听到了。 另外一位丹阳峰仓管弟子说道,“我也记得,那日相里师兄取走的传音符数量不对,确实是少了一个,我还有记录。”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了。 孙净心紧拧的眉头舒缓了一下,旋即又拧起,“相里,你作为我丹阳峰的大师兄,非但对晚辈毫无爱护之心,行事竟如此卑下,玩忽职守,还诬陷师妹,你,你可还有半点正道人的慈悲和剑修的风骨?” “师父。”相里泽扑通跪倒在地,已经落泪下来,“弟子只是太沉迷修行,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便,便……” 孙净心一咬牙,“今天先责五十鞭,罚灵石一百,禁闭一月。并此后,剥夺相里泽五年内参加宗门大比和进入内门的资格。” 相里泽脸色煞白,呐喊道,“师父!“ 他岁数已经不小,天赋也不是最拔尖的一批,一直在结丹期难以突破,他只有这次机会了,只有现在进入内门,用内门的资源继续修炼,他这辈子才还有前程。 何文道公正地说,“那便按孙长老的法子办吧,不然,白茸着实冤枉,此事也会寒了我们新入门弟子的心呐。” 雨继续下着。 暮色四合,天野苍茫,丹阳峰的大半都被笼在这青灰色,如梦似幻的烟幕里。 沈长离便站在这暮色的一角。 眉眼说不出的清绝,一身干净青衣,漠然皎于人群。 这些喜怒悲欢,于他都不过过眼烟云。 大局已定。 何文道正准备开口,安抚一下白茸。 白茸纤弱的身子陡然歪了一下,雨水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她就这样,歪歪斜斜,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站得近的一个小弟子上去查看了一番,小声说,“她昏过去了,应是脱力了……” 那晚她一宿没睡,此后情绪波动极大,骤喜骤悲,连番劳累,未进水米,还被鞭笞。 能撑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 见到白茸骤然昏倒,楚挽璃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不自觉便去看沈长离神色。 她心里松了松。 他并不见得多紧张,依旧淡漠,甚至没多看一眼,已经唤出灼霜华,预备回葭月台了。 “哎,哥哥,你等等我呀。”楚挽璃忙追上去。 她刚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虽然灵力低微,装束简朴,但一张脸是极漂亮的,即使在修士里也算得上是很出挑,毫无浊气,我见犹怜,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来。 好在,沈长离并不吃这套。 她了解沈长离的性格,再美,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 爹爹给她偷偷透了口风。她知道,沈长离如今已经改修了心法,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情丝,放弃了一切尘缘。 他忘了很多事情,也忘了很多不必要的感情。 爹爹也说过,他那样的男人,是绝不可能耽溺于小情小爱的。他身上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叫她知足。他对她这般,已经很好了。 她从小便喜欢随在沈长离身后,只要他在场,她就要霸占他身边的所有位置。 即使他像块捂不热的冰,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的好。 * 白茸皱着眉,梦里还在呻|吟。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什么都有。 一下梦到以前,一个夏日,阿玉回京来看她,清俊利落的高个少年站在院落阑珊的树影里,默默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她午睡起床。 等见到她了,他见她发上的寒玉簪,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沉沉看着她,看了很久,白茸被他那样的视线看得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他陡然又从身后拎出了只白毛碧瞳的波斯猫儿,问她喜不喜欢,不喜欢他便去换别的她喜欢的。 白茸红着脸。只想说,她不需要礼物,她最喜欢的,便是他可以多留在身边陪陪她,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一下又梦到那晚石窟里,她被他紧拥在怀,男人灼灼吮吻过她的耳垂和脖颈,弄得她直哭。 最后又梦到,他的剑刃压在她的脖颈上,居高临下,冷冷地问,你是谁? 白茸半夜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烧。 身上创口火烧火燎,她缩成一团,把整床薄薄的被子都拉裹在了自己身上。 她体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股极为强大精纯的陌生力量,寒气无法控制地从内往外冒出,她浑身都结霜了,人却又还在高烧,俨然冰火两重天,逼得她在梦里不住呻|吟。 白茸的灵根不纯,经脉也阻塞不通。 经脉不通,是阻碍她正常修行,进入炼气期最大的障碍。 那股强大的灵气试图在她体内小周天运行,白茸经脉阻塞,它却没容情,不通便横冲直撞,定要将她的经脉撞开来,白茸脆弱的肉|体哪里是这股力量的对手,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好在,她如今身体极度虚弱,痛觉都比平时迟钝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清晨温徇的阳光透过碧纱窗落入了室内。 白茸恍恍惚惚睁开眼。 折磨了她一整宿的剧痛似乎没了。 她身体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太多,身子骨似都轻盈了许多,有道极为充沛的力量在体内游走,像是一条徜徉流淌的潺潺小溪。 她感觉从未有过的好,察觉到自己灵气竟然能在经脉运行后,白茸又惊又喜。 只要经脉通了,是不是就说明,她可以正常修炼了! 是因为吃了一顿鞭子吗?才有这样因祸得福的宝贵机会? 对了,她眨巴了一下眼,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这处屋子临水,室内陈设简单雅致,碧纱窗外是一泓干净的碧水,似乎不是丹阳峰的景色。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白茸看到一个白衣男子修长高挑的身影,整个人顿时都僵住了,随即,便是开始无法克制的发抖。 好在,视线聚焦之后,她才看明白,颤抖缓缓止住了——还好,不是他。 他是剑修,身形利落凛冽。 而这个白衣男人脸上带着轻微的病容,步伐也缓慢些。 模样更是完全不同,这个男子单眼皮,五官温文,手里持着一个药钵,里面是正在研磨的青黑色的药草泥,这一块空气中似也盈满了清苦的药草香。 白茸手指捏着被子,浑身紧绷还没卸下。 男子停下捣药的手,朝她温柔一笑,“这儿是丹柏峰的医馆,是孙长老托人送你来的。让你在这儿养伤。” 这小姑娘听了这话,那双大而乌黑的桃花眼便缓慢地眨了一下,旋即仰脸看着他。 他弯腰,笑着问,“背上的伤感觉如何,还疼吗?” 白茸稍微用力了一下,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了,都是些不碍事的轻微疼痛。 “这里是丹柏峰的医馆。你已经睡了三天了,给你用了一些特制的金创丹。放心吧,好了之后不会留疤。” 这个年龄的少女总是爱美的,即便不影响修炼,但是定然还是不想让自己后背留下那么丑陋的伤痕。 白茸紧绷着的细瘦的肩悄然松弛了下来。 她从小是个很记得别人好的人。 “谢谢你。”她小声说,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一下涨得通红,“可是,我,我没有带灵石。” “请问,这个药,要多少灵石呀?” 她以前在白府的时候几乎不花钱,离开家后,也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修士之间流通的货币是灵石,除去下山做任务的时候还偶尔会用到人间的货币,平日交流都是灵石。 白茸修为低,自是接不到什么任务,所以来了青岚宗几个月,住的是最破的屋子,吃穿也是最差的的一档。 总而言之,便是很穷,勉强维持在不饿死的地步。 她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医馆的规矩,治疗用的丹药都是需要自己掏灵石的,这种疗效的金创丹绝不可能便宜。 男子双目弯成了温柔的月亮,“这丹药也不贵,五十灵石一枚,一共给你用了三枚。” 白茸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天啊!那不一共是一百五十灵石?按现在她的月例,她需要不吃不喝十年才能还得起。 ……白茸绝望了,她骤然想起。 刚入门不久的时候,有同门看到了她发上的寒玉簪,便提出要拿五百个灵石和她换,白茸被这天文数字吓了一跳,但是那是阿玉送她的及笄礼,她怎么可能拿出去换灵石,便坚定拒绝了。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想起了那一枚被她宝贝地藏在匣子最深处的玉簪。 沈桓玉如今已经不认识她了。又或许,他也没有变,以前他对她的那些好,不过只是谁都有的,指腹为婚的婚约也不过是父母之命,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她声音发涩,“可以,再,再宽宥几……” 温濯浅浅笑了,“刚忘了与你说,卖普通人是五十灵石一枚。但你是孙长老刻意交待过的,不收钱。我叫温濯,是丹柏峰的医修,比你早入门几年,姑且算你师兄吧。” 啊,所以说,刚,刚是与她开玩笑的? 见她那么呆,温濯笑意扩散,忽然有点儿想揉揉她毛茸茸的黑发,还是克制住了,温声耐心说,“嗯,确实不收钱。” 白茸眨巴眨巴眼睛。 “谢谢你。”她眉目一下舒展开了,小声说,“温,温师兄。” 她立马急急地说,“谢谢你们对我这么好。等,等之后,我变厉害了,我现在可以修行了!我可以给你们采药,做工,帮忙。” “不急,现在养伤要紧。”温濯笑着说,“饿坏了吧,我叫人先给你送些饭食来。” 高阶修士自能辟谷,白茸显然还完全不到这份上。 她露出的白嫩脖颈上有个没消退的痕迹,温濯视线扫过,又移开了。 昨晚,见她那么痛苦,他本想放出自己的一缕灵力进白茸身体替她缓和,刚进入,便被一股极为强横的力量给弹了出来。这股力量散发着寒意,盘踞在白茸的丹田之中,杜绝任何外力入体,不知是哪个男修留下的,如此精纯,应还是元/阳。 白茸丝毫不觉这些。她拿着瓷勺,在认真喝粥,显然饿坏了,喝得极快,红润的唇角沾上了米粒都不觉。 桃花眼小脸蛋,长睫毛弯弯的,性子又像一张白纸,天真乖纯,极惹人怜,温濯瞧着,唇角忍不住浮上笑意。 他想到昨日她背上那些鞭伤。 如此招人喜欢的小姑娘,那道侣,怎会忍心看她被伤到这种地步的。 第六章 白茸这辈子好像还从来没有这饿过。 吃到一半,医馆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一身天青色襦裙的女子,黑发用一根木簪利落盘起,女子抱着一筐水蓝色灵果进屋,嘴里正抱怨,“刚又来拉来了三四个昏的,一个个都是武疯子,我们这都要住不下了——哟,瓷娃娃醒了呀。” 白茸这才从碗里抬头,迷茫地看向女子方向。 是,是在叫她吗? 女子已经很自来熟地在她床边坐下了。见她恢复得很好,脸蛋白里透红,比刚被送来时面如金纸的模样好太多。 祝明决掏出一条手帕,给她把唇边饭粒擦了,忍不住又顺手在少女雪白细腻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亲昵道,“可算醒了,你来了三天,一直高烧不退。” 温濯在一旁笑,“人才刚醒,你可别又吓到她了。” “她叫祝明决,也是我们峰的医修。”他给白茸介绍,“这几日,主要是她照顾的你。” 他毕竟是个男子,换衣服换药这些私密的事情还是不太方便。 白茸脸被捂得红红的,小声说,“这几日,麻烦师姐了。” “不麻烦。”祝明决大大咧咧。 “戒律堂那些人也是越来越过分了。”祝明决说,“自从换了堂主,那里便成了他们内门的一言堂,行事也丝毫不讲道理,就是看谁拳头硬。” 她从温濯那里听了些大概,知道这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是因为被随口栽赃,才无故吃了这顿鞭子,伤这么厉害,心里对她也很是同情。 白茸心里暖融融,鼻尖又有些发酸。 离家后她饱尝人世艰辛,来了青岚宗后,遇到的也几乎全都是坏事。陡然遇到这样的好意,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祝明决又道,“你应还是刚入门的小修士,还没选方向吧。我听温濯说,你也是木灵根,那不如以之后来我们峰当医修?至少可以保证不被欺负,吃得饱穿得暖。” 温濯颔首确认,“确是木灵根。” 虽然无法详细探查,但是根据白茸散发出来的气息,他能感觉到同类的气息,是很温润的木灵根。只是离得近了,却又觉得隐隐散发着寒气,应是因为她体内那股霸道的外来灵力。 冰灵根是水灵根变异而来的,极为稀少。青岚宗这些年最出名的冰灵根修士便是沈长离,只是这件事显然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干系。整个青岚宗,还没人能有本事这么鞭笞沈长离的道侣。 白茸咬着唇。 骤然想到那天晚上,他对她说的话。 说她太弱,不值得杀。等她三年,希望她至少能到筑基。 她又想到那日,那个站在他身侧的少女,以及少女背后的那把长剑。 白茸放下了勺子,一双眸子清亮澄澈,轻声却坚决说,“我想修剑。” “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她抿着唇,纤瘦的背脊不自觉地已然挺直。 温濯和祝明决都愣住了。 温濯首先笑道,“志向很高。也是,和我们一起终日缩在这小小医馆终究没趣。既是来了青岚宗,那自然便是得修剑,多去见见外面的四方天地,大好河山。” 祝明决也笑了,拍了拍她的小脸蛋,“那师妹可得加油了,剑修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青岚宗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剑修,要求很高。 “你首先得在炼气期便通过控灵测试。”祝明决说。 “其次,还得找剑法老师练剑,要通过剑馆的考核。”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茸,玩笑道,“就师妹这小胳膊小腿,以后可得吃一番苦头了。” “最后,还得去剑阁挑本命剑,假设没剑选中你,那便只自己随意去买一把拿着了,那自然也算不得真正的剑修。而且——剑修花销可大了,以后可多地方要花灵石了。” 白茸认真听着,把这些都默默记在了心里,暗中下定了决心。 她看似温软,其实性子非常执拗,做事一根筋,认准了什么,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白茸在医馆养伤这些日子。温濯每日都会过来三次,看她的身体状况,问她饭菜可符合胃口,偶尔也和她聊聊天。 温濯身体不好,久居丹柏峰极少外出,骤然遇到一个这样清新的小姑娘。医馆无事的时候,他便很喜欢过来与她说话,看她一些新奇的反应都觉得极为可爱。 温濯性子温柔细致,白茸和他慢慢熟了,也不怕生了,话也越来越多。 以前,她内向,极为依赖沈桓玉,他也纵容她这般。她有事,只要带信告诉他便好,他都会想法子替她办好,不需要找别人。白茸以前极少和其他异性有过什么接触。 祝明决很忙,每日风风火火,来得较少,只是换绷带换药这事还都是由祝明决来的。 白茸没有带衣物来。她之前那件弟子服,祝明决说破成那样,又弄脏了,已经给她扔了。 这一日,她身体终于差不多养好了,要回丹阳峰了。 祝明决便找了套新衣服给白茸。 是一套粉白的齐胸襦裙,浅粉的半臂,下裙点缀着浅金线钩织而成的花蝶纹,特别适合白茸。 祝明决又给她梳了个双丫髻,系好丝绦,双目发亮,立马叫温濯来看,“师兄,你看,师妹多好看,太漂亮了。” 温濯上下打量她,只是笑,“确是十分合适。” 白茸也有些羞赧。离家之后,她便很少打扮了,都穿的灰扑扑的。 只是……她手指抚摸到自己衣裙,陡然想到了那日那个白衣的女孩子,眸子不自觉已经黯淡了下来。 白茸与祝明决和温濯道谢道别。 温濯一直送她到了丹柏峰山脚,“以后,没事记得多来看看师兄就行了,不用说什么谢。” 他弯腰,和她视线平齐,朝她温柔一笑,“师兄等绒绒练好了剑,成了厉害的剑修,便带师兄下山看看,去游历四方。” 白茸重重点头,认真许诺,“好。”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白茸回到了丹阳峰自己的住处。 她回屋子收拾物品,将夔龙玉佩和寒玉簪从匣子里翻了出来。 事情既已如此,那么这些物品,她也得选个时候还给他。 她如今事情很多,白茸忙忙碌碌,周围弟子看她的眼光却都很异样。 白茸那日在戒律堂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而且流传版本极多,乱七八糟,不一而足。 “哎,绒绒,你真和沈师兄认识啊?他那日为什么要替你说话?”李素茹忍不住来找她。她第一次发现,白茸竟然长得那么漂亮,稍微装扮一下,半点不输宗内出了名的美人楚挽璃。 沈师兄不是挽璃仙子未来的道侣吗。虽然没有公开,但是在青岚宗,这是所有人都几乎默认的事实了。 李素茹心里有点琢磨不透,白茸再漂亮,没背景修为又那么弱,怎么看也配不上沈长离。 如今白茸已经接受这个之前一直抗拒的事实了。 沈桓玉便是沈长离。或者说,在青岚宗,没有沈桓玉,只有沈长离。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名满天下,身边也有美人相伴。 那时,他看来也不是替她说话,只是单纯不喜别人撒谎,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白茸平静地说,“曾以为认识。” 留下满脸茫然的李素茹和一堆吃瓜弟子。 以为认识是什么意思?认识还能以为的? * 一匹白马星夜兼程,翻山越岭,终于赶到青州。 青岚宗位于连绵的青州二十四峰上,云环雾绕,离京畿路途遥远,一路极为艰险,常人这样快速往来一趟,少不得得累死一两匹良驹。 差人将那封着金漆的书信递给楚复远,语气极为恭敬,“京中近日恐有变故,还望楚掌门知会公子一声,定将这份信件亲手交予他。” 是从上京千里迢迢过来,给沈长离的书信。 楚复远一段时间没见到自己这个弟子。此番一见,他感觉到他身上越发精进的修为,只能在内心不住赞叹,他还这样年轻,竟离渡雷劫,突破大乘已只有一步之遥,堪称楚复远这么多年见过的最为惊才绝艳的修士。 楚复远将信件推给他,和颜悦色道,“你家人,似是希望你近期可以回京一趟。” 沈长离撕开信封。读完后,纸张卷起火舌,已经顷刻燃为了灰烬。 他垂目,“这辈子,我不会再踏入上京一步。” “既行此路,绝不反悔。”他语气平静,眉眼里却透出几分沉沉的厌倦来。 人间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权柄地位,于他而言,都是过眼烟云。 楚复远知道自己这个弟子,看似清冷,性子其实极为偏执决绝,又绝顶高傲。 自从两年前他回了一次上京后,回来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也是在那之后,他才决定转修心法,彻底斩断尘缘,从此,修为精进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如今,他整个人气质和之前都大不相同,像冰,也像剑。 其实,这些年里,楚复远是动过想法的。 他只有楚挽璃一个女儿,沈长离前途不可限量。楚复远也是男人,他知道,对于沈长离这样的男人而言,感情永远只会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就算他不爱楚挽璃,也不会爱别的女人,比起一些沾花惹草的男人,无疑是好多了。 楚挽璃天赋极佳,是极为纯粹的金灵根,只是因为太贪玩修行不够努力,所以如今境界不高。等到她晋入筑基后,倘能和沈长离合籍,和他这种级别的修士双修,对女方收益无疑是极大的。 之前,他暗示过沈长离此事,他说自己已有婚约。 楚复远一问,竟是在凡间的一桩婚约。于是楚复远只能遗憾不再提。 可如今,他既已主动斩断了尘缘,那桩婚事自然便也不算数了。 他知沈长离性情,对这些事情都看得极淡,倘不是早有了那桩婚约,也不一定会拒绝娶楚挽璃。 楚复远便笑着与他说,“近日,挽挽闹着非要学剑,她性子顽劣,剑馆老师成日和我诉苦,说是压根管不住她。她自小便只服你一个,你倘若近日得空,便去剑馆指导她一二?” 沈长离淡淡道,“得空便去。” 他回到葭月台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 漫天寒星凛冽,他平缓了一下呼吸,褪下衣衫,将自己浸入了池内。 葭月台上的寒厌池,正中是一块来自北川的万年不融冰,名唤寒石。寒石极为珍贵,对修士炼气大有裨益,对凡人有驻颜安神之效,对尸身能保不腐不朽。 而这块完璧之玉却缺了一块,而且是缺在正中心的位置。 沈长离每次见到都会皱眉。他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灼霜华留下的剑痕,灼霜华不可能听从他人调遣,只可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以前的他是疯了是吧?他也不记得,这块凿下的寒玉被用作了什么。 那日从漆灵山回来后,他每晚都会在寒池修行。 他宽阔的肩上有一个未褪去的浅浅咬痕,看到那里,男人薄红的唇不自觉微抿起。 她那种修为,原本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那晚,他卸下了灵力。那个女人受不住,哭惨了,却直到最后方才神志不清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这种肮脏不堪的事情,她竟然能从中得到快乐。 他闭目运气调息。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他迟早会杀了她,以正道心。 待沈长离穿好衣服,随手用发带束起黑发,从寒池中起身。此时,已经近乎天光大亮。 第七章 试灵阁的队伍排得很长,终于轮到白茸,检定的长老叫她将手掌贴近灵石,将灵力输入。 白茸的灵气是温润的青色,夹杂着一丝极为浅淡的银白。 白茸极为紧张,等检定长老仔细端详了灵石一番,宣布,“炼气中期。” “恭喜。”那长老面色和煦,“以后,你就也是我青岚宗正式的修士了。”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剑馆,丹屋等地,也可以接取任务下山,而不是只能再做采药打扫这样底层的事情了。 白茸拿着雕刻着自己名字的令牌,走出试灵阁时,方还觉得像做梦一般。 那日意外冲开经脉阻隔后,白茸回到丹阳峰,便一直昼夜不停地修炼,运转灵气。今天终于通过了考核,她只觉得心里大块大石头落了地。 “绒绒,测试完了么,结果如何?”白茸的包袱里有什么物事忽然动了动,随即,传出了青年男子温纯的声音。 白茸手忙脚乱,把小小的竹人从包袱里扒拉了出来。 她面颊被初冬的寒风刮得微红,眸子却极亮,“师兄,我通过鉴灵啦,炼气中期,明日开始,就要正式去剑馆上课了……谢谢你。” 去剑馆的束脩是温濯借予她的。 白茸坚决又郑重给他写了一张欠条,说不写的话她便不收,弄得他哭笑不得。 竹人偶是温濯前几日送她的,因为丹阳峰和丹柏峰毕竟隔着些距离,她又无法御剑,往来实在不方便。于是,温濯便给她做了这个传音用的竹人偶,白茸如今也步入炼气期了,有灵力,便可以用修士之间联络的法宝了。 温濯声音里含了一点笑意,“你觉得高兴便好,明日去了,不要太刻苦了,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他又说,“过几日,等医馆不忙了,师兄来剑馆看看你练剑。” 白茸身体里那股灵气的事情,温濯没对她提起过。目前看来,那气应该还完全未被她炼化,不然,测试结果不可能只是炼气中期。只是白茸自己不说,温濯便也只当不知道了。 青岚宗唯一的剑馆设在清嘉峰,离丹阳峰有些距离,白茸每日卯时便起床,早早赶去剑馆习剑。 给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授课的老师是个叫韩良的结丹期剑修。 一开始并没有直接给他们摸剑,而是练身法,站位,眼法。 一连上了一月,都依旧是这些。 一月后终于开始让他们碰剑了。却也不是真剑,只是木头做的小剑,剑招也就最基本的挽花和腾挪提撩,和那些出名的剑修出手劈山开石的灵通实在差太多了,有些弟子便有些怨言,觉得太简单。 韩良喷着酒气,把这些人毫不留情骂了一顿,说他们不要以为拿了把木头剑就能当沈长离了。说人家在他们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替宗门在九州剑比上夺魁,剑下亡魂都早不知几何。他们以后能杀个一百岁的妖都算大出息了,把那群小弟子骂得直缩脖子。 练了一上午,白茸正擦着额上汗水,预备自己再加练一下。旁边一个本愁眉苦脸的小姑娘对她一脸赞叹地竖起大拇指,“你真有毅力,不怕疼么?” 看她细嫩的手指都磨出血泡来了,也一点都不觉得疼一样。 白茸有些不好意思,把手缩回了袖子里,“好像……也不是很疼。” 她以前性子虽内向腼腆,但实际怕疼还爱哭,尤其在沈桓玉面前,眼泪流不干一样,一点委屈都可以鼻酸。可是,从上京来青岚宗这一路,已经把她的娇气都磨完了,如今她更是知道了,她已经只有自己了。他早已经不在乎她了。 “你以前难道练过剑啊?进步好快。”戴墨云嘀咕,“而且,怎么可能不疼啊!” 白茸看着手里的小木剑,唇不自觉抿起。 她陡然想起。其实,这不算她第一次摸剑。 几年前一次七夕,阿玉难得回京待了一个月。 某日白茸与他一起从百味坊回来,她最喜欢吃那处卖的蜜煎樱桃,不知为何,每次阿玉给她带来的蜜煎樱桃口感总是特别好,淋着的乳酪都是冰凉凉的。回来路上,两人路过演武场,正巧有几个少年正那处习剑,其中一个舞剑姿态十分飘逸,周围围了一小群看得来劲的喝彩观众。 白茸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在人群中驻足观看。 阿玉倚在树边静静等她,没参与,也没评价。白茸看得有些入迷,忍不住扭头对他说,“阿玉,你看他们好厉害呀。” 沈桓玉原本阖眼安静地在闭目养神,睁眼问她,“你喜欢?” 在阿玉面前说喜欢别人好像……不太好。 白茸于是小声说,“还好。” 说是这么说,却忍不住还是多看了几眼。她体弱,上京最近时兴起了一股女子习武的风潮。她其实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又实在觉得自己和这些舞刀弄剑的事情差太远。 沈桓玉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来。 “我会一些。”他说,“你想学,我便教你。” 阿玉竟然会剑吗?白茸以前从不知。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料翌日,沈桓玉竟然真的还记得这件事情,早早便过来找她,给她带来了一把轻巧的小竹剑,从最基本的起手式开始教她。 白茸压根不会拿剑,姿势也乱七八糟。 他不急不躁,手很自然地覆了过来,纠正她的姿势。 少年指骨生得纤长,比她的手大了一圈,冰凉凉的,指腹有一层硬硬的茧。刚触碰到他的手指,白茸已经闪电般抽回了自己手,她抬眸,却正巧对上了他深浓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他的手还没抽回来,依旧停在那处——白茸已经骤然红了脸,转身急急走了,嗫嚅着说不学了。 沈桓玉并没有强求。他其实很惯着她的性子,一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这件事情就当过去了。 时过境迁。 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 白茸眼眶微热,笑意却又骤然苦涩。 会一些剑法……青州的负雪剑仙沈长离。 或许,这么多年,她确实从未真的认识这个人过。 这一日,剑馆格外热闹一些。白茸和戴墨云正坐在一起休息,她在喝水,戴墨云在狼吞虎咽一块栗子糕,门外忽然进来了一群人。 白茸看到为首的那个姑娘,一下僵住了。 青岚宗就一个剑馆,内门外门弟子都是在此处习剑,只是授课老师水平显然不同。 楚挽璃今日依旧一身白衣,腰间挂着那把玄色剑鞘,身后簇拥着好几个内门弟子,她正笑意嫣然与他们说话。 “哇,今日挽璃仙子也来了呀。”戴墨云倒是对内门外门的不同待遇没什么多的感想,只背地里说内门弟子的老师不喝酒,身上没酒气,比韩良好。 白茸低着头,权当没看见。 楚挽璃自二人面前路过时,却停了下脚步,“哎,你是不是那日的那个……白茸,白姑娘?你也来剑馆学剑了?” “我叫楚挽璃。”她笑起来很甜,自然大方,脸上没有半点阴霾。 白茸抿着唇,轻声嗯了声。 “挽挽,你朋友呀?” 楚挽璃说,“不是呢。只是,好像……是哥哥认识的人?” 那人诧异,“沈师兄认识的?” 楚挽璃双目弯弯,“也不算认识。应是他以前帮过的人吧。” 白茸心里发涩,什么也没说。 楚挽璃倒是待她亲热,夸道,“你长得真好看,今日裙子也好看。” “和我那日的裙子好像是一个花色呢。” 白茸没注意,她今日急着出门,随意套了件方便行动的襦裙,也是白色。她想,等回去之后,她便换了,再不穿这个颜色了。 她知道,楚挽璃人很好,是自己小心眼。可是,她真的没法做到和楚挽璃欢声笑语地当朋友,心脏会一抽一抽的,又酸又疼。 楚挽璃今日没在剑馆练多久,内门弟子的老师已经夸她成了一朵花。毕竟,这小祖宗来了,便算是给面子了。 “哥哥最近不在宗,下山除妖了。”休息时,楚挽璃笑着说,“他之前答应忙完后,这几日便来剑馆指导我。” “沈师兄来剑馆指导你?”周围几个小修都满脸艳羡,“他对你也太好了。“ 沈长离的剑法独步天下,而且以从不指导人出名。愿意来教一个初学者,确实算是破天荒了。 楚挽璃心情极好。其实算时间,他答应的日子便是今日,沈长离一贯守诺,她倒是不怕他失约。 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早早来了剑馆。 其实,她对当剑修没什么兴趣,原本想当个音修或者符修,因为她天生充沛的灵气和纯净的灵根,法宝又充足,修这两门要轻松多了。她修剑,单纯是因为沈长离,想以后和他有琴瑟和鸣的快乐。 “哇,那个传说中的沈师兄真的也会来?”戴墨云探头探脑,回来与白茸八卦,“我可想见识一下他的剑法了。” 白茸还在挥剑,一言不发。 她想早点完成今日的练习,提早离开。 至少,她怎么也不愿亲眼看到那一幕。看他像之前对她那般,那样对待另外一个姑娘。 今日,温濯说晚些会来剑馆接她。如今已经入冬了,白茸和他们说好了,等剑馆放课了,便和温濯一起回丹柏峰,三人晚间聚一聚,吃些好吃的暖身体。 入冬后,天黑得早。 白茸觉得口渴,随意擦了下汗水,预备去屋外打水。 推门出去,天幕已经擦黑了,只在远处稀疏点着几颗星子。 她走得急,骤然撞上了一个从屋外进来的人。 “师兄?”白茸以为是温濯提前来了。随即,她已经立马感觉到不对。 男人应是刚回青岚宗不久,还没换装束。一身黑衣,黑发束起,越发显出一幅宽肩,腰劲腿长的好身材来。 她刚差点正撞上他,撞到一半,已被他单手止住,没让她近他的身。 “师兄?”男人沉沉的声音从发顶传来,还是那种冰一样冷淡的调子。 这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这次不叫他阿玉了,又换了个新称呼? 第八章 白茸没做声,也未解释。 少女刚练完剑,素着一张不施粉黛的脸,身上有一点点干净的汗味。在这冬日的昏夜里,像一碗刚出锅升腾着热气,温暖鲜嫩的元宵。 他却对这元宵毫无兴致,即便送到唇边,也毫无一探的趣味。 白茸刚稳住身子。此时,木门再度被拉开,身后骤然传来楚挽璃惊喜的声音。 “哥哥?你到得这么早?我原本以为,你今日回来至少要酉时了呢。”潮梧离青州路途甚远,便是御剑,少说也需得半日 沈长离道,“事情顺利,便提早了些。” 沈长离此番去了南宣州的潮梧。潮梧临海,近来冒头了只作乱的千年水妖,闹得当地鸡犬不宁,水患横行,潮音府亲自给青岚宗传了信,请求沈长离赴往潮梧。 楚挽璃语气甜滋滋的,小心问,“那哥哥,是因为我才提前回来的吗?” 他不置可否,没回答。楚挽璃却显而易见更为开心,紧紧随在他身后。 白茸低头,匆匆拿着水壶回了自己位置,不愿再在他们身边多停留一秒。 戴墨云还在偷吃着柿子干,她看到白茸神情,“哎,小绒,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她话没说完,见到进屋的楚挽璃以及她身边那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的柿子干都掉了。 “啊?那是沈师兄吗?” “沈师兄竟然长得这般好看。”戴墨云探头探脑。以前听过他的传说,但是大都是关于他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术的,言及本人的倒是少。戴墨云此番才知,那负雪剑仙的称号,原不但是给剑的,也是指人。 白茸紧抿着唇练自己剑,一眼都没朝那边看。 沈长离在九州成名已久,平日在青岚宗的时间都极少,莫说出现在这间小小的剑馆里。 平日喧闹的剑馆今日格外安静。大家都在规规矩矩练自己的剑,再顽劣的弟子都安静了,便是剑馆两位老师,对他也极为客气恭敬。 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剑招对沈长离而言,显然不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整座剑馆,只听得楚挽璃清脆的声音,毫不畏惧,叽叽喳喳地与他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结束一轮长途跋涉,他清俊秀逸的眉目间隐约比平日多了分隐约的倦懒,应答也随意些,倒是也不再显得像平日那样疏离。 白茸站在自己位置上,挽了一个剑花。 上周她学了新的剑式,云扫三面花,主要考验腰和手腕的协调,她学的好,韩良还表扬了她。 可是,想到他也在剑馆,随意一看便能看到她。 白茸整个人都变僵硬了,出招也全是漏洞,她心里一急,招式便变得更乱了,简直毫无章法。 韩良在一旁看得眼角直跳,白茸是这一批弟子里最刻苦的,肢体也天生柔软协调,不说实战,耍个把式还是极为轻灵飘逸,赏心悦目的,今天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他忍不住大骂,“白茸,你今天没吃饭是不是啊!力气呢?啊?你在干嘛,在跳舞还是给人挠痒?” 白茸难堪得红透了脸,只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那边楚挽璃也在挽剑,“哥哥,我新学的剑招如何?” 沈长离垂眸看了一眼,“左手腕再下沉些,力道集中到腕上。” “回剑时间太早。” 楚挽璃难免有些失望。她没想到,沈长离说的指导,居然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指导。 于是,她用手帕擦去鼻尖上一点汗水,甜甜地暗示,“哥哥,我没听太懂。” 沈长离朝旁侧一个内门男弟子颔首,“你练得不错,示范一下。” 能被他夸一句,那个男弟子受宠若惊,脸刷得一下涨得通红,激动到语无伦次,立马拿剑给楚挽璃示范。 楚挽璃眸底失望都盖不住了,偷偷狠狠跺了那个不识好歹的男弟子一脚,一点脸色不会看。 * 白茸偷偷单独跑去了后院练剑。 有他在场她练不下去。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她原本基础就薄弱,学习机会宝贵,她还欠了一身学费,更是不敢掉一堂课。 少女持着木剑,站在院落那颗老梅树下,练了一套基础剑招,她练得极为认真专注,压根没意识到有人进后院。 他声线清冷,“破绽百出。” 白茸吓了一跳,看清人时,手里剑都差点掉了。 刚是在点评她的剑法吗? 沈桓玉以前从未说过她半点不好,从小到大,甚至从没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白茸心里也涌起一点不知是委屈还是心酸的脾气来。她本预备收起剑,再挪腾一个地方,后又实在觉得委屈。她已经努力不碍着他们的眼躲起来了,他还想要怎样。 她就不走了,干脆就在这继续练。 她剑越出越乱,是任何一个懂点剑法的老师都会看不下的程度。 他眉不自觉已经微拧。 白茸甚至没察觉到沈长离到底是如何靠近的。 他的大手已覆上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手,重新走了一遍刚才的剑路。 白茸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长离呼吸丝毫没乱。这样带着她,将一套基础剑招全过了一遍。他衣角透着一点迦南香木好闻的味道。 那双漂亮的眼,和从前阿玉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同。 那一瞬,白茸心神剧痛。 她告诉自己,或许,他刚也在剑馆里这样指导过楚挽璃,甚至更亲密些。 没必要多想,沉下心便好。 她沉定后,方才能仔细感觉到,沈长离的剑法与她境界差距之大,大到几乎难以想象。纵然是这样基础的剑招,他剑尖行走的轨迹,细微之处的圆融变幻,是她压根无法岂及,甚至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过的。 白茸沉浸了进去,在心里默默记诵着每一招一式,逐渐彻底忘记了这些爱恨纠葛,沉浸在了精妙的剑术里。 少女莹白如玉的光洁耳垂上,点着颗小小的浅红的痣。纵然过了这么久,那处被重重吮吻过的痕迹还未消褪。 肮脏。 他眸光变了变,平静地挪开了视线,手已冷漠抽离她的手背。 白茸丝毫未察,再度过完三套剑招,攻、守、平各一式。白茸累得气喘吁吁,却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忍不住,仰脸看向了他的方向,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 他毫无波澜地说,“出招毫无杀气,力量过小,难以伤人。” 杀气……她连鸡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有杀气这种东西。 白茸眸子缓缓黯淡,她垂下眼,僵硬道,“今天,谢谢……沈师兄指教。” “沈……沈师兄今日为何好心指教我剑法?”她仰脸,轻声问,“三年之后,我是要成为师兄剑下亡魂的。” 夜风拂过梅树树梢,几片将落不落的花瓣随风飞旋而去。 他神情未变,话语冰冷,“太过弱小,杀起来无趣。” 一阵风卷过,只剩她一人,久久抱剑站在梅树下。 * 白茸提前练习完,便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秒了。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剑袋,装好包袱,便迫不及待走了。 外头已经彻底昏黑了,天空深处,竟是洒下了纷纷小雪。 白茸走出剑馆,一眼看到槐树下的人。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木灵根修士都要畏寒些,温濯身体本又弱,他裹围着毛领,一身厚厚的青袍,苍白俊秀,手里拿着个精巧的兽纹手炉。 “师兄!”白茸尾音上扬了些。 温濯将那手炉塞入她手中,笑眯眯问,“今天很努力呀,练习到这么晚,累吗?” “不累。”白茸摇头。她其实很少在别人面前说累。 “绒绒真坚强。”温濯有时和她说话,会把她当成小孩一样,夸得白茸经常很不好意思。 “对了。师兄,这个送给你。”她陡然包袱里掏出一根枯枝来。 她捏着枯枝,屏息输入了自己的灵力,又掐了个诀。那一根弯曲的枯枝上,忽然骤然萌发了一小片绿芽。随即,竟开出了一朵雪白纤弱的雪绒花,纤毫毕现。 温濯语气带了点惊喜,“这是化灵术法?”她进入炼气不久,竟然已经学会驱动自身灵力使用术法了。 白茸说,“嗯,我在藏书阁看书看到的,回头就试了试。” 灵脉行通后,她每天日子都排得满满当当,打坐炼气,去藏书馆学习,来剑馆练剑。 这是她新学的,一个可以枯木开花的小术法。原理很简单,把自己的灵力灌入,再用意念操纵植物变化,他们这样的木灵根修士很擅长。木灵根修士修炼到大乘后,甚至可以和自然合二为一,任意操纵周身数百里内所有植物的生长枯荣。 “谢谢,我很喜欢。”温濯唇角上扬,低头给她重新系好散乱的发髻丝绦,“我会好好珍藏这个礼物的。” 因为练剑,她早上梳好的双丫髻乱了,白茸笨手笨脚,如今还不是很会梳头。 雪大了些,剑馆门不知何时又打开了。 温濯感觉很敏锐,那股强大冷冽的灵压刚出现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白茸丝毫不觉,还沉浸在术法里,正在钻研怎么把花开更漂亮一点。 温濯本给她正着发髻,忽停了手。白茸抬睫,有些迷茫地看向他,温濯温声对她说,“等会儿回家弄。”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礼貌地朝一个方向行礼,“沈公子。” 高挑的男人站在檐下,视线正沉沉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温濯碰她的那只手。雪越下越大,他一身简练的黑衣,丝毫不觉严寒。 白茸看到他时,整个人都条件反射,极为不自然地僵住了。她竟然在阿玉面前,和一个其他男子这般接近。沈桓玉对她的占有欲一直很强,过去,他甚至都没有亲自给她梳发过。 可是,他无动于衷,只那双寒玉般漂亮的眼底含着一点淡淡的讥诮,什么都没说。 第九章 修真界双修之法盛行,毕竟,可以在享受鱼水之欢的同时增进双方修为,何乐而不为。即使在青岚宗,也经常有成双成对的男修女修,宗内并不禁止弟子如此。 只是在沈长离的眼里,都是摆不上台面的歪门邪道罢了。 他将他们也当成这般,甚至再未分半分注意给他们。 是的,他不是沈桓玉,如今,她和任何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在乎了。 温濯见白茸那样的神态,绝并不单纯像是对憧憬的前辈。他想到白茸体内那股强大精纯的灵力。又想到沈长离最初看他刺骨的那一眼,心里竟陡然浮现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今日祝明决刻意做了一锅拨霞供,闻着便辛辣飘香,让人食指大动,白茸却一直心神不宁,胃口也不是很好。 “绒绒今日是失了魂?”祝明决奇道。 温濯换筷子,给白茸碗里夹了一筷子烫兔肉,好脾气解释道,“许是今日在剑馆太累了。今日,沈公子也来了剑馆,老师们要求便更严格些。” “沈长离?”祝明决冷冷道,“剑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狼心狗肺冷血凉薄负心汉。” 白茸眸子雾润润的,趴在桌上,竟然也唔了一声,不知是反对还是赞同。祝明决喜欢喝酒,给她也塞了一罐子樱桃酿,她抱着喝了几口就已经迷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餐已经变成了祝明决开始大肆辱骂剑修,“路上捡到个半死不活的,见脸长得还行,给他收留治好了,好了就说要去什么秘境,然后就再也找不到咯,真是绝世深情狗比男啊。你说是不是,小茸。” 白茸迷迷糊糊,却跟着拼命点头,浑然忘了自己也要当剑修。 晚间,温濯送白茸回了住宿,白茸如今走路像踩棉花上。 白茸在房门口顿住脚步,醉得视线都还有些对不上,“师、师兄,送到这里可以啦。” 温濯却没走。 “绒绒,可是喜欢沈公子?”他忽然弯腰,低着眼,那双温暖的黑眸一瞬不瞬看着她。 白茸没说话,双颊微红,似在抗拒这个问题。 温濯握着她细瘦的肩的手略微用了些力气,那双看似平常的眸子,眸底一瞬间竟发出了些摄人的光华,低低问,“喜欢吗?” 白茸恍恍惚惚,身子发热。 “嗯。”她瞳孔扩大了一些,失魂落魄,带了点柔嫩的哭音,“喜欢阿玉。” “那,让他来陪你,好不好。”他声音更加轻柔,对着她迷蒙的眼。 他是真心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有意温柔引导,气息清冽绵长,两人越来越近,在相触的前一秒,白茸却陡然偏开了头,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似乎在忍耐极为剧烈的头疼。 温濯怔仲了一瞬,微微叹气,随即,手指轻轻抚过她发顶的百会穴。 看来,似乎还需要一点時間。不过,他也有耐心。 * 白茸躺在自己床上,双目发直,她喝完酒后便记忆混乱,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屋子的。 不知眼下到了几更,白茸又爬下了床,晕乎乎地翻出了那个匣子,玉佩和寒玉簪静悄悄压在盒底,她蜷缩着身子,抱着匣子睡在床上,稀里糊涂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少女唇红齿白,面颊挂着一滴眼泪。 那平日沉寂的玉簪,今日不知为何,散发着一点妖异的,淡银白光芒。白茸睡着后,玉簪银光更甚,它像是惩罚一般,在她微微嘟起的粉唇上重重刺了几下,刺得她在梦里微微皱眉。见她皱眉,它安静了,过了会儿,却又忍不住,在她唇上轻缓擦过,味道却有些变了……最终,它挑去了白茸眼角那滴泪水,终于回归平静,回归到了匣子里。 翌日,白茸起床,只觉得睡得脸有些发麻,玉簪和玉佩还都在怀里。 上次和意外遇到沈长离的时候,因为太过仓促,白茸没随身携带,错过了还给他这两件物品的机会。 她意识到,倘不是沈长离主动来找她,她平日压根没有见他的机会。 白茸想起上次,他对她说的话,要她在三年之内筑基,随即去葭月台找他。 于是这日,白茸和戴墨云一起去谛听堂的路上时,她便忍不住,“墨云,你知道葭月台这个地方么。” 戴墨云性格大大咧咧,只是有些贪嘴,白茸经常帮她带零嘴儿,两人熟得很快。 “当然知道,那是沈师兄住的地方。”戴墨云指着北方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在小苍峰更北一点的地方,那儿是我们青州二十四峰最高的地方。怎么,你想去么?那可能不行哎。” “据说葭月台上生着一块寒石,因此温度特别低,没人渡气,平常人压根没法待。以我们如今的修为,贸然上去,只会冻死在路上。” “尤其绒绒你是木灵根,畏寒。恐怕筑基期还不够,需要到结丹境,才能一个人攀爬上去。” “不过你要去做什么呀?”戴墨云说完后才想起问白茸。 白茸勉强笑道,“很好奇,先问一问。” 如今的她,好像便连赴约的资格都没有。 说着说着,两人都走到了谛听堂,谛听堂取汇集四方讯息之名,是青岚宗修士贸易换物,交换信息,接取任务的地方。 第一次来,白茸此刻看哪里都新鲜,一双眼都看不够。 青岚宗资源极为丰富。可是,都需要灵石和宗门贡献换取,白茸从未在谛听阁接过任务,因此自然什么都没有。 戴墨云说,“你第一次来,可以选个简单的做做。” 白茸在榜上看了一圈,看得眼睛都花了。最近世上不太太平,有许许多多的妖物现世,因此,修士们下山比往常也多得多。 白茸一眼看到一个占据了很大版面的任务。 戴墨云也凑过去看,“是去泸川啊。”就在青州,她懒,不喜欢御剑,觉得近挺好的。 旁边一个也在看榜的蓝衣少年懒懒插嘴道,“泸川的青板桥。据说那儿整座镇都被一只不明大妖挟持了,被雾气笼罩了两个月,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青州知府亲自找的我们宗内长老,央人过去除妖。现在还差木灵根修士开路,怎么,你要报名吗?”他模样平凡,一双眼睛倒是亮得非常,漆黑狡黠得像小动物,一眼看出白茸底细。 白茸仔细一看,报酬足足有一百个灵石。 她算了算,假设能有一百个灵石,那她的燃眉之急一下便都解决了。可以买得起新的木剑,可以还温濯学费,也能换一个好点屋子住,还可以买两套新的衣服。 白茸来青岚宗之后,便一直只有发下来的两套弟子服换来换去。祝明决送与她的那套裙子,那日楚挽璃说和她的裙子很像后,她也再没穿过了。 思来想去,她干脆一咬牙——反正也不是她一个人下山,还有许多其他弟子一起,青岚宗毕竟底蕴雄厚,一般来说,每次门下都会有一个大弟子带队,怎么说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就算再万一,死了也无所谓了,反正三年后也要死的。 她一看,出发时间是就是一月之后。正好,十日后他们就要去剑阁碰运气,倘若有剑能看上她,那她便能带剑下山了,也算增加了几分胜算。 白茸心里定了定,干脆取下了那个令牌,交予了谛听阁登记。不料戴墨云也揭下了个令牌,随在白茸身后就跑出来了,白茸问,她只是嘿嘿笑着,说人多好玩。 …… 葭月台上,一轮圆满无缺的月挂在枝头。 室内萦绕着迦南清净幽香的味道,男人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白衣半褪,露出了一截极为紧实的腰线和小腹。 他拿着一把乌金匕首,低垂着眼,手指用力,匕首顺着心口划了下去,血液顷刻之间涌出,最先流出的血液竟是诡异的冷银色,直到汩汩流淌了约莫一分钟,方才重新慢慢变为了鲜红。 随着鲜血流出,他瞳孔方逐渐恢复了深浓的琥珀色。 葭月台外种着一颗合欢,月亮挂在树梢,他随手将那碗珍贵的心头血泼入了地面,血液飞快渗透进了土地,那颗浇灌了他鲜血的合欢叶片似乎都变得更为娇艳。 他回到屋内。 剑架上,那柄剑内陡然传来了一道男子声音,和他音色相似,清寒疏离,语调却平板许多。 “你没了元阳,朱砂印已破,如今又这般毫无顾忌地放血,之后恐有影响。” 他系好衣衫,语气寡淡,带着讥诮,毫不在乎,“会有什么影响?变回只会交|媾的野兽?” 或是因为刚失了那么多血,他肤色比平时苍白许多,薄薄的唇却异样的红。白衣乌发,于平时的清疏里多了几分奇艺的妖冶,越发绝殊离俗。 剑知道他性格绝顶高傲,且一意孤行,又回归了沉默。 沈长离却没有立刻运气修行,他垂目看着剑,“那日,你凿下的寒玉,去哪里了?” 剑沉默不语。 自从数年前,它的封印被解开,从剑阁中被沈长离驯服后带出,常年受他灵力浸润,如今神智早已可比拟灵境修士。 因为受惠于他的灵力复苏,它化形的□□也是男身,许多地方都和沈长离极像,性子却要木讷许多,绝大部分时候,都只会默默遵从命令。 转修心法,亲手封印自己尘缘的前一日,沈长离交待过它很多事情。 其中之一,便是倘若之后的他问起寒玉的去路,绝不可透露。 那时,灼霜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何。 它以前从未在沈长离面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即使在他刚离开上京,情绪最为狂暴的时候也无。 青年清净秀美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就在它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他低垂着长睫,静静说,“我想要她一辈子,都带着我的印记。到死,化成灰,身上也都有我的气息。”即使那时,她已在别的男人怀里。 第十章 进入深冬后,温濯咳嗽更重了一些,白茸近来一下剑馆的课便会跑去医馆帮忙。她生得惹人怜,性子又绵软可爱,住医馆的伤患,包括几个脾气暴躁的刀修大哥,都很喜欢她。 “你那小道侣,今日怎么没来?”张元风还刻意问了。他一张黑沉的刀疤脸,看着凶神恶煞,只是每次对白茸说话声音都会放低三度。 温濯正在煎药,只是笑,“许是放课晚了些。” 刚说完,便见白茸背着包袱,腰侧悬挂着自己的小木剑,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医馆的门,脸儿被寒风刮得微红。 她有些懊恼,“今日加课了,便来迟了些。”要是能早日有本命剑,可以御剑飞行该多好,就不用这么用腿跑了。 温濯笑道,“不急。” 白茸给张元风换绷带。她素着一张小脸,做事显得严肃又认真,瞧着实在太可爱了。张元风忍不住都想像撸小动物一样,揉一把她今日毛茸茸的团子头。 温濯咳嗽于是更厉害了一分。 白茸忧心忡忡,“师兄,不然我给你熬一碗冰糖雪梨汤?” 温濯温柔道,“不必,是先天不足,冬天便容易这样。” 一边来送药的祝明决插话道,“他能活到这岁数也蛮不容易了。” 温濯原来也出身凡间,天生有心疾,原本被诊断活不过二十五岁,后面家人将他送来仙门,好在他身上有仙缘,这么多年过去了,便也就在青岚宗留下了。 白茸问,“那师兄今年多少岁了呀?” 良久,温濯慢悠悠道,“秘密。” 白茸,“……” “很多修士,其实都是老东西了。”祝明决凉凉地说,“所以葭月台上那妖孽才会那样受欢迎吧。” 沈长离之前九州能有如此人气,除去实力外,其实年轻,模样又生得极俊也是一大原因。大家看天榜那些年复一年的老登也看腻了,那年大比,陡然半路杀出一个如此俊秀的少年,自是招人喜欢。 白茸抿着唇,没说话。 温濯瞧了一眼白茸,笑道,“倒是不知,沈公子在外那么受欢迎?” “当年就可招小姑娘喜欢了。”祝明决去看过几年前的九州剑比,便是沈长离夺魁那一次。 不过,那冷淡少年谁的礼物都没收,他只拿走了那年夺魁的战利品,一块可以分灵的仙土,也不知最后用在了何处。 白茸心里很难受。 那是她不知道的沈桓玉的另外一面。 他在外,可能早有了许多红颜知己。那晚……或许也不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如此。 温濯咳嗽了几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彻底医治师兄么?”白茸问。 “生死衰亡都是自然之道。”温濯笑了笑,倒是很看得开,“不必强求。” 祝明决道,“有倒是有,这么多年,我也给他收集好药材了,不过还缺药引,鎏金合欢之叶,或是大妖槐魑之心,以此作引。” “只是,鎏金合欢乃蓬莱仙木,槐魑已有百年未曾现世。”祝明决道,“这方子,也只是存在于梦中了。” 白茸没有听过这两样灵宝,却把方子牢牢记在了心里。 温濯和祝明决,如今在她眼里已经像是亲人。白茸想,倘若以后有机会遇到了,她一定要不惜代价给温濯弄来。反正她三年之后也会死在沈长离的剑下,趁着还活着的时候,能多做一些是一些。 青岚宗最近有一桩大事,剑阁即将在龙潜月开启。 剑阁,或许称之为剑冢更为准确,里面汇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无主名剑。剑阁并不隶属于青岚宗,更像是一个单独独立出来的空间。因在很多年前,剑阁之主和青岚宗首位宗主无泣剑鬼有旧,因此这么些年,剑阁开启时,青岚宗弟子都有进入剑阁,被剑挑选的资格。 因为剑阁开启的时间并不固定,人被剑挑中的可能性也很低。因此,宗内对进入剑阁的弟子要求其实并不是那么高,能进的都送进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个小弟子就被哪一把瞎了眼的上古名剑给看中了呢。 白茸很兴奋,韩良把她和戴墨云都列入了这一批进剑阁的人选,她很渴望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戴墨云倒是说,比起剑她更想要那食肆门的灵宝葫芦,每天能从里面掏出各种不同的好吃的。 宣布名单这日,楚挽璃也在剑馆,比起其他知道自己在名单上,因而激动不已的人,她倒是极为平静。 夏金云问,“我听说,师姐已经进过两次剑阁了?” “对,之前有两次,每次都有不止一把剑选中了师姐。”施然说,“而且有一把极为珍贵,是千年前奉源真人所用过的配剑呢。” 楚挽璃最后却并没选中那把剑,她只是笑而不语,不说自己到底为什么不选。 离开剑馆后,楚挽璃并没有立刻回清珞峰的流云阁,而是唤出了坐骑,是楚复远予她的灵兽仙鹤,朝着小苍峰方向去了。 她也受不住葭月台的严寒。沈长离从不禁止任何人去葭月台,却也从不会给任何修为不够的人施以援手。 她于是央楚复远给了她一个法宝,千年火鼠皮所制的软毛披风,披在身上便不畏严寒,可以让她随意去葭月台找沈长离。 她来到葭月台时,沈长离并不在屋内。 那柄乌沉的剑放在剑架上,楚挽璃忍不住伸手,想触碰一下。 不料,她的手刚触到,便已被剑刃弹开,楚挽璃忍不住痛呼出声,洁白的指尖已经留下了一圈发红的烫伤。 “别碰。”沈长离推门而入。他一身白衣,乌发垂落在腰际,肤色较平日苍白一些。 “哥哥,你这剑,是不是不喜欢我呀?”楚挽璃嘟囔。 剑修的本命剑极为重要,沈长离这把剑自然早有剑灵,只是这么久了,楚挽璃从未见过剑灵化形,甚至于也从没听到剑的传音。 沈长离淡淡道,“脾性古怪罢了。” 他今日显得分外清俊秀逸,仙姿玉骨,身上散发着一点清越的迦南沉木香。 楚挽璃忍不住在他身侧坐下,托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他闭目调息,很快沉定,并不在意她的视线。她便就这样看着他,这屋子满是他的气息,楚挽璃极为喜欢。 从小,她从未见沈长离对什么事情主动或者沉迷过,于他而言,世间一切,仿佛都只是穿眼而过的身外之物。 楚挽璃想。她会那么喜欢沈长离,就是喜欢他的不在意,喜欢他的高高在上和冷情冷性。 盯着他清冷俊秀的侧颜看了许久,楚挽璃复才问,“哥哥,今年剑阁即将开启,到时,可否让灼霜陪我一同进入?” 剑刃低鸣了一声。 青年狭长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却在此时睁开,冷冷看向剑,“去。” * 剑阁马上就要开启了。 白茸也不知该准备什么,于是只把自己的小木剑挂在了腰侧,轻装上阵。 剑阁亥时开启,如今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提前赶来的剑修。 白茸和戴墨云一起,正交谈着,那日那个在谛听堂遇到的蓝衣少年竟然也在,看着白茸便说,“今日,观你面相,似有血光之灾。” 白茸,“……” 戴墨云在吃春饼,怀疑道,“你是不是骗子啊?接下来就要给绒绒推荐你的化灾符箓了?” 三人正说着话,少年眼神忽然变了,随即已灵巧经往侧边一避——白茸身后,一只血红着眼的巨型熊妖,正朝就这边四足奔跑,飞速奔来。 不偏不倚,正对着白茸方向。 熊妖的血盆大口转眼便已冲到眼前,她只来得及拔出木剑格挡,凭借本能朝身侧一滚,躲开了它的第一击,那熊妖却似被彻底激怒,朝她咆哮而来。 她几乎已经可以闻到熊妖嘴中腥臭的气味。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没死在沈长离的剑下,却是这样莫名死在这种地方。 熊妖爪子没有落下,它庞大的身躯,被忽然而至的剑刃一分为二,创口光洁如新,甚至半点血迹都没有溢出,已经转眼都被冰冷的霜华覆盖。 白茸惨白着脸,戴墨云和熊妖主人这时才急急赶来,主人满脸的汗,对她不住道歉。 那柄剑安静悬浮在白茸面前。 对于这个长度的剑而言,这柄剑的刃算很窄的,通身狭长剔透,甚至有几分雪一样的秀美。剑柄却是玄黑色的,没有剑穗,没有任何装饰。 ……和那日,压在她脖颈之上冰冷的利刃触感竟有些相似,气息却完全不一样,它对她显然没有恶意。 白茸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剑柄。 “谢谢你救了我。”她说。 戴墨云夸道,“好漂亮的剑呀,比桃夭仙子的配剑还好看。” 四下都没见到剑主。 白茸便伸手,小心把剑抱在了怀里,剑木木地由着她抱,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煞气和杀气。 她用那双柔嫩的小手好奇地上下轻抚它的剑身,它也一动不动。 戴墨云说,“不知道是哪位大能的配剑。绒绒,好像和你很有缘呀。” 剑修的本命剑像是自己的分、身一般,和剑主神魂相通,不是能由一般人随意触碰的。 葭月台上,正独自阖目打坐的白衣青年已经陡然睁开了眼。 灼霜的剑魄空间里,传来一道极为冷淡的传音,“你在做什么?” 第十一章 灼霜木讷,传音道,“被抚摸。” “您不喜欢吗?” 它和沈长离神魂相通,只要不断开剑魄连接,便能毫无隔阂地感应到他的情绪和感受。它并没察觉到主人身体的不悦和抵触,甚至…… 呀! 白茸吓了一跳。 那柄漂亮的剑陡然被某种力量从她手中强制弹走,像是被什么缚住了一般,悬停在半空中。 戴墨云说,“应该是剑主下令了,本命剑会和主人有通感,是不能随便碰的。” 居然会有通感……也不知剑主是男是女,白茸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些孟浪了,这把剑太漂亮了,她红着脸对剑道歉道,“对不起呀,刚不该随便碰你的。”也不知道剑主能不能听到。 此时,楚挽璃方骑着骑着仙鹤姗姗来迟。 原本,灼霜化为了一把小剑,被她收在了玄玉剑匣中。方才它却骤然变大,冲出了剑匣,化作一道流光急速消失了,她赶不上灼霜的速度。倒是没想到,是来这里了。 她一眼认出来了白茸,“又见面了。” 灼霜已经复又缩小,回到了楚挽璃手中剑匣。 白茸僵硬道,“谢谢……你的剑,救了我。”她在楚挽璃面前,始终无法做到神态自如。 楚挽璃脆生生说,“不客气。你没事吧?方才那么危险,剑阁马上要开启了,这种时候受伤了可不好。” 她只要一出现,便是人群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便是戴墨云也忍不住悄悄与她说,“绒绒,挽璃仙子今日真漂亮,她额上那梅花花钿,好像有真的梅花香呢。” 白茸握着自己的小木剑,低低嗯了一声。 葭月台上,天寒地坼中,那一棵合欢盛开得极为舒展,色泽微晕,垂丝悠然。 青年浸泡在寒池中,肌肤如玉,面色却远不如平日清冷。她的手指比那晚多了些茧子,应是因为最近练剑磨出来的,却依旧比他的手柔软太多。他平日极为不喜人触碰,那剑却毫无脑子,对那女人那么亲近。 不知不觉,沈长离闭目,在寒池中,竟然就这么沉沉小憩了过去。 梦里有个男人,正站在一团迷雾中。 身后有人接近,似是个娇小的年轻女人,她伸手揽住了男人的腰,把面颊贴入了他怀里,娇娇的又极为依赖。 男人看着怀里的人,眉目间冷意如冰雪化开,低头在她唇上珍惜地啄了啄。 他眉心蹙起,不知为何会见到这般无聊的梦境。 直到男人面容逐渐清晰。 竟是他自己的脸。 他已经毫不犹豫,以气化剑,击碎了这团迷障。 * 剑阁终于开启,分批次,三人一组进入。 那个蓝衣少年说他叫尘无念,此番也是来剑阁寻剑的,他便干脆和白茸和戴墨云一组进入了。 古朴的大门徐徐打开,三人乘着缓缓行驶的叶舟,进入了剑阁之中。 剑阁内是个极为玄奥的空间,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古往今来,无数无名剑修的尸体都随着自己的剑在此入殓。剑修因剑而生,随剑而亡,在一生的最终时刻,相伴的亦只剩自己的剑。 白茸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她抑制住自身澎湃的心潮,轻轻抚了抚腰间木剑。 三人首先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光球,白茸仔细一瞧,方才发现,里面是一柄小小的剑。那把剑似乎对白茸有些亲近之意,围着她转了几圈,只是最终也没接近。 白茸呼吸都屏住了,见它最终走了,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尘无念道,“这剑品级不高,估计之前也就是个结丹剑修的剑。还妨主,我看,还是别要了。“ 戴墨云说,“怎么就妨主了,你会算卦?” 白茸犹豫着说,“……他之前,说我有血光之灾。”也算准了一半吧。 尘无念说,“主业剑修,副业算卦。” 戴墨云道,“你能算啥,能算我们这次能拿到剑吗?” 尘无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龟壳,瞧着白茸,念念有词,“卦象说……你,以后,会永失所爱。” 白茸心里一沉。所爱,莫非指的是沈桓玉?那么,很对,她确实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尘无念神神叨叨,“也不是现在,是未来。我看到未来……嗯,你会很幸福,但是会在拥有之后又失去。” 他又翻弄那龟甲,“也不一定准,我看到的未来很模糊,卦象一直在变化。” 戴墨云呸了一声,“乌鸦嘴,你才永失所爱呢。你一个剑修,算卦能准就怪了。小茸,你别放心上。” 白茸笑了笑,“没事,我不信命的。” 叶舟徐徐行驶,没剑再选中他们,三人却各自都被无主的剑袭击了几次,大伤没有,每个人却都挂了点彩,看起来怪狼狈的。 行了一阵,他们在拐角处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另一艘叶舟,站立于最前方的人,赫然正是楚挽璃。 比起他们的狼狈,楚挽璃显然轻松许多,鬓发不乱,白裙一尘不染,身上没有半分伤口。 那柄冰一般清透美丽的剑,正静静悬浮在她身侧,保护着她。 它被主人强令在楚挽璃身边保护,不得再接近白茸。 楚挽璃倒是没和他们打招呼。 白茸方才发现,她原来是在追着另一柄绯色的小剑,那剑剑身极为小巧,有些像袖剑,薄薄的一片,宛如绯叶,剑身体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尘无念瞧着那剑眼睛都亮了,狂敲龟壳,“好剑,好剑,这把特别好,至少是还虚修士的配剑了。”只是看起来像女修用的,不适合他。 楚挽璃言笑晏晏道,“是的,我之前便是看中了此剑,只是着实烈性无法驯服。” 于是,这次,便央哥哥让灼霜陪她一起进来。 那剑见左右伤不到楚挽璃,勃然大怒,一时竟转了个身,朝白茸几人方向扑了过来。 白茸只来得及掏剑格挡。那一下,已是镇得她虎口发麻,木剑差点脱手而出。 灼霜悬浮在空中,安静停在楚挽璃身侧,保护着她不受剑气侵袭。 楚挽璃叫道,“白道友,你可要小心些呀,此剑极为凶煞。” 她只是炼气修为,怎么能挡得住这样的剑气,白茸压根顾不得回答,用力从左侧格挡住了第二下,喉咙已经传来一阵腥甜。 那把剑攻势愈发激烈,白茸极力迎击。 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很快,少女雪白的脸蛋已被剑气划破数道血口,唇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迹,手臂已经几乎麻木脱力,喉咙也蔓起一股腥甜。她面色惨白,只一双桃花眼依旧亮得惊人。 灼霜传音给他,“主人,是否要解开咒缚?” 它和沈长离心念相通,它所看到的,他也能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身体少见的舒适倦懒,他方才睡得很沉。 水珠湿漉漉地从青年鸦羽般的长睫上滑落,分明是那样一张清俊漂亮的脸,神情却极为冷漠,“此事,与你何干?” 那女人,原本便是要死在他剑下的。 白茸惨白着脸,一声不吭,她宁愿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开口朝楚挽璃和她的剑求救。 身体越来越麻木,她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那把绯剑,陡然已朝白茸心口直冲而去。 清冽如雪的剑意已蔓延开来。 高大的男人面色阴晴不定,已从寒池中缓缓直起身来。那双纤长有力的手,出剑的姿势方未收回。 第十二章 第12章 沈长离面沉如水,抽了回手。周身溢出的灵力已将池水结冻。 见到那个女人即将被洞穿心脏的一瞬。他完全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更像烙入了本能,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 ……包括那晚,他如今想起来都觉得荒唐,就算那时是情毒所致,此后,他每次见到那个女人,却总有异样反应。 这异样反应没什么实质影响,却让他不悦,他厌恶失控感。 莫非,是她那时在他身上下了蛊?他秀逸的眉微微皱起,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掌握如此高阶蛊术的人。 朔月日。 清波碧海边,弯月悬挂在清海之侧。 修长的男人立于滨海之侧,身姿清朗如月。他抬眸缓缓眺望,灵压扩散开来,海波翻涌后便逐渐沉寂,这一片海域,竟已瞬间了无毫无任何海妖气息。 方仔细验查完他血液的老者面露遗憾,“您修为实在太高,新血扩散效果不佳。” 不过短短不到二十年,便已修炼到渡破境,是好事,却也极影响换骨。 “您破渡的雷劫便在这两年了。”清霄道,“需要赶在那之前,尽早炼化新骨。” 其实,这骨原本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在他刚出生时,便被公主硬生生剥离而下,一直存于冰海,直到去年,方才回到公子体内。 清霄不知,他为何会对这件事情如此排斥,排斥本能,排斥力量,排斥自己的身份。 沈长离没抬眼,意味却不言而喻。 纵然只凭自己的剑,不动用那力量,他也可以应下雷劫。应不下,便去死,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清霄在心中叹气。 那样高傲偏激,一往无前的性格,他实在太熟悉不过。 离开前,他问,“清霄,你方才是否在我体内感应到蛊虫?” 清霄一愣,“并未察觉,您的血液里,任何蛊虫都无法存活。” 他犹豫了片刻,补充道,“除非是合心蛊。可是,此蛊极为珍贵。下蛊,条件也相当……苛刻,只有在男女阴阳调合之时方有机会种下。” 海风拂过,男人乌发白衣被风拂动,一时清朗秀逸宛如神仙中人。 他黑眸里了无情绪,竟问,“如何探查?” 他们族人有守贞惯例。莫非,公子还未曾婚娶,元阳便已经破了? 清霄心神一震,低头说,“需要找到下蛊人,方能确认。” 沈长离御剑回了青岚宗。 炼失堂里,黯赤色的往魂幡在风中烈烈而舞,周围簇拥着青色火焰,像是一盏盏幽冥来客的瞳孔。 炼失堂正中供奉着一盏八角琉璃灯里,正中却不见灯火,只沉浮着一缕缕银色的浮丝。 是他亲手从自己体内剥出的情丝。 甚至还专门放在了琉璃灯里保存,莫非,还想等着有放回去的一天? 他薄薄的唇勾出弧度。这般多情甚至有些天真的想 法,竟是他会有的。 那个女人以前或许和他认识,只是既已选择忘记,他也不会回头,索性斩草除根。 男人长指一收,指尖骤然燃起一簇幽白的火焰。 灯被火焰吞没。那些剔透美丽的情丝,就这样,在火焰中尽数化为了灰烬。 情丝彻底已毁。蛊虫,他会找到那女人亲自确定,有便会揪出来彻底除掉。 * 灼霜扩散出的激烈剑意,一瞬间,已经布满了整方空间,甚至卷出了小小的气浪,瞬间烟尘四起。 被格挡之后,绯剑气息显然被压制。 白茸紧抿着唇,掐了个轻身诀,竟从叶舟一跃而下,闪身凑近了那把剑。 戴墨云已经尖叫起来,“小茸!”这着实太不要命了,白茸又不会御剑飞行,只能短暂用浮空诀接近,倘若这时被击落,后果不堪设想。 白茸左手已施诀,数道藤蔓状的淡绿灵力从左指指尖蔓出,瞬间将绯剑缚得严严实实。 随即,她右手持的木剑已接连数次劈砍而下,每次都正中剑身,激得绯剑周身灵力一荡。 绯剑剑身微颤,一时,竟然没挣脱开那柔软却极为坚强的藤蔓,被捆覆得严严实实。 它竟也不再反抗,甚至朝她的方向拱了拱。 白茸瞳孔恢复了一点清明,尘无念却大喊,“此剑和你有缘。快,快,快趁这个机会,下血魂咒缚。” 白茸没动手,那剑竟主动够到了她唇边。一滴血滑落而下,落于绯剑剑身之上,激起了一丝涟漪。随即,便像是融化了一般,很快不见踪影。 戴墨云激动得直扯尘无念的袖子,“是不是成了?”她第一次亲眼见人和剑结契,激动得不行。 尘无念叫道,”第一次见这样的。快快,你持剑看看。” 白茸满脸都是血,唇角血渍还未干,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她抬手握住了那把剑。方才感觉到,浑身灵力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浑身发疼,浮空诀早已无法维持,少女细弱的身子,已从空中无力急速坠落。 这千钧一发之时,尘无念操纵叶舟极速赶来,接住了她。 “草。”她摔下,正巧摔他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人软得和没骨头一样,还很香,少年脸一下红了个透。 戴墨云忙扶起白茸,还没克制住兴奋,“小茸,你刚才那几下太厉害了!” 尘无念道,“你试试看收剑呢。” 白茸嗯了声,用心念唤剑回来。 那把绯色的袖剑,竟然就这样,缓缓沉入了她的掌心。 她的额心,却多了一片栩栩如生,漂亮轻灵的绯叶。配上她那双桃花眼,少女原本的清纯里,一瞬间竟多出了一分让人难以逼视的妩媚艳丽。 此刻,剑意碰撞卷起的尘浪方才缓缓消失。 楚挽璃咳嗽着,操纵叶舟找了回来。 四下一看,那把绯剑已经不见了。 她视线扫过白茸额上, 看到她额上印记,笑意缓缓消失。 那柄霜色的剑沉默地悬浮在半空中,适才汹涌滂沱的可怕剑意已被收敛得无影无踪。 楚挽璃看过在场三人,“不瞒你们说。此剑,实为我哥哥的配剑灼霜。” 灼霜?传闻中负雪剑仙沈长离的佩剑? 尘无念嘴巴张得老大,怪不得,刚才剑主只是隔空出手,便能掀起这样大的剑风。 戴墨云也懵逼了。 白茸只觉得喉咙发干。 那把美丽,又让她感觉极为亲近的剑。 ……竟然是他的剑。 那晚,让她想起便难以抑制地发寒发抖,压在她脖颈上的利刃,竟也是它。 “白道友,方才,倘不是我哥哥出手,你早已经成为此剑剑下亡魂了。”楚挽璃说,“他看在我情面上,出手护你,你却借此机会,抢夺我的机缘,是否有些过分了?“ 按照她的预知梦,此番,应是她带着灼霜进入剑阁,在它的帮助下驯服袖里绯,从而实力大增,一举突破到筑基。 此前十多年,楚挽璃的预知梦还从未有过错。甚至于,沈长离也像梦中这般,在这年发生了巨大变化,她更喜欢如今这个冷心冷肺,万事漠然不在意的沈长离。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戴墨云和尘无念也无法反驳,方才,没有沈长离的剑护白茸的那一下,她该早已经被穿心而亡。 半晌,尘无念讷讷道,“可是,无论如何,此剑已经认主。”显然是此剑主动选中了白茸,剑阁寻剑规矩,也只认剑自己的选择。 白茸轻轻擦去唇角鲜血,面孔极为苍白,她支起身子,轻声说,“我此前不知。请问楚姑娘,有没有可以取走它的办法?” 楚挽璃冷笑了一声,只觉得她更加虚伪。还有谁不知,本命剑一旦血誓认主,除非主人陨落,不然无法剥离。 莫非要让她背一个夺宝杀人的罪名? 从小到大,还没人从楚挽璃手中抢走过东西。 这一刻,她着实觉得这个女孩伪善又碍眼。楚挽璃自认心肠很软,之前见她被打那么惨时,还真心同情过她。可是,她一点不知恩图报,似乎就是喜欢抢她的东西。 她漂亮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白茸,“不必。只有一件事,你以后,不要再见沈哥哥了。他不喜欢你,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三章 第13章 三人和楚挽璃分别后,叶舟上气氛却已经完全变了。楚挽璃说那句话时,音量并没有刻意克制,戴墨云和尘无念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白茸失血后显得尤为苍白,她躺在叶舟上闭目休息,戴墨云让她枕在了自己膝上。 气氛实在过于沉闷,戴墨云有些不习惯,想提提气氛,便道,“她刚说什么怪话呢。绒绒你什么时候就喜欢沈师兄了,你不是那次在剑馆才见过他一次吗?她这人着实也太敏感了些。”似是把沈长离看成自己的所有物,明明也并未结契。 白茸长睫拂落,苍白的唇瓣抿起,有些疲惫。 她没有开口反驳。 白茸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也觉得自欺欺人没有意义。楚挽璃说得对,她确实是喜欢他。只是,楚挽璃可以放心,她再也不会去刻意接近他了。 戴墨云愣了,半晌,又说,那没事,反正师兄现在也还不是她的道侣啊。也没见师兄对她多亲昵过……” 戴墨云是个实心眼,她也无法违心地说,那样一枝高岭之花,偏就能被白茸攀折下来。 尘无念在一旁尴尬。他是个男人,这种时候不太好参与讨论,只能装没听见。 只是少年冰雪聪明,一贯又耳明目聪。他在心里嘀咕,刚才那一剑,真的是楚挽璃让负雪剑仙出手的吗?见她之前那闲适的神态,可不见多焦急他们几个的安危。 他也是剑修,那隔空一剑里包含的浓重杀气至今还有点让他心悸,沈长离的剑法并不以煞气出名,那当真是随手帮未来道侣的朋友能使出的剑法? 后面三人旅途很顺畅,尘无念和戴墨云竟也都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剑。尘无念的是一把类似匕首的鱼肠短剑,他极为满意,说适合阴人。戴墨云的却是一把古朴宽阔的破山剑,她哭丧着脸,说太重了,像背了个棺材走路。 剑阁关闭时间已到。 戴墨云搀扶着白茸,三人一起出了剑阁。 外头已近黄昏,天阴沉沉的,离开剑阁的人表情各异,有喜有忧。 白茸勉力将剑再唤出来,让剑阁长老记名。 身旁几人却都纷纷投来目光。 “袖里绯?”夏金玉道,“那不是挽挽看好的……” 几个内门弟子见她的眼神都奇怪,窃窃私语。和楚挽璃相熟的人都知道,楚挽璃对这把剑是势在必得的。竟有人能从她手里抢东西? 正说着话,楚挽璃冰着脸从剑阁中出来,她得了另外一把浅云色的细剑。记名后,她和夏金玉几人从白茸身旁径直走过,正眼都没看她。 白茸低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 “对了,下山去青板桥除妖的出发时日,就在十日之后了。”分别前,尘无念问,“你身体撑得住吗?” 白茸受伤了,灵力也被掏了个空,少说得好好卧床修养半月。 白茸朝他浅浅一笑,“没关系,撑得住的。谢谢你关心我。” 她分明那么苍白 ,那个浅浅的笑,却宛如穿花拂柳,漂亮得不可方物。 尘无念愣了一下。随即,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 白茸回了住处,梳洗完,便直接躺床上睡着了。 翌日天光大亮后,白茸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发现窗台上有什么物事,在敲窗户。 是一个蹦蹦跳跳的竹人偶。 应是温濯的那只竹人偶,估计是因为给她传音没回应,便直接派它过来了。 她以为会是什么呢。 她迷迷糊糊想起,上一次,接到窗边传音,是什么时候呢。 几年前的元宵灯会,她约了阿玉一起去看花灯。那是白茸及笄后第一次见他,久别重逢,她期待这天期待了好久,刻意打扮又打扮。原本以为阿玉也会欢喜。可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没再多看,话也比平时少。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一直到看完灯他送她回家,都没有任何多的接触。 回家后,白茸躲在厢房里偷偷哭了。雨声淅沥落在窗外湘妃竹上,一只飘飘的纸鸢从雨中穿行而过,用翅膀扣响了白茸的窗棂。 她打开窗,纸鸢缓缓展开了翅膀,上面竟是沈桓玉的字迹,“是我不好。” 白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抽噎了一下。 那行字陡然又变化了,“明日见面,给你赔罪。” 翌日清晨,他已经候在白府门前,少年身姿修长如竹,衣角沾着一些晨露,不知几时便到了。白茸偏过脸,她一双桃花眼还有些红肿,不愿让他看到。 她没料到的是,沈桓玉已俯身,指尖触到了她红肿的眼缘,带着冰雪的凉意。随即,她对上了他的眼,他低声问,“是因为我哭的吗?”这一瞬,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极为深湛,里头弥漫的情绪,让白茸面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她讷讷道,“别看了,已经不好看了。” 他看着她,“好看。” “那,你……那你昨日又不……”她又羞又恼。 他眸光依旧停在她身上,手指却已经收回,“我马上要回宗。”怕再多看,走不掉了。 沈桓玉永远不会不理白茸。 只是如今,他已经失约了。 * 下午,白茸换好衣服,带着袖里绯去了医馆。 祝明决和温濯都说想看看她的剑。 “这把剑真不错。”祝明决仔仔细细打量过,“你用试着用剑魄连接它试试。” 按理说,契约之后,人便能感应到剑了。 白茸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尝试。 她催动心诀,试着沉入灵府。 竟然真的,她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自己宛如不是自己,和修行时的入定却又不太一样。 她陡然感觉,有人在触碰她的脸蛋,不轻不重戳了一下。 白茸呀了一声。 她听到祝明决的笑影儿,“感觉到了吗?我刚戳了一下你的剑。” 真的 很奇妙,祝明决触碰的明明是她的剑,感觉却原封不动地同感到了她身上。 只是剑魄连接,对意念和灵力的消耗实在太大,白茸只维持了约莫一刻钟,便已经力竭。 温濯夸她,“第一次能做到一刻钟,已经很好了。” “高阶剑修,可以保持剑魄连接一直不断。这就是所谓人剑合一的境界。”祝明决道,“许多剑技的施展,也依赖这样的连接。到那时,隔空出剑,剑随心动,也都不是梦了。” “本命剑都有可能生出剑灵来,剑灵修为到了也能化形,有的会受主人影响很大,也有的自我意识会强一些。” 白茸点头,“我方才,似乎没感应到这把剑的剑灵。” 祝明决道,“那或许是还没有吧。” 温濯说,“我看此剑确实是珍品,不知道是哪位大能留下的配剑,迟早会生出剑灵的。此番遇到你,也算是有缘。” 剑魄空间里,袖里绯悬在一角,在蒙头睡大觉,闻言在心里呸了一声,竟敢说它还生没剑灵,小爷比你们年龄都大。 它就是懒得和这小草包说话。它那日被那柄霜色的剑压制,又在小草包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剑主的印记,便不管不顾选她了,没想到,竟然是上了个牛皮大当。 白茸收好了配剑。 温濯俯首,用毛巾给她擦去额上点点汗水,“天色晚了,不然,绒绒今晚别回去了?在这边住一段日子吧。” “我见你一身都是伤,也方便治疗些。” 见白茸有些犹豫,祝明决瞧了眼温濯,说,“这几日医馆人多,你留留,也能帮帮我们。” 这下戳到白茸七寸了,她便立马答应留下。 见白茸梳洗去了,祝明决啧了一声,“看来,你前路还长得很啊。” 温濯只是笑,眉眼柔和。 * 月光清冽,如雪泄地。 丹阳峰,那一间简陋的草屋了无灯光,没有半分人的气息。 寻蛊,需要见到那个女人验证。 一旁,灼霜木讷地传音,“她不在,应是去她道侣那里过夜了。” 乌发男人薄薄的唇角微微挑了一挑。月光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眼眸被映得极为清湛。 很有趣,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就这样迫不及待。!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四章 第14章 灼霜还在传音,她应是在丹柏峰,和那日那个男人在一起。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十四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那日,它看到那个男人给她亲手梳发。以前灼霜学习人间习俗时,特地问过主人此事。 主人说,这是婚后夫妻之趣。他问主人有这样做过么,主人让它别多嘴,去学点有用的。 因此,灼霜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新道侣。在它看来,方方面面比主人差太远了。 倘是以前的主人,绝对不可能容忍,甚至连她多看了其他男人几眼都不能容忍,莫说是梳发。 灼霜问,“现在去丹柏峰吗?”以它的剑程,也只是几息的事情。 雪色晨曦近乎同色,从远处山尖一点点亮了起来,将世界逐渐染上颜色。冬夜露水深重,男人白衣依旧一尘不染,他抬眸看向远方,淡淡问,“你如何知她位置?” 灼霜顿了顿,“因为她体内,有主人的……” 沈长离狭长的眸子微微敛起,语气冰凉,“你最近话有些多。”也有很多自作主张的决定,简直也像被那女人下了蛊。 灼霜瞬间安静。 沈长离收了剑,再未多看那破旧的小屋一眼。 对于这些人世俗情,他一贯漠然处之,高高在上。 烧毁情丝之后,他并无变化。 清霄给他传音来了关于合心蛊的详细情况。 此蛊确实无形无色,但是一经种下,便可以操控中蛊者心神。要探查极为麻烦,需两人再度合息时,用神识在对方体内探查——那日看来,公子并非心甘情愿,恐是意外,清霄知他性子,要他再去碰那女人绝无可能,于是也传音来了另一种办法。 直接用搜魂之法搜那人记忆。 清霄道,“以公子的修为,要搜魂极为简单。” 这世上,真会有这般让人毫无察觉的蛊? 他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到时,搜魂便知了。 * 沈长离这几日都不在葭月台,他一旦离开青岚宗,行踪便无人知晓了。 当今绝非太平盛世,在这元盛十年的昏冬之时,人妖魔界的结界破败,九州魔气渐长,妖物横行。上京人皇身体日渐衰弱,已有约莫十年不理朝政,金羽门客圣眷恩隆,也带动了人间崇道的风气,这一年青岚宗的修士出山的次数,几乎比往常十年还多。 楚挽璃这几日心情都不佳。她生辰在即,楚复远预备给她隆重些办一场,楚挽璃却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她早早传音,给沈长离说了生辰的事情,他没回音,也不知能否在她生辰前赶回来。 夏金玉瞧她神情,以为她还在介意那日夺剑之事,“沈师兄不在么?那日……那个白茸抢走你剑的事情,是否要知会沈师兄一声呀?” 楚复远近年已隐有天人五衰之相,他早便在许多场合透露过,有在坐化后,将掌门之位传于沈长离的打算。那时,自然也会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一并托付与他。 两人青梅竹马,模样般配 ,假若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楚挽璃笑着说,“哥哥最近很忙,之后再说吧。何况,我现在有清尘了,也不比那一把差。” 那日,袖里绯被白茸夺走的事情,楚挽璃并没有告诉沈长离。 她对他的性格极了解,知道便是说了,他也决不会在意,更不可能安慰她或是与她撑腰。从小,楚挽璃几乎没在沈长离身上感觉到多少情绪过,如果说木灵根修士的性子会温婉柔和一些,沈长离的性格,便也像冰一样冷漠无情且琢磨不透。 她叹了口气,知他无情,却又实在是割舍不下。 她双掌合一,心想,她的生辰愿望,便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及时赶回来参加她的生辰礼。 想到那张清隽如雪的冷淡面容,她面颊微红……其实,生辰他迟到了也没事。到时,假若他能亲她一下,作为补偿,她就完全不会生气了。 * 白茸这几日都在养伤,顺便在医馆帮忙。 祝明决自己有一个小药草园,白茸每日大清早起来,练完剑后,便会去院子帮忙,除除草,浇浇水。 今日医馆人格外多些,来了好几个受伤的剑修,不知怎么地又激发了祝明决的剑修厌恶症,白茸大清早便听见她叉着腰在大堂大骂一个剑修,“看不上我们,有本事别过来这里治啊,都抱着你们的剑去死了算了。” 小剑修白茸拎着水壶,轻手轻脚从大堂溜过。 路过却听到那几个剑修交谈,她隐约听到泸川,青板桥几字,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那几人……竟然都是从泸川回来的。 张元风瞧她抱着水壶在听,认真的神情极为可爱,便忍不住和她宽心,“青板桥那场大雾一月了,都还没消散迹象。现在都还不知到底是何妖物作祟,宗里恐有大妖,这次你们下山,会至少有一个还虚期修士同行,不用太担心安危。” 白茸嗯了一声,和他道谢,乖乖的。 祝明决这时从她身边经过,瞧她脸上又添了新伤,忍不住就道,“你还未嫁人,怎么不保护一下自己的脸,万一闹破相了怎么办?” “没关系,温公子丹药可多了。”有人调侃。 温濯瞧着她,温和说,“今晚给你炼一瓶新的金创丹。” 白茸只是笑了笑,轻声说,“没关系的。” 以前她极在意自己的容貌,每次见沈桓玉前,她都要细细梳妆很久,在镜子前反复确认,确保在他面前展露最好看的模样。只是,从上京来青岚宗这一路,她因为这张脸遇到的祸事已经够多了,和他重逢后,这几月更是像梦一样魔幻。 她发现自己如今,甚至已经不是很在意自己是什么模样了。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人用那样沉炽的眼神看着她,即便对着她红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也丝毫不变。 约莫过了五六日,白茸都没有回丹阳峰。 医馆后有一片山崖,底下是柔软的草地,如今有了本命剑,白茸打算在出发去泸川前学习一下御剑飞行。 把袖里绯召唤出来之后,她用心念控制它变大了★★[,随即一跃而起。 千里快哉风。视野陡然开阔,白茸第一次看到如此开阔美丽的世界,少女额前乌发被微风拂过,眸子一下亮了。 就在这时,袖里绯剑身却忽然一晃,她脸朝地狠狠摔到了地上。 这剑还晃了两下身体,一副无赖样。 白茸却没泄气,不吵不闹,继续掐诀,又乘了上来。 她初学御剑,控灵不佳,经常飞到一半便摔了下来。 不知道摔了几次,她原本身上伤就没好齐,眼下一张雪白的脸蛋上全是泥巴和草屑,身上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她却像是个不知道痛的泥人儿一样,也不要命,甚至还越飞越高。 她再度高高飞起,灵力陡然失控——整个人身子已经一偏,从剑上跌落,极速往下跌去,她灵力枯竭了,浮空诀都掐不出来。 那把悬空的剑,却陡然朝她极速飞了过去。 袖里绯:“傻逼。” “大傻逼!” 它已经在剑阁关了几百年了,期间进来的人谁都看不上,这次好容易找到一个新主人,万一现在摔死了,它可还不想立马又回剑阁去。再说……主人御剑摔死了,传出去,它也不用再在剑灵圈子里混了。 白茸陡然听到那一声时,都顾不上疼,惊呆了。 像是直接在脑海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变声期少年的声音,而且语调极为暴躁……而且,为什么好像是在骂脏话……是在骂她吗?她是因为摔太多摔出耳鸣了吗。 “把你男人叫出来。”那声音骂骂咧咧道,“叫他来教你御剑。” 白茸愣了片刻,“你说谁?”她并没有道侣,莫非是说温濯? “装什么装,你身上尽是他的印记。” 以剑的身份来看,她简直浑身上下都被那个男人标记满了,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的。谁都能看到,她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五章 第15章 白茸明白了,这声音,应是袖里绯的剑灵传音。 她仔细体会了一下心内传音的感觉,却不知袖里绯为何会这么说。 “那日,剑阁那把剑的剑主。”袖里绯倨傲地说,“那把他叫出来,我再和他切磋切磋。” 袖里绯说她身上满是他的印记。 莫非,是那晚上他留下的……她也想不出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别的联系了。白茸脸红红白白,她偏过脸,低声说,“他不是我男人。也不可能来。” 袖里绯,“?” 它傲慢地说,“我懂了,现在没空是吗?” 白茸顿了一顿,“永远来不了了。” 袖里绯呆了。永远来不了,莫非……它忽然又觉得白茸有点可怜了,那日明明看起来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天。年纪轻轻的,竟然就丧夫了。人间,这样的女人应该挺可怜的吧。 白茸没有和剑灵多说,她又飞了几个回合,竟是意外地顺畅,那呱噪的剑也没再出声了。 白茸养了几日病,那天一大早,便接到了尘无念的传音,叫她和戴墨云去谛听堂,该出发了。那日从剑阁回来后,尘无念用了个自己发明的小术法,将他们三个的令牌连起来做了一个小小的传音空间,可以内部同时传音。 这还是白茸来了青岚宗后这么久,第一次下山。 她随着一行人御剑,回头看了一眼云遮雾绕的青州二十四峰,越走越远,不远处,泸川城隐约的轮廓便从雾中露了出来,越发清晰,人声鼎沸,她恍然,如今才有了一种重返人间的不真实感。 泸川是青州重镇,一贯是通衢之地,而青板桥位于泸江和呈水的交汇,是重要的水路枢纽,因这场忽如其来,弥漫不消的诡异大雾,整个州的船运都受到了极大影响,青州知府为此极为头疼。 到了泸川后,因为御剑飞行着实有些过于招摇,雾也太浓,大家便换了水路。 白茸和戴墨云一起,竟在人群中意外看到了楚挽璃,身边随着两个青衣姑娘,应也是剑修。 她背着那柄夔凤纹样的剑鞘,言笑晏晏。 白茸没想到,楚挽璃这次竟也会下山。她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料,楚挽璃却笑着和她打招呼,“白姑娘。” 白茸只能生硬应了一声。楚挽璃道,“对不起,那日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回家后哥哥责备我了一番,说不过一柄剑罢了,没什么好争的,叫我与你道歉。”说话间,少女细白的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剑穗,那剑穗是新装的,是个平平无奇的鲤鱼结。 ……除去夔龙玉佩,沈桓玉平素基本不用饰品,也不用剑穗,他会打的唯一的纹样,是她亲手教过他的鲤鱼结。 白茸抿了抿唇,喉咙发干,她挪开了视线,低声嗯了声。 楚挽璃又道,“下月初六便是我生辰,哥哥如今不在青州,到时也会赶回来,白姑娘你到时要是有空,也可以来清珞峰参加。” 她说罢,便去了另一艘船。 乌篷船缓缓驶在呈水之上,行进了一会儿,吃水却越来越浅。 白茸一直在船头发呆,戴墨云叫了她几声都没听到,“绒绒,叫你去开路了!” 进入青板桥的那一道水路,被河川水下长出的茂盛水草给遮拦得严严实实,船不得不停了下来。尘无念对她们说,“据说,都是这几个月忽然长出来的,那妖,倒可能是个木妖。” 白茸和几个火灵根修士一起除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水草,她如今控灵的水平提高了很多,那几个火灵根修士只管烧,她则细细用心诀操纵那些水草换了方向,给他们留出了路。 “不错。”旁边,有人出声夸了她一句,“很有潜力。” 白茸侧目一看,说话的竟是这次随行的带队修士陈故。 陈故是个还虚期音修,外貌维持在二十六七岁青年模样,身穿着一袭宝蓝长袍,长发用鎏金发冠束起,鬓发一丝不乱,生得貌若好女,美到甚至有几分妖异。 白茸小声道谢。陈故倒是也没和她多攀谈的意思,又回了船头闭目调息。 随着船只驶入小镇,周围环绕的白雾,显而易见越来越浓。 一个刀修嘿嘿道,“我来之前,听说了一点轶事。这城中,每隔几晚,似都会有男子从家里忽然消失,而且夜半总还隐约能在听到喜乐奏鸣的声音。据说,这些男子,都是被这妖抓去它盘踞的虞府了。” “而且,这消失的,还都是弱冠上下的漂亮男子。” 一般妖怪不是都抢女人的吗,倒是第一次听说,男人会被抢的。 尘无念抱紧了自己的剑,嘀咕道,“那这,听起来有点危险啊。”他可还是个黄花大闺男,那要是个女妖怪,对他图谋不轨怎么办。 “你,长得太普通。”船头打坐的陈故瞥了一眼尘无念的脸,“不用怕。” 尘无念,“……” 白茸低声对他说,“没事,你比他好看。我觉得你很好。” 尘无念,“我谢谢你啊。”但是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这么觉得吧! 戴墨云看着尘无念道,“绒绒不喜欢长得太俊的男人,你这样的,就对她胃口。” 白茸眸子乌落落的,似乎有些出神,也没反驳,竟还嗯了声。 尘无念,“呸。”那沈师兄难道就不俊了,那是一等一的俊,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进入青板桥后,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影,食肆店铺几乎都关张了,街边也不见任何摊贩。 天色已经逐渐晚了下来,陈故带着一行人找了间客栈入住。他用自己的法器,一柄白玉箫,探查了一番周围,说此处无事,叫他们安心休息,明日再出发除妖。 白茸和戴墨云被安排在了一个房间。 夜半,戴墨云已经睡着了,睡得香喷喷的,梦里还在嘀咕着烤猪蹄和糖炒板栗。 白茸直到鸡鸣时分,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白雾越来越浓,逐渐弥漫,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客栈。 夜半,断续的打更声中,竟隐约传来一阵渺茫的歌声。似是某曲吴越小调,女人嗓音缠绵哀婉,越来越近,“……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白茸陡然惊醒。她还是睡在床上,睡着的床却似乎有些变化,枕褥极为柔软,花色也变化了。她一摸身侧,戴墨云竟然不见了。 有人伸手撩开了帐幕,卷入了一点冬夜的寒凉,“今日,回来迟了些。” 见她只是垂睫别开了脸,没说话。他凝神看了会儿,竟伸手把她打横从帐中抱了出来。 两人体格相差甚大,她纤小柔软,被男人轻松扣在怀里。他逼近了,那双深浓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沉灼看着她,唇却就是要落不落,要低低问她,“可曾想我。”!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六章 第16章 重重帐幕之中,迦南香味弥漫开来,清冽之中,含着一点蜜的甜香。 白茸却陡然侧开了脸,避开了他即将落下的唇。 ‘沈桓玉’显然并没有料到这般,他垂目看着她,瞳孔中光泽未明。 白茸静静扬起脸。 他的轮廓比少年时更为分明些,清逸脱俗的一张脸,唇角眉梢却总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冷意。 ‘沈桓玉’低声问:“绒绒,可是变心了,如今,不爱我了?” 他绝不会这么说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那样高傲的性子,从不会露出这样卑微祈求的神情。 白茸轻轻说,“放我出去吧。你不是他。” ‘沈桓玉’的神情有些变化,变得更为冷峻了一些,似笑非笑:“你知道这是幻境?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茸语调平静:“最开始便知道了。”如今这世上,早已没有沈桓玉了。 可是,她一直没出声。她想在幻境里,最后再看一看,看一眼这样的阿玉。她和沈桓玉原定的婚期已不足三月。倘在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他们也会有如这般的日子。 一声轻响后,‘沈桓玉’的身影彻底消失,化为了一团看不清晰形态的白雾。 “你倒是特别。” “世间男子多负心。”那妖声音竟然是个甜美的女声,“你如此爱他,却被他负了。如今,你若留在我的幻境中,我可以保你一生与他白头偕老,又有何不好?” 似又在诱惑,声音甜蜜蜜的,“除去他之外,你还喜欢什么?男人,力量地位,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世间原本不过一场大梦,何为真,何为假?真假虚实,不过一念之间。” 这少女是木灵根,又体质特异。是如今灵力极速衰竭的她最为适合的下一任宿体。 白茸对妖一笑,“于我而言。失去,或许才是真实。”她人生十多年里,只有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好运。如今,也失去了。 她平和地说,“放我出去吧。我知我力量弱小,你找到我,应是我身上有什么你所求的。” “倘若你可以散去这场白雾,放开我的同伴,不再为祸此地。我身上有什么你想要的,你都可以拿走。” 那妖沉默了很久,陡然尖锐大笑起来,笑声满是嘲讽,“你倒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这一行人里头,有栽赃鞭笞过你的,有妒恨你的,有爱慕你情郎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白茸不再说话,手指动了动,停在腰际袖里绯的位置。 随着妖物笑声逐渐停息,周围景色又开始扭曲变化。 白茸再度醒来,周围还是那客栈,身侧戴墨云还在沉沉睡着,白茸叫她名字,推她肩膀,她都毫无反应。 白茸系好外裳,推开门。 这间客栈一共两层,所有客房门都紧闭着,没有半分声音,她尝试着推门,都纹丝不动。甚至连昨日见 过的两个店小二和掌柜,都不见人影。 白茸皱眉思索了一番,想到昨日,似听那个刀修提到过的,此妖本体,盘踞在虞府。可是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城镇,压根不认识路。况且,就算找到了那妖,她一个人估计也毫无胜算。 她站在大堂思索,身后陡然有人走近,白茸汗毛直立。 回头一看,竟是陈故。 他依旧背着昨日的白玉箫,平静道,“你竟能凭自己的本事,主动从此幻境中脱出,确实有潜力。” 他是音修,精神强大,自己也擅长幻术。昨日,竟也猝不及防着了此妖的道,用了足足一晚上,方才成功脱出。 白茸随着他身后,走出了客栈,……陈,陈师兄,那我们如今,要怎么办??” 陈故道,“去虞府,找到那妖本体。”找到了,方才可以把剩下的人从幻境中拉出。这种幻妖,长处在制造幻象,本体都虚弱。 大街上,白雾依旧浓郁。不远处,竟陡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喜乐。 八个灰衣轿夫,抬着一辆喜轿,从街那边走来,轿中正端坐一个一身喜服的男子,五官端正,神情却是极为不自然的木讷。 陈故低呵,“走。” 他将那木木呆呆的男人拉了下来,随手扔在路边,自己替代了他的位置,又施了个诀,将自己的衣袍幻化成了红色的喜服。 白茸看呆了,陈故的手掌已经陡然覆盖下来。 白茸再低眸看自己,发饰衣服竟然已经都变了,成了个清秀的束发少年打扮,身份像是个陪嫁小子。她不敢吱声,在陈故身边坐下,将自己存在感尽力降低。 * 沈长离自冰海归来时,青州知府几度托书,托他去解开泸川大雾。楚复远也传音给他,道楚挽璃如今被困在了泸川幻境之中,恐她心智稚嫩,受此妖幻术侵袭心智,央他去带楚挽璃回宗。 他垂目打量了一番远处云雾笼罩的镇子,并动身,也未回复楚复远的传音。 灼霜陡然传音,“主人。” “何事?” “白姑娘,也在幻象之中。” 见他神情冷沉了下去,灼霜立马又道,“正巧可以搜魂。” …… 乌发白衣的男人行走在青板桥的街道上,霜色的长剑未曾出鞘,那浓厚的雾气未敢沾染他的衣角,在他周身缓缓散开来。 “久闻不如一见,此番,竟有劳大人真身亲自到来。”女人银铃般的笑声,从雾中弥漫开来,“实在是倍感荣幸,不知该如何款待为好。” 他神情未变,“楚挽璃在何处?” 女人声音陡然变得甜腻,“原来大人是为她而来?我不知,许是在一场美梦之中吧。” 沈长离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他话极少,做事从来直奔主题。已经懒得再多说一字。 以他的修为,用灵境覆盖整个城镇,直接将想要的人从幻境中拉走,也并非难事。 那个女人,那晚如此轻易受到妖花蛊惑,想必如今也仍耽溺于幻境里。 妖见他性子如此沉淡冰冷,畏惧又失望。 街边有喘,息声突兀响起。纤弱少女正趴在苍白的温润青衣男人怀中,双颊发红,正渴求仰慕地仰脸看着他,和那晚中情毒的模样竟如出一辙,两人双唇即将相触。 ——幻象已被陡然冲过的凌厉剑意搅得粉碎。 那一团雾气陡然变淡。虞府之中,女人神魂受到重创,难以抑制地咳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他收回剑,唇角微微勾起,琥珀色的瞳孔中却沾染半分笑意,“这便是你想让我看的?” 以为能扰乱他心神?不过污了他的眼。!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七章 第17章 虞府是当地出名的富户,家宅建得极为恢弘,雕梁画柱,远远看去,气派十足。 喜轿驶入了虞府,停在了大堂门口。最前的一个轿夫抬手掀开了轿帘,应是在示意他们下轿。 白茸极为紧张,她紧随在陈故身后,偷偷四处看了一眼,偌大的一个宅院,安静到可怕,除去这些诡异的丫鬟轿夫,不见到半个人影。 那大堂却是装饰成了喜堂的样子,正厅中的罗汉榻上,正慵懒卧着一个女人。 女人模样极为美艳,雪白的肌肤,凤目桃腮,披着大红嫁衣,衣裙上散落着无数金丝勾织而成的蝴蝶。白茸只是看着她的脸,便都有些看呆。 女人看到二人,视线挪到陈故脸上,浅笑道,“这一次,质量倒是还不错。” 她起身了,长长的衣袍拖曳在地面上。 女人拍了拍白茸脸蛋,轻笑道,“还有附赠的一个小丫鬟呢。 那阵如兰似麝的香气随即侵袭了过来,白茸脸蛋都红了。看来,陈故的幻术对她毫无用处,可是既然如此,幻妖为何又显得完全不认识她? 白茸用心念给陈故传音,颤巍巍道,“师兄,这下怎么办?” 陈故八风不动,“趁洞房时,杀了她。” ……很合理的安排。只是依旧依稀勾起了一点白茸很不好的回忆。 白茸随着这两人,朝厢房走去,脸越来越红……她不知道等下陈故打算进行到哪一步再动手。莫非,要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吗?她想起那事便怕,半点也不想看。 陈故传音道,“你留在外。见机行事,辅助我即可。” 还好,她被留在了中庭。 白茸瞳孔却陡然一缩。中庭的天井里,悬浮着一面足有半人高的水镜。水镜之中,竟全是悬溺在幻境中的修士灵体。白茸一眼便看到了戴墨云和尘无念……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楚挽璃的面容。 “夫君,今日欢喜否?”室内,女人柔软的手臂扣住了陈故的脖颈,欲将他拉入床帷。 陈故的那一柄白玉箫藏在喜服袖之中,已经缓缓酝起了杀意。 白茸僵硬地站在中庭,尽量让自己不看水镜,候着室内陈故的指令。 一阵金光陡然从帐幕之中爆裂开来。 陈故唇角缓缓流下鲜血,嘶哑道,“你竟……” 是他低估了此妖,原本以为只是一只还虚期的幻妖,本体实力不足,待她放下戒备时便可一招致命。却不料,这女人压根没有卸下灵力,实力也远超所料。 女人哈哈大笑,“小修,想伤我,回家多修炼一百年再来吧。” 白茸听到声响,瞬间想冲入厢房。 女人却已缓缓飘出,来到了中庭。 今日月圆,清辉如许,洒落地面。 白茸握剑的手指僵住了,女人转眸朝她笑道,“又见面了,小姑娘。” 到了这种时候,白茸反而已经彻底不怕了,她拔出来了袖里绯, 正对着幻妖。 “还真是勇敢。”女人对着她的剑,竟然笑了。 白茸抿着唇,低声说,“不要杀师兄。” 幻妖欣赏着自己美丽的指甲,轻蔑地看向室内,“留了他一口气。男人,都是如此。” 她竟有兴致和她攀谈,“你可知,我为何要把落脚选在这里?” 她由雾化形而来,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个只会随意入梦的小幻妖,某天,她在梦里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见面了,此后与那人做了几十年夫妻,美满白头偕老。 男人死了,她自是自然地追到了第二世,他模样未变,转世成了虞家的少爷,却早早有了婚约。她找过去时,他只是客气拱手,说,姑娘很漂亮,可是某已经心有所属。 白茸神情复杂,“他已经不是他了。”何必这样强求。 幻妖笑道,“是,他确实已经不是他了。可是,他也不配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所以,我将他做成了我的傀儡。” “你们,也可以成为我的新的藏品。”她咯咯直笑。 女人玉手一挥,拔步床后的屏风缓缓倒塌,背后竟是镂空的一整面墙。里面全是人,或者说,是早已失去生命的傀儡偶人。最中间的位置,是一个弱冠的清秀青年,面容依旧停留在生前最后一秒,满脸惊惧。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爱他,把他放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呢。” 白茸毛骨悚然。 女人却咯咯笑着,陡然又飘了过来,涂着蔻丹的指甲拂过她的唇,又挑起她的下巴,“你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味道也很甜美。” 极为适合做她宿主。 她手指捏得白茸很痛。她想动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下了禁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女人越凑越近,呼吸几乎相闻。 转瞬之间。女人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臂已被剑气削落,转瞬化作了雾气消散。 白茸重重跌在了地上,差点痛呼出声。 院门处,负剑的白衣男人立于月下,那张清冷离尘的面容,被月光衬托得更为冷感俊美。 白茸觉得自己疯了。 莫非又不知不觉进了幻境?不然,怎么会看到他? 只是,这个幻境里的‘沈桓玉’,周身气质要冷漠太多。 幻妖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神情在狰狞与愤怒间中反复变换,声音又陡然甜腻,“沈大人,你想找的人,如今可是在我手中。你行事如此粗暴,就不担心她的安危?” 闻言,他眼尾扫过地上少女,眸光不自觉已变了一瞬。少女脸蛋白生生的,唇饱满莹润,原本自然的红,却被沾染了一点刺目的蔻丹,正懵懂仰目看着他,眸子似含了一汪透彻的水,是他最厌恶的模样。 他随即转向水镜,对她视而不见,淡淡道,“把楚挽璃放出来。”!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八章 第18章 楚挽璃…… 他应是真的沈长离了。此番前来,不过是因为要救楚挽璃。 幻妖笑了声,“沈大人,这楚姑娘,能被大人如此记挂,可真有福气。” 倘若和沈长离硬碰硬,她毫无胜算。她擅长的幻术,对一个精神这样强大、无懈可击的人也毫无用处。 可是,倘若抓住了他的软肋,事情便完全不一样了。 幻妖指着身后水镜,“楚姑娘如今是主动沉溺在我的幻境里,看来,是个极好的美梦呢。” 她玉手一挥,属于楚挽璃的那一抹生魂已被从众多灵体里分了出来,她似感觉到了什么,想冲出水镜,却被那层覆盖的白雾无情地阻了回去。 见沈长离神情丝毫未有触动,甚至未曾多看一眼。幻妖极为失望,他显然不是耽溺儿女情长的男人,纵然心里有想法,也很难表现在脸上。 幻妖一咬牙,又看向一侧的白茸,表情反复变化,“或者大人可与我做个交易。要知,三魂离体,时间越长,神魂受损便会越重。伤到了根本,此后要弥补,便可难了。” “大人,只要将这小姑娘予我,我便放了楚姑娘并其他生魂,再散去白雾,发誓再也不踏入此地半步。” “如此可好?”物伤其类。她以为,沈大人应也不会将事情做得那么绝。或许是因为烙印在血脉中的压制,她在他面前极为难受。 白茸的心缓缓提了起来。纵然她知道他如今已对她无意,可是,亲耳从他嘴里听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长离缓缓转向了空中的幻妖,似笑非笑,“你可是在威胁我?” 白茸悬着的心放下了。她忘了,他最不喜欢被人威胁。阿玉虽然寡言,从小性子便强势,此话算是触及了他的雷区。 她心里发苦,又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可笑。 几年前,她还是个沉溺看话本子的小姑娘,曾天真地去闹过沈桓玉,反反复复问他,说假设有一日,他遇到了更喜欢的姑娘,她们都遇到了生命危险,救她还是救那人。 沈桓玉说不可能有这种情况。白茸非要追问,假设有呢。他冷静地说,在他断气之前都不可能有,他有一口气,她便不会有这种危险。以后,她定会活得比他长。 她脸红红的,有点高兴又生气,踮脚去捂他的嘴,叫他不要乱讲什么断气不断气的,却被他不动声色轻易捉住了两只手。 她方才发现,自己离他那么近了,两人呼吸相闻,少年沉湛灼热的琥珀色眸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她。她只觉自己方才捂过他唇的手心都烫得惊人,慌忙抽回了手,脸更红了。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那时的无心戏言,数年后,竟是一语成谶。 见这幻妖废话如此之多,沈长离的耐心已经差不多用完了,他做事不喜拖泥带水,当断则断。 他没动剑,用剑气割破了手掌,几滴鲜血洒落在了水镜之上,像是熔岩滴入了静水,那水镜上陡然冒出阵阵刺目的白雾。 幻妖已爆发出尖叫,躯体陡然剧烈变化。 她身后,那一整面墙中的傀儡竟然都骤然动了起来,朝她扑来,腥臭的味道瞬时扩散开来。 白茸以前对妖没有太多的认识,如今,看到这一堵人墙,方才对妖的残暴有了新的认识。 她从地上起身,拔剑护住了自己。 他不在意她,她也得自己保护自己。 她手中沉寂已久的袖里绯却忽然出声了,极为精神振奋,“是那日那个剑修来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闹着想和他决斗么。”白茸微微喘着,“他现在来了。” 袖里绯,“……” 它道,“我刚睡醒,现在状态不好。” “你怎么又弄得一身伤?”它嫌弃地说,“我跟了你,天天没事受伤,我的实力都完全无法发挥出来了。” 白茸,“……”她擦去鼻尖汗水,平心气静道,“那你也可以不跟我。”当时在剑阁,不知道是谁非要选她的。 袖里绯登时不做声了。 沈长离手掌上那一道伤口转眼已愈合,水镜中的生魂,却已经尽数乱出。 天空乌压压的,电闪雷鸣,盘桓在城镇上空的白雾,一时竟也有溃散之相。 白茸不知他的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莫非因为修为高?还是因为特殊的功法? 幻妖本体声嘶力竭,“沈桓玉……你……” 她话音未落,镇妖的剑阵已经压下。那团变化的雾气,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竟陡然被凝形成了一颗珠子。 白茸压根没有看清他到底是何时结阵的。这不是白茸第一次见到他除妖,依旧和第一次一样,利落、凛冽……甚至有些冰一般冷酷的残忍。 白茸分神的这一瞬,一只傀儡在朝着她直冲而来。 她回身,只来得及平砍而出,那傀儡手臂被深深割破,却依旧保持着往前倾倒的姿势。 白茸陡然发现,这面色青灰的傀儡,竟是之前那个清秀的青年,虞家原本的少爷,幻妖上辈子的情人。 她心神大震,那傀儡眼角竟流下了一滴眼泪,紧紧抓着白茸手臂,声音嘶哑,“……吾妻……名为桑柔,家住南淮巷尾。劳烦姑娘……前往,救下吾妻……” 这男人,即便被做成了傀儡,仍然在挂念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无论上辈子和幻妖如何深情。这一辈子,他从头到尾,爱的都只有自己的妻子。 白茸紧抿着唇,心里极难受。她忍下痛意,轻声承诺,“我会去的,你放心。” 傀儡心满意足,终于,彻底闭上了眼。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牙齿咯噔了几声,随后,便无声无息倒下了,只在她手臂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印。 幻妖被封印了,这些傀儡却依旧如潮水一般涌出。 白茸气喘越发剧烈。那些傀儡虽蠢,却也知道都不往沈长离边上去,只朝她冲。 她又累又难受,被那些臭气环绕着,只觉得鼻子都被塞住了。 逼退数个傀儡后,白茸气喘吁吁跑入了厢房,看了眼床上的陈故。他昏过去了,但是还有鼻息,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 幸好。 戴墨云和尘无念还在客栈。白茸想起,那妖方才说,三魂离体太久会对神魂有损伤。 灵体都已从水镜中飞了出去,有的还在上空盘旋,有的已经朝自己的躯体飞了过去。 白茸垫起脚,努力仰脸看天,分辨各个灵体,她想要引戴墨云和尘无念的魂回去。 戴墨云的灵体在梦里嘴巴好像还在嚼吧,白茸一下认了出来。 至于尘无念那朵,她找了好久,才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那灵体正蹲角落画圈圈,嘴里还不知在念叨啥。 * 与此同时,客栈中,楚挽璃已经醒来了。 周围陆陆续续也有修士惊醒,都面面相觑,看着窗外电闪雷鸣,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挽璃告诉大家,“哥哥过来了。” “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 “沈师兄竟来了?” “那太好了。”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沈长离修为和剑术已经算得上是当今剑修的翘楚,这妖再厉害,也不可能越得过他。 楚挽璃只是浅笑,其实她倒是一直不怎么害怕,即使被关在幻境里的时候。 按照楚挽璃的预知梦,这只幻妖真名槐魑,槐魑之心是极为珍稀的宝物,筑基前,倘能用上,不但可以将筑基成功率拉至八成以上,对之后的修行也大有裨益。 槐魑会死于沈长离之手。 沈长离对这些身外之物一贯都看得极淡。珍稀的妖兽内丹,难得的天材灵宝,神兵利器,其他人争得焦头额烂的,于他而言,都是能随手给出的不重要的东西。 但凡她找他开口了,他应不会拒绝。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和妆容,打理妥当,预备去找他了。 四周群魔乱舞,天色越发沉了下来,到了逢魔之时。 白茸极为忙碌,先是去厢房看师兄气息,随后,又开始不知在天空找什么,还找得极为专注。 男人立于中庭,白衣甚至依旧不染任何尘土,那些腥臭的秽物,压根都不敢触碰到他的衣角,在触及他周身前边自动分开了。 少女白生生的脸蛋上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子,鼻尖上还挂着一点汗水,眼睛亮亮的。 他淡淡瞥了一眼她。 腰间灼霜木木地传音提醒,“主人……搜魂。” 话音未落,剑魄连接已经被他单方面断开。 他变了主意,不打算再搜魂。 搜魂会看到记忆,他不想再看到那与她不堪的一晚。 那便只有另外一种方法了。她太弱小了,他想在她体内搜合心蛊,并不需要再像那晚那般,只需寻个地方,让灵力入体便行了。 白茸怀里抱着两人的灵体,正对尘无念那灵体嘀咕,“你能不能乖一点,别闹腾了。” 她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腰已经被一只大手掌住。 白茸怀里灵体已陡然飞走。 她体型纤弱。而他较之少年时,骨架已经彻底长开,怀抱更为宽大。 白茸头晕目眩。 他低头,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冰凉的唇竟然就这么覆了下来。随即,神识已缓缓沉入,开始在她体内搜寻。白茸压根避无可避。 即使是如此时刻,男人吐息却依旧冷淡平稳,低声问,“蛊在何处?” 白茸几乎是瞬间面红耳赤。即使她努力想把阿玉和这个冰冷的男人区分开,可是,他们生得一模一样,气息也完全相同。沈桓玉以前只短暂搂过一次她的腰。便连他那时手指落下的位置,都和眼前男人一样。 他发现了她的分神。 不过想谁也与他无关,不过是搜蛊而已。 白茸却受不了,被激得眼泪直掉,声音又软又抖,“我,我不知道。”!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九章 第19章 白茸不知道沈长离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对她。 他不是已经对她厌恶到不行了么,甚至还要杀她,为何还要与她有这样亲密的行为。 白茸以前只在书中读到过蛊这种东西,从未亲眼见过,更别说操纵了。她完全不知沈长离为何要这样问她。 沈长离显然并不相信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随口一问。 他的神识已经侵入,在她体内搜寻。 这滋味实在太煎熬。 白茸眸底不自觉已经沁出泪花来,被迫仰脸启唇,整个人都被锁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她极端羞耻,那种感觉宛如被迫在他面前赤.身裸.体,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入侵。 这个男人压根就不是沈桓玉。或者说,是她以前从没见过的他另一面,冷血、傲慢又无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唇方才缓缓移开。 男人神情依旧冷淡自若,长指擦去唇边一点水光,秀逸的眉微微皱起。 他没在她体内发现蛊,甚至没发现任何蛊的痕迹。 那他身上的异状是为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与她有关。 沈长离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心情有些不爽。一时却也想不到新的原因,莫非要将她再带走仔细探查?他已经为这事浪费太多时间精力,实在懒得再节外生枝。 他气息未变,衣裳一丝未乱,白茸眸子还含着点点泪光。 她跌跌撞撞远离了他,将自己蜷成了一小团,细瘦的肩微微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从黄昏彻底变为了夜晚,那笼罩已久的白雾终于缓缓消散,露出了城镇原本的轮廓来。 残月冷冷的辉光洒落在地面,鬼魅般的树影摇曳,中庭横七竖八散落着青灰色傀儡堆积而成的扭曲的尸山,被剑气摧破的门庭坍塌散乱。 而白衣男人气质清冷,身姿修长,一尘不染,形貌宛如谪仙,他冷静漠然地出现在这幅场景里,只有唇较平日略红,竟丝毫不显得违和,甚至有种奇诡的美感与和谐。 不远处,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哥哥。” 楚挽璃状态不错,看来在幻境中也未曾受苦,她今日也着一身白衣,腰被腰封恰到好处地卡住,更显身段玲珑,收拾得极为漂亮。比起一身灰衣,浑身是血,凌乱又狼狈的她,实在光彩照人太多。 白茸不愿见到她,她忍着泪意,从树下起身,唤出袖里绯,御剑离开了。 楚挽璃狐疑又警惕地看了白茸背影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白茸都会恰到好处出现在沈长离身边。 沈长离看起来和平时毫无分别,楚挽璃便也没有多想。 他性子冷,压根不近女色,便是他忽然转性想找女人了,也绝不会找到白茸身上。 她倒是知道,白茸钦慕于他。白茸看他的眼神,她看一眼便知了。 不过就是想和她抢而已。或许从最开始,那女孩被鞭笞那一次,她 就不该路过那里,并且出于好心去看了一眼。随后便被她缠上了。 楚挽璃自恃与沈长离亲近,她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印象里,他一直就是这般性子,对谁都极有距离感。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习惯了。 楚挽璃对他甜甜一笑,“爹爹说,哥哥你是专门过来找我的。” 沈长离不置可否。 事情完成了,他唤出灼霜,预备回宗。 楚挽璃随上,面颊浮出一点红,“哥哥,我在梦里也看到你了。比现实温柔很多,我都……有些不愿从幻境中醒来了。” 他语气毫无波澜,不咸不淡道,“你还剩六魄,是还够再待一晚上。” …… 他说话从不惯着她,冷冰冰的。楚挽璃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说不下去了。 这么多年了,他依旧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 她想到自己的预知梦,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忍。 沈长离未来会成为修真界的顶点,他是三界有史以来最强的剑修,未来,也会在雷劫后顺利飞升到上界,成为真正的剑仙,甚至造化还远不于此……倘能成为他的道侣,受益不可限量。况且,她本也很喜欢他。 楚挽璃甚至还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关于沈长离的真实身份和异于常人的血脉。梦里的那个声音说,沈长离出身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身上有很多秘密,只是目前还不可泄露太多。 * 白茸飞得极快,风烈烈吹过衣角。 他莫非是疑心她给他下蛊?才用这种办法来搜她的身?他如今不是那样嫌弃她,一根手指都不愿碰她的,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她觉得屈辱又委屈,眸子含着泪,唇还在一跳一跳地疼。 袖里绯这时蹦了出来,“他刚干嘛亲你?还亲了那么久,你们修士不是都清心寡欲要成仙的吗,他是不是特别喜欢你才亲这么久的?我就说他是你情郎,你还狡辩。” 白茸一言不发,任凭它聒噪。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尘无念和戴墨云都已经醒了,两人正在吵架,他们魂魄归位时差一点就进错了身体,都在互相指责对方。 “小茸,你这是怎么了?”戴墨云见她模样吓了一跳。眼圈微微红着,唇也肿肿的,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尘无念摸了一下鼻子,瞧着白茸,“我记得,那是个女妖怪吧。” 他们情况看起来还好。 白茸沙哑着嗓子说,“没事。那妖已死,你们可以放心。陈师兄还在虞府,需要几个人去接他回来。” 她把事情简略说了一下,省略了很多。 幻妖死去后,这座城,还有很多需要善后的地方,许多人都沉溺在幻境里,如今方才醒来,都还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 青州知府亲自赶来了青板桥,说要宴请他们全员。 “绒绒,你不和我们一起?”戴墨云问。 白茸摇了摇头,她昨晚昏昏睡 了一晚上,起来后便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翌日,白茸去了南淮巷尾,找到了桑家。桑柔昨日已经醒来了,或许因为被困幻境太久,女人极为消瘦,脸色苍白。 桑柔模样平凡,五官顶多算是清秀,远不如幻妖生得美丽。 白茸将虞风最后的遗言告诉了她。她低垂着眼,只是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白姑娘,谢谢你,万难之中给我夫君带话。” “我就知道,夫君是记挂着我的。”她眼睛发红,含着泪,却努力露出了一个笑。 桑柔小门小户出身,以前在虞家名下的绣坊做活,而虞风是虞家的独子,几年前在绣坊见到她后,虞风对她一见钟情,坚定不移想娶她。几年间,他排除了万难,终于争取到了家里人的同意,却在新婚仅仅一个月之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们确实很相爱。 无论虞风上辈子与幻妖有过什么,这辈子,他满心满意爱的都是桑柔。 白茸木木呆呆想,有时,喜欢就是一个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譬如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使如今,依旧无法从梦里清醒。 白茸嘴笨,不会安慰人,只能木木地陪着桑柔坐着。 她将自己包袱里,温濯给她的安神固魂的药一股脑全拿出来,塞给了桑柔。 倒是桑柔含着泪花笑了,“谢谢你,白姑娘的大恩大德,妾身这辈子不会忘记。” “以后,白姑娘你出嫁的时候,倘若有需要,我便替你缝喜服。”她道,“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做一身最合适,最好看的。” 嫁给虞风前,她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绣娘。 白茸低低嗯了一声,却又有些迷茫。 她这辈子,还会有披上喜服的时候吗?从她情窦初开开始,她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嫁给他以外的男人。 纵然她再不愿接受,却也已经逐渐被残酷的现实教会,沈桓玉已经消失了。如今,世间已经只剩沈长离。 刚回青岚宗,白茸便接到了温濯传音,叫她过去医馆一趟。 如今已经进入了冬月。 白茸下山一趟,与他几日不见,温濯脸色变得更为苍白无血色,见到她,还没说话,便已咳嗽了好几声,“对不起,这次没和你们一起下山。” “我听说,此番有大妖现世。”他温声道,“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幸好没事。” 祝明决道,“你这身体,就别想着逞强了。” 随即,她却压低了声音,正色问白茸道,“绒绒,我隐约听说,此妖竟然有些形似那传说中的槐魑,可惜我没有亲自见到,不知你可有线索?可否见过此妖死后的内丹?” 槐魑之心是她给温濯搜寻已久的药引之一。如果真是槐魑,那么有能耐将一座小镇,成千人口,都笼入幻境,也能说通了。 白茸怔住了。槐魑在书中的记载太少,她只记得,说此妖是幻妖所化,一千只幻妖之中,方才可能有一只。 她仔细回忆,那幻妖被沈长离镇压之后,确实化为了一个小小的光球。 她那会儿情绪波动太大,压根没有留意,后面光球去了哪里。 她紧紧抿着唇,细瘦的背脊都不自觉挺直了。 祝明决喃喃道,“幻妖之首,本体似雾,只见其身,未见其首。”那妖,或许真是槐魑。 越想越像,白茸苍白着脸,“对不起,都怪我,怪我那时没有发现。” 祝明决吓了一跳,立马道,“这哪里能怪你呀?不认识才正常,你能从那槐魑手中全须全尾回来便好了。” “不过,这么久了,也没见那槐魑之心面世的消息。”祝明决奇道,“妖总会有内丹的吧,也不知是在谁哪里,这般宝贝,竟然也没掀起争抢的风浪。” 白茸长睫颤了颤。 她想,她或许知道那槐魑之心的下落了。 是沈长离亲手镇的妖。如果说,槐魑之心是在他那处,那么没掀起风浪也很正常,不可能有人敢去与他夺宝。 祝明决将水壶放在桌上,宽慰道,“没事,小茸,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情一直很上心,世界那么大,以后保不准还会遇到第二只槐魑,或者寻那鎏金合欢也行。” 白茸抱着膝盖坐下,眼神乌落落的。 她心里的天平急速晃动,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去找沈长离询问内丹去处?找他请求交换?那药对温濯实在太重要,于他而言,却显然不是什么无法割舍的宝贝,可是,她一穷二白,身上能有什么他看得上的东西? 以前,沈桓玉说过不止一次,他的所有都是她的,都可以随意拿走。他也确实一直如此,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以前她的闺友甚至揶揄过,说她便是要星星,沈桓玉也会去给她摘下来送到手边。 ……如今,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冷淡清绝的面容,她便开始颤抖,还没消肿的唇,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二十章 第20章 他那般冷酷无情,绝不可能如沈桓玉那般,轻易给她想要的。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温濯看着她,温和地说,“随缘便好,无需过度记挂此事。” “我知道,你一直在勉强自己。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大,你倘若不喜欢待在青岚宗,也可以出去多出去看一看。”温濯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多走走,开阔心境。” “过几月,我们宗会举办宗门大比。到时也会过来许多其他宗门来客。”温濯说,“你剑法进步那么快,又如此聪颖好学,离开青岚宗定然也有别的去处。这个世界很大,也有各种不一样的人,不一定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譬如他,也可以一直默默等着白茸,等到她愿意接受他。 温濯的手掌非常温暖,白茸鼻尖禁不住有些发酸,仰目乖乖地任由他抚过发顶。 其实她最开始,来青岚宗,也不过是为了寻找沈桓玉而已。如今,她要找的那个沈桓玉已经不在了,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白茸竟觉得心境有些豁然开朗。她原本像是一缕没有根系的浮萍。以前,只认为,他身边,便是她的落脚之处。 可是,实际上,世界之大,也有温濯、祝明决、戴墨云这般对她好的人。温濯对她有大恩,白茸是个极为知恩图报的人,那槐魑下次再要面世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鎏金合欢她更是从未听说过。 三年之后,他总是要取她性命的。她不如趁着这时,尽力给温濯再多做一点事情。 白茸和戴墨云一起去谛听堂领取了报酬,足足一百个灵石。 白茸来了青岚宗后,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富庶过。 谛听堂长老说,她如今可以换一间屋子,不用再住在低级弟子的住宿区了。 戴墨云极为热心,当即便带她去相看了一间新的屋子,屋子在丹阳峰山脚,离戴墨云尘无念住处很近,离丹柏峰也不远。 房间陈设素雅,比起白茸之前住的实在强出太多,面积也更为开阔。 随即,戴墨云又带她去织屋买衣裳。 修士的衣物比起凡间的衣物来,色彩更为素雅一些,大多都是白、青、蓝,浓墨重彩的颜色很少,不知编织原料有什么区别,摸起来更为细软丝滑。 “这一件,是用夜光虫的丝编织的云锦。”戴墨云与她讲解,将衣物在她身上一比,眸子里满是惊艳,“太适合你了。” “绒绒,你长得多好看啊,你就是平时不爱打扮。”戴墨云说,“你多打扮打扮,出去走几圈,得迷倒多少人。说不一定以后,我们青珞峰仙子的名头都要换掉了。” 那云锦上淌着的流光若隐若现,配着飘逸的天水丝帛,腰带细细一勒,更加显出她腰身纤细,柔弱无骨。 镜子中的少女粉面桃腮,气质也被衬托极为清灵,我见犹怜。 白茸细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了衣裳布料。 之前,因为楚挽璃喜穿白,她便打算以后都 不穿了。如今,白茸觉得有些荒唐,楚挽璃穿什么颜色,关她什么事情,修真界那么多人穿白。 最后,白茸买下了两套云锦织裙,又给袖里绯买了一把新的剑鞘。戴墨云送了她一根剑穗,是很漂亮的流云结。 白茸很喜欢,当即便挂上了。 她和戴墨云手挽手,回了新家,之前抑郁的心情似乎都被清扫了大半。 回到新家之后,白茸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购置完一些基本陈设后,她手头还剩下三十枚灵石,至少短时间内不需要操心经济问题了。 她慢慢收拾物品,又看到了妆奁深处的寒玉簪和玉佩,唇已不自觉地紧紧抿起。 白茸想起自己之前问过戴墨云,沈长离住在小苍山上的葭月台。他之前刚回了宗,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那么快又离开。 无论如何,需要去见他一面。先弄明白,槐魑之心是否在他的手里。随后,再见机行事,想办法将槐魑之心拿到手,给予温濯。 白茸在屋子里反复踱步。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力给温濯弄到,他身体衰败得那样厉害,白茸如今修为见涨,无论他再怎么遮掩,她都能看出来。 她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忘记断开剑魄连接了,袖里绯那讨厌的声音陡然冒了出来,“你不如用美人计。我看那剑修挺喜欢你的。” 白茸,“……”是指那晚后,厌恶到想一剑杀了她的喜欢?还是指与她亲吻时,能依旧冷酷无情,呼吸甚至都不变的喜欢? 白茸至今仍然想不明白,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化如此之大。 来青岚宗之后,白茸也了解到了不少修士之间的秘术,有的会让人丧失情感,也有的会让人丧失记忆。 可是,沈长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状态有异的模样。 以他的实力,倘若他自己不愿。谁有本事修改他的记忆? 或许,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吧。 ……又或许,他其实根本没有失忆,也没有不认识她,不过是因为对她腻烦了,不愿意再履行婚约,所以佯装失忆。 白茸紧抿着唇,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唇边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样揣测沈桓玉的一天。 也没必要再想太多,好在她算是比较了解他——倘若他喜好没变的话,投其所好,能增加一点从他手里拿到槐魑之心的几率是一点。 白茸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将寒玉簪和玉佩都放了进去。 她来青岚宗那么久,其实活动范围并不大,日常也就在丹阳峰和丹柏峰。 小苍山她从未去过,这是青州二十四峰海拔最高,最北的一座,据说终年飞雪,极为酷寒。 白茸专程去找了一趟尘无念,“你有可以维持体温的法宝么?” “你要去小苍峰?”尘无念道,“我可以给你做个法宝,但是效果不能持续很久,顶多一天。” 他是火灵根,又会很多稀奇 古怪的法诀。 “不过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尘无念说,你是木灵根,又怕冷,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地的雪,你非要上去的话,最多走到山腰,再上去就怕有危险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陨落在小苍山过,也只有沈长离那种堪称变.态的人,才能把自己住处放在小苍山顶,寒池边上了。 白茸道,“够用了,谢谢。” 一天,应该足够她爬上小仓峰,去葭月台见到沈长离了。 她打算去找沈长离的事情,谁都没有告诉。倘若告诉了温濯和祝明决,他们必然都不会支持她去。 白茸这天起了个大早。 她是第一次来小苍峰,她从袖里绯上下来,停在山脚的时候,已经可以感觉到从山中扑面而来的寒气,白茸仰脸一看,这座山极为陡峭,山顶被皑皑白雪完全覆盖。 沈长离住的葭月台,便应是在山巅,寒池之侧。 少女把黑发高高扎了起来,拿着罗盘,将尘无念与她的离火珠放在怀里,这离火珠里封存了尘无念的灵气,她捧在手心,感觉严寒终于褪去了些。 白茸深深吸了一口气,预备朝山上出发了。 * 楚挽璃的生日宴便就在今天。 青岚宗掌门独养女儿的生辰宴,自是举办得极为盛大,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 “沈公子,今日怎么未到?”说话的是金阳宗宗主的儿子金瑜,“我本还想与沈公子请教请教。” 金瑜是个刀修,是楚挽璃公开的追求者,因此,一直明里暗里视沈长离为最大的情敌,他原本都准备好了,要在今日与他切磋一把,倒是完全没想到,他人都没到。 楚挽璃脸色很不好看,淡淡道,“哥哥今天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能比你的生日重要?”金瑜不满。 楚挽璃长得太漂亮了,金阳宗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刀修,哪里有这样漂亮的少女,他第一眼便一见钟情,追求到现在。他是不懂,沈长离对这样的美人,是怎么能做到熟视无睹的。 一直到她的生辰宴结束,沈长离都没有来,甚至没有半句话解释。 见楚挽璃黑着脸,夏金玉小心翼翼说,“或许,是师兄真有事来不了呢。” 那也不至于一句口信都没有。 他就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也不会与任何人解释半句。 楚挽璃心情很糟糕。原本,她其实准备,趁生辰对沈长离提起槐魑之心的事情,撒个娇,说想要槐魑之心当她生辰礼,他也不会不给。 可是,她没想到,沈长离压根便没有现面。 她觉得一股委屈直冲心头,恨不得当即跑去葭月台,去问他,明明人就在青岚宗,却不来她的生辰宴。 她心中,却陡然响起一道不自然的合成音,“今夜为朔月之夜,不要去找他,极为危险。” 又来了。 楚挽璃精神 一振,每次这种时候,它便会给她指点迷津,一直到现在,几乎还没有错过。 可是,听了它今天这话,楚挽璃只觉得有些委屈,“我与他发生什么,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机缘啊?” 每次,她问心音,要怎么才能推进和沈长离关系的时候,声音都会回答说,等待机缘,一直到现在,她也没看到有什么机缘。 “等。”那心音道,“不是已经等到转机了吗?” 沈长离转修心法前,对她更为冷淡有距离感,一年到头说的话都少,如今已经是好多了。 “沈桓玉其人,对伴侣用情极深。”那心音说,“甚至到了为情偏执成狂的地步。” “只需耐心等待时机,定会有极大收获,你也有机会。” 楚挽璃其实不怎么信这话,他性子那样冰冷寡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感情,能多深情的人。不过,当他道侣的好处倒是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等了。 朔月夜。 葭月台,男人正在寒池中闭目调息。 朔月少牢,五俎四簋,谓之不吉。 每当这时,龙骨与原本的身体互斥的反应便会尤为严重,他的心情也本能地会烦躁几分。 这时他禁止任何人进葭月台,没人敢跨过灼霜设的结界。 排异极为痛苦,堪称钻心铭骨的酷刑,龙骨离体那么多年,重新再放入,会有这样的事情也很正常。 沈长离会提前切断和灼霜的共感。所以它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到底有多疼。 他性格实在太骄傲,宁折不弯,寡言又一意孤行。再痛苦,也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一丝一毫。 月色越发浅淡,东方既白。 他从寒池中起身,除去唇失了些血色外,看起来和平时毫无分别。 沈长离心情极为糟糕,虽然他神情不显,但是灼霜能感觉到。 他经常整宿都无法入睡,虽说这种修为的修士已经不怎么需要睡觉,只是对精神的损耗却是无法弥补的。 灼霜木木地问,“要不要去见一见白姑娘。” 每次,他见完白姑娘之后,心情都会变好一些。 以前如此。即使现在失忆了,也是如此。 龙骨回到他身上是去年的事情。早二十年,主人性子清心寡欲,又天生仙骨,修的仙诀,可是越往后,龙骨与身体融合越好,难免也会沾染到一些那类习性。灼霜清楚得很,其他人他一根手指都不愿意碰,宁愿硬捱。倘若白姑娘那时能陪在身边,会好过很多。 寒池冰冷的水珠从男人浓长的眼睫上滚落,落在腰边,激起一圈浅浅涟漪。 他没抬睫,只淡淡道,“你倒是挺喜欢她。” 灼霜闭嘴了。 它知道主人性子。以前,他把白姑娘完全视为自己所有,占得严严实实,护短极紧,也不喜欢别人谈论她。 他起身,随手拿了件外裳,披在身上。他极为少见的,没怎么穿戴严整 ,只是随意的白衣乌发,却越发显得清逸脱俗,皎皎人群,清净有仙姿。 远处,一道鱼肚白的晨光隐约在群山之间浮现,小苍山覆盖着皑皑白雪,轮廓极为清秀美丽。 一只青鸟陡然从远处飞来,停在他手指上,亲昵地啄了一啄。 沈长离在葭月台上养了一只青鸟,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只青鸟看得很重,他却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养了。 青鸟飞进了屋,从书台深处翻出了一份未开封的信件,献宝一样叼到他面前来。 沈长离眉尖微微一挑。 是一份已经封好的信件,用的上好的青纸。 信封上竟是他自己的字迹。 ——“吾妻亲启。” 他随手拆开了那封信。薄薄的青纸上,却只显出了短短三行字。 “四月初六,婚期。” “三月初十,沈桓玉存在于她记忆里的最后一天,已不能再推迟。” “很想她。想再见她一次,见她对我独一人笑。” 他皱眉,很快意识到这压根不是信件的真实内容,索性将信纸直接烧毁。 * 白茸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 实在是太冷了,天寒地坼,随着时间流逝,离火珠的光线也变得越来越暗淡。 白茸已经穿上了最厚的外裳。之前,尘无念的告诫果然还是有意义的,她勉强往上走,整个人都越来越难受,呼吸甚至都不顺畅了,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极为痛苦。 她真的会被冻死……越往上走,气温越低。 她身上的灵力已经全部被调配用来御寒,已经无法再御剑飞行,只能靠徒步。 她切断了和袖里绯的联系,将它放回剑鞘,抱在自己怀里。 倘若她真的冻死在了这里,希望它可以找一个新的好一些的主人。 风雪呼啸声越来越大,白茸顺着路往上走,她的面颊和腿都已经冻到麻木,却依旧咬牙,凭借着意志力,继续往上爬。 ……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她压根都不知道。 少女半边身子都被埋在了雪地里,乌发散开了,一张素白的小脸被围在雪地里,只有唇还有一点点红。 白茸几乎已经神志不清,灵力已完全枯竭。 那人在她身边停下时,她甚至都未察觉,只条件反射一般,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漫山风雪之中,高大的男人俯视着地上的女孩,眸色晦莫未定。 模模糊糊之中,白茸打了个哆嗦,只觉得那彻骨的令人窒息的寒冷终于远离了身体,她麻木的四肢终于逐渐逐渐回暖 实在是太暖和,她忍不住翻了个身,将面颊朝热源贴了上去,依赖地轻轻拱了拱。!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二十一章 第21章 白茸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种如同跗骨之蛆的刻骨的冷,又无处不在地蔓延了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出何处,眼前依旧是昏黑一片,是还在夜晚吗?还是她其实已经被冻死下了阴曹地府了?据说人死前都会回光返照一下,之前感觉到的温暖是幻觉吗? 她有些迷茫地转动视线,骤然听到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 她鼻尖嗅到一抹清幽的香味,是迦南沉木的味道……那般珍奇的蜜渍香木,沉淡却混杂着一丝奇异的蜜香。 随即,一只冰凉的大手抬起了她的下颌。 唇齿交融间,她身上的冷意竟然逐渐消退了下去,热度缓缓升腾了上来。 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这个人可能是谁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便想挣脱,那只冰冷的手丝毫没有阻止——可是,离开他后,她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那股摆脱不掉的寒冷已经又漫了上来,让她浑身发颤,齿关发抖。她被迫只能再度,极力主动迎上他,试图从他那里汲取一点暖意。 终于结束了。 白茸呼吸都有些困难,身上的严寒已经褪去,维持在了一个温暖却不灼热的程度。 可是,视力却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 昨夜,是他救了她吗?这是何处?是在葭月台上他的住处吗? 她现在不能得罪他。白茸试着在心里调整了一下,与他说话的语气,不能过分刻意,也不能过分疏远。 “谢谢你……救了我。”白茸清了清嗓子,开口。 我,我是来找你的。?_[(”她结结巴巴组织语言,“没有想到,这里会这样的冷,我本来以为,以我现在的灵力,至少可以走到山顶。” 半晌,白茸听到他冷淡的调子,“看来,你确是高估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心里藏着事,她如今倒是也不介意他这样的语气了。 白茸扬起脸,看向他的方向。 卧榻上的少女瞳孔大而空茫,完全没有之前的神采。看着极为纤弱可怜,鸦青的长发都散落了下来,更衬得一张小脸莹白皎洁。 他不再说话。白茸听到屋门闭上的声音,随即,世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失去视力之后,听觉变得更为敏锐。 白茸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腰,腰间挂着的袖里绯果然不见了。 昨天,因为怕它与自己一起出事,白茸单方面切断了和它的剑魄连接。她试图入定,用神魂和它对话。 还好……她寻到了袖里绯的剑魄。看来,现在它的本体离自己也没有很远。 果然,刚连接上,那边便传来一阵雷霆暴雨般的骂声。 “你知道昨天你真的差点就死了吗,你这个大傻逼,非要逞能。”不然,有它的剑灵护身,多少能再撑一会儿。 “我告诉你,要不是他给你吊了一口气,小爷我今天就已经回剑阁等着重新找主人了。” 如果沈长离不是这般灵气充沛的大能剑修,白茸体内还恰有一部分他的本源灵力,要在那种人几乎已经半死的情况救下她,无异于痴人说梦。 白茸倒是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那……那我的眼睛是怎么了,是瞎掉了吗?”她发现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竟然也一点都不慌张,甚至有种麻木的冷静。 袖里绯道,我怎么知道。瞎就瞎吧,我也没眼睛,不是照样还活得挺好。⒑⒑[” 白茸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想说你又不是人,人还是需要眼睛的吧,想了想还是默默憋住了。 “雪盲而已。”安静的室内,陡然浮现一道声音。 是年轻男子清冽沉静的声音,音色和沈长离极为相似,是不仔细听完全会弄混的程度,语调却很不一样。白茸能确定不是他。 “你是谁?”白茸从榻上坐直了身体,茫然地四处侧目。 可是,这个声音却不再说话,无论白茸再怎么搭话,都再没有回音。 这间屋子,莫非还有别的男人在么? 他……刚说是雪盲。白茸以前在书上到过这种病症,莫非是因为之前看雪地太久……倘若真是的话,那么过一段时间,视力便应该会自然恢复了。 她倒是也没觉得很高兴。不过也算是一件好事,她这样的人,假设真的再瞎了,就会彻底变成毫无用处,只能连累他人的废人了吧。 她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发现袖里绯确没说错,她浑身灵力都已经枯竭,而且因为之前过度运转灵力,导致经脉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那股强大充盈的外来灵力,正一轮轮在她残破的经脉中稳稳地运行,强行支撑起了她这具已经行将就木的身体。不断温养,不断修复,顺便强行将她自己的灵力榨取出来,虽然痛苦,可是她的经脉像是已经枯竭的小溪,被强行注入了新的水源,终于复能再度流淌。 白茸的修为显然还没到可以不用眼视物的水平。所以这段时间生活都极为不方便,只能靠自己摸摸索索。 她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可能是在沈长离住处的某间偏屋吧,只是近几日,她已经稍微熟悉屋内的陈设,也可以开始摸摸索索自己走动,简单地活动身体了。 好在他没随手把她丢出去,不然这一轮拼命便都白费了。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住了那么久青岚宗的破屋子,这个偏屋,她也觉得住得很舒适,卧榻上的枕席与编织物都极为柔软,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迦南熏香,一直保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温度。 每日有人按时与她送一日三餐,味道清淡却都很合胃口,缺点是白茸无论怎么和他们说话,对方都不回答,白茸甚至不知道对面到底是人还是傀儡。 那日那道声音也没有再说话过。 沈长离隔段时间会来一次,只是每次很快便离开了,白茸没寻到任何开口机会。 这一日,她摸索着站了起来,走去了窗边坐下,感受着外头清新的风儿吹入屋内,此处比起丹阳峰 灵气充盈太多,除去过于清冷寥落外,环境倒是舒适。 她也逐渐开始习惯了周围的陈设,开始能摸摸索索自己走了。 窗外骤然飞来了一个什么,落在了白茸手指上。 “是你呀?”白茸手指摸索过去,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细滑羽毛,她一下便记起来这种触感了,极为惊喜。 以前沈桓玉和她传书的时候——那会儿她没有灵力,只能用信件,那个时候,负责传递信件的,都是这只青鸟。 她没有料想到,如今还可以在这里再见到它。 青鸟极为亲昵地停在少女的手指上,轻轻啄了啄她的手指。 好痒呀。?[(”她笑了,唇边抿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纤柔细薄的少女坐在窗边,手指上停着那只青鸟,她正垂着眼,唇角挂着笑意,和青鸟嘀嘀咕咕说着话。 那夜,她分明已经被冻到濒死,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依旧毫不迟疑地对他伸出了手。 怎么多年里,她是第一个留在葭月台过夜的人。 这个场景,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熟悉。似乎是以前见过的,或者在脑海中预想过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他神情沉了一下,转目不再看。 男人立于寒池边,今日却没有将自己浸入池内,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浸泡过了。 灼霜说,“主人,你今日心情不错。”它能感应到主人的真实心情。 日头已经落了下去,沈长离没答话,他看了一眼昏黄的天幕,“今夜要去冰海。” 之前,他是在此处取回了龙骨,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不过灼霜记了一下日期,也确实应该要去了。 冰海在极境之北,已是北寰州的边界,千里封寒,了无人烟。 便是以灼霜的速度,往返也需至少两日。 清霄已经早早在冰海边等候,检查完他的身体之后,清霄克制不住地喜上眉梢,“殿下,终于马上可以拥有自己完整的身体了。” 不需再用以前那样低贱的凡人之躯。已经过完了十个朔月之夜,到明年的时候,龙骨应该就可以完全融入身体了。 沈长离冷冷看向清霄,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改口,“公子。” “去年的天水碧在何处?”沈长离却没有立刻离开。 天水碧是生在冰海上的一种珍奇的药草,只在每年冬至夜的时候会长出,一夜后便会腐朽,是治愈冻伤的无上良方,清霄每年都有命人去海上采集天水碧的习惯。 清霄不知他要此草做什么,他们族人要是被冻伤了那简直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不过他却也没多问,立马唤下人,将宫内储藏的天水碧都拿了出来。 男人垂目看了一眼,随意拿走了一半。 清霄,“……”这震撼的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肉疼。这随意一株,在北寰州的拍卖会上,都能随随便便卖出天价,而且有价无市,殿下就这么造, 但是他知道沈长离性情,也不敢多说什么。 见他御剑离开。 清霄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可以快些度过雷劫,成功飞升。 沈长离从冰海回来,只用了一晚上,便回到了青州地界。 灼霜说,“这下,白姑娘身体应该彻底没问题了。” 它之前见到白姑娘惨白的脸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幸亏主人实力足够强横,才能成功把她救回来,那样严重的冻伤有诸多后遗症,好在有天水碧,再好好调养一下,应该就能安然无恙了。 沈长离没回这句话,夜风拂动了男人乌发和衣袖,露出的眉眼更为清绝,他问,“你与她说话了?” 灼霜沉默了很久,“白姑娘那时在忧心自己是否眼盲。” 它道,“之后不会再有了。” 沈长离没说话,烈烈风声中,已经可以见到青州二十四峰连绵的的模糊轮廓。 葭月台终年积雪,了无人音。 他下了剑,听到室内传来清脆的笑声,她在与那只青鸟玩耍,她那柄剑浮在一侧,还在喋喋不休。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留下这个女人。 许是因为朔月刚过,他身体受到了一点龙骨残余的影响。她能帮他缓解不适。 白茸与青鸟逗趣了一会儿,方觉得有些忧愁。 沈长离已经两天没有现面了,也不知之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只是,她也毫无办法。 槐魑之心毫无线索,她肯定还不能走。 白茸打算不多想,她修为之前停留在炼气很久了。如今,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试着突破一下到修神期,反正如今别的事情也做不了,此处灵力又那样的充沛,不如趁机修炼。 屋门被推开,白茸听到脚步声,瞬间抬眸看向了那个方向。 可惜,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如今,她能看到一些隐约的光斑了,但是还是不能视物。 是沈长离来了。 他将一碗什么物事搁在了案几上,淡声道,“吃。” 白茸,“……”她小声说,“我看不到。” 见他不为所动。她只能摸索着,去摸勺子,差点把那一碗药打翻。 …… 半晌,有人握起了勺。 他的动作绝对说不上温柔。白茸煎熬地成功喝完了那一碗药,不知道是什么药,极苦,她被苦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白茸知道沈长离又要走了,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他说上话。 她鼓起勇气,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一角。 这是以前她惯常的一个小动作,和沈桓玉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她有事相求却不好意思的时候,总会这样轻轻捏住他的衣袖,再仰脸看着他,他便什么都会答应下来。 她不知道这个如今对沈长离还管不管用,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我……我呆在这里,太无聊了。”她小声说,“你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一 刻钟都好,我想说说话。” 她忐忑得不行。 ……白茸如今看不到男人表情。可是,他竟真的没走,也没有将袖子抽回。 白茸喜上眉梢,她用闲谈般的语气,试探性问,“那日,我们杀掉的幻妖好厉害呀,能把一座城镇都笼在幻境中,我这几日回想一下,和我以前读过的书中的一种妖物记载很像,那个妖物好像叫槐魑,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淡淡道,“是。”虽然语气还是算不上多好,白茸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喜意,唇边都不自觉挂上了笑。 太好了,那么说来,那日那个小光球便应就是槐魑之心了,它果然是在沈长离这里。 “其实,那日我在幻境中看见了你。”她说。 沈长离没答话。 白茸低声说,“虽然他很好。但是我知道,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你。” 她感觉到,他已经站起了身。也是,今日听她胡掰那么久,他的耐心估计也到极点了。 白茸倒是也不丧气,今天已经得到重要情报了。 就是,她不知沈长离将那槐魑之心放于何处了,还在葭月台上么。要是可以早一点拿到就好了,温濯的身体,看起来实在是等不了太久。 白茸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提出,用什么与他置换,她并不擅长阴谋诡计。 袖里绯凉凉道,“我看他对你不错。你不如提出,自己在这里陪他,换他的药。”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思想这种事情了。也不想再揣摩沈长离的想法,他那样琢磨不透的男人,做什么全凭心意,在这里陪他,哪天提前被一剑杀了,可能性还比较大。 翌日,他来了。 今夜,外头冬风格外汹涌,他进来时,衣角卷入了一点点冬夜的寒凉。 又到这种时候了。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体损伤极为严重,他不过给她吊一口气,两人最亲密的事情也都有过了,她也知道,他对她没半点兴趣,非要纠结这个,其实也很矫情没有意义。 这一次,她还有重要的目的,暂时不能得罪他。 见他尚未有渡气打算,白茸主动朝他的方向靠坐了一点点。 卧榻上,静坐的白衣男人身姿颀长挺拔,一张俊颜依旧清冷,唇较往日润泽许多,他眉眼沉沉,携了一点山雨欲来的雨意,停在身侧少女身上。 她琢磨着,隔上次和他说话很久了,今日是不是可以再打探一番。 她提了很多无聊的话头,说戴墨云,说尘无念,说她学剑的事情。 也不知道沈长离听没听,反正一直没回答,却也没打断她。 觉得差不多了,白茸终于清了清嗓子,“那日,我看到槐魑死后,似留下了一颗妖丹,那是不是就是传闻中的槐魑之心呀?我从书上读到,魑槐之心特别珍贵,用处也好多,能帮忙筑基、能解幻术,还能用作药呢。” “槐魑之心,确在我手中。”耳畔,男人的声音清冷沉磁,透着一丝少见的倦懒。实在隔太近……因为本能反应,她的耳朵已经难以克制地全麻了,白嫩的耳垂也瞬间变红。 今天的他,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白茸没仔细琢磨哪里不一样,心里却是极高兴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怎么问出他将槐魑之心放于何处,她再想办法拿到手。 “你要它做什么?”他的气息更近了,若有若无拂在耳畔,轻声道,“是想用来修炼,还是,想拿去替别人治病?”!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22.第二十二章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鬼, 听到他说的这话,白茸整个人都下意识颤了一下。她是不是不该说,槐魑之心可以用来做药的? 可是, 仔细一想, 温濯身体不好, 需要槐魑之心作为药引的事情, 除去祝明决和她以外谁都不知道。沈长离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不过是顺着她的话的一个合理猜测罢了。 倘若直说, 他是绝不可能同意将槐魑之心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做药引的。 白茸定了定神, “据说筑基很难, 失败后可能还会有损元神。虽然我现在离筑基还远着,我在想,到那时,不知道还有没有运气能再遇到一只槐魑。” 她很乖觉,也并没有直接否认需要槐魑之心作药。 沈长离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她小手轻轻揪住他衣角, 迅速转换了话题, “今日似有些冷……” 她在暗示,到了今天渡气的时候了。 他不为所动,呼吸都没变。 白茸如今看不到他的表情,等了半晌,只能摸索着攀了过去。她伸手,便触到了男人清瘦的下颌, 漂亮流畅的线条,往上便是薄薄的唇和笔挺的鼻梁。 沈长离依旧不动。 白茸只能支起身子,努力仰脸, 攀住男人宽厚的肩,再去够他的唇。 她觉得极为羞耻,却毫无办法。 体温终于稳定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今日损耗了心神,虽然天刚擦黑没多久,白茸便觉得极累了。 她原本是正坐在榻上,头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蜷在卧榻上睡着了,小小一张瓜子脸,瓷白的面颊几乎没有血色,只有双唇极艳,似被反复爱不释手赏,玩后的雪中落梅,一抹殊色。 她睡得很安稳,做了个很好的梦,内容却忘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了,感觉到沈长离已经不在了。 袖里绯阴阳怪气道,“别找了,早走了。你莫非指望能在他怀里甜甜醒来,还是指望他下次温柔地哄你入睡?” 白茸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她已经懒得反驳袖里绯的阴阳怪气了。 它说话虽然难听,却都是大实话。 按理说,沈长离不在,现在应该是找槐魑之心的好时机,只是她如今视力受损,找起来着实有点困难。 青鸟还在室内,把脑袋埋在翅膀下睡觉,白茸摸索着凑近,逗了逗鸟儿,嘀嘀咕咕道,“你认识这儿的路么?”要是它可以带路,让她找到槐魑之心就好了。 青鸟睁着豆豆眼,歪着脑袋看着她。 月色正好。 他静静在檐下闭目调息,炼化龙骨,灼霜平稳的声音传来,“主人,楚挽璃上山来了。” 男人细长的手指支着下颌,“她有何事?”葭月台不留外客过夜,是他一直以来的规矩。 灼霜道,“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告知。” 葭月台的结界是它设下的,楚挽璃很清楚,沈长离能听到灼霜的剑魄传音。 楚挽璃裹在火鼠皮中,鼻尖和眼圈都红红的,比起平时的刁蛮活泼倒是显出了几分娇弱可怜。 见到漫天风雪中出现的白衣男人,和葭月台上亮起如豆灯光,楚挽璃眸子一下亮了,她抖了抖肩上的雪花,远远扬声喜悦地叫他,“哥哥。” “我生辰的那日,你为何不来?”她声音又小了,“我还以为,你不在青岚宗了。” 他道,“那日有事。” 楚挽璃揉了揉自己冻红的面颊,撒娇道,“那你得给我一点礼物赔罪。” “我已经是修神后期了,打算在明年大比前筑基。”楚挽璃试探性问道,“据说,那槐魑之心,对于筑基有奇效——我知道,它如今是在哥哥这里吧。” 比槐魑之心更好的宝贝,沈长离都能随手给出,她觉得自己如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长离竟然没有一口答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此物不行。” 为什么不行?楚挽璃极为意外。沈长离修为已臻化境,槐魑之心对他宛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要槐魑之心做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问了也无用。 她心情沉了下去,只能又撒娇,“那换一个?” 沈长离没搭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观他今日神情,似较平时隐隐慵懒几分,不再那样冰冷,眉目间透出的一些不同,让楚挽璃视线忍不住停驻,神情甚至有几分痴迷。 她就喜欢他这让人琢磨不透的性子和身上那种举重若轻的傲慢。 葭月台上亮起灯光,风雪之中,楚挽璃竟似听到了年轻女人说话的声音,调子娇娇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忍不住往他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 葭月台她来过不少,但是从未被允许留宿过。 沈长离神情淡淡,没有遮掩,也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 他问,“你有什么要紧的事?” 楚挽璃勉强道,“我是来给哥哥送挑战状的,是那金阳宗的金瑜下的,说要找哥哥复仇。他如今来了我们宗,已经连续挑翻内门十多个剑修了,再让他如此下去,传出去了,我们宗门名声着实不太好听。” 金瑜实力也强横,算是一个刀修天才,年纪轻轻,修为已到灵境后期。 沈长离年少时便已在九州成名。这几年,他几乎已完全无视这些乱七八糟的各类挑战书了。 如今自然也是,听到这个名字,他神情都未动,只道,“没空。” 楚挽璃极为失望,金瑜表面说要比剑,实际上却是将沈长离视为追求楚挽璃的最大情敌。假设沈长离真的应战了,对她而言也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一个男人,就算性子看起来再怎么清冷淡然,必然也会想在心悦的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实力。 可是沈长离却这般浑不在意。 一番下来,她什么目的都没达到。下山路上,楚挽璃委屈得不行,又想到自己方才隐约听到的女人笑声,实在按捺不住问心音,“哥哥不会真的找女人了吧?” 她有些急了,“你帮我查一下他身边的女人。” 她一月可以调动一次特别权限,让心音帮她查模糊的过去和未来的信息。 半晌,心音道,“沈桓玉在凡间曾有过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未婚妻性子胆怯柔弱,与沈桓玉相差甚大,双方见面极少,并不投缘。元盛十一年三月,原本预定的婚期前一月,两家已商定好退婚事宜。此后,两人一生都再未有见面。” “这是目前,唯一与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异性。” 楚挽璃松了一口气。沈长离有一个凡间的未婚妻的事情,她听楚复远说起过,他既自愿选择了斩断情丝,那么没感情看来也是正常的了。 她宁愿沈长离永远这么高傲,谁都不爱,也不愿见他爱上别人。 白茸和青鸟说完话,远远听到沈长离在和人说话,似是个女子,能在如此风雪夜前来找他,估计也关系匪浅。不过她如今也懒得再去揣测他到底有几个红颜知己了。 她没想刻意偷听,却还是隐约听到一点,似在说什么金阳宗,刀修,金瑜。 白茸以前听戴墨云提到过金阳宗。 当前修真界有三大宗门,一个是以剑修出名,藏于青州深山的青岚宗。一个是位于西平州首府匹逻城,以刀修和体修为主的金阳宗。另一个是位于东辰州寿楚,南淮江畔的紫玉仙府,是三大宗门中最为神秘的,多音修和符修。 白茸还从未见过外宗来客,当下极为好奇。 听到门扉合上的声音,知他回屋了。她也差不多睡精神了,少女从卧榻上爬了起来,神采奕奕地看向他,“那个金瑜……是不是很厉害呀。我听墨云说,他天生神力,用的血刀足有半人长,被他伤到的伤口都会流血不止,难以愈合。” 沈长离淡淡道,“噱头而已。” 白茸极为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以前你们比过?”怪不得她听对面说什么这金瑜要找他复仇。 “比过。” 白茸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 少女桃花眼睁得圆溜溜,亮闪闪的。她实在对修界这些奇闻轶事很好奇,明明知道他很可能不会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几年前的九州剑比上。” 白茸奇道,“可是,金瑜不是刀修吗?刀修也可以参加剑比?\ 他眉眼未动,“他以前修剑,那次后改刀了。” …… 白茸嘴巴张得老大,所以这金瑜是因为那次被他打太惨,心灰意冷,以致于剑都不练,改成刀修了吗? 不过想到沈长离的性子,他是绝不会对什么人手下留情的,也压根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这种事情……自己说起来其实蛮装的。只是他只是随口提起,显然浑不在意,丝毫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见她醒了,还精神抖擞的模样,他将那一碗药推到她面前,冷淡道,“既如此精神,把今日的药喝了。” 又要喝那药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做的。 白茸摸索着拿起勺子,这几天她能看到微光了,于是药都是自己喝了。她还没那待遇能让他每日一勺勺亲手喂药。 终于喝完,白茸实在忍不住长吁短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实是太苦了,比她以前喝过的中药都要难喝多了。 他冷眼旁观,“娇气。” 沈桓玉只会在她喝药时给她提前备好各色蜜饯,从不会说她娇气。他就喜欢她独独对他娇气。 或是因为这几日相处多了,也或许是因为心里怀着别的目的,白茸如今也不像是以前和他在一起那样不自在和僵硬。 她实在不愤,小声嘀咕道,“那下次渡气前,你再把药给我喝。”让他也尝尝这味道。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白茸脸发涨,晕头转向,怀疑自己是不是脑抽了,只觉得极为丢脸。 沈长离果然一言不发。 白茸如今无比庆幸自己眼睛看不到,她把自己脸埋在胳膊肘,像个小小的鹌鹑。 白茸已经连续数天没有露面了。 温濯去她屋子里找也找不到人,问了一圈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有下山,不在剑馆。 直到他终于问到尘无念的时候,尘无念一拍脑门,“她居然还没回来吗?”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温濯极为少见的有些焦虑。 尘无念结结巴巴说出了前几日白茸找他的事情,“我听她说,是要去小苍山看看,但是说一天之内就会回来,她还委托我做了一个离火珠,那个效果最多只能维持一天啊,莫非她现在还在山上?” 那可真就凶多吉少了。 白茸找尘无念打听小苍山的事情,甚至要尘无念做了离火珠。小苍山上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葭月台,沈长离的住处,再联想到前几日槐魑之心的事情。温濯神情越发凝重。 祝明决道,“或许……绒绒是真的去找他了?” 葭月台上住的那位道君脾气可不是那么好。况且,以白茸的修为,带着那个只能维持一天效果的离火珠,真的能成功爬到吗? “我要去找她。”温濯咳嗽了几声,面色越发苍白。 祝明决说,“你去只会是送死。” 如今正是隆冬腊月的时候,小苍山日夜风雪呼啸,又赶上温濯寒疾发作,这种时候,他去小苍山找一个没有任何线索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祝明决叹气,“我去找人,想办法打听一下,问她是否在葭月台上。”虽说这种可能性也很小,但是是白茸生还的唯一可能了。 祝明决比温濯理智,“我也担心绒绒。但是,你清醒一点,你这种时候非要去那里找绒绒,不过一起送命罢了。” 温濯搁在椅背上的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怎么能那么傻。 就算真的爬上了小苍山,去了葭月台,找到了沈长离。那般宝物,真的能随意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温濯出生后便缠绵病榻,见惯了人间丑恶,他温润常年带着笑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凉薄冷情的心。 他劝白茸,叫她不要去给他拿槐魑之心,是真心话。但是温濯心中确实也从未觉得,她真的会去。 他没想到,白茸真的会因为这样一个缥缈的希望,便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 温濯一时愁肠百结,担心,忧虑,心中却也有一点点无法抑制的卑鄙的喜悦。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自己竟也会在一个人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转动轮椅,进入了房间,拿出了自己的那一只竹人偶。 温濯咬破了自己手指,不断将鲜血滴入,小小的竹人偶显得更为苍翠欲滴。 因为失血,他面色更为苍白,手指缓缓抚过那只人偶,“拜托,一定要帮我找到绒绒。” …… 这一天小睡后醒来,白茸惊喜地看向窗外夜景。 昏黑的天幕中,正落下一点点清寒的飞雪,她的眼睛竟然已经可以模糊视物了,虽然视力还没完全恢复之前的水平。 她从卧榻上坐起身来,终于得以四处打量自己这几日一直居住的地方。 屋子陈设极为简洁,轩窗旁摆着一张青玉案几,上面有简单的笔墨纸砚,旁侧是一个剑架。再旁,她视线顿了一下,是她这几日入睡的床榻,铜纹兽首香炉中正袅袅冒出一缕青烟,是迦南沉木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搜寻一个人的身影。 沈长离不在。 白茸下床,走去窗边,室内着地毯,不知道是何种原料织成,极为绵密柔软,怪不得,她赤着脚也不觉得冰凉。 从窗户往外一看,白茸陡然愣住了。 淡淡的飞雪之中,男人正从寒池中起身,随意披了一件白衣,乌黑的发,劲瘦的腰,宽肩长腿,池子里激起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他身上那种难言的清冷的性感,不知道是不是被此刻的飞雪与昏夜放大,几乎让人难以逼视。 白茸只看了一眼,似触了电,又像是偷吃了禁果,看到了不该看的场景,已垂眼飞快挪开了视线。 他推门而入时,一眼便看到了裹在貂绒中的少女,她低着眼,长睫还在微微颤着,许因为屋子太热,双靥飞起的隐约红霞还未褪去。 她面前的案几上乱七八糟摆了许多细线,是她昨日问傀儡要的,她正认真趴在案几上,摸摸索索把这些线编到一起。 听到他的声音,白茸摸索着,仰脸看向他的方向,乖乖道,“我的剑穗掉了,我那剑非要我给它再做一根,我反正没事,先试着盲打一下,熟悉熟悉手感。” 她的新剑穗是戴墨云送与她的流云结,白茸很喜欢,挂了一段时间了,应是在攀爬小苍山的过程中掉落了,那山面积太大了,又全是茫茫雪地,要找到剑穗压根不可能。 袖里绯说没剑穗,会阻止它发挥实力。然后非要她给它再弄一个,她眼睛又还没好齐全,只能随便敷衍一下它,反正也没事。 但是,桌上已经摆放了好几个没做完的剑穗了,形状都很漂亮,有流云结,有环结,也有灯笼结,只是不能细看,不然便会发现许多缠错了的线。 白茸其实很擅长手工,以前很多人夸过她,有一双巧手。只是眼下受限于视力,只能做到这样了。 沈长离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案几上那几根没完工的剑穗,视线停在正中的流云结上。 白茸解释,“多出的这些,到时候去送给朋友。” 她歪头问,“怎么了?” 他移开视线,音色清冷,“丑。” 白茸,“喔。”倒是也确实丑。白茸记得,他是从不用剑穗的,便是用,也不可能看得上她现在打的丑玩意。 他说完便走了。 白茸紧绷的肩方才松开,面颊陡然滚烫。 沈长离看来还不知道她眼睛的恢复速度,她已经可以视物了。 白茸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她眼睛看不到,他对她估计也会放低戒备,更方便她找寻槐魑之心。 晚上,白茸睡在床榻上,仰脸看着天花板,直到没有任何声响了,她方才偷偷睁开眼,把这间屋子再细细看了一遍,屋子里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很少,没有任何槐魑之心存在的迹象。隔壁还有几间屋子,只是门都是紧紧闭合的。 沈桓玉是个极为有条理的人,她估摸着,应该有一间专门收纳这些灵材的屋子。 白茸回了卧榻之上,忧愁着到底怎么办,因为身体虚弱,还在恢复期,她这段时间每日都睡得格外长,精力不济,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翌日,白茸洗漱完,去用早膳。 沈长离今日又不在。 她出了门,呼吸了一下外头的新鲜空气。 新雪铺了一地,银光熠熠,不远处,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合欢树,树下有一口池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波澜,正中有一块白玉般石头,弥漫着寒意。 早听说葭月台上有寒池,寒池中有一块寒石。 想必,这便是了。 她走近了一些。走近了看,那块寒石色泽竟有些眼熟,她皱了下眉,这寒石上似缺了一块,正缺在正中位置。 白茸在心里奇道,竟然有人能从沈长离这里虎口夺食,她脑洞飞得厉害,一下联想到,说不定是在以前,他剑术还没那么厉害的时候,和人比剑输了,然后愿赌服输,被迫将这块最中心的玉凿下来输给别人了。 她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和他脸上的表情,陡然畅快地笑了,笑得双目弯弯。 袖里绯传音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不融寒玉了,我就几百年前见过一次,极为珍贵,据说有许多神奇效用。” 白茸道,“是吗?”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莫名熟悉,让她克制不住地联想到了某个物事。 簪子和玉佩她都带在了身上,放在了袖里绯的储物空间里,却暂时没有拿出来。 这两件物品肯定是要还给他的,但是到底什么时候还,她还没想好。 不然,在下山前的一晚上,直接放在他的案几上?还是与他说清楚,这是你失忆前与我的,现在都还你,之后我们再无干系? 白茸回了房间,将寒玉簪与夔龙玉佩都拿了出来。 夔龙玉佩是沈家给的定亲信物。也是现在沈长离唯一会用的配饰,他的是阴玉,白茸身上这一块为阳玉,纹样略有不同。 至于簪子……白茸紧抿着唇。那簪子,颜色质地和方才见到的寒玉几乎一模一样。眼下,簪子竟发出了一点妖异的银光,和那块寒石交相呼应。 袖里绯道,“我说怎么寒石正中缺了那么一大块。原是给你了,他也真舍得。” 他喋喋不休道,“之前有过那么一个传说,以寒玉为簪,可以白头偕老。” 这寒玉簪雕工也极为上乘,灵气极为充沛,是众多器修能抢破头的法宝。 袖里绯没讲,其实寒玉还有一个隐秘的传说,略有些诡谲,也无人考证过。据说寒玉有锁魂之效,可以禁锢灵魂。因此,即便在伴侣死后,也可用寒玉锁魂,从而让两人生生世世不分离。 不管这男人现在如何,他之前应确是很爱这小草包的,甚至爱到下辈子也要提前安排好,霸占她伴侣的位置。 白茸垂着眼,既如此珍贵,她便更没有把簪子留在身边的道理了,还是得早日还与他。 是夜,月光正好。 沈长离回到葭月台时,白茸已经睡着了,睡得极熟,少女脸蛋包裹在鸦青的长发中,面颊白里透红,气色逐渐养回来了。 灼霜道,“白姑娘身体养得越来越好了。”主人这段时间状态也显而易见不错。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再劝一下主人,将白姑娘留在身边,它隐隐察觉到,错过了这一次,之后,说不定便再没机会了。 沈长离没多看,推门而出,“下个朔月前,送她下山。” 灼霜忍不住说,“让白姑娘一直留在这里不行吗?” 葭月台上,始终少了一点人气,白姑娘在这里,便一点也不清冷了。况且,有白姑娘在,每月他也能好过一些,不用硬捱那样的痛苦。 它发现了,她在主人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主人的心情也会愉悦不少。 沈长离淡淡道,“不需要。”他自己能扛。 龙骨逐渐入体,他受本能支配会越来越多,很难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沈长离性子绝顶高傲且一意孤行,灼霜也无法再说什么。 看来,无论再有多少次,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沈长离最近在葭月台时间极少,她几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白茸眼睛和身体都一天比一天好,她极为纠结,她联系不上沈长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一想到想到温濯的身体,便难言的有些焦躁。 这天,她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极为忧愁,想着反正什么事情也没有,不如干脆替他打扫打扫屋子。 只是室内极为干净,她走了一圈,没见到任何需要打扫的地方。 白茸觉得极为无聊,打算继续编织剑穗打发时间,袖里绯却忽然传音了,“小草包,有人找。” 随即,它从储物空间里,扔出了一个竹人偶。 白茸捡起竹人偶抱在怀里,里面竟然陡然传出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疲惫,还透着浓重的沙哑,“绒绒,你听得到吗,你在吗?” 竟然是温濯的声音,白茸眉眼陡然舒展开,一下都亮堂了。 她刻意把竹人偶带在了身上方便传音,但是来了葭月台后,或许是因为结界的关系,竹人偶传音的功能消失了,今天却不知为何能行了。 她欢快地道,“师兄,我在呢,我能听到。” 温濯竟然是沉默了很久,声音极为疲惫,“绒绒,你要吓死我了。” 温濯身体不好,白茸怕他有事,忙说,“师兄,不用替我担心,我现在葭月台,正在……和他慢慢协商,你药引的事情有眉目了。” 这段时间,她觉得他性格也没那么坏。怎么说也救了她一命,今天和师兄联系上,或许也是个机缘,等沈长离今日回来了,她便试着提出来,和他交换,他要什么她都会尽力去弄到。 温濯不放心她,与她说了很多话,“你下次再也不要胡来了,随意跑去那样可怕的地方,我们都很担心你。这几日日在想,你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受伤,还能不能再回来。” 白茸想说,其实这儿除去太冷,也还行,不算很可怕。 这是葭月台上,少见的阳光明媚的一天。 男人修长的影子落在门口,不知道停了多久了。 看她叽叽喳喳,清脆地和竹人偶说话,眉宇一扫往日阴霾。 白茸回头时,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竹人偶差点掉在了地上。 她甚至都不知道,沈长离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 “绒绒?你没事吧?药没关系,你快回来。”温濯陡然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了,极为焦急,“不用找了。我很后悔要明决告诉你那方子?” 温濯的声音已被陡然掐断。 “你想要的便是这个?”沈长离道。 放在她的卧榻旁的匣子盖闻声陡然打开,匣内微微露出了银白色的光芒。那放在匣子里的小光球,竟然是那日见到的槐魑之心,竟是被他随手封印扔在了这里。 莫非她这么多日,一直都是在和槐魑之心同眠。 这实在太荒唐了,白茸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背脊,他竟从未真的信任过她,这样冷酷、无情的可怕男人。纵然她已经告诫了自己,他不是沈桓玉,却依旧难以抑制地受到了潜意识的影响。 他淡淡道,“你着实太迟钝。” 但凡聪明一点,是不是会趁着哪天夜半直接偷走呢。 反正她也不愿留下,能早弄到手一天是一天。只是那样,他便更不能确定,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了。 “需要魑槐之心,给人治病。”他的声音平缓冰凉,“你提早说便是了,为何要隐瞒?” 白茸低声说,“因为知道,说实话,你不可能愿意将槐魑之心给于我,所以没有直说。” 那是自然,她倒是猜对了这件事。 白茸喉咙发干,还是诚恳道,“槐魑之心,于我而言确实极为重要,我确是为此而来。” “我可以与你交换,但凡我有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愿将槐魑之心借给我。” 男人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极深浓,重复了一遍,“什么都可以给我?” 他冰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下颌,冷酷薄红的唇与她只有一线之隔,低低道,“那你道侣知道,你每日在此处和我如此吗?” 白茸陡然僵住了,冷静不在。她想解释,温濯不是她的道侣,却又觉得无力。是不是有什么区别,之前也不是没有误会过,沈长离显然不在乎,他不过是不喜欢被骗的感觉。可是,说实话也一样不行,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的唇缓缓勾起,眸底却宛如冻湖,毫无笑意,“还是说,知道他也不介意?” “看来,他也没有那样爱你。” 不像他,他便会介意。倘是他的道侣,别的男人半根手指也不能碰。否则,他定会将那人挫骨扬灰。 “你说,你能付得起什么给我?” “倘不能让我满意……”那柄霜色的剑已经听命悬在了槐魑之心的上方,白茸呼吸都骤然收紧。 23.第二十三章 陡然被单方面切断心神传音, 对方灵力极为强大,温濯心神受创,差点再度咳出一口血, 面色愈发苍白。 正进屋的祝明决一眼看到,她伸手压住他肩膀,把自己灵力输送进去, 又将他强行压在了椅子上,沉着脸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温濯道,“绒绒,她如今竟真在葭月台。”他一时又高兴,高兴于白茸还活着, 一时又忧愁,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何。 白茸离开了这么久,如今还活着,说明她极大概率是一直被留在了葭月台。 沈长离清冷寡言,个性琢磨不透。适才传音被切断,大概率也是他所为。 白茸天真却莽撞, 温濯怕她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冒犯了沈长离, 于他而言,随意一根手指便可以捏死白茸, 让她生不如死更简单, 以他在青岚宗的地位,即便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祝明决道,“既是在那, 那我便去带绒绒下山,你安心养病。” 她叫来了几个小弟子,叫他们与温濯养护心脉。 温濯双颊潮红,咳嗽不止,只来得及将那只竹人偶塞入了祝明决怀中。 祝明决出了门,匆匆赶向了医馆,刚打开大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果然,大堂中,又见到了那个高大的刀客。 他正盘腿坐在窗边,案几上摆着一盅辛辣的烧酒,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飞雪。 青州冬日苦寒,这刀客一件破破烂烂的赤衣,依旧敞着怀,肌肉紧实有力,一把暗赤色的长柄陌刀正静静揣在他怀中。 刀客听祝明决进门,转脸朝她咧嘴一笑,“你们竟还会治腹泻,真是有一套,我家少主都不愿走了。”内室正传来金瑜与几个笑声清脆的女修的谈笑声。 据说他那挑战状又被沈长离拒了,只是金瑜懊恼之余,倒也没耽搁玩乐,青州这边风土民情和西平完全不同,又有诸多美人相伴,流连忘返,绝口不提回去的事情。 就是楚挽璃这几日心情不佳不理他,金瑜吃了几次闭门羹,便郁闷独自下了此山,他不辟谷,挚爱美食,下山大吃特吃了几天,没料想回宗后竟腹泻不止。 祝明决如今没心思与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怎会忽然腹泻呢,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霍彦随口道,“水土不服吧。” 祝明决瞧一眼他,勉强笑道,“那你倒是适应得不错。” 霍彦品了一口酒,“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哪里没去过。便是你们上京城,哪条阴沟里躲着什么品类的老鼠,我都一清二楚。” 他鹰隼一样锐利的眼落在祝明决身上,“你有事?直说。” 祝明决低声道,“我听说,你曾和葭月台上的沈道君有过几分交情?” 她实在是找不到能接触到沈长离的人,虽然说同在青岚宗,沈长离常年不在宗门,行踪未定,也不是她平日能接触到的层级。 霍彦是她以前因缘巧合治疗过的刀修,如今又知道他正巧在青岚宗。也只是能硬着头皮试着拜托一下。 霍彦细细瞧着祝明决,“怎么,你有事要找他?” 祝明决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我有个朋友,意外闯入了小苍山,许是做了什么事情冒犯到了沈道君,被道君留在了葭月台上。” 霍彦奇道,“他竟会做这种事情?”他性情最为厌人,只喜欢独处,竟还会有主动将人留于自己住处的事情? 祝明决勉强一笑,“我朋友年龄不大,性子又单纯稚嫩,倘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你可以与道君说说情,让他多多包涵,放我朋友下山来。道君需要什么,倘是我们医馆有的,都可以与他。” “这是一株百年的银茜草。”祝明决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一物,推倒霍彦面前,“希望你可以帮这个忙。” 霍彦没收那药草,挑眉轻笑,“得罪?倒是好玩。”真得罪了他,还会被留在葭月台?怕是已差不多能摆下辈子的满月酒了吧。 他道,“我与你说的这位沈道君,没打过几回交道。” “可是,与沈桓玉,倒是凑巧能算相熟。” 霍彦一口喝干了杯中残酒,收刀入鞘,精神为之一振,“正巧,也让我见一见,如今灼霜的剑锋是否在这莺莺燕燕里养钝掉了。” 葭月台上又飘起了飞雪,暮色四合。 隔了许久,白茸再度见这样的沈长离。 那锐利冰冷、杀气四溢的熟悉剑气,让她浑身颤栗,再度清晰地意识到,他依旧是那日那个架剑在她脖颈上的可怕男人。 可是,他有时又似乎离得那样近。这几日,他怜爱她时,动作偶尔温柔些,甚至会让她生出错觉,以为回到了以前。 “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她声音微颤,“给你打扫、帮忙、你需要帮忙做什么,我都可以学……”她会努力、拼命去完成。 男人轻笑了一下,“为了道侣,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眉目清绝,丰神俊秀。如今,却只让她觉得无端可怕。 “你们感情确是很好。” 白茸终于忍不住哑声分辩,“他,并不是我道侣。我们没有过这种关系。” “不是?”他垂着睫,低声问,神情似乎缓和了些。 卧榻之上,男人和女人挨得很近,他一身洁净的白衣,一尘不染。白茸可以嗅到他衣袖上沾染的淡淡的迦南蜜香,此香非沉木,芳香含藏,原本是用来取悦爱人的香。 如若不是旁边依旧静静高悬的利刃和冷沉的剑气,一切似乎都显得那样美好。 有她在身侧,感觉确实极为舒适。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唯独对她有这样的感觉。 即使刻意告诉自己,他厌恶她,本能也完全不会变。 沈长离学剑,用剑多年,深知用剑的最高境界,并非心剑,而乃本能。 刻入了本能,即便没有了记忆,没有了思维,只要尚余一口气,本能还记得,便依旧能驭剑。 剑尖没有落下。 见他似缓和的神情,白茸心里陡然燃起了一点难以置信的希望,她仰脸看着他,试图像几日之前那样,捉住他的袖子,轻轻去碰他的唇。 这几日,许是他的表现给了她一点错觉……他说不定,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她呢。 她如今已走投无路,只能用这种方法,试着生涩地去讨好他。 他的回应完全不似外表清冷,白茸眸子很快蔓上一层浅浅的水光。 “绒绒?”男人在她耳畔道,“他平日都是这般叫你的?” 白茸哆嗦了一下。 他声音极为清冷有磁性,这两个普通的音节,被他如此说出,便似含上了难言的意味,她玉白的耳垂越发酥麻,红得彻底。 “既不是你道侣。” “那随便一个男人,比如我,都可以这样叫你,这样对你么,绒绒?”耳垂酥酥麻麻的疼,她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他在她耳边说话,语气平静而轻,“为了随便一个男人,便愿意这般拼命。” “到底是你又在骗我?还是你的命和心意……就这样的不值钱?” 白茸面颊绯红还未褪去,已经登时惨白。 沈长离这辈子最痛恨的事便是被欺骗和利用。 即使他原本就从不信任任何人。童年在深宫的那段时光他一直记得极为清楚,绝不会忘怀。 他厌恶任何不纯粹的事物,真实性情极为偏激,对属于自己的人和物充满了病态的占有欲。 那日,一地风雪里,见到已经陷入濒死的她,他原本打算转身离开,她却骤然抬眼,艰难地从雪地里爬了出来,朝他的方向一点点艰难地挪动,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很少有人,这样不顾一切地来寻他。 他觉得有趣,便留下了她,把她放在了自己身边,即使在发现她的意图后,也并未将她赶下山。 或许,他就是好奇,她到底可以装到什么时候。 可惜,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灼霜的剑尖距离槐魑之心越来越近。 白茸面色惨白,甚至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与他的那些纠葛,她朝他的方向膝行了几步,语无伦次,颤着声音脱口而出,“别。阿玉,我求求你,他身体很不好,一直咳血……没有药,怕是没多久好活了,我只能如此。” 第一次见她这样哀求于人。 即使是那日,在灼霜剑尖下时,她也依旧那般倔强。 他不爱看她这般神情。 昏月下,男人原本深琥珀色的瞳孔竟陡然变了一点颜色。 明明离朔月还有很久。体内骨骼格外灼热,似在一跳一跳地灼烧,冰冷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剑随心动,随着主人的变化,灼霜清冷凌厉的剑气已经骤然爆发。 槐魑之心压根承受不住这样磅礴的剑气。已在剑尖之下急速炸开,化为了千万片碎片。 千里之外,冰海。 清霄原本正在净台焚香祈颂。 宫人推门而入禀报,清霄急急赶去龙冢。 龙冢极为寂静,正中是一座几乎遮天蔽日的巨大骨架,走近一看,却让人毛骨悚然,这竟是由极多副残缺不全的骨架组成的,原本散发着寒意,漆黑无光。此刻,竟散出了一点点浅浅的金色微光,不断流淌。 清霄欣喜不已,他跪在龙骨前,虔诚地祈祷。 * 白茸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 整个人都变得彻底木木呆呆。好像还有些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幕。 白茸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 少女神情空茫,跪坐在地毯上,试图用手指,去笼住那碎成一片的槐魑之心。 槐魑之心破碎得极快,很快便化为了点点银光,转瞬消逝。 它顺着窗口飘了出去,逐渐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之中。 白茸再抬起面颊时,神情依旧有些茫然,眼圈却已经全红了。随即,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一滴一滴从侧腮滑落。 她真的哭起来的时候,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以前在沈桓玉面前哭,她都会刻意哭出声。因为这样,他便会俯身给她擦眼泪,再低声哄她,一直哄到她不哭。 这些天,待在他身边,其实她并不讨厌。她甚至经常装不看见,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看一眼他英气的侧脸。 偶尔她缩在男人宽阔的怀中被他亲吻时,甚至会偷偷闭上眼,放纵自己想象,还是倚靠在阿玉怀中。想象,若她与阿玉顺利成婚了,是不是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是多么天真,她想就算他不是沈桓玉,不爱她了。或许,之后她也还能和他当一个普通朋友,他说三年后要取她性命不过是玩笑。以后没事时,她还可以来葭月台和他说说话。 如今,她的幻想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月亮挂在合欢树梢。 剑意毁掉了槐魑之心,沈长离表情毫无变化,身上凌厉的压迫感甚至比平日更甚。 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那个平日里高坐神坛的冷漠男人。 白茸麻木地站起身来,没有哭闹,没有怨怼,竟然恢复了一片平静。 他漂亮的瞳孔看向她,视线极为陌生,不像沈桓玉的眼神,也不完全像沈长离的眼神,更像上位者看着掌中猎物的眼神,“不怨我?” 窗外风雪呼啸。 白茸摇头,“我知道,我们与你非亲非故,实力低微,也并无宝物在身,你不愿将槐魑之心借与我很正常。” “妖是你除的,你有自由处置妖丹的权利。” 他神情似变化了一瞬,那种陌生的居高临下的玩味消退了几分。 白茸已开口,“我有东西要还你。” 她从衣裳袖袋摸出了两件物事,摆在了青玉案几上。 看清那两件物品时,男人神色已缓缓冷凝。 那是一支赤白的夔龙玉佩,纹样极为清晰,最下刻有篆书的桓字。 另一件,竟是那块莫名消失掉的寒玉。 看着摆放在一起的簪子和玉佩,白茸只觉得恍如隔世。 算起来,玉佩是她出生后不久,便一直带在身上的。 阿娘以前说过,她自小便和这个玉佩格外投缘,小时她哭闹,奶娘便会拿这玉佩来逗她。 她见到沈桓玉时,曾还好奇问过他,你怎么也有一块和我一样的玉佩呀。沈桓玉当时没回答,很久之后,白茸知道玉佩含义时,极为害羞,不敢再戴了,是他亲手重新给她系上的,说要她日日戴着。 寒玉簪是她及笄的时候收到的第一件礼物,那日清晨,青鸟在窗前啄着她的窗棂,丫鬟都还没醒。白茸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中衣,便赤着脚跳下了床,打开了窗户,便收到了这一支未署名的发簪。 小姐妹说,“绒绒你生那么漂亮,周围又那么多适婚年龄的男子,他终日不在上京。这婚约虽是有了,可没结亲,什么都说不好。” 她们叽叽喳喳,说以她才貌的,就算要进宫,当皇妃都配得上。可惜以沈桓玉对她的宝贝劲儿,他性子深沉偏执,白茸又傻乎乎的,看来这辈子就被他吃定了。 白茸那时候懵懵懂懂,完全不懂。 不过一场漫长的幻梦。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将玉佩和玉簪朝他的方向推去,像是彻底割舍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白茸心情竟然异常平静。 玉佩和玉簪都被保存得极好,半点没有磕碰痕迹,触手光润,甚至还染着一点带着少女体温的馨香。 她将这两件物品放置于青玉案几上,朝沈长离的方向推了过去。 随即,她站定,开始一层层脱.下衣物,貂绒,丝帛,襦裙……都是她住在葭月台上后,傀儡给她准备的衣物,每一件都极为合体舒适。 少女线条姣好,肌肤素白如霜。只在如玉的耳垂上烙着一个深深的痕迹,像是无暇美玉上的一点瑕疵。 她只穿着最内的白色中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属于自己的衣物。 白茸朝他鞠了一躬,低声道,“沈公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白茸感怀在心,无以为报,只有往后一别两宽,绝不会再出现在公子面前,污了公子的眼。” 她打开了门。 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发,赤着纤秀的脚,只穿着中衣,就这样,一步步朝着风雪中走去,一步也没有回头。 24.第二十四章 夏日蝉鸣阵阵, 她在自己卧房碧纱窗下与他说话,她手指紧张地不住绕着自己侧颊垂下的一缕发丝,被他的大手止住, 将那缕乌发轻轻解救了出来, 怜惜地重新放好。 少年修长的身影倾覆盖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离他那么近,小声嗔怪, “又那么快要走。” 即使他在上京时, 大半的时间都给了她, 她还是觉得不够,时间过得太快了。 他看着她,道, “以后就不会了。” “要到多久以后。” 他深浓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直直看着她, “等你嫁给我。”到时候, 便可以名正言顺把她带在身边, 如今,他的剑已经足够护住她。 她快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 微微错开了视线,面颊涨红, “到时候,你会不会成日欺负我呀,我是不是事事都要听你的了?” 小姐妹常说他心思深沉又强势,等他们婚后,白茸估计会被他成日压榨, 管得死死的。 他们离得很近。她呼吸吹出一点点轻软的香,天真地看着他。少年视线一点点描摹过她的面容,却克制着没有伸手触碰, 只是低声说,“我听你的。” 她面颊滚烫,小声问,“什么都听吗?我要是让你做不好的事怎么办?” “无妨。” “便是说谎,骗我,我也认。”他的神情完全不似玩笑。 沈桓玉从小寡言,极少对她说这样直接的话。白茸心如擂鼓,又不好看意思看他。 她的嫡姐今日在府上,白茸隐隐听到不远处的说话声。两人虽有婚约,却还没到婚期,让人撞见了不好。 她忍不住道,“你快走吧。”这么说着,她心里一冲,双手却又克制不住地环上了少年劲瘦的腰,把面颊贴在他胸口,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她就会很安心,在他怀里闷闷地呢喃,“我会好想你的。” 他从来都抵抗不了她。只要被她这样看一眼,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什么都会答应。 果然,他的唇终于难以克制地落下了,含住了她粉粉的唇,低声道,“等我回来。” 她心中一片沉定,沉溺在心爱的人给予的甜蜜中。 …… 白茸挣扎着惊醒,身侧寥无人烟,只有冰冷的岩壁。 她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梦却不知什么时候扭曲了。 沈桓玉从未吻过她。 白茸喘息还未平复,摸了摸自己的唇,竟会有如此真实的梦。 她离开葭月台后,那人毫无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她便是当即立刻死在他面前,他估计眼皮也不会抬一下。 白茸勉强走了一段,天便黑了,彻底看不清路,她寻一个山洞,便缩在里头昏昏睡着了。她离开葭月台时,便已做好了死在此处的准备。竟还有醒来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葭月台待久了习惯了严寒,她的身体状况比上山时要好太多,体内灵力充盈,她低头看了眼,手肘和脚踝的冻伤竟也都淡了。 袖里绯的剑鞘在靠在一侧墙壁,散发着淡淡的绯光。 白茸活动了一下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剑鞘,“对不起,是我太任性,连累了你。” “谢谢你救了我。”应是因为它的剑灵护体,她才能熬过这一夜。 袖里绯出乎预料的沉默。半晌,她才听到袖里绯的传音,语调闷闷的,“你先下山再说这些吧。” 白茸唇勉强弯了弯,很快又复原。 山洞外,竟然还是个晴天,没有下雪。 白茸艰难地想站起身。一道模糊的男人身形出现在了洞口,似弯腰朝内侧看了过来。 夜风呼啸中,那高大的男人朝里头探头,白茸的心陡然跳了一下——又沉了下来,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五官深邃粗狂。 这种时候,在山中遇到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可不一定是好事。 霍彦瞧清她面容,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咧嘴一笑,“我是祝明决叫来的,叫我来带你下山。” 他本都差点忘了这事儿,刚看清她脸,发现还竟还是那个祝明决嘴里,得罪了沈道君被扣葭月台上的朋友。如此也好,省得他费脑子编借口了。 以他的修为,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这小女修身上简直处处是沈桓玉的气息印记,明晃晃的,就差直接标记了。等他看清她的唇,脖颈和耳垂上隐隐的痕迹时,目光更为耐人寻味。怪不得把人扣在葭月台这么久。 白茸她没放下剑,依旧狐疑地盯着他。 没想到她警惕性这么高,霍彦挠了挠头,又在自己袖里翻找了一番,掏出了一只竹人偶,小小的竹人偶被放置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中推了过来,他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和道,“别怕,你看这是什么,这下总愿意和我走了吧。” 竟是温濯给她的那只竹人偶。 白茸放下心来,朝他行礼,嗫嚅道,“对不起,我原本以为……” 说到一半卡住了,她原本还能以为什么呢,以为是那个冷酷无情的人来找她了吗? 他轻轻松松道,“走吧,随我一起下山。再待久了,冻伤了你,我也不好交差。” 她勉强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预备站起身,“麻烦您了。” “差点忘了。”霍彦道,他又从储物戒里翻出了一套月白的女子衣裙和一件细软的雪狐斗篷,扔在她面前,“先穿上。” 白茸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打扮时,恨不得挖个地洞把埋进去。 衣服与鞋袜,尺码竟然恰都合适,斗篷没有一丝杂色,还散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她又理了理头发,把自己收拾得稍微能看了一些。 “收拾好了?那走吧。”霍彦背对着她,听她收拾好了,便回转过来。 霍彦又从储物戒里翻找出了一个金鱼灯笼递给她,白茸接过那个奇异的灯笼,只觉身体一下暖和了起来。 她体内有沈桓玉留的刻印,他没法直接朝她的经脉输入自己的灵力。好那人宝物多出手又从不吝惜。 霍彦走在她略前一点的地方,问她,“能御剑吗?不能的话,我陪你走一段,到半山腰,我的符鸢停那处了。” 白茸哑声说,“我可以的,麻烦您了。” 她声音细弱,拘谨内向,但是极有礼貌。 走到一半时,霍彦瞥了一眼她,陡然开口,“其实,来找你只是顺路,我本意是来这小苍山见故交的。” 白茸陡然僵住,步伐慢了几分。一时间,甚至都有几分不理智的情绪冒出,不愿走在霍彦身侧,还是被她克制住了。 霍彦还在说,“不知白姑娘可认识我那故交?以前我在九州历练时,与他有过几分交情。” 白茸没接话,她原本随在他身后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少女睫毛扑闪了一下,对他轻声说,“确是认识。我与沈桓玉以前有过一桩婚约,只是现在,婚约已经解除,我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霍彦神情变了变,饶有趣味,“哦,原来如此,婚约都取消了?那抱歉,白姑娘,适才冒犯了,不该与你提起你的前未婚夫扫兴。” 白茸轻轻摇头,诚恳道,“没关系,你与他不同的。你是好人,对我又温柔。”无论是记得给她带合适的衣物,还是给她那个竹人的时候,都很温柔。 听了这话,霍彦挠了挠头,下意识有点心虚。 白茸随着他上了符鸢。 远处,小苍山美丽的轮廓若隐若现,随着他们离开了小苍山的地界,飞雪已然又开始旋落。 白茸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或许自己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踏足一步。 祝明决和温濯焦急地等在医馆前,远远见到霍彦的符鸢从天边飞来。 “绒绒。”两人急急迎了上去。 “我没带回槐魑之心。”她面颊发红,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又忍不住滚落了下来,人已经彻底力竭,朝后仰倒了下去。 祝明决连忙上前抱住了她,轻轻抚过她的后背,“没关系,平安回来最重要。” 白茸这段时日一直在医馆修养。温濯几乎是终日陪着她,戴墨云和尘无念也都分别来看过她几次。 戴墨云陪着她说了好久的话,说了很多事情,说了明年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的事情,又约她去剑馆继续练剑,白茸浅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方才觉得迷茫又疲惫,好像一夜之间,骤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她想起了温濯之前说过的话,槐魑之心既已被毁,那她便再出发去寻鎏金合欢叶子,怎么也得治好他。 如此一想,她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稍微振作起来了一点。 这一天,金瑜哼着小曲,从医馆外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白衣姑娘坐在窗前,正看着远方,眉目间似笼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忧郁。 那姑娘裹在雪狐绒中,小小一张尖俏的脸,略显苍白,唇却极艳。宛如一捧柔若无骨的新雪,清纯中又有淡淡的妩媚。 金瑜眼睛当即都看直了,他迅速拉过一旁一个小修,“那姑娘叫什么?” 一旁霍彦闲闲揣手,“少主,我劝你别打她主意。” 金瑜道,“为何?” 霍彦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金瑜脸色难看,变化了好几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那美人嘛,不是大家都喜欢,公平竞争而已。” 他定了定神,整了一下自己衣物,朝白茸方向走去。 白茸转眼一看,看到的是个深色皮肤的年轻男人,金瑜朝她一笑,“没想到,青州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她微微一怔,听他有些奇怪的口音,又看他模样,方才察觉到他的异邦人身份。 白茸原本心情沉郁。这异邦人能言会道,说的事情也都是她没听过的奇闻轶事,白茸喜欢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眉宇竟然舒展开了一点。 金瑜察言观色,又趁机道,“你们青州也是风水宝地,四处都是美景佳人啊。马上要元宵了。白姑娘,可否要我一起下山看花灯?据说青州灯会是一绝。” 白茸原本准备拒绝,转念一想,勉强笑了下,“我还从未见过青州灯会,带时候,可以叫几个朋友一起过去。” 温濯几人原本也一直在约她出去散心。 虽然要叫朋友没法独处,但是言下之意是没拒绝?金瑜登时心花怒放。 一侧霍彦笑而不语。他随手拎了几坛子烈酒,驱动飞鸢,朝着北方飞去。 葭月台上,积雪深重,飞雪较往常更大。 霍彦坐在合欢树下,将那几坛子酒往桌上一拍。 屋前站着一个五官清俊的年轻男人,身姿笔挺如剑,只是极为沉默。 “叫你主人出来。”霍彦睨了他一眼。 灼霜没动,平静地说,“主人在修养,今天不会客。” 朔月刚过,龙骨又发作了,比平日还厉害。主人却不去寒池浸泡,只硬受着,昨夜还肆意放了大量心头血,他做事极为□□,从不解释而且一意孤行。 它忍不住提了几次白姑娘,主人极为不耐,径直给它下了禁制。 霍彦随意拎起一坛酒,揭开封泥,他抽出那把赤色长刀,将烈酒朝刀身一倒,那把赤色长刀已经灼亮了起来,暗暗凝聚起雄浑的刀意。他竟就这样挥刀,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劈斩而去。 眼前修长的身形已经转眼消失,转瞬化为了一柄狭长清凛的剑。 刀气和剑意相交,地上十几里的残雪都陡然被扬起,寒池中溅起高高的水波。 转眼间,两人已对招数十回合,刀光剑影几乎转瞬化为残影。 那把冰冷的剑架在了霍彦的脖颈之上。 霍彦大笑,“沈公子,我那日刚帮了你大忙,你便是这样款待客人的?” 对面持剑的男人一身白衣,气质冷漠,比平日苍白几分。 他眉眼未动,抽回了剑,淡淡甩去了剑刃上的鲜血,“不然,你也没机会站这里与我说话了。” 这性子,还是如以前一般冷淡又恶劣。 “今日是来找你喝酒的。”霍彦道,“上次实是太匆忙。” 烈烈酒气飘散开来。 “上京现在可乱得很。”霍彦道,“我听薛为说,老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估计难得熬过明年开春了。” 皇宫乱成一片,东宫太子党和四皇子党相持不下。 霍彦笑道,“你就这般无动于衷?” 他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与我何干。” “倒是可惜了。”霍彦叹道,“倘你不是已经早早归心方外,又何尝不能回去平息这些。” 沈长离没接这话,喝了一口烧酒。他并不嗜酒,只是这些年,霍彦倒也从未见他醉过。 屋外,那一株被灌溉过的合欢叶子极为娇艳,叶片上竟焕生出了淡淡的金,在风中浅浅摇曳。寒池水已经恢复了平静,宛如一片平滑的镜。 霍彦道,“说起来,那日那小姑娘可是被你吓得够呛的,看起来都做好赴死准备了。沈桓玉,你是本事下降了,还是故意的?就想逼她回来求你?” 他眉眼都未抬,也没回答。 “我看那小姑娘性子也倔得很,你这招可行不通。”霍彦目力极佳,一眼看到了案几上的寒玉簪,忍不住挑眉,“这竟都还与你了?” 男人清绝的眉目似沉了一瞬,又恢复了常态,“一个消遣玩意罢了。” 消遣玩意。霍彦忍不住挑眉。 寒玉簪是沈桓玉亲手所做,用的最纯净珍贵的寒玉玉心。寒玉质地极为坚硬且冰寒,常人压根无法久碰,莫说要把寒玉雕琢成簪子。为此,他刻意去学了琢玉。那时,九州剑比已经快开始了,霍彦眼睁睁看着他每日在室内雕刻五六个时辰,将大把的灵力肆意挥霍在这种事情上,叹为观止,至今记忆深刻。 霍彦忍不住继续八卦,“我还听说,她竟已与你退婚?” 他冷冷道,“无关紧要的陈年婚约,退了便退了。” 霍彦奇道,“是吗?” 他又道,“那你们既已退婚,我看她似对你也已完全无意,那我能追求她吗?” 话没说完,霍彦行走江湖多年,对危险的反应几乎已经刻入了本能,他连滚带爬后退了数步,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案几上的烧酒未泼洒出一滴,那案几却已经从中间断开,切口极为光洁。 他满头大汗,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那剑气却又被缓缓收回了,像是只与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平淡玩笑一般。 男人握惯了剑的细长指骨把玩着酒杯,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微微眯起,审视着地上的霍彦。 ——比他好,温柔,是个好人。 是吗? 他视线沉沉压过来,唇却勾了勾,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和,“你尽可去试试。” 她不就喜欢这种所谓的温柔男人吗?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桩美好姻缘呢。 25.第二十五章 霍彦从地上坐了起来, 种可怕的逼人杀气残余在脖颈上的感觉半点不好受,他勉强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你既如此大方, 那我便真的去了。” 沈长离喝了一口烧酒,淡淡道, “待你新婚,我随一份厚礼。” 霍彦瞥了一眼那张碎裂的案几。决定不去思考这份厚礼到底是什么了。 他拍了拍身上尘土, 陡然道,“敢退你婚的女人, 是不是也是第一个。” 眼见他清俊的面容沉了下去, 霍彦竟觉得有些幸灾乐祸。 以他如此高傲的性情, 被女人退婚, 甚至把定亲玉佩和以前精心准备的礼物全还了回来, 估计也是破天荒第一回。霍彦不知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闹翻了,却能断定,之后他绝对会后悔。 那小姑娘性情显然并不是可以肆意揉捏的,并不是看起来那般柔弱。霍彦敢说, 昨天倘若沈长离真的不管,那小姑娘宁愿一声不吭把自己冻死在小苍山上,也绝不会走半步回头路。 霍彦提醒道, “很多东西, 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毁掉了, 便再也弥补不回来。” 他道, “毁便毁了。” 沈长离放下酒杯,屈指一弹,指尖冲出的一道剑气,竟已直接朝着案几上的玉簪而去。 霍彦甚至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那般珍贵的宝物。 那道剑气接触到玉簪前, 玉簪上却浮现了淡淡的光芒,剑气像是回到了大海的小溪一般,并未激起任何涟漪,而是平滑顺畅地融入了进去。 他神情淡了下去,抽回了手。那是他自己的灵力,自己设的封印。简直像是提前知道,有朝一日有人会想要毁掉这玉簪一般。 夜间门,男人从寒池中出来,傀儡与他披衣,他进了室内,瞥了一眼青纱帐,没动,随即叫傀儡来,“把这些全换了。” 他卧榻上的被褥枕席,依旧残余着一点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人却已经消失不在了。 入夜后,玉簪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青芒。 他入定后。果然,幻梦又开始了。 梦中场景不断重叠变化,都似雾里看花。 偏殿内的月桂树下,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孩。男孩年尚小,眉眼却生得极漂亮,五官秀美清俊。 一个绿衣宫女,正紧张地端着一碗药,喂男孩喝。 他由着宫女给他喂下了那一整碗药,安静地全都喝完了,一滴不剩。 宫女神情极为紧张。一刻钟、一个时辰、半天过去了。 男孩依旧端坐在月桂树下,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他仰脸看着再度焦躁地端药而来的宫女一眼,淡淡的月光下,那张面容精致到几乎有些妖异。 绿衣宫女神情惊恐地丢掉了碗。 她跌跌撞撞从偏殿跑出,一路跑入了坤宁宫,在卧榻前跪下,“娘娘,那是个怪物。” 她们每日给他喂下各种毒药,他都会议一言不发乖顺喝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宫女,在连续给他喂了一个月的毒后,终于精神崩溃,自缢而亡。 和尸体共处一室,他也半分不怕,依旧安静,静静做自己的事情。 每一月,他会被允许去霞梧宫一次。 殿中没有任何其他陈设,竟是一个极大的池子,池内有一个极为美艳的女人,上身穿着宫装,下半身竟然不是人身,而是一条巨大的血迹斑斑的银色龙尾,女人被七条金色的巨大锁链锁住了,锁链穿透了她的琵琶骨,将她困在池中,动弹不得。 她有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白肤红唇、狭长的凤眼,瞳孔是泛着金色的深琥珀色,眼角眉梢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与傲慢。 身着玄衣的高大男人狂热地跪拜在她脚下,匍匐着想上前去亲吻女人手指,“阿青,好阿青,我太想你了,你与我说一句话罢。” 女人已轻蔑地看着他,既已经诞下孩子,那么他便毫无用处了,这种低贱的人族,不配碰她一根手指。 她像是对待畜生一般,毫不留情抽了他一耳光,男人俊逸的面庞都被打歪了,眸中却不减狂热。 男孩静静站门口,沉沉的漂亮琥珀色眼睛,像是审判一般,看着殿内场景。 场景再度变化。 往生堂中,三清像肃穆庄严,莲花形状的往魂灯幽幽燃起,是他烧毁情丝的地方。 往魂灯边,立着一个高挑的白衣青年。 沈长离道,“终于愿意出来了?”而不是躲在玉簪之中。 青年回答,“我只能在你面前现身。” 他便是他。 寒玉簪可以锁灵,从白日它卸掉他随手而出的剑气时,沈长离便意识到了,寒玉簪上保存着一点灵魂印记,是他自己抽去情丝前留下的印记。 青年轻声说,“你应该离她远些,不应碰她的。” 他的仙骨已被抽走,原本便灵脉不稳,龙骨中又积累了数千年间门含冤死去的夔龙怨气,随着龙骨和身体融合,他的心神会逐渐被腐蚀,变化不可逆转,难以控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样子。 他此生做过的唯一噩梦便是,白茸死在了他怀中,且是他亲手所为。 临死前的一瞬,她那双大大的桃花眼睁得极圆,却依旧看不到半分对他的怨气。她甘愿死在他手里。 “我既不爱她,又谈何远离?”沈长离唇角挑起一丝笑,“龙骨本是我的一部分,也是我应承担的责任,莫非要我临阵逃脱?” 他道,“我便是我,不会受任何外物控制。”即便是以前的自己。 白衣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神一时极为复杂。 明年三月的时候,她应该会做一场美梦,醒来之后,沈桓玉便会彻底消失于她的记忆里了,她依旧可以过美满的生活。他只是从未想到过,白茸竟会独自离开家,一个人千里迢迢来青岚宗找他。 沈长离极不习惯在自己脸上看到这种神情,眉当即已皱起。 未等话说出口,那道虚影已经淡化,彻底化为青烟消失了,那一点点残余的灵魂印记,已经到了极致。只剩下返魂灯幽幽的影子。 沈长离从入定状态中恢复。 寒玉簪还放于案几,光芒却已经消褪。 以前的他,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这种欺骗他、眼里全是别的男人的女人。为何要爱,又有什么值得爱的。 他淡淡想。 他爱的人,心里眼里便只能有他一人。 * 白茸身体恢复得很好,就是还有点恹恹的,精神不是很好。 这几日,那个在酒馆中遇到的刀修隔三差五便来找她。他说他叫金瑜,是金阳宗的刀修。白茸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仔细一想,不就是之前……那人提到过的,和他曾比试过的刀修吗? 她实在不愿再提起半点那人,便佯装不知道这件事情。 金瑜自然也不会没事提这种事情,他瞧着白茸练剑,对她赞不绝口,说她天赋好。 “过完年,你们宗门大比,我爹,哦,不,我们宗主也会来观礼,到时,你要是去我们宗玩玩,我们一定都很欢迎。”金瑜道。 宗门之间门会互相有交流活动,杰出的弟子可以被选去替他宗门进修,可以广结人脉,出门玩玩,还可以享受其他宗门不一样的修炼资源,大部分人都是极为愿意的。 也是因为金阳宗和青岚宗一直有这样的合作,金阳宗这一行人才得以留在青岚宗这么久。 金阳宗远在西平,气候炎热干燥,极有异域风情,是白茸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她抿着唇,倒是又想起了那鎏金合欢叶,不知道西平会不会有相关线索。 她从小苍山回来后,温濯和祝明决都被吓得够呛,叫她发誓不要再乱来,也再不和她提起药的事情。 白茸一声不吭,可是她性子倔,决定做的事情便绝不会放弃。 这段时间门,她养身体,没法去剑馆,于是便每日去藏书阁,在浩瀚如烟的典籍里搜寻有关鎏金合欢的消息。 她每日在藏书阁里头读书一天,从早晨到天黑,凡是和合欢有关系的记载,她都会看看。 袖里绯受不了她成天坐这看书,喋喋不休道,“草包,你能不能使点劲支棱起来去修炼,早点筑基?你现在这点灵力,我形都没法化。” 至少把体内那男人留下的灵力炼化了吧,也省得成天走到哪里都一身他的气息。 白茸从书中抬头,奇道,“你竟可以化形?” 袖里绯道,“我比你都不知道多活了多久,化形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白茸到目前为止还从未见过能化形的剑灵,她好奇地问,“那你化形是什么样子?” 袖里绯道,“自是不像你们人类这般丑陋。” 它自豪地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膛,“和我的剑身一样好看。” 和剑长得一样……白茸试着想象了一下袖里绯的样子,那莫非,脸长得像剑一样长,邦邦硬的。就这尊容,然后还顶着一口变音期的破砂锅喉咙。 白茸唇角一抽,只觉得不忍直视。 “小爷我帅到不行。”袖里绯还在骄傲道,“比你好看多了。” 白茸,“喔。” “你这草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敷衍别人的时候特别明显。” 白茸翻着书,头都没抬,变了个音节,“喔~” 袖里绯,“……” 她有时候就这样,在熟悉的人面前,就会露出这种乖乖又贱贱的模样来,能把人气死,不知道谁能治她。 白茸正翻着书,眼前陡然一亮。 在一本叫做《异花奇谭》的古书里,她翻到了金合欢的记载,据说此花叶脉若羽,朝开夜闭,其色金黄,多生长于炎热的地方。 仔细一看,少了一个字,不是鎏金合欢,怎么看都少了一个字。 白茸叹气,揉了揉酸涩的眼,准备回家,明天再继续。 她去归还典籍,双手递给看守藏书阁的老人。 那老人一身蓝衣,个头矮小,她每日都会和他打招呼早安晚安。 今日,她归还书时,那老人却忽然笑了,“小姑娘,你这样找,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得到。” 白茸极为惊讶,“您……您为何会知道我在找什么?” 老人笑而不语,他手指点了点那页金合欢的插图,这小姑娘神情都写脸上,方才盯着这一页极为喜悦,一下又极为泄气。 “鎏金合欢,原本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白茸呆住了,不存在? 老人却继续道,“需要制造而出。普通的金合欢树,得异血连续灌溉一月,便有几率产生鎏金合欢叶。” 所以,有解心疾功效,本质是以心换心。 白茸眼睛睁得圆圆的,立马问,“用我的血可以吗?” 老人道,“你要将叶子与谁用?男人还是女人?” “你是女人,给男人用的,便不能用你的血,否则会阴阳失调。” “血也不能随意,心头精血效果最佳。” 白茸很沮丧,那莫非还需要再去找一个愿意用心头血灌溉合欢的男人?心头血极为珍贵,关系到修士的本源真气,还要连续浇灌一个月,哪个和她非亲非故的男人会愿意这样做。 李慈真笑道,“这也只是传说,我也从未见过这鎏金合欢叶,听听便好,真假说不得。” 果然如此,这方子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太过荒诞,尝试成本也过大了一点。 不过不管怎么样,到底还是一条宝贵的线索,白茸朝老人道谢,“谢谢您指点迷津。” 老人道,“我名慈真。” 白茸朝他行礼,“慈真道长,下次再来的时候,我给您带点心答谢。” 这小姑娘,说话做事特别很有礼貌,让人舒心。 李慈真含笑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身形一晃,竟然也陡然消失了。 年关很快便到了,这是她在青岚宗过的第一个新年。 青岚宗是无为之地,身处化外,并不过寻常年节,只过神诞节俗。 因此,年关时山上依旧冷淡,白茸竟还有些不习惯。 白府新年每年都刻意操办,人极多,因为她亲生母亲出身的缘故,白茸一般不怎么现面,从来也觉得自己参与不进这样的氛围。 如今,也不知道她离开家后,家里怎么样了。她这小小的庶女离家出走,估计也激不起任何水花,嫡母应会立马将她报成失踪或者说意外死了,沈家便自然也会退婚。 其实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离家出走,一个人独自来青岚宗找他的。 她甚至完全没有给自己考虑过任何退路。 那时候,她满心喜悦,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要到他身边去。 如今,白茸甚至都有些想不明白,那样的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新年之后,元宵很快就来了,白茸与金瑜约好了,再叫上戴墨云和尘无念,一起下山去洛宜看花灯,洛宜是青州首府,极为热闹繁盛。 金瑜早早把这事儿宣扬得人尽皆知,整个宗门几乎是个人都知道了,白茸有些无奈,却也没办法。 金瑜这段时间门经常往医馆跑,很少再去清珞峰找楚挽璃。 夏金玉给她传这消息时,楚挽璃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很放在心上,她追求者实在太多,少一个两个无所谓,不过是她看不上的男人罢了,施舍给别人便给别人吧。 元宵马上便到了。 心音恰到好处地提示楚挽璃,“如今时机到了,元宵是个好时点,可以试着去约沈长离下山看元宵花灯。” 如今,玄武体衰,玄天结界越发不稳,妖气四溢。它需要楚挽璃尽快提升实力,能让沈长离成为她的道侣,自然是快速提升实力的最好方法,同时,他的身份也至关重要。 楚挽璃细细打扮了一番,御剑上了小苍山。 沈长离性子清冷,最不喜人多的地方,她本对于邀他一起去看花灯这事儿压根不抱希望。 山上积雪越发深重,纵然披着火鼠皮,她也被冻得够呛。 沈长离在葭月台,青年一身白衣,正在翻阅一本书。 他没看她,问她有何事。 还是那样的冷淡。 楚挽璃不抱希望地开口,“哥哥,元宵马上到了。洛宜今年有灯会,哥哥有空吗?愿不愿意陪我下山去逛逛?” 他原本准备随口拒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沉了沉,竟顿了一瞬。 随即,他视线回到书页上,改口道,“可以。” 楚挽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直到她下山的时候,心情激荡还没停,莫非,是因为她今日打扮得太漂亮了?他喜欢所以才答应下来?那么她去看灯会时也这个打扮好了。 心音果然神奇……她难以抑制激动。 元宵很快便到了。 白茸收拾了一番,天刚亮起的时候,她还缩在被子里,袖里绯便开始在窗户边叫嚷了,“赶早起来,你那个新追求者来了。” 白茸,“……”她慢吞吞起床收拾,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戴墨云与尘无念的吵架声。 金瑜早早候在了门外,见她出门,眼前一亮,对她赞不绝口,说她美丽。 戴墨云挽了她的手,两人一起御剑,袖里绯不住给她传音,骂骂咧咧,说白茸吃了熊心豹子胆,大逆不道,竟敢让别人踩在它高贵的躯体上,被白茸无视了,装聋作哑没听到。 四人一起下山,到洛宜时方才午时,灯会要傍晚方开始,四人便找了一家食肆用午膳。 洛宜车水马龙,极为热闹,白茸和朋友一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时有种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黄昏越来越近,天色暗了下去,一盏盏灯火在夜空中变明。 戴墨云出身修真世家,很少下山,眼下是第一次来元宵灯会,毕竟年龄不大,她兴奋得不得了,要白茸看,“绒绒绒绒你快看!那个鱼群是真的吗?他们是不是用了火系法诀呀,怎么是那样的颜色,太漂亮了。” 尘无念道,“傻蛋,都说了是凡人灯会了,怎么可能会用法诀,而且用火法决那不得全烧了,能控灵到这地步至少得灵境期了。灵境期的大修怎么来玩这种无聊的东西。” 戴墨云和他吵架。金瑜都插不上话。 当了十多年凡人的白茸便细细与她一个个灯解释。 戴墨云道,“绒绒你好熟练呀,以前是不是来过?” 白茸眸光变了变,低声抿唇道,“并不熟悉。” …… 她与沈桓玉去过花灯会。那一次极为盛大,不但有花灯,也有演傩戏的,白茸拉着他凑热闹,看了很久,意犹未尽,还买了一对青面獠牙的罗刹面具,一定要分他一个一起戴着玩儿。 人实在太多,白茸又害羞不愿意他牵着她,结果,一不小心,她便和他走散了。 她怕黑又怕找不到他了,很是慌张。 不料,她刚跌跌撞撞在人群中走了几步,黑暗中,陡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被他大手握住的一瞬,白茸的肩已经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下来。 这样走了一程,走着走着,白茸侧目看向身边高挑的人,瞧着他小声说,“你是谁呀?” 他没答。白茸便又顾自道,“是戚二哥么?还是三表哥?或者是……” 她话没说完,少年下颌紧绷,淡声道,“你夫君。” 白茸脸一下红了,她想反驳他,他还不是她夫君呢。却见他手指点了点脸上面具。原是她刚买的那对傩面,罗刹和罗刹女,确是一对儿。 她脸红通通的,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又掉进去了。 有他在身边,白茸胆子比起平时也大很多,什么都想去试试,反正有他,什么也不用担心。 他给她买了许多爱吃的零嘴,又给她赢了几盏花灯,白茸唇角止不住弧度。 送她回家路上,经过一条暗巷时,沈桓玉却陡然不动了,白茸仰脸懵懂看着他。 他将她拉入了那条巷子,把她圈在了自己怀里。随即,便伸手摘了她面具,随手扔在一边。 “方才,你在看谁。”他冷淡地问。 不过多看了那个花灯摊主几眼而已,沈桓玉性子太霸道了,一直是这样。她挪开眼,红着脸小声说,“没有……” “把我认成了谁?”他离得近了一点,逼问。 白茸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开始后悔和他开那个玩笑了。 那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他的手指冰凉有力,捏着她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面颊,动作不轻不重,像是惩罚。 他低声道,“看清楚我。” 白茸脸红透了,只能小声嗯了一声,却被他逼着完整地复述,说她看清楚了,以后绝不会再认错。 …… 今日,沈长离穿了一身简单青衣,没配剑,便装打扮。 楚挽璃笑吟吟的,在摊前看一个花灯灯谜,仰脸看他,“哥哥,你帮我猜猜。”男人习剑多年,便是穿着便装,依旧腰背笔挺,宽肩长腿,劲瘦的窄腰一束,仪态极好。 他显然兴致缺缺。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种心不在焉的慵懒。 楚挽璃也不介意,便自己猜了起来,可惜一连几个灯谜都错了。 他走在她身侧。楚挽璃心情极佳,偶尔侧目看一眼他清俊的侧脸,便觉得特别赏心悦目。 “姑娘,小心一点。”前方,陡然有人大叫,客栈二楼,不知是谁点燃了一串爆竹,正巧在二人上方炸开。 楚挽璃没反应过来。 青年没抬眼,那在头顶炸开的爆竹陡然熄了音,碎屑已化成了点点纷扬的雪,落在二人身上,融化后毫无痕迹。 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这些尘世里的流光掠影,似都与他无关,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淡漠。 楚挽璃怦然心动。 氛围实在太好,她动了一点小小的念头,一时,竟克制不住地想伸手,去勾一勾身侧男人的手。 想被他牵住。 他身形高大,惯常握剑的手生着一些硬茧,却生得极漂亮,纤长有力。 直到沈长离顿住了脚步,眸子已沉沉看向一处。 楚挽璃方才如梦初醒,随即,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对面迎面走来两人,正说着话。 白茸穿着一身月白襦裙,外头裹着毛茸茸的兔毛披肩,软软的黑发结成了双环望仙髻,她正仰脸与身侧卷发青年说话,面颊线条温软,方才人太多,他们和戴墨云与尘无念走散了,倒是正如了金瑜的意。 金瑜与她献殷勤,知道白茸喜欢小零嘴,便跑前跑后,买了广寒糕和苹果糖,都拿在手里,随时预备递给白茸吃。 白茸离开尘世间门太久,之前又养了那么久病,今日下山,也玩的很开心,差不多忘了以前的不愉快。 车如流水马如龙,点点花灯接连亮起。 金瑜眼尖,又看到卖元宵的摊贩,问她喜不喜欢吃,要她等着,一定要去给白茸买一碗,她有些无奈,只能待在原地等着他。 “好了没有呀?”她远远问。 金瑜拿着元宵朝这边走来,“马上。” 白茸转眸,却一眼看到不远处高大的青年,笑容陡然僵在了嘴角。 一身绯衣的楚挽璃正走在他身侧,言笑晏晏。 白茸抿了抿唇,随即礼貌地往一侧让了让,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通行的路。她只当是见到了两个陌生人,让他们快点过身。 沈长离却停在了她身边,白茸察觉到他的目光,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直在看着她。那种带着侵略性,沉沉的压迫感的目光。 他声音里带着冷嘲,“退个婚,便不认识了?” 26.第二十六章 与我没有干系? 白茸怎么也没有想到, 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他。之前尚且愉悦的心情一下消褪得无影无踪。 东风夜放花千树,星如雨。 借着骤然亮起的天幕,楚挽璃方也看清了白茸的脸。 之前在青岚宗时, 白茸打扮简朴,便并不显得那样出挑。这一次,如此一看, 她身段极好,腰肢柔软, 眼如秋水, 面容清纯中含着一点点娇艳。 一直有青岚宗第一美人之称的楚挽璃, 心中陡然冒出一些不舒服。 她立于沈长离身侧, 笑盈盈地对白茸道, “在说什么退婚不退婚呀?谁要退婚?” 白茸原本一声不吭, 终于忍不住不咸不淡道,“退了, 便没干系了,不需要管是谁和谁。” “没干系。”沈长离轻笑了声,唇角挂着一缕淡淡的笑, “倒是确是如此。” 不过漆灵山春风一度, 小苍山卧榻同眠那么多晚,日日接吻的关系。不过她曾在他身下,战栗着又哭又求他的关系。 在葭月台时, 为了求药救那个男人,她坐在他的腿上, 强忍羞耻,颤着睫毛主动来吻他。 如今便是没有干系。 很有趣。 两人身高体型差很大,他比她高了一头, 用那双沉沉的深琥珀色眸子俯视着她。 白茸浑身僵硬。对面男人这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便会浑身不自在,本能的畏惧,几乎要战栗。 楚挽璃看了眼沈长离,又看了眼白茸,笑着改话题道,“白姑娘今日也与人下山逛花灯?真是凑巧,与我和哥哥在这里遇到了。” 这时,金瑜端着一碗元宵匆匆回来。 “我买元宵来了,试试好不好吃?”他看清白茸对面两人时,本来脸上挂着的笑都缓缓凝固了。 楚挽璃也认出了金瑜,“我说怎么这段时间怎么在清珞峰不见金道友,原是到白姑娘这边来了。白姑娘很好,很可爱,金道友很有眼光。” 金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挽璃,听了这话极为尴尬,下意识便看向了白茸,嘴巴皮子动了动了,“我……”他性子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白茸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 她不傻,不会听不出楚挽璃的有意埋汰,只是她确实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低级的挑衅。 她接过金瑜手中那一碗元宵,细白柔软的手握了勺子,轻轻舀起,试了一口,朝他一笑,“很甜,谢谢你。” 这般好的姑娘,性情温柔平和又那样善解人意,金瑜忍不住心头发热。 沈长离在一侧,神情倦懒,似压根未注意也不在意这一幕。 待白茸走过他身侧时,他瞥了一眼她发上的新簪子,随意道,“旧簪子已经扔了。”他绝不会留别人不要的东西。 她发髻上依旧斜斜插着一支簪子,是一只桃木簪。 白茸下午与戴墨云一起逛了不少首饰店,戴墨云很喜欢这些凡间的小玩意,两人互赠了礼物,白茸给她买了一支手钏,戴墨云给她买了一只桃木发簪,桃木簪设计别出心裁,白茸很喜欢,当即便戴了。 白茸低垂着眼,看不清神情。过了一会,她终于轻声道,“沈公子自己的物品,公子想如何处置便可以如何处置。” 这是下山之后,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云里雾里,金瑜听得迷糊,楚挽璃眉头微微皱起。 这时,金瑜才看清楚挽璃身侧那个高大的男人的面容,陡然僵住了。 是那个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果然……他今晚陪着楚挽璃出来逛花灯了。 金瑜对上男人寒凉的眼,依旧是记忆里那双特殊的琥珀色眼睛,已经开始不自在了。 他开始庆幸,幸亏自己如今不打算和沈长离抢女人了,他实在不想再重温那一天的回忆。 白茸决定不予理会,只当他们不存在,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世界那么小,她以后也不可能一见他就崩溃就逃跑,她也不欠他什么。 这路那么宽,就是给人走的。 “走吧。”她朝着金瑜笑了笑。权当没看到那两人,只不过一个小小插曲。 不远处便有一个花灯摊,白茸问金瑜道,“要不要去玩一玩?” 那个摊子极为惹眼,上面挂了精巧的各类花灯,各种形状的都有,款式较白茸以前见过的要新颖不少,白茸觉得上方的一盏兔子抱月灯做的很可爱。 摊主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见他们停驻,便热情招呼道,“要不要来试试?猜对了灯谜,便可以选走一个花灯。 “我喜欢这个。”白茸指着那个兔子花灯,唇弯弯的。 “姑娘有眼光。”老板笑道,“那是我今年的新样式,仅此一个,手工绘制的灯纸,骨架也都是自己做的。” 金瑜以前从没玩过灯谜。红红的灯笼下,挂着长长的红绸带,上面用黑墨题了不同的诗句,老板笑道,“今日我这里是拆字猜法。” 金瑜是异邦人,汉字都不太认得全,要他猜这什么劳什子灯谜可是太强人所难了。他愁眉苦脸,绞尽脑汁想了几个,都错了。白茸也猜了几次,还是不对。 她叹了口气,看向那个兔子花灯,看来,今日和它是没缘分了。 老板见金瑜生得孔武有力,便道,“可文可武,公子若是能武也行。” 金瑜一下来劲了,“武在哪呢,让我试试。” 老板笑道,“元宵灯谜素有射虎雅称。我这里提供弓,十箭之内,能中靶心,便也可以带走一盏灯。” 武竟是射箭,金瑜这下傻眼了,刀枪剑棍他都会用,但是这射箭就是他的盲区了。白茸也叹了口气,她便更是不会了。 金瑜实在不愿让她扫兴,“你说,尘道友与戴道友会不会,不然去找他们?” 两人正在这边谈着话,身后陡然传来了楚挽璃清脆的声音,“哥哥,这里也有猜灯谜呢,这边的灯好好看呀。” 白茸下意识回头一看。 沈长离正站在不远处,身姿笔挺,阑珊灯火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冷淡,似又有几分含而不露的慵懒。 她垂下眼,正准备拉金瑜走。 沈长离随意瞥了一眼花灯摊子,他随手拎起了那张精铁制造的弓,掂了一掂。弓拿在他修长的大手里像是没重量一样。拉开后,也不见他怎么瞄,一连五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甚至落点都几乎重叠。 摊主忍不住赞叹,“公子好身手。”瞧这身形气质,估计也是从小习武之人。 “哥哥,你好厉害。”楚挽璃见到靶子,她惊喜地转眸问摊主,“那我是不是可以随意选一个呀。” 来灯会玩,手里没灯,实在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沈长离眸色微凉,他随手放下弓,抬起下颌,朝楚挽璃淡淡道,“挑。” 他性子强势且护短,与他一起出门,便没有拿不到最好的东西的道理。 白茸已经抿着唇,倔强地别开了脸,再也不看他,一动不动,也一言未发。 时间似乎都微妙的停在了这一瞬。 楚挽璃眼睛一亮,她本是看中了那最大的八角琉璃灯,视线转了一圈,却改选了那个小兔子抱月的花灯,老板用杆子给她挑下了,楚挽璃笑吟吟地抱在怀里,双颊微红,“哥哥,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今日,他陪她下山看灯,又给她赢了花灯,是破天荒第一回,她极为幸福,幸福得都有些眩晕。 白茸紧紧抿着唇,神情未变。 那盏灯便这样被选走了。 金瑜有些懊恼,哪个男人不想在自己心仪的女人面前好好表现,可没办法,撞上了便是撞上了。 两人走出去一段后,他低声对白茸道,“实是不巧,我从未射过箭。” “嗯,我知道,假设是比刀,你定不会输他。”白茸低声道。 这话就说得偏心且假且没道理了,却听得让金瑜很舒心,“是。” 白茸笑得好看,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他忍不住再度怦然心动。 袖里绯却介意,刚它竟通过剑魄连接偷看到了这一幕,在内心给她传音骂楚挽璃。 “她是不是想抢你男人。”袖里绯道,“叫你男人离她远一点,看着这个女人面相便不舒服。你男人赢的灯,凭什么给她不给你,你这草包,是不是傻,你自己说要他给你啊。” 白茸低声回复道,“他不是我男人。”是楚挽璃的男人。 她更不想为了这点东西,去卑微地求他。 沈桓玉眼里从来只装得下她一个人,只要她在场,他的视线,便会被她占得满满。 她从不需要自己开口。他赢来的所有花灯,从来都只属于她。 …… 青岚宗深处的禁地,镇妖塔。 辞旧迎新,又是新的一年,塔内灵力波动更大。 楚复远正站在池侧,凝神看向池渊。 深渊云雾缭绕,一池黑水之中,竟封印着一只巨大的黑蛟,无目,六角,长须,它似依旧在沉睡状态,灯笼大的黄眸依旧闭着,只是依旧隐约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淡淡低吟。 “最近,它的反应越来越明显了。”楚复远道。 他身侧,是一个白须的玄衣老者。 六盲蛟是青岚剑宗镇压的妖兽,妖君麾下的一员大将,已有几千年修为。千年前,妖界进犯时,此妖呼风唤雨,引发过毁灭数个城镇的滔天洪水,是极为凶险的妖兽。 “好在有长离在。”楚复远叹道,“不知那玄天结界还能支撑多久。” 抱朴子凝神,与他一起看着池中黑蛟,竟缓缓道,“此妖苏醒之日,可能便就是在今年了。” 楚复远神情一变。 抱朴子道,“你速传音于金阳宗和紫玉仙府。六盲蛟,或许会是第一个苏醒的。” 楚复远神情越发凝重。 千年前,为了镇压六盲蛟,青岚宗修士死伤惨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它要是再度苏醒…… 他缓缓思索着对策。 抱朴子缓缓道,“那时,必须有沈长离在场。他在,则危机可缓。” 楚复远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件,递于抱朴子。 来自上京沈端,封面是他亲笔写下的字迹,给吾儿桓玉。 看起来像是一封普通的家书,讲的也都是一些日常琐事,父亲对远在道宗的儿子的关照,关怀他的身体,提及他与白家女儿的婚事,沈府父母家人的状况。 楚复远手心燃起淡淡的青焰,那张信纸表层竟像是蜜蜡一般,缓缓融化了。 随后,他从内侧抽出一张薄薄的纸张,递给抱朴子。 所谓家书,不过随手写给外人看的幌子而已,防中途失窃被窥探。 内层,才是这封信件想传递真实的信息。 抱朴子展信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语气恭谦,“殿下一直拒收消息,不敢再扰。上京有大变故,大厦将倾,望掌门可以知会殿下,劝说殿下速速归京,从长计议。” 他们都知道沈长离脾性,却又实在舍不得这般机会,沈端不敢过度给他传书打扰,便只能将信息都传递给楚复远。 楚复远也没想到,上京那一位,情况竟然恶化得那么厉害。 当年,年幼的他修改了身份,被送来青岚宗修道,其实也是没办法的选择。原本楚复远以为不过为了躲开那些复杂的皇室纷争,还俗是迟早的事情。 却不料他竟然根骨极佳,修为一日千里,且道心极为坚定。 青岚宗现在也极依赖他,又恰好卡在六盲蛟苏醒的关头,楚复远一时竟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再去劝说沈长离。 抱朴子一笑,“你可大胆将信息传递于他,他定不会选择归京。” 他道, “沈长离转修心法,斩断尘缘,皆乃自愿为之,他道心坚定,一念只有飞升。” 为了自己的目标,人间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与至尊的权柄,都视为无物。感情,也可以随手丢弃。过去,也可以随意斩断。 只要是为了自己的道,这般冰冷如铁且坚硬的心。 * 天气寒凉,夜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青州多水,白茸与金瑜又走了一段,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出,她兴致低落了不少,好在金瑜性子粗,压根没看出来,倒是依旧兴致高昂。 “尘无念说,他们在食肆门口等我们。”白茸接到了尘无念的传音。 或许是因为和戴墨云终于玩尽兴了。 “啊,好。”金瑜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今晚和白茸独处了那么久,他也满足了。 两人正巧走过一架石桥,她忽然笑着对他说,“我似有些渴,走不太动。金道友,可以去帮前方我买一些雪泡豆儿水来么。”她指着桥对面的那个正在吆喝的摊贩。 这还是白茸今晚第一次主动对他提出要求,金瑜被她的笑容迷得头晕目眩,当即答应了。 见到金瑜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白茸笑容缓缓消失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想要一点独处的时候。 白茸怔怔看着天幕,漆黑的夜色里,烟花一点点在空中爆炸开来。 灯会的保留节目,便是一场盛大的烟火。 那样的绚丽烂漫,却转瞬即逝,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 白茸呆呆地依靠在石桥上,看着天空。 心酥酥麻麻,一阵接一阵的痛,为什么痛,她不知道。 在想什么,在想谁,她也不知。 她为何会这样的难受呢。 她独自站在桥上。远处树枝上,有两只小雀儿依偎在一起叽叽喳喳,湖泊中,一对交颈鸳鸯缓缓游过。 白茸眼中不知不觉已经蔓延起了泪水,划过两腮,轻轻滴落在了河道之中。 … 她的气息实在是太香甜,因此,虽然她的气息之中混杂了一点让它极为害怕的威压,那水妖压抑了很久,最终见她落了单,却还是忍不住铤而走险,偷偷顺着小河游了过来。 白茸骤然被一个什么湿滑的物体卷住了腰,她差点失声尖叫,低头一看,缠在她腰上的,竟是一根粗壮的触手,粗糙不平,全是水,是从河里伸上来的。 她没配剑出门,又没修炼出心剑,和袖里绯的剑魄连接都断开了。 她掐了一个雷诀。可是,打在那妖物触手上毫无反应,那两根触手卷住她的腰,将她拉入了河中。 白茸看不清那妖物身体,只觉极为庞大,生长着数根触手,阴恻恻盘踞在水底。 溺水的感觉太难受,好在她修为见涨,勉强给自己掐了一个避水诀,让自己不至于被溺死……周围太黑了,压根没人注意到她消失在了桥上。 那水妖竟然还想拉着她往更深处去。 骤然之间,她腰上压力一松,一道凌厉的无形剑气冲入了水中,激起沉沉水花。 白茸的避水诀也被打断,她不会水,沉了下去,大量的水涌入体内,她沉沉浮浮,整个人都头昏脑涨。 随即,她已被一双有力的手打横抱起。 那水妖没逃,竟然爬上了岸,瑟瑟发抖,匍匐而下,八条触手跪伏在地。 它已经生出了灵性,声音粗哑难听,开口道,“大人……我是奉命而来。” 这个女孩灵气太甜美了。那位被封印在深渊的大人,复苏需要采补很多很多灵力,这个女孩,一个便可以当几百个普通人,它本来准备自己先偷偷吃一口,随后便全给那位大人奉上,只是它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早早被人预定了。 白茸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那个妖物还在念叨什么,声音却像是被掐住了一半,陡然戛然而止。 沈长离看了它一眼,随手断掉了它方才碰过白茸的那两根触手。 水妖哆嗦着,剩下的触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意料之中的剧痛却没传来。 男人传音已迸入它的颅内,淡淡道,“留你一条命,回去报信。滚吧。” 白茸呛了水,一直在咳嗽。 抱住她的男人手臂坚实有力。白茸被他抱在怀里,又轻又软的一小团,她的衣裳和发都被打湿了,柔顺地缩在他怀里,咳嗽到两颊发红。 男人温凉的体温,透过一层薄薄的衣裳传递而来。他打横抱起她上了岸,施了个诀,给她烘干了衣裳,大手顺着她纤瘦的背脊抚过,给她顺气。 白茸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眼神终于对焦,便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正低垂注视着她。他人性子冷,睫毛却生得长而密,垂眼看人时便显得很专注,仿佛眼底只有她一个。 白茸觉得很羞耻,又怎么都挣脱不开他,脑子也嗡嗡的,她看着他,竟忍不住脱口而出,“沈桓玉!你放我下来。” 他垂眸看着她,唇角挂了点冰冷的戏谑,“嗯?不是沈公子了?” 烟花陡然在两人头顶炸开,光影明灭中,他神情没有往常那么冷,深浓的琥珀色眸子低垂着,瞳孔中映着两个小小的她,下面是笔挺的鼻梁和薄红的唇,阿玉偶尔不自觉笑起来时,便会是这种神态。 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何其相似。 花灯火光下,那个捧着她的脸,霸道地让她看清他模样,不准再将他与别人认错的少年。 她痴痴看着他,一秒也不愿错过。 可是,那点烟火很快彻底消失。世界恢复了寻常。 “你方才,在看谁?”她的下颌陡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抬起,用了几分力气,弄得她下颌有些生疼,他垂目看着她,声音极轻。 那不是白茸看他的眼神。她在透过他的脸看别人。 白茸已经随之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不是沈桓玉,是沈长离。 她别开了视线,低声道,“谢谢沈公子方才的救命之恩。我还要去找朋友,现在,能否放我下来?” 沈长离神色未变,已瞬间抽手。在他怀中,说这样的话,提起别的男人,已严重犯了他的忌讳。 白茸差点摔倒在地,她踉跄了一下,终于站定,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神情还是很僵硬。 他刚救了她,按她的礼节,需要至少与他客套几句,白茸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便随便捡了一句他可能爱听的,“你……刚是与楚姑娘在附近游玩吗?” 沈长离压根没回答,侧脸更为冰冷,他朝着她笑了笑,似乎饶有趣味看着她,“我做什么,需与你汇报行程?” 不远处,金瑜拎着豆儿水,在桥上徘徊,叫着白茸名字,“白姑娘,白姑娘?” 金瑜买完水,回来一见白茸不见了,桥梁依稀有妖气,如今见白茸全须全尾地出现了,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把豆儿水递给白茸,“没事吧,刚吓我一跳。” “没事。”不用再和沈长离独处,白茸神情瞬间自如多了,简直从未觉得金瑜这么可爱过。 “怎么了?”金瑜见她鬓发和面颊都濡湿了,他从袖子里翻来翻去,找了一块手帕,递给白茸。 她接过手帕,擦了擦脸,朝金瑜甜甜一笑,“谢谢你的手帕,我们走吧。” 高大的男人立于桥头,青衣乌发,肩背笔挺,眉眼骨相疏冷清绝。 他远远看着他们,欣赏这一幕,竟轻笑了一声。 “沈……沈道友。”金瑜不知怎么又遇到了他,而且楚挽璃还不在。 他看了金瑜几秒,似有种居高临下的玩味,“就是你,与我寄了挑战状?” 明明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金瑜以为他都不记得了。 金瑜硬着头皮道,“是。” 这么多年,沈长离接到的比试邀约数不清,他从没理会过。金瑜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当时脑子一热,便写了那个挑战状,如今面对面再见这个男人,多年前可怕的记忆又开始缓缓浮现。 之前,霍彦与他说,要他最好离白茸远一点,不然,一定会后悔,金瑜一直觉得只是霍彦无聊的玩笑。 他方才觉得,沈长离看起来对白茸也并不见得多在意,沈长离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该如何取悦心仪的女人,不过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他对白茸,更像是在看一只可爱好玩,可以随手逗逗的小宠物。 既然如此,那为何如今又忽然提起这个挑战状?金瑜想不明白。 沈长离的性子便就是这般的琢磨不透。 “可以,最近有空,我应下了。” “你想用什么比都可以。”他唇微微勾了勾,“或者…就用刀,何如?” “我封掉灵力,陪你玩玩。” 他如此说着,视线却落在了白茸身上,狭长眸子摄住了她,眸光似有淡淡的兴味。 27.第二十七章 那夜灯会结束后。没多久, 沈长离应下了金瑜挑战状的事情便已经在青岚宗传得沸沸扬扬。 金瑜之前在青岚宗时,各种找人单挑,放话, 风头无两, 甚至还给沈长离写了个挑战状,无非就是仗着知道沈长离这几年从来无视任何挑战。 如今, 金瑜翻了个这么大的车, 青岚宗的大家都喜闻乐见。 更何况, 沈长离愿意公开与人比试——几年前开始,他极少在公开场合现面, 各种剑比从不参加。如今有了这种宝贵的学习机会,青岚宗剑修众多——起码分之二都是沈长离忠实的崇拜者, 自然都纷纷争抢这观看名额。 比试约在清珞峰的云水间,还没到日子, 想来观看的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这比武台能容纳的人数。 至于关于沈长离到底为何要接受这个挑战——理由虽然没公开, 大家却几乎都心照不宣,那自是因为挽璃仙子。 原本, 金瑜也是楚挽璃公开的追求者,当时找沈长离下挑战状,用的便是这个理由。 白茸在剑馆练剑,轻轻擦了一下鼻尖汗水, 最近,她身体养好了,便又开始回剑馆日日练习了, 希望可以今早突破修神期。 今天是宗门大比的报名日,可以选择预先报名,白茸将自己名字也加上了名单。 她倒是不是为了进入内门, 而是因为,之前她找金瑜打听过了,西平有一个流沙秘境,每年六月时会开启,秘境里头会有上品金合欢出现。 因此,她想参加今年的宗门大比,拿到去外宗交换的名额,选择去金阳宗便好。 白茸刚放下剑,喝了一口水。 剑馆大门陡然打开,随即,一阵香风拂面而来。 楚挽璃一身粉衣,笑吟吟的,容光焕发,较平时更为漂亮。 她一出现,便被人群簇拥住了。 夏金玉道,“这金瑜的挑战书,是为了楚师姐?” “师兄莫非是为了师姐才接下的战书?”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两人都是俊男美女,沈长离以前从未沾染过这种风月传闻,好容易遇到一次沾边的,大家知道他原来也是有人的七情六欲的,都实在按捺不住好奇。 楚挽璃矜持地笑了笑,确实如此,当年金瑜的挑战状大家都看到了。 白茸低下眼。 她陡然想起那日在小苍山深夜,来葭月台找沈长离的女子,在外头谈论到金阳宗的和金瑜的女子,便应也是楚挽璃了。 果是如此,倒也是意料之中。她抿着唇,神情平静,没什么变化。 不料,楚挽璃却瞧见了白茸,竟朝着她走了过来。 “那一日玩得很开心。”楚挽璃笑盈盈道,“我很喜欢哥哥帮我赢的那盏花灯,挂在卧房了。” 白茸睫毛颤了颤,一句话也没说。 楚挽璃说,“我刚才看了大比报名名单,正式参赛资格需要筑基期呢,白道友是不是不知道这个规则呀。” 袖里绯道,“死女人,你不也没有筑基。草包再怎么草包,怎么也能比你早。” 楚挽璃又道,“这段时间,我也在冲击筑基。” 袖里绯说,“呸,肯定失败,冲个屁,靠嗑药嗑出来的假灵力,虚浮不顶用。” 楚挽璃说一句,它便在心里怼一句。 袖里绯特别不喜欢楚挽璃,对她很有意见,这个女人之前想抓它了,差点把它打伤了,还想抢小草包的男人。 白茸被袖里绯喋喋不休的传音吵得脑子嗡嗡,实在受不了,一时忘了传音了,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能不能闭嘴,别吵了呀。” 她脱口而出之后,便看到楚挽璃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周围瞬间都安静了。 竟然有人敢这样不耐烦地叫楚挽璃闭嘴? 白茸,“……” 她想解释,刚那句不是在对她说,但是又觉得这个解释听起来也很神经病,索性默默闭嘴。 白茸脾气极好,整个人都是温柔安静的,从未这般大声说话过。 夏金玉要朝她发火,被楚挽璃阻止了,她笑道,“没关系,白道友可能是正巧心情不好呢。” 她今日心情正好,可以不计较。 辞旧迎新的时候,温濯继续在咳嗽,心绞痛也发作得更为厉害,比起之前卧床的时间长了很多,甚至独自步行都更为困难。 见他面色越发苍白,白茸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实在忍不住心急如焚。 温濯轻轻咳嗽了声,在她手腕上摁了嗯,“没关系的。” “不必为我操心,不要被傻乎乎的,被别人欺负了。”他轻轻朝白茸笑了下,简直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一直到现在,白茸那段时日到底在葭月台上发生了什么,她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温濯心中却隐隐有数,之前,与白茸治疗时,她体内的元阳到底是哪位男修的,如今看来,也是几乎确定无疑了。 白茸想,等宗门大比结束,她顺利筑基,便去一次西平,先取来金合欢叶子。 关了门,走去医馆大厅,白茸抿着唇,对祝明决道,“师姐,我之前,听人说起过一个关于鎏金合欢的线索。” 白茸把那日,那个老人对她说的话给祝明决复述了一遍。 祝明决道,“我不知是真是假。可是,这种方子,听起来实在有些过于妖邪。” 她道,“不说别的,便是那连续一个月心头血灌溉,还虚期以下的修士都会被直接掏空陨落。那边至少需要灵境后期甚至更高阶的修士了。” 那样的人,整个青岚宗都没有几个,需要那样饱满的心头血,修士年龄也不能过大。 “况且,但凡取用心头血,都须得那修士心甘情愿,强拿的心头血是无用的废料。” 祝明决没说的是,那般修为的大修,除非是父子兄弟至亲,不然要心甘情愿,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献上自己这么多心头精血,怎么想都不可能。 毕竟修为再怎么强大,也是人,肉体凡胎,少了那么多心头血,损伤是不可逆的。 白茸极为失望,神情缓缓低落了下去。 她还是朝白茸笑了笑,“绒绒很努力了,至少知道了那上品金合欢叶在那,倘你那时可以与温濯拿回来,我便用它做药引试试,说不定也会有效呢,只是治疗效果弱一点而已。” 白茸用力点头,努力扬起脸,朝着祝明决笑了笑。 祝明决温声道,”绒绒,勿要过于偏执,执念一念生魔,人生路那么长,偶然学会放手,或许会更好。”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道理是这般,实际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白茸带着袖里绯,踩着一地残雪,独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不要偏执……是吗?可是,她就是这样一个执拗的人。 家中极为清寂,黑漆漆的,不远处,见到凡间灯火点点。 元宵,意为团圆。 白茸沐浴完,坐在床边调息。 她如今身体状况极好,灵气充盈,她原本的青色灵气外,隐约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霜白,严整地护在她经脉上,督促她的灵力按照周天运行,又督促它们都回归丹田,调养她的身体。 完成日常运气修炼完后,白茸却也不睡,只是呆呆看着窗外。 袖里绯瞧她瞧着窗外,又嫌这屋子冷清,一盏花灯都没有,它道,“那日,戴墨云他们分灯给你你也不要,你就将就将就用着呗,莫非就那样的喜欢之前那一盏?” 白茸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她呆呆的,陡然想起以前。 因为出身原因,其实她从小就不怎么敢开口提要求,很少表达自己的喜好。是怎么变成如今的性子呢,她是被他一点点宠成这样的。 窗外一地白露,入夜后,她竟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梦中全是雾气,她一人走在一条深长的路上,像是通往祭坛的路,一路不断往上,不断拾阶而上,朝上攀爬。 神坛之上,白雾缭绕,周围光线更为深湛,比起蓝天,竟更似不透明的海水的深湛。 白茸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这条路会通往何方,只是凭借本能前进。 一路间,骷髅白骨越来越多,神坛之上,竟然有人影。 是一个乌发白衣的男子,身形修长。 白茸迷茫地抬眼一看,心差点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神坛之上的那个白衣男子,竟是阿玉。身形却不是记忆里的少年模样,而是高大的青年了,白茸却一眼认出了他,与那个幻妖制造的梦境中的沈桓玉完全不同,是真正的他。 他看她的眼神,和如今完全不同。 白茸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她用尽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迅速爬完了阶梯,随后,几乎已经跌跌撞撞,急急朝他跑了过去,几乎是用扑的,撞入了他怀中。 雾气缓缓消散,他的面容也更为清晰,似失了不少血,较平时略微苍白。 白茸撞入他怀中,把面颊贴在他胸口,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还没说话,鼻子已经一酸,委屈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桓玉一言未发,伸手搂紧了怀中女孩,他袖下修长有力的小臂,生出了一层层细密的银色鳞片,他注意着,拉下了袖子,没让自己的手臂再多触碰到她。 雾气里,神坛上生出的隐约的巨大的金色锁链,缠绕在两人身后那个巨大的银色虚影之上,将他束缚在了此处。 白茸缩在他怀中,颠倒四朝他倾诉了好多好多事情,说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他不理会她了,梦到了好多不好的东西。 世界之大,只有他的怀里是她永远的归宿。 对了,她一摸头上,玉簪不见了,腰间玉佩也不见了。都找不到了,怎么也找不到了。 白茸心缓缓收紧,又沉了下去,她弄丢了这般重要的东西,阿玉不会怪她吧。他说过,要她日日带在身上的。 沈桓玉没说话,他一直在看着她,他垂眸,唇在她侧颊轻轻碰了一下。白茸心便定下来了,他并不怪她,他们之间不需要多的言语,只要一个动作,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白茸就这样依偎在他怀里,心酥酥的,又甜又满,甚至舍不得再多说话,多看他,怕一说话,他便又消失了。 可是,时间还是到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逐渐变了,越来越陌生……随后,场景越来越扭曲模糊,一切都开始坍塌,包括梦中的他。 白茸从甜蜜中惊醒,她惊恐地睁大了眼,叫他名字,想去捉住他的手,却捉了个空,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用处。他的身形终于彻底消失。 白茸陡然惊醒,还在剧烈地喘息,室内什么都没有,只余一地清冷月光。 她把自己蜷缩了起来,紧紧抱着自己,却依旧止不住刻骨的冷。 * 锁妖塔内,丹炉传来阵阵异香。 楚复远从丹炉中捏出一枚丹朱药丸,递给楚挽璃。 楚挽璃捏着丹丸,就是不愿意吃,撒娇道,“爹爹,今日的药有些腥。” 楚复远道,“这般珍贵的天级丹药,你竟还嫌味道腥。” 心音在这时说话了,“快吃。你现在急需要提升实力。”楚挽璃是它选择绑定的救世主,如今,提升她的实力是最重要的。 楚挽璃吐了吐舌,还是把尚有余温的丹丸塞入了唇中。 楚复远道,“你实在是太过于贪玩,以你这般天赋,如今竟然竟然还没筑基,实在荒唐。等你今年婚事敲定了,合籍完后便滚过去闭关,给我好好修炼。” 见楚挽璃吃完丹丸,楚复远陡然接了一道传音。 丹炉还在继续炼化丹药,今日第二枚还需要一个时辰。此丹只有在刚出炉时服用效果最佳,楚复远便严厉瞪了楚挽璃一眼,“你在这等着。哪里都不准去。” 眼见他终于走了。 楚挽璃松了口气。她不喜欢来锁妖塔,只觉得阴沉沉的,有种说不出的阴气。 她是真不懂,为何爹爹炼丹不去丹楼,非要来这里炼。 丹房的隔壁便是另外一间大殿,透着隐约的微光,楚挽璃待在这里无聊,有些好奇瞥了一眼。 心音道,”好奇可以过去看看。” “真的吗?”楚挽璃有些意外,但是她极为相信心音。 心音嗯了一声。 按照既定剧情,楚挽璃今日应该误闯入了六盲蛟的封印地点,随即,不小心用自己的血解开了六盲蛟的封印。再然后,因为强大的女主光环,六盲蛟随即会爱上楚挽璃,与她上演一出人妖虐恋,最后在死前将妖丹奉上,成为楚挽璃之后修补玄天结界救世积累第一道资本。 那一扇门出乎意料的好推,里头竟然是一个深渊池子,黑水中什么也看不到。 大殿正中,有一道复杂玄奥的阵法。东西南北四角压了四道剑气。 “咦,这不是哥哥的剑气吗?”楚挽璃认出了,那是灼霜的分.身。 她忍不住上前,想轻轻触碰一下,不料,那剑光如此凛冽不容情,没等她碰上,她手指已经陡然被割破,几滴鲜血洒落了出来,落在阵法上,很快被那阵法贪婪地吸收,一点不剩。 深渊之中,似陡然传来一身低低的长吟。 楚挽璃吓了一跳,可是,随后,什么也没发生。 她怕得不行,站起来,朝丹房急急跑去。一缕黑气已从池子中悄然浮出,附着在了楚挽璃身上。 …… 午时便是他们定的比试的时候,在清珞峰的云水边。 楚挽璃急急赶到的时候,还没开始。外头来了许多观众,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楚挽璃便先去找沈长离,他不喜吵闹,如今肯定是在内室。 果然。窗外落入斑驳光影,男人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白衣,越发显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来。 他在入定,没睁眼,浓密的眼睫在清静的面容上落下阴影,平日身上那种拂不开的冷淡化了不少。 灼霜靠墙放着,玄黑色剑鞘,挂着一个编制有些拙劣的流云结剑穗。 楚挽璃便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俊逸的面容。一下又想起那日灯会,她唇角不由含起一丝笑,悄悄朝他挪了挪。 她最喜欢的,便是这样在身侧默默看着他。 他没睁眼,依旧在沉定中,陡然淡淡道,“出去。” “啊,打扰哥哥了。”楚挽璃想起马上要比剑了,他需要调息,不应该在这时候打扰他的,顿时有些后悔,她站起身,轻轻退了出去,给他带上了门。 男人缓缓睁开了眼,视线看向窗边。 …… 金阳宗弟子的区域,白茸和霍彦坐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或许,是因为金瑜太可怜了,她心中着实有点放不下。 金瑜正在擦刀,今日太阳极好,他额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多年前的回忆今天不断在他脑子里反反复播放。 白茸从袖袋里拿出一块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擦汗。” 金瑜接过,他显然焦躁不安,极为紧张。 白茸想了想,出言安慰道,“没关系,无论结果怎么样,我支持你。” 金瑜用她的手帕擦了擦额头,“说起来,你是青岚宗的人,你应该支持沈长离吧。“ 白茸想了一瞬,实诚道,“可是,我与你关系好。与他不熟。” 金瑜还没说话,一旁霍彦骤然咧嘴,抚掌大笑,“说得好。” 好一个不熟,真是有趣。 沈桓玉以前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说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唯一宝贝绝不为过。 这小姑娘看起来却是个死心眼的性情中人,又执拗,到时候真撞上一个不熟,就有趣了。 说着说着话,白茸身体忽然一僵,果然,她转头一看,便见到了不远处的沈长离,他正在刀架边选刀。 随后,白茸目光顿了一下,看到了离他不远的楚挽璃,她果然也来了。 他没看这边,神情冷淡中透着一点闲散。 看了几把刀后,他随意从刀架上抽了一把。是一把修长的唐仪刀,刀身窄长,清光如雪,映着男人清隽冷冽的面容,倒是极为搭配。 金瑜用的刀是一把阔大的金环大刀。 白茸抿着唇,重新坐好。听到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她此刻竟才依稀有些明白,沈长离在青岚宗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周围几个金阳宗的弟子自是不满,“沈长离不是剑修,他用刀?还封灵?这不是羞辱吗这?” 因为沈长离修为比金瑜高了两个大境界,真打金瑜不可能有任何胜算。因此他说封灵,纯比刀法,不过他只说了自己,倒是没说金瑜用不用封。白茸估计,倘若金瑜真豁得出脸不封,以沈长离的性子,他也绝不会说不行。 金阳宗弟子对这种比试很不满,却也不敢提前放狠话。沈长离就是不出世的天才,这是这么多年里,修真界早早形成的共识,他的天才,可绝不止是体现在练剑上。 金瑜是第一次见沈长离用刀。 两人的刀法显然不是一个路数,金瑜的刀法像是山岳,厚重雄浑。 沈长离的刀法便像是波澜不惊,却暗潮涌动的海,比他清正的剑法多了一点诡谲,出刀路线极为难以琢磨。 金瑜咬牙想,技巧比不过,那就靠力量。 可是,刀刃相撞,金瑜他虎口一阵发麻。纯比力量,他竟然也完全拼不过。 场中显然是沈长离占据绝对上风,他呼吸都甚至没怎么乱,像是老师在指导学生,金瑜却已满头大汗。 白茸瞧着都胆战心惊,很怕金瑜一不下心便缺胳膊断腿了。 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想起他除妖时的模样,心下忍不住一寒。 白茸没控制音量,对面几个青岚宗的弟子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她,她身上还穿着青岚宗的弟子服,却坐在金阳宗的地盘,给金瑜担心。 金瑜唇色发白。 外人感觉不到,但是金瑜感觉分外明显。沈长离的刀是有意识的,专门刁钻地卡在他的要害之处,每次却都只是蜻蜓点水,不真的重伤他。 这场比试,原本五分钟便能结束了,却一直延长在了现在。 金瑜自然会知道他的意思。他的刀,在朝他传递的只有一个信息。 不要试图染指他的猎物。 他没资格。 他就这般爱楚挽璃吗?可是,他的挑战状已发出去那么久了,他压根没理会,那为何直到那天晚上,他像是方才想起一般。 恍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金瑜背脊已经湿透了。 直到沈长离最后一记平刀,刀尖划破了他的额头。随后,停在了他的咽喉处。 他双腿颤栗,数年前,那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样可怕。 输了。 青岚宗那边已经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解气,这一场实在是太解气。金瑜之前仗着自己修为高,肆意在青岚宗挑比自己修为低的剑修欺负,还出言嘲讽,着实让他们气愤。 今日,沈长离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给他们把所有的仇都报回来了。 金阳宗这边死气沉沉一片,却也无人做声,沈长离确实有实力,他甚至是封了灵和金瑜比刀的,别人刀法确实精湛,他们便也只能认。 白茸抿着唇,起身去内室找金瑜。 金瑜面色惨白,脸上身上都是血痕,双目赤红,见到白茸,他本想张口想说什么。窗边男人狭长清冷的眸子似瞥了一眼这边。 金瑜已经喘着粗气低下了头,一句话也对没对白茸,竟然像是对陌路人一般,径直大步走了。 “金……”白茸愣住了,一肚子安慰都卡在了喉咙中。 午后阳光从纱窗钻入,对面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他声音极好听,像是金箔碎玉。 白衣男人站在窗边,正漫不经心擦过刀身。 白茸不明白,只是比了一场之后,为何金瑜变化便如此之大。她是真心把金瑜当朋友的,她觉得输赢很正常,不过一场切磋而已。 男人细长的手指撑着下颌,有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点评道,“虚情假意。” 那种见异思迁,朝暮四的男人,看来对她也并无什么真心,这么一场便散掉了。 她下次再找男人,好歹应挑个质量高点的。 白茸面容苍白,眼尾和面颊都浮现了点点微红。 沈长离瞥过,“他输于我,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吗?”不是早能预见的,莫非还真有蠢人以为金瑜能有胜算?不过怎么输罢了。 白茸红着眼眶,陡然道,“你厉害。” 他讥诮地轻笑了声,什么也没说。 “你再厉害,我也不喜欢。”她闷声道。 沈长离神情未变,唇角噙着的轻笑都没变,“你如何想,与我有何干系?” “我们不是已经早没关系了吗?”婚都已退了。 “不过,我看,你那时,似还挺喜欢的。”他走近了一些,修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他的方向。 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近在咫尺。那么熟悉又陌生。 白茸眼睛陡然汪了一汪眼泪,往下不住的掉。 他沉沉看着她,视线划过她红红的眼睛和唇。 在葭月台那段时日,她求他渡气,每次被他弄哭时,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端方清冷,反应却显而易见会更兴奋。 变.态。 白茸气得肩膀发抖,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她从没骂过人,却气得想骂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性格如此恶劣的人。 可是,他并没有动她,男人只是微俯了身,大手触上她的侧脸,替她擦去了眼角泪水,白茸眼角皮肤生得娇嫩,他指腹生着茧子,冰凉凉的,触感有些粗糙,却放得轻又爱怜。 下意识般,和阿玉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含着泪,呆住了。 不远处,隐约能听到楚挽璃清脆的声音传来,“哥哥?你还在吗?” 白茸已经陡然反应了过来,被拉回了现实,她倔强地咬住唇,偏开脸,陡然甩开了他的手。 方才那奇异的一瞬已经彻底被打破。 意识到自己刚在做什么的时候,沈长离面容已经缓缓沉了下去,比之前更为冰冷。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漂亮无情的眼睛俯视她,下颌朝门外挑了挑,淡淡道,“追你男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二十八章 白茸咬牙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她不稀罕他施舍给她的好。 “这一次,我本也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金瑜的。” 别再假装阿玉了,假惺惺给她擦眼泪,把对别的女人的一套挪过来对她。阿玉绝不会这样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也绝不会给别的女人赢灯。 白茸一双手被他的大手扣住,压得动弹不得,呼吸骤然收紧,整个人都紧绷住。 他一字一顿道,“如此正好。” “那,祝你早日觅到新的如意郎君。” “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轻轻道,“是不是?一直就在等着新人了?” 男人琥珀色的眼瞳,已经骤然泛起了一点淡淡的金。隔得太近,白茸甚至可以看到他眼尾一点极浅淡的痣。 白茸浑身发抖,已经陡然拉开了拉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廊上,白茸陡然差点撞上一个人,楚挽璃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诧异地看着白茸,白茸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她脑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还在嗡嗡作响,一路头都没回。 楚挽璃顺着这个方向走去,拉开了门。 室内一片黑暗,楚挽璃刚进门,便差点被捉了手腕按在厢门上,男人高大清隽,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眼眸沉沉压了过来,“还回来做什么?” 楚挽璃几乎被那一眼看得面红耳赤,他的神情却已转瞬平复,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她平复了一下心跳,在他身边悄悄坐下,“哥哥,以前从没见你用过刀,没想到刀法也如此精湛。” 沈长离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沉静下来时的清冷与比刀时的凛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动静气质截然不同,却都极有魅力。 楚挽璃忍不住心旌动摇,“哥哥这番比试赢了。正巧,爹爹说,隔几日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哥哥商议,希望哥哥可以来水心阁用晚膳。”水心阁是清珞峰楚复远与楚挽璃的住所。 沈长离视线停驻在她身上,顿了一瞬。 楚挽璃心跳骤然加速,却不料,他随即已经缓缓抽回了目光。 沈长离再度看向远方时,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眉宇间满是倦冷,“没空。” * 白茸气得肩膀还在发抖,她一路头也不回冲出了内室,顺着回廊再度回到比试台。云水间的观众还未散开,都在议论方才那一场比试。 “可惜师兄没用剑,今日未见灼霜出鞘。” “师兄刚太帅了,狠狠碾压了金瑜,这种比试,是示威吧,怪不得。” “我看刚挽璃仙子去内室找师兄了哎。” “哟哟哟,是不是会发生一点什么?按照话本写的,清冷剑修和绝世美人,小黑屋。” 沈长离光论姿容也是极出挑的。不过他以前性子实在寒凉,从未与哪个女修走近过。大家提到他,比起模样气质,更讨论的是他的修为和剑术,如今 既然沾了这般绯闻,像是高岭之花从神坛跌落一般,大家都爱议论。 白茸抱着双臂,死死抿着唇快速走过,只当什么没听到。 回答金阳宗的地界时,一圈弟子环绕着金瑜,正在出言安慰。 白茸是真的把金瑜当做自己的朋友。可是,方才看他那般,她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是否还应该再说什么。 金瑜却陡然看向白茸,粗声粗气道,“你为何欺骗于我,隐瞒你和沈长离的关系?说你与他不熟?” 周围都安静了。金阳宗弟子看她的眼神很异样,她和沈长离能有什么关系?那方才为何还要坐在金阳宗的区域给金瑜鼓劲? 白茸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之间的事情简直像是一本烂账,对外人压根无从解释。 她抿着唇,解释道,“现在,我与他确是不熟。” 见到周围一圈人惊讶的眼神。 “行了行了,都走吧。”霍彦拍了拍手,“没事了,你们都散了吧。”霍彦在金阳宗十分有威望,这些弟子也都听他的话,过了会儿便散开了。 霍彦对金瑜道,“去给她道歉。” 金瑜双眼赤红,一言不发。 霍彦知道他倔脾气又犯了,他在金瑜耳边道,“你方才已经知道了吧……你竟敢这般粗暴吼她,他那性格是极护短的,又什么都做得出来,倘被他知道了。” 金瑜还在喘着粗气,神情陡然变换,想起了那双寒凉的眼。 沈长离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情,谁敢这样对他的女人,他绝不可能放过。 白茸依旧还站在原地,心里沉甸甸的。 金瑜陡然走到她跟前,朝她道,“对不起,我输了比试,有些急眼了。方才,是我冲动了,不该如此对你。” 她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白茸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却也不想再安慰他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想不通的事情。 她努力真心对待每一个人。 可是,感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说不爱了,就可以不爱了。朋友也是,那日还可以一起愉快地逛花灯,一场比试之后,忽然就可以变脸。 金瑜走了。 云水泛着淡淡的金光,白茸依旧站在原地。 霍彦朝她道,“别在意。” 他原本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一眼云水间的方向,又放下了手。 瞧着小姑娘明显哭过,还泛红的眼眶,他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歇。” 白茸心中已然平静了不少,她低低嗯了一声,“谢谢你,霍大哥,你真的很温柔。” 温柔……霍彦对这话有些心理阴影了,陡然失笑了。 他思索了片刻,组织斟酌了一下语言,“其实呢,要我说,他这次接受金瑜的挑战根本不是为了楚挽璃,不过是看你和金瑜走太近,心里不爽而已。” 霍彦道,“他这人性子太傲,看不清自己的心,又一意孤行。” 白茸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脸来,“霍大哥,你不用再说了。我那日,已经说过了,既已退婚,我们便确实毫无干系了。” 他早已经不是沈桓玉了,这是曾无数次被证明的事实。着实没必要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甚至包括金瑜也是。每个人,都难免有识人不清的时候,看清了就好。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好人更多一些。 霍彦叹了口气,实在也无法再说什么。 云水间,一道窄长的模糊黑影骤然一闪而过,在水中移动速度极快,路过白茸时,那一道黑影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竟陡然停了一瞬。 …… 丹阳峰风景极佳,山腰有一片桃花林,一条清澈小溪从中流淌而过,春日桃花繁茂,开得灼灼。 白茸独自在此处练剑。 她近几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从脑海中扔了出去,每日用修行练气和练剑填满了自己的全部日程,如此下来,心情倒是平静安宁了许多。 宗门大比只有三月了,昨日她晋入了修神期,打算开始闭关,潜心冲刺筑基。 袖里绯给她弄了一本剑谱,说是他在剑魄空间找的,应是它以前的某任主人留下的。 剑谱没有名字,只在扉页上题有潦草的“飞光”二字,白茸翻了一翻,剑谱描述十分简易,看得出上个主人是个极嫌麻烦的人,只是招式都十分玄奥新颖,白茸照着练了一段时间,觉得收获颇多。 她今天惯常来了桃花林,抬眸却陡然见到,桃花林中多出了一架古琴。 白茸疑惑地咦了一声,之前从未有见到过。 袖里绯道,“看什么看?你莫非还会弹琴?” 白茸点了点头。 她最喜欢的乐器便是古琴,只是离开白府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了。 她以前与沈桓玉有婚约。沈桓玉的父亲沈端官居三品,是当今大胤圣上的心腹,圣眷深隆,京中甚至有隐隐的谣传,说沈端其实原本就是失散的宗亲,与皇室有血脉关系。 不过沈端家中却特殊,人口极为简单,他只得沈桓玉一个独子,且是在四十之后才陡然得的,再未有其他儿女。 白家家教原本严格,她又有这样一桩婚约在身上。因此,上京城里贵女该会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都会。 白茸怔怔的,把剑放在了一边,手指抚上了琴弦,试着调音。 古琴音色极佳。 “……忆归期,数归期。” “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不自觉,她指尖已经流淌出一段熟悉至极的旋律。 是她以前在上京时,无数次弹奏过的曲子。白茸意识到自己在弹奏什么之后,神情陡然复杂,已经顿时停手。 一曲结束,桃花林外,竟然陡然传来一阵击掌之声。 白茸陡然一看,竟然是一个紫袍男子,眉目俊美妖异。 她忙站起身,极为不好意思。 “在下是不是唐突姑娘了?”男子唇角含笑,“实在是姑娘琴艺高超,某不忍打扰,因此藏身桃林,只求听完一曲。 “姑娘琴声悠扬,不料人也生得如此仙姿玉骨。”男人看清白茸的脸,笑道。 他朝她一拱手,“我名张霜如,是来自紫玉仙府的音修。” 紫玉仙府……白茸知道。是上次戴墨云对她提起过的,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 张霜如眉目生得风流俊美,人身上有一种剑修没有的轻松写意。 白茸轻轻松了口气,不安道,“我叫白茸。抱歉,未经允许用了你的琴。” “琴,本来便是用来用的。”张霜如道,“白姑娘无需介怀。” 白茸肩膀放松了下来。 “白姑娘可是青岚宗的剑修?”他瞧着白茸打扮。 白茸抱着袖里绯,轻轻点了点头。 张霜如神情变换了一瞬,轻笑道,“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宗门大比时间快到了,白茸经常在宗内看到各种外宗来的修士。紫玉仙府的弟子红衣、紫衣多,也确实很好辨认。 白茸小声说,“那……那我,便不打扰张道友了。”她看了一眼桃花林,预备去对面继续练剑。 桃花林被小溪一分为二,她纠结了一番,预备御剑过去。 不料,眼前水流竟然都陡然结冰,张霜如含笑道,“白姑娘请通行。” 结水为冰……白茸目前只见过一个人可以随心如此。 “我是水灵根。”张霜如似乎能看穿她在想什么,柔和一笑,“不过因为血统有些特殊,所以会用一些冰系咒法,不过只能冻结小范围,和纯粹的冰灵根还是比不得。” “白姑娘请看。”他叫她抬头。 白茸一看,桃花林上方竟然飘来了一朵雨云,随即,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随后,又停了,天边挂着一朵小小的彩虹。 白茸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能操纵天气。 她看着那道彩虹,欢喜得眼睛都亮了。 张霜如唇角含着一点点笑,“我喜欢美丽的事物,无论是琴、还是人。” 他的黑眸看着她,泛起一点淡淡的金芒。 他瞳孔极为特别,仔细一看,竟似每个瞳孔中藏着三个小小的瞳孔,白茸脑子迷迷糊糊,盯着他的眼,一时竟有些宛如被吸入的眩晕。 张霜如文质彬彬道,“白姑娘今年倘若参加宗门大比,届时,也可以选择来我们紫玉仙府一游。” 白茸已经有些恍然,麻木地点了点头。 张霜如唇角挂着的微笑更甚,竟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朝自己拉了过来,瞳孔兴奋得都扩大了,预备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吻下——他的唇没落下,却陡然像是被什么炙烫到了,张霜如瞬间抽回了手,眉头紧紧皱起。 再然后,他上下打量了白茸片刻,神情开 始兴奋起来。 白茸灵府深处骤然一阵震颤,她清醒了过来,再去看张霜如的眼睛,是一双正常的黑眼睛,她的头似乎还在隐约一跳一跳的疼。 她再看向张霜如,强压下心中古怪,告别道,“那张道友,我先告辞了。” 她的手压在一侧袖里绯的剑鞘上,身体有些紧绷。 “我看天色已晚。不如,我送白道友回家?我住的会馆也在丹阳峰。”张霜如却道。 被他那双妖异的眼睛一看,白茸意识顿时又有些模糊,“……好。” 张霜如此人极为博学多识,白茸与他一道御剑回了丹阳峰住处。 路上聊了一路古琴,她极为惊讶于张霜如知识的广博,上下几千年的事情,似乎什么都知道一般。 戴墨云正在等白茸回家,见到一个这么俊秀的男子与她一起,极为惊讶。 会馆里还住着不少紫玉仙府的修士,看起来与张霜如都熟悉,促狭道,“还是霜如厉害,这么快,便瞅准了如此清秀漂亮的女修。” 白茸心底莫名泛起的不安终于弱化了一些。 这是在丹阳峰,并且如此多修士都认识他,应不会有太多问题。 她婉拒了张霜如送她到家门的邀请。 他站在晚风中,朝她淡笑,“白道友,那有缘改日再见。” 眼见少女纤细的背影消失了。 远处,阳光在小溪上烙下淡淡金斑,桃花林在风中兀自淡淡摇曳。 多么美好的世界。 张霜如眯了眯眼,比起一成不变的阴沉、冷寂的深渊。 只是,没有人类的哭喊,没有滔天的洪水,没有饿殍满地,似有些不习惯。 他朝前走了几步,看向逐渐昏黄的夜空。 千年前,在王的麾下效力的时候,是多么的愉悦。可惜,王抛弃了他们。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们要在这样丑陋的地方苟且偷生,被卑贱的人类食其肉、啖其血。 不过,好在一切还有挽回机会。 千年前,青岚宗的剑修给予他的一千二百剑,他迟早会一一还回来。 * 是夜,青岚宗收到了十级警备传音。 楚复远连夜召集了宗内所有长老来清珞峰。他将那一份传音公开于所有人,是来自紫玉仙府洞仙真人的警报,“赤音鸾已挣脱封印,通过净水一路逃往了潮梧城。” 所有人都神情难看。 近两年,随着玄天结界的日益松动,妖气四溢,大家都知道,三妖将挣脱封印是迟早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修真界持续了千年的宁静,或许很快便要再度被打破。 孙吾道,“紫玉仙府道,已派出十二名灵境后期的弟子前往搜寻赤音鸾的踪迹,一旦寻到踪迹,便会立马派出长老前往搜捕。” 何文道紧紧锁着眉头。十二名灵境期的弟子,对于赤音鸾而言,显然不够看。 他转脸问道,“你们金阳宗封印如今 可还好?” 霍彦耸肩道,没问题,宗主上月方加固过印记,后土蜈如今还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楚复远道,“六盲蛟如今也尚好。” 青年清冷的声线陡然响起,“六盲蛟已逃。” 抱剑的白衣青年身形修长挺拔,他没落座,神情平静,“锁妖塔的剑阵封印坍塌了一角。” 所有人面面相觑。 楚复远脸色一变,“可是,我分明见那六盲蛟尚且还在深渊。”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沈长离从不说没有根据的话,他既然这般说了,也不可能有假。 在座长老脸色都极为难看。 沈长离道,“逃脱的是元神,在锁妖塔的只剩躯壳。” 何文道擦了擦汗,“那……那便不也能叫逃脱吧。只需得加固封印,将其本体镇住便可。” 在场多位长老也都一起附和,只有楚复远神情不定。 沈长离不再回答。 他寡言,不喜磨叽也不喜愚蠢地掩耳盗铃,拿起配剑,转身便走了。 “这……”见他公然离席,几位长老面子有点挂不住。 楚复远也习惯了,“长离今晚有任务在身。” 霍彦追着他出去了,“你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男人清俊的眉目浮出一丝不耐,“那妖蛟,迟早要灭。”自己跑出来,倒是方便他行事了。 霍彦奇道,“你说,它是怎么跑出去的?” 沈长离没回答,眸色不定。 “你如今修为真是一日千里。”霍彦赞叹道,“飞升雷劫也越来越近了吧。” 这是一条注定不能回头的路。 沈长离没想过能不能成功,也没想过后果。做便做了,后果如何,他都愿意承担,他做事从不后悔。 他能察觉到妖蛟气息,尚没离开青岚宗。 葭月台上,今晚月色正好。 朔月日,他已经习惯了龙骨的灼烫与身上的燥热。 他将自己浸入了寒池中,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男人紧实修长的小臂上生出了数片银色的鳞片,若隐若现。转瞬又消失了。 那日,他在楚挽璃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浅淡的妖气,以楚挽璃的修为,她在他面前压根不可能有任何隐藏,那道妖气却像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强行遮掩住了,他无法确定是否是六盲蛟。 甚至,灼霜的剑咒封印被人动了,他也没能看到是谁做的。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遮掩这一切。 很有趣。 男人狭长的眼看向远方,微微眯了眯。 …… 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他再抬眼时,却见一个双髻少女正蹲在寒池边,穿着那日的月白色襦裙,一张小巧白净的瓜子脸,乌发上簪着那一支寒玉簪。 他没抬眼,白茸却没像那日那样倔强,而是扬起脸,用仰慕又湿润 的目光看着他。 他神情未动,运转灵力调息,做自己的事情。 耳畔却听到轻轻的水花声,她下了池子,水波轻轻荡漾,轻薄的月白色襦裙贴在了少女身上,露出美好纤柔的曲线。 她攀附着青年宽厚的肩,坐在他身上,又把面颊贴在他怀中。 他由着她闹,大手陡然捏住她柔软的面颊,转过来,淡淡问,“不是再也不见面了吗?” 她乖顺地说,“那日,是绒绒不好。” 她仰起脸,乖乖甜甜看着他,“绒绒不该约别的男人一起出去看灯。不该说要去找别的男人,也不该说再也不和夫君见面。” 他沉沉看了她一眼。白茸伸出手,想搂住他紧实的腰。没碰到,她的双手被他缚住置于头顶,整个人都在他面前被迫舒展开,由着他的视线一分分扫视而过,像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看看有没有沾染别人的气息。 少女似有些无措,湿漉漉的眼睛含着一点水意,仰脸看着他,神情迷茫又委屈。 她天真地看着他,“夫君每月此时都会身体不适吧,为何要强行忍耐?让绒绒留在葭月台吧,日日陪着夫君,与夫君说活,给夫君排解,不好吗?” 他一言未发。 少女越来越近,伸出雪白柔软的手臂,像是柔软的藤蔓,要攀附于属于她的那棵树,“其实,上一次,绒绒便是不想离开的……” 他抬眸,缓缓道,“你道歉,倘再慢一些,骂我几声,再哭一哭,或许味道能更对几分。” 心魔的虚影陡然破碎,涟漪一圈圈扩散,寒池恢复了平静。 高大的青年没从寒池中起来,濡湿的乌发垂落在颊边,面容清冷凌厉,冰寒的水珠从他鸦羽般的长睫上不断滑落。 心魔,滋生于妄念。 他已经拔除了情丝,转修了心法。沈长离从前的心魔里,从未出现过任何人。 他怎么可能有这般妄念,简直荒唐可笑。想起那个头也不回的女人,他面色越来越沉,已经从寒池缓缓起身。! 第二十九章 翌日,白绒睡醒时,方还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精神似乎有些不佳,之前遇到槐魑后,白茸大概去了解一些中幻术的后遗症,头痛记忆模糊是最为普遍的后遗症了。 可是,昨日是极为普通的一天,唯一一件特别一点的事情便是,白茸在桃花林遇到了那个叫做张霜如的音修。 白茸问袖里绯,“昨天遇到的那个音修,是不是有古怪?” 袖里绯说,“感觉是有点奇怪,但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身上也没有妖气。” 白茸嗯了一声,她确实也什么都没察觉到,但是她第六感一贯很灵验,不过如今也只能勉强把这不安压了下去,顶多下次离他远一点。 宗门大比只有三个月了。白茸如今体内灵气极为充盈,她性子坐得住,修为上升得十分之快,袖里绯叫她下月底试着冲击一下筑基,失败了大不了等着参加下次大比。 白茸心道她都还不定活得到下次大比,三年后她就会被那冷血的男人一剑杀了。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今日,她在那本“飞光”剑法中找寻了一招心剑。心剑,顾名思义,是凭心而动,以心而发的幻剑。 剑修整体实力强横,但是普遍不擅长对付幻术,心剑这一招便就是专门用来给剑修抵御幻术的。 她实在有些怕那些形形色色的幻术了,倘若能学会心剑,至少被抓入幻境,袖里绯不在手边的时候,不至于任人宰割。 好在这心剑的修行方法竟写了足足十页,还算详细。 白茸翻到最后一页,见那剑谱主人竟还潦潦草草在旁批注了一行,“爷都写了这么多,再学不会那是什么蠢货,出去便别说是学了我的剑,丢人。” 白茸,“……”她似乎有点隐约明白,袖里绯这臭脾气是哪里学来的了。 她默默在心中乖巧叫了声师父早上好,便开始继续细细按照剑谱记载学习。 白茸潜心学习了一日,终于摸到了一点小小的窍门,能用心发出一道透明的微弱剑气了。她只觉精疲力尽,精神力量损耗太多,只觉得头都有些昏昏的。 白茸去了一趟医馆,刚打开门,便感受到氛围极为不一样,大堂内坐着的每一个人神情都凝重。 “据说,那六盲蛟元神已从锁妖塔内逃脱,但是还尚未离开青岚宗。“ “如今,楚掌门已经打开了宗门结界,不漏放一人出去,外人也不允进来。“ “宗内正在逐峰排查弟子,估计很快也会来丹阳峰了。” 白茸寻了处座位,默默坐在一侧听故事,随即便听有人叫她名字,“白姑娘。” 白茸一看,竟是那张霜如,他修长的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悄声对白茸说,“似乎是正在说那脱逃的妖物的事情。“ 祝明决正在忙着,她见到白茸,便给她塞了一杯甜酪浆。 白茸在吃食上还是个宝宝习性,不吃茶,不吃酒,就爱喝一点甜甜的饮品。 白茸便 抱着酪浆,乖乖坐在人群中,边喝边听他们讲事儿,张霜如和她挤在一起,也认真听着。 一个剑修道,“千年前,那妖王麾下三名大将,凑巧被封印在了三大宗门。” 六盲蛟呼风唤雨,能肆意引起巨大洪灾。赤音鸾,边鸣啼飞舞边吐出能焚毁一切的烈焰,那厚土蜈更为可怖,能在地下日行千里,引发地裂山摇。㈨” 周围修士都在议论纷纷,“从未见过如此凶兽。” “好在如今妖蛟只是元神出逃,躯壳尚还在控制中。” 白茸举手提问,“那妖王又是何种妖物呀,是不是更为凶险。“ 这经常在医馆的少女模样生得极为惹人怜爱,雪白秀丽的一张脸,性子又极为安静乖巧,大家都喜欢。 很快便有人回答,“据说,千年前的那位妖王,原身其实并非妖物。” 白茸极为意外,“不是妖,那是什么,为何会成为妖王?” 那剑修摸了摸头,“这……我便也不是很清楚了。” 温濯正巧转动轮椅从室内出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据说,非妖非人非魔,超脱于三界之外,身份特异。” “只是现在,他们那一族的血脉似已是彻底断绝了。”甚至,他们的存在,业已成为了秘典中的禁忌。 温濯为何会知道这些?不过这些事情实在是离白茸太遥远又陌生了,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般听起来,那三只妖怪应该是很厉害的妖怪了。 袖里绯给她传音道,“我方才想起。千年前,我与我以前的主人,似乎也遇上过一场妖界入侵人间的叛乱。” “我忘了主人是隶属什么势力的修士了,也忘了主人在与何种妖物搏斗了。只记得,主人用我在那妖物身上足足钉入了一百二十道剑气。时间太久,我记不清楚其他细节了。” 白茸很理解,剑灵和人完全不同,剑灵的生命几l乎无限,即使换了主人,剑也还是剑。等以后她陨落了,袖里绯依旧会存活,会回到剑阁中沉睡,继续等待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她弯唇,给袖里绯传音,“到时候,我也给你在剑魄空间中留一些纪念物品,希望你以后还记得曾与我相识过一场。” 袖里绯,“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好好修炼,随便活个几l百年不成问题。” 白茸还没回答袖里绯,却见张霜如用扇骨轻轻敲了敲她的凳边,“第一次听说如此奇闻轶事,贵宗氛围真好,有这般可以交换信息,一起说说话的宝地,我们宗门大家都各自为政,很少有交流。” 白茸对他心里本还提防,可是见他大大方方出现在医馆,祝明决和温濯都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还熟稔地谈起自己宗门,心中稍微放下了一分,便也没再刻意躲得太明显。 她真是太香甜了。 是发自灵魂的香甜,对妖物的吸引简直不啻于明火对飞蛾。 好想就这样化回原身,将她死死缠绕起来,拖回水下的巢穴,再独自慢慢享用。 这便是他们的本能,对自己中意的猎物,便会留下满身的标记。 张霜如含着笑,轻声问,“白姑娘,某初来贵宝地,恰与白姑娘有缘。等日后,这妖物问题解决了,白姑娘有空了,可愿意领某,一起同游青岚宗?” 这一次,他的瞳孔极为正常,白茸没看出任何异常,她缓缓放下积蓄的心剑剑气,还是没太热情,“等有空,便可以。” 有了这句回答,言灵既成。 张霜如深深呼吸了一口她的味道,三颗瞳孔几l乎都要忍不住兴奋地冒出来了,妖物和虚伪的人不一样,面对本性极为诚实。 少女衣衫下,雪白纤细的锁骨边,不知不觉,已经浮现了一朵淡淡的金色三花瞳烙印,随即又缓缓消失。 白茸见张霜如俊俏的脸上含着奇异的笑,眼尾挑了一抹淡淡的红,看她的目光极为奇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今日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见天色已晚,她也喝完了那杯酪浆,于是便起身去看温濯了,如今,她但凡有空,每日便都会来医馆看望他,陪着他说说话,温濯说有她在身边陪着,难受似乎都能缓解几l分。 他既这么讲了,白茸心软耳根子也软,自然便答应多陪他。 眼见少女纤细的背影消失了,张霜如脸上笑意也陡然消失。 他收好折扇,走出了医馆。 丹阳峰山多水,他走到桃林,在一处小溪边停下,原本潺潺流动的小溪竟然被止住了。溪水下,陡然浮现一只半透明的巨大水母,生着数只触手。 “今日,让你收集的元神如何了?”张霜如问。 水妖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一言未发。 竟是一无所获。 张霜如眯了眯眼,“要你们有何用处?” 水妖颤抖着道,“那位大人的气息覆盖了青岚宗全境。” 尤其对于他们这些水妖,是躲不开的血脉压制。他们便连行动都难,遑论下山继续去收集人类元神了。 张霜如冷笑,“他既继承了王的尊贵血脉,如今却自甘堕落,为人类行事,肆意屠杀我辈,又有何可惧。” “况且。”他轻轻晃了晃折扇,“都这么久了,他也没有发现我。” 想必因为沾了低贱的人类血统,血脉也早退化了。 他感应了一下赤音的位置。如今,赤音已从潮梧飞速来青州,到时,待他们会合,便可再去金阳宗,将厚土也解放出来。 他如今只有元神,躯壳还被锁妖塔下的剑阵压制,功力尚不足全盛期十分之一,如今对上沈长离估计毫无胜算。但是,等赤音到了,情况定然便不一样了。 清珞峰,水心阁。 今日,沈长离没有来用晚膳,只有楚复远和楚挽璃两个人,楚挽璃显然不高兴,对着一大桌子菜,随意吃了几l筷子便说自己吃饱了。 楚复远淡淡道,“长离最近有要务在身,哪里能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我看,是我把你惯太厉 害了。” 楚挽璃不高兴道,“就是一顿饭而已,能花多长时间。爹爹你上次说今年便筹备我们的婚事,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爹爹你压根就不关心女儿。” 楚复远道,“等你先筑基再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修为,配得上人家吗。” 楚挽璃道,“怎么就不般配了。合籍又不看修为的。” 楚复远没再在这话题上多纠结,他径直问女儿,“问你一件事情,那日,你在锁妖塔,是否见到了六盲蛟?” 楚挽璃肩膀颤了一下,她想起自己那一日闯入锁妖塔深处,见到的那可怖深渊,她咬着唇,“我没看到。” 楚复远盯了女儿一瞬间,“你这些日子小心一些,不要乱走,妖蛟元神出逃,恐附身于人。” 楚挽璃道,“哥哥还在山上呢,他定会保护我。” 楚复远叹了口气。 楚挽璃是楚复远的老来女,他的夫人生完楚挽璃后便去世了,楚复远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娶,如今,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楚挽璃。 沈长离天赋卓绝、心性坚定,无论样貌还是才干都是男人中的顶尖。虽说身份复杂,可是他既已不打算再回俗世,那便也不成问题。 楚复远思索着,等处理完这六盲蛟的事情,他便预备对沈长离正式提起此事来,看看他如何答复。 等楚复远走了后,楚挽璃小心翼翼问心音,“你说,不会被发现吧?” 心音道,“我已经给你抹除了所有痕迹,无人可以发现,你放心。” 楚挽璃小声问,“那现在,我需要出去寻那六盲蛟吗?他在何处呀?” 心音说,“它的元神无法化形,只可能附身在某个人身上。你这段时间多出去走走,我可以帮你探寻到他的妖气。” 要修补玄天结界,六盲蛟的妖丹极为重要。楚挽璃必须让此妖心甘情愿将妖丹奉上。 所以,六盲蛟还不能立刻被抓到,必须给他们留下相处时间。 可是,那六盲蛟借着楚挽璃的血逃脱封印后,却并没有来找楚挽璃了,反而不知所踪,心音也不懂为何剧情到底是哪一步开始偏离了。 沈长离尚在青岚宗,他的感应实在太敏锐,数次甚至让心音心惊肉跳。这个男人,是天道点明过的未来的最大变数,外表看似清冷,实际性情却极为偏激疯狂,难以琢磨。 它如今用尽全力,也只能堪堪遮掩住那六盲蛟如今附身的修士与楚挽璃身上的妖气。 其他的,便都无法多做半点了。 作为天道使者,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是有限的,甚至能与楚挽璃透露的情报也是有限的,并不能为所欲为。 * 小苍山,寒池里。 他如今对心魔已司空见惯。 白茸越来越乖顺,坐在男人紧实有力的腿上,面颊埋于他胸口,“夫君就喜欢绒绒这般吧,喜欢绒绒眼里只有夫君一个人。” 沈长离由着她肆意作乱。 直到她仰起一张小脸,雾蒙蒙的水润的眼眸看着他,“绒绒知道的,夫君只要被绒绒这样看一眼,便能……” 男人只是懒洋洋闭着眼,不说话,也不否认。她仰脸,又朝他线条优美的唇贴了过去。 没贴上,虚影已再度消失,被他随手震碎。 池子泛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今日,沈长离在寒池中多待了一个时辰。 起身时,他神情已恢复了冷淡。 他披衣而起,小苍山的雪竟悄无声息化了大半,一线淡淡的晨曦从山巅透出,竟已时至卯时。 青纱帐幕被晨风卷起,室内放着一个卧榻。 他更完衣,灼霜道,“今日,山下似在探查妖蛟。主人要亲自去看看吗?” 沈长离看向远方,眸底泛起的浅浅金芒如今方才淡去,“去。” 从昨日开始,便连那妖蛟的气息,似乎也被强行遮掩了。 真是越来越有趣。 为何从昨日才开始遮掩,是怕他发现了什么?还是需要给那被附体的人留出余地做什么呢。 灼霜与沈长离重新建立起剑魄连接时,感觉到的便是刺骨的余疼,这个它熟悉。这次,却还有一点它不懂的奇怪感觉,主人神情却丝毫未变,依旧镇定。 楚挽璃正在葭月台边候着,委托傀儡与沈长离传信。 晨曦下,一地雪光碎落,高大的男人乌发微湿,白衣下微露出了一点清瘦平展的锁骨,眼角眉梢还残余着一点点慵懒肆意的情态,与平日的寡淡迥然不同,清冷中透着一点难言的性感。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长离,忍不住瞧着他看。 沈长离淡淡问,“有何事?” 楚挽璃心酥酥的。 “爹爹想请哥哥下山帮忙探查。”她道,“宗门已经开始探查妖蛟了,如今已三日,只找到了几l个可疑人选,都一并关入了水牢,但至今还未能确定妖蛟到底在何处。” 沈长离视线停在她身上,顿了半晌,“可以。” 楚挽璃极为愉悦,要御剑随在他身边,一起下山。 心音简直气到发昏,“要你离他远一些,去寻那妖蛟。你如今是在做什么?自投罗网吗。你是被他迷昏了头了还是疯了?”这种恋爱脑宿主,简直生平闻所未闻。 楚挽璃道,“没关系的,你说的话没有错过。按你说的,反正那妖蛟喜欢上我是迟早的事情。” 心音,“……”它很想骂人。 下山路上,沈长离却与没与她走一条路,楚挽璃压根随不上灼霜速度,沈长离要做什么也从不与人报备,她盯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只能怅然若失。 她对心音道,“那我们再去寻那妖蛟?” 心音索性一言不发了。 … 丹阳峰,试灵门前,已经汇聚了不少人。 白茸与戴墨云站在一起,今日大家都被召集到来了此处,等待逐一排查是否被附身。 两个小姑娘正在聊着天,白茸远远听到一阵琴音,前方围着一圈人,正中,竟是那正在抚琴的张霜如。 旁还有几l个紫玉仙府的修士,他弹奏古琴极为流畅,白玉般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倾斜出的琴音古雅流畅。 张霜如一眼瞧见白茸,朝大家笑着介绍道,“这是青岚宗的剑修白姑娘,琴艺也极为高超。“ “哟,绒绒,你竟还会抚琴?”戴墨云见她的眼神简直像是看什么珍惜动物。 青岚宗的修士音修很少,剩下的一堆剑修只会打架,别说擅长了,会抚琴的也没几l个。 被这么多双眼睛骤然盯着看,白茸感觉极不好意思。 张霜如含笑道,大家等候验查无趣,因此我在此处抚琴给大家解乏,白姑娘可愿与某合奏,让大家一赏白姑娘琴艺?” 戴墨云一脸崇拜,周围紫玉仙府弟子也都随着起哄,说是要听白茸抚琴,她委实骑虎难下。 白茸是个很难拒绝朋友请求的人。 她定定在琴前坐好。张霜如拿着一管洞箫,朝她一笑,“那日那首曲子便好。” 他低头说话时,靠得有些近,冰凉光滑的黑发落了一点在白茸颈侧,痒痒的,白茸避开了一点,手指落在琴上。 那日的曲子……《长相思》 《凤求凰》和《长相思》都是以前白茸独为沈桓玉抚过的曲子,她只给他一人弹奏这样的曲子。 沈桓玉极喜欢听她给他弹这两首曲子,每次这般时,看她的眼神都让她面热。 可是,既已到了如今,这种坚持便也没有意义了。况且,青岚宗这般化外之地与俗世并不同,大家都不是很在意俗世的礼节与清规戒律。 也算是对过去的一个告别,白茸朝他一笑,将手指放在琴上。 不远处,剑上男人衣角被云气掀动,正高高在上,看着下方一对几l乎相贴的合奏的二人。 灼霜道,“主人,以前我听白姑娘抚过这首曲子。” “白姑娘常抚此曲与主人听。” 灼霜被沈桓玉带着回过上京,听到过好几l次。 白姑娘抚琴时经常会抬眼偷看主人,还以为主人没发现。后来,听着听着,主人就把剑魄连接断开了。 灼霜再看到时,白姑娘已经被主人抱在怀里了,两人就这样抱了好久,琴也不弹了,主人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她露出的一点白生生的耳尖越来越红。 主人以前在白姑娘面前很能放下身段,很会不动声色各种讨她欢心。让她羞涩地主动来亲近他,他再热烈强势地给她回应。和平时在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模样简直不像一个人。 悠扬的琴音飘散于空中。 沈长离唇角始终挂着一点点淡淡的笑,他俯视着那两人,一言未发,认真听完了一整首曲子,一个音节,一瞬画面都未曾错过。 很好,这次的下家,看起来质量似乎提高了些 抚完琴之后,周围不断有人喝彩,白茸脸红红的,很不 好意思,听到有小弟子在叫她??[,“白茸,该你了。” 该去探查元神了,戴墨云已经进去了。 “我方才已经去过了。”张霜如含着笑,朝她颔首。 白茸便更加安心了一分,朝他礼貌道谢,便也走入了试灵门。 进入此门后,视线陡然黑沉了下去。 白茸恍然看到视线中浮现的一道幽幽的琉璃灯盏,一瞬间,心神似乎都被震慑而住。 黑暗中,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坐于此处。” 白茸按照他说的坐好,黑暗中却没了声音。 旋即,那一盏灯,竟然就这样幽幽亮了起来,像是水波中盛开的莲花,极为美丽。 黑暗中那道声音却陡然严厉,“带走。” 随即,已经出来了两个弟子,一左一右用灵力缚住了白茸。 长老交代弟子,“带去水牢关押,等下一步勘测。” “是。”弟子道。 白茸甚至还有些没回神,“请,请问,我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问题?这几l日,她没有接触过任何可疑的人,张霜如都通过测试了——弟子严厉道,“往魂灯试灵从不会错,你身上必有妖气。” 如今这身上沾染妖气,可与平日严重程度完全不同。 白茸双眼被黑纱布蒙上,被带上了剑,不知走了多久。 一双手把她推搡了进去,随即锁上了门。 周围光线极为昏暗,只能听见隐约的水声。 地面粗糙不平,淌满了冰凉的水,白茸至今还是茫然的。 在这里,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隔壁陡然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男人声音,“你这小姑娘,如何又被关来了这里?你是犯了什么错?” 白茸坐了起来,把面颊埋在自己膝上,小声说,“他们说,我身上有妖气,需要仔细查验。” 那声音笑了,“妖气?为何要关押来这里,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说,“水牢,是青岚宗关押犯了大错,即将处以极刑的弟子,以及捉拿到的即将要处死的妖兽与外宗罪人的地方。” “进来,可能就很难再出去了。待到水面升上来,你可能就要开始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白茸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抿着唇,认真道,“可是,应是他们弄错了,我身上根本就没有妖气。过会儿,再探查完,他们定会放我出去的。” 身边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她天真还是愚蠢。 夜半的时候,白茸昏昏沉沉,饿得前胸贴后背。 送来的饭菜都极为难以下咽,半生不熟的糙米与一点点发臭的蔬菜和肉,她毫无胃口,让那守门的原样端回去了。 她骤然被关,不知道温濯几l人会不会担心她。按照隔壁那个男人所说,这里既然权限如此之高,那他们显然都没办法进来。 天上悬浮着的门被打开了。 白茸缩在狭窄的水牢之中,眼皮原本在打战,差点睡着了,眼下陡然被惊醒,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尚还有点不习惯忽然而至的亮光。 “沈大人。”守门弟子恭敬地叫他。 光线随即动了,一柄修长的霜色的剑悬浮在空中,那清霜般的剑尖挑着一个灯笼,剑柄垂着一个流云结。 拾阶而下的白衣青年身形高大,一身疏冷,眉目清俊秀雅。 他人还未至,周围已经开始炸起起伏的讨论声了。 “那煞星今日怎么来了?” “这下可完蛋,又要倒霉了。” 等他越走越近时,水牢中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竟又都陡然安静了。 不知道这玉面罗刹,此番为何会亲自前来水牢。他们都怕极了他,这里不少人,都是被沈长离亲自送进来的,他以前是青岚宗戒律堂主司,以下手冷酷无情,从不容情出名。 白茸朝水牢深处缩了缩,他从她身边经过时,白茸死死咬着唇,看都没看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上次和他闹得那样不愉快,白茸已经当世界上不存在这个人了,此后也确实一直未曾再见过他,却不料竟在这种地方又遇到。 她宁愿溺死在这水牢中,也不想再与他说一句话。 果然,沈长离也压根没朝她这边看一眼,径直走过。随即,提走了不远处一个囚犯,便走了。 直到光亮再度消失,男人修长的背影也消失了,水牢中才开始响起议论声。 “他这下惨了,被那罗刹亲手提了,可不知道要被如何折磨。” “据说他看着清冷,其实性子极为可怕,便喜欢折磨人。我听人说,他会将人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冻结,将人做成冰棍,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在他下次来该是至少三天后了吧。可以暂时安心了。” ……沈长离竟然如此扭曲吗? 变.态倒是真的。白茸紧紧抿着唇。 晚上,水位果然开始逐渐升了上来,白茸发现,进了此处之后,身上灵力便已经使不出半分了,都被这诡异的囚笼卡死了,她没法使用避水诀。 水牢中的水位越蔓越高,白茸极为难受,她个头纤小,为了避免被水淹没,只能踮起脚,仰起脸,勉强维持着这个姿势。 实在太难受了,她腹中饥肠辘辘,整个人都被迫紧绷,筋疲力尽,甚至神志都已经不太清晰。 第三日傍晚,外头方才再度幽幽亮起灯来。 有人停在了门口。 男人站在水牢外,一身白衣,清逸洁净,琥珀色的眼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湿漉漉的她。 正好已快到极限,濒临力竭的白茸视线逐渐清明,看清来人模样时,她显而易见僵住了。 “带她走。” 那弟子便打开了牢门,伸手粗暴捉走了白茸。她吃痛,低低嘶了一声。 沈长离似碰都不愿碰她一根手指。 直到出了水 牢,弟子毕恭毕敬道,“沈大人,提审需要您来。” 他捏了她细弱的手腕,动作冷酷利落,给她手腕脚踝扣了封灵的镣铐。 白茸觉得这个世界甚至荒谬到有些可笑,他是怕她逃跑还是怕她伤他?他便是站在那里让她随便伤,也只得毫发无损,她逃跑,更是怎么也不可能逃出他手心。 室内光线昏暗,青年好整以暇坐于上位,白衣一尘不染,腰背笔挺,洁净清冷。 而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长发粘在雪白的脸蛋边,纤弱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还扣着镣铐。呼吸甚至还不畅通,几l乎跪坐在他面前。 接下来他打算怎么折磨她?是把她做成冰棍还是要把她的血液冻结。 他淡淡瞥了一眼地上女人,身上全是那妖蛟腥臭糜烂的味道,水牢都冲不掉。才几l日而已?真是欠收拾。 白茸被他捉住一双细弱的手腕,径直拎了起来,被迫在他面前展开。 两人身高体型相差大,力量差更大。她撞上他沉沉的眼神,羞耻又害怕,这几l日被关在水牢中,她又累又饿,浑身酸疼,终于无法再维持沉默,嘶哑疲惫地问,“沈桓玉,你审讯女人都是如此吗?” 他眼都没抬,“是又如何。” “白茸,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我?”他道,“以为我还是你待嫁的夫君?” “上次你说什么,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弄,“坚持了几l天?” 白茸浑身发抖,“是你先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随手将她扔下。 “如今妖蛟潜逃,宗门有大危机,你被往魂灯勘测出了妖蛟的妖气,是头号嫌疑人。你安分些,我需要浪费我的时间来提审你?” 他狭长眼尾点着的那一颗小小的痣,在光晕下若隐若现,他低垂着眼瞧她,“你刚在紧张什么?” 白茸抱紧了双臂,一言不发。 “你以为,你能引起我的什么兴致来呢?”他垂目看着她,似乎饶有趣味。离她那么近,他依旧平静,呼吸都没变。 白茸脸又红又白,浑身都在发抖,齿关挤出两字,“你审。” 男人坐姿清冷端方,自上而下,淡淡俯视看着她。 “那便将你这几l日,背着人与那妖物附身的男人怎么幽会,玩过什么花样。”青年唇角似噙了一丝影绰的笑,嗓音清冷有如琼枝碎玉,“都详细与我说一遍。”! 第三十章 室内极为安静。 白茸喉咙干涩,男人清俊的脸近在咫尺,神情冷漠。 白茸不知道沈长离刚指的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她交代什么。 她如今极为疲惫,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沙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身上也没有妖气。” 阴影陡然覆盖下来,男人修长的手指已挑开了她的中衣衣襟。 白茸灵力被缚,纤弱的手脚都被镣铐扣住了,压根躲不开丝毫。她在他手下宛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白茸绝望地闭上了眼,心中一阵冰凉。 中衣领口下,露出了少女大片雪白的肌肤,大半个小巧圆润的肩,并一弯小巧精致的锁骨。 他的指尖溢出一道灵力,白茸感觉到一阵酥麻的灼痛,忍不住溢出一道浅浅的呻.吟。 他看似清冷,白茸却曾亲身领教过他那些手段,甚至于被他这样扫过一眼,再被他的手指这样触到,便会条件反射开始发抖。 那块皮肤上,竟陡然徐徐浮现了一道金色的刻印,惟妙惟肖,正中还有三朵还在徐徐转动的瞳孔。 正是那六盲蛟的刻印。 他只是垂目看了一眼,便继续用灵力一寸寸搜遍她的全身。 沈长离抽回了手,整个过程中,他修长冰冷的手指,甚至都没压根真正触到她的肌肤。 他白衣一尘不染,神情清冷自持,高高在上看着她。她衣衫凌乱狼狈,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被他指尖掠过的肌肤异样感尚未消退,整个人都还在不住地战栗。 男人站起身,瞳孔冰凉凉的,俯视着她,淡笑道,“没有妖气?” 怪不得,她身上那一处的妖蛟气味是最浓的。原是刻印都已经烙上了,是什么时候呢?那日一起抚琴的时候,还是某个时候背着他私会缠绵的时候呢。 他问,“答应他什么了?” 白茸方才低头,茫然看着自己身上的刻印,那里还在火烧火燎地疼,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她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这段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奇怪男人,白茸只能想到一个人,便是张霜如。 她声音沙哑道,“我不能确定,那张霜如是不是真的妖物。倘若是,为什么他可以通往魂灯的检测?” “他问过我,等事态平息后,是否可以陪他一起逛青岚宗。”她头疼欲裂,实在是再也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少女手脚还扣着镣铐,狼狈不堪,衣襟下露着大片雪白肌肤,黑发披散在面颊边,桃花眼氤氲着雾气,长睫还在不住战栗。 他呼吸都没有变化,神情极为平静。 于他而言,妖蛟不重要,那躯壳都没有,只有元神的低贱妖蛟在他手上走不过五回合。所谓的三妖将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但是,对于到底是什么人,能强行遮掩妖蛟的气息,能瞒过灼霜的剑阵之眼,他倒是很感兴趣。沈长离从来不信天命,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和自己手 中的剑。 男人浓长的眼睫下生着一双清冽无情的眼,他自上而下凝着她,淡淡道,“明日,去约那个叫张霜如的男人出来。” 不是喜欢逛吗?那便去逛个够,逛到满意为止。 白茸整个人都处于恍然的状态。 他视线停留在她面容上,白茸神情都未变,依旧木木呆呆,她没有看他,也没有求他,只是一言未发。 随即,女孩咬着唇,低垂着眼,轻声说了声,好。??[” “别忘了,你现在是重犯。”他陡然轻笑了声,“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好表现。” 沈长离再也没多看她一眼,已经起身离开。 白茸继续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手脚冰凉。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个女弟子推门进来,替她打开她手脚的镣铐,把她放了出去。 白茸胡乱裹了一件外衣,跌跌撞撞回了丹阳峰。 丹阳峰一切寻常,戴墨云见她这么狼狈,甚至还有惊了一下,惊讶地问她怎么了。原来,她被检测出妖气,被守卫弟子带走的事情,大家都不知道,青岚宗并没有公开此事,戴墨云只当她被选去参加剑术修习了。 白茸便也没有多说。 好在,袖里绯已经被人送回了屋子。她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剑。 过了好一会儿,白茸方才麻木地起身,给自己的手腕脚踝擦了药,勉强吃了一点饭,填饱肚子,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可以支撑她继续活动。 白茸给张霜如传了一道音,“我最近正巧有空。” 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和男人沟通,约他们出门,发了半天呆,只发了这一条传音出去。 张霜如竟然很快回音了,“正巧,最近封山,在会馆无趣。那日与白姑娘的合奏极为愉悦,白姑娘近日倘若有空,能否再与某相约桃林,共奏古琴?” 白茸回了个,“好。” 与他约定了时间,明日未时在丹阳峰桃林见面。 随即,她抿了抿唇。想起她至今仍不知该如何传音给沈长离,他不想找她的时候,她便压根接触不到他。 白茸洗了个澡,收拾了一番,强忍疲惫,翻开了那本剑谱,开始练习心剑。倘若张霜如真是妖蛟,她需要自己保护自己。那个薄情的男人即便到场了,也绝不会怜惜她一分,甚至能毫不动容地看她死在妖蛟手中。 今日她有些昏沉,练着练着,脑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不是袖里绯的破砂锅喉咙,而是年轻男子清亮的声音,语气轻快,“你这发出的还能叫心剑吗?这么小小一道道,我都写那么详细了,你还学不会?” 白茸一个激灵,差点从卧榻上摔了下去,她左右看了看,窗外门边到处都没有人。 白茸呆呆坐着,又仰脸看天花板,天花板上还是没有人。 “还真是个呆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之呆的人。”那声音叹气。 “这蠢剑千年前随着我,吃 了不少苦。你现在是它的主人是吧。你可还差远了,还完全还不会用它呢。” 是脑内直接传音。 ……白茸此刻才反应了过来,莫非,这道声音是以前袖里绯的主人? “蠢剑把我的剑谱都翻出来给你了。“那声音道,”好徒弟,这还要多亏你把我的剑法练得太绝了,我实在憋不住出声了。“ 原来,他还是那个剑谱的主人?白茸想到自己每天练剑的时候都要在心中毕恭毕敬给师父道好,只觉得丢脸丢狠了,极为羞耻。 “我早已身陨,如今只是一道残魂罢了,每日也就能依托袖里绯醒来一两个时辰。”声音道,“随时便可能没了。” “你抓紧时间,好好学。明日就要对上那妖蛟的话,以你现在的实力,顶多有出一剑的机会,只能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了。” 白茸立马端正了坐姿,“好的,师父。” 她还有点不习惯叫人师父,好在那声音并未计较,似乎还挺满意,叫了她一声好徒儿,便直接切入了正题,开始教她如何操纵心剑。 白茸极为认真,房间灯光一直亮到了后半夜,直到她精疲力尽,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径直扑倒在了床榻上。 丹阳峰会馆。 月色正好,月下溪水中,张霜如立于水边。 那波光粼粼的溪水,竟然陡然泛起了涟漪,随即,变为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水镜对面,是一个眉目艳丽的红衣女人,额上一道烈火印记。 张霜如问,“你如今,已到何处?” 赤音回答,“已到京畿。” 张霜如皱眉,“你又去京畿做甚么?不是说好了先来青州与我会和,再去找厚土?” 赤音道,“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 “天阙大人的尸骨,如今尚在,便保存在冰海的龙冢之中。” “只要去上京找到人皇血脉,用人皇血脉打开龙冢,便可找到天阙大人的龙骨。” 张霜如沉默了片刻,“王已经陨落了,我亲眼所见。” “至于那冰海龙冢到底在哪,是否存在,从未有人见过。” 三妖将中,赤音是妖王最为忠诚的追随者,即使如今他已经身陨千年,她被镇压在紫玉仙府地下,这一千年里,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他残余龙骨的念头。 赤音说,“没有天阙大人,我们便是复活了,也不可能再重现千年前的境况。” 张霜如一言未发,他其实也无时不刻在心中怀念王。 千年前的妖王天阙,天资绝伦,实力绝顶,性情更是张扬狂悖至极,行事全凭心情,不愉快了,甚至能随手肆意冰封一整座城池。 他在妖界有无数狂热的追随者。可惜,在千年前那场叛乱里,妖王天阙最终被天界的甘木神女亲手抽出了龙骨,将其躯壳永镇不周山下。 天阙身陨后,妖界叛军节节败退。最终,叛乱被彻底平息,追随他的三妖将也被三大宗 门合力封印,玄天结界将妖界和人界一分为一,彻底阻绝了两界往来。 张霜如道,“你便去罢。” 他又道,“我想告诉你,我在青岚宗,感应到了……”话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没有说完。 “如今,青岚宗正在全力戒备,明日再通讯吧。”张霜如道,随即,已经切断了水镜,水面再度恢复了平整。 * 白茸苦练了一晚上剑,累得神志不清。 第一天早上起来,还觉得精神疲惫,她记得与张霜如的约定,只能强打精神,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少女将乌发结成了双环髻,换了一身粉白襦裙,身披披帛,她皮肤雪白,桃花眼与额心那一片小小的绯叶印记交相辉映,她甚至还拿出了妆奁,给自己化上了清淡的妆容。 午时刚过,白茸便到了桃花林。 过了约莫一刻钟,张霜如便也到了,见到她时,果然眼前一亮,“白姑娘今日真是太美了。” 他忍不住赞叹道,视线都挪不开。 他确是喜欢美人、美景,对美的欣赏和追求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加上她香甜的灵魂,张霜如实在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白茸弯着唇,朝他笑了笑,小声问,“今天,带琴来了吗?” 张霜如立马道,“带了。” 随即,他已经从储物戒拿出了古琴,与她一起合奏,白茸与他一起抚琴,张霜如闭目听着琴声。 他是三妖将里,最喜风花雪月,弹琴弄弦之人,这在大部分只喜欢喊打喊杀的妖族里是极为少见的,因此,他附身也选择了会琴,并且有美姿容的音修张霜如。 他喜欢这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白茸的琴音,听起来没有一丝阴霾,温柔、清正,可以听出,弹琴的人有一颗温柔和善,柔软的心。 他实在忍不住,对她更为中意。 “白姑娘,可是累了?”听她暂时停下,他柔和地问,俯首对她说。想将自己的手背覆在她柔软的手上,白茸战栗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 水心阁。 楚挽璃原本百无聊赖在门外,边荡着秋千,见到骤然而至的男人时,她眼睛一下亮了,从秋千上起来,惊喜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长离问,“掌门在吗?” 楚挽璃喜不自禁,“哥哥,你先进门坐一坐,有什么急事吗?我去叫爹爹过来,爹爹刚和孙叔伯在议事呢。” 楚挽璃自小在清珞峰长大,又是楚复远独女,聪明漂亮,所有人都宠着她,她胆子便也大,在楚复远议事的时候强闯进去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淡淡道,“不急。” 楚复远很快便来了。眼前的白衣青年身材修长矫健,神情总是平静淡然的,看不出实际情绪,“被查出有妖气的五名弟子,我都已经一一探查过,和六盲蛟都毫无关系。” 楚复远先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叹气。 喜的 是毫无关系,气的是,既是如此,那六盲蛟又该去哪了。 沈长离道,“已找到了六盲蛟元神附身的修士。” 这段时日,不要再让人进锁妖塔。”他说,“灼霜的封印还有效力,它的躯壳跑不出去。” 于他而言,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六盲蛟,其实也毫无威胁。 沈长离确实从来没把这事当成什么严重的大事过。 楚复远早便习惯全权托付于他办事了,“那好。还需要其他配合吗。” “不用。”他顿了一刻,又说,“我拿走了往魂灯。” 楚复远惊了一下,“往魂灯不可离开莲座太久,那……”他知是要用此物去装妖蛟的元神。 青年道,“今日便能处理完此事。” 楚复原知道他从不打诳语,喜悦极了,心头大石头都搬来了,喜不自禁,“此番真是辛苦你了。” 果然抱朴子说的没错,只要沈长离在场,那六盲蛟是翻不出多少大浪的。 窗外,楚挽璃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秋千,见到沈长离从水心阁出来,忍不住远远叫道,“哥哥。” 沈长离抬眸看了她一眼。他今日带着灼霜,或许是因为从水牢归来不久,身上还残余着一点煞气,身上那点属于剑修的凛冽寒凉分外明显。 楚挽璃隐约听到,他们方才,应该是在议论那妖蛟的事情。哥哥可能快抓到那妖蛟了。 沈长离并未立刻御剑离开,而是停在秋千前,低垂着眼,看了她一眼。 楚挽璃被他那样一看,有些害羞,心跳却又骤然加剧了一下。 “哥哥,假设,我不小心做了一些错事,不是故意的。”楚挽璃低头,小声说,“你会怪我吗?” 沈长离性子很严苛,从小便是如此,他是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对自己,对他人,要求都极高。 虽说心音说无事,但是楚挽璃忍不住还是有些心虚,她想,倘若以后事情败露了,沈长离知道,那日是她贪玩,不小心进入了锁妖塔把妖蛟放出来了,还会不会喜欢她。 他漫不经心道,“为何要怪你?” 楚挽璃心里便安定了下来,一丝丝喜悦又蔓延了出来。 这样看来,六盲蛟应该很快便会被哥哥除去。之前爹爹说了,等此事结束之后,便会和沈长离商议他们的婚事,假若他同意的话…… 楚挽璃眸子亮亮的。她从未见过那六盲蛟,也很怕妖怪,心音叫她去攻略六盲蛟,她也毫无实感,她还是更喜欢沈长离。 男人紧实有力的窄腰边,悬着一个夔龙玉佩,日光下,玉质显得更为清润,雕工上乘,这是沈长离一直以来的随身之物,他唯一会用的配饰。 楚挽璃想,干脆就不管那妖蛟了。 等到时候,他们订婚,她就找哥哥要这玉佩,再给他赠送一个自己的信物。 沈长离性子实在太冷淡,让人觉得抓不住,她想要他的一件贴身物件,可以戴在身上。 沈长离今日 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远远看着天?_[(,似在计算着时间。 心音一言不发。 如今,但凡沈长离在楚挽璃身边时,它都绝对不会再开口。 “哥哥,你能再陪陪我吗?“楚挽璃盯着男人修长的背影,小声问,“帮我推一推秋千?” 楚挽璃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停留这么久,鼓起勇气询问了一下。 他果然毫无兴趣。 楚挽璃正失落着,树下骤然刮过一阵拂面而来的风。春喜日,桃花花瓣纷飞,落英缤纷,那秋千便荡了起来,越飞越高,楚挽璃兴奋得双颊都红了。 待到那风与桃花雨平息时,树下,男人修长的身形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 两人合奏了许久,张霜如看着身侧少女,似是极为满意。 妖蛟眼里,那三只瞳孔又缓缓浮现出来了。 白茸神情逐渐恍惚。 她进入幻境了。 张霜如神情一沉,瞬间有些不满。 没有继续和他合奏,而是进入了这个幻境。说明,这女子压根不喜欢他,而是心里令有其人。沉进去的速度那么快,说明她很爱那男人。 蛟族重视配偶,对配偶极为忠诚,皆为一夫一妻,张霜如有些失望,甚至都觉得她身上溢出的灵魂香味都不再有那样浓郁。 一道彩虹划过。 白茸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男人修长冰凉的手正握着她的手,他手很大,能轻轻松松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 白茸她颤了一颤,他大手已经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抱上了轿子。 正月初六,宜搬迁,宜嫁娶。 喜乐震天,入目都是喜庆的红。 红妆十里,声势浩大,是一场上京城少有的盛大婚礼。 她一身喜服,坐在轿中。 轿夫放下了轿子。 随即,有人将她从轿中抱下,男人手臂坚实有力,气息清冽。 他再度将她抱于怀中,抬步跨入了喜堂。 一拜天地,一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顶着盖头,有些茫然地坐在喜床上,视野里是鲜艳的红,她手指摸了摸身下被子,喜被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她认得,是出自她自己手的女工,针脚绵密细腻。她在家思念他,唇角含着笑,提前了一年,便开始亲手缝制起了自己的喜服和喜被。 床头,一对夔龙玉佩终于被并在一起,一阴一阳,交相辉映。 红烛轻轻滴落了一滴眼泪。 有人进来了,停在她身边,似在看她,就这样看了很久。随即,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白茸以前从未见沈桓玉穿过红色,竟极为惊艳,他平素性情高傲又让人难以接近,神情寡淡冰冷惯了。如今这一日,竟都隐隐带着笑意。 白茸迷茫仰脸看向他。 今夜,他少见地喝了不少酒,衣角尚还带着一点清凛冽酒气,清俊的面容带着 一丝浅淡的笑。 他在她身边坐下,凝神看着她,看了很久。 看清她的表情后,他唇角笑意终于也缓缓消失了。男人捧了她的脸,到自己面前,低声说,“嫁给我,让你不高兴了么?” 白茸能看出来,他不开心了。 从小到大,沈桓玉性子一贯寡言清冷,情绪不外泄,极少有这种时候,只在他们偶尔有小矛盾,她闹脾气不理会他时,会露出这般表情。 在外那样强大冷淡无懈可击的一个男人,独在她面前会露出这种神情。她对这样的他,从来都毫无抵抗力。 白茸呆呆地想。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是自己,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呈现出如此不同的模样,他是精心骗了她这么多年吗?她身上有什么沈桓玉能图的东西?她一没什么尊贵身份,一没有身怀灵宝,三也并无超凡的能力。 白茸心如刀绞。 闭上眼,一下是沈桓玉紧紧抱着她,埋首在她颈窝里的模样,一下是想起昨日,他居高临下,漠然冰冷地让她去与别的男人约会。 她闭上眼,避开了他的眼神,心一阵阵抽痛,只是一言未发。 张霜如还在观察白茸,他的幻术,能让人见到心中最爱之人,进入最希望与爱人共度的场景。 因此,大部分时候,沉溺在这场幻境中的人,都是满心喜悦,唇角含笑的,他取走这些人的元神,也都是在这种时候。 可是,白茸脸上毫无笑意,甚至流露出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悲伤。 张霜如忍不住靠得更近了一些,去细细观察她。 原本紧闭双眼的白茸,竟在这时,骤然睁开了眼。 一道凛冽的无形剑气,朝着他生着三只瞳孔的左眼,骤然直冲而去,正中其中。 张霜如毫无防备,发出了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声,随即,便伸手捂住了自己流着血的眼。 白茸喘着气,心念一动,袖里绯已经闪回她的手中。 张霜如捂着流血不止的左眼,还在发出一声声惨叫,他身形开始逐渐模糊,口中竟然发出了,非人类的凄厉的长啸。 黑气直冲云霄,周围温度都骤然下降。 张霜如倒在了地上,他身上冲出的,是一道巨大的黑蛟影子,橙黄色的巨大眼睛还在不断流下血泪。 这是白茸第一次见到蛟类,身躯若隐若现,极为庞大,通体乌黑,浑身覆盖满了尖锐冰冷的鳞片。 他的头略微扁平,长着不少凸出的尖刺,双侧生着一对巨大的灯笼般的黄眼。 那只妖物的原身,竟是这般丑陋又狰狞的怪物。 好丑,好可怕。原来,那妖兽的原身,都是这般丑陋? 他愤怒地看向了白茸,随即,竟伸出长尾,卷住了她。 方才,那一道心剑,已经几乎掏空了白茸全身的灵力。 地上古琴已经被他的尾巴击成了木片。 这般蝼蚁一样,低贱卑微的人类,竟然敢暗算于他? 白茸一言未发,用尽自己的灵力出剑,她被妖蛟尾巴缠住,他粗糙漆黑的鳞片划破她的皮肤,触感黏滑,让人极为不适。她的剑气,落在他的鳞片上,甚至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既心甘情愿接受了我的妖印,以后便就是我的人了。之后便和我一起回水底罢。余生都老老实实待在那里,为我生蛋,繁衍后代。” 妖蛟声音极为粗嘎难听,他灯笼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倘若再敢逃,我会便折断你的四肢,让你一直陪着我,永远待在我的宫殿里。” 白茸说不出话来,几乎要被那带着尖刺的尾巴勒断气。 妖物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紧紧缠绕着她,竟然想伸出信子,来触碰她雪白的面颊。 没碰到她,妖蛟已经骤然爆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随即,缠绕住她的尾巴竟也松开了。 天上像是下起了一场血雨,妖蛟的血,混杂着掉落的鳞片,从空中如暴雨般倾斜而下。 白茸从高空掉了下来,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她已彻底力竭,再也抽不出一分灵力御剑。 她索性闭上了眼,甚至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宁静。 她没摔死,被一双紧实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白茸勉强睁开了眼。 沈长离面色极为平静,松手将她扔在了一旁,看也没多看她一眼,而是眸光沉沉,看着半空妖蛟。! 第三十一章 白茸踉跄着,被他扔在一旁草垛,干脆不站了,卧在上面休息。 灼霜的剑阵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冰冷的剑芒结成了囚笼,困住了妖蛟,将它的鳞片一点点优雅又凉薄地绞下,天空中弥漫的黑云陡然变了颜色,几乎变为了血色的云。 剑阵囚笼中的妖蛟,怨毒地看向沈长离,“你其实早就到了吧,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沈长离压根没回答。他这般姿态,已经让空中妖蛟不爽到了极致。 “你身上有人类血脉吧。既是如此,你便不可能驾驭得了王之血,迟早会变成怪物,被本能所控制。”妖蛟巨大的黄瞳看向他,笑容竟然有几分狰狞,”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沈长离轻笑了一声,“将我与你相提并论?”配吗? 他清冷漂亮的眼,此刻方才抬起。看了一眼空中,丑陋、狰狞的妖蛟。 他说话声音并不高,语调也并没什么起伏。 被他这样看一眼,那妖蛟却陡然像是被戳中了七寸,愤怒到无以复加。 丑陋的外形,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处。高阶妖兽,外形一般都会不错。 以前的妖界。不说因姿容太出色不似妖王,平日戴着狰狞面具示人的天阙,便是厚土与赤音,模样也都不错。唯独他,生就这样一副丑陋狰狞的样子,无论是原身还是化形的模样。 因此,他从不以自己本来的模样示众,甚至于偶尔变回了原身,被别人看一眼便会暴怒。他以前最为痛恨的,便是漂亮的年轻男子。 白茸精疲力尽,头重脚轻,隐约听得他们二人对话,脑子却像是隔了一层雾气一般,压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站在不远处,纤弱的身子还在摇晃。 那妖蛟疯狂地在剑阵囚笼中一阵乱撞,囚笼丝毫未动,甚至连涟漪都没有泛起,他看向一侧的白茸,竟陡然狂笑起来,“还有你,他将你做成诱饵,诱我露出破绽。如此冷酷薄情的男人,你竟还心甘情愿。” 妖蛟窥探了她的幻境,幻境中,与她成婚的,便是这个凉薄的男人吧。 白茸紧紧咬着唇,一言未发。 “那日的琴音如此清澈,是我听错了,看错了你,你污染了你自己的琴音。” “我诅咒你,以后与你爱的男人不得善终,终其一生互相折磨。”他怨毒的声音在山崖中回响。 白茸锁骨上的金色印记骤然开始疼痛,印记里的三只瞳孔急速转动,像是被火烧一般,疼得她抱着头蹲下,几乎尖叫出声。 那妖蛟隐约的笑声从天空深处传来,这话却是朝着沈长离说的,“我便是再丑陋,也一样可以让人接纳我的妖印,陪我一起下地狱去。” 疼痛从锁骨波及到了全身,白茸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声不响倒在了地上。 妖蛟大笑道,“你不怕疼,这女人可不一定。她背叛了我,说不定今天便会这般疼痛至死。” 沈长离瞥了她一眼 ,撤掉了剑阵。 那柄美丽修长的剑,从空中徐徐落下,停在了白茸眼前。 寒冷的剑尖隔着衣裳,触上了她锁骨上的刻印。原本她像是被火灼烧,疼痛难忍,此刻,却像是陡然被浸入了清凉的雪水之中,疼痛瞬间减轻了大半。 天空中的妖蛟得了自由,眸底传来一丝得逞的怨毒。 丹阳峰多水,妖蛟擅长控水,他已经陡然掀起了身下河流,在自己周身卷起了巨浪,朝着沈长离的方向扑了过来。 沈长离没有动弹,不知他做了什么。那扑面而来的洪水,竟就这样停滞了——不是停滞,而是结为了冰。这场景极为美丽,寒气翻卷而上,流畅又残忍,将巨浪与其中的妖蛟,一分分凝成了冰冷的霜华。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心所欲,将一整座山上的流水都瞬间结为冰。 妖蛟黄铜般的眼瞪大了,身上气息陡然凝滞。 他垂下了巨大的头颅,竟然再也没有反抗,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男人清俊的面容。 沈长离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往魂灯发出了清透的光芒,转瞬之间,已将那妖蛟的魂灵吸了进去,瞬间了无痕迹。 白茸抱着剑,还跪坐在地上。 她呆呆看着那一盏吸入了妖蛟元神的灯。 一侧,男人唇角微微挑起,玩笑道,“尽量再多看些,以后便看不到了。” 之前和那男人琴瑟和鸣时,看起来不是还挺高兴的,就因为他附身的修士有身不错的皮囊吗?如今,见到本体是这样可怕丑陋的生物,一下便怕了。 人都是如此,只看皮囊的生物,极为肤浅。 白茸木木地摇头,声音沙哑,很丑,很可怕。??[” 他没出声,看着她。 白茸却又低声说,“我不喜欢这种带鳞的妖兽。”尤其方才被他巨大的尾巴缠上时,似激起了一些刻在灵魂里的恐惧。 男人清俊的面容沉了一瞬,似笑非笑道,“需要你喜欢么?” 白茸如今脑子都是麻的。她说那妖蛟而已,与他又有什么干系。这男人的性情着实难以琢磨,白茸默默闭上了嘴,干脆不说话了。 “松手。”他不爽道。 白茸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抱着他的剑。 夕阳西沉,剑柄上,似乎挂着一个白色剑穗。白茸没看太清,恍然之中,觉得那个剑穗似有些眼熟。 沈长离狭长的眼尾扫过,淡淡问,“你在看什么?” 他说话做事都有种与生俱来的高傲派头。 白茸忍气吞声,索性抽回了视线,看都不再看了。 她不看了,他也不高兴,沉沉盯着她。 白茸松了他的剑,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此处。 不料,走了几步,她的心口竟又忽然一痛。随即,印在她锁骨上的妖印开始骤然发热发烫。 只是因为和那只妖兽多说了几句话而已,随口答应了他的请求,竟就被下了妖印,没想到,这妖印的后果 竟然会如此之严重。 白茸疼得眼前一阵发黑,步伐踉跄地走回了桃花林。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最全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尽在[],域名[( 沈长离没有离开,抱剑站于桃花林,见她回来,轻笑了声。 白茸几乎倒下了地上,看到男人修长的腿停在跟前。 他俯视着她,眸子清敛,声线冰冷又残忍,“求我。” 白茸实在不愿意再和他有任何牵连,可是真的太疼,疼得她头昏脑胀,什么尊严都顾不上。 男人盘腿坐于树下,背脊笔挺,少女衣衫半褪,乖顺地坐上了他的腿,露出了锁骨上那个金色的印记。 这样才对。 天上漫天星斗,星空极为漂亮。 他柔软的唇贴上了她锁骨的印记。 白茸闭着眼,下颌和纤细的脖颈紧紧绷着,眼睫不住颤动,冰凉的空气入侵,她雪白的肌肤上泛起一阵阵淡淡的红。 身上剧痛在他贴上的一瞬便消失了,白茸松了一口气,却又缓缓提了起来。 这男人虽然性格恶劣,脸却生得实在好看,比起少年时代完全张开了,宛如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神情又自带一点高傲清冷的气质。 微风拂过,桃花林落下了一点纷纷扬扬的花雨,其中夹杂着一点柔软的小雪,已经是三月了,明明不该再有雪,这雪花落在她肩上时,一点也不觉得寒凉。 他咬破了她的皮肤。那一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竟然是乌黑的,和那黑蛟的鳞片颜色一模一样。随着鲜血不断流出,她身上的痛楚也越来越轻。 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种感觉。一下是酥酥麻麻的异样快感,一下又是惩罚般的疼……白茸哆嗦着,她如今清醒了,终于明显感觉到了,他就是在故意折磨她。 她咬紧齿关,终于忍不住漏出一声呻.吟。 他神情极为冷静,唇离开了她,抬眸看她一眼,声线清冷,“别叫。” 一般都是别人仰视他。极少有这种自下而上的视角,这个平素清冷高傲的男人,给她做这种事情,唇边还沾了一点她的污血,喉结到下颌的线条极为流畅锋锐,睫毛却一派浓郁柔软。 白茸连唇都在发颤,迅速别开了视线。 他的手臂紧实有力,线条微微绷起,白茸闭着眼,疼得没忍住,竟然在他手臂上重重掐了下去,她听到他轻嗤了一声,倒是没骂她,却也立马抽回了手,再也不敢碰他。 青年的唇终于离开。 他的灵力也随即撤回,白茸低头一看,伤口已经结痂了,他许是心情又好了,大开恩德,又用灵力给她降了温,毒血排出大半,锁骨上的印记淡下去了很多,但是还未完全消失。 她好受多了。 只是,他方才留下的痕迹,叠在印记上,让那片皮肤显得更加凄惨,白茸脸已经迅速理好衣服,远离了他。 她到底还是不想带着这个东西在身上,终于低声问,“不可以一次去除吗?” 沈长离已经恢复了淡漠,“想一次去除,只能由更高阶的妖兽用自己的 妖印覆盖。你如此想,建议你去妖界自寻一只嫁了。” 他拿起往魂灯,御剑离开了,没再多看她一眼。 男人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天边。 白茸深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今天这一天,都像是做梦一般。那之后再发作,她便忍着吧。今日这般,她实在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每一次,她发誓不想再见他时,他便会出现,让她尊严扫地,再狠狠地折辱她。 她脑子一片空白,身体麻木,甚至都已经提不起劲再恨他。 白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住处。 神奇的是,丹阳峰桃林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外头竟然丝毫不知,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妖蛟已被捉走的事情,白茸听到几个路过的弟子,还在有些担忧地谈论妖蛟去处。 或许是被沈长离设下了结界,将那山头都包裹了进去。 一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都完全摸不清他的实力。 白茸疲惫地回了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印被去除了大半,之前那种昏沉又疲惫的感觉被缓冲掉了不少,她精神,竟然比去找妖蛟之前好些。 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弄了热水,预备净身。她也来了青岚宗一段时日了,周围许多修士都直接用的净身咒,方便,但是白茸还是不太习惯,有条件的话,她还是宁愿沐浴。 待她收拾完毕,盘腿坐上卧榻的时候,刚连接上袖里绯的剑魄空间,内心便陡然收到一道传音,是昨日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困意,“今日这一剑,出得可还顺利?” “师父?”白茸惊呆了。 随即,便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衣襟,她刚洗完澡,还没怎么收拾好,有些衣冠不整。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懒懒散散,“我都死了几百年了。还这么把我当男人吗?” 白茸,“……”她手指迟缓了一下,竟诡异地觉得他说的也有那么一些道理。 白茸说,“很顺利,师父预料的都中了,那妖蛟的弱点果然是眼睛。” “师父以前和他交手过吗?”白茸问。 “或许吧。”他道,“时间太久了,我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丹阳峰,还真是一千年都未曾有过什么变化。” “师父,你竟也是青岚宗的人?”白茸意外道,“还是以前来过?” 青年道,“可能是吧,忘了。” “那飞光剑法……也是师父原先所写么?”白茸想起了那本没有名字的剑谱,就在扉页草草写了飞光二字。心剑便是出自那本剑谱的招式。 他说,“飞光不是剑谱名,是我的名字。吾名楚飞光。” 他道,“你以前上学堂的时候,难道不会在自己的书册上写名字吗?” 白茸呆呆摇头,“可是,剑谱和书册也不一样呀。” 楚飞光叹道,“呆子,我看你适合去耕田。”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一根筋之人。 白茸努力理解了,还是没理 解他话是什么意思。她正正坐好,极为正式地请求,“请问师父,可以传授剑法于我么?” 她实在是太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了,虽然说完全不知道楚飞光的身份,可是,见剑谱的水平,与心剑的威力,她觉得他实力定然不一般。 楚飞光声音顿了一下,“我看你骨骼不错,悟性也可以,用袖里绯正好。它如今在你手中,尚且没发挥百分之一的威力。” 白茸愣愣的,百分之一居然都没有吗?她没想到,袖里绯竟然有这般潜力。 “来,再叫一声师父听听。”他含笑道。 他以前从没收过徒弟,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虽说不知这点残魂印记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但是能在最后一段时间,做点不一样的事情,还是挺有趣。 白茸性子乖巧,从善如流,“师父。” 楚飞光一笑,“乖徒儿,那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开始吧,我醒来的时间不固定,有空便叫你。” 第二日,白茸起了个大早,便拿了袖里绯出门,打算去剑馆练剑,袖里绯像个送娃儿上学堂的老妈子,反复絮叨道,“你可要好好学,不要丢了我的脸,不然我在他面前都要抬不起头了。” “好。”白茸认真承诺。 直到中午的时候,楚飞光才差不多醒来。 他教学并不严苛,基本叫白茸按着剑谱自己练,偶尔在她不通的时候点拨一下。 白茸之前在剑馆打的基础极为扎实,眼法,步法,身法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有系统修习过剑术。 楚飞光这一套无名剑法,技巧性极强,比起大开大合的正面搏击,更有以小博大的刺客味道。 白茸也有些明白,为何他会说,适合袖里绯这样的袖剑了。她体型小,力量也偏弱,其实走这样的剑法反而正好。 白茸一口气练了三式,其中一招刺剑,剑路始终走得有些偏。她心急了,怕自己表现不好,楚飞光不满意,又不当她师父了,急得鼻尖都出汗了。 她嘴巴笨又倔强,便一遍遍练,只想快点增强实力。 直到她的剑被一道灵力停下。 楚飞光声音里带了点笑,“别练了,歇会儿吧。这么急做甚么,是怕我不要你了吗?胆子怎么这般的小。” “你已经练得很好了,进步很快,过犹不及,不必太焦躁。”青年语气平和,他说话总给人一种松弛感,似乎天塌下来都没啥事一般,大不了当被盖。 “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我会的,都可以传授给你,不必担心我半路反悔。”他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温柔了几分。 白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性子的人。 他方才那种语气,她实在太过熟悉。 她自小胆子小,谨小慎微惯了,做缺乏自信,什么都如履薄冰,只有一个人,从来不会说她的不好。 她怕极了如今的沈长离,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别人身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以前沈桓玉对她说话的味道。 知他是在安 抚她,昨日在沈长离受到的委屈,今天终于迟缓地爆发了,她的鼻尖却陡然酸了一下,“谢谢师父……” 白茸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剑术上。 楚飞光没想到,只是简单一句话,竟然让她情绪变得如此之大。 “好了好了,今年宗门大比是不是快了?”他绕开了话题,让她自己去平复。 白茸重重嗯了声,揉了揉自己眼眶。 “说起来,你怎么还没有筑基呢?”他又说,“下月试试。” “老缩在青岚宗多无聊,等你筑基了,便可出去走走了。”楚飞光说,“以前我走过不少地方,不知道有些秘境是不是还开着,你若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二。” “放心,你跟着我,不说飞升,学到大乘,随便参加个剑比夺魁,怎么也是没问题的。” 白茸抽了抽鼻子,抱着袖里绯,边听师父给她画大饼,边不住点头,不知不觉又破涕为笑了。 其实原本按她的计划,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先筑基,再参加大比,之后便去金阳宗找药。 …… 沈长离顺利带回了装着妖蛟的往魂灯,妖蛟身躯依旧在锁妖塔内。 这一次,事态终于是这样有惊无险地平复了。 消息扩散出去后,全宗的人心几乎都放回了肚子里。 白茸在医馆,听到众多刀修剑修都在议论妖蛟的事情,却没怎么提到沈长离,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妖蛟到底是怎么被收服的。 白茸抱着剑,有些走神,好在说她身上有妖气的事情也无疾而终,戒律堂弟子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了,白茸想到那个可怕的水牢,大大松了一口气,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回去那里了。 与妖蛟这一仗结束之后,楚复远预备开一个小规模庆功宴。 楚挽璃极为欣喜,“爹爹,哥哥会来吗?” 楚复远将那赤红的固基丹丸递给她,“吃了。”这是用那妖蛟的血炼制出的最后一颗,那妖蛟被沈长离重新亲手封印后,他没法再从妖蛟身上提出鳞片和血肉了。 他道,”宗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需要早早筑基,之后,代表我们宗参加九州大比。” 见楚挽璃依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厉声道,“你是我楚复远的女儿,身上流着我们楚家剑骨的血液,你看你现在的实力,如此这般,简直丢了我们列祖列宗的脸。” 楚挽璃紧紧咬着唇。 其实她天赋绝佳,灵根纯净,对剑术的悟性也极好,从小楚复远给她提供的,也是最好的修炼资源,只是因为从小太一帆风顺,谁都宠着,她的心思从来不在修炼上。 她低声说,“爹爹,女儿会的。” 庆功宴,沈长离竟然少见的来了。 青岚宗原本以为极为棘手的妖蛟危机,竟然就被这样波澜不惊地化解开了,楚复远面满是喜悦,沈长离向来懒得居功,对俗世的东西看得极轻,因此,楚复远对外只说是宗门合力镇压 了妖蛟。 宴会上,他少见喝了一点酒。 孙吾坐在他身侧,喝得微醺,见青年冷淡俊美的面容,又见一旁楚挽璃娇艳的面颊,忍不住道,“时间真快,你们竟都出落得如此出挑了。” 多年前,沈长离刚来清珞峰时,还只是个早熟的小孩,只对剑有非一般的痴迷,其他都不在乎。 孙吾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哈哈笑道,“你们预备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化外之地和俗世不一样,大家对礼教看得没有那么严格,仙门中的年轻男女,喜欢便可结为道侣,不喜欢了,也可和离后再分别寻找新的良配。 沈长离年少成名,这么多年,仰慕他的女修如同过江之鲫,他这么多年,却一直独来独往,从未与哪个女修有过亲近。但是楚挽璃不一样,两人是自小认识的缘分,如今看来,郎才女貌,也是一桩良配。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看着青年细长的手指玩着手中酒盏,他侧目看向孙吾,“办什么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孙吾噎住了一下,看向楚复远。 “长离,我听说,你原先那一门婚约,如今是退信了?”楚复远迂回了一番。 他顿了片刻,淡淡道,“是。” 楚复远说,”以后,有没有再找新道侣的打算?” 沈长离没犹豫,“没考虑过。” 楚挽璃面上笑容缓缓消失了,她紧紧咬着唇,低下了头。 楚复远神情却未变,依旧淡笑道,“如此甚好。挽挽是你看着长大的,性情又顽劣不堪,从来只听你一人的话,如今你们都尚未成婚,正好,便还可以麻烦你再多代为看顾一段。” 沈长离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侧楚挽璃一眼。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索那股力量到底是哪里来的。锁妖塔中的剑阵封印被动了,动的手法极为粗糙,不像是修为多高深的人做的,倒更像无意为之。 而能光明正大地进锁妖塔的人并不多,就那么几个人。其中,心思最简单,行事最随意的便是楚挽璃。 昨日他观察了一番,能排除掉她被人夺舍的可能,还是原来那个楚挽璃。 可是,既不是夺舍,那是什么?被附体?还是说,进锁妖塔的另有其人? 男人琥珀色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的感应极为敏锐,却没感应到那物的任何气息,非妖非人也非魔,似乎超脱于三界之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楚挽璃受不了被他这样看着,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哥哥?“她小声叫了声。 “怎么?”他手撑着下颌,看向她,清冷的声线里夹了几分慵懒。 楚挽璃面容便更红了,“哥哥,爹爹刚说,要你看顾我……” 他漫不经心,随后问,“你想要怎么看顾?” 楚挽璃心如擂鼓,纠结着,低着眼,“……我,我现在还没想好。” 直接问他,喜不喜欢她,是不是不太好……他 才刚说,暂时不想娶道侣,但是不合籍,平日亲密一些,应该也可以吧。 她纠结嗫嚅太久,沈长离是没耐心等的。 他放下了酒盏,已经起身离开了。 “哎,哥哥……”楚挽璃方才如梦初醒,出门一看,修长的背影已经不见了,只能怅然若失。 漆黑的云影飘过,她一人站在露台,看向远处。 心音陡然说话了,“接下来,离他远一些。” 昨天的事情,已经触发了系统的三级警告。 这一次妖蛟事件结束后,楚挽璃不但没能拿到六盲蛟的本命金印,反而还引起了沈长离的怀疑。按原本计划,接下来,她该离开青岚宗,去收集赤音鸾的羽毛了。 可是,心音如今开始越发怀疑,楚挽璃到底还能不能完成之后的任务了。 她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原本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越走越偏。 楚挽璃舍不得,一言未发。 心音道,“世间男人多的是,你何必非要执念于他。” 它忍不住提醒,“他的性子极端危险,偏执又疯狂,离他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楚挽璃说,“可是,你以前不是说过,哥哥对自己的爱人很好,愿意付出一切吗?” 心音沉默了。 过了片刻,心音道,“赤音鸾对妖王忠心耿耿,只能想办法在这一点上突破,拿到她的灵羽。等之后,你速速筑基,我们便下山,去一次上京城。” 三妖将的印记取得的方法都不一样,那六盲蛟是痴情妖兽,想要他心甘情愿给出金印只能走感情路线,而这赤音鸾却不同,较六盲蛟无情凉薄很多,只能智取。 赤音收到六盲蛟被再度封印的消息时,尚正处于东辰州与京畿的交界处。 妖兽性情凉薄居多。况且,六盲蛟并没有死,只是再度被封印起来了而已,因此,她情绪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这是个极为美好的清晨,天气微寒,赤音化回原身,展开了漂亮的羽翼,隐没在了云层之中,朝着西北飞去。 不远处,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天京城雄伟壮观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 鸾鸟音色极为清脆,她唱起了一首悲伤的歌,想到了千年前的境况。 物是人非,此景还休。 即便遭遇万难,她定也要想办法,将王的尸骨从龙冢中带回。 * 就这样,六盲蛟的事情终于缓缓告一段落。 小苍山上千里跋涉来了一个信使,来找沈长离。 是一封金漆印着的家书,署名沈端,他展开,随意看了一眼,原本准备扔了,视线却陡然一顿,被几行字吸引了注意。 “白家道,婚期将近,望早日筹备。” “不知殿下何时归京。” 他唇角微微一挑,女儿都跑了,亲自与他退婚了,这白家,竟还在筹备婚事,不知预备将什么东西来嫁给他。 从丹阳峰回来后,这段时间,他的心魔没有再出现过了。欲望被满足了部分,心魔自然也就消失了。 她平时倘能一直像那天那么乖就好了。 他懒散地想,估计是因为,他只有过她一个女人,心魔才会变成她的模样,她才会对他有那种莫名的吸引力。 今年,按理说,他到了需择定伴侣的时候了,沈长离如今也隐约明白,为何当年他们会把他和白茸原定的婚期放在今年,估计都是早早已经筹谋好了的,包括如今他龙骨发作的副作用,都算计好了。 沈长离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被别人操纵。 他展开信件,仔细再看了一遍,他神情变化了一瞬,对一侧黑衣信使缓缓道,“四月,我回上京一次。” “你与沈端传我口信。”! 第三十二章 西京城。午后的茶馆人声鼎沸,台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那说书先生正在台上,一拍醒木,讲得更为兴起,原是在说那千年前,人妖仙魔界那时还未被玄天结界彻底分开,尚处混沌时代的传说。 “……据说千年以前,妖王天阙仙界一游,对化露池畔的甘木神女一见钟情,可惜仙妖殊途,神女慈悲,博爱世人。是那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妖王求而不得,便强掳了神女囚于妖宫,神女最终成功报仇,将妖王拔骨抽筋,永镇不周山下,拯救了当时陷于洪灾烈焰中的世人。” 正在低头喝茶的红衣女子陡然反驳,“你说的不对。” 说书先生看向她,笑道,“这位姑娘,小生是哪里说的不对?你又怎知我说的不对?” 红衣女子却一言不发。 说书先生道,“天子脚下,自不会有魑魅魍魉。此番神鬼之事,不过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接下来,我再给大家讲一个李寄斩蛇的故事。” 茶馆里大家都在笑。 赤音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开。茶馆小二忙追了上去,“哎,姑娘,你这茶点钱还未给呢。“ 赤音随手扔出一锭金子,头也不回走了。那小二捧着金子,给吓得手足无措。 赤音想起了千年前的往事,她那时提醒过天阙大人很多次,要小心那个女人。可是他熟视无睹,最终甚至身陨在她手中。 平日冰冷傲慢的天阙大人为她折了腰,使出浑身解数与她求.欢,那个女人却一直极为冷淡,自始至终没给过多少回应。 赤音不喜欢那个女人。在她心中,天阙大人与他们都不一样,他就应像以前那般久坐神台,高高在上,而不应与这样一个女人有所牵扯。 * 午后,白茸在树下习剑。 楚飞光给她定下的目标是,这个月底便要筑基,而且,要学会他的剑谱前二式。他说,一旦掌握了这两重,凭借剑法,生死之搏时,她在筑基期,便有与结丹期的修士抗衡之力。 剑修之所以强大,便是强大在绝佳的身体素质和变幻无穷的剑招之上。白茸之前没有受过基础训练,自是比不上自小习剑的人,好在天赋尚可,并且极为努力,楚飞光对这弟子还是挺满意的。 “你唯一需要改掉的,就是你的心软。”楚飞光道。 “我教你的这一套剑招,更偏向于刺杀。“楚飞光说,“实战的时候,是要冲着收掉对方性命去的,你能做到吗?“ “你每次出招有偏转,不是因为学的不好,而是因为你的心不够狠。” 白茸紧咬着唇。楚飞光说的没错,确是如此,她始终不愿意伤害别人。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天生冷酷,心冷如铁的人,也有她这种天生记好不记仇的滥好人。 “还有,你筑基的时候,最好能用丹药增加一点成功率,你有没有认识的可以炼丹的医修?我记得一张筑基丹丸的方 子,材料漆灵山中都有,可去采,也可以直接在药铺买。”楚飞光道。 楚飞光似乎对青岚宗的布局设施极为了解。 白茸忍不住再次在心里感慨,有师父带着确实不一样,她之前半路入门,修行都是蒙头瞎练,怎么练都没见多少效果,还是个菜鸡。眼下有了楚飞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给她修炼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这段时间,她已经开始逐渐习惯楚飞光栖身在袖里绯内了,有什么不懂的,就传音给袖里绯,叫它去问师父。 ?_[(”师父,我今天那最后一招的采洗。”白茸说,”我还是有些不懂,这一招到底是攻还是守为主?” 楚飞光叹了口气,“这样对话太费劲了,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家,再进剑魄空间来。” 白茸便和戴墨云一起去用了午膳。因为宗门大比在即,最近,全宗上下都沉浸在一片修炼的海洋中,每个人都练得和神经病一样,走在路上都还在运气,双眼发直,念念叨叨,戴墨云都比往常勤奋了许多。 之前张霜如的事情被青岚宗强行按了下去。白茸依稀听说,青岚宗只说他身体不适,需要修养,便将他强行带走,如今还没还回来,也没再给出什么说法。紫玉仙府弟子对这件事情都极为不满,只是因为如今在青岚宗地盘上,人在屋檐下,只能隐而不发。 只是,这些白茸都管不着了。青岚宗行事和那个男人一般,简直都强势,蛮横,丝毫不讲道理。 回了住处,白茸坐回床榻上,缓缓沉定。 剑灵的剑魄空间会随着主人的灵力变化,因为白茸之前灵力低微,袖里绯的剑魄空间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方寸之地。如今,不知是因为楚飞光的灵魂印记苏醒了,还是因为她自身修为也提升了。 白茸惊讶地发现,如今这剑魄空间几乎扩大了约莫十七八倍,甚至还多出了一小片桃花林。 桃花树下,正坐着一个盘腿的蓝衣青年。 青年身材高挑,腰背都挺得很直,四肢修长有力,一眼便能看出是剑修。一头黑发束成了高马尾,生着一对锋利秀气的单眼皮,唇角挂着一点闲散的笑意。 白茸呆了。她一想到,自己日日带在身边的剑中,竟然栖身着一个这样年轻的男子,一时整个人都僵硬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怎么?”楚飞光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学剑吗?傻站那干什么。” 白茸讷讷道,“我,我没想到,师父还这么年轻。” 以前在上京城时,白茸对于师父这个词有一点固有认识,便都是上了年纪,白胡子白头发的大儒。因此,虽然楚飞光声音很年轻,但是她没多想,只把他当长者尊敬,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的男子。 “我陨落的时候,好像是二十四还是二十五来着。”楚飞光思索了一下,懒洋洋道,“太久了,忘了,也无所谓了。” “过来。”他说,“我给你再比划一下。” 白茸站在原 地,踌躇着,眼睛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楚飞光看起来性子随意,身上衣服都穿得随随便便,松松垮垮,黑发也只是用一根破旧的赤色发带随意绑起。 以前,白茸唯一亲近的男人便是沈桓玉,沈桓玉在京时,不看他多年习剑的挺拔身形与手指上的茧子,整个人气质是典型的上京城清冷贵公子。他是绝不会在她面前衣冠不整的。 楚飞光也仔细看了一眼白茸,倒是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小弟子模样。袖里绯这家伙,果然还是没改掉爱俏的毛病。 “你莫非出身凡间?”他问。楚飞光出身修真世家,又自幼是个剑痴,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因此性子也粗疏,对这些事情都不怎么在意。 白茸如今身上世家小姐的性情也还没完全丢丢掉,经常会过于礼貌和拘谨。 听楚飞光这么问她。 白茸呆呆地问,“师父,你怎么知道?” 楚飞光叹气,没解释,“过来点,你站太远了,站这么远怎么教。” 见白茸终于缓缓走近,还有点生怯。与沈长离的那几次过后,给她留下了一点点心理阴影,她如今有些怕与男人太接近。 楚飞光唇角含了点笑,手中灵力蕴起,出现了袖里绯的虚影。 “攻守本为一体,我的剑法一贯是,以攻代守。”他示范给白茸看,“我每天能醒的时间不长,尽量给你多说些,你仔细看。” 白茸此时才慢慢放开。他语气和平时也差不多,没有因为显形了就有什么变化。 白茸便认认真真学。 约莫学了一个多时辰,楚飞光便不让她再学了,说可以去做点别的,过犹不及,之后自己再用实剑练练。 白茸原本想退出剑魄空间,但是见楚飞光今日难得没有消失。便又挪了回去,不远不近坐在他边上。 楚飞光知识极为广博,几乎什么都知道。 白茸咬着唇,纠结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师父,你知道妖印这个东西么?” 楚飞光道,“知道一些,高阶妖兽求偶时会将这个印在心仪对象身上,以防背叛,否则便会浑身剧痛。” 妖兽与人不一样,对伴侣的占有欲很强,性情也不同,更重欲。千年前,楚飞光和不少妖兽打过交道,对他们习性很了解,所以,才会滋生妖印这个东西。 更强的妖兽能用妖印覆盖之前的弱者留下的,也是妖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一个体现罢了,没能耐,便连自己看上的伴侣都留不住。 白茸垂着睫。 “怎么,你遇上了?”楚飞光问。 白茸咬着唇,手指抚上了胸前那处。她锁骨上,被沈长离留下的痕迹尚还在,每日沐浴的时候都能看到,简直像是烙印一般,她实在不好意思把那种痕迹给别人看到。她身上被他弄出各种各样的痕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肤质特别,每次都要很久才能消除干净。 “师父,被下了妖印,有什么办法去除吗?” 虽然那 日他说了,但是白茸如今实在是不敢信那个男人的话。他冷酷无情,残忍又漠然。 楚飞光说,只能由更高阶的妖兽印记覆盖。或者是灵境以上的修士用自己的灵脉一点点净化了,这种法子会久一点,需要耗费的灵力也多。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三十二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点,看来他倒是没有骗她。那日也确实将妖去除了。 白茸小声问,“师父可以解开吗?” 楚飞光道,“我有身体的话,可以。现在,不行。” 如今在栖身袖里绯中的,只是他的一点残魂罢了,他都已经陨落了几百上千年了。 白茸叹了口气,想着,那便算了吧,反正如今也不疼了。虽不知哪一日可能还会发作,只是她宁愿痛死,也不想再去找那个男人了。 她又问了一点关于大比和下山历练的事情。 楚飞光见多识广,白茸喜欢听故事,听他说起以前行走江湖的见闻,听得双眼放光,津津有味。 外面的世界原来这般丰富,想到这里,白茸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沈桓玉以前在外多年,应该也有过这般经历。他寡言,很少主动和白茸说起自己遇到过什么,但是行走在外时,每去了一个地方,都会记得给她带回各种各样新鲜玩意,都由青鸟给她寄回去,白茸看最近到来的礼物,便会知道,他最近又走到了哪里,荒漠、雪原还是戈壁。 白茸睫毛颤了颤,轻轻咬着唇。 他性子确实极端,爱的时候可以宠上天。如今不爱她了,却也依旧不放过任何一个折辱她的机会。 今天楚飞光醒来的时间终于还是到了。 白茸从入定状态中缓缓醒来,楚飞光已经再度进入睡眠了。 过几天,她打算亲手给袖里绯再打一个剑穗,它之前一直吵吵闹闹要,白茸却一直没空打。 想到这些,白茸唇角含了笑,去买了打剑穗的材料,预备打两个流云结。 一个给袖里绯挂着,另外一个,就送给楚飞光表达感谢,虽说他如今也不需要剑穗,白茸就是还是想打。 白茸从小没有家人陪伴过,她特别渴望这样的温馨。 清珞峰。 宗门大比在即,楚挽璃正在月光下练剑,她最近吃了不少丹药,灵力已经早早到筑基水平了,只缺一个突破了。 心音道,“你父亲传授给你的,你们楚家祖传的清光剑法,你需要尽早掌握,增加几分在宗门大比夺魁的胜算。” 心音在给楚挽璃规划路线。 每年的宗门大比,其实是给新弟子一个出头的机会,往年参加过的基本不会参加,因此,楚挽璃其实很有胜算。 大比夺魁了可以自由选择一件宗内灵宝,但是楚挽璃不缺灵宝,更重要的事,可以打出在九洲的知名度,吸引其他攻略对象的注意。 楚挽璃天赋高,定下心来学习速度极快,什么几乎都是一点就通。 心音看了,也终于有几分满意,到底还是气运之子,只要不恋爱脑,好好修 行,还是能进步很快的。 楚挽璃气喘吁吁,她问心音,“那今天,我可以去找一下哥哥嘛?” 心音,“……”它是真不知道那个男人给楚挽璃下了什么迷魂药。 楚挽璃委屈道,“我练了半月了。半个月没见哥哥了,他如今人明明就在葭月台,等再过段时间,他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况且,哥哥修为那么高,他若是可以随意传授一些剑法给我,也能增加大比的胜算吧。” 沈长离不但在剑术上造诣深,法诀修为也高,控灵的水平让很多修士叹为观止。只是他性格冷淡,而且从不教人,不然门槛估计早被想拜师的人踏破了。 楚挽璃能明显感觉到,沈长离最近对她的态度比之前都要好些。 心音彻底不说话了。 见它没有阻止,楚挽璃便收了剑,预备去葭月台找沈长离。 …… 上京城的信使去了一趟,又来了一趟,给沈长离带回了沈端的回信。 霍彦正坐在葭月台的合欢树下喝酒。 沈长离在寒池边调息,他每日作息极为规律,有固定的修行和练剑时间,没人能影响他的日程,霍彦只能一人独饮。 “听说你预备回上京一次。“霍彦道,“你竟能改变主意,还真是奇了。” “不过,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回去。”霍彦指了指北方,“因为上京龙气紊乱,会影响你的飞升吧。” 皇位即将交替,夺嫡之事,事关大胤龙脉。他需要回京平复龙脉。 上京龙脉如今极为紊乱,黑云压顶,霍彦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莫说沈长离了。 他知道,对于沈长离,最重要的是什么。为了达到目标,他什么都能牺牲。若说他待人凉薄残忍,可是他对自己也如此,什么狠手都能下得来,并不双标。如此只能说,是性情所致,最好离他远些。 沈长离没否认。 霍彦远远眺了一眼,“你的信,又来了。” 这次,却是那只青鸟带来的,它停在青年宽厚的肩上。沈长离睁了眼,从它爪子上取下了信。 沈长离展开信纸,看完信,他指尖燃起一点半明半暗的白焰,将信纸燃尽。 他方才抬眼看向霍彦,“那白家道不愿退婚。” 他声线清冷,“说女儿对我一往情深,只愿嫁于我一人。” 确实深情,玉簪玉佩都亲手退给他了。 沈端知道沈桓玉对这门婚事的看重程度,没敢疏忽,便迅速把白家的意思又传了过来。 “你打算如何?”霍彦挑眉。 “他们敢嫁,我便敢娶。”他轻笑了声,他正好要回京,倒要看看,那白家能将什么嫁给他。 霍彦判断不出他这是随口说的,还是真的。 “以你的身份,你必是要娶亲的。”霍彦道,“你如今这般对白姑娘,她定然不再愿意嫁你。莫非你去娶别的女子?” 他垂着 浓长的睫,淡淡道,“又有何不可。” 娶谁都一样,有需要便娶。 霍彦叹道,“你这性子,实在是过于傲慢了。” 沈长离一言未发,视线投注到远山之外,不置可否。 霍彦知他性格,从来听不进劝,一意孤行到了极点,便再也不说什么。 不远处,雪地里浮现出一团红影,是一身红衣的楚挽璃,正御剑朝着葭月台而来。 霍彦朝着她的方向努力努嘴,沈长离无动于衷,眼都没抬,他不可能没看到。 霍彦说,“你莫非是真的对她心动了?和以前的你确是不同。” 那会儿,也不是没有女修非给沈长离表白,他生得高挑俊美,一身剑术出神入化,走到哪里都很惹人注意。 只是他本来就寡言,不喜这些事情,并且都到哪儿都不吝让人知道,他已有婚约在身,心有所属。 那时的沈桓玉,极为有耐心,极为隐忍,耐心地守着她,也守着自己,只等婚期到来的那一天,两人能完美地互相将自己交与对方。 沈长离淡淡道,“是吗?”显然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挽璃已经踏着雪,欢欢喜喜上葭月台了,首先见着沈长离,“哥哥。” 见着霍彦也在,她知是沈长离好友,也亲热叫了声,“霍师兄。” “怎么,我一个外宗的,你还叫师兄。你这真师兄,张口就是哥哥,有这种道理吗。”霍彦瞥了一眼沈长离,玩笑道。 沈长离外表看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私底下竟也是吃这套的人,不知道以前白茸私下是不是也是这样叫他的。如今新欢也要如此是吧。 楚挽璃脸微微一红,“我一直就是这么叫的。” 她是楚复远独女,沈长离是楚复远唯一的弟子,又自小在青岚宗长大,比起其他师兄妹,她总觉得他们关系要近一些。 霍彦咳嗽了声,“这样,也行。其实呢,别人一般也是叫我霍大哥的。确实,比师兄听起来还是亲近一点。” 沈长离没抬眼,他向来是懒得管这些的,“爱叫什么叫什么。” 已经进入春夏之交的时候了,今日是个大太阳天,天热了,他较平日便会懒散一点。他性子其实沾点猫性,喜欢独处,寡言,冷淡傲慢,又琢磨不透的。 楚挽璃也在桌边坐下,见沈长离又开始不理人了,她便含着笑,叫傀儡再拿酒来,来招待霍彦。 * 这天风和日丽。白茸申请了一次进漆灵山。 如今,她修为上来了,在青岚宗的权限便也提上去了,进山的批准也很快被允许。 前几日,她在药铺买好了材料,托祝明决给她炼制了两丸筑基丹,收拾了一番后,便选了一个日子,带着袖里绯进山了。 因为楚飞光说,她是木灵根,选择在山林突破成功率会高些,漆灵山正合适。 温濯知道她要进山,给她做了不少丹药,还制了一瓶驱逐妖兽的 药粉,他对她很不放心,千叮万嘱,甚至想过要自己陪她一起来,白茸说没关系,有人陪着她,温濯这才勉强放了心。 楚飞光四处看了眼,“这漆灵山,妖气倒是淡了很多。”原来有许多妖兽栖身,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妖和人混居,人间随意可见高阶妖兽四处作乱。 没人的时候,楚飞光的灵魂印记会暂时从袖里绯中出来。 白茸如今也习惯了,笑着说,“确实,还算平静。” 她慢慢在山中走着,预备找一个好地方修行。 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见到那个熟悉的洞窟口,白茸咬紧了唇,身体都不自觉战栗了一下。 那天晚上,便是在这里…… 她小心地避开了那一处,朝着反方向走了过去。 不远处,路上却又蹦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蓝眼睛,正停在白茸面前。 白茸呆了一下,她喜欢兔子……可是,之前在漆灵山与兔子的不愉快回忆让她有些心有余悸。 兔子竟然发出了声音,是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你愿意收我当本命灵兽吗?” 白茸,“……”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楚飞光。 楚飞光道,“刚修行到能说人话的小妖而已,不用管,你今日还有正事在身,这事儿之后再说吧。” 他声音里带了笑,“你这体质,对妖兽来说,简直是个行走的万灵药。”也怪不得,会被那妖兽留下妖印。 白茸有些遗憾。其实她很喜欢兔子,喜欢撸各种毛茸茸,可惜现在实在是没时间。 她小声对兔子说了声再见,随后便继续朝山中走了。 白茸很久没有回到过漆灵山了,如今打量四周,只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眼中看着深不可测的深渊,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可怕了。 她现在有袖里绯和楚飞光陪在身边,可以自由地御剑飞行,还会用不少法诀。 走到下午的时候,她终于选中了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 在一处山谷之中,瀑布下便是一处桃林,旁边流水潺潺。 她将驱逐妖兽的粉末撒在周边。 白茸盘腿坐下,吞了丹丸,便预备开始正式筑基了。 筑基,首先需要引气,循环丹田中的灵力,不断提纯,精炼,最后成功筑基,修炼出属于自己的气穴。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她体内,浅绿色的气穴开始形成的时候。 白茸身体忽然一颤。 据说,潜力越大的人,筑基时需要吸取的天地精华力量与耗费的灵力便越多。 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灵根不纯,灵力不足,筑基也不会有多少反应,却没想到,自己这次筑基闹出来的动静竟然会如此之大。 她吃了筑基丹,来之前又刻意休息了几日调气,原本灵力该是够筑基了的,却没想到,那个气穴像是无底洞一般,她浑身的灵力都被抽干了,还毫无停止的迹象。 袖里绯 问,“这怎么办?” 楚飞光挠了挠面颊,思索了一下,等等看吧,尚还在控制之中。?[(” 将她体内储存的灵力搜刮一空之后,那气穴终于开始动念头,蠢蠢欲动,预备吸收之前一直藏在白茸丹田深处的那股霜白色的灵力了。 那股灵力极为精纯雄浑,完全足以提供她晋级需要的力量。 只是,白茸骤然开始痛苦起来,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那股力量,痛得几乎□□,面颊发白,发上和面颊都开始结霜了。 一旁的楚飞光剑眉微皱,他伸出一只手,抚在她眉心上,随着他赤色的灵力注入进去,白茸面色缓和了下来,体温也开始回升。 可是,那股灵力很快反扑,他压制不住。楚飞光不了解她体内为何会有这种诡异又强大的力量,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气穴越发紊乱,白茸控制不住这般强大的力量,面色苍白。 “小茸。”楚飞光低声叫她名字,“清醒些,别放弃。” 白茸咬破了自己唇角,视线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嗯。”她声音沙哑,努力沉定,想强行压制那股灵力。 白茸周身旋起微风,地上野草开始疯长,桃林树上的桃花,竟然全提前绽放,开得灼灼动人。 一旁的水流却结了冰,以她为圆心,十里之内的气脉都开始紊乱了。 葭月台上,霍彦已经告辞了。 楚挽璃喝了不少酒,忍不住看向远方,夕阳西下,远处湖泊波光澜澜,像是一面巨大而平整的美丽镜子,从这里,可以完整看到青州二十八峰连绵的脉络。 她以前从不知,从小苍山眺望落日,竟是如此美丽。 葭月台从不留外人过夜,只是今晚,楚挽璃实在不太愿意离开。 沈长离低着眼,在安静地陪那只青鸟玩,不知他今日为何有这种兴致。 整个人卸下了平时在外的清冷傲慢,像是正在小憩的修长矫健的豹猫。 他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抚弄着青鸟的羽毛,剑修的手指灵活有力,他很会寻地方,青鸟被服侍得极为受用,咕咕叫着,将羽毛朝他手指上蹭。 沈长离此时气质较平时很不一样,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如今的氛围,楚挽璃很是享受,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这一瞬,她很想让自己取代那只青鸟。 既然沈长离没开口说让她离开,她知道他性情,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于是唇角含了笑,就这样留在这里看着他。 鸟儿飞走了,夕阳下,高挑的白衣青年缓缓起身,看向了西方。 是漆灵山的方向。 那女人似是终于打算炼化掉他留在体内的元.阳了,凭她现在的实力,简直是找死。他原本懒得管,只是实在是不喜欢自己的灵力外泄那么远,见那片森林,都要结霜了,她闹出那么大动静,迟早惹一堆人过去。 强行炼化,也有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哥哥,怎么了?”楚挽璃惊讶道。 他没回头,室内流转出一道清光。随即,他身形一晃,已经消失了。 …… 白茸盘腿而坐,因为体内灵力冲撞,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男人修长有力的手冰凉凉的。 “这便不行了?”男人狭长清冽的眼俯视着她,低声说。 她这般闭着眼睛,安静起来时,面容就没了倔强,会显得很乖巧。 沈长离视线将她扫视了一遍,看到她锁骨上微露的痕迹,视线微微停驻了一瞬。 白茸下意识朝那双手靠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白茸记得,楚飞光一直在她身侧。 见她如此乖顺,那人没再动她。 意识混乱中,白茸长睫微颤,终于痛苦地睁开了眼,依稀看见了一张清俊冷淡的脸庞,她声音又软又哑,喃喃道,“师父?”! 第三十三章 空款的大殿里,高大的男人低低吻着怀中女人耳垂,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他极尽热情,而怀中抱着的女人却始终一言不发,毫无回应。她面容生得极美,眼下点着一滴淡红色的泪痣,温柔中透着圣洁,却就是不回应他。 沙白的纱帐翻卷,随着男人的灵力扩散开,大殿莲池中,一朵朵雪白散发着寒气的冰莲徐徐绽放。 他们种族,求偶都是这般直接又汹涌。 为了讨她喜欢,他用灵力在妖界撑开了一方结界,得以在此处种下只能存活于天界化露池的冰莲,并且强行让它们常年保持着盛开的状态。 此处一切陈设,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 大殿外,赤音低着眼,缓缓离开。 自从天阙大人从仙界强行掳走她,结为夫妻后。一直到如今,这女子都是这般态度,不吵不闹,却也不出声,不回应。天阙大人的发热期马上就要到了,对于伴侣应该承担的,她都一概拒绝。 她不知道为何天阙大人对这个女子如此痴迷,无论怎么都不回头。 赤音从记忆的迷梦中醒来。 这天是个湿漉漉的清晨,春露繁重,她已经抵达上京城。 紫寰殿位于城池正中心,远远看去,龙气直冲云霄。人皇身上有龙气,皇宫也有龙气护体,能祛除魑魅魍魉。 赤音围绕着皇宫盘绕了一圈,发现自己压根无法潜入皇宫,强行取出的心头血无用,她需要想办法,让某个人皇血脉心甘情愿献出血来。 一驾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赤音看清轿子上的纹章,随手掏了点碎银,拉了一旁茶摊的男子询问,“方才那是谁?” 男子收下钱,“那是大胤四殿下,西宁王沈成钧。之前一直镇守在西平边关,最近班师回朝了。” “据说,这四殿下此番回京,是为了选妃。”男子压低了声音。 老皇帝即将驾崩,帝位悬而未决。这西宁王,平日并不在上京,此时陡然被召回,却是有些意味深长。 他目前还未娶王妃,大胤的几位皇子,除去太子,正妃位置都还空着。 赤音心念一动,脑中陡然冒出了一个法子来。 她手指在自己面容上划过,给自己变了个模样。 * 白茸逐渐清醒了过来,视线逐渐对焦,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容。 两人五官神情并没有一处相似,于她而言,其实断无认错的可能。 只能说,或许是因她潜意识过于抗拒,下意识便拒绝承认是他。 “你身边,还真是男人没断过。”他挑眉,唇角含了一点轻轻的笑,“真是有魅力。” 白茸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这次,又是把我认成了谁呢?”他的语气极为平静,甚至饶有趣味。 白茸不知为何此时他会出现在漆灵山。 她忍 着体内剧痛,声音沙哑,“……我不要你,你走。” 楚飞光每日能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两个时辰,之前陪了她那么久,估计今日是到极限了。 她体内状况几乎一塌糊涂,几股不同灵力在互相碰撞,她原本天生经脉不通,是那一次被鞭笞之后,骤然被冲开的,如今依旧很脆弱。 她双颊都在发红,不愿发出任何声音,让他看了自己的笑话。 “调息。”沈长离平静地扫视过她。 他修长的手落在她手腕上,却没用自己的灵力强行给她突破,只是将她体内紊乱的气息强行压回了经脉中应走的位置。随即,便叫她自己继续。 白茸原本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也不想承他的情。可是没办法,筑基在即,她只能分清轻急缓重,强行压下心中这些思绪。 那几股□□的灵力,在他的压制下,平静了不少。只是这些强大汹涌的灵力,冲刷着她脆弱的经脉,依旧极痛,汗水顺着少女瓷白的面容滚下。 他神情丝毫未变,“现在,试着运灵。” 沈长离的指导方法和楚飞光完全不同。 他要求更为严苛,标准更为完美,教学更为无情。 “你的经脉着实太弱。”他道,“多感受一点,好好记住现在的痛。” 对于剑修来说,疼痛,是重要的宝贵体验。 白茸实在忍不住,沙哑道,“你只是在一旁说说而已,你又不用忍。”他在乎她疼吗。 沈长离没说话。 小时候,为了淬灵,他浑身经脉都被打断又修复,如此循环过不知多少次。龙骨回到体内,也是被硬塞入的,强行换走了他身上原本的仙骨,一直到现在,每个朔月时,还会在体内发作。 他对疼痛自不陌生,也习以为常。 痛苦中,白茸混乱的身体状况一点点被厘清。 “你既决定走这条路,就得做好准备。” 他轻描淡写,“不说流血受伤,便是断胳膊断腿,也很普通。” “你这样软弱,以后一个人什么都面对不了。” 他这话说得难听。白茸陡然想起漆灵山那一晚,她没看清他的身体,但是记得触感,男人紧实有力的躯体上,确实有不少陈年的伤痕。 以前沈桓玉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些事情,他从来只报喜不报忧,白茸也从未见他哪里受过伤。 白茸勉力支撑住了,她实在不愿意在他面前低头,说完那句话后,便强行忍着,按他说的,小周天,大周天,一圈圈运行新生的灵力,最后再灵力一点点纳入新生的气穴中。 晚上漆灵山极为寒凉。 白茸痛得整个人都麻木了,方才终于缓缓感觉到,气穴终于筑好,体内开始重新变得有序。 不知何时,周围气温降低了很多,寒气包裹着她,她身上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这是筑基成功了么。 白茸擦去鼻尖汗水,扬起脸看向他,沙哑着嗓子道,“现在 ,你可以回去了。” 用完便扔? 男人冷漠道,“宵禁后,漆灵山结界便关了。” 白茸忍气吞声,“那种结界,你随手便能破开吧。” 她至今从未见过修为比沈长离更高的人。 他唇边挂了点冰凉的笑,“让我违反宗门律例,大晚上强行破开漆灵山结界,把所有人都吵醒,来看我半夜带你出山?” 他很像是怕违反宗门律例或者吵醒别人的人吗? 白茸沉默了,她嘴巴笨,从来也说不过他。 待着便待着吧。 身上不疼了,却还是没力气。浑身似乎都是滚烫的,白茸摸了一下自己额头,果然,她开始高烧了,她体质弱,用尽力气后,极容易发烧。 她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声不吭,却还是记得艰难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脸转向了相反的方向,不对着沈长离。 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干脆在这里躺到明天好了,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开,当他不存在。 沈长离竟没走。 影子落下。 男人修长冰冷的手指触到她的唇,不轻不重捏了捏。随即,往她唇里塞了点什么,不知是什么灵果,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冰。 白茸正在发烧,又渴,那果子甜津津的,水分极充足,又冰凉,吞下去极舒服。 她吃完一颗,仰脸看着他。 这个恶劣的男人,又拿了一颗,却不再递到她唇边,他淡淡道,“要我喂你嘴边?” 他视线扫过她的唇,白茸已经下意识颤了一下。 她强忍屈辱,默默支起身子,从他的手指上衔走了那颗果子,尽量不碰到他。 他却没放过她。少女温暖柔软的唇舌触上到他的手指。高温触上冰冷,触感极为鲜明。 他神情平静,淡淡俯视着她,“把我认成了谁?” 这事果然还没完。 她眼里含了一点点生理性的泪水,细弱的肩颤了颤,声音沙哑,“……没有,认错。” “你是沈长离。” 他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有意讨好和拙劣的谎言。她说违心话时,看都不敢看他。这般拙劣,他不屑一顾。 可是,看到她如今那张脸,他竟也不太气了,脑中竟有点奇怪的冲动。想就这样继续,弄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平静抽回了手指。白茸的颤抖方才停歇。 远处亮起一点幽幽的昏光,白日清秀秀美的山峰如今像是蛰伏着的巨大漆黑的野兽。 “那个祛妖的药粉,在那颗树下……”白茸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沙哑道,“洒一点。” 漆灵山深处,栖息着许多高阶妖兽,不撒温濯的药粉,她不敢安心入睡。 沈长离轻笑了声,没动。 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烧傻了,有这煞星在,整个漆灵山,什么妖兽敢近身。 也确实如此,如今周围 都安静了许多,没了野兽低低的咆哮?[(,甚至没有鸟兽的鸣啼。 白茸出了很多汗,她爱整洁,强行起身,去了溪水边,掬起一捧水,给自己洗了洗脸。 不远处,男人修长的手也落在水中,随意搅了一下。 白茸洗干净脸,轻轻舒了口气,觉得舒适了不少,视线却陡然停住了。 溪流里,竟然顺流飘来了一点银光,像是破碎的月亮,白茸忍不住伸手去捞,那点银光像是通人性一样,朝她飘了过来,很顺利地被她捞上。 竟然是一片极为漂亮的银色鳞片,半圆弧,摸上去光滑坚硬,冰凉凉的,泛着寒意。 白茸实在好奇这是究竟是何物,拿在手中不住地看,在月光下,那片鳞越发显得流光溢彩,漂亮得不可方物。 不远处,沈长离朝这边看了一眼,“不是不喜欢有鳞的?” 白茸诚实地说,“不喜欢。”她有些害怕这一类生物。 …… 他淡淡道,“那便扔了。” 白茸却没扔,把这鳞片收了起来。 沈长离竟没说什么,竟也没出言讥讽她的出尔反尔。 只是,见她要将那鳞片收入储物戒,却被他捏了手腕。白茸诧异地仰脸看着他,他垂眸看着她,“要带,便随身带着,不然扔了。” 白茸,“……”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她只能又拿出来,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袖袋里。 简单洗干净了脸,白茸便打算入睡了。 她在树下寻了处地方,离他离得远远的,蜷缩好,准备入睡。 地面粗糙冰冷,她还在发烧,一直在颤抖,却没半点靠近他的意思。 可是,躺下没多久,她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 他手臂坚实有力,身上却很凉,温度正合适,带有一点迦南木的香,躺在他怀中很舒适。 白茸挣扎了一下,她如今毫无力气还在病中,他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少,挣扎毫无用处。她又实在没力气,索性默默放弃了挣扎。 她面颊被迫靠在他胸口,抬眼便能看到青年衣衫下露出的一点精致的锁骨,他规律有力的心跳近在耳边。 夜半醒了。 她仰脸看他,沈长离竟然也阖着眼在休息。 淡薄的月光下,白茸看着他清俊的脸,陡然想起自己上次见到他睡颜是什么时候……竟也是在漆灵山,此生她也就见过两次他的睡颜。 不会,这次他醒了,又要拿剑杀她吧。 白茸呆呆的,边出神,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男人浓长整齐的睫毛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她。 白茸,“……” 他什么也没做,也没管她,一言不发闭了眼,继续睡自己的。 她发热已经消退了很多,却莫名其妙,想起了以前的一次经历。 白茸自小身体不好,沈桓玉经常给她带各种各样滋补身体的灵药。 以前有 一次,他回京时,正巧赶上白茸淋了一点雨,发烧了,没法见人。那时他们没完婚,他也没有身份直接进来探望她。 白茸睡了一整天加一个晚上,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 第二天终于好了,人神清气爽,她想起昨日与他的约定,懊恼不已。 就在这时,青鸟的喙敲响了窗棂。白茸急忙回了卧房,打开窗户,便看到花园里,少年挺拔修长的身形,衣角还沾着一些露水。 沈桓玉竟在她窗边默默等了一晚上。 她唇颤了颤,面颊发红,不该说什么。 他将她爱吃的点心放上了窗台,是从百味坊买来的,还带着热气。 “我今日要走了。” “只想和你说句话,再走。”他看着她,“无事便好。” …… 翌日,白茸醒来后,感觉浑身通畅,她试着运行了一下灵力,发现经脉比以前坚韧了太多,烧也退了,整个人精力都极好。 她却没见沈长离,下意识转眸去找他。 天边飞起了一点淡淡的小雪,她身侧,池中漂浮的水莲,竟一朵朵都静默地开了花。 白茸仰着脸,专心致志看那雪。收回视线时,方才看到他。 沈长离也正看着她。 晨曦之下,他俊美面容显得更为清冷洁净。整个人,似乎都是一尘不染的。 她指着那飞雪对他说,“那日那个妖蛟,他也会下雨,还会变出彩虹呢。” 她话音没落,那小雪已经变成了小冰雹,纷纷砸在了她身上。 白茸捂住脑袋,委屈地看向他。 沈长离一言未发。 她是真的很怕他。 这个男人,性情那样的恶劣可怕。 树林深处,蹦蹦跳跳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嘴里还叼着一串灵果。 随后,两只松鼠,两只鸟儿,一只山猫,甚至两只小鹿,都接二连二冒了出来。 这些动物都怕沈长离,见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情淡漠,却什么也没做,它们方才试探性地靠近了白茸。 白茸抱起了一只小兔子,面颊蹭上了它的绒毛。 毛茸茸,软乎乎的。 她欢喜极了,实在忍不住心情大好。 沈长离在不远处,似乎没看这边。 那只想亲她嘴巴的小公鹿被一道无形灵力拽走了,随手扔回了林子。 白茸没注意到,还在和剩下的小动物玩着,吃完了它们带来的果子,又开心地挨个撸毛。 她很久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直到终于玩够了。白茸方才想起正事,连忙探查了一下自己的气穴。 果然,真的是筑基了。筑基之后,看到的世界似都不一样了,她能隐约看到察觉到飘散在空中的不同元素。 也是这时,她更能感觉到,沈长离实力的深不可测,她压根看不透他的底细。 筑基之后,控灵的水平会提升 很多,也能有更多使用自己灵力的方法。 白茸实在是兴奋,试着伸出了一道灵力,化成了一条绿色的藤蔓,朝着沈长离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长离竟然没躲,一动不动,甚至散了自己的灵力。 反手便纠住了白茸变出的那一道藤蔓,他手指细长冰凉,像是玩弄一样,捏着,拽了拽。 白茸想抽回自己的灵力,却像是泥牛沉海,怎么也拉不回来。 白茸,“……” 他狭长的琥珀色眸子看向她,神情有些像猫儿或者雪豹。 此时,白茸才陡然发现,她探出的藤蔓,竟和自己是有通感的。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肌理的触感,均亭有力的骨肉包裹在青年匀称优美的身架上,哪一处都很完美。触感实在是难以忽视。 她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你松开。”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他轻轻笑了声,终于高抬贵手,她方才忙不迭抽回了自己的灵力,再也不敢碰他。 白茸走在他身侧,抱着剑,有点踌躇,不知道要不要和他道谢。 沈长离随身带着的令牌亮了一下。 白茸方才想起,自己甚至还一直不知他的传音方式,她抿着唇,正准备说话时。 令牌对面,传来了少女甜脆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小小的抱怨,“哥哥,你去哪了,我还在葭月台,等了你一晚上。” 白茸僵住了。 沈长离看了一眼一侧的她,没避讳,淡漠道,“耽搁了。” “哥哥,你要早点回来陪我啊。”楚挽璃说。 身侧白茸一言未发,神情平静,宛如身处事外,似对他与谁说话完全漠不关心。 沈长离从白茸身上收回视线,轻笑了声,“等等,快了。” 白茸低着头,面上挂着的笑意已经消失了。整个人都木木呆呆的,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小偷,享受了原本属于楚挽璃的东西。 白茸看也没看他,甚至站得离他远了几分,声音放得平静,“沈公子……这次,多谢你帮我筑基。你需要什么报酬,我都会尽力给你。” “报酬?”他唇边衔了一点冷淡古怪的笑。 “昨晚的事情,不是有很多人排队抢着替你做吗?”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赏了我这个机会呢?” “下次结丹,便再换一个男人帮忙。”他俯视着她,嗓音冰冷,“白茸,到时候,你便教他怎么做,就按我们昨晚那样,如何?” 白茸一言未发,低着头,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身体甚至下意识地离他越来越远。 沈长离还是那个沈长离,没有任何变化。昨晚,只是他的一次心血来潮,估计不过想看她出丑,可惜让他失望了。 她告诉自己,当他是个好用的工具人罢了,无论如何,他也帮她筑基了,结果上来看,是好的。 昨夜氛围无影无踪。转瞬间,男人修长的身影已经 消失不见。 白茸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漆灵山中走出。 她抱着剑,连接上剑魄空间,轻声问袖里绯,“师父还好吗?” 袖里绯说,“昨天灵力损耗有些大,还没醒。” “没关系,让师父多休息一会儿吧。”白茸低声说,“你安静些哦,不要吵闹。师父若是醒了,你便告诉他,不要担心,我已经筑基成功了。” 楚飞光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栖身在袖里绯内,残魂印记已经极弱了,能醒来原本也是机缘巧合,她不敢让他太多劳累。 断开和袖里绯的连接后。 她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回了丹阳峰。 她抬眸看向远方,只觉得难言的迷茫和孤独。 …… 楚挽璃见到御剑归来的沈长离的时候,立马迎了上去。 沈长离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哥哥,我在这练了一晚上剑。”她道,“感觉葭月台灵力好充足,进步好快。” 原本,沈长离是断然没耐心听她讲这些废话的。 楚挽璃也习惯了,她又问,“宗门大比快来了,哥哥,我一直没有老师指点,你这段时间若是有空,可以指点我一二吗?” 他原本头也没回,陡然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可以。” 楚挽璃心花怒放,抱着剑,试着喊了声,“师父?” 这个词,倒是让他想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他还从未当过谁的师父,便是不知,他和她那师父,谁教她教的更好,更能让她满意一些呢? 楚挽璃很机敏,意识到沈长离对这个身份并不感兴趣,又改回了称呼,“哥哥,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最近他对她态度变了不少,她光顾着高兴了,也没仔细琢磨到底为什么。 楚挽璃继续留在葭月台,沈长离没管她,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黄昏,他打算修炼了,青年正预备脱衣跨入寒池,手指停在衣襟,他方才想起楚挽璃,松了手,浅色琉璃般的漂亮眼睛看看向她,淡淡问,“要看到什么时候?” 沈长离这人性子冷淡,很多时候话极少,要别人去琢磨他的意思。 但是绝大部分时候,他其实比大部分人想象的随便,因为他是完全不在乎别人做什么的,淡漠到了极点。 楚挽璃如今越发琢磨出来了,只要不被他明确拒绝,她便能一步步试探,可以到哪一步。 楚挽璃方才收回视线,心怦怦直跳,“那哥哥,改日再见啦。” 白茸筑基成功,回了宗,戴墨云几人都惊叹不已,她入门时经脉不通,灵根残缺,如今不到一年,竟然能有这样的进步,实在是令人惊讶。 既然筑基了,那便有大比的参加资格了。大比限制修为,只能在筑基到结丹期间,其实大家修为都差距不大,胜负看其余更多。 这段时间,楚飞光因为那日灵力耗费过多,每日出现的时 间更少了些,但是还是指导她学完了那一套无名的飞光剑法。 他说她掌握得很不错?_[(,只是白茸从未用在实战上过,心里也有些没底。这剑法更像是刺客打法,出手都是杀招,她也实在不好找人试试。 学完剑法后,白茸便成天泡在了藏书阁自学各种术法,她发现自己在法诀方面的天赋比学剑高很多。 这么忙活了一段,终于到了正式报名那日。 白茸与戴墨云一起去报名,弟子给了白茸一个小小的令牌,用篆书刻着她的名字,写着号码,四十七。 半月后的宗门大比,是青岚宗内部的一场盛事。甚至不少外门修士,都会想办法来观赛,见识一下青岚宗作为二大门派之一的实力。 戴墨云说,“这次据说有报名人数格外多,似是因为今年首次允许外宗弟子参加了。”至少她见到的,紫玉仙府和金阳宗,也报名了不少人。 紫云仙府和金阳宗这时候走过了不少人,也和白茸打招呼。 因为白茸在丹阳峰的住处和外宗会馆离得近,她模样过于乖巧漂亮了些,所以,金阳宗与紫玉仙府很多人都认识她。 不过因为金瑜与沈长离那日的事情,金阳宗弟子对她神情都不太友好。 紫玉仙府却因为张霜如带着她混了个脸熟,不少人都对她很和善,一路好几个弟子与她打招呼,恭喜她筑基,白茸一个都记不起来名字,只能不住地朝他们还以笑脸,她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脸都笑麻了。 不远处,尘无念也冒出了出来,“我刚打听了比赛分组,小茸在西阵,最开始便是遇到一个金阳宗的体修,体修应该还算好对付。” “那一阵还有两个紫玉仙府的音修,一个用琴一个用箫,都差不多。剩下的就都是我们青岚宗的人了,有两个剑修一个药修,那药修一堆奇奇怪怪的药,可能要小心点。” 夺魁热门挽璃仙子在东阵,和白茸不到决赛遇不到了。尘无念便没讲。 “听懂了么?”戴墨云不放心。 白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戴墨云便叫她复述一遍,她就乖乖复述,竟然没差尘无念原话几个字。 “你这个呆呆,可怎么办呀。”戴墨云叹了口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以后要被谁骗了去呢。” 她生得小巧,脸蛋漂亮,又经常露出这种呆呆很好揉捏的神情。她要是个男的,都想来骗她当老婆,然后关在家里使劲欺负。 “绒绒,好好表现,假设这次能被选入内门,资源和身份都完全不一样了。”戴墨云道。 “内门弟子,能接触到藏宝阁,而且能有机会接触到宗门高层,还有那些天才般的师兄师姐。据说大比前二名,进入内门后,可以自由选择从天榜排行前十的师兄师姐中选择一个跟学,方行云师兄、顾萱师姐…李汀竹师兄,对了,还有沈师兄,不过沈师兄从不指导人,就不算他了。” “他平时也不来看大比,似乎好多年没来过了。” 只要有他的名字出现,便会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白茸宛如没听到那个名字,认真道,“我会努力的。” 她有师父了,不要沈长离。到时候,倘若有资格,就算其他九个师兄师姐都不要她,她也定然不会选他。 之后她想去金阳宗找药,想下山回俗世看看,想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不管如何,都需要在这次大比好好表现。! 第三十四章 上京城,白府。 沈家来人方才离去。贺素淑坐在圆桌边,听身侧嬷嬷与管家清点单子。 沈桓玉与白茸婚期将近,沈家送来了各式聘礼,已经堆满了白府的三间屋子,还在源源不断继续送来。沈府管家说,是早几年便开始筹备了的,如今不过是送来而已。 年初沈家提出退婚,被贺素淑一口回绝,只道白茸对沈家公子情根深种,绝不反悔。那边商榷了一阵后,竟然也没再坚持,只说那便依旧按原婚期。 贺素淑手边坐着一个粉衣姑娘,她将手搭上那姑娘的手腕,示意道,“你仔细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去年白行一因病骤然去世之后,如今白府上下,几l乎都是由贺素淑操持做主。 白芷垂眸低眼坐着,细声细气回答,“女儿都喜欢。” 她身段柔软纤细,模样清秀,琼鼻,樱桃小嘴,除去眼睛之外,和白茸都生得很像。白芷只比白茸大了两月,是白家所有姐妹中,与白茸生得最像的一个。 白茸偷偷离家出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找回。这事儿被贺素淑压了下去,对外只托说四小姐身体不佳,需要在家调养。白茸原本内向,在贵族小姐的社交圈子里露面很少,加上她婚期将近,倒是也没有传出什么流言。 一想到那跑丢的白茸,贺素淑便觉得离奇。一个柔弱小姑娘,在家肩不能提手不能,就带了一个小包袱离家出走,能跑去哪,白家私下已经派了几l轮人找了,至今依旧杳无音讯。 她没想到白茸气性竟然那么大,竟然敢离家出走,那个侯爵的事情,她废了很大力气才平掉。 这么久没回来,贺素淑估摸着,可能是路上被哪个人牙子给拐了,随意卖与哪里了。倒是可惜了,白家养了那么多年养出的花容月貌。 不过倒是正巧也凑上了,不至于浪费了这门与沈家的婚事。 贺素淑思忖着,将白芷嫁过去正好,到时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再与沈家解释。 沈桓玉平日久不在京,又是指腹为婚的婚约,贺素淑估摸,对他来说,娶谁也差不离,都是白家女儿,模样也像。 此外,上京城最近传出了一点关于沈桓玉真实身份的传言,贺素淑不敢确定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凡有一成真,一旦赌成功了,命运便完全不同了,贺素淑商人出身,胆大有赌性,她愿意让自己女儿去赌一把。 贺素淑戴着玉镯的手盖在了白芷的手上,低声道,“你到时便机紧灵敏些,与沈公子好好相处。” 白芷瓷白的面颊浮现了一点红,低声说,“我都听母亲吩咐。” 她与丫鬟回房时,还在想着这一桩事情。 白茸只是一个自小没娘的庶女,除去生得貌美些外没有任何长处,却遇了一桩这般好的婚事。 沈桓玉她自然不陌生。 以前白芷甚至曾撞到过一次。 在白茸住的方谈园的一角,那日白芷正巧去找她。 上京贵族子弟中,沈桓玉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来不近女色,白芷以前以为是因为他多年清修,没兴趣。如今一看,平素冷冰冰的沈桓玉,在白茸面前样子却极为不同。 而她那妹妹,也不复平时胆小拘谨的模样,竟也敢伸手回搂住男人的腰,头埋在他怀中,不知在与他小声说什么。就这样依偎在他怀中,偎了很久,两人眼里都只有对方,说不完的话一般。 白芷一直记得那一幕。 真是寡廉鲜耻……她还没出嫁,便敢对男人如此。 白芷的贴身丫鬟采荷对她道,“沈公子人生得俊,还是独子,家中没有母亲,小姐嫁过去,便可以直接当主母,还是很享福的。” 白芷轻轻笑了一声,“确是。” 她以前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这门婚事会落在白茸头上。 如今,白茸离家出走找不回来,沈家这么多年的年礼都收了,聘礼也早早抬了来,没法回头了。她原本就和白茸生得像,到时候抬上轿子,入了洞房,也无法再反悔。 之后,倘白茸再被找回来,非要嫁,也可以再嫁于沈桓玉做妾。 * 青岚宗的宗门大比很快便开始了。 白茸第一场对上的是金阳宗那个叫做齐远的体修。 比试开始之前,白茸正在给袖里绯细细打磨,做最后的调整。 楚飞光这时正醒着,白茸小声问,“师父,你以前参加过这种大比吗?” 楚飞光思索了一番,“宗内比试似乎没有。不过,以前好像参加过九州剑比。” 他对白茸,“没关系,你的实力不至于输给他。” 楚飞光性情其实很细致,总是以给她宽心为主。 白茸便开心笑了笑,转眼,却想起那日,那个男人冷冰冰的语气。 她面上笑意消失,抿紧了唇。 今日白茸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胸口绘着青岚剑宗的破日青剑,看起来温温柔柔,纤细柔软。 对面的齐远穿着无袖短打,他生得高大健壮,满身肌肉,只空手戴着指套。 齐远记得白茸,他旁观了那日金瑜与沈长离的比试。 金瑜惨败后,便径直提前返回了金阳宗。齐远那日便记住了这个漂亮少女的脸,简直是红颜祸水。 看台上坐满了人,尘无念拿了小零嘴儿,挤去戴墨云边上,戴墨云道,“绒绒都要上场,你还在这吃吃吃。”说着说着,便从他兜中拿了一个醋梅干,放进嘴里。 尘无念,“……”他看着场内,自言自语道,“应该没问题吧。” 这一场,来观战的金阳宗弟子不少,青岚宗弟子以前都没怎么见过白茸,不过因为是大比开始不久,这又是青岚宗与金阳宗比的第一场,来的弟子还是不少,白茸虽然是外门的,到底还是自己人,他们还是都支持白茸。 比试还没开始。 齐远瞧着她,神情不善。 他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 讥讽,“白道友。今日,倘你败于我手上,是不是又会回去找你男人哭诉,明日叫他来与你撑腰?” 他今日瞧着场外,并没有看见沈长离。 自己女人参加大比,他竟都懒得出现,说明,可能也并没有多把她放心上。 白茸方才想起,这齐远是金阳宗弟子,估计那日也听到了金瑜对她撒气。 白茸抿紧了唇,一句话也没说。 那日,沈长离明明是因为楚挽璃的事情与金瑜比试,这些人却似把这事情都一股脑扣在了她身上。她如今习惯了替人背锅,也不想再多解释了。 比试开始之后,那齐远先动,锐利的拳风径直朝她面门而来,显然没怎么留情。 白茸相当意外。她没想到这齐远,步伐竟会迟缓,动作看起来更是漏洞百出。 她甚至没出袖里绯,用身法便全躲开了他的攻击。 不知为何,她陡然想起了以前沈长离那鬼魅一样的身份,比起他,这齐远简直慢得像是没动。 他发起的进攻全被躲开之后,齐远惊呆了。 场上极为安静。 少女身姿清逸,她像是一棵柔软的蒲草,轻灵,甚至带着有几l分仙气。齐远出招甚至都碰不到她的衣角。 戴墨云也惊了,手上果脯都掉了。“绒绒竟然如此厉害。” 她以前只看到白茸修炼相当勤奋,除去吃饭睡觉都在修炼,却没见她真与谁动过手,没想到出手如此不凡。 不远处,青岚宗的角落,几l个内门剑修正在观战。 方行云道,“我怎么瞧着,她那身法,有点那妖孽以前的味道。” 他和沈长离差不多同时入门,对他极为熟悉,那会儿沈长离年龄还小,在宗内尚没有如今地位,方行云作为他的同期,日常被安排与他对练,有段时间,他甚至条件反射到,看到沈长离的脸就痛苦。 李汀竹淡淡说,“确是有点儿像,许是以前观摩过沈师兄的剑法。”他相当尊敬沈长离。 楚挽璃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她的比试没有开始,便来这里旁观,她知白茸视力羸弱,原本是想来看看她出丑。 几l个回合之后,白茸瞅准了一个空子。 对面齐远眼前一花,只见她的袖内窜出了两道绯光,速度快到几l乎让人看不清。 齐远躲开了其中的一道,意识到后,他心头一寒,迅速反身。 果然,另一道寒光已经近在眼前,他只觉得喉间冰凉。那一柄桃叶般的绯刃,已经架在了齐远的喉咙上。 少女清丽的面容近在眼前,她割破了齐远的喉咙,但是用力不重,点到为止。 白茸的剑气没有杀意,极为温和。 长老已经判出胜负,“第一场,青岚宗白茸胜。” “师妹,你看,她的剑法。”一旁一直抱臂观看薛怀镜对楚挽璃挑眉,“怎么竟有些肖似分影剑?” 楚挽璃抿着唇。 分影剑是楚家的不传之秘 ,练成之后人剑皆可分身,最多可以分出八道。 白茸方才分了两道剑影,并不完全像,可是白茸一个外门弟子,能去哪学楚家的剑法?楚挽璃眉头紧蹙。 方行云抱着手臂,“真是有趣,不知这位姑娘剑法到底师承谁。” 怎么能身法像沈长离,剑法却又似分影剑的。 说起来,师妹你比试也快开始了吧,沈师兄没来?薛怀镜问一旁的楚挽璃。 他对楚挽璃有好感,但是楚挽璃一直倾心沈长离,这是青岚宗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因此,薛怀镜也早早放弃了追求。沈长离给人带来的压力着实太大,一般男人,并不想与他去争。 楚挽璃笑道,哥哥今日比较忙,许是快突破了。待到决赛,他应是会来的吧。” 她看回场上白茸,神情有些复杂。 一场结束,白茸甚至没出多少汗。 她自己很意外,自从开始修行之后,白茸便一直对自己极度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似谁都比不过,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她仔细想了一遍,发现自己开始修行之后,遇到的对手便没有过一个正常些的。 最开始遇到的是千年曼陀罗花妖,随后是大能楚飞光曾经的配剑袖里绯,再然后是幻妖之王槐魑,随后越发离谱,甚至对上了妖王麾下,三妖将中的六盲蛟。而她身边相处最多的修士是沈长离,修真界年轻一辈毫无疑问的第一人,见过最多的也是他的剑法。 如此便显得她修为拙劣不堪,谁都打不过,弱得不行。 第一次对上同辈……她发现自己竟也还行。 齐远擦了擦脖颈上的鲜血,从地上起来,与她互相行礼。 齐远看她的眼神变化了很多,朝她抱拳,低声道,“白姑娘,方才冒犯了,不该妄加揣测于你。” “是在下技不如人。” 白茸慌慌张张,也连忙与他行礼,结结巴巴道,“没关系的,承让了。” 她温和有礼貌,即使有实力差距,甚至被他出言挑衅在先,却并没有羞辱于他,齐远对她的看法顿时改变了不少。 “之后,我可能还要去你们宗门交换呢。”白茸抿着唇,小心翼翼,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交个朋友,可以吗?” 她胆子小,是第一次做出这样主动的尝试。 齐远神情变化了一下,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只觉得这姑娘的手又小又软,柔若无骨,都不像是剑修的手。齐远粗枝大叶,从没碰过女人的手,眼下脸都有点红,咧嘴笑道,“到时候,欢迎你来我们宗玩。” 白茸袖袋里那片银鳞,却在这时候陡然发热,贴在了她手腕上,烫得白茸嘶了一声,又冷又热的奇怪感觉。 白茸回了青岚宗阵地时,戴墨云几l人都已经在等着她了,纷纷夸她厉害。 她于是也就忘了这件事了。 晚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天傍晚,她方才想起这件事情。 夜晚,梳洗 过后,白茸穿着中衣,盘腿坐在榻上,从袖袋里拿出了那片银鳞。 依旧流光溢彩,像是月光碎片般美丽的银色。 她轻轻摸了摸,还是冰凉凉的,昨天会忽然发烫呢? 看了又看,白茸竟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她将那鳞片放进了嘴里,用雪白细润的牙不轻不重咬了几l下……压根咬不动,鳞片丝毫没有变化。 她看到一侧袖里绯,屈起手指,轻轻在它剑身上敲了一敲。 这是她与楚飞光的联系方式。 约莫一刻钟后,楚飞光醒了。他瞧她这模样,又瞧了瞧窗外,笑道,“如今几l时了,竟还没睡?” 白茸说,“有些睡不着。” “师父,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她举起手中鳞片,问楚飞光。 楚飞光仔细看了一下,“你这是哪里来的?” “漆灵山溪水中捡的。”白茸说,“是不是哪条鱼掉的呀?” “……” “……更像是某种龙的心鳞。”楚飞光说,“不过我也从没有亲眼见过。” 龙? 白茸歪着脑袋,实在离她太遥远,她都有些难以想象。 “妖兽的礼物不能随便收,很多时候,都是用于求偶的。”楚飞光道,“若是公龙的鳞片,指不准,你拿了这个,以后便要与人结亲了。”这并不奇怪,山中狐娶的传说便是如此,妖兽对伴侣的占有欲极强而且不讲道理,又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强抢简直司空见惯。 不过漆灵山溪水里怎么可能会有龙鳞,楚飞光想都觉得奇怪。 白茸惊呆了。 那男人果然很坏,不但不阻拦她拿着,还要她随身带着,估计又是想害她之后被哪条龙给缠上。 白茸想起自己身上六盲蛟的印记,顿时觉得手里鳞片都不漂亮了。她迅速把鳞片扔在柜子上,预备哪日找个地方扔了。 楚飞光朝她笑,“昨天比试表现不错。“ “都多亏师父指导。”白茸笑得很甜。 楚飞光道,“对了,那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你以前,是否有过道侣?”楚飞光想起她体内那股奇怪的诡异强大的力量,气息竟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感受到过。 白茸面上笑意缓缓消失,她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有过一个……或许算。” 白茸不知道沈长离是不是和其他女修都会如此。只是,在她的观念里,那种亲密的事情,都是只会与伴侣做的。 她说,“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飞光剑眉微扬,见她神情,却没有再继续发问。 他很少在自己这弟子面上见到这种神情。 小苍山顶。 青年忽然睁了眼,神情异样了一瞬,随即又平复了。 小苍山顶乌云密闭,雪停了,云雾之中,竟似有淡淡金影,闷雷阵阵,小苍山的残夕出现了紫金色的淡影,日月虚影 同现。 青年白衣乌发被呼啸的风卷起。 渡劫期,想要突破到大乘境界登仙,需要历经四十八道天雷,随后,便登云梯,上仙界,成为新神。 沈长离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并未有什么特殊准备,就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他竟预备强行突破。 随着青年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天上流云凝成了冰,他身后隐约浮现了巨大的银色虚影。 可是,雷劫并没有来,云层中的金色逐渐变淡。最后缓缓消失, 天地异相都恢复了原样。 沈长离很神情平静,没有懊恼,也没有失望。 灼霜问,“主人,和上京城中龙脉紊乱有关吗?” 沈长离没说话。 龙气紊乱或许有影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更多是他心境的原因。 他心里有杂念,即使在斩断尘缘之后。 行此道,乱其心者不可留。 剑刃清光如雪,映照出青年英俊清冷的面容。 灼霜问,“是因为白姑娘吗?” 它作为剑灵,对人世间的事情并不了解,为人处世大部分都是在模仿沈长离。 它也不懂人类复杂的心情。于他而言,飞升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她既会阻碍飞升,那么,为何不索性除掉?一了百了,这才是沈长离的行事风格。 灼霜问,“漆灵山那日,主人明明是想杀了白姑娘的,却为何没有动手?” 灼霜不解。 那时,他明明抽了情丝,完全不记得白茸了。以他冷淡高傲的性情,灼霜无法想象,他能接受自己在野外与陌生女人发生那种事情。可是,沈长离依旧没有动手。 现在杀其实也并不迟。这段时间,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轻易杀掉白茸。 他清绝的眉眼越发冷淡了下去。 沈长离此前关于白茸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对她最初的印象,便是那日在漆灵山,她泪光莹莹,看他那复杂的一眼。 他看向天边残夕,淡淡道,“我迟早会杀了她。” 夜间,多日未见的心魔又如约而至。 沈长离睁开眼。 黑发白肤的少女蜷缩在卧榻上,仰目看着他。 他冷淡看着她。 一只修长冰凉的大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逐渐收紧。 少女丝毫没有反抗,眸光莹莹看着他,也并不害怕。 她在赌,他不会杀她。 因为她知道,沈桓玉很爱白茸,爱到愿意随时为她去死,爱到可以默默守护很久,珍惜地一点都不触碰,只等着娶她长相厮守。爱到白茸不理他,多看一眼别的男人,他便会嫉妒得发疯。 “夫君,你迟迟不能飞升,其实是因为绒绒吧。”她轻声说。 “因为放不下,即使忘了绒绒,也还是舍不得。” 他一言未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纠缠。 青年背脊笔挺,面容冰冷,似丝毫未有动容。 他握住她的下颌,轻轻道,“我的心魔不是你。” “哪个女人,对我而言,都可以。”龙骨回到体内后,他也不再是之前的沈桓玉了。 “真的么。”少女显然毫不在意,她含着笑,藕节般的玉臂环上青年劲瘦的腰。他的身体远比他诚实,真的对所有女人都能到这般? 轻纱帐幕被晚风卷起,室内人影若隐若现。 男人清越的身形独坐于月下。 * 白茸的大比之路极为顺利。 第一天,战胜了齐远,第二天,又赢过了两个青岚宗的剑修,那两个剑修的剑,……比起她以前体验过的沈长离的剑气,毫无压迫感。紫玉仙府来的音修吴婉,擅长用幻术,她的幻术,比起那槐魑与六盲蛟的幻术,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白茸甚至连心剑也没用,靠自己便着挣脱了幻境。 她一路势如破竹,很快进了东阵的决赛。 白茸呼出了一口气,离开比试台时,竟见对面走来了几l个人。 方行云朝她笑道,“白道友,大比表现很好啊。” “之后进了内门,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人呀?” 她已经锁定了前三席位,进入内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方行云生着一张娃娃脸,极有亲和力。 近看越发觉得她很漂亮,身上又有种让人怜惜的气质。 白茸呆呆愣愣的,结巴道,“……你,你是……” “别吓着她了。”身后,一个白衣剑修说。他微微弯了腰,与她解释,“我们是内门天榜前十的弟子,之后,待你结束比赛进了内门,可以从我们中挑选一个指导。” 李汀竹生得高挑颀长,他眉尾生着一颗淡淡的小痣,气质冷淡清和,身上很有少年气。 方行云笑嘻嘻的,“对对,可以先认识一下,我叫方行云,目前天榜排行第十。” “这位,是薛怀镜薛师兄,第七,这位是顾萱顾师姐,目前第五。”方行云给她一一介绍。 “刚才与你说话那位,叫李汀竹,是我们中排行最前的,排第三。” 薛怀镜穿着一身紫衣,气质有点阴沉。顾萱样貌冷艳,气场很飒爽。 内门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团队,之后下山,除妖,接任务,大部分都是团队行动。 “师妹,可以随我。”方行云道,“保准之后吃香喝辣,最近弟子质量太差,我这很久没来新人了。” 薛怀镜朝她笑了一下,阴沉的五官舒展了些,“见你术诀施得不错,可以来我这。” 顾萱道,“师妹若选我,我最近得空,可以亲自带师妹。” 四人之中,只有李汀竹话最少,除去最开始那句与她解释的话外,便再没开口。 见白茸看向他,他轻声说,“我只会一些剑法。师妹若想学,我可以尽力传授于你。” 白茸沉默了片刻,朝他一笑,“好… …谢谢师兄。” 见她依旧有些举棋不定,见她这样子,方行云笑道,“没关系,现在不用立刻决定,可以等明日比完再说。” 白茸思索了一下到底选谁。按理说,她选择顾萱会比较好,都是女子,沟通起来会比较方便。 “你不如选李汀竹吧,和你那前道侣,气质挺像的还。”袖里绯冷不丁传音道,“你不是就是喜欢这款,长得好,话少,冷淡,用剑的男人。” 白茸,“闭嘴。” 袖里绯得意得很,“哦哟哟,你是不是恼羞成怒啊你。” 白茸冷静道,“你的剑穗没了。” 袖里绯,“?” 它没说完,已经被白茸掐断了传音。 前三甲已经都确定了,楚挽璃锁定了一个席位,白茸一个。另外两人明日再比一场争夺第三名。 “反正,到时候楚师妹定会选跟沈长离。”顾萱道,“今年,我们很可能要颗粒无收咯。” 听到这个名字,白茸面上笑意消散了些。 “说起来,楚师妹今天也有比试啊。”方行云笑道,“不知沈师兄来了吗? 顾萱道,“那自是来了,喏。” 今天是个和煦的春日,日光温暖。 白茸下意识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高台上高大的青年,白衣乌发,清冷安静。 他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大家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一些,看向他的目光憧憬敬畏。 沈长离虽然年轻,可是实力早与他们不是同一个层次,他是青岚宗的代表,青州的负雪剑仙,愿意亲自过来看这种大比,是参比弟子的荣幸。 他身侧坐着一个白衣姑娘,巧笑倩兮。她在说什么,他安静地闭目养神,似有似无听着。 楚挽璃小心翼翼问,“哥哥,我已经进入决赛啦。明日便要择人指导了,我可以选你吗?” 这么多年,沈长离从未指导过谁。楚挽璃想要这一层名分,如此她便可以经常名正言顺上葭月台找他了。 沈长离没说话。 不知感觉到了什么,男人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 白茸正巧仰起脸,少女瓷白的面颊,被阳光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影子,两人视线相触。 他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比起在漆灵山时甚至更为漠然。 他对楚挽璃说,“可以。” 高台上两人挨得很近,皆着白衣,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白茸咬着唇,很平静,也再也不看他。 李汀竹正在身侧,白茸便转过脸问他,“汀竹师兄,等明日,我可以选你指导吗?” 李汀竹显然很意外。不过,他性子平和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他垂睫看着她,“你确定么?这是很重要的选择。” 他轻声解释,“大比后,我马上即将下山,去往上京除妖,有一段时间不会在宗内,怕耽搁了师妹。” 上京。白茸有些恍然,于她而言,这个词,似乎都已经成为了陌生的词汇。 “没关系。”她仰脸看着他,朝他露出一个笑,“到时,我与师兄一起。” “我正是上京人士,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第三十五章 翌日便是白茸与楚挽璃的比试。 白茸少见失了眠。她坐在院落中,看着天上月亮,不知想起了什么。 许是因为和李汀竹谈话,聊到了上京,触发了太多回忆。她恍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她人生前十多年在上京城的平静生活,如今回想起来,倒像是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梦里不知身是客,她如今竟极为迷茫,不知到底何为真,何为幻。 她想起了自小陪她长大的桃叶和杏花,想起了她的闺中小姐妹,不知惜君如今有没有择定婚事,黛黛身体有没有好转。她想起了喂在家中的波斯猫儿,那卷尚未翻阅完的游记。想起了她从小吃到大的,百味坊樱桃蜜煎的味道。 或许,其实她如今已是处在一场悠长离奇的梦境里了。 再睁开眼,便会看到熟悉的碧纱窗,听桃叶在叫她起床。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为了一个虚幻的,已经不存在了的,她曾深爱着的男人。 白茸正呆呆坐着。手边的袖里绯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小茸,如今方便说话吗?” 白茸忙道,“方便的,师父。” 楚飞光有些虚幻的身影方从剑中出来,“那日,你捡到的那片银鳞还在吗?“ 白茸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片银鳞,摊放在手心,“在的,师父要看吗?” 那晚和楚飞光聊完后,她便把这银鳞收进了储物戒。 朔月夜,银鳞躺在她柔嫩的手心,不复往日冰凉,竟在灼灼发烫。 它不满白茸那么久不让它碰,原本有点冷淡有点傲慢。可是,刚贴上她手掌,便彻底不要了矜持,紧紧贴在她掌心,碰着她的肌肤,似怎么碰也不够。 白茸想将它拿下,它便又顺理成章贴上了她的另一只手。反正她身上哪里,都是属于他的。 朔月夜,正是最渴求伴侣的时候。他却一直用寒池水和理智强行压制本能,如今心鳞离开了本体,没了直接强力的约束,便开始肆无忌惮,听从本心了起来。 白茸,“……”她想起昨日楚飞光说的,拿了鳞片,便要嫁给那条公龙,陡然觉得有些害怕。怪不得那男人骗她拿着,他就是看不得她一点好。 楚飞光一直看着,表情有些复杂,他道,“昨日你入睡之后,我方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可有听说一个名字,天阙。” 白茸愣住了,随即缓缓摇头。对她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如此,便好。”楚飞光声音沉了片刻。 白茸从未听说,说明如今,天阙大概率仍未复活。当年神女将他毁心剥骨,躯体镇于不周山下,要复活也没有这么容易。 倘若他真的活了,修真界也断然不可能如此和平。 师父语气和往常完全不同,白茸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正坐,神情也认真了起来。楚飞光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 楚飞光缓缓道,“天阙,乃是千年前的妖王。” “千年前,人间和妖界曾有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楚飞光亲身参与过许多回人与妖的战役。唯有一次,亲自遭遇过天阙。 那一次的战场在东辰州的寿楚,寿楚有个叫无落崖的地方,其上生着一块灵石,在人间被称作绌浮玉,在妖界被称为时山石。 妖族不知为何极为重视此地。可是,寿楚是东辰州重要的港口枢纽,极为繁华,有数十万人口居住于此,也断不可能拱手相让给妖族。于是,以无落崖为界线,人类和妖族在此交战了无数回。 楚飞光曾作为青岚宗修士,与道友一起前往过寿楚支援,那一次来了不少高阶修士,最高甚至有几位渡劫期的大能,妖军节节败退,形势原本一片大好。 原本,他们正要拿回无落崖。 天空中,抓着黑金色旌旗的鸟妖尖利鸣啼了一声,音波扩散了整个战场,“天阙大人到了!!” 原本节节败退的妖族将士,在这一刻,士气陡然高涨,纷纷开始欢呼。 他们都相信他,并且狂热地爱戴着他们的王。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幕已然开始变色。 楚飞光并没有见到天阙真容,他极少以真容现面。可是,那一次,他至今记忆犹新,十里艳阳天转为暴雪,冰层如鬼魅般在脚下陡然蔓延,一切都似被冻结了,天空黑云压顶,地面千里冰封。 楚飞光是精纯的火灵根,勉强可以在那酷寒中自保。至于其他人……楚飞光曾经的至交好友,便是陨落在了无落崖那一场。 形势几乎是瞬间被完全逆转。 盛夏时节,气温骤降至隆冬,那一役结束后,原本温暖如春的寿楚,落了一整年的雪。 天阙便是这样的可怕。极端的傲慢又残忍。 据说,死于天阙之手的人,身上不见鲜血,不见伤痕,没有痛苦,容貌神情与活着时一模一样,只是没了呼吸。直到想为他敛尸的亲友,用手触碰上亡者面颊。刚触上,对方的身体便在眼前完全破碎了,彻底化成了点点冰尘,随风而逝,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时代,他的名字让人闻风丧胆。 如今,人间不少地方,还供奉着甘木神女的金身,便是感念千年前她的功德,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祠堂里,神女清丽的面容上罩着一层薄纱,神情悲悯忧伤,不知在看着何方,看向何人。 天阙是众妖的主心骨,非妖之身,却是当之无愧的妖王。 而据说天阙的本体,便是一条遮天蔽日的银夔龙。 这也是楚飞光这么多年的记忆中,见到的唯一一次。 白茸捡到的这片银鳞,色泽上好,并且是珍贵的心鳞,即使在龙类漫长的一生中,也只能产生两到三枚。 龙是忠贞不渝的族类,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心鳞。一般成熟公龙的两片心鳞,只会给于自己的伴侣和尚弱小的幼子,用来保护他们,公龙可以通过心鳞,给他们代 为承受致命伤害。 楚飞光本不知这银鳞与天阙是否会有什么渊源。 可是,见它方才在白茸面前如此表现,基本能排除与天阙有什么直接关联了。银龙不会只有一条,许是天阙族裔的鳞片,机缘巧合被白茸得了。 他改变了想法,低声说,“这鳞,你先别扔,暂时带在身上,见机行事。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造化。” 即使没有灵力依附,银夔龙的心鳞也依旧极珍贵,无坚不摧,刀枪不入,不受任何术法影响,还有各种隐藏的神奇效用,甚至可以做丹药,冶造武器……不一而足。 白茸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师父的话。 她想起千年前那场战争,心情久久未能平息,轻轻问楚飞光,“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有纷争呢,大家不能和平相处么。”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妖,甚至妖与妖。 楚飞光道,“妖与人是不同的。小茸,你应该亲自见过妖的可怕。” 白茸咬着唇,微微发颤。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抚手中鳞片,它懒洋洋,显然很受用,又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磨了几下。 她想起自己从上京来青州的路上,遇到过的那只蜘蛛精,她差点被拆吃入腹,加上她以前遇到的槐魑与六盲蛟,都有共同的特点,便是冷血残忍。 她被青岚宗的弟子从蜘蛛精手上救下,随后才随着他们一起来了青州,入了青岚宗门下。 楚飞光说,“本质上,人与妖便是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活法,本便不应该互相打扰。” 只是因为空间扭曲重叠,双方开始互相侵扰。 玄天结界将人界与妖界重叠的空间彻底分开,保住了一千年的和平。 只是如今,他预感到,和平的日子或许也持续不了太久了。 楚飞光说,“小茸,你既选择了拿起剑,便需要心怀慈悲,为苍生而出剑。” “有能力的人,便应主动多承担一些责任。”楚飞光说,“只有如此,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好。” “那时,天边整夜挂着两轮血月。”他指着窗外,“每天起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走过东辰、江南、塞外、北寰……用自己手中剑保护过很多人。” 楚飞光说,“小茸,我愿意选择你,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有一颗没有恶意,极为善良柔软纯粹的心。” “所以,我愿意将我会的倾囊相授,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无愧于天地的人。” 月色正好。 她轻轻捏了手中鳞片,郑重道,“师父,我记住了。” “白茸以后,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教导,不会辜负手中的剑。” * 翌日,宗门大比决赛,观战人数创造了新高。 这一日,是楚挽璃与白茸的比试。 楚挽璃名声在外,挽璃仙子,几乎所有修士多多少少都 知道。她的对手白茸,此前基本无人认识。 白茸静静地在擦拭袖里绯,做最后的心态调整,没有在意四周。 少女穿着一身绯衣,纤柔清丽,模样竟完全不输楚挽璃。 女儿有比试,楚复远今日也亲自到了场。 至于另一人…… 方行云朝他努嘴,低声道,“我就说,这妖孽会来,来看他亲亲妹妹的比试。” 薛怀镜瞥见那一袭白衣,面容露了一点点阴沉的笑,“你仔细让他听到了。” 其实他们几个师兄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楚挽璃从来都只对沈长离最亲近,从小无怨无悔贴他冷脸。 “听到了也无事。”方行云道,“他那般冷酷无情,压根没有心,会在意这种东西?”他觉得沈长离是能冷着脸,与女人睡觉时情绪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男人。 沈长离确实毫无动容。 他原本正在闭目养神,浓长的眼睫缓缓抬起,睁开了眼。吓了方行云一跳,悚然闭嘴。 沈长离压根没看他们。 看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蓝衣的老人,鹤发童颜,方行云几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老师。”沈长离淡淡道,与他行礼。 李慈真打量着他,“小玉,好久不见。”许有十年了。 “你当真是变化了许多。”他看着眼前高挑俊秀的青年,含笑道,“修为竟也如此之高了,我如今都已完全看不透你了。” 如今,已是青岚宗的顶点了,丝毫没有浪费当年惊才绝艳的天赋。 名义上,沈长离是写在楚复远名下的弟子。甚至连长离这个道号,也是楚复远取的,可是,楚复远从未曾教过他什么。 沈长离真正的发蒙老师是李慈真。也是李慈真,第一个发现了他惊人的修行与剑术天赋。 内门长老孙吾原本正在与楚复远说话,一转脸看到了李慈真,面露诧异,“哟,今天这是什么风,竟把您都吹来了。” 李慈真算是青岚宗的太上长老,十年前便卸下一切事务,开始闭关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了,谁都找不到他。 “出来凑凑这少见的热闹。”李慈真笑道,又问楚复远,“楚掌门,那便是你闺女?也长得如此之快,都出落成大家闺秀了。” 沈长离敛眸,视线淡淡落于楚挽璃身上。 谈到女儿,楚复远隐约露出自豪的笑,嘴上却说着,“什么大家闺秀,她贪玩得很,不守规矩,从来不用功,今日怕是要献丑了。” 李慈真笑道,“那我倒是更有兴趣要看看这一场了。” 他视线看向楚挽璃对面的少女,笑容越发饶有趣味。 “这小姑娘,我也曾见过。”是那日那个在藏书阁典籍,寻找鎏金合欢方子的小姑娘。 “很有礼貌,讨人喜欢。” “小玉,我记得你还未娶媳妇吧。”李慈真看向一侧长身玉立的青年,“我看这小姑娘 便很不错,与你很般配?[(,有没有兴趣多加了解?” 沈长离冷淡道,“老师说笑了。”他看都未曾看白茸一眼。 楚复远笑道,“长离目前专心修行,正待破厄,暂时没有娶道侣的打算。况且,长离与挽挽青梅竹马,我那顽劣女儿,独就听他一人的话。长离还是迟些娶妻,替我多管几日挽挽吧。” 大家都笑,孙吾玩笑道,“不如直接结亲吧,长离娶了挽挽,便能管一辈子。” 沈长离面容清冷,未置一词。 场上楚挽璃正巧看向这边,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甜甜一笑,沈长离顿了一瞬,竟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挪开视线。 “我替你卜了一卦。”李慈真陡然对弟子道,“你的姻缘,便在今年。她之劫难,却也在今年。” “偷天换日瞒天海,终究无法两齐全啊。”他叹道,看向弟子清冷的面容,“什么都不愿松手,定要强求,最后却反是会什么都没有,不如索性放手,只择其一。或许,还能短暂拥有一段美好时光。” 沈长离丝毫没有动容,“老师在说什么,弟子不解其意。” 他心思自小便深,如今与他说不解其意。 李慈真知道,他从小便如此,不信天,不信命,不信旁人,只信自己。他看似清冷淡漠,实际性情却偏执决绝激烈,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会回头。 楚挽璃穿着一身白衣,衣袖用袖带扎起,黑发高高束成了马尾,看起来轻灵飘逸。 楚复远满意地看着场中女儿。 楚挽璃天赋很好,只是修炼不刻苦,尤其不喜欢枯燥的炼气,因此修为境界一直提不上去,可废了楚复远一番苦心。 青岚宗的地牢中,关压了不少妖物魔物,都是青岚宗弟子捕获的。妖物全身是宝,妖丹效用极多。 楚复远给楚挽璃制作的筑基丹,便是以那六盲蛟的妖血做的,六盲蛟不愧是三妖将之一,灵力精纯,妖血做出的丹药效果极好。 楚挽璃使的剑是一把名叫流云的水蓝色细剑,剑身流转着水色。 长老宣布比试开始。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袖里绯依旧藏于袖内。 楚挽璃已然出剑,速度极快,白茸瞳孔放大,勉强躲过了这一剑。 楚挽璃的剑尖擦着白茸的脸颊划过。一击不成,她倒是也没露出多少挫败神情,面上还含着一点不急不缓的笑。 白茸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步伐。 许是因为这一路赢得太过轻松,她低估了楚挽璃。 白茸感觉到了压力,和与其他人比试时完全不同的压力。 楚挽璃并不是只有虚名。相反,她的实力非常强,完全说得上是这一届大比参赛弟子中当之无愧的前三甲。 楚挽璃是天生的一纯金灵根,极有攻击性,适合修剑的灵根。她的灵力能给一切金属武器增加锐度,剑的锋锐程度和常人完全不同。 她面容一直带笑,姿态清雅,比起与白茸的胜负,似更 想要给大家表现出她的游刃有余。 挽璃仙子这个称号,是弟子称她姿容美丽,也是因为楚挽璃与人比试时优美的姿态。 楚挽璃天赋很好,反应速度很快,似乎能轻轻松松判断出白茸的出剑路线。 楚挽璃从出生开始,便享受着青岚宗最顶尖的修炼资源。她学习的功法、用的剑谱,吃的丹药,都完全不是半路出家,毫无依仗的白茸可以比的。 白茸的表现,其实也惊到了楚挽璃。 她没想到,白茸竟然进步如此之快。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鸟,成长到了可以与她一较高低的地步。 楚挽璃笑意消失了不少。这不可能只靠努力能得来,必然也有机缘。 白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这时,她注意到,楚挽璃的剑路,似乎有几分熟悉。 楚挽璃已经擦身而过,低声道,“你是在何处,偷学到我家剑法的?” 她眸光里满是满满的厌恶。不但与她抢男人,甚至偷学她家传剑法。 白茸愣住了。借着这个空挡,楚挽璃已经出剑了,两道分影剑从白茸左右夹击而来,楚挽璃完全没有留情,剑的一处落点在她持剑的手腕上,另一处落点在她发力的小腿上,位置极为刁钻。 白茸喘着气,她将灵力化为了木盾,提前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拦住了楚挽璃的大半剑气。没有完全拦住,她身上传来了点点刺痛,皮肤隔着衣裳被割破了,应是出血了。 楚飞光提过,他的剑法是自创的,为何楚挽璃也会?不过刚才对招下来,白茸发现,两人剑法并非完全一样,只是思路相似。 不过她如今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情了。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 她的剑法,比楚挽璃的更加全面而翔实,并且……她能看出来,楚挽璃剑法的很多细节都处理不到位,显然练度不足,纯靠天赋。 白茸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机会。 场上局面逐渐逆转,楚复远神情极为难看,李慈真含着笑,看了一旁沈长离一眼。他神情冷淡,看不出任何偏向。 楚挽璃的体力与耐力也不如她。她冷静地用身法与她周旋。 楚挽璃咬着牙,“你身法,是谁教你的?” 白茸冷静道,“没人教。看多了,便会了。” 沈长离早就不公开露面与人比剑了。她能去哪里看多了哥哥的身法? 楚挽璃原本就体力濒临透支,眼下心情大坏,出剑更是越发没有章法。 白茸极为冷静,依旧比自己的。对招下来后,她抓了一个漏洞,剑尖朝着楚挽璃的咽喉而去,这几日,她与人比试都是如此,割破咽喉,点到为止。 不料,楚挽璃竟然径直侧了脸,朝袖里绯撞了上去。 周围风声似乎都停止了,一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寂静了。 裁判长老慌忙道,“终止,比试终止,白茸胜。” 楚挽璃半边脸上都是血,瞧着极为 骇人。 白茸还在剧烈喘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方才那一剑,会划到楚挽璃的脸上去。 周围已经环绕上了很多人,都是围着楚挽璃的,嘘寒问暖。 白茸收回了袖里绯,抿着唇,孤零零一人站着。 周围青岚宗弟子看白茸的神色都怪怪的。她若与众人解释,说是楚挽璃是自已故意脸接她的剑,谁会相信? 楚挽璃最爱美,对容貌极为重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楚挽璃显然不在意周围的人,只抬了脸,委屈地看向远处一人,“哥哥。” 沈长离神情依旧平淡,见她这般模样,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扶着楚挽璃的是夏金玉,她唇舌利落,看向对面白茸,“白道友,都是女子,你下手竟如此狠毒。是否已经超过了比试的界限?” “是啊,是啊,这血还在流,还能不能止血了啊。” “看着好严重,流血不止不结痂,对面剑上是不是带了毒?” “这是否已经违规了?不知长老有没有说法啊,白道友真能拿这第一?” “哥哥。”楚挽璃自己倒是没说什么,委屈地仰起脸,挤出了一点泪光,泪目莹莹地看着眼前男人。 沈长离琥珀色的眼看了她一眼,已经俯身,他衣袖上清冷淡润的伽南香味扑面而来。 青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肤白如冷玉,唇是微微的薄红,平静地看着她面容上的创口。 这么多年里,楚挽璃还是第一次能与他那么接近,止不住脸红心跳。 他修长的手指上,蕴起了一点冰寒的灵力,在那道灵力笼罩之下,楚挽璃面颊上的伤口几乎是瞬间止了血,随即便已结痂。 楚挽璃极想顺势投入他怀中,可是,她没顾得上多感受什么,沈长离已起身。 男人身体很平静,呼吸也未有一点变化。只是神情缓缓沉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 方才说话的人已经都默默住嘴。有弟子拿了热毛巾,手忙脚乱给楚挽璃擦干净了面容,露出一道细长的创口,瞧着并没有多严重。 “以后会不会留疤。”楚挽璃又噘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脸,“留疤了,就不漂亮了,便没人喜欢,嫁不出去了。” 周围人见她无事,也都放下心来,夏金玉忙道,“怎么会,哪里不漂亮了,这种程度的伤疤,用了金创药,定然不会留疤。” 楚挽璃却仰脸,独独看向沈长离一人,“哥哥,那我到时候怎么办呀。” 沈长离看了一眼,淡淡道,“没有影响。” 楚挽璃这下高兴了,眼睛亮亮的,翻译道,“哥哥方才是说,没有影响,意思是,我还是很漂亮是吗?”她很想补充一句,假设好不了,他是否可以娶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青年没说话,却也没有反驳。 白茸站得很直,一言未发,清澈的桃花眼看着他们二人,神情极为平静,似是要将这些场景都深深映入脑海。 她身上,被楚挽璃剑气伤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是,都是隔着衣物流出的血,无人在意她,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绯衣上点点变深的地方。 她背脊挺得很直,神情平静,像一柄沉静的剑,立于原处。 以前,很多年里,她早早习惯了,有人把她当宝贝,放在心尖尖上护着,她身上破了一点点皮,那人都会心疼,会将她抱在怀中哄很久。她爱哭,从来却都是刻意哭给那人看的。 沈长离方才看了一眼白茸。 楚挽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中陡然一沉,却很快又怀起了一点期待。 沈长离爱剑,不喜在剑比中心术不正的人……她知道这点,有点期待地捂着脸,看向沈长离。 希望他可以替她出头,或是至少表现出厌恶白茸。 白茸咬着唇,一眼都没看他们。 沈长离神情依旧平静冷淡,什么都看不出。随即,竟已径直转身离开。 楚挽璃有些失望。 白茸也已经收了剑,疾步离开了比赛台,不管这背后一地混乱。 …… 大比终于还是在混乱中落幕了。 白茸还是魁首,楚挽璃面容受伤的事情不知被谁压了下去,并未扩散开,也没人再提起闲话。 后一场,决出的第三名是紫玉仙府的一名男弟子,冯云鹤。 冯云鹤如今紧张又期待地站在白茸身边。 嘉如堂的门打开了,一位小童朝他们笑,“可以进来了。” 小童将他们两人引入了清珞峰上的嘉如堂。 堂内,已经早早有数人在等候。 楚挽璃也早早到了,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梳洗过了,面颊上缠着纱布,神情倒是平静。 “白茸,欢迎加入内门,七天后,你作为此次大比的第一名,可以进入藏宝阁,随意挑选一件喜欢的灵宝。” 灵岩长老道,“并且,你们可以在这几位师兄师姐中挑选一位作为指导。” 方行云几人都在。沈长离竟也在。 白茸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时,自动错开了视线。 沈长离很多年没接受参加过挑战了,只是因为年龄关系,天榜每年依旧会自动将他算入。因此,同辈其他人都只能夺这第二名的位置了。 “挽璃,你先挑。”灵岩道。 毫无意外,楚挽璃毫不犹豫道,“我选哥哥。” 沈长离没出声,倒是也没说不好。 冯云鹤是音修,擅长法诀,原本他是打算随薛怀镜学习的。 可是,他看到今日沈长离竟在。眼神都挪不开。 沈长离是修真界年轻一辈传说般的人物,不但修为剑术绝顶,并且姿容俊美清绝,有负雪剑仙之称。紫玉仙府上上下下都唯爱美人,如今一见,确实名不虚传。他甚至还是气质大于长相的男人。 冯云鹤自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他忙问灵岩,“请问灵长老,我也可以选择沈师兄指 导吗?”都知道沈长离性格冷淡,从不指导人,他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 选是能选,可是这……灵岩看向一侧沈长离,长离……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沈长离没抬眼,男人纤长的手指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淡淡道,“可以。” 冯云鹤简直难以置信,转眼便是欣喜若狂,朝他长长作揖,“那以后便要多叨扰沈师兄了。” 楚挽璃面上的笑容缓了缓,高兴都被压下去了几分。哥哥虽然收了她为徒,但是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个厚脸皮的拖油瓶。 她目光复杂,看向了一侧一直未出声的白茸。倘若她不要脸,坚持也要选沈长离,那可怎么办…… 白茸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直到她抬眼,看向沈长离方向时。 灵岩忙道,“长离,不如将白姑娘也收了?”今日,难得见他有这般兴致,能有机会被沈长离指导,与被其他人指导不是一个级别的机缘。他见这白姑娘,着实也是个可塑之材。 两人视线交汇。 男人一身白衣,宛如高坐神龛的神像,他漂亮,琉璃一般浅色的瞳孔方才看住她,似含了一点淡薄的笑,“我从不与人共用什么。不收如此弟子。” 谁都可以上他的葭月台,他都无所谓,唯独白茸,不可以。 楚挽璃眼睛一下亮了。在场其他人却陡然都安静了,他们听不懂沈长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白茸以前哪里开罪过他? 白茸知道他为何如此。 不过为了给楚挽璃出气罢了,沈桓玉性子很护短,以前谁敢伤她,他绝不会放过那人。 白茸神情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朝显然坐立不安的灵岩浅笑,“灵长老费心了。” “汀竹师兄。”她已然走到李汀竹身边,仰脸对他笑,“那日说好的,我随你。” 她压根便未打算选沈长离,在场所有人都极为意外。 除去沈长离,他神情丝毫未动,不意外,也不在意,甚至没再抬眼多看她一眼。 李汀竹迟疑了一瞬,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剑术与师兄相比,实在是宛如萤火之比皓月,恐耽搁了师妹……师妹,是不是与沈师兄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再与他好好说说?” 李汀竹很尊敬沈长离,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是李汀竹入门晚,他进入内门时,沈长离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是听着沈长离的传说,学习着他的剑法为人成长起来的,听他成为天榜第一,听他在剑比夺魁,斩妖除魔,登顶九州年轻一辈第一人。早几年,青岚宗弟子下山,多多少少都受到过沈长离名声的庇佑。 白茸摇头,语气轻却坚决,“不会耽搁。已经说好了的事情。” 一旁灵岩眉目舒展,立马道,“可以,那么,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对白茸与冯云鹤道,“你们两人,收拾好了,便随时可以搬入清珞峰,待你们选定了住处,便传音于我。到时,内门弟子的服装配饰令牌都会有人送上住处。” 于是这事情便这样落妥。 沈长离起身,楚挽璃与冯云鹤随着他。 他与白茸擦身而过时,甚至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的冷淡傲慢矜持,几乎是与生俱来,刻在了骨子里的。 他离开后,室内气氛似乎才陡然一松。 方行云夸张地捂着胸口,“今年这大比,还真是处处是震惊,面面是惊喜啊。” 那妖孽竟然会愿意带人,更夸张地是,竟然还有人能不选他的。 小茸妹妹,你是这个。¤_[(”他朝着白茸竖起大拇指。 顾萱道,“选阿竹也不错,就沈长离那冰块一样的性格,真指望他带人吗?他那葭月台,冻都能冻死人,怎么住啊。到时候,还不得住清珞峰,和没人指导一样。” “是,而且正巧了,阿竹也是凡间出身。”方行云道,“我记得,是东辰的潮梧城?”上次,他听了一耳朵,这小茸妹妹说自己是上京人士。 他们三个都是修真世家子弟。 白茸很意外,眨了眨眼,看向李汀竹,小声问,“真的么,那师兄为何会选择青岚宗而不是紫玉仙府呀。” 潮梧在东辰,按理说,离得最近的宗门应该是紫玉仙府,为什么李汀竹会来青岚宗呢? 李汀竹垂着眼,平静道,“家父……曾犯过一些事情,我在凡间流离过一阵子。后面,方才辗转来了青岚宗。” 白茸反应过来,不安道,“对不起。” 李汀竹摇了摇头,“无妨,都已是前尘往事。” 他态度温和,刚又得知李汀竹也是凡间出身,白茸一下与他多了几分亲近感,“听说潮梧临海,我还没有去过海边呢。” “正好马上便要下山,有机会可以去看看。”李汀竹说。 白茸随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嘉如堂。 李汀竹带着她,御剑朝着清珞峰西北角飞去,落在一处小竹苑门边。 眼前是一个阔大的四进院落,面积极大,院内房屋纵向排列,种满了清秀挺拔的湘妃竹,点缀着流水,环境清幽漂亮。 李汀竹说,“这是我目前居住的云筑院,师妹搬来清珞峰后,可以选择居住在此处。” “我目前一共指导了三名弟子,除去你以外,都是……”李汀竹顿了一下,接着说,“都是男子,只是如今都不在。” 云筑院前三进屋子都住了人,但是最后一排的后罩房还未有人入住。 李汀竹说,“师妹若是觉得不便,我也可以替师妹去向灵长老申请一处新住处。” 白茸看了一下,每一进的屋子都是分开的,有独立的院子,洗漱沐浴也都方便。 她想,既然加入了李汀竹的队伍,自己独一人特殊也不太好,住在一起,平日一起行动也会方便些。何况青岚宗大家都是修士,也并没有多少人间的繁文缛节。 她便道,“没关系的。” 李汀竹说,“那师妹,以后便请多多指教了。” 浅浅月色下,他垂 眸看向她,道,“师妹方才比试是不是受了伤?是否需要去医馆处理一番?” 白茸愣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声说,没关系的,只是一些小皮肉伤,很快便好了。确实并不严重,她如今也早习惯疼痛了。 ?雾下菘的作品《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李汀竹却道,“那也会疼。师妹等我一下。” 白茸愣愣站在原地,他不多时便回来了。 李汀竹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两个白瓷瓶,“这里面是止疼膏和金创药,拿去用吧。” 她呆呆的,只看着他月下清雅的面容,死死咬着唇,“谢谢……师兄。” 只是两瓶药而已。 李汀竹瞧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他眉目清朗秀逸,眉梢藏着一棵小小的痣,笑起来时,面容上带着的淡淡冷意便化开了,专注看着她,眸底似只有两个小小的她。 一直平静的她,鼻尖忽然发酸,死死瞧住他。 下一秒,她竟在他面前蹲下,骤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安静,没出声,只是瘦弱的双肩不断地发抖。 李汀竹僵硬地给她递过干净手帕,低声哄道,“伤口这样疼吗?对不起,还是我方才说错话了……” 听他这般语气,白茸哭得更心酸了,极为让人怜惜,李汀竹实在于心不忍,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以示安抚。 两人挨得很近,光看地上交错的影子,她几乎偎在了他怀中。 白茸骤然含着泪,却又骤然朝他笑了起来,少女像是一株还含着露水的娇艳的花,倒弄得李汀竹手足无措,碰都不敢再碰她。 地上落着的斑斑竹影微微晃动,竹叶悄无声息陡然凝结起簌簌冰雪,缓缓消融,复又凝结。暖风渐融,只剩地上影子摇曳。! 第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是李汀竹送白茸回丹阳峰的。 白茸这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想到自己之前在他面前哭成那个样子,她就臊得慌。 好在李汀竹性情清淡平和,并未仔细追问她为什么哭,他将她送到住处门口。 “方才谢谢师兄,我……”白茸眼睛还红得像小兔子一样,极为不好意思。 李汀竹说,“一点小事,不客气。”她那双含着泪水的桃花眼,眼尾泛起一点点红,这般仰起脸,专注又依赖地看着人时,实在惹人怜爱。 他的想给她拭泪,犹豫着,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那便改日再见。” 白茸嗯了一声,乌黑的眸子看着他,“竹师兄,再见。” 他无声地笑了,看了会儿,方才御剑离开了,背影颀长,很有少年气,他的白衣乌发被夜风微微掀起,清逸过人。 和记忆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白茸一直呆呆看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中,方才进门。 她盘腿坐下,又发了半天呆,不知在想什么。方才坐下,刚拧开金创药瓶。 袖里绯声音便忽然冒了出来,“这个新男人还挺好的,模样气质是你喜欢的款,给药还送你回家。” 不过袖里绯觉得,和那男人模样并不像,只是身形气质有点相似。那个男人要冷酷强大很多。 袖里绯点评道,“你喜欢更强势的。方才,他应该把你抱怀里哄的。我看他也似乎也有点想,为啥没动手?胆子也太小了。” 白茸抽了下鼻子,忍无可忍,“你又偷看,小心我扔了你。” 她低着眼,抿着唇,“也没有喜欢一直很强势的。”沈桓玉以前并不总是一味强势,也经常会哄她。 白茸没力气管袖里绯了,低头默默给自己涂药。 楚挽璃的剑气很锐利,在她身上留了很多细碎的创口,遍布在全身,白茸慢慢化开药,一点点涂上伤口。她如今也不怎么在乎留不留疤了,都是随手涂一下,止血便好。 袖里绯原本一直一声不吭,忽然说,“那女人怎么不再把她那丑脸凑上来一点呢,看我给她割下半拉厚脸皮来。” 白茸停下了涂药的手。她知道,之前比试后,袖里绯肯定很不爽,它一贯骄傲,又是以前楚飞光的配剑,千年的剑灵了。被人质疑偷涂了毒,是对剑的侮辱。 “你放心,我以后会很厉害的。”白茸轻声说,“让别人都不敢质疑你。“ 袖里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最好别骗我。” 白茸说,“不骗你。” “那能不能让我比那个男人的剑还厉害呢?” 白茸,“……” 白茸挪开了目光,“能。” 袖里绯,“我知道你又敷衍我是不是。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呢白茸。” 白茸无声地笑了,她揉了揉眼,此刻方觉疲惫像是潮水一般涌现,四肢都没了半点力气,她简 单洗漱了一下,又躺在回床上。过了很久,方才蜷缩着闭眼睡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茸便起来洗漱完了。 因为今天需要赶早搬家。 来青岚宗之后,她已经是第二次搬家了。第一次从外门底层弟子的住处搬到如今,这一次又要从丹阳峰搬去清珞峰。 倒是不麻烦,她也没有多少物品,收拾来收拾去,拢共也就几套衣物,两把剑,她的妆奁如今也空荡了一半,轻捞捞的,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没打扰任何人,预备一个人离开,却不料,在门外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温濯正坐于轮椅上,面容苍白,面上含笑,看着她。 已经入春了,温濯咳嗽比冬天的时候好了不少,只是脸上还是毫无血色。他朝她微笑道,“可惜了,之前错过了你的比试。” 白茸忙朝他跑了过去,用灵力给他安抚,“师兄,你怎么来了呀。晨露寒气重,你快回去吧,好好修养身体。” 她认真看着他,“待我从上京这趟回来,之后便会找宗内申请去金阳宗。” 等下她便联系霍彦与齐远,早早安排。 鎏金合欢叶的事情,他自己都已经压根没报希望,白茸却一直还记得。 温濯无声地笑了。她的性情便是这般执拗单纯,认准了什么,便一定是什么。 不过这般性子的人,也同样重情,爱恨分明,爱难舍,恨也难消。 从温濯认识白茸开始,只觉得她像是一株小草种子,柔弱但是百折不挠,始终在努力向阳生长。 如今却也觉得,也像是蒲公英的种子,即使被风肆意抛往不同的地方,也始终可以生根发芽。 温濯温声说,“以后有空了,多回丹阳峰看看。” 白茸朝他一笑,重重点头:“肯定会的!” 她踏上了袖里绯,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朝着清珞峰方向飞了过去。晨曦初露,远处浮光渐渐,山连绵的影子便在黑夜里慢慢浮现。 又是新的一天了。 清晨光线朦胧亮起的时候。 青州、泸川,郊区别院。 霍彦怀中抱着姑娘,正在院门口与姑娘说着话说着话,他骤然低头,在姑娘面颊上肆意亲了一口,姑娘含羞地笑了,直到她眸光忽然看到了院子里,陡然一震。 桌边还坐着个男人,一袭不染的白衣,高挑颀长,形貌宛如谪仙,神情清冷自若。 他压根没在意这一幕。那姑娘却红了脸,慌忙挣开了霍彦,急急跑了。 霍彦方才回了石桌边,叹了口气。这新相好估计又要没了,他也习惯了。 这煞星不知为何忽然有了这般兴致,半夜来找他喝酒,百年难得一遇,不过他有兴致了,一般倒霉的都是别人。 男人修长的手指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酒水醇厚清冽,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竹叶青,沈长离凝着杯子,轻笑了声。他从不喝这样低度数寡淡无味的 酒,他从来只喝品质最高,最烈的烧酒。 他不急不缓,依旧坐在此处品酒,比起昨晚第一杯时,动作甚至都未变。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三十六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霍彦腰间的玉令却亮了一下,霍彦瞥了眼对面男人,拿起了玉令,里面传来少女轻软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问,“霍大哥,我如今已经筑基成功啦,参加了我们宗门大比,拿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今年便能去金阳宗了,到时候,可以去找你玩儿么。” 霍彦如今不在青岚宗,白茸以为他也已经回西平了。 她音色很甜,白茸性子慢,脾气好,说话咬字腔调都很特别,像豆沙馅儿一样,绵软软的,又甜又黏。 霍彦便道,“好,随时欢迎你来。” 那边女孩儿便笑了,笑声很悦耳,又与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一句都没提及那日大比,也没提其他人,聊了又聊,方才结束了通讯。 沈长离神情丝毫未变,毫不在乎,握杯的大手修长平稳,杯中酒液毫无晃动。 霍彦挑眉,便也一言未发。 霍彦看了眼天边,不知什么时候,竟都已是天光大亮时分了,他道,“六盲蛟和赤音鸾都逃了,我也真得回去了,帮老头子看着封印。如今这世道,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他拍了拍一旁一堆空坛子,“本来是预备等今年你新婚时给你带去的。你还欠我一顿喜酒呢。” 他眼都未抬,“四月,想喝便来。” 霍彦道,“她不是已经与你退婚了?你还想与谁成婚?” 他坐得清端,狭长的眼低垂着,陡然淡笑了声,“她有何特殊?” “谁都一样。” “沈桓玉,真稀奇,这是你会说的话?”霍彦挑眉。他对男女之事看得不重,性子又爽朗大方,粗中有细,挺讨女人喜欢的,西平民风开放,有时候霍彦也并不介意来一场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 沈桓玉却与他完全不同,说是清冷,其实是傲慢,有洁癖又厌人,能被他看入眼的人,少得不能再少,风月从不沾身。 霍彦已经喝得有点醉了,借着酒意,他索性倒在桌边睡了起来,实在熬不住,不管对面这煞星了。 晨曦映入院子,沈长离已平静地起身。 空气中似都弥漫着一点浅淡的竹香味。 沈长离很久没这样走在俗世街头过了,他不急不缓穿行在街道上,吸引了无数人视线,自己却丝毫不在意。 直到他走到街道尽头,身形转眼消失一一旁摊贩揉了揉眼,以为刚是自己眼花,或是真看到了神仙? 衣带当风,猎猎作响。 他袖内,左手手腕上,依旧正不断隐隐冒出银鳞。 被迫远离爱人,不能完全占有伴侣,伴侣被别的男人染指了——都让它们极为焦躁甚至有些狂躁。 沈长离轻笑了声。 他垂眼,右手中竟陡然浮现一柄黑色短剑的虚影。 那几块漂亮的银鳞,竟被他硬生生从自己手腕上,一片 一片地剜了下来,鲜血随即汩汩冒出。 沈长离神情极为平静,做完这些事情,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伤口愈合速度很快。男人原本修长漂亮的手腕上,已留下了数道伤痕。他满不在乎,看都未多看一眼。 葭月台上,楚挽璃还迷迷糊糊伏在石桌上。 昨晚,她和冯云鹤一起来了葭月台。冯云鹤没待多久,便退缩了,“师兄人还没回来吗……这里实在是有点冷。” 他们随着来葭月台不久,沈长离人便不见了。 实在是太冷了,他的灵力消耗不起,虽然想努力随着沈长离多学点,但是,他怀疑,按照如今这样,还没多学着什么,他已经先冻死在这儿了。 楚挽璃含着笑,“你先回清珞峰吧,这里你待不了。等哥哥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一声。” 她瞧着很熟悉这里,看起来和沈长离关系也不一般。 于是冯云鹤纵然恋恋不舍,还是只能最后再看了一眼葭月台上夜景。能见到此美景,此等美人,也算是值得了。 …… 楚挽璃披着火鼠皮,一心一意等着他。 可是一整晚,人却都不在。 直到绯色的晨曦在天边亮起。男人的乌发白衣上,似都沾染了一点竹与酒清冽的味道,又好似沾了一点点妖异的血的味道。 楚挽璃不敢问他去了哪里,知道问了也无用。她随在他身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也进了内室。 他浅色的眸子逡巡了四周一圈,“冯云鹤人呢?” 楚挽璃忙站起来,“因为这里太冷啦,他熬不住,便先走了。” 他冷淡地想。甚至连那女人都不如,她筑基都没有时,拿个破珠子,便敢一人爬上小苍山来找他。 楚挽璃随在他身后,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进葭月台沈长离的住处。 沈长离性格冷淡,不喜欢有人近身。葭月台上独有他一人,平日处理日常事务的都是木傀儡。 楚挽璃披着火鼠皮,在厅堂转了一圈,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陈设。 陈设极为简单,一把剑架,一些书籍……唯一特别的,便是墙上挂着的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刹傩面。 楚挽璃摘下了傩面,拿在手里端详。 沈长离在她心中,一直是最担得起剑仙这个词的人,即便戴面具,应也是各种仙面。这个瞧着像个吃人的罗刹恶鬼,竟然还挂在屋里这般显眼的位置。 沈长离没回答。他已经坐下,闭目入定,开了每日的晨修。 楚挽璃踮起脚,将面具从墙上摘了下来,她偷偷走近,壮着胆子,竟伸手将傩面扣在了男人清冷俊秀的面容上。 沈长离没动,由着她。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视线描摩过男人清朗无尘的身姿,以及面上那张恶鬼般狰狞的面具,一时竟有些懂了,给他这张面具的人的趣味在哪里了——颇有些亲手亵渎神明的感觉。 他纤长的手指平静地摘下了面 具。那双琥珀色的眼睁开了,楚挽璃猝不及防,没抽回视线,面上顽皮得逞的神情还来不及消退。 他心思深沉强势,很难猜测。 眼神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楚挽璃红了脸,一动不敢动。 被他如此注视,楚挽璃心越跳越快,低低叫了声,“哥哥?” 嗯?”男人平素清寒的声音似含了点不同的意味,衣衫上沾染的一点酒气似乎更深。 平日里沈长离没回应过。 他是喝醉了么?楚挽璃心跳如鼓,想离他更近一点。 她拿着面具,把玩道,“哥哥,你怎会有这种东西呀。” “看着好别致,很有趣。”她没动手,想起他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忍心撒手这个木面了。 “喜欢?便拿去。”他道。 楚挽璃几乎欣喜若狂,抬眸看向沈长离,大半个身子都凑了过去。 他丝毫没阻止。可是,离那么近,那双琥珀色的眼依旧极为平静。他的呼吸和神情都未有变化,还是冰一样的沉淡。 楚挽璃咬着唇,顿时又有些失望。 是因为沈长离性子太冷?还是因为她如今穿太厚,没显出自己的魅力来? 阳光已经淡了下来,重重帐帘幕卷起,室外卷入了一点点春风,将一缕清淡的香扩散到了整个屋子。 男人睁开了眼,沈长离五感极为敏锐,他转瞬已经看向了室内的某一处。光那一点点味道,他体内的龙骨已经开始灼灼发热。 楚挽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哥哥,那是什么?”她也看到了一一角淡淡的白,在内室,被风掀卷起。 灼霜传音告诉沈长离,“主人,那是白姑娘忘在这里的贴身帕子。” 白茸几乎不怎么用香,但是她身上天生便自带着一点淡淡的体香,似木非木,似花非花,在脖颈和耳后最为浓郁。 灼霜知道主人是极喜欢的。以前他偶尔将白姑娘抱在怀中时,闻到这样的香,他便会不动声色地将她在自己怀中压的更紧,用力都有些难以克制。 不止是香,她的所有地方,他都喜欢到甚至沉迷。 沈长离唇角浮现一点冰冷的笑,对楚挽璃道,“垃圾而已。等下便扔了。” 楚挽璃半懂不懂,“我让傀儡帮哥哥彻底打扫一遍屋子吧。” 身体比之前兴奋了不少。他支着下颌,陡然瞥到手腕伤痕,狭长的眼看向楚挽璃,男人清冷的声线里夹了一点勾人的懒散,“改日吧,你先回去。” 他比之前多了些人气,不再那样坚冰一样的冷,与她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楚挽璃红着脸,有些难以置信,“意思是,以后,我想来就可以来?” 见他没否认。楚挽璃一下又高兴了,“那我不打扰哥哥修炼啦。” 她抱着面具,朝他甜甜一笑,随即开开心心下了山。 傀儡拿着帕子,随意扔入了后山。 那块雪白的帕子,很快沾 了尘土与泥,变得污浊不堪?,帕子右下角本精心绣着一块清冷漂亮的玉,上面缠绕点缀了几朵小小的绒花,转眼都看不清了。 * 清珞峰灵力极为充足,在此处,呼吸似乎都要舒畅一点,白茸哼着歌儿,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不多的物品都摆放进了新居。 有人在这时扣响了她的房门,白茸开门一看,竟是李汀竹,他朝她一笑,“收拾好了么,方才在读书。抱歉,忘记来迎接你了。” 白茸惊喜地问,“你喜欢读书呀。” “嗯。”他低声说,“平日唯有读书和练剑两个嗜好。” “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他微微有些赧然。 白茸用力摇头,看他的眼睛更亮了,愉快地笑道,“没有,我也喜欢。” 他也喜欢读书。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昨晚的事情。 院子里还是没有人,李汀竹带她看了一下附近环境,“这一间院子,住的是……你的小师兄……嗯,他实际年龄应该比你小些,今年才十六,他去北寰采药了,过几日应该便回了。” “他平日有些闹腾,你万一觉得吵,可以叫我给你下个静音禁制。” 因为只是指导,所以其实也算不上师父和弟子,李汀竹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让白茸如何称呼他们为好,干脆统一说是师兄了。 “这一间,住的是你的大师兄。他平日在宗内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下,他对于凡间很熟悉。过几日,等他回来了,我们去京畿,还需要他多带着。” 白茸默默点头,一一记下。 说完后,李汀竹犹豫了片刻,“不过,他……你,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白茸抬眸,清澈的桃花眼看着他,显然困惑不解。 李汀竹脸微微发红,不知道该怎么与白茸解释,只能低声道,“他修的功法特别些……而且,比较喜欢,与人开一些玩笑。” 见白茸还是不懂,他只能叹道,“无事。到时候,等他回来了,我再与他交代。” 不多时,灵岩派来的弟子已经将白茸的物品送上门来了。 内门弟子的衣物有五套,材质明显与外门弟子衣物不一样,上身轻薄柔软,道门中人讲究一个轻灵飘逸,都贴合她的尺寸。 白茸换了一身白衣。她梳着双垂髻,清丽脱俗,面颊却又还残余着一点点婴儿肥,便又给她增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李汀竹方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看着她,忙挪开了视线。 他正坐道,“上京的事情,我还未与你说。” 之前比试时见到了白茸的实力,如今,李汀竹也并未小看白茸。将她也算成了可以依赖的一个战力。 “我们接受了一份委托。”他道,“需要去上京调查。” 雇主身份极为尊贵,涉及到一点朝中秘案,他如今不方便与白茸多透露。其中涉及的地方,他预备首先去调查的关键点便是上京城中的碧华楼。 碧华楼在上京极为有名,欢客众多,手里握有不少权贵辛秘,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因此,纵然碧华楼妖气冲天,不断有人异常殒命,也一直相安无事到了今天。 天子脚下,竟能有如此荒诞之事。为此,雇主才辗转找到了玄门中人。 “……此外,从紫玉仙府里逃出来的赤音鸾,似乎也去往了上京,有人在沿途拾捡到过羽毛。”李汀竹道。 赤音鸾是在净水边消失的,她极为狡猾,知道在空中展翅过于引人注目,或许也是为了方便和六盲蛟联系,竟化形走了水路。 净水注入了南淮江,在凭州下船,便可通过京淮运河,直接北上到京畿。 她应是走的这一条路线。只是,大家目前还都不知道,赤音为何要去上京,原本都以为她会先去西平寻找厚土蜈。 赤音鸾?Θ_[(”白茸重复了一遍。 李汀竹说,“是,赤音鸾是千年前天阙麾下的三妖将之一,而且对天阙极为忠诚。” 不周山的守山人已经再度确认过了,天阙的龙身毫无动静,依旧被神女印封于不周山下,不可能复活。 如今天阙已身陨,她失控做出什么来都很有可能,在玄门内部,赤音鸾评级的危险程度是目前所有复苏的妖兽里中最高的。 妖王……白茸想到了,那日楚飞光与她说的,天阙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 “赤音鸾生性残暴,攻击性极强,混入京畿极为危险。紫玉仙府派出的弟子如今还尚未掌握她的行踪。”李汀竹道,“因此,我们需要一并处理此事,尽可能多收集线索。” 他朝白茸展颜一笑,“抱歉,一不留神又说多了。” “要喝早茶吗?”他温声道,“我记得,你过几天还要去藏宝阁吧,祝你挑到合心意的灵宝。” 白茸垂着睫,嗯了声。便一直看着他,看他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给她弄茶。 她与李汀竹回了院子。 茶水已经烹好了,室内飘着一点点龙井的茶香。 李汀竹正坐回位置,他温和清秀,没让白茸动手,点茶的动作不疾不徐,显然以前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即使来了道门这么多年,李汀竹的一举一动,依旧也还透露出一点教养良好的贵族子弟清贵的风仪。 他也会点茶。白茸想起了从前,那时,他也是这般,什么都替她做了。她看着李汀竹,唇角不自觉浮现了一点微笑。 李汀竹说,“正好,等你选完,他们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便出发去上京。” 白茸便乖乖应了一声好。 茶水还在烹着。李汀竹便推开院门,与白茸示意对面。 “隔壁便是顾师姐的杜若阁,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可以去那儿问问师姐师妹。” 正巧,顾萱正带着几个不认识的男女弟子从杜若阁院子出来了。 顾萱与她笑了一下,“早呀,动作真麻利,这么快就搬好了?” 白茸忙也和他们打招呼。 旁边那个女弟子笑道,“这算什么早呀,据说,楚挽璃昨晚连夜便搬上葭月台了呢。” “那么多年里,那里还从没女人住上去过吧。” 大家嘻嘻哈哈开玩笑,“真是好福气,能上去独占沈师兄了。” 以前沈长离在大家眼中,便是典型的高岭之花。 “不过葭月台那么冷,怎么能待得下的?” “这有何难,师兄不可能没办法吧,大不了抱怀里暖着亲着呗。楚师妹还真是有福了。” 声音远去了。 白茸一言未发,神情平静,只是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茶煮好了。李汀竹招呼她回来喝茶。 白茸正坐在榻上,想起,她似很久没这样喝茶过了。与人一起,煮茶烹雪读书逗猫,是她以前曾幻想过的生活。 白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为何,竟觉满嘴发苦。她呆呆的,又连喝了好几口,方才终于品出一点龙井的清香。 袖子里,鳞片贴在她手腕上。这鳞片很神奇,很坚硬,但是贴在她手腕上的时候,又能变得很柔软,又开始微微发烫。 白茸见怪不怪,她放了茶杯,一只柔软的小手偷偷探入了袖内,轻轻抚了抚。 她手上沾了别的雄性的味道。那鳞片极为不满,在她手心磨了好几下,弄得她怪疼的,白茸只能又去安抚,好半天,它方才烫得没那么厉害了。 白茸进入藏宝阁的时间很快便到了。 青岚宗给了她七天时间考虑。但是,其实对于要拿什么灵宝,她毫无头绪。 楚飞光对她道,“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进去过了。” “你现在可以想想看看,挑什么方面的宝贝。” 白茸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觉得自己现在有老师了,对自己的剑谱和心法也都挺满意的,穿得暖吃得好,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白茸为了到底选什么苦恼了好几天,实在想不出,一时甚至竟生了些想去问问温濯祝明决医馆里还缺什么的想法。 楚飞光叹,“到时候,你叫我,我帮你挑。” 白茸眼睛一亮,“师父,你真好。”她之前怎么没想到。 楚飞光哑然失笑,“行了行了,今天的功课是不是还没做。 白茸说,“噢,我马上!” 她特别乖巧,又实心眼,每天楚飞光给她安排的剑术课程都会一点不打折地完成,甚至有时候还会加练。 楚飞光笑叹,着实是好徒弟,就是缺心眼了些。 终于到了白茸进藏宝阁的那一天。 藏宝阁的守门长老对她说,“限定一个时辰,可以任意挑选一件。” 那一扇似乎耸立于虚无之间的大门缓缓打开。 她被衬得极为渺小。 白茸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步踏入。 青岚宗的藏宝阁很大,一共分了四层。 一层是刀枪剑棍各种武器,白 茸直接跳过了。 第二层都是各种丹药。白茸一排排走过,看什么都新奇,看的眼睛都有些放光,有能助人筑基结丹的、能帮人短暂爆气的、能化骨生肉的……甚至连帮助妖兽化形的丹药都有。 ?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楚飞光却道,“我就说,这青岚宗果然奸诈,好东西压根没放出来,都是些破铜烂铁。” 白茸,“嗷。”她好没见识的,看到这些楚飞光嘴里的破铜烂铁都很震撼了。 第三层是各种符箓,化隐诀、天雷诀、风火诀、传送诀……楚飞光却还是一个都看不上。 时间已经只剩半个时辰了。 白茸上了第四层,第四层全是各种各样的灵器,种类极其繁多。白茸眼睛都看花了,她这种孤陋寡闻的菜鸡,压根无法从这些灵器外形上看出它们的用途。 白茸试着随便拿了几个,有什么灵玉瓶、乾坤袋、马良笔……楚飞光道,“都是些花架子。” 直到她在一小团白色绒毛手钏前停下了。这个灵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是,白茸特别喜欢毛茸茸,尤其对有着软乎乎的,雪白的,毫无抵抗之力。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一小团绒毛。 软软的,心都酥了。 “这个不错。”楚飞光竟然骤然发话了。 白茸,“啊?” 楚飞光道,“你就选这个,回去我帮你处理一下,这是这里最好的了。” 他道,“我就估摸着不会真拿出什么好东西给你挑,还得靠捡漏。” 白茸虽然不懂楚飞光的意思,但是那一炷香已经快燃尽了,她很快就要被藏宝阁踢出来了,她又对师父百分百信任,于是赶忙拿起了那个手钏。 很神奇,她刚拿起,那一小截雪白绒毛,竟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缠上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白茸去藏宝阁登记完。 那长老似乎也有些诧异,她为何拿了这个光好看但是并不实用的低阶养颜法宝,不过见她是个还不大的美丽少女,又有些理解了,见怪不怪地给她登记完了。 白茸一看,他写的是白狐绒手钏。 白茸拿着手钏回了院子,放于石桌上,楚飞光的身形便从袖里绯中显现了出来。 他弹指,指尖骤然飞出一团深赤色的烈火,将那绒毛手钏完全笼罩了进去。 白茸信任他,知道他如此自有道理。果然,那手钏并未燃烧起来。 “这是我的本命灵火。”楚飞光道,“一般的灵狐尾,早已灰都不剩了,现在就看,能烧出个什么来。” 白茸捧着脸,兴致勃勃地与他一起看着。 终于,那火焰中,竟陡然浮出数条虚影,白茸没来得及看清,便已恢复了原状,楚飞光也收回了火焰,笑道,“看来,此番,你运气还真不错,竟然是条九尾狐的残尾。” 白茸惊喜道,“哇,师父,那这个有什么功效?“ 楚飞光道,“传闻中,九尾狐尾做的灵器,有改换容颜之效。” “九尾狐的易容术,在妖族中首屈一指,极难以勘破。”九尾狐擅长变化容颜,天衣无缝,比起最上乘的□□效果还要好。 “不过。”他看着那个手钏,“看样子,这已经是个半残的了,需要之后再收集材料炼化,方能有彻底改头换面的效果。不过你如今带着,也能简单易容,并且有驻颜的效果。” 白茸懵懵懂懂听着,再度拿起了手钏,摸了摸上面轻软的绒毛。 那手钏似也很喜欢她的味道,便柔顺地缠绕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楚飞光笑,“它看起来很喜欢你。你以前,在家有没有养过宠物?” 白茸点头,眼神黯淡了一瞬,慢慢说,“嗯。我养过一只波斯猫。”那波斯猫还是沈桓玉送她的。 白茸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是阿玉送她的猫,她更是百般宠爱,没事的时候经常抱在自己膝盖上顺毛,还经常带着一起睡。 被沈桓玉撞见过几次,他什么都没说,但咪咪之后都很怕他,每次他来时,都会提前躲起来。白茸也没想道会如此,有一次叫他摸一摸猫儿,想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 除去醋劲很大,不喜欢别的男人接近她以外,沈桓玉对她是有求必应的。这一次他却就是没动,少年冷淡地俯首看着那只猫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白茸别开了视线,小声说,“等我们……之后,我是想带咪咪和我们一起住的,怕你们关系不好。” 那会儿,他们晚上应该是歇在一处的吧。她怕他把猫扔下床。 她抬眼,才看到他在看着她,眸光已经变化了,深深的,灼热又专注,她的脸更红了。 他伸了手,随意摸了一下猫毛。 咪咪一动不动,在天然的威压下,浑身都吓僵了,直到沈桓玉走了,它都还在哀哀地叫。后面,白茸便再也不敢让沈桓玉和它见面了。 沈桓玉看出她不高兴了,那一回后,她躲了他几天,也不让他碰一下。他第二天便给她买了爱吃的点心,带了礼物,带她出去玩了一圈,陪了她一整天。低声说,说那日是他的错,她关注猫太多了,他不该与那猫吃味。 哄了又哄,白茸才终于又让他抱了。 白茸心里那一点点不高兴都被他彻底熨平哄好了,都化成了羞涩与甜蜜。 他现在应也是在葭月台上,抱着楚挽璃这般吧,或者做些更亲密的事情。 白茸低着眼,紧抿着唇。她抽了抽鼻子,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如今她竟能这般平静地想象这个画面,眼角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一想起他便泛酸了。 之前,她托桃叶照顾咪咪,也不知它如今还好不好。她马上便要返回上京城了,如今,竟有些体会到近乡情怯的滋味。 白茸手腕上贴着的龙鳞,明显在排斥这条狐狸绒毛,极为排斥。 白茸有些无措,“师父……这个又发烫了。” 楚飞光见怪不怪,“估计是本能排斥。”他现在已经能确定,定然是某条公龙的鳞片了,估计还没伴侣,正在求偶。 “别管了。”他道,“就是个无底洞。你又不是这龙的道侣,没这个义务。” 白茸很乖,很听楚飞光的话。于是果然不管了,摸甚至都不给了。!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三十七章 徐沣今日醒来时,天边方才擦出微光。太阳每日从旸谷升起,走到不周山的时间不固定,今日似乎比平日要早些。徐沣打着哈欠起床,预备开始今天的巡山了。 不周山是人间去往仙界的通途。徐沣作为守山人,是目前久居不周山的唯一人类。 山脚下的百川湖,湖水极为澄澈,里面漂浮着淡淡的冰晶。 徐沣赶着日出拿了灯,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随着一声轻响,灯灼灼亮了起来,竟隐隐冒出一只火凤的虚影来。徐沣便提着这一盏凤凰离火灯,来到了不周山口的神木印处。 他前段时间刚收到消息,六盲蛟与赤音鸾都已挣脱封印,厚土蜈也隐有复苏的迹象。封印的力量是有限的,随着时间流逝,被镇压的妖物的不断反抗,封印力量消弭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是,天阙却依旧毫无动静。不周山口上的神木印依旧熠熠生辉,一千年过去了,丝毫没有松动损耗的迹象,甚至没有半点褪色。 徐沣用离火灯给地火续上灵。 除去用锁灵链穿透身躯禁锢以外。为了压制天阙的灵力,同时,也是为了折磨他,让他切身感受痛苦,不周山底一直燃烧着红莲业火,业火由七十二种仙界的极温灵火相融而成,昼夜不止,不断反复灼烧。 例行公事后,徐沣收了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神木印。 神女的灵力温柔,离得近了,徐沣也只能在其上感到一股柔和温暖的生命力,并不会觉得刺痛。 他盯着看了许久,今日竟似鬼迷心窍了,竟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不料,还没碰上,他的手已经被印记上盘桓着的一道残暴的寒气给压了回去。 他整只手掌都差点被冻结。 徐沣吓了一跳。好在他抽回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他心砰砰一阵乱跳,再也不敢生出随意触碰的念头了。 他方才又拎起灯,回了屋。 受惠于神女恩泽,如今不周山脚下花草蓊郁,栖身着许多灵兽。 徐沣坐在湖边,给自己满上一杯谷酒。百川湖水波光粼粼,景色美不胜收。有时候看久了这和平丰茂的美景,徐沣甚至会有种荒诞的错觉,觉得天阙再不会再醒来了,他情绪很平稳,甘愿待在此处。这封印,确是死死困住了他。 他们一族,作为守山人,传承了许多年。 徐沣如今还依旧会时不时感觉到从不周山底泄出的严酷寒气,最开始,每次他都极为紧张,全身冒汗,如临大敌。后面,便也慢慢习惯了。并非天阙有意为之,只是无意泄露的一点威压而已。 徐沣很难想象,千年前,这魔头全盛时期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 白茸坐在天井的桃花树下,正在认真清点自己的小钱钱。 昨天她刚接到了内门弟子的月钱,竟然有一百灵石,比起外门翻了十倍还不止。 白茸惊呆了,把灵石数了一遍又一遍。 楚飞光忍不住说,“ 你来修仙以前,家中是不是很缺钱啊?”剑修都不缺钱,他以前也大手大脚惯了,从没数过钱,但是兜里也没缺过。 白茸摇头。其实她人生前十多年从未缺过钱,虽然是庶女,但是因为她婚约的关系,府中从未短过她的月例,沈家给的年礼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很多是独给她一人的,她珠宝首饰衣裳都不缺,身边也有人服侍。 她小声说,师父,我现在觉得,可以每日吃饱饭,穿得暖住的好,已经很幸福啦。?_[(” 一路流浪吃过的苦不提,来青岚宗后,她结结实实当了很久的穷人,住在破房子里,每天都差点吃不饱饭,青岚宗外门弟子的日课很多,每日做不完的事情,她无依无靠,灵根斑驳,经脉也不通,只能做最底层的活儿。 那时,她每天都会精疲力尽,没有一点歇息的时间。只能靠睡前思念一下他,来给第二天补充动力。 她那时想了很多,等见面了要做什么,却唯独没打算过告诉他这些,因为他知道了定会心疼,她不想让他不高兴。沈桓玉以前什么苦累都没舍得让她尝过,他把她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下,护得安安稳稳,护了这么多年。 白茸低着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了出去。 楚飞光沉默了会儿,他说,“等你从上京回来后,我教你如何去接悬赏。到时候保管让你数灵石数到手抽筋。” “嗯。”白茸笑了。 她笑起来模样便特别乖,双颊旋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似盛了蜜。 “你们马上就要出发去上京,记得走前,去谛听堂找人用灵石换一下银两。”楚飞光提醒。 白茸都差点忘了,她忙收起了灵石,“师父,你对青岚宗真的好了解呀。” 说到这里,白茸陡然想起一事,之前剑比时,楚挽璃的剑路与她的很像,她有些想问问楚飞光,又不好直接问,还是辗转着开口了,“师父,你……之前,也曾是青岚宗的修士么?” 甚至,楚飞光与楚挽璃还是同姓。青岚宗的创始人无泣剑鬼姓楚,之后,青岚宗的历任掌门似乎也大部分都是楚姓,楚飞光以前与她提起过,自己也出身修真世家。白茸不知,他与这个楚家是否有关系。 楚飞光回答,“或许是吧,我记不清楚了。” “我离开宗门的时间很早,十几岁便下山历练去了。况且,我如今只是一点残魂,六魄甚至都没有,保存不了多少记忆。有时候凑巧了能想起来一些,明日可能便又忘了。” “和你说实话,我甚至连自己是如何陨落的都忘了。” “等我哪天想起来了,便告诉你。” 楚飞光性子很耿直,如此说,应是真不记得了。 白茸如今对“不记得”这个词都有心理阴影了,她低声嗫嚅道,“师父,那你以后,可以不要忘了我吗……” 楚飞光顿了半晌,方才道,“只是忘了从前而已。如今我每日就醒一两个时辰,脑子再不好使,这点事情还是能记住的。” 白茸伸手用力擦 了擦眼角,带着鼻音⒍⒍[,朝他重重嗯了一声,这下终于真正笑了。 她去谛听堂换钱的时候,顺便回丹阳峰看了一眼朋友,却没有看到戴墨云。她之前说是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因此也没能来看她大比的决赛,如今竟然还没回来。 白茸便与戴墨云联系了一下,戴墨云哭丧着脸,说她还被拴老家呢。 她家原不在青岚宗,甚至不在青州,戴墨云原出身南宣洛宜,一个叫做千机门的门派,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器修,擅长制作各种灵器。 戴墨云说她实在没这方面的才华,做的符箓灵器最后的结果全都是爆炸,家里没办法,不得不把她送青岚宗来当剑修了。 怪不得,白茸之前就好奇,为什么戴墨云也是修真世家出身,之前却从没有见过她的亲人。 两个小姑娘又聊了一会儿,约了回来再见。 白茸预备给她在上京买些礼物回来,戴墨云就喜欢凡间各种各样的精致小玩意。 看日子,如今已经到了三月。 她想起,沈长离与家中定然未断联,如此看来,沈家也应已早早取消与她的婚事了。她家中那些备好的嫁妆,应也都被嫡母处理掉了。 白茸低着头,不打算再想这件事情了。 反正这一次回上京,也和这事儿无关。 白茸回了云筑院,便习惯性去找李汀竹,却不见他人影。 打扫的小弟子说,“阿竹师兄下山采买啦,说今日还要顺便去看看云舟的状态,做一做出发准备,让你不用担心,安心修炼等出发就好。” 李汀竹是个温和细致的人,他教了白茸不少关于修炼的基础知识,如何调息、吐纳、炼气、控灵。 这些对于楚飞光而言比较陌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早八百年已经忘了,而且他一天能醒来的时间很少,没有空教这样基础的事情。 白绒半路出家,修炼不成体系,如今李汀竹这般指导一下,只觉豁然开朗很多,她境界提升太快,经脉内还有大把原属于他人的灵力,难免沾点虚浮。 那日他帮她筑基之后,她的气穴里混入了一些他的灵力,至今也没消失,平日压根不听她调遣,却也没伤她,算是相安无事。 白茸最近便一直在学着调息炼气锻体,打磨自己的灵力。 最近,她发现,自己竟甚至有些能控制一小缕那白色灵力的趋势了。她原本想把它也纳入气穴炼化,可惜失败了,不过倒是也没被反噬,比起之前,已经进步太多。 只是……白茸有些纠结,不知道之后该如何处理这些灵力。 即便是能控制了,是沈长离的灵力,她也不太想用。 白茸想着事,抬脚进了自己院子,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兰花甘露香,她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顺着香味看过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院子天井里,桃花树下的躺椅上,竟优哉悠哉地躺着一个衣裳不整的男人。 他披着一件绘着桃花翻红图的绯色罩衫,黑发披散 着,内里白袍前襟松松,露出了大片光洁且肌理分明的肌肤,从胸口几乎到小腹上,几乎露了个大半。 白茸惊呆了,她慌忙退出院门,说话都结巴了,打,打扰您了。 ?雾下菘的作品《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男子睁开了眼,长眉微挑,笑吟吟道,“打扰?” 白茸都退出去了,方才想起,这是她的院子,一时僵在了原地。 她至今还从未这般清晰看到过男人身体……尤其是这般直白地袒露在日光下,脸一时红透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见她这模样,男人也不整理衣裳,反而手支下颌,含笑看着她,“我听汀竹说了,你便是那新来的小师妹?” “我叫做顾寐之,也住云筑院。算是你的大师兄?” 他起身,朝白茸走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香,香味极为甜糜,让人觉得闻着头都是晕飘飘的。男人俯身看着白茸,他肤色微深,瞳孔颜色却极黑,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看人时显得格外情意绵绵。 白茸头都昏昏沉沉的,呼吸急促,面颊发红。 “寐之。”她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无可奈何的声音,还有些气喘。 李汀竹原本正在泸川采买,得知顾寐之今日回来,又想起白茸今日在云筑院,他把采买交给了弟子,自己忙御剑回青岚宗了。 李汀竹说,“把你那功法收一收。” 听到他的声音,白茸清醒了些,立马像个小兔子一般,往后跳了一丈远,躲在了李汀竹身后,惊恐地看着眼前男人。 “他是个媚修。”李汀竹抿了抿唇,对白茸解释,“有时候……功法会有些失控。” 白茸以前听说过媚修,但是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是,青岚宗竟然会有媚修,甚至还是个男子? 她极为震惊,还没从李汀竹身后出来,仰起脸,信任地看着李汀竹,似很习惯地等着他解释。 李汀竹无奈,只能模模糊糊说一下,“寐之以前是合欢宗弟子,后来……因故来了青岚宗。但是并没有转修功法,此处也无其他媚修弟子,所以,有时候功法会有点失控。” 别说媚修了,青岚宗女弟子甚至都不多,大部分是臭男人。 顾寐之双目含着一点点笑,又看向白茸,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师妹长得这般美丽,在青岚宗当榆木脑袋剑修,当真是浪费了。不如试着,随我转修功法如何?” 他确实俊美,光算外表,在白茸见过的男人里能排前二。 只是……白茸迅速甩了甩头,咬了下自己舌尖,手甚至都压上了袖里绯剑鞘,满脸警惕。 “好了,寐之,别与她开玩笑了。”李汀竹头疼道,“收一收你的功法。” “小南还有多久回来?”李汀竹说,“明早便要出发了。” “到了青州地界了。”顾寐之伸了个懒腰,“他说便不回了,明日叫云舟在泸川停一下,直接搭他。”一提起男人,他又没兴致了。 趁着他们讲话的时候,白茸已经悄悄地,靠着墙,一点一点朝 自己的房间摸索了过去。 终于摸到了门,她拉了房门?[(,迅速把自己大半个身子藏了进去,只从门缝露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冲李汀竹喊道,“阿竹师兄,那我便先歇息了,明日见。” 李汀竹温声道,“好,你好好歇息。” 顾寐之好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女子,不但对他的容貌毫无兴趣,甚至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顾寐之在青岚宗时间不多,大部分都在凡间。不过,他在人间那些风流韵事,李汀竹也听说过不少,他道,“以后,你离小茸远些,别祸害了她。” “怎么能说是祸害呢。”顾寐之浅浅笑道,“她若是喜欢我,愿意与我发生些什么,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 “情之一事,原本就难以控制。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何必顾忌太多。” 顾寐之歪理很多,与他完全不是一类人,李汀竹也不欲与他再多辩论。 “你们很熟吗?”顾寐之问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李汀竹没想到他会如此问,怔了一瞬,道,“正式认识,应是大比初第二日时。后来,师妹夺魁后,便选了我当指导。” 顾寐之挑眉,“才这么短时间?” 他饶有趣味,想起了方才那姑娘看李汀竹的眼神,以及如此自然的依赖。 “若是真喜欢你还好,小心她是把你当成谁了吧,老家的情郎之类的。”顾寐之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道,“我看那小白妹妹,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对男人一见钟情的人啊。” 李汀竹微愣了一下,旋即低着眼,一言未发。 顾寐之见惯了各种类型的人,是个老狐狸。那样生嫩乖巧的妹妹,他上下扫一眼,她心里在想什么,基本上便门儿清了。 翌日,白茸挂着两个黑眼圈,早早来了云舟坞。 修士远程出行一般都靠云舟,因为不是谁都有那样充足的灵力,能一连御剑好几天,加上大家速度也各不一样。因此,有时候修士一起出远门,都会用上云舟。 白茸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舟。 外形和凡间的画舫很像,两头翘,中间宽,中部船舱开着雕花窗户。 可是,它们竟是完全悬浮在空中的。 白茸看得发呆,一时都有些忘了来意了。 “你可是要去上京?”一侧,一个穿着无袖灰衣的壮实船夫叫道,他手里正拉着纤绳。 白茸回神,立马点头,“是。” 船夫打量了一下她,指着身后船道,“这是汀竹道长预定的,今日出发去往上京的云舟,你是白茸白姑娘?那便先上来吧,道长方才去登记了,等下便到。” 白茸这才小心翼翼上了云舟。 她推开了正中的船舱门,船舱悬挂着浅绿色帐幕,里头空间比想象的大许多,有三个小房间,也有桌椅案几等陈设。 白茸寻了个位置,端正坐下。 她刚坐下没多久, 帐幕又被撩起,一阵兰花香味传来。 白茸僵住了。 顾寐之轻笑了声,在她对面坐下,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但是还是昨日那种风格,鲜艳明媚的轻俏颜色,也依旧衣衫不整,一不小心就露这里露那里。 他就坐在对面,看着白茸,眼神直勾勾的,衣服也不撩一下,活像个男狐狸精。 白茸耳朵都红了,眼睛只能看着地面。她性格保守内敛,以前大部分时间待在深闺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性格的男人。 他双目含着一点点笑,懒洋洋道,“当真是块木头。” 以前只道青岚宗男修如此,不料女剑修竟也是如此木讷。 青岚宗的剑修实力很出名,却也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以前不少合欢宗女修很喜欢来青岚宗骗男剑修,因为灵力精纯,身材好体力棒,而且很多都是童男身,能拿到元阳的话很划算,大不了之后再甩了便是。 “我听汀竹说,绒绒妹妹也是上京人士?”他道,”正好,我对上京也是极为熟悉。” “到时候到了,我可以与绒绒妹妹一起,去多多体验一下上京城有趣的地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白茸,含笑道,“绒绒妹妹,应该还从未体验过吧。” 体验什么有趣的地方? 白茸懵懵懂懂,仰脸看着他。 这时,李汀竹也掀开帐幕进来了,“别瞎说了,又不是去玩,是去办正事。” 见他来了,白茸方才安心,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他身边挪了挪。 李汀竹道,“估摸着两日能到上京。师妹,这两日,你便住这个房间。”他指着船尾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白茸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嗯。” 顾寐之方才含笑改了话头,“对了,绒绒妹妹既回家乡,需要留出时间给你探亲吗?” 白茸低着头,不知不觉,咬住了唇,“家父……已经去世了。” 顾寐之道,“那,不去看看母亲?” “寐之。”李汀竹瞧着白茸神色,轻斥道,“师妹,你早日去歇息,用膳我再叫你。” 他两如今差不多都能辟谷,但是白茸尚还不行,李汀竹也准备了两日的膳食。 白茸朝他一笑,进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床边,将袖里绯放在了案几上,瞧着窗外,又开始发呆。 白茸的生母戚绣出身低微,只是东辰一个普通的农户女,父母双亡,被寄养在叔叔家。她因为生得貌美,一次上街时被恶霸纨绔看上想要轻薄,被路过的白行之救下了,后来,便顺理成章将她带回了上京。 白家是上京官宦人家,白行之本人风流倜傥,也有官身,前途一片大好。 戚绣原本以为是一段话本里的天降良缘,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行之在上京竟已有妻有子。她身份便这样不明不白地变成了妾室。戚绣因此一直郁郁寡欢,几番想要离开,那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白茸,生下她不久后,她便撒手人寰了。 白 行之将白茸写在了贺素淑名下,名义上也算白家的嫡小姐。出于种种原因,他虽对她虽没有多少爱与关心,给她的待遇却一直还行。 白行之在上京城圈子里甚至还能算得上不贪色的男人,只有过戚绣一个妾,她去世后,也只再收了个通房,那通房却给白行之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于是,白茸从小,便是见着这两位夫人,她的嫡庶兄弟姐妹,各种明争暗斗,闹得府上鸡犬不宁的场景长大的。 她一直很渴望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家,不希望和别人分享一个夫君。 虽然知道沈桓玉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眼里也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她还是怕,她胆小又没有安全感,也总喜欢找他反复确认心意,好在他从没有不耐烦过,无论问多少遍,每次都会给她想要的回应。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方才旁敲侧击暗示沈桓玉,问他们婚后,他想不想纳妾。 沈桓玉没停顿,很平静地说不想,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 白茸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红着脸低了头。少年好看的眉却微挑,问她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忽然如此问。白茸讷讷地,方寸大乱,却就是什么都不说。 他的心情便不太好了。他说,他喜欢她对他占有欲也强一点,要表现出在意,而不是好似觉得他与别的女人如何都行。 他说得直白。 白茸脸越来越红,飞快说完了他想听的,又低低嘟囔了一声,“沈桓玉,你好讨厌,别看我。”却把脸更深地埋在了他怀中。她听到耳边他轻轻的笑声,笑得很好听。随后,他把她搂得更紧,深深放入自己怀里,贴着他心尖尖的位置。 白茸心里又甜又满。只有每次与他在一起时,才会有的独特感受。 他虽是剑修,却从来都不是木讷的男人,很知道如何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开心。她曾与他在一起时,没有过任何阴霾,有的都是满满的甜蜜与幸福。 白茸唇角浮现了一缕悲伤的笑。 夜深人静时,她经常会很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扔了,因为如此便不会疼了。 不过,如今已经比之前好太多,因为已经钝掉了,至少表面上,她不会再表现出任何波澜,甚至可以让自己保持平静,继续正常生活。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狼毫笔尖吸满了墨汁,她提笔,不知不觉竟在青笺上飞速写下这样一行字来,笔迹越来越草,墨尾一点黯淡。 云舟急速飞过,那一张青笺,也从窗内被风翻卷走,很快便遗失在了云层深处。 …… 上京城,碧华楼内依旧丝竹阵阵,通宵达旦。 风月里,销金窟。 锦袍男人就着女人玉手喝了一口美酒,低声与她调笑道,“那西宁王如今班师回朝,心中抱着什么念头,半个上京,怕是都知道了。” 老皇帝如今身体越发不行,便是用丹药强 行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是有什么执念,不断气,也拖着一直不公布诏书。 东宫太子,梁王,西宁王。这三位是如今储君最有力的争夺者,如今这上京城,暗潮涌动,如同即将煮沸的粥,只待老皇帝那一口气落下了。 怀中女人极为美艳,软着声音道,“大人好厉害,竟可以掌握这般辛秘。” 男人得意道,“我甚至还知道更多。比如,那西宁王,如今私下……” 他的笑容陡然僵硬在了脸上,咳出了一口鲜血,满脸难以置信。 女人咯咯直笑,五根尖锐的兽爪,已经又重新变回了涂着豆蔻的纤弱手指,轻轻抚在他的面容上,沾着鲜血,一点点描摹过男人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男人,已经面目全非,变为了一句干枯尸体。 夜晚恢复了宁静。 女人不急不缓,梳理着自己的秀发,将自己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只觉得无比舒畅快意。 不远处,一道巡夜的将士正打马经过,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身轻装玄甲,皱眉看向了碧华楼。 妖气冲天,他手指已搁在了腰边配剑上,但是并没有做什么。 身后副将伍儒低声问,“大人,神武司是否需要干涉?” 程昇思索半晌,道,“不用,殿下即将回京,到时一并处理。” * 月夜,清珞峰头。 冷淡的月光薄薄一层铺陈于地上,树影风声似都微微迟滞了一瞬。 高挑的英俊男人落于院门,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角被风微微掠起。 院内空空如也,只有竹影慢慢摇晃。 心鳞的灼烧感越来越强。沈长离没想到,将心鳞给那女人,竟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男人站在院门口,狭长的浅色眸子缓缓看向院内。 有件男人的绯色外袍落在了院内的竹躺椅上,散发着一点低劣的甜腻味道。 他轻笑了声,似毫无动容看着。 合欢宗,一个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男人,竟也能看得上,允许他进院子,倒是不挑。 他原本预备今晚来拿回心鳞,人已经不在了,走得倒是快。 鳞片躁动不安,院中有一点白茸的气味,但是完全不够,里头还混杂了其他雄性求偶的味道。白茸不理会它,好几天了,碰都不碰,它便已狂躁至此。 简直像吃了迷魂药,甚至连带影响了他的情绪。 男人唇边牵出一点凉凉的笑,低嘲道,“便如此忍不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果然是兽性未改。 他生性极为高傲,便是自己的心鳞,做了低劣的事情,也能平等地看不起。 他回了小苍山。 心魔今日再来时。 清澈月色融于水波,男人面容清冷,丝毫未动,极为沉敛,毫不回应,看都未多看她一眼。 心魔却丝毫不急,也不在意他,便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撩起一点点水花又泼下,她还是天 真温软的少女心性,玩得很愉快。 直到被忽视的男人垂眸沉沉看着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有力的臂膀却已从身后将她揽住,重重揽向了自己。少女方才轻轻笑了,熟练地倚在他怀中,扬起明亮的桃花眼看着他。 …… 楚挽璃正在室内,仔细端详着手中面具,想起那日,唇边便止不住挂上了笑。 夏金玉问,“这竟是沈师兄送与你的么?真好。” “傩神面具有一对儿呢。”她道,“我们老家那边有这传说,青年男女,只要戴上一对儿傩神面具,便能续缘,持续生生世世的缘分。” 玄门中人多信这些。 楚挽璃抿唇笑,“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毕竟算是沈长离贴身用过,甚至公开悬挂于室内的物品,对他应是很重要,楚挽璃很珍惜地收好了木面。 她想了又想,实在是按捺不下想见他的心情。 于是,索性又用传音玉令联系他。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男人平素清冷淡漠的声音,带着一点特别的沉磁,楚挽璃听得耳朵酥了一下,他已淡淡问,“有什么事?” “哥哥,你最近有空吗?明日在葭月台么,我可以过来学习吗?” 他道,“没空。” 楚挽璃便又追问,“哥哥,你是要出门吗?要去哪呀?” 迟了几秒,他竟回了,语气几分慵懒,“去上京。” “什么时候回来?” “……” 知道他的耐心定然已经到底了。楚挽璃便小声说,“哥哥,我是怕你被外面的野女人勾走了。” 他似笑了声,听不出什么意味。随即,楚挽璃听到一点轻微的水声,传音已经被切断了。 意识到他方才可能在做什么后,楚挽璃脸红红的,收好了传音玉令。 她坐在那里,半天还是神思不定,索性问夏金玉,“你要去上京玩吗?去的话,我叫爹爹给我们弄一艘云舟,一起下山玩玩。” 反正,她们现在也都筑基了。正好,心音也一直要她去上京找那赤音鸾。 夏金玉立马道,“好呀。不过,据说那赤音鸾也在上京,是不是……有可能撞上呀?” “没关系,反正有哥哥在的。”楚挽璃笑吟吟道。 她从小都习惯了,似就没有沈长离解决不了的问题。 虽然她不知沈长离要去上京做什么。到时候,他见她出现在那里,不知会不会惊喜。! 第三十八章 白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翌日清晨,她醒来,透过窗户往外一看,白茫茫一片,似是起雾了。 白茸收拾了一番,便推开门进了船舱。 李汀竹和顾寐之都在,云舟上还多了一个陌生少年。 李汀竹温声朝她问好,“早,昨晚歇得如何,明晚便可以到了。” 他指着一旁少年给她介绍,“对了,他叫晁南,算是你的……小师兄。” 晁南一身黄衣,背上背着一柄长剑。虽然个子很高,身形已经基本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样,但是面容还有点稚气,少年模样,长得很可爱。 “你是新来的师妹吗?不过,你年龄是不是比我大呀。”晁南是个热情的话痨,说话语速又快,噼里啪啦像个小炮仗。 白茸朝他一笑,“我应该是比你大一些。” 晁南满脸遗憾,“啊,我本来还以为,能摆脱掉老小名头了。” 顾寐之懒洋洋道,“你现在是师兄了,怎么不算摆脱了。” 晁南一愣,又高兴起来了,两眼完成了弯弯的月牙,“这倒是,师妹,以后多叫我几声小师兄听听。” 白茸没叫,顺便不动声色将自己挪得离顾寐之远远的。 顾寐之笑了声,说起了正事,“昨日收到讯息,碧华楼又死了一个人,是如今户部尚书的庶子,死状奇异,身上没有半点创口,可是全身血液都被吸干了。” 如此死状,只可能是妖物所为。 李汀竹正色道,“这段时间的死者身份都很特殊。碧华楼此事,似是卷进了人间朝堂纷争。” 顾寐之道,“或许是吧。只是,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只管除妖便行了。” 他性子凉,在方外之地待久了,对人间事也确实淡漠,只道都是过客。 李汀竹点了点头,顾寐之说的没错。青岚宗有宗规,其中头条禁令便是,禁止修士干涉人间政务。 “不过,碧华楼妖气甚重。”李汀竹道,“我的线人与我说了那边情况。他怀疑,里头的姑娘,已经十有八九都是非人了。连带碧华楼的老板也是如此,很有可能已被妖物夺舍。” “小小一个碧华楼,能待多少妖物?”晁南倒是满脸轻松,显然只把这一趟当成了旅游,“我们三今日都在,还是师妹,怕他们不成。” 他们四个人中,除去白茸尚还在筑基期。其他三人都已经突破了结丹,目前都是还虚期。 李汀竹道,“对了,与你说一下我们平日的合作。” “寐之一般负责搜集情报、干扰和治疗,小南是器修,平日负责防守多些。” 白茸第一次见到器修。她看不出来晁南的法器是什么,倒是有看到他背着一柄剑,白茸提问,“小南居然不是剑修么?” “当剑修是我的梦想!所以来了师兄这里。”晁南挠了挠头,“不过,我练剑的天赋不是很好,而且我是土灵根,也不太适合修剑。” 木灵根、 土灵根这一类,对剑招增益比较小。一般来说,出名的剑修,火与金灵根最多。 原竟只有李汀竹一个是主修剑的,其他两人,按李汀竹的说法是,会一些剑术,但是并不精通。三人中,一般由他独自负责正面强攻。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白茸没想到,性子温润的李汀竹,竟然是火灵根,和她师父一样。 晁南道,“就是有时候师兄容易上头,我经常需要给师兄擦屁股善后。” “小南!”李汀竹有些不好意思,呵斥道。 “都是学了沈负雪那坏样呗。”顾寐之轻轻一嗤。 如今青岚宗的剑修之首,也是李汀竹的偶像。沈长离性子看似清冷,其实破坏性极强,且极少留情,以致于许多与他比试过的人都留了心理阴影。 “正好,师妹来了,可以分担一些我的任务。师妹剑也使得很好。”李汀竹笑道,“还有你的灵藤,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呢。” 白茸笑了笑,有些害羞与紧张,但是也很开心,第一次有了身处团队里的归属感。 云舟很快便到了上京城。 如今已是日落时分,白茸看着夕阳下巍峨耸立的宏伟城池,目光极为复杂。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再见上京,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 碧华楼在上京城繁华位置,日暮时分,便已经开始燃起灯火,远远可闻得靡靡之音。 李汀竹的线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不起眼的男人。白茸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微弱的灵力,但是很斑驳,他低低与李汀竹说了什么,塞给了他一卷画像。 雇主似给线人交待了新任务。 李汀竹与他一番耳语,拿着一卷画像回来了。 “雇主临时变了一下要求。叫我们今晚先去碧华楼内生擒一人。” 李汀竹展开画像与他们看。画像上,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形高大健硕,生得一对锐利的三角眼。 “为何忽然如此?这男人是谁?”顾寐之问。 李汀竹说,“是人,并非妖物。” 他轻声道:“他是碧华楼背后的势力之一,如今朝中大理寺主簿,与碧华楼老板娘交情极深。” 说到这里,他眸色变了一瞬,但是被按捺了下去。 另外两人倒是对人间的官职没什么感觉。 雇主身份很特别,掌门亲自交待过他,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李汀竹无法拒绝。 碧华楼确实妖气冲天,顾寐之去转了一圈,道,“有妖物在守备,门口也设有探灵锁。”一旦有身上带了灵力的修士进入,里面的人便会知道,比他想的倒是戒备森严一些。 李汀竹颔首,“此人,身边应也有妖物保护。” 晁南盘腿随意坐下,思索道,“那如何能生擒那人呢。” 要在不惊动妖物的情况下,活捉那人,实在是有点难以办到。 顾寐之思索了一下:“他今晚既在碧华楼,那便今晚下手,早早解决。” “我有能暂时掩 盖灵力的丹丸。”顾寐之道,”只是,只有一丸。” 白茸想到了自己的白狐手钏,小声说,“我有可以易容的法宝。” 顾寐之问她,“有没有办法将男人变成女人?” 白茸,“……不行。”这估计是没办法的,她之前试了一下,目前白狐手钏能易容,但是只限于简单的调整五官,身形都无法变化,莫说把男人变成女人。 顾寐之视线落在了白茸身上,似若有所思。 “你会抚琴?”碧华楼中的乐姬,都以琴色双绝著称。 白茸僵硬道,“会一点。” 如今如此,顾寐之只能想到一个最简便的法子,白茸扮做楼里姑娘,进去这男人房间,关了门把他打昏,再想办法将他转运出来便是。 守备的妖物总不可能待在室内。 李汀竹断然否认:“师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怎么可以让她去这样腌臜的地方?” 顾寐之道:“阿竹,你果是出身凡间,思想这般僵硬。修士既已早早斩断尘缘,为何还要在意名节礼数这些东西?男子与女子,又有何不同?” 他出身合欢宗,宗主及宗内几个修为最高的修士都是女修,且性情都恣肆张扬,心狠手辣,视名节礼教为粪土,男人都只是她们的玩物。是以顾寐之从小也不觉得,女修多几个道侣有什么问题。眼下只是进去打晕一个人,他便更觉得毫无问题了。 李汀竹说,“万一师妹,被那男人……伤害了怎么办。” 顾寐之听得啼笑皆非,“你是看不起师妹实力?还是看不起我们宗门?” 对面不过一个普通男人,再羸弱的女修,随手放倒几个普通男人都毫无问题,修士和普通人压根没什么好比的。况且,白茸都已经筑基了,甚至还在青岚宗的大比夺魁,至于这般弱小? 李汀竹不做声了,只是还是没松口,反而看着白茸。 见白茸也说话,顾寐之视线在她面容上扫过,一摊手,“不然,让小南男扮女装。” 晁南:“……” 白茸仰脸瞧着,晁南几乎比她高了一个头。 晁南也瞧着她,忧郁地说,“便让我男扮女装吧,我如今是师兄,要多保护师妹。” “哪有你这么高,肩这么宽的女人?”顾寐之说,“四不像。” 白茸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我去吧。” 她原本就厌恶花楼,能彻底捣毁是最好的。况且,斩妖除魔,原本也是修士的责任,她一直记得师父的教导,要用自己的剑,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 小苍山。 远处,乘风而来的一片桃花,飞旋而下,落在了他干净的长睫上。 男人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 昨日,他竟在寒池中睡着了。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一月也难得这样睡上一次。心魔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昨日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俯首在她脖颈很久,什么也没做,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就这样 睡着了。 沈长离从池子中起身,披好了衣裳。 他神情平静,心情却差到了极点。 从上京城回来后,他会便剜掉自己的这片心鳞。 那时,这心魔估计也自动溃散了。 两人撇清干系,再无联系。 楚挽璃早早传音于他:“哥哥,你出发了吗?今日我能和你一起御剑去上京吗……” 她御剑速度不可能赶得上沈长离。这话,是在暗示他,是否可以用灼霜带她。 沈长离的剑对她一直冷淡,楚挽璃一直很在意这点。 沈长离没听完,他将传音玉令扔在了案几上,穿好衣裳,身形便消失了。 楚挽璃一直等到了中午,还没收到沈长离的回音。她知道,以他的性情,这便是不会再回复了。 她有些失望,意识到了他今日的冷淡。 他的脾气是那样的琢磨不透,忽冷忽热,偶尔对她好些,她便觉得心甘情愿,什么都愿意给他做了。冷起来时,又是那样的冷漠难以接近。 她把握不好这个契机。 楚挽璃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按原计划搭云舟过去上京。 沈长离到上京时,日头刚落下。 天空昏沉沉的,紊乱的龙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妖气,天边云霞是紫金色的。他淡淡看了一眼,没多在官道停留,径直回了沈府。 程昇带着两个侍卫,已提前在府邸等候多时。 “殿下。”程昇与他行礼。 沈桓玉很久没回上京城了,上次回京还是去年时,他亲自给他们交代了一桩重要任务,做了详细的安排。 他给消除关于他所有记忆后的白姑娘安排好了后路,可以确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甚至,没有说不允她再另觅新郎君。 他要求极为严格,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来的,对男人模样家风品格才华都有要求,还要求那男人家身清白,不能纳妾,此有到尾只能有她一个人,道能达到便可,达不到要求便不允。 殿下能做到这份上,确是想她一辈子幸福美满的,程昇心底极为诧异。 可是,上月,沈端却又带回了新消息,道是婚礼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办。 程昇认得殿下的字迹,口谕也不会有假,只是他性子素来沉稳,还是按兵不动,没有松口。 眼下见他回京,程昇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再问起此事。 “城中妖气为何会如此之浓?”却是沈长离先开口,他狭长的眼看着程昇,“神武司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吃空饷?” 程昇心底一寒,禀报道,“妖气,应是因碧华楼之事。” “碧华楼,似已经被那妖狐控制。只是,那处受梁王庇佑……”他犹豫着,没说完。 神武司本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可是,皇帝如今缠绵病榻,朝中由梁王主政,他们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皇帝极偏爱这个身世奇诡,母妃不详,明面上也并无名分 的三皇子,这是大家私下都知道的事情。可是,他久不在京,看起来也丝毫无意于回京,程昇几人都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也只能按兵不动。 男人英气的眉微微挑起,“碧华楼?“ 那种腌臜地方。 程昇问,“殿下,如今如何是好,是否需要带队前往除妖?” 他看向远方,神情未变,语气很平静,“我自己走一趟。” 他性子独惯了,又高傲,只是经他手的事情都能做得几乎完美,也无人能质疑。 程昇迟疑着又问,“之前,殿下与白家的婚事,是否需要取消,或是延迟?” 这桩婚事之所以能维持,是因为沈桓玉的默许与坚持。要取消,其实也不奇怪。 他琥珀色的眸子极为冷静,“为何不办?” “待这桩事情办完了,便办。” 她退婚便退婚。 与谁结亲,于他都一样。龙骨发作越来越剧烈,成婚对他而言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他又为何不如此? 程昇几人不知沈桓玉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便再也不多问。 程昇抱拳,“那属下便提前祝贺,殿下新婚愉快。” 沈长离脸上没有喜悦,平平淡淡。 他身形一晃,男人高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上京城,龙气紊乱,紫气冲天。 西宁王王府,英武男人怀中搂着一个美艳的红衣女人,正在与她一起饮酒。 沈成钧府内最近入住了一个美妾,额上有一点红色的胎记,像是火焰一般。 她生得美,只是来历不明,并且性子很傲,不温柔也从不小意逢迎,沈成钧却依旧对她很是宠爱。 女人抬眸,看着窗外夜空,浑身陡然一震。 她感受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 是天阙大人的味道。 赤音瞧着窗外,强行压制下了心中各种翻涌的情绪。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这样近地感受到天阙大人的灵力过了。并且,还是那样的强大,并不见多少衰颓,赤音激动到双颊甚至微微泛红,甚至有种想要立刻化回原身,飞往他身边的冲动。 千年前,自打遇到那个女人,天阙大人的大部分时间便都用在了她身上,甚至开始收敛自己的气息。 天阙大人性子原本那么高傲肆意,在那女人面前,却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女人不理会他冷淡他,他也不生气。她不喜欢他的原身,他便一直保持人形陪着她,再也没在她面前显过原形——天阙大人原身明明那样的漂亮,赤音至今不懂那个女人在想什么,这对他们兽类不啻于是一种侮辱。 公龙在家庭中地位原本就低,求偶时,姿态放得更低。他认定了那个女人,就算她不接受他,他也自动与其他雌性保持了距离。对赤音也一样,即使她只是他的属下。 赤音强行按捺住情绪。 这些便也罢了,甚至,他最终身陨在那女人手中,妖军此后节节溃败。 这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情,她不信,他会输,他会陨落。 即使到了如今,赤音也依旧想找回他的龙骨,至少也要弄明白,他当年陨落的真相。 她有些困惑,是因为龙骨被移动回了上京?可是,她还未弄到人皇血脉,也未解开龙冢的封印,龙骨气息怎会出现在上京? “妙音?”沈成钧意识到了她的走神,将酒杯凑到她唇边。 他对她极为宠爱,沈成钧以前在边疆驻扎多年,对女色并不沉溺,如今,还是第一次这样痴迷一个女人。 沈成钧想,如今,便要是她开口找要他王妃的位置,他或许都会想办法给。 赤音捺住性子,随意抿了一口酒,强行压抑住眉目的不耐与厌恶。 低贱的人类。 若不是她需要人皇血脉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她定会将他碰过她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再将他碎尸万段,彻底烧成灰烬,一点不剩。 …… 碧华楼外。 白茸极为紧张。 顾寐之已将那遮掩灵力的丹药给她吃了。 三人都盘腿坐在房间,这是顾寐之在上京的一处宅邸,就在离碧华楼不远,他叫他们在此处等等。 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女人。 他示意那两个女人:“替她打扮一下。” “上妆,换身衣服。” “我有熟人,你等下进门,便只管跟着她。”顾寐之对白茸说,“那男人在二楼尽头的风月斋,你打昏他后,用你的灵藤将他从窗口放下便好,我们三在楼下接应。” 他似乎对碧华楼格外熟门熟路。 白茸抿了抿唇,还是不动声色,将自己挪远一点,远离了他。 她以前从未接触到过这些秦楼楚馆之地,白行之在这点上卡得极严,严禁白家男子出入这些地方。 在她心里,只有品格不端的下作男人,才会来这种地方。 两个妆娘带她去洗发沐浴。 她们先用蕙草给她洗了发,又在发尾用了一点香油,她一头黑发柔顺光洁得像是缎子,披散在纤瘦的背脊上。 给她涂抹香身丸的时候,妆娘不由都愣了一下,这姑娘,除去手上一些奇怪的茧子,其他地方,只觉触手肌肤无不细腻温软,柔弱无骨一般。白茸很敏感,她僵硬地低着头,由着她们摆弄。 随后,她们给她上了粉,又用螺子黛画了两弯新月眉,她原本生得一对莹莹的桃花眼,眼尾上妆后,显得越发鲜妍妩媚。 她们熟练地将她一头乌发挽成了飞天髻,用丝绦缠好,又簪了两朵玉兰。 最后,又给她换了衣服。 袖里绯体型小巧,白茸将它绑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宽袍大袖遮掩之下,完全看不出剑的轮廓来。 三个男人都在室内等着,直到妆娘带着白茸过来,都齐刷刷看向 了她。 少女黑发乌软如云,一身齐胸襦裙,露出了一弯清瘦纤秀的锁骨,她脖颈纤长,脖颈与胸前这片肌肤,被桃花轻纱衬得如雪般白腻,手挽披帛。 青岚宗剑修弟子服以方便行动为主,虽然她穿着也好看,却远不如这身打扮俏丽。 李汀竹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便低了头,耳朵已经淡淡红了。 晁南便直接很多,少年一眨不眨看着她,丝毫不掩盖惊艳,“师妹,你太好看了。”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白茸很不好意思。其实还是那张脸,不过因为妆容和服装的缘故,气质便变了很多。 她之前还担心了一下,是否是过于暴露的服饰,好在尚在她接受范围以内。 顾寐之只是一笑,招手叫她过来。 他叫那两人在此处等着,他带她下楼。 白茸默默走着。 顾寐之声音在耳侧传来,很轻,“有过男人吗?” 白茸低着眼,硬邦邦道,“没有。”以前她定会觉得这种问题极为冒犯,和顾寐之待久了,或许也是习惯了他这般不把男女之事当回事,她竟也没动多少气。 顾寐之瞧着她轻轻一笑,倒是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到了门口,顾寐之低着眼,最后给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簪。 他手指很温暖,倒是也还算守礼,白茸身子逐渐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他缓声道,“不要有太大压力,不行便算了,保护自己为主。” 白茸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愣了一下,随即,她便说,“没事的,我身上带着剑。” 她摸了摸袖内的袖里绯,剑身冰冷坚硬,给了她不少安全感。 碧华楼门口,有个穿着浅蓝半臂的女子,顾寐之指着她,对白茸说,“接下来,你随她进去。” 白茸便随在女人身后,进入了碧华楼。 楼内扑面而来的便是那种黏腻香甜的味道。 一路,不少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有人流里流气对她吹了几声口哨,白茸如芒在背,好在有那人带着,白茸便尽量把神情放自然,只当没听到没看到,一路倒是也没真的生出什么事情来。 袖里绯半路醒了,与她道:“你这是要干嘛,你行吗,可别整出什么事来。” 白茸一言未发,越往深处走,她却是越感觉到,妖气浓重。 女人带着白茸到了楼梯口,她找来了一个花娘,对花娘低低耳语了一番,不知说了什么。 花娘瞧着白茸面容身段,眼底疑惑也消了不少。 那大人唯爱美人,而且喜新厌旧。 女人对白茸低声道,“接下来,由花娘带你上去,奴便在这里告辞了。” 白茸嗯了一声。 她摸到袖内的袖里绯,如今紧张倒是消除了不少,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办事,她想着,一定要努力完成自己的事情,不要辜负了大家努力。 二楼倒是没了人,细长的回廊两侧都 是房间,以花木为名。 花娘拎着灯走在前。 白茸跟着她,偶尔听到两边房间内传来隐约的细碎声响,她如今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耳朵都一点点红透了,低着眼,哪里都不敢看。 “你生得漂亮,到时候,好好表现表现。”花娘对她道,“那大人,最喜欢的便是美人,出手又大方。” 花娘拉开了拉门,示意她进去。 白茸抬脚往里走,浑身都紧绷。 …… 室内。男人沉重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倒下。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床上拎起那男人衣领,拎着像是没重量一般,随手一甩,室内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这男人尚还有用,需要审讯,他姑且留他一口气。 今日没在这里找到梁王,他白走了一趟。 沈长离五感极为敏锐,闻到楼里无处不在的发.情气息便觉得厌恶。 拉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沈长离先嗅到的便是一股甜腻,让人厌恶的香膏味道。 他狭长的眼,冷冰冰地落在了进门女人身上,手指已经落在了灼霜剑鞘上。 随即,他看清了那张脸。 一室月光泄地。 白茸抬眼看到的便是一张豪华的拔步床,上面笼着一层轻纱,帐中香气袭人,端的浓郁糜艳。 月下,室内正站着一个白衣男人,身形高大修长,清冷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下,越发显得俊美离尘。 他打扮让她很眼熟,并非在青岚宗的高袍广袖,而更接近沈桓玉以前回京时的打扮,乌发玉冠,白衣窄袖,窄瘦的腰一束,丰神毓秀的贵族子弟模样。 乍一看,俨然便像是一个成熟了,青年模样的沈桓玉在室内等着她。 以前,久别重逢,沈桓玉见到她,便会将她紧紧揽入他怀中,再埋首在她脖颈,也不说话,要默默抱上好一阵子。 那一瞬,她几乎痴痴看着他。 下一刻,他冰冷无情的注视和花楼甜腻的味道,立刻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做梦也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沈长离。 阿玉……以前也会逛这样的地方吗?她的心里陡然五味杂陈。 身后拉门已经被花娘关上。 白茸浑身僵硬,低着眼,权当不认识他。 ……实在待不下去。 白茸也不想管沈长离为何会在这里了,只知道自己约莫是走错了房间。 她也不留下打扰他的好事了。 白茸后退了几步,拉了拉门,对门口花娘道,“我走错了门。” 她低声对花娘说,“我不要他。要有喜欢他的,你给他去找一个来。”她说话颠三倒四,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花娘怔住了,仔细看了一眼门牌,确是云月斋啊。 她纤细的腰被扣住,白茸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被拉了回去。 拉门被重新合上。 白茸唇角溢出一点吃痛的音节,看向他的眼神极为陌生,下意识便想后退远离他。 他狭长的浅色眸子俯视向她,神情冷淡。 关了门后,他已经早早松了手。她身子一晃,细瘦的背脊抵着门。 白茸知道,沈长离如今多碰她一下似都嫌脏了手。 可是,他也不是她的阿玉,她同样也嫌弃他,不要他碰。 他垂了眼,冰冷的视线检视过她全身,依旧平静,毫无变化,丝毫不像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白茸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她不知他如今为何要如此。 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恨他,恨他非要顶着阿玉的模样,出现在这种地方。 沈长离声音轻而平静,“白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谁带你来此地的?” “谁给你换的衣服?” 他脊背之上,竟缓缓升腾起了一点久违莫名的杀意,也不知究竟是对什么。 方才,他在她衣襟上,闻到了一点那个合欢宗男人的味道。 便是因为被那男人蛊惑,才会开始冷落他的心鳞,也是被他骗来了这里吧。! 第三十九章 他既如此说话。 白茸道,“沈长离,我想去哪里去哪里,想穿什么衣服便穿什么衣服。” “都与你无关。” 方才那点情绪波动已经了无痕迹地消失。 他无动于衷听着,面上倒是也不见多少怒容。 随即,白茸一拽身后拉门,无论她如何用力,那扇门却像是金汤铁筑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丝毫拉不开。 沈长离视线扫过,“后半夜,有人巡夜。你若是现在出去,待会儿L,不知会被妖物拉去哪里。” 白茸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你倒是对这里熟门熟路。” 沈长离说,“熟门熟路又如何?” 他轻轻笑道,“白茸,你有资格过问我吗?” “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奉还给她。 白茸面无血色,双唇发着颤,仰脸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原本就不擅长打嘴仗,尤其在这种情况下。 他低着眼,一看便看到了白茸袖中的剑气,随便一想,便差不多明白整件事情了。 那肥头大耳的男人,也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他漫不经心想,早知道,便彻底废了他。 白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俨然进退两难。以前十多年青梅竹马的岁月,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过,他冷淡的表层下,是这般恶劣不堪的性情。 沈长离视线扫过她的手腕,看到她左手腕上的白狐手钏,以及那片毫无出息,死死赖在她手腕内侧的银鳞。 神情丝毫未变。 “你是来找这个男人的?” 沈长离随手将黄昌博从地上拎起,提溜到了她面前。 室内光线昏暗,白茸低头一看,认出确是那张画像上的男人,只是他闭着眼,身子软塌塌的,面如金纸。 莫非是被沈长离杀了? 白茸心中一惊,伸手到男人鼻下,想去探他的鼻息。 没等她接近,沈长离已经抬手扔了那男人,道,“没死。” “你想要他?” 白茸不吭声。 她不知道今晚沈长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实际情况便是,已经被他捷足先登。 按照顾寐之的说法,此处设有探灵锁,他是如何进来的?想到这里,她也懒得问了,以沈长离的修为,估摸着是想出现在哪里,便能出现在哪里。 她乌漆漆的眸子看向他,她也不傻,他从不爱说废话,如此意思,便是想与她谈条件了。 他视线落于白茸身上,划过她衣襟上那个合欢宗男人碰过的地方,淡淡道,“留下,陪我一晚。便把他与你。” 白茸双腿僵硬,愣在了原地。 沈长离面容清冷,神情极为平静,语气甚至也是寡淡的,与他平时说话时毫无分别。 光影交错,她整个人都呆滞了,只觉得眼前男人极为陌生 ,陌生到,甚至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她一言不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便当默认了。 他垂眸看向她的面容,“去把这些洗了。” 那种油腻恶心的香膏味道,他不喜欢。 外头有人送水,放与拉门口。 白茸麻木地在水盆边蹲下,一点点,清洗掉了面上脂粉。 少女灵秀的眉目从妆容中脱了出来,朦朦胧胧,像是山水描画而出,只有唇上还残余着半寸口脂。 他还是更喜欢她这般,干干净净,没被别人碰过。 男人拉过她,眉尖微微一挑。随即便低了头,旁若无人一般,将她唇上残余的口脂都吃尽了。 这下,便彻底干净了。 白茸浑身僵硬,沈长离却也没有更近一步。 那张拔步床上,白茸方才看到,枕席、被褥、甚至帘子上,都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都是沈长离的灵力所化。 所有能触摸到的所有地方都结了透明的冰层,触手却并不觉得冰寒,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容。 沈长离的灵力扩散开来,轻轻松松结出了一方结界,外人压根无法进入。 他傲慢且有洁癖,是万万不会碰别人碰过的地方的。 重重帐幕内,他将她捞起,放与帐中。 白茸一言未发。 这时,一旁案几上的玉令亮了,楚挽璃在问他,问他如今到了哪里,她也到上京了,什么时候见面。 她找过他很多次,沈长离都没回。 这次,他本也懒得回话,见白茸在看着他,便拿了玉令,对楚挽璃懒洋洋回了声,“随你。” 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记得回楚挽璃的话。甚至丝毫不在乎是否被她听到。 她的脸色一分分苍白,甚至惨然一笑。 如今,她只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心血来潮了,便逗弄两下,不高兴了,便弃之若履。 他低眸,嗅到她了脖颈,以及细嫩的耳后那一点淡淡的香,眸色微不可查变化了些。 白茸想到了漆灵山那一夜,浑身都开始发颤。那时,她以为是在阿玉怀中,欢喜又羞涩。而如今,却是麻木绝望,甚至连反抗也不想反抗了。以沈长离的实力,倘若他想做什么,她如何反抗,都毫无意义。 他却并未多做什么。 男人大手搂住了她的细腰,拉到自己怀里。 随即,俯首在她的颈侧。 他干净的长睫垂落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竟然便这样,抱着她开始入睡。 月色下,他眉宇清冷俊美,鼻梁挺直,闭上眼时,浓密的眼睫在玉白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唇上还残余着一点她的口脂,他也不以为意。 他在人前清冷稳重傲慢,在帐中,却一直有几分难言的自然的孟浪,不是有意为之,却什么都做得出来。 男人肩膀宽厚,她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紧实有力的臂膀,长手长腿,心跳沉稳。比 起少年时还有些青涩的躯体,彻底长开成熟了。 可是,却还是与沈桓玉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态与动作。 阿玉以前最喜欢用这个姿势抱着她。以前白茸害羞,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僭越了,并不经常愿意如此,经常要他哄了又哄,在没人的地方,方才愿意。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里。 白茸心如刀绞,一颗心几乎被撕碎。 沈长离平日疏离傲慢,不近人情又厌人。这一次,却睡得很安心。 怀里抱着她,与抱着心魔不一样,很有实感。 心鳞还在躁动。虽然抱到了,明显觉得还不够。光是她的一个眼神,都足够让它兴奋。 这些躁动都被男人径直无视掉了。 她被他的气息笼罩。这间小小的屋子,像是一个巨大的巢穴,只容纳了他们两人。 夜色深重。 有那样的一瞬,白茸真的开始恨他,她实在太痛苦,痛苦到甚至都有些麻木。 她甚至呆呆在想,他为何能如此安好,而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桓玉若是出了意外,她定会为他守一辈子,守着他们之前的回忆,一点点老去,她愿意为他如此。 而不是变成一个如此陌生,却又处处带着他气息的男人。 时间过得很快。 翌日,天刚刚挂亮。 沈长离便睁了眼。 白茸也醒了,迷迷糊糊,抬手揉了揉眼。 沈长离已经起身,他随手拎起床后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衣领,朝她一扔。 他讲话倒是算数。 白茸身子一晃,纤细的手腕差点没接住那沉甸甸的男人。 沈长离道,“再过两个时辰,便会醒。” 他从头到尾也没有问,白茸到底要这男人做什么。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以前也是,她需要什么,直说便是,他便会去弄来,从不磨叽,也不会过问理由。 沈长离身形一晃,已经毫不留恋地消失了清晨的雾气之中。 白茸呆愣愣在室内坐了好一会儿L,方才与顾寐之传递了暗号。 随即,她放出灵藤,缠绕住这个男人,从窗口将男人放了下去。 浓雾中,白茸感觉到,有人在下方接到了男人。 她收回灵藤,自己也从窗户中跳下。 袖中绯剑化作了一道流光,陡然扩大,出现在了白茸脚下。 她微微散乱的乌发与衣带,在风中翻飞。 三人都在官道边等着白茸。很快带她回了屋。 黄昌博还没醒,已经被绳子捆住四肢,扔在了一旁。 昨日宵禁之后,他们在此处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收到白茸的传音,原本,李汀竹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进去碧华楼找白茸,却还是被顾寐之按住了。 蒙蒙晨光中,少女鬓发散乱,妆容尽洗,身上衣衫倒是还算完整。 她面容有些苍白憔悴,桃 花眼眼尾甚至还微微泛红。 想起她几乎在那个狼鼠窝里待了一晚上,李汀竹脸色极为难看。 他紧抿着唇,“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他目光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黄昌博,眸光透出极致的厌恶,身上灵力似乎都紊乱了起来。这张脸,他极为熟悉,比起在画像上,见到真人,更能激发他的回忆。 白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轻轻摇了摇头。 李汀竹迟疑了一瞬,看到她纤瘦的身形,最终还是没忍住走近。 李汀竹比起上次有了一些经验,他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白茸背脊,低声安抚,“对不起,我作为师兄很失职。不该同意让你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她只是摇着头,擦了擦眼角,什么也没说。 晁南原本打算过去找李汀竹,却被顾寐之随意捉了袖子,“小孩子,别去打扰。” 晁南:“?” 白茸以前其实不是个爱哭的人。 如今回想起来,眼泪倒像是流不干一样,白茸恍恍惚惚想,她上辈子,许是欠了沈长离的,这辈子,便是来还债的。 这辈子她流的眼泪,几乎全都是为了他。 她终于恢复了正常,擦了擦哭红的脸,对李汀竹说:“师兄,谢谢你。” “没关系。”李汀竹低声说,“以前,我有个妹妹。和你岁数差不多大。” “并不是说,把你当做妹妹的意思。“他耳尖微微发红,又解释了一句,温声道,“下次再也不会让你去做这种事情了。以后,你倘有什么委屈,都放心可以和我……我们说。” 他眸子乌润明亮,黑漆漆的。白茸撞上他的视线,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了头。 随即,她的视线落回他下半张脸,李汀竹下颌生得清瘦漂亮,唇红红的,很薄。 她这才似找到了几点安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鼻音,“好。” 倒是一旁顾寐之,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黄昌博身上,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黄昌博被生擒,双腿的血液都被残忍地凝固了,让他压根无法行走逃跑,双腿都废掉了。 这真是白茸能用出来的手法吗? 如今庆帝缠绵病榻,朝中梁王、西宁王、太子三足鼎立。梁王控制了朝政,太子占着礼,西宁王拥兵,三方相持不下。 梁王党羽如今在朝中极为猖狂,黄昌博便是梁王手下的一员关键人物。他在大理寺关系盘根错觉,又暗中联系着碧华楼,通过这个据点多方打点。 如今,黄昌博在碧华楼被生擒之后,形势便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黄昌博欺男盗女,鱼肉百姓,死不足惜。 太子拿了这机会,自然毫不容情。 以黄昌博被拿下为起点,又掀起了一轮风暴。 只是,至今也没人知道,那黄昌博到底是被谁拿下的,之后竟也无人探寻,一切都透露着一点吊诡。 内殿,霞梧宫。 棋盘边的白衣男人身姿笔挺,垂眸,淡淡碰了一口,便放了。 他性子极端挑剔,周围侍女也习惯了,知道定是不符合他口味,悄不作声,便把所有茶食物都换了一套。 沈桓玉久不在京,身上浸润的这点贵族子弟的傲慢,却像是与生俱来。 对面坐着一个美艳的宫装女人,只是坐于轮椅之上,似无法行走。 她叫退了所有人,看向他,“你如今,变化了很多。” 她被锁链囚禁在霞梧宫水池,甚至无法收起龙尾。 几年前,沈长离突破还虚期后,他用剑气斩断了锁链,放了她自由。 只是,青姬依旧无法离开这处宫殿。这不是咒术,而是因为她早应陨落了,不过用此处浓郁的龙气吊着一点亡魂罢了。如果不是如此,当年,她也断然不会委屈自己俯就一个人类。 沈长离没说话。 青姬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的变化。 虽然是混血,但是龙骨归体后,他显然变化了很多,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青姬问,“龙骨现在如何?还适应吗?” 沈长离说:“本便是我的一部分,谈何适应不适应。” 他神情很陌生。青姬却丝毫不以为意。 如今情况比青姬想的好很多。 原本,将龙骨换入他体内时,青姬有过预计,觉得他大概率会死或者疯了。 可是没有,他忍下了这非人的痛苦,并且成功地接纳了龙骨。 沈桓玉惊才绝艳的修炼天赋,加上归位的龙骨。只待他飞升后,在仙界真正的龙冢里,替族人一雪前耻。 她的任务,便也尽数完成了。 青姬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你的婚期,我记得便是下月了吧。如此正好。” 兽类有漫长的繁殖期。 以前,因为身怀仙骨,并且有一半人类血统的缘故,沈桓玉不会受到这样的困扰。 随着龙骨回到他的体内,他属于龙类的特质会越来越明显。 性情难免变化,也很有可能随时失控。 身边能有个伴侣,帮他度过这段时间,自然会好很多。 青姬道:“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从小就很喜欢她。” 沈端与友人有过一桩指腹为亲的儿L女婚约。是找人卜过卦的,说沈家儿L郎,与白家的三小姐,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那时孩子都还小,也没人在乎这婚约。后来,人都大了,庆帝想起了这婚约,叫沈桓玉进宫密谈了一番。之后,这婚约便没取消,一直延续下来了。 便是因为沈桓玉一心喜欢她。不然,以那姑娘的身份,如何能与他保持婚约这么久。即使没有明面上的身份,他依旧是庆帝最宠爱的儿L子,金尊玉贵的三皇子。 这么多年里,其实庆帝提起过几次,是否要公开他的身份,都被沈桓玉拒绝了。 以前被送去青岚宗是为了避祸。如今,他 有了自保能力,也不打算在青岚宗长待。 那时,他预备好了,等婚后,便带着白茸一起出门游历,去她喜欢的地方看看。 白茸喜欢游记,喜欢听故事。 少年筹备了很多,他走过了大半九州,留下了不少印记,都是打算以后与她一同前往的地方。 …… 千年前,夔龙配偶一般是雌龙多一些,或者是凤族,更为搭配,与人类通婚的其实很少,尤其是与女人。 不过如今这两类都已经难得找到适龄的了,找人类也凑合。 沈桓玉喜欢谁,青姬其实都无所谓,能与他成婚,帮他平稳度过这段时期,多生育子女便行了。 青姬道:“族内人丁凋零,你能早点娶亲,开枝散叶,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沈长离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茶具,一言未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垂眸冷冷一笑:“以前不懂事罢了。” “我为何会看上她?” 都是女人罢了,白茸甚至是女人中不听话的一个。 换一个,又有什么不同。 沈长离已经起身,冷冷淡淡,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离开了霞栖宫,沈长离去了一趟皇极殿。 庆帝如今已经极为衰弱,昔日高大英武的男人,如今苍老又虚弱。 沈桓玉性情自小凉薄,与庆帝也很难说有多少父子之情。他的模样几乎都是随了青姬,包括眉宇间冰冷傲慢的气质。 “其实,最开始时,我想过要传位于你。”庆帝咳嗽着,看向面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 沈桓玉神情丝毫未变。 他是化外之人。 便是人间九五之尊位置,于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庆帝叹了口气,“我知……你们与我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他边咳嗽,面上浮现一点复杂的笑意,“希望你以后,念及曾在人世里走过这一趟,可以一直保有一分怜悯。” 他一言未发。抬步走出了这重重宫阙。 他的童年,便是生活在这里,终日不见天光。 直到后来,成为了沈桓玉,才得以走了出来,得以回到了人世里。 只是,他的记忆里有许多不长不短的空白,不知道到底是缺了什么。 约莫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不过他也不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估莫着,都是一些无聊的琐事罢了。 他看向远处树影遮掩下的宫阙。 男人的背脊之上,尚留着一道极深的伤痕。便是在那一处,抽骨重生。 他狭长的琥珀色眼看向远方,淡淡想,不知以前的他,都在想什么。为何会心甘情愿保存这桩婚约这么久,就那样的爱她吗? 他轻笑一声,他偏不信这邪。 …… 白府中,下人正在清点着礼单。 春叶从门外风风火火跑回来,气 都还没喘平,“姑爷回京了,小姐,你有去看到吗?” 估摸着是因为婚事在即,沈桓玉回京了。 春叶刚偷偷摸去了沈府,正巧撞到了他回府。看模样年龄,估摸着,便应是沈桓玉了。 春叶激动地比划道,“姑爷生得确是特别的俊,个高长腿,气质也好。”比以前她见过的上京公子哥都要好看。 白芷正在刺绣,抿着唇笑道:“我见过的。” 以前她见过很多次,沈桓玉与她那妹妹在一起。模样确是很好看的,不过没想到,瞧着冷冷的,私下却那么热情。 她面容忍不住红了一下。 沈桓玉的模样人才都是极好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如今京中谣言沸沸扬扬,谈及沈桓玉真正的身份,这不是说着好玩的事情,能在京中流传这么久,而无人被处决,足以说明一点真实性了。 白芷愿意赌一把运气,倘若真能嫁给他,未来便能飞黄腾达。如今帝位悬而未决,假设走了大运,以后造化都说不准。 …… 夜色铺陈而下,白茸拎着袖里绯站在碧华楼门口,尚在喘气。 那日拿了黄昌博后,几人在上京城调养了几日。 今晚,终于到了来碧华楼除妖的时候了。 “走,去大闹一场。”顾寐之挑眉道,“你们不是都早就想如此?” 却是,晁南都已经摩拳擦掌。 今天线人给他们通报了消息。朝中似有人打算在今晚对碧华楼下手,不过,因为里头掺杂着大量妖物,因此,叫青岚宗几位配合,今晚一起彻底清理碧华楼。 给他们的时间是亥时中。 白茸坐在石狮子边上发呆,如今已到宵禁,官道上极为僻静,只听到远处打更人悠长的调子。 李汀竹朝着白茸一笑,“今日不用收手,大半都是害人的低阶妖狐,都不难处理,今晚,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揪出碧华楼的老板娘。” 白茸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摩挲过袖里绯。 碧华楼狐臭味冲天,她如今能很清晰地闻到。 碧华楼的老板娘身份已经明确了,线人说得很清楚,便是一只四尾妖狐,但是她性情极为狡猾,经常改换容颜,因此并没有画像,如今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今晚也在楼内。 昨日,楚飞光正巧醒了,听到这里倒是极为感兴趣。 因为白茸炼制手钏需要的原材料,有一条是便是灵狐妖丹,他说如今给她撞上了个狐狸窝,倒是正好,叫她趁机收集一点妖丹。 白茸倒是有些犹豫,她以前从未接触过妖丹。 虽说知道这些妖狐作恶,但是她没有亲眼见到过,要她亲手破开妖物身体取丹,还是有些下不动手,她预备见机行事。 “走。”顾寐之低呵了一声。 白茸随在他们身后,闯入了碧华楼。 如今楼内一片混乱,似是来了不少官兵。 白茸今日将黑发束成了高马尾,一身青衣, 乍一看,竟有些像个面目秀美的俊俏少年。 她灵视很敏锐,一眼能分辨出狐妖与常人。 几番下来,用灵藤捆覆了好几只妖狐,救下了不少人,那几人有侍女、有客人、也有姑娘,共同特点便是都被妖物吓傻了,朝着她千恩万谢。 她与李汀竹几人分开了。白茸喘一口气,陡然看到远处火光爆开。 她擦了擦汗,似是有些知道,之前晁南为何说,要经常与李汀竹处理烂摊子了。 只是,还是没找到那老板娘。 李汀竹的灵力似乎有些失控,楼内布帐极多,那火光引燃了一道大堂挂着的布帐,便顺着大梁,一路烧了过来。 白茸皱眉,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姑娘,穿着侍女衣服,正抱着脑袋,坐在大梁下瑟瑟发抖,她头上燃起的帘子马上要掉下来了。 白茸驱动了身法,没多想,已朝她掠了过去,“小心!” 将她抱在了怀里,躲开了那一点落下的火光。 那小姑娘脸色惨白,满脸泪痕,哆哆嗦嗦,似是吓傻了。 白茸在她身上没感觉到任何妖气。 小姑娘比她矮些,极为纤瘦,估摸着平日也没吃饱喝足。她不免心生怜惜,摸了摸她脑袋,朝她低低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谢谢姐姐。”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靠在她怀里。 下一秒,她的神情却陡然扭曲。 手已经化成了五根锐利爪子,朝着白茸心脏的地方冲了过去。 白茸瞳孔扩大,谁都没想到这一下,实在是太近了,她驱动了袖里绯,还是慢了些,那狐妖出手实在太快了,来不及了。 那一瞬,白茸几乎能嗅到死亡的气息。 一直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鳞片陡然发热。 银色的鳞片在她身体表层游走,已瞬间出现在了她心口的位置,扩大开来。 白茸半张着唇,黑发散落下一缕,落在她的面颊边。 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一点疼痛都没有。 妖狐抽回了自己的爪子,神情莫测。 白茸还在重重喘着气,已经驱动身法,瞬间出现在了她几米远的地方。 沈府。 府邸内,较平日热闹许多,下人忙进忙出,在精心筹备主人过段时间的婚事。 白衣男人原本正坐于卧榻上调息,背脊笔挺,他陡然睁开了眼,看向心口位置,长眉微拧,但是一言未发。 那晚上,许是睡得太深,他忘了收回心鳞了。! 第四十章 变故实在是发生得太快,白茸紧紧握着剑。 楚飞光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小茸,不要轻敌,对面可能不止是四尾妖狐。” 那个青衣小姑娘的面容逐渐变化,身形也开始抽条,她完全褪去了稚嫩,唇红齿白,已经陡然变成了一个妩媚的女人。 她可以这般完美的将自己的妖气隐藏起来,甚至轻易变化自己的形貌,起码也是几百年的修为了。说不定,已经生出了五尾或者六尾。 除去青丘天生的九尾狐王族之外,其他狐妖,都需要自己修行,修为越深厚,修炼出的尾巴也越多。 胡芊芊咯咯笑着,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姐姐,你的心脏闻起来很香很甜,姐姐可以卸掉那防具,让纤纤试试你心脏的味道吗?”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是被什么挡住了。倒是没想到,这小修士,身上居然会穿戴着这般高阶的防具。 她形貌已经完全是成年女人的模样了,但是说话调子还用着小女孩的天真稚嫩,说不出的诡异。 白茸轻声问,“你便是碧华楼幕后的老板?” 原本以为是被妖物夺舍的人,如此看来,白茸只能在她身上嗅到单纯的妖气。 妖物多冷血傲慢,看不起人,选择与人混迹在一起的妖,是白茸第一次见到。 胡芊芊笑道,“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今晚闯入碧华楼来,将这儿弄得乱七八糟。如今,想再这样轻易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人间的贪嗔痴欲最为美味,她以人类的情感和欲望为食,又喜好美人,碧华楼便是她最好的据点。 “你生得也很美。”她视线划过白茸面容,“可惜,是个女儿身。” 若真是个温柔俊俏的美少年,她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掳回自己的巢穴。 在与胡芊芊说话的时候,白茸左手已酝起微光,想用灵藤捆绑住胡芊芊。 一击不成,她的藤蔓被利爪轻易斩断,灵藤还是第一次受损,白茸感到一阵锥心的疼。她没做声,收回了灵藤,继续用身法与胡芊芊周旋。 对面修为显然低于六盲蛟,她不至于对她造不成半点损伤,但是并不输给槐魑多少。 白茸祭出了分影剑,想试着从她背后突破。 如今,她已经差不多能化成三道分影来。 不远处,竟又炸出了一个火球,朝两人方向扑来。 白茸原本以为是李汀竹的支援,可是……她没料想到,那火球竟然丝毫不分敌我。 胡芊芊往后一跃,避开了。 白茸瞳孔扩大了一瞬,她因为毫无防备,衣袖被火苗撩到,她用了个化水诀灭了火。 顾寐之的声音从身后浓烟中传来,他朝她冲了过来:“小心,阿竹如今,似是有些走火入魔。” 他面色阴沉,怀里正抱着一个绿衣姑娘,瞧着与白茸差不多大。 “这是阿竹以前失散的妹妹。”顾寐之道, “找了很久,却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 认出她后,李汀竹的情绪便开始失控。 ?雾下菘的作品《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哟。”胡芊芊看着他怀中人,倒是饶有趣味。 “这姑娘,一路似是被辗转卖了许多次,才来到我们这呢。一路受这的折磨可不少,最开始,她一直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兄弟,成日说胡话。被蘸着盐水的鞭子吊起来抽了几顿之后就好些了,再后来呢,便听话了,再也不瞎念叨了。” 李汀竹的父亲以前是梁州太守,因为犯事,居家遭了流刑。半路上,李汀竹的妹妹李如兰丢了,这却也是他如今唯一还可能存活的家人。 李汀竹来青岚宗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妹妹。 顾寐之与李汀竹素来交好,神情更为阴沉,他盯着胡芊芊,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不急,等下你被我们擒了。这些滋味,你也都可以亲自尝试一遍。” 白茸一直一声未吭,两人说话时,她在不声不响提气。 她的身法大部分是学自沈长离,轻灵奇诡,她勉强模仿了三分,但是,通常也够用了。 碧华楼已经变成了火场,周围全是滚滚浓烟,倒成了天然的障眼法。 她对楚飞光传音:“师父,帮我一下。” 她只有这次机会了,她自己的灵力,攻击力不够。 楚飞光没回话。袖里绯的剑身却已经一分分灼烫,变成了透彻美丽的绯。 上头蕴藏了楚飞光的灵力,宛如一片灼热的美丽绯叶。 胡芊芊还在与顾寐之周旋,顾寐之生得俊美,还会一点魅术,她挺喜欢。 意识到身后剑气时,她陡然抬头。 已经迟了,白茸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经诡异地出现在了她的正上方,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柄灼热的绯刃。 袖里绯凌厉的剑气朝着她的百会穴直冲而去,毫不留情。 胡芊芊遭受重创,头部竟变回了一只黄狐头颅。 “封。”白茸掐了封灵诀,毫不停歇,一连下了几道。 最后,她变出灵藤,将胡芊芊捆了个结实,足足捆了四五圈。 她喘着气,身子一软。短时间用了太多法诀,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灵力似乎都被掏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之后,顾寐之方才反应过来。 “师妹。”他忍不住鼓掌,“你比我料想的,似乎还要强很多啊。” 她的战斗素质与反应,看着实在是不像半路出家能修出来的。 白茸却没顾上这么多。她站定,缓了一口气,便叫顾寐之:“小南现在在哪,他有办法能控住师兄吗?” 碧华楼内还有许多普通人在,李汀竹再这样失控下去,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 顾寐之道,“可以。” 如今胡芊芊已经被白茸制住,晁南也不必顾忌这些了。 “小南。”他给晁南传音,“碧华楼老板娘如今被控制了,你帮忙压制一下阿竹。” 对着双目赤红,还在不住溢出灵力的李汀竹,晁南也松了口气。 他面前,全是横七竖八的妖狐尸体。 晁南的法器竟是个黄色的法钵,法钵扩大后,径直将李汀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剩下的一些小妖,顾寐之都轻松收服掉了。 这混乱的一晚,终于这般结束了。 白茸受了点伤。 发尾被烤糊了,脸上有几道擦伤,她掀开袖子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也被胡芊芊的利爪割破了好几道,伤口极深。 处理伤口时,她疼得嘶了一声,脸蛋苍白。 鳞片静静地贴在她的左手腕上。 很奇特,这鳞片只给她挡住了胡芊芊的那一击。此后,便再也没有动静,即使她身上也受了伤。 不过,白茸怔怔地想起了那个场景。那一下,倘若落她身上,她估计便直接被掏心破肚,死无全尸了。 楚飞光的声音浮现了出来:“我原本以为,这鳞片上并无灵契。看来,是我想错了。“ 有灵契的心鳞,能给被保护的人抵挡致命伤害。一般,不是公龙认定的伴侣不会给。 “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公龙?”楚飞光问。 白茸摇头。 她以前出门少,遇到过的男人都没几个,别说什么公龙了,简直闻所未闻。 白茸从没见过龙。只是,她思索着,应该与那蛟是有点亲戚关系的吧,长得估计也差不多。 楚飞光挑眉,看来,还是条倒贴的,白茸都不知情,他就自己把心鳞都上赶着送了。 心鳞的成色与龙的血统实力息息相关。看这心鳞的强度,估摸着,应是条尚年轻,实力也不弱的求偶期银龙。 不过楚飞光倒是觉得无所谓,拿着也没坏处,还能保命。大不了,等到时候被那龙找上门,拒了再还鳞便是。 白茸呆呆看着贴在自己手腕上的银鳞,心情很复杂。 她想起那六盲蛟,说是要把她掳回水下,用原身日夜缠着,让她给他生一堆小蛟,还说这便是他们的习性。 白茸光是想象一下,自己被覆满了鳞片的巨大躯体缠绕,便觉得害怕。更不知道,人类和这些妖兽要怎么通婚生子,生出来的会是什么怪物啊。 白茸自小便害怕有鳞片的生物,鱼都不怎么吃。 不过…… 昨日也算是被它救了一命,她也不是不会知恩图报的人。 鳞片泛起一点微微的光泽,白茸之前冷落了它好一阵子,昨天救了她一次,估计等着奖励。 白茸没办法,只能伸出手指,敷衍地轻轻摸了摸,“昨天,谢谢你救了我。” 鳞片上微光还没褪去,紧紧贴在她手腕上,被她摸着,便一动不动了,只等着她再多触碰一点。 与官府沟通善后的事情都交给了顾寐之。 白茸修养了一天,再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她去找晁南,问了一下李汀竹情况。 晁南忧郁地说:“还好,师兄尚没有走火入魔。现在也正在歇着。” 那狐狸头子也暂且关在这里了,顾师兄正在看守着,需要等竹师兄醒了,驱动云舟,再一并带回宗门处理。?_[(” 白茸随着他一起去后院。 胡芊芊被关在了巨大的铁笼子里,已经化回了人形,但是气焰依旧嚣张。 顾寐之沉沉看着她,“你知道,之后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吗?” “我知道啊。”胡芊芊咯咯直笑。 “生掏出我的妖丹。”她掰手指,天真地数着,“将我的毛皮剥下做成披风,血肉炼制丹药,还有我的眼睛,尾巴,都会被从身上拆下来,一一分给你们宗内的大人物。” “据说你们青岚宗的水牢,用来折磨妖兽是一绝呢。不知道我这一次有没有福分体验到。” 白茸沉默不语。 晁南脸色很难看,呵斥道:“你胡说,我们何曾拿过妖物的血肉炼丹。”青岚宗是仙门,仙门丹药都是灵草仙物所制,什么时候会用妖兽污浊不堪的血肉。 胡芊芊丝毫不以为意,“你们修士不是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以前,因为有天阙大人,我们才能过上一点好日子。” 又是这个名字。 白茸想起以前,楚飞光与她描述的妖王天阙,毫无慈悲,残忍傲慢。 如今,从胡芊芊口中听到,却满是尊敬、爱戴……甚至是堪称狂热的崇拜。 白茸问:“你认识这位……大人?” 修士提到天阙大人,一般语气满是厌恶或是惧怕。 这一次倒是特别,白茸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多少情绪来。 于是胡芊芊便与她多说了几句,“那会儿我还很小,还不会化形,天阙大人还抱过我呢。” 她还是只狐狸幼崽,跟着哥哥一起去宫内觐见,她乱跑迷了路,正巧遇到了天阙大人。 月下寒池边,那道独立的身影孤独清寒、却又修长峭拔。 他单手拎起她后颈皮毛,扔给了哥哥。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天阙大人的真容。 他与他们完全不同,是他们唯一的王,是在神坛之上,万妖敬仰的存在。 “说起来,那男修是不是也还在卧房歇息着呢。”胡芊芊陡然诡异一笑,“这几日,似都没有见到他。” 他杀了那么多妖狐,身上狐怨极重,又心神不稳,被中了狐毒都没发现。 狐毒迟早发作,到时候,找不到解药,估摸着,那男修也会一起下来地府陪她了。 晁南道,“师兄早恢复了,在歇息而已。倒是你,明显活不长了。” “我死了也没关系。”胡芊芊笑道,“哥哥会替我报仇的。” 哥哥收到了赤音大人的传音,如今,应该也快到上京城了。 况且,她是真的不在意生死。妖与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胡芊芊咯咯笑道:“生死各安天命,六道之中,往生不住轮回而已 。” 她看向天边,铅灰色的积雨云层层叠在一起,俨然山雨欲来的景象。 她大笑道:“天阙大人复苏的时候马上要到了。到时候,你们都会付出代……” 她没说完,顾寐之抬手,一道灵力已经封住了她的嘴巴。 他放下了遮住笼子的黑色帘子,道,“别听这妖物胡言乱语了。” …… 夜晚,雨越下越大。 白茸又去看了一眼李汀竹,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灵力暴走,他还在昏迷着, 李如兰已经被顾寐之安置好,如今,就住在白茸旁边的房间。 白茸过去探望她。 李如兰在流放路上丢了后,不久,便被人牙子拐卖了,卖来了京城,卖与了一家富户。因为李如兰生得漂亮,过几年便被家主强行收成了小妾,之后,又被主母趁着家主不在时,找了个机会发卖了。便开始了一路悲惨的经历,最终在半月前被卖进了碧华楼。 提起这些经历,她依旧在瑟瑟发抖。 白茸搂着李如兰,轻轻抚过她的背脊,柔声哄道,“别怕了,没事了。” “现在,你和哥哥团圆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两人岁数差不多大,白茸声音温柔,极让人安心。李如兰依赖地倚靠在她怀中,嗯了一声,她如今对男子都还有些惧怕,对她却满怀信任。 好不容易将李如兰哄睡了。 白茸轻手轻脚离开了,又去看李汀竹。 室内一片昏黑,没人点灯。 白茸拉开拉门,站了一会儿。浅淡的月光下,修长人影一动不动。 白茸走近了一些,犹豫着在他卧榻边坐下。她低声说,“师兄,你其实醒着吧。” 李汀竹责任心极强,估摸着也是一直在自责,以至于自责到走火入魔,至今仍不敢面对妹妹。 她说:“师兄,往后看,至少,团圆是件好事。” “你倘再出了事,惜兰在这个世上,便一个亲人也无了。” “那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李汀竹握住了她一只手,侧过了脸,只是一言不发,他长睫和清瘦的面颊都濡湿了。 实在过于肖似……他还不成熟时,偶尔有过的神态,白茸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不过,他从未在她面前流过泪。 白茸心软成了一片。 她轻抚过他灼烫的面颊,用手帕给他轻轻擦去眼泪。 也没抽回手,就这样让李汀竹握着,坐于卧榻边,安安心心地陪着他。 她手腕上的银鳞闪着微光,有点灼热,很快便又平息了。 安静陪了他一会儿后,白茸用了一点灵力,让李汀竹再度昏睡了过去。 白茸安慰完李如兰,又去安慰李汀竹,两人这几天都离不得她。她性情温柔,似天生便有能安抚人的魔力。 * 沈府。 沈长离做了一个梦。 梦中,在一个生满了莲花的宽敞大殿之中。 帘幕翻卷,卧榻上有相拥的两人。 男人乌发白衣,平日高傲清冷的眉眼沾满了欲念,沈长离只是看了一眼,便清晰地知道,他如今正处在什么时期。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甚至连原身都不敢化出,他轻嗤了声。 用着人形,衣衫尽褪,放下了所有尊严,用尽办法,低头与女人求.欢,那模样,简直比最低贱的男娼都不如。 而这女人,却也只是低垂着眉眼,毫无回应,半分不与他纾解,遑论彻底满足他。 沈长离无动于衷看着,方觉男人有些眼熟。 琥珀色的狭长眼睛,薄红的唇,清冷傲慢的面容。宽厚的肩,窄腰,四肢修长有力。 他的神情陡然阴沉了下去。 而那女人的神情气质……竟和白茸说不出的相似,甚至连耳垂上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卧榻上,白衣男人睁开了眼。 他声音冰冷:“没出息。” 不知是在说心鳞,还是方才梦里那个男人。 像狗一样对一个女人摇尾乞怜。 更何况,还是对白茸。 他冷冷一笑,别人碰过的,便是再喜欢,他也绝不会再碰一下。 便是要碰,也不可能是这般碰。他碰白茸,也从来不是这般。 他站起身,看着外头高悬的弯月,体内龙骨又在躁动。 月如人,过盈则亏。 他周身泄出的灵力,不知不觉已经将整间书斋都冻结了。再这样下去,灵力外泄越来越严重,他无意识冻结的,可能就不止是一个书斋了。 飞升已经刻不容缓,他却还摸不到那一点最后的玄机。 男人英俊冰冷的眉目溢出了一点不耐,那点背按捺下去的躁意陡然扩大。 她用碰过别的男人的脏手,去碰他的心鳞。 沈长离极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细长的手指按住一旁灼霜的剑刃,剑刃通体冰寒,变得极亮,他是真的动了杀气。 那般三心二意的女人,还会扰乱他飞升,为何还要留? 他又为什么要把心鳞给她?她配吗? 他心中涌出无名的烦躁,一阵一阵,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书斋外有人叩首,“殿下。” 书斋内的冰层消失了,他推开门,“何事?” 门外,是侍卫长成礼。 成礼迟疑道,“关于殿下的婚事。那白家,似是准备偷梁换柱。” 殿下与白茸的婚约,是经过了陛下首肯的。这种情况下,白家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往大里说,可以治他们一个欺君之罪,往小里说,白茸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要殿下喜欢,姐姐还是妹妹都无所谓。 男人冷冷说:“与我有婚约的是白家女儿,而非固定的哪个人。” 随便是谁都行。 既然朱砂已破, 如今,他又为何非要硬生生捱受着龙骨毒? 莫非他还需要给人守身,可笑至极。白茸也不配。 白家给谁,他便娶谁。 …… 楚挽璃和夏金玉到达了上京。 楚挽璃早早拿灵石去换了足量金子,两人预定了上京城最好的客栈。 她们去置办了医生人间的行头,打扮起来,极为俏丽,像是一对儿姐妹花。 夏金玉也是第一次来上京,仙境固然漂亮,但是人间的繁华,也别有一番趣味。 “挽挽,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玩呀?”她好奇问道。 楚挽璃笑着说,“先去沈府找哥哥吧。” “现在算是来了哥哥的地盘了,得由他招待我们才好。” 沈长离出身上京,楚挽璃也知道。 她知道沈府地址,便先去找客栈小二打听了一下。 小二却说不知道沈长离。 他指着地址道,“这里住着的是沈端沈大人,他的独子名沈桓玉。” 哥哥的父亲,确实是叫沈端。 “莫非,这才是哥哥本名吗。“楚挽璃喃喃道。 好像以前是听到过,李慈真叫他“小玉”,她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过沈长离,他也没答。 夏金玉道,“第一次知道沈师兄的这个名字哎。” 楚挽璃也觉得很新奇。 “小玉哥哥?” 她在口中念叨了两声,觉得很是顺口。 莫非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直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心音道:“你忘了你来这里的任务?为的是赤音鸾心羽。“ “赤音鸾如今尚在上京,你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 玄天结界坍缩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时,人、妖、魔三界会再度重叠。 人间会变成一派地狱之景,洪涝旱灾遍布,灾民流离失所,妖魔横行。 虽然不会影响到仙境,但是,三大仙门也都无法坐视不管,修士死伤也极为惨重。 楚挽璃是被选中的,以身饲魔,平息一切的救世主。 “我告诉你一条明路。”心音道,“你若是真喜欢这个男人,便把任务做完。” “到时,他也会是你的奖励之一。” 按照设定,青梅竹马,师兄师妹,高岭之花跌下神坛。 沈长离也应该是楚挽璃之后完成救世任务最大的助力。 沈长离性子表面清冷淡漠,其实反差极大,内底偏执疯狂,而且独占欲与嫉妒心都极强,不允许伴侣身边存在任何其他异性。 如今,似有些走歪了。 心音看不透那个男人,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偏执疯狂没看到,倒是感到了他的极端敏锐与极端危险。 他与楚挽璃相处时,楚挽璃痴迷于他,被迷得七荤八素,他却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 心音甚至觉得,他透过楚挽璃,似是在讥诮地看着 它。 它的任务是维护剧情按照原设定进行,如今看来,沈长离是最大的变数,楚挽璃却又对他痴迷不已,心音觉得棘手,却又很难处理,毕竟,它无法直接干涉人物的行动。 按照原本剧情,沈长离此番回京,应是彻底把他原婚约退了。 和他原来的那个未婚妻,也再也没有瓜葛。 可是,如今,心音却感觉到有些不对,问题出在沈长离身上。 它预感到,他还是会在此月成亲。 ……而且,他元阳破了,心鳞也没了。 这些信息,心音暂时还没法告诉楚挽璃。它无法理解,按照设定,他性子很忠贞,爱上一个女人后,就很难再移情,他应该是属于楚挽璃的男人,这些没给楚挽璃,又给谁了? 楚挽璃眨了眨眼:“你说哥哥吗?莫非,我能救世,他便会与我在一起?” 她对救世毫无兴趣,左右这些妖魔也影响不到修士,普通人死活与她有什么干系。 但是她喜欢大家的赞誉与爱戴,喜欢救世主的名号,也想要沈长离。 如此一看,她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 * 碧华楼的事情还尚未处理完,顾寐之这几日都在跑进跑出。 他们需要安顿好李如兰,同时,李汀竹的身体也还很虚弱。 所以,一行人便暂时没有离开上京城。 这段时间,白茸一直照顾着李汀竹,他晚上还是经常睡不好,白茸经常会坐着陪他一会儿,说说话,等他睡着了再走。 而且,兄妹两讲话,也都需要白茸在场,不然两人就都什么都讲不出来。 这天,兄妹终于有点融洽了,李汀竹带着李如兰出了门,去百味坊买她爱吃的零嘴。 白茸终于得以歇下来了,有了些自己的时间。 白家,她是不打算回去了。 只是,白茸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故友,她不声不响消失了这么久,惜君估计也在担心她。 这一次离开上京,之后再要回来,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犹豫了半天,白茸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去走一趟。 白茸出了顾府,轻车熟路,往南坊方向去了。 宋府与白府只隔了一条街,她和宋家三小姐宋惜君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 一下来到了那一堵熟悉的红墙边,白茸想了想,还是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了。 她施了个轻身诀,便随意一跃,便翻过了高高的围墙。 如今修了仙,倒是有一点好,翻墙不在话下。 白茸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换到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翻墙去找宋惜君。 卧房内。 宋惜君正斜斜靠在卧榻上,随手翻着话本子,陡然听到有人敲窗,随即便是柔柔甜甜的一声,“惜君?” “绒绒?”宋惜君手里书页都差点掉了。 她鞋都来不及穿, 便陡然跑下了卧榻,半跪在窗边。 窗外,一个白衣少女正看着她,有些羞赧地笑着。 …… 卧房内,宋惜君紧紧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你手上,如何起了这么多茧子……” “你瘦了好多,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疤。” 她脖颈和肩光洁的肌肤上,有很多细碎的伤疤,像是被什么薄而锐利的细刃割破的。 她又翻开白茸的袖子,看到少女细嫩的手臂上,正层层包裹着纱布,里头甚至隐约还能看到血,白茸已经低呼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掩起了袖子。 宋惜君神情骤然变化,竟动了几分气性,“沈桓玉知道你这样了吗?他人呢?死了吗,去哪了?” 白茸原本正低着眼,她沉默了半晌,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看着宋惜君,朝她为难地轻轻笑了笑:“阿玉,不在……他出远门了。” 从前,他离开前,都会与她仔仔细细说,他下次回来的日期,一定要她记住。 这次却没有……如今方觉,或许,他其实早早暗示过了,他再也不会归来了。 宋惜君冷笑:“你就会护着他。” “他要做什么,你都拒绝不了。他对你随便撒撒娇,你就被哄得脑子发蒙。” 从小便阴暗又心机深沉,独占欲还强,白茸如何玩得过这种男人。 她道:“还说什么出远门,不在。我看他搞不好,现在人也还在上京城。” “你嫡母一直对外托说你身体不好,在调养,不让我见你。” 宋惜君看了眼门,她的心腹侍女正守在门外。 她对白茸低声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得了怪病,婚期又马上到了,你家想让你嫡姐替嫁给他。沈桓玉知道此事吗?” 最开始,宋惜君听了这流言蜚语便觉得可笑。 白芷和白茸确实长得像。只是,沈桓玉还能认不出白茸来? 白家敢这般换人,以他那脾气,估计会把白府直接掀了。 只是后来,她在白府不慎撞见了一次,白芷确实在兴高采烈地挑新嫁衣,白家关于白茸的物品又几乎都被清扫一空。她虽难以置信此事,也不得不放在了心里。 这般荒唐的事情。 白茸惊呆了。 她唇动了动,“婚期……我们的婚事,还办吗?” 宋惜君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为何不办?你家和沈府不是一直在操办这事儿吗,聘礼都一担担抬进去了,你自个不知道,你们婚讯满城人都知道了。” “我以为真是你身体不好,但是沈桓玉不愿意推迟婚期。”就他以前看绒绒那眼神,不提前婚期就是好的了,别说推迟。 宋惜君实在无法理解。 白茸迷茫了。 她明明已经早早和沈长离说清楚了,退了他们的婚了,为何还没取消掉? 她不知,白芷为什么会同意这般荒唐的事情,嫁 娶是一辈子的事情,这样欺骗他人成婚了,白芷以后真的会幸福吗? 她和沈长离如今的一堆烂账实在是难以算清,白茸也不知该怎么对宋惜君说,只能含糊带过。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仙门对于普通人实在是有些遥远,白茸也只能说,她如今一切安好,过得比之前过得好很多,也很健康,叫宋惜君不需担心。 随即,她也不得不离开了。 两人恋恋不舍告别后。 白茸犹豫了片刻,还是预备去沈府一趟。 她实在不想回家,白芷与贺素淑也不会听她的。 沈长离应是不知道此事的,她与他说一声,把这荒唐婚约取消了便是。 她出了南坊,便往檀天坊方向赶了过去。 她如今脚程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 看到绿树掩盖下,熟悉的白墙黑瓦时,白茸顿下了脚步。 沈府她很熟悉。 沈端公务繁忙,妻子去世之后,一直没再娶,也没有侍妾,因此,府中极为空旷,常年只住着管家,几个家仆,再就是洒扫婆子与护院了。 沈桓玉在家时,他几乎便是府邸主人。 沈家府邸,她都可以随意出入。 进了门,便是一池睡莲,她喜欢,他便叫人种了。 园中枝叶扶疏,白茸喜欢的花木品种,几乎都有栽种。 她慢慢顺着小路走。 不远处,便是正屋。 她看到书斋门口,那一株熟悉的槐树。 他们在这棵树后亲密过。阿玉最情难自禁时,吻过一下她的手指,她浑身都酥了,想抽回手,却被他收在了手中,就是不放。 他说,婚期马上到了,等他下次再回上京,便再也不走了。 婚后,他们搬一处新地方,只有他们两人,然后就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 白茸静静看着这一切,物是人非事事休。 “白姑娘……”身后,有人叫她。 白茸回头。 沈桓玉的两个小厮她都认识。一个叫安康,一个叫阿麦。 两人以前都对白茸特别好,沈桓玉给她的很多礼物和信件,都是安康给她送来的。 “安康。”白茸朝他一笑。 安康面色却有些难堪,讷讷道,“白姑娘,公子交代过,如今不放任何人进来。” 其实他说过的是,不让白茸进门,安康到底说不出这话,还是含糊改了。 公子以前也不是没和白姑娘闹过小别扭,只是都是小情侣间的玩笑事,顶多隔一晚上,公子就会主动去找白姑娘赔罪了,他受不了白姑娘冷落他。而且公子也从没说过不允许白姑娘进门这种话。 这一次,都好几日了,却也没变化。 “可能……要请您离开了。” 安康也不知公子为何会对白姑娘态度大变。他们听令行事,也只能如此。 白茸愣了一下,垂了睫,勉强维持 了面上笑意。 是啊……早就今非昔比了,他们跟着沈长离做事,也无法违拗他的意愿。 “这次,我有要事要找他相商。”白茸尽量平静道,“你们公子,如今在府内吗?” “这……”其实沈桓玉是在的,方才还在书斋。 安康硬着头皮,不知该如何是好。公子吩咐得很清楚,她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你有什么要事?”身后,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白茸抬眸看到他,抿紧了唇。 他一身广袖白衣,面容更显得清俊,比起在碧华楼那一晚,神情极为冷淡,看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书斋。 他正坐着,腰背挺直,神情平静。 白茸站着。如今,她光和他身处一室都觉得紧张窒息。 沈长离不说话。 终于,还是白茸低低开了口:“你要成婚了?” 沈长离抬眸看着她,安静等着她后话。 她说:“我们婚约已退。”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白家打算做什么。他们似是想找人替我嫁你。” 她抿着唇,道:“若是真的,这样会害了白芷,她好歹是我姐姐,我不能见她如此。” 害了? 他轻笑了声,狭长冰冷的眼看向她:“既是如此,你应去找白芷说这话。” 她也上来了一点脾气,颤着声音说:“沈长离,你明明已经答应了退婚,为何如今又出尔反尔。” “退的是与你的婚而已。”他凝向她,“白茸,你是觉得我非你不可,离了你就不行吗?” “漆灵山那一晚,如果不是因为花毒,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情?” “你若想来我的婚礼,可以与你一张请帖。” 白茸气得直哆嗦。 他浅色的瞳孔冷漠无情。 陡然淡淡道,“我看,你身边男人也没少过。想嫁人了,随意挑一个嫁了便是。” “你我早已是陌路人。”! 第四十一章 陌路人。 如今,确已是陌路人。 他要与谁成婚,又关她什么事情呢。 “是。”她浑身发颤,也学着他的平静与淡漠:“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深琥珀色的眸子,眼尾收得狭长,却并不多情,更像是淬了冰的浅色琉璃。 “沈长离,你爱娶谁娶谁,我不在……” 她还没说完,他听着便烦,细长的手指已经狠狠掰住了她的下颌。 随即,她的唇便被堵住了,这些话都被他吞下。 白茸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便是重重咬了下去,唇舌间蔓延开铁锈味,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在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怀抱与气息,天光昏晓,白茸脑内一片空白,每次被他吻都会如此,两人之间,都是他彻底主导。他表现得简直像是第一次碰女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随手松了她。 白茸喘着气,手指尖都在发麻,却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吻里显然没多少爱,只是彻彻底底的羞辱罢了。 清冷出尘的外表下,他就是一个性情这般恶劣的男人。 男人轻轻擦去唇上血渍,那张俊美的容颜无端显出几分清艳来,唇角却依旧含着一丝傲慢、寒凉的笑:“白茸,希望你这次能守诺。” “早点回去嫁人,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已经陡然转身,冲出了这个书斋。 推门而去之前,白茸眼角余光却意外扫到了案几对面悬着的一幅画。 这幅画挂在书斋的正中,极为显眼。 白茸琴棋书画都算是通晓,其中琴和画的天赋最高。她从小便由京城明师教导丹青,只是,在家时她活得极为小心,为了不抢去嫡兄嫡姐风头,她极少表现自己,上交给夫子的作品都是刻意往平庸压,这幅画却不一样,是她精心绘制,用了全部功夫的。 这是在那年沈桓玉生辰时,白茸与他的贺礼,也是给他寒玉簪的回礼。 光是颜料她便调制了很久,用上了石青,孔雀绿、文石……除去通常的矿物颜料,她添笔的时候还用了一点特别的植物汁液,这样绘制出来的画面不但颜色鲜亮,闻着起来也会有淡香。 画名明月照玉图,设色雅致,构思精巧。月下流水,流水映月,清溪里那块寒玉正巧落在月亮的倒影中。暗示着,阿玉也在她心底,这幅画她断断续续画了两月,虽然比不上名家大作,但是满满包含了她的心血。 收到画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只说他很喜欢。 白茸没想到,沈桓玉私下竟把这幅画裱了起来,并且悬在了自己书斋中如此显眼的位置。 她回眸,哑着声音对身后男人说,“沈长离,把这幅画还给我。” 沈长离神情漠然,看都未曾多看一眼:“拿走。” 他吩咐阿麦:“这宅邸里 ,还有什么她的物品,打包收拾一下,之后一并还去白府。” 阿麦这时才敢进门,低头道:是。 ?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画拿给她。”他已重新在案几边坐下,提起一侧狼毫,再不分一丝一毫的注意给她。 阿麦从挂轴中小心翼翼揭下了那副画,双手递给白茸,神情为难:“白姑娘,请收下。” 白茸将画卷起,抱在怀里,冲出了这间书斋。 几年过去了,这幅画却被保存得极为完好,毫无破损,白茸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干涸的颜料。她的视线僵住了,陡然看到右下角的一行小字。 不是她写的。 那是沈桓玉的字迹。 一行漂亮的小楷,用的和画面底色同色的石青,不至于破坏画面,写得很隐蔽,笔锋比平时都要飘一点。 “元盛七年,葭月。吾妻绒绒绘赠,珍存于此。” 白茸抱着画,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眼泪已经开始不住地往下流。 天色昏暗,她站在熟悉的府邸中,不知不觉,已经将画紧紧抱在怀中,蹲下了身。 夜色滚滚而来。 这一刻,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 在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家了。 “白姑娘。”身后有人叫她,却是安康。 他神情很为难,公子叫他送客。 白姑娘哭成了这般。 以前,公子见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而如今,他心像是石头一样硬,毫无动容。 白茸擦干了眼泪,淡声道:“我马上走。” 走到沈府门口时,她隐约听到两个女子对话的声音,清脆活泼,像是年轻姑娘。 竟是楚挽璃与夏金玉,两人手挽手,都是如今上京时新的女子打扮,身姿婀娜动人。 楚挽璃瞧清楚了沈府牌匾。 “你先自个儿去玩吧。”楚挽璃对夏金玉道,面颊微红,“我去找哥哥说说话。” 夏金玉心领神会:“今晚,师兄见到你肯定惊艳。” 白茸已经早早掐了个隐身诀,她实在不愿与这两人打照面,想等她们离开了自己再进去。 看门人却将楚挽璃放了进去,楚挽璃报了名后,安康便带着她,朝园内走去。 白茸甚至轻笑了一下,不允人进府邸,不过是独独不允许她进去罢了。 楚挽璃没怎么来过人间,瞧着园子,知道这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凡间的落脚处,倒是觉得处处都很新奇,看不倦。 她隐约瞧见一点红,红色的彩带缠绕在松枝梢头,屋檐下还悬着一个红灯笼,便好奇问安康,“这是什么呀?”元宵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何府邸还悬着灯。 安康说:“公子婚期将近,府内挂红,讨个彩头。” 楚挽璃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婚期将近?你说谁的婚期?” …… 沈长离正坐在书斋案几前,正在提腕写一封信件。 她与青岚宗那几人,那日在碧华楼毫不收敛?,将那处毁得几乎一干二净,碧华楼之事牵涉众多,梁王与太子在朝堂上大闹了一番,暗指太子与玄门中人勾结,怪力乱神,说要公开审讯黄昌博,问他那日发生了什么。 他昨日走了一趟沼狱,黄昌博翌日清晨便断气了。 平障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待继位结束,龙气平稳,他便也无须再留在此处了。 门外传来响动。 他微微蹙眉,搁了笔回头,却见是楚挽璃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终于再见到沈长离,见他与平日毫无二致,楚挽璃心情平静了一瞬,旋即立马指着门外:“哥哥,那是你家下人吗?在开什么玩笑,说什么你要成婚了,他怎敢这般瞎编排的?” 男人清俊的面容毫无波澜:“是。” 他甚至没有停笔,手腕沉稳,写完一页后,又再拿了一张新的清江纸。 楚挽璃几分迷茫:“哥哥,那,你要和谁成婚?” 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个消息。 他曾经那个婚约,不是早早已经退掉了吗? 沈长离视线落回信笺上:“与你无关。” “你无需在意。”他侧目看了她一眼,语气倒是平静,比方才温和。 不过,便也再没有解释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在意? 楚挽璃僵在了原地。 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知他性情底色便是如此冷酷无情,或许一些小事,她哭闹一下,他还可能迁就她,这种大事,断无可能。 楚挽璃唇颤了颤,竟然转身冲出了房门。 风雨如晦。 阿麦小心敲了敲门:“公子,方才你说的,白姑娘的物品……” 沈长离放了笔,瞥到墙上空了的位置,神情已经陡然阴沉:“不必还了,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 阿麦与安康面面相觑,倒是也没一个人敢动。 …… 大殿密室。 龙骨毒发作起来极为痛苦。 可是,一整夜,沈长离没发出半点声响。 终于,男人睁了眼,平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密室已经全结上了密密麻麻的层叠冰层。 手腕上的锁灵链还没松开。 他修长的手腕,被链上带着的禁制灼得血肉模糊,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几乎完美无瑕,袖下手腕却满是伤痕,那日他生凿下的鳞片伤口也尚历历在目。 青姬坐在轮椅上,推门进来。 男人上身清瘦结实,肌理分明,露着一截窄劲的腰身,鳞片收回后,他身上毫无伤痕,手腕上的创口便显得越发狰狞。 地牢中的锁灵链上,已经出现了一圈圈皴裂。 青姬说:“你力量太大了,这锁灵链,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只能暂且压制。 以前还只是朔月夜晚发作。如今失控的时间在逐渐变长,不过, 这也说明龙骨融合也越来越好了。 她叫身后侍女:“过来,来服侍殿下。” 侍女面色微红,小手拿了湿润的帕子,想上前给他擦拭伤口。 沈长离没让她碰到。 他冷冷道:“下去。”侍女以为冒犯了他,好在见他神情平淡,也没有不悦,吓得慌忙退下。 男人披好了衣裳,随意束起了一头乌发。 他穿上衣物时,气质便完全变了,端的清冷出尘,模样也是所有皇子中最俊美的一个。 他神情淡漠,只是随意甩了甩手腕,毫不在意手上伤处。 青姬道:“脾气不要太臭了,你也这般年龄了,找个人很正常。”心鳞都有了,按理说已经可以择偶了,他就是不碰女人,青姬还希望他能在飞升前,给她生出几条小龙来呢。 “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以前说喜欢那位小白姑娘呢,又说不喜欢了。 沈长离一言未发。 一旁长剑回到了他修长的手中,底下悬着一个编织粗糙的白色剑穗。 男人没管流血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抚弄过剑穗,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没在宫内多停留,穿好衣裳,拿了剑,便出宫了。 灼霜道:“主人,看来,需要赶早飞升了,昨夜实在凶险。” 没弄好,万一失控了,灵力暴走,后果如何都说不好。 沈长离眸色淡淡,倒是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生死,他问灼霜,“以前,我与你提过这些后遗症吗?” “提过。” 以前,主人与它说起龙骨的事情,只说过一次,没说自己会如何,倒是与白姑娘有关。 他说,不想看到她死在未来的他手里。 龙骨毒发作起来,无论是作为他的妻,还是他最爱的人,白茸都首当其冲。 而且,他也不愿在她面前生生变成失控的怪物。他说,白茸那样的傻,再怎样不堪的他,她都会不离不弃跟着,也不会知道要抛弃他。 …… 只是,如今沈长离禁止它对他提起白茸,灼霜也没法说出这些。 沈长离在筹划回青岚宗的时间。 往魂灯可以拔除记忆,有必要时,他便回青岚宗,再用一次。 他唇角含了一丝冰冷的笑。 不是要当陌路人么,那便当得彻底一些。 她早日嫁人,他也择日飞升。 便再没有瓜葛了。 男人出了门,朝沈府方向走去,上京城内高悬着一轮明月。 他好看的眉微微挑起,见京西妖气冲天,甚至掩盖掉了一部分龙气,让整座上京城池的气场更为紊乱。 官道上马蹄声阵阵。 神武司统领程昇面色凝重,正朝着沈府疾驰而去。 碧华楼一事牵扯到西京狐灾,如今殿下正在上京,他们需先朝他禀报一声。 沈长离方回到府内,便收到了一堆消息。 神武司的汇报。 同时,还接到了楚复远的传音:“长离,挽挽去上京找你了,她现在找不到人,怕是遭了妖物。” 楚挽璃去沈府找了一次沈长离后,哭着回了客栈,夏金玉也不好与她说什么,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玉令也联系不上她,吓得夏金玉六神无主,慌忙汇报楚复远。 楚复远有在楚挽璃身上留下护身符箓,因此,倒是不是很慌:“看位置,如今去了西京墨坪山,我已唤周围青岚宗弟子都去搜寻,长离,你若是有空,能否也帮忙看顾一眼?” 他说的很客气。 男人英气的眉微微蹙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断了传音。 同一轮月亮下,西宁王府,赤音也正焦躁不安地在室内反复踱步。 天阙大人的气息若隐若现,有时候能很明显感觉到,过会儿,却又消失了。 她联系上了胡九,胡九昨日已到了上京城。如今与她说,已经回墨坪山了。 赤音化回了原身,预备今晚去一趟墨坪山,见胡九。 胡九的感知比她敏锐,也与天阙大人最为熟悉。他是天阙大人身边唯一算得上心腹的人。 他很擅易容,素有千面妖将之称,千年前,他经常作为天阙的替身出现,化出的他的模样几可以真乱假,许多人其实都从未见过天阙的真容,见到的都是胡九。 * 白芷是白茸的嫡姐,也是白家众多小姐里,模样和白茸长得最像的。 白茸自小便有些畏惧这个性子强势的嫡姐,与她关系说不上多亲近。 路过白府大门时,白茸没有停下脚步。 她没有把白府当过家过。尤其如今,白行之已经去世了,她与白府,仅存的那一点纽带也彻底没了。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是这个家多余的,不受欢迎的外人,她的哥哥姐姐们,也反反复复提醒着她。 倘若不是因为有与沈家这桩婚约,她或许早死了,或是哪天不小心溺死在了园子水池里,又或许,哪天便被贺素淑不小心偷偷送去了哪里,成了某人的小妾。 而如今……她看到白府门口,石狮子上挂着的红花,抿了抿唇。 甚至,用的依旧还是她的名义。 白茸与沈桓玉的婚事。 她心里清楚,白芷并不敢公然改婚,白家也不敢对沈桓玉提起替嫁。 只敢偷偷摸摸,想办法将白芷换给他,赌个侥幸。 白茸抱紧了手中画卷,将面颊轻轻贴了上去。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官道上。 天色阴沉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看到旁一个青衣姑娘急急跑过,丫鬟给她撑着伞,姑娘腰间挂着一个绛色的祈福香包,上头绘着济安寺的纹样。 以前,她去济安寺上香时,也偷偷去求过姻缘。她报了自己和沈桓玉的生辰,卜测出的结果却是大凶。 那个老僧说,他们这一世的短暂情缘是强拗来的 。两人以后要么会陌路天涯,要么会终成怨偶,一个会死在另外一个手中。要她多享受当下,不要奢望长久。 这般不好的结果,白茸回去后心神不宁了很久,见到他时,情绪也没恢复过来。被沈桓玉一眼看出来她情绪不对,软硬兼施让她说出了实话。 白茸靠在他怀中,说她好害怕。 怕他们婚事有变,也怕阿玉常年行走在外出什么意外。 沈桓玉不信命。他对白茸说,假设是真的,大不了,到时她把他一剑杀了便是,他绝不会反抗。 白茸吓得去捂他嘴,叫他不要说那么晦气的话,“沈桓玉,你明明知道,我……”她脸色发红,明知她一根手指都舍不得伤他,还要说什么杀他的鬼话,他有时候坏死了,明明看着寡言又稳重。 少年狭长漂亮的眼底蔓了一点藏不住的笑,他喜欢她心里有他,而且总要明着暗着勾她表现出来。 她被沈桓玉捉住了手指,扣在掌心,又重新搂在了怀里。 于他而言,好像天塌下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白茸很快便也不太记得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了。 天上飘下雨水,如今,她低着眼,想起此番谶语。睫上水珠一点点无声滑下。 傍晚时分,白茸回了顾寐之府上。 她满身满脸都是雨水,顾寐之瞧见了:“怎么闹得这样狼狈?” 白茸没说话,瞧他神情凝重。 顾寐之道:“阿竹不好了。” 白茸心中一沉。 顾寐之带着白茸进屋。李如兰双目含泪,正坐在李汀竹卧榻边。 李汀竹闭着眼,双颊发红,神志不清。 顾寐之说:“今日,从百味坊回来之后,他便开始如此了。” 高热不退,间或还夹杂着胡言乱语。 白茸摸了摸他脉搏,极为紊乱,他的灵力也乱,身上散发着一股妖气。 顾寐之说:“应是那晚中了狐毒。” 白茸第一次听说这种毒:“这要怎么解开?” 顾寐之道:“需要足量妖狐内丹炼化丹药。”之前,在碧华楼拿到的所有狐狸内丹都用上了,但是还是不够,胡芊芊又暂时不能动,丹药如今还未成, 晁南说:“我帮师兄去猎几只狐妖。我们在碧华楼擒了他们首领之后,京郊的墨坪山的狐灾闹得越发厉害了,如今去彻底端了他们老巢也好。” 顾寐之道:“你不能走,需在此处看着他。” 他今日也事务繁杂,脱不开身。 白茸低声道:“那么,我去一趟吧。” 李汀竹面容苍白,李如兰在兄长身边哭得双眼发红。 顾寐之凝神看向她:“师妹,那此事只能麻烦你了,只再需三只低阶狐狸妖丹便可成药。胡芊芊如今已被擒了,其他小狐危险不大。” 白茸倒是不在意危险不危险,她说:“好。” 如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便是明日死了,能给李汀竹弄回 丹药,让他活下去,倒是也是值的。 “明日再动身,今晚,我还需要准备一些其他材料。”顾寐之说,“刚取下的妖丹效果最佳。” 李汀竹发热了整整一晚,白茸也睡不着,索性与李如兰一起,照顾了他一晚上。 “姐姐,你对我哥哥真好。”李如兰沙哑着嗓子,揉了揉红通通的眼。 她知道白茸今日还要去墨坪山给哥哥找药。 白茸看向外头的晨曦,已经天明了,只是低头笑笑,一言未发。 顾寐之正巧进来,听到了这话。 白茸推门出去时,天还阴沉着,雨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顾寐之正站在廊下,对她道:“你其实,并非心悦阿竹吧。” 更像是姐姐照顾弟弟。虽然李汀竹比她大,他却觉得白茸对他,始终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怜爱与移情。 白茸抿唇不语。 李汀竹举手投足间,神态偶尔会与少年时的沈桓玉有三分相似,只是这三分……白茸其实也知自己荒唐,在顾寐之点破之前,她抗拒承认这个事实。 “你喜欢什么男人呢。”顾寐之盯着白茸的眼睛,“我猜猜,强大寡言的、性子强势主动的、会维护你的……比如,沈负雪那样的?” 白茸细瘦的肩微微一晃:“希望你不要对我妄加揣测。” “只是随便说口罢了。”顾寐之道。 “以前,我十多二十岁时,也疯狂爱过一个女人,她比我年长有见识很多,也是她,带着我一起修了合欢道。后来,她说,对我腻烦了,不爱了。”顾寐之说,“我后来花了足足十年,才放下。” “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白茸低声道:“怎么可以做到,想不爱,便能不爱了呢。” 顾寐之凝着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叹息道:“合欢宗有一秘药,名为忘化丹,一旦服下,前尘尽去。” “只是,一旦忘了,便再也记不起来了。而且副作用极大,会彻底剥夺人的爱欲。此后余生,便宛如行尸走肉了。” 顾寐之道:“不过,你还这般年少,人生还长着,有什么跨不过的坎呢。我如今,不是也已经忘了那个女人了吗?” 男人多的是,年少时的初次萌发的感情都会灼热一些。只是,过了也就过了,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之后再回想起来,或许还会觉得可笑,为何自己当年那般情深。 顾寐之并不想给她这药,只是出言给她宽心罢了。 白茸一言未发,她纤长的眼睫沾满了雨水,乌黑的长发贴在少女苍白清丽的面容上,她像是一株分明正在韶华,却即将枯萎的花。 ……忘掉阿玉吗? 以前,白茸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 她迷迷糊糊回了厢房。 雨水越落越大。白茸坐在卧房,炼气调息,听着外头雨声溅落在荷叶上。 楚飞光对白茸说,“其实这次也是机缘。炼化你的手钏,需要 狐族妖丹或者狐绒,非要说,九尾狐的狐绒其实是最佳选择。” “九尾狐易容术乃间一绝,用九尾狐绒炼制而出的灵狐手钏,可以轻松彻底地改变人的形貌,无人可以识别出。” 只是,九尾狐是狐中王族,九尾狐不好找,要弄到他们的断尾更难。 “你这次去墨坪山,可以趁机多收集一些狐族妖丹。”楚飞光道,“尽早炼化手钏,之后,或许会有用处。” 白茸咬着唇。 其实,一直直到如今,她本对使用妖丹还有些说不出的抗拒。 倘若是为了救李汀竹,她可以说服自己。只是若是为了给自己炼化灵器,便要去屠杀不知底细的狐狸,她还有些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楚飞光道:“妖是妖,人是人,妖性难改,他们残害人时,也未见手下留情过。你如今多除几只妖,未来便能少几个人受害。小茸,你的心肠实在是过软,有太多不必要的良善。” “你很聪慧,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吧。” 白茸低声说:“师父,我知道了。” 黄昏,她收拾好物品,独自御剑朝着墨坪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狐妖多行于夜。 墨坪山位于京郊,走了一程,路上人烟便越发稀少。 白茸在京郊村子里落了脚。竹石村没几户人口,几乎都是老人与小孩,状态都不好,白茸在他们身上都看到了隐约的妖气。 狐患果然严重。 她走了一圈,村中倒是没有看到任何狐妖。 “女道长,那些黄皮子,昨日刚来了一遭,又都走了。”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道。 “村中以前,每隔段时间便会少人。”另外一个老人说,“能走的年轻人便都搬走了。” 因此,村子越发凋零,只剩下一些走不动的老者弱者与失怙孩童。 白茸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将自己带着的驱散妖气的清心散都分给了众人,看着他们服下。 “你们有人知道,墨坪山狐狸老窝的大概位置吗?”她不抱希望地打听了一下。 果然,大家都纷纷摇头。他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如今一听到狐狸便怕,吃完白茸的药后,便纷纷都回家闭屋了。 “仙女姐姐,山中确实有很多狐狸。”直到,一个叫小满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开口,“在山腰,忘穿石那块儿,我见过好多黄狐狸。” 她年龄小,面容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有些蜡黄,却很机灵:“姐姐,我给你画幅地图。” 她用炭笔给白茸画了一幅地形图,很简陋,但是非常清晰。 白茸收了图,朝她笑了笑,“谢谢你。” “等姐姐办完了事情,再来找你玩儿。”她蹲下,耐心对恋恋不舍的小满许诺。 村子饱受狐妖祸害,她以前没怎么见过妖,如今,亲眼看了这些人,看了这些地方,心里方沉甸甸的。 白茸收了地图,按照小满画的方位找了过去。 夜色越来越深,月到中天。 白茸走到了山腰,那里有一条长而窄的溪水,从山巅流淌而下的。 不远处竟然传来了人声。 白茸已下意识掐了隐身诀,藏身在了一块山石之后。 看清看来人身影时,白茸呼吸都彻底屏住了。 月下,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形实在是过于熟悉。 而一侧女人,竟是楚挽璃。 之前,楚挽璃确是去沈府找他了……只是,这么晚了,他们跑来墨坪山做什么? 山中寒露深重,白茸身上冰冷,她想走,却又不敢动,以沈长离的修为,她这般拙劣的隐身诀,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要一动,估计就会被发现了。 楚挽璃随在男人身侧,寸步不离。 她似是刚哭过不久,眼角还红红的,平日骄纵的楚挽璃哭成这样,可见也确实是伤心了。 她之前从沈府中跑出去后,一路径直跑回了客栈。 不久,哥哥便来追她了,找来了她的房间。 沈长离即将成婚,这件事对她打击实在是太大,楚挽璃去问心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一直到现在,无论她怎么呼喊,心音却始终都一言不发。 沈长离只在客栈中陪了她一会儿,很快便说要离开。 楚挽璃对他心里虽然有怨,还是舍不得离他太远,于是索性又一路随着他来了墨坪山。 男人修长的大手中提着一个竹灯笼,袖下手腕修长光洁,灯笼散发出一点灼烫的微光,照明了眼前的嶙峋山路。 他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纵然在这鬼魅的深山中,形貌依旧有如涉水谪仙。 楚挽璃紧随着他,声音极为委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哥哥,你真的要和别人成婚吗?” 她知道沈长离不喜欢别人反复追问同一件事,可是,这事儿压在她心里,始终过不去。 成婚???[”他垂着浓长的眼睫,漫不经心问,“你不想我成婚么?” 楚挽璃立马道:“不想。”她面上浮现了两朵淡淡的红云,盯着他清冷俊美的面容。 “那便不成了。”他细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垂眸凝着她:“明日,我就为你去退婚。” 楚挽璃面色通红。 她没想到他态度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害羞得不敢看他:“真的吗?哥哥,你对我太好了。” 被他那双漂亮的眼这般看着,觉得心里热热的,像是陷溺进去了一般。 楚挽璃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点甜甜的香,好似木蜜麝香味的味道,很浓郁,平日沈长离从不用香包,衣角味道都只是衣物熏香残余,不过那时她没离他那么近过,没有近距离感受到过。 他今日与平时似有些不同,不那样冷漠沉淡,身上反而带着点撩人的味道。 楚挽璃欢喜,又有点遗憾,因为她最喜欢的反而就是沈长离身上那种冷而傲、居高临下的味道,她想看这样的男人为她冷淡俯首,沉沦失控。 不远处,男人身形高大修长,女子身形纤秀窈窕,看着无比般配。 白茸低着眼。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个滑稽的第三者,在偷窥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她平静地看着他们,把这些一分分收入眼底。 看他与别的女人亲近的画面。甚至,背后可能还有更多她没见到的。 她甚至懒得再去思索这个沈长离是真是假,眼前这一幕不是又可能是幻觉了。 难道平时的他便不是如此吗?他与楚挽璃说话,总是比与她温柔许多。重逢后,沈长离对她没有过多少怜惜,他经常弄得她很痛,语气也总是冰冷的,从未这样对她讲过话。 原来,沈长离对女人,也还是能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呀。 只不过分人呢。 白茸一言不发,站在草丛,安静地等他们离开。 楚挽璃又壮着胆子问:“哥哥,你是来墨坪山做什么呀,今晚我们还回家吗?” 他温声道:“墨坪山内部有狐妖,我今晚需去除妖。你可以回府内先歇着,我迟些便回来陪你。” 楚挽璃面颊红红的:“那我也不回去了,我随你一起。” 两人说话的声音随着风飘走了。 白茸方从山石后出来,从头到尾,沈长离甚至没有发现她,一眼都没朝她藏身的方向看过来。! 第四十二章 夜晚风声阵阵,林子里,陡然亮起了一点点忽明忽暗的幽幽碧色磷火。 男人拥着女人,他俯身,极为自然地朝向了楚挽璃。 楚挽璃神情羞涩,双颊异常的红。 唇舌间溢出黏腻暧昧的声响,树林中,两道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白茸低着眼,身体紧绷。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挽璃身子却软了下去,她唇间浮现了一缕淡淡的光润白气,都被收到男人纤长的指尖上。 楚挽璃双颊发红,神情甜蜜,却已经安然睡了过去,男人轻缓地将她放在了黄叶地上,动作温柔细致。 随即,他转眸看向了这边。 两人遥遥对望,月色如瀑,中间隔着一条小溪。 只是几个呼吸间,他的身形,已经朝她掠了过来,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看清。 隔得近了,白茸能嗅到他身上的香味,并非平日里他衣袖上沾染的似有似无的清幽的迦南香,而是另外一种浓郁光暖的熏香。 白茸袖内已经掀起了一道锐利的剑锋,快如闪电朝他袭去。 没有击中。 男人白衣袖袍被剑气斩断了一角。 他似乎略有些意外,垂了眼,含笑看着她:“方才,看得可还满意?” 白茸睫毛颤了颤。 如今,两人离得近了,白茸注意到更多细微的差别。 他的唇完好无损,没有那日被她咬伤的创口,腕上皮肤也平整完好,没有任何伤痕,沈长离极少去用修复术或者祛除伤痕的丹药。 两人模样身形一模一样。 细看气质却不同,白茸很难想象,沈长离脸上会露出这种柔和俯就,甚至刻意诱惑的神情。 他是傲慢,强势且冷淡的,即使在与人亲密时,也极少失控。 白茸心中五味杂陈,隔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知不是他,却也没让她有任何欣喜的情绪,依旧觉得悲凉嘲讽。 换在以往,她绝不会将任何人与沈桓玉弄混,即使模样再像。 或许,于她而言,他本就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或许哪天,沈桓玉的影子彻底消失了,他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 墨坪山有狐山之称,狐族擅长易容,以前白茸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传言,今日一见,方才第一次体会到,狐妖的易容术有多么的逼真。 他身上那种浓郁的熏香,估计也是为了掩盖狐腥味儿。 不过,她完全看不透这只妖狐的修为,光看气息,比起那日遇到的胡芊芊更强大。 白茸飞快在心中衡量着,自己与他的实力差距。被发现之后,要跑掉,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男人不急不缓,视线缓缓扫过她的面容身形,微微挑了眉。 白茸沉默了一瞬,与他周旋:你是如何遇上她的?” 男人笑道:“可以说是一点缘分,意外 所得。” 他本在寻着天阙的气息,却意外在路上收获了这姑娘。 ?雾下菘的作品《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楚挽璃灵力精纯,模样也美丽。她自小在仙门长大,没有来过尘俗,胡九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点仙气。 同时,她正处于情绪起伏极大的时候,胡九喜欢激烈的情绪,尤其是爱欲。因为爱,滋生的痛苦,嫉妒,酸涩……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他的易容术已臻化境,可以轻易将自己化形为对方心爱之人。 他性子浪漫,喜欢满足别人求而不得的爱欲。 楚挽璃毫无防备,甚至没有半点怀疑。她降生以来,便是天之骄女,从小被保护得很好,从未受过什么伤,也习惯了,遇到任何问题,都会有人在身后帮她处理好。 她的欲念很足,灵根也确实美味。 胡九甚至有些不舍得早早享用完,预备将她放在身边一段时间。 楚挽璃胸前吊坠发着微光。 心音早早感应到了胡九。这是楚挽璃的重要机缘之一,与千面妖将胡九的一段露水情缘,之前的几段前缘都被错过了,这一次,看起来倒像是终于走上了正轨。 胡九正与白茸说着话,陡然侧了脸,一道绯色剑锋已经擦着他面容而过。 他神色未改:“说着说着话便动手,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笑叹道:“作为一个年轻姑娘,你实在是不解风情了些。” 这妖狐比她想的要难缠。 白茸握紧了剑,她方才已经捕捉了最恰当的时机,他受到的损伤看起来依旧微乎其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方才抬眸仔细端详白茸,似在思忖着什么。 眼前的少女同样生得很美,比起楚挽璃的鲜妍明媚,她更为纤秀轻灵,光看外貌,比起楚挽璃竟然更有仙灵之姿。 胡九道:“你生得和我一个故人很是相似。" 虽然模样不太一样,但是身形气质相似,甚至连神情都几乎一样。 “你应该庆幸,是被我遇到了。”胡九笑道,“倘若是赤音先看到了你。” “你会很惨。”他顿了一下,“估摸着现在已经连灰都不剩一点了。” 赤音恨神女入骨。 即使只是模样气质些许相似,倘若被她看到了,她估计会被赤音直接撕碎,随后用真火烧得灰都不剩一点。 众妖都不喜欢那个女人,仙妖殊途,那女人出自仙界,身上便自带令人有厌恶的仙气。她甚至还敢如此冷待天阙大人。 只是,迫于天阙的实力与威望,没有妖敢对他爱的女人提出什么质疑。 胡九却并不讨厌她,甚至很能理解天阙为何单单为她折了腰。 白茸不清楚这妖狐在说什么。 说她与谁很像? 她平静地说:“许是因为我模样生得平常,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和我有些像。” 胡九只是笑了笑:“你倒是谦虚。” 白茸握紧了剑,调动 自身灵力。 即使知道了双方实力悬殊,如今她也没有退路了,不如放手一搏。 胡九不疾不徐,像是逗弄小孩一般:“来,你还有什么招式,都使给我看看。” 狐火幽幽闪烁在男人细长的指尖上。 他清俊的面容也终于浮现出了森森妖气,狭长漂亮的眼含笑看着她,脸上那种男狐狸精独有的魅惑便再也遮不住了。 “这男人,你也认识吗?”胡九笑道,“看起来,你似也很是爱慕他。” “方才,我感觉到你的痛苦了,是因为嫉妒吧。不过,你若是想要了,我也可以用这身皮囊,与你春风一度。” 他最喜欢满足人的爱欲。 白茸紧抿着唇,没理会这妖物。 几回合交锋下来,她微微喘着气,擦了一把面上汗水。 离他近了,便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妖物狐火如同跗骨之蛆,沾染上半点,便是剧痛。她的木盾被克制,效果薄弱,几乎都是靠自己硬受着。 胡九身上有一点野兽残忍冷血的特性,像是玩弄自己的猎物一般,不急不慢耍弄着她。 他还用着沈长离的模样,让这个场面显得更为荒诞。 白茸再出剑时。 男人不疾不徐,竟伸手接了她的剑刃。 “你这剑,倒是很漂亮。”像是桃花叶。 不料,就在此时,他手中剑影陡然裂开,胡九一怔。 那一柄绯剑,剑锋却瞬间分化出好几道,剑气极为凌厉,朝着他面门直冲而去。 他瞳孔扩大,已然回身。 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阴晴未定,他清俊的面容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创口。 对她的修为境界而言,她的剑招与剑意都算是远超出了同期。 胡九神情阴沉。 这不是什么大伤,对他来说,却是奇耻大辱,竟被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伤到。 白茸已经抽身离去,气息尚未平复,甩去了袖里绯上沾染的狐血。 胡九不喜欢性子烈的倔强女人。 他改了主意,“回老家一次,事情可真多。” 男人身后,浮现了九条巨大尾巴的虚影,整个人,都开始被雾气笼罩住。 白茸脖颈一凉。 男人鬼魅般出现在了她身前,大手掐住了她的脖颈,随即,毫不留情将她朝地面一掼。 白茸咳嗽了一声,瘦弱的躯体撞上了冰凉的地面,陡然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来,求我放过你。”胡九饶有兴趣地道。 白茸一声不吭,不求饶,也不退缩,依旧握着剑。 他神情阴晴不定,踩上了她握剑的右手。 见这女人似是木灵根。他指尖燃起狐火:“从哪里开始烧比较好呢?脸?还是身体?” “你看起来倒不像很爱惜容貌的人,不然,先废掉你一双手?” …… 白茸昏迷了过去,再也没了声响。 几只小狐从丛林中蹿出。 胡九摸了摸自己面颊上的伤口,手指蕴起灵力,复原了创口。 他打横抱起了还在沉眠的楚挽璃。 随即,吩咐那几只小狐:“将她带走。” 那几只小狐狸唧唧叫了几声,拖上白茸,随在了胡九身后,地上留下了蔓延开一道血渍。 * 仙界,化露池畔。 仙山之中,云遮雾绕,化露池碧波万顷,一望不见边界,池边栽种了数棵合欢,绿树成林。 池边端坐着一个白衣男人,面容悲悯温和。 他纤长的手指一株株抚弄过池中莲花。 莲花被他抚弄过后,便接二连三盛开。 只是池中,那一株叶茎纤长的莲花依旧毫无动静,莲瓣闭合。 神女神魂依旧没有半点回位的意思。 甘木原本生在化露池畔,受若化神君点化而生灵智。 几千年,她一直在若化身边,过得无忧无虑,直到遇到了那个男人。 仙界一直想收归他,与他神位,却始终被天阙拒绝。 他性情高傲爱自由,从不服任何人管束。 那一次,天阙受邀而来,来仙界参加仙灵宴。 天阙在池边遇到了赤着脚踝的神女。 她穿着一身白纱衣,长长的乌发蜿蜒到了纤细的脚踝,浑身没有任何修饰,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白色的合欢花,眸子乌黑光润,总像是含着一点点水光。 明知她是仙界的又一枚棋子,他毫无动容,冷漠傲慢地看着她。 神女却压根没看他一眼,依旧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她负责照顾化露池的莲花,每日事情多着。 他没看多久,便抽回了视线,拂袖而去。 过了七八日,却又来了,看着她给花浇露拂尘,却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来和她说话。 甘木觉得天阙是个奇怪的男人。 冷冰冰的,说不喜欢她,却来得越来越勤,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也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他来的越来越多,停留在她身侧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天阙的灵力,帮她养花倒是很不错,她便也没管他。 他却越坐越近,细长冰凉的手指,有一天轻抚了一下她的黑发。 有一天,他竟俯首,薄冷的唇在她粉粉的面颊上碰了一下,甘木丝毫不懂,也毫无动容,他神情却陡然大变。 后来,就很久没来。 再来时,天阙看似平静,那日却又那样亲了她一下,这次却没有再像上次那般神色大变了,过了会儿,又把她揽入了他宽大的怀中。 天阙不是不懂爱的毛头小子,终于承认自己心思后,便开始一心一意追求她,什么他都愿意受着,就算是陷阱,他也心甘情愿往下跳。 她不觉得喜欢,也不觉得讨厌,只是觉得他很难懂。 再后来,他 行为越来越过线,低眸含着她的唇,探进来,每次都要很久。甚至越发难以满足,还想要她回应。 他本来就是兽,不是清心寡欲的仙人。 可是,甘木做不到,她无法给天阙想要的。 他的爱情得不到回应,浓烈的嫉妒心与占有欲得不到满足,越发压抑着扭曲滋长。 最后,他难忍强烈的妒火,将她强行从仙界掳走,用锁链锁着,强行囚在了自己身边,日夜陪着,巨大的宫殿里,终日只有他们两人。 甘木也疲惫地问过天阙,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垂眸看了她很久,低声说:“我只想你心里有我。” 并且只有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 若化神君一直在莲池边观察着她在下界的变化。 星宿归位,看起来尚需一段时日。 若化神君从池边起身。 除去司掌百木,他还有一个兼职,是仙界龙冢的守墓人。 龙冢有两个,一个在冰海,人尽皆知。 另外一个却隐蔽,位于仙界。 曾经参与了那场叛乱的夔龙族裔尸骨都保存于此。 天阙是龙族中的万年难遇的异类,他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强大而令人忌惮。他身上兼具妖族和神族混杂的特质,看似冰冷,情感却浓烈扭曲。 好在,他陨身于神女之手,并且是用那样惨烈的方式。 若化神君看着星宿动向,微微叹了口气。 人间大乱,百妖夜行。 劫难定然是逃不过的。 他观天象……看到了极为不好的结果。 天阙的复苏,难以阻拦,并且越来越近。 红月即将降临,那是十年中,妖气作为浓郁的一夜,旧称妖祭之日,也是玄天结界最为薄弱的时候。 这一次,不知能否再顺利渡过。 * 白茸再睁开眼时,发现她的四肢都被藤蔓紧紧捆覆了起来。 灵力被封印了,她被悬在了一堵高墙之上。 唇瓣发干发疼,她已经两天未进水米了,好在她筑基之后体魄也有了大的变化,倒是能承受住。 脚底下荆篱燃着狐火,焰尖不住地炙烤着她。 白茸唇齿间还蔓延着浓郁的铁锈味道,眼睛肿胀发疼,头也在一跳一跳地发疼。 她听到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院子的紫藤花架下,俊美的青年正陪伴在楚挽璃身侧,她抱着三两只雪白的小狐狸,面颊贴在它们的绒毛上,笑得很开心。 楚挽璃在狐窟的待遇很好,她生得美丽,灵气充裕,还有大运护体。狐族都喜欢美人,小狐妖也喜欢她,都往她身上贴。 楚挽璃笑着捏了捏怀中小狐狸尾巴,看向一侧青年:“哥哥,我很喜欢。” 有他陪着,她很幸福,在这里也待不腻。 楚挽璃以前很不喜欢妖,如今倒是看这些小狐狸也顺眼 。 尤其见沈长离低着眼,抱着小狐狸逗弄的模样。她忍不住遐想,假设以后他们成亲有了孩子,他是否也会这般温柔逗弄他们的孩子,她想看他走下神坛,为她软化,做普通男人一样的事情。 沈长离与她这般亲近,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楚挽璃含羞地想。 沈长离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待回去之后,她便让爹爹去说,要哥哥上门来与她提亲,早点把婚事办了。 因为失血,白茸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 她索性闭上了眼。 其实她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也并没有生命危险,那些狐火,不过是为了折磨她而已。 心内传来楚飞光的传音:“小茸,我的灵力只剩一个时辰了。” “之后,再护不住你了。” 他用自己灵力给白茸做了一层保护障,减轻了炙烤带来的痛苦。 白茸低声说:“师父,谢谢你。” 一个时辰之后。 楚飞光的灵力消失了,那种灼烧炙热感几乎百十倍加剧,白茸咬着牙,一声不吭熬了下来。 已经疼到了麻木,便也不疼了。 胡九温声对身侧女子说了什么,她含笑抱着小狐狸离开了。 随即,他缓缓渡步到她身侧:“我那不成器的妹妹,如今也是在你们手中吧。” 碧华楼被青岚剑宗弟子所破,胡芊芊去向不明。 “她不专心修行,这么多年,尚且还只是六尾,确是不成器。” 白茸身子一晃,一言未发。 妖族血脉亲情淡薄,说到此处,胡九语气也并未有什么波动。 “你使剑,看你打扮,你应也是那青岚宗弟子吧。只是,我与那青岚宗传信,道把我妹妹还于我,我便完放你回去,那边却毫无应答。” “我知你也是仙门中人,却不知你是如此的不值钱。”他叹道。 白茸一言不发,权当他在说胡话。 妖言惑众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轻笑道:“那你便借着待在此处吧。” “被狐火炙烤久了,你的双腿,估摸着以后应再也站不起来了,双腿残废了,不知还能否继续当剑修呢。” “赤音马上便到了,到时候,让她见见你,应会很好玩。”他玩味道。 “再过几日,玩够了,便将你分给族人玩玩。”他淡笑道。 见白茸始终不搭理他,他似也觉得无趣了,转身走了。 汗水顺着她白皙的面颊一点点滑下。 她冷静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狐穴,抬眸能看到夜空,证明应是在地上的,并非地下巢穴。 这个巨大的狐穴完全仿造了人类集落,除去为了方便妖沐浴月光,没有设置屋顶,结构与人类宅邸极为相似。 院落四通八达,她在的,似是这个狐巢里最大的一个院落。 院落里有不少小狐狸,修为确实都不高,与她之前的估计没 差多少,只是,白茸没料想到,竟然会出现真的九尾妖狐。 白茸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从她开始修行,遇到的妖物,无一不是一般修士一生都难以遇到一次的大妖。 楚挽璃看起来是清醒不了了,原本,她想唤醒她,与她合作一起逃走,目前看起来完全指望不上。 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白茸强忍着痛,观察着它们的行动轨迹。 这些狐狸的生活方式,竟然和人类极为相似,一对组成一个家庭,带着几只小狐狸,生活在自己的聚落里,日出而息日落而做,甚至有简单的分工合作与贸易。 傍晚时分,她耳畔传来阵阵夜风,风里竟隐约传来人类的哭喊声,白茸如今耳力也长进了许多,离她似并不是很远。 白茸想起竹石村中失踪的村民,抿了抿干涩的唇,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 既然这些妖狐这般模仿人类,那……便很有可能,也学着人类。 豢养村民。 她死死咬着唇,不愿再细想,往好里想,如此,至少还有一点好处,她还有机会可以救出这些村民。 小满的姐姐失踪了几年,不知她会不会在这些人之中。 能救回一个,再取上三个狐丹,她这一趟,便也算值得了。 那日之后,九尾狐和楚挽璃也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看守她的是两只黑狐,修为约莫相当于还虚期修士。 心剑不需要灵力便可以发动。 可是,她如今身体极度衰弱,使用次数估计也有限。 她深呼吸了一口,午时阳气最重,她估计着,自己也就剩这次机会了。 不行的话,死了便死了。 她从小也习惯了当无人在意的弃子。 … 楚挽璃失踪两天了。 楚挽璃身上带着楚复远给的吊坠,她的气息消失之后,楚复远已经已通知了所有上京附近的青岚宗弟子,叫他们立刻找回楚挽璃。 楚复远只有楚挽璃一个女儿。他对楚挽璃的重视和宠爱所有人都清楚。 上京附近所有青岚宗弟子,都放下了手中事情,去寻楚挽璃。 白茸也去了两日了,未曾回来。 好在青岚宗已经派人来,将胡芊芊带回了宗内,能生擒如此高阶妖狐,宗内对他们赞扬不已。 孙吾得知李汀竹中了狐毒后,竟叫人给他带来了一瓶妖狐内丹,顾寐之完全没想到,青岚宗竟会有这般储备,他便给李汀竹炼制了解药。 他昨日已经转醒了,只是身体还是虚弱。 晁南纠结道:“师兄,怎么办呀,要不要告诉竹师兄,小师妹为了救他去了山里还没回来?” 顾寐之犹豫了半晌:“阿竹如今神魂不稳,暂时还是先不说了。” 若是知道了真相,李汀竹估计会拖着病体,非要去山里找白茸了。 他道:“你看着阿竹,我去跑一趟看看。” 宗内都在搜 寻楚挽璃的下落,他估摸着也和墨坪山妖狐有关,如今正好去找白茸,也算一举两得了。 西宁王府内。 西宁王爱妾最近重病,卧床不起,沈成钧竭尽医药,却还是一无所获,眼见她越发重病,他下了重赏,府上才终于来了一个江湖郎中,开口却道,他有药方,这药方,却需要王上的一剂心头血。 如此荒唐……可是,见妙音一日比一日苍白的脸,他竟答应了一试。 卧榻上,女人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红晕,男人面色较往日苍白,他抚过她的面颊,低声说:我等你好起来的时候,到时,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待他终于离开后。 女人陡然睁开了双眼,面上病容全无。 她冷着脸,从卧榻上起身,看着外头月色。 天阙大人的灵力不稳定,有时候可以感觉到,但有时候却又消失了。 赤音很焦躁。 如今人皇后裔的心头血有了眉目,她再去一次冰海,即可彻底解开龙骨上的封印,释放力量。 只是,这半路出现的天阙大人的气息,却让她乱了阵脚,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天阙大人的龙骨与龙身在不同的地方。 他的龙身被镇于不周山,龙骨被藏于冰海。 不周山到底在哪里她不得而知,原本她只想先找到他的龙骨,给他敛骨,而如今,感受到他的气息后,赤音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倘若……趁着万妖复苏的时候,能唤醒天阙大人,让他的意识彻底复苏,再收回龙骨与龙身。 让他重临于世。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需要找到天阙大人的气息来源,若是他神魂已有转世,那便再好不过了。 赤音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她陡然接到了胡九的通讯:“来一次墨坪山,有东西想给你看。” 赤音没有犹豫,她化回原身,从窗内飞出。 * 夜色深深。 沈长离朝着西京的方向飞了过去。 墨坪山脚有个村子,灯火点点。 沈长离降落于此。 最近,有许多仙人来这里。 男人白衣乌发,姿容清绝,宛如谪仙,可是,与之前那个温柔姐姐不一样,他看起来极为不好接近。 村民都只敢远远看着,没一个人敢上前。 小满含着手指,躲在篱笆后,也不敢接近。 如此浓重的狐腥味,沈长离蹙眉。 他目力极佳,一眼扫到草丛内一个浅碧色的小物。 明显是女子贴身用的物品,刺绣很精致,香囊上绣着两丛小草,打开一看,里面没有半点香料,都是各类实用的药草,治疗头疼脑热、促小孩子消食的,止血止疼的,不过,那些药草成色都劣质,他压根看不上眼。 药草中间,竟还夹着一个小小的平安护符,护符有些破损,看起来很有些年份了。 护符内有张青纸,上 面写着桓玉二字。 他细长的手指捻出纸条,看了会儿,淡漠烧掉了。 两人已无瓜葛,她贴身留着写有他名字的平安符,不合适,这是妻子为远行的丈夫做的事情。 灼霜道:“主人,楚姑娘气息,便是消失在了墨坪山。” 沈长离抬眸看向远处群山。 却没动身,不知在想什么。 他并不听楚复原的宗主令,做事全随自己心意。 “出来。”他转身,瞧向身后篱笆,语气平静。 小满浑身僵硬,不得不走了出来,这个哥哥长得很俊,气质却可怕,她很害怕。 “前几日,你可在此见过一个年轻女子?”他声线清冷平稳,“紫衣,紫色发簪,配着水蓝色细剑,比你高一头。” 小满僵硬地摇头,却说:“我,我只见过另外一个带着绯剑的姐姐。” 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姐姐……穿着青色衣服,比我高这么多,大眼睛白皮肤,笑起来有酒窝,很温柔,像仙女一样好看。” 见沈长离不做声。 她怯生生道:“哥哥,你方才收的那个香包,便是姐姐的。 沈长离神情没有波动。 “仙女姐姐往山里去了。”她指着不远处的墨坪山。 “哥哥,你是来找仙女姐姐的吗?你是她夫君吗?”小满实在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 沈长离瞥了她一眼,语气冰冷:“为何如此说?” 小满很害怕,可是被那双狭长漂亮的眼这样看着,她不敢不说:“你们好般配,看起来像一对儿,而且……以前二虎哥哥看他回娘家的新婚媳妇的手帕,也,也是这样看的。” …… 旁边一个女人已经吓得捂住了小满的嘴,差点给他跪下:“仙君海涵,孩子年龄小不懂事,随口胡说的。” 竟敢把形貌这般清冷漂亮的仙君,和他们村里的普通男人类比到一起,还说这种腌臢冒犯的话。 沈长离神情莫辨,去也没发怒。 他从袖内拿出一物,朝她的方向抛去。 “煎了喝了。”他淡淡道,“除点狐臭味。” 男人高挑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月下。 “这,这是天阶的祛灵草。”有个稍微懂行的老郎中看了一眼,惊呆了。 一株做出来的药,给他们一个村子去除妖气都够了。 “谢谢仙君大恩大德。”几人都纷纷朝那个背影叩首。 … 远处的墨坪山,妖气冲天,满是腥臊的狐味。 灼霜问:“主人,现在怎么办。” 他平淡道:“先去找楚挽璃。” 有心麟在,左右也死不了,让她吃点教训也好。 男人修长的身形已经转瞬消失了,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墨坪山深处掠去。!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四十三章 白茸再睁开眼时,方发觉,浑浑噩噩已经到了第二天。 她眯了眯眼,正午阳光极为刺眼。 胡九还没有回来,那两只看守她的黑狐狸果然开始打盹了。 狐性属阴,喜欢晒月亮不喜欢太阳,白日精神都会比平时衰颓一些。 白茸勉强睡了一晚上,方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身体比之前爽利了些。 如今她经常受伤,耐痛能力和恢复能力似乎也比之前变强了不少。 因为她一直安静,不吵不闹也不挣扎,两只狐狸都没再仔细盯着她,把身体盘了起来,正在懒洋洋小憩。 白茸咬破了自己舌尖,用带着精血的心剑割断了藤蔓。 藤蔓上不知是有药还是下了咒,完全封住了她的灵力。 胡九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封了她的灵力之后,甚至没有拿走袖里绯。 她活动了一下已经几乎僵硬麻痹的手腕,悄无声息落了地,方觉双腿也已麻软得像是面条。 她落地发出了一点声响。 那两只黑狐都醒了过来,它们是负责联络看守的狐狸,不除去,只会引出整个巢穴的狐狸。 ”楚飞光声音陡然响起:“快动手! 或许是受了这一声影响,又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早做了决定。 白茸出手的速度比她的思维更快。 绯色剑影闪过,两只黑狐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已经软塌塌倒下,咽喉上各自一道深深的创口。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亲手终结生命的感觉。 似乎比她想的要容易许多。 白茸心陡然突突跳动了两下,她的头脑甚至比平日还要清醒一些。 白茸俯身,从尚且温热的狐狸尸身中摸出了妖丹,甚至还记得从储物戒拿了质地上好的瓷瓶,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妖丹效力。 她侧目听风,风里那种细碎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她勉强还记得,昨天听到的关押村民地方的方位。 白茸掐了个隐身诀,朝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狐巢极大,路线错综复杂。 好在她方向感不错,一路不至于迷路。 声音的源头,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狭窄的室内,不见半点阳光,室内挤满了人,手脚上都拴着铁链,有男有女,总体都算年轻。 室内久不见阳光,门陡然被打开。 这些人都后退了几步,麻木地盯着白茸,眸底满是畏惧。 白茸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鲜血斑斑的手,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估摸着也没多少亲和力。 拴住他们的都是普通的铁链,她用袖里绯轻轻松松斩断。 可是,锁链断了,这些人却还是没一个人动弹,眼神都麻木又畏惧。 “我是过来救你们的,快走吧。”白茸声音很沙哑,“离开这里,回家去,你们都是竹石村的村民吧。” 竹石村这个名字,或许唤醒了这些人的记忆,有几个人,眼神开始活络了起来,却还是无人动弹。 他们在这里被关太久,终日受到妖狐折磨,甚至已经开始被驯化。 白茸强撑着精神:“你们,有人认识一个叫小满的小姑娘吗?我之前去了你们村子,便是她托我上山过来救你们。” 一个穿着灰衣服,十四五岁的姑娘仰脸看着她:“小满?” 她五官轮廓和小满很有几分相似。 “你是她姐姐么?小满和我说起过你。“白茸说,“央我来救你。” “都出去吧。”她强忍着伤口灼痛,“再不出去,便真的迟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起了作用,那个叫小盈的小姑娘缓缓起了身,带头走出了门,见她出门后,无事发生,身后村民也终于开始学着她,一个个起身。 外头亮堂堂的,是个大太阳天。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阳光了。 室内满是血腥气与腐臭的肉的味道。 白茸飞速清点了一下人数,竟然有二三十人,甚至还有女人手中抱着小婴儿,每一个人都面黄肌瘦,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淤青与伤口,他们被妖狐养着,隔几日便提出去放血割肉,已经死了一半了,剩下的人,有几个腿脚也已经废了,无法站立,需要旁人搀扶。 “都跟着我。”她轻声说,“我会带你们出去。” 都是没有修为的最普通的人类,原本在山下过着平静日子,忽然被妖狐掳上了山,从此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 只要不撞上那只九尾狐,白茸有带他们出去的信心。 “有人跑去了。” “快去告知胡九大人。” 白茸走在最前,一路遇到了至少三波妖狐。 妖狐极为凶残狡猾,甚至知道不攻击她,去攻击她身后的村民。 身后这么多人跟着她,依赖她。 她没有任何回头和退缩的路。 白茸灵力已经差不多枯竭了,好在剑技没忘,以前楚飞光说过,她力量不足,因此需要多锻炼技巧,她也认真学了,因此出剑很很精准,每一剑都可以准确地封喉,划破妖狐的喉管。 这是以前她在青岚宗一剑一剑练出来的剑技,那时,她没有想过,会在这时用起来。 “姐姐,小心。”小盈在身后大叫。 斜刺冲出来的妖狐一口一咬在了她手腕上,白茸忍痛,改为左手握剑,杀掉了这只狐狸。 因为失血过多,她面颊越发白。 “没关系的。”她甚至还分神安慰了一下小盈。 除去那只意外出现的九尾狐,这狐窝里的其他妖狐,修为确实都不高。 她右手已经完全麻木了,难以握剑,白茸便用绷带将袖里绯绑在了自己手上,强行压榨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点体力。 她手臂上都是创口,被狐狸咬到血肉模糊,身上脸上也都是狐血,一路不知伤了杀了 多少妖狐。 她甚至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得把他们成功带出去。 露过一处大院,白茸身形一滞,陡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楚挽璃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狐狸,震惊地看着满身鲜血的她,“你在做什么?” 沈长离说这些狐狸并无害,也没伤过人,不过是之前有些误解,他去上报一下宗门,解除对墨坪山的搜捕令。 他都这么说了,狐狸都很可爱,也都对她很好,沉浸在甜蜜中的楚挽璃便也不再说什么。 白茸简单地说:“你走不走。” 楚挽璃修为不错,她若是愿意帮忙,这些人能平安下山的可能会大大增加。况且,一直待在狐窝中,她迟早也会有危险,那狐狸化作沈长离模样迷惑她,估计也不安好心。 “我为什么要走?倒是你肆意滥杀。”楚挽璃质问道,“这些小狐狸没做什么坏事,你为何要这般伤害它们,就因为它们是妖?” 白茸指着身后人群,疲惫地说:“这些,都是那妖狐做的。” 楚挽璃不喜欢这般丑陋腌臜的人,也不想仔细看。 沈长离和白茸之间,她自然会选择相信沈长离:“哥哥不是这么说的,你莫非还比他清楚?” 她摸了摸手中小狐狸绒毛,觉得这般温顺可爱的小狐狸,怎么会伤人。 她只喜欢美丽、可爱的事物,从小到大,她生活的世界里,周围的人和物也无一不都是如此。 “那不是他,是妖狐变的。”白茸沙哑着嗓子。 楚挽璃冷笑了声:“与我亲密些,便是妖狐变的?你既然偷偷跟了上来,那日是不是也看到了。” “你是在嫉妒我吧,看着难受是吗?”她说,“白茸,不管你们之前有过什么,哥哥早已经不爱你了,你便死心吧,也不要再纠缠于他。” 白茸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实在是太疲惫,每一分体力都很宝贵,如今,也不想再与楚挽璃争辩什么。 她没回头,不再管楚挽璃,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了。 不知走了多久,看到熟悉的出口,白茸交代小盈:“过桥,走到前面那张门,再往左拐,便能看到出口了,墨坪山你们比我熟,出去了便赶快下山,短时间不要再待在村子里了,先去西京住着,我们宗门之后会来人剿狐。” 她是这些人里头,唯一一个看起来头脑还算清晰的。 小盈问白茸:“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白茸温和地说:“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 她已经可以感受到不远处九尾狐的气息了,估摸着刚才确实不在巢穴,方才赶回来。 她闹出的骚动实在太大。即使离开了狐巢,这些人能否顺利回家,也很难说。 白茸索性解开了绷带,将袖里绯取了下来,递给了小盈:“你拿着。” 小盈不安地说:“姐姐,你的剑给了我没关系吗?而 且,我不会用剑。” 白茸说:“没关系,拿着便好。” 袖里绯有剑灵,而且还有楚飞光栖身其间,随便杀掉几只低阶妖狐不是问题。 楚飞光声音很严肃:"小茸,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之前消耗太多,也无法再现身,无法阻止白茸的行为。 白茸轻声说:“师父,这是你以前教过我的。” 既拿了剑,便需要多承能者的责任。 这些人,家中都有人在焦心地等待他们回家,都还有牵挂,他们是别人的丈夫、妻子、父母、孩子。 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活也无人在意,能换回这些人,很值得。 白茸瞧着远处忽明忽灭的狐火:“快去吧,不要回头。” 她将装着妖丹的瓷瓶也塞到了小盈手中:“这个你拿着,假设之后见到了穿着青衣服的修士,便把这个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宗里,给一个叫李汀竹的哥哥。” 小盈学着她的模样,紧握住了袖里绯,认真许诺:“好的,姐姐,我记住了。” “你也要保重。” “嗯。”她笑了笑,温婉的眉眼瞬间柔和,“我会的。” 很久没听人说过,要她保重了。 白茸神情平静,见到他们一个个消失在黑暗里。 身后,那点狐火已经很快到了眼前。 胡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狐巢。 方才,他去见赤音,便短暂地离开了狐巢一小会儿。 这女人倒是确实厉害,就这点时间,可以给他整出这样的事情来。 怪不得,胡芊芊会折损在她手里。 他手指微微一曲,隔着这么远,白茸已经瞬间被他无形的灵力拉了过来。 他没收着力气,白茸感觉骨骼一阵剧痛,她难以克制地吐出了一口血,却依旧死死咬着齿关,一点声音也不发出。 “见见。”胡九道,将她拉到身侧女人面前。 白茸方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红衣女人,女人眉目张扬明艳,额心有一团火焰印记。 赤音随便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白茸面色惨白,唇几乎也没了血色,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在消瘦的面颊边上,一张小脸上都糊着血,五官压根看不清楚。 回上京后,她便经常睡不着觉,吃饭也觉得没有味道,瘦了很多,还经常莫名走神发呆,身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掉光了。 胡九把她扔池子里,将脸洗干净了,又捞了出来,扔在赤音面前。 “再看看呢,有没有想到一个人?” 赤音脸色已经变了。 “像不像以前王如珠似宝宠着的那个女人?”胡九笑道,“还有谁,在他面前有过那种待遇呀。” 天阙爱那个女人,他麾下妖军妖将纵然再不喜欢她又能怎么样,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别说伤她,说话高声一点都不敢,只能毕恭毕敬。 赤音也如此,心中再如何恨,见了神女还得鞠躬行礼,叫她王后。 天阙隔段时间,便会找女妖来陪神女聊天解乏,只有这种时候,他不干涉也不出现。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但是也有时间限制,她表现得很喜欢的女妖也都不会再出现第二次,反而关系平平淡淡的能经常来。天阙不允许任何妖分去她的注意力。 赤音也被叫去过,神女与她说话,说起天阙在人后都是如何对她的,问妖兽是不是都这样,她不喜欢,她想回仙界去。 赤音觉得她装出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其实是在有意炫耀。 神女确实完全不懂,好在他很懂,才能变着法子,软硬兼施,从她那里弄到一点完全不足以果腹的糖。 赤音印象中的天阙大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冰冷傲慢的,竟也有如此一面。 赤音听得几乎咬碎了牙。 天阙就独独喜欢她,以前不少大臣弹劾过甘木,天阙大人迟来的求偶期气息都溢满了,说明他压根没满足,明显是王后失职,爱慕他的女妖魔那么多,随意再挑选几个填充一下后宫不就行了。 天阙把叫他选妃的大臣都扔去喂了魔渊,之后,便再没这种类似话题了。 天阙其他地方都没有多少龙类的特质,唯独这点倒是像了十成十,对认定的伴侣一心一意,独占欲和掌控欲都极强。 其实神女对其他妖都温和友好,只独对天阙冷淡,不假颜色。 甚至,知他喜欢看她笑,他就是因为初见时她的笑容对她一见钟情,之后便日日朝思暮想。她之后只要在他面前,都有意板着脸,面无表情。 赤音拎起白茸,细细看过。 大大的黑眼珠,瞳仁乌黑水润,脸蛋只有巴掌大,樱桃小嘴。 五官其实有差距,但是这一股狐媚脆弱,惹人怜爱的气质,倒是一模一样。 当年,她便是靠这手段,把天阙大人迷得走不动路。 赤音冷笑了声,掌心燃起了一道虚幻的金焰。 朝着她的左脸便压了上去。 她实在是太憎恶,憎恶到,只是看到这张几分相似的脸,都克制不住杀意,都想毁掉。 没了这张脸,看她还如何狐媚男人。 * 夜色深深,整座墨坪山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楚挽璃失踪了,楚复远调动了好几个宗门的修士来寻她,并且许以重诺,只要能找到了楚挽璃,青岚宗顶级功法可以任选一册,还有筑基丹、还虚丹任选,高阶灵草十株。 都知道楚挽璃是楚复远的掌上明珠,加上他许诺的奖赏实在是诱人,越来越多的修士来了墨坪山寻楚挽璃。 顾寐之也来了,墨坪山就这么一点点大,这么多人翻了这么久,还没找到狐巢,甚至连狐狸都没见到几只,这就是个问题了 带队的大师兄预备用灵火烧山搜寻,叫晁南过去帮忙。 “师兄,怎么办啊?”晁南担忧地问顾寐之,“我去不去。 ” 他原本和顾寐之一起过来找白茸,但是目前也毫无消息。 看起来,这些妖狐其中可能有大妖,给狐巢设了阵法,白茸就那样毫无防备去了,也好几天杳无音讯了。 楚复远发了宗主令,要他们寻楚挽璃,白茸失踪的事情他也上报了宗门,但是长老只是批复一个知道了,也没下文了。 “你随他们去找楚师妹吧。”顾寐之道,“是立功机会,而且能拿到化虚丹,对你之后也很有帮助。” 晁南是他看着长大的,年龄小,需要在青岚宗站稳脚跟 顾寐之说:“白茸的事情交给我。” 晁南还有些犹豫,不过他自小也习惯了听师兄的话,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顾寐之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手帕,白底桃叶,底下嗅着一个茸字,是白茸留在顾府卧房内的物品。 他会合欢宗的特殊法诀,可以通过贴身物品寻人。 帕子上还残余着一点少女身上的暖香。 他还没开始施展法诀,便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 不远处,清冷的月光下。 白衣男人从剑上落地,随意看了一眼他手中帕子,神情无波无澜,还是惯常的冷淡模样。 顾寐之反手收起了帕子,拱手道:“沈师兄。” 沈长离在宗门地位很高,入门也早,他们见了都得叫一声师兄。 沈长离竟然都亲自来了,很出乎顾寐之的意料,不过想起来也合理,他虽无情,楚挽璃也算他自小看大的小师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不管。 顾寐之道:“目前还没找到找狐巢,也不知道楚师妹是不是被掳去了那里,他们在预备烧山逼出狐狸来。” 沈长离道:“过于麻烦。” 顾寐之说:“师兄莫非知道狐巢在哪?” 沈长离狭长的眼看过不远处的树林,没多说。 眼前狐臭味极为浓重,很腥骚,他很厌恶这种味道。 这是这座山的灵脉中心,树林里设约莫设有阵法,掩盖了狐巢的入口,要从外到内寻到极为麻烦。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道绯光。 “这是白师妹剑气啊。”顾寐之眼睛一亮。 黄色的树林中,竟然像是撞了鬼一般,陡然幽幽浮现了一对衣衫褴褛的人。 最前方的小姑娘怀中抱着一柄美丽的绯剑。 可是,不是白茸。 顾寐之一个箭步上前:“你怎么会拿着白师妹的剑,她人呢?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他们身上都是浓重的狐腥味儿。 小盈陡然见到两个带着剑的陌生男人,显然有些恐惧。只是,她见到顾寐之身上的青衣,神情又舒缓了一点。 “姐姐把剑给了我们,叫我们先出来。”她声音还在发颤,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瓷瓶,“叔叔,你认识李汀竹吗?姐姐,叫我把这个带出来,见到穿青衣服的人便给。” 果顾寐之接过 瓶子,看到里头是几粒狐族妖丹,瓶身上还沾着血迹,不是狐血,都是白茸的血。 顾寐之外热内冷,见惯了世情,很难信任人。此时,握着这个瓶子,也忍不住内心五味杂陈。 白茸是他见过的心地最为纯善柔软,又重情重义的人,总把别人的需求摆在自己之前。 她很知道如何爱别人,却似乎是个不知道该如何爱自己的人。 顾寐之很少见到她主动提出什么需求,表达自己的喜好,似总是在操心别人的事情。 只在那一夜,她失魂落魄回到顾府时,顾寐之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悲伤,他不知白茸心底曾有过哪个男人,却觉得那个男人是真的狠心。 这般好的姑娘……顾寐之真心期待,能有个人好好呵护她爱她。 顾寐之用令牌联系了弟子,叫他们过来带小盈几人下山。 一侧的白衣青年长身玉立,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看来状况还不错,还有余力惦记别人,把个认识不久的男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倒是符合她多情的性格。 顾寐之收起了那个瓶子,对沈长离客气道:“沈师兄,我师妹估摸着也是被狐狸拿了,楚师妹和她应该现在都在狐巢,不知师兄搭救楚师妹的时候,我能否一起行动?” 他淡漠道:“随你。” 是真不在意。 “那这阵法,我先通知掌门,接洽几个能解阵的人。” 小盈几人钻出之后,那空间通道便彻底消失了,顾寐之也没看清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估摸着,阵法是限制了外人从外入内探寻,但是没有里头的人或者妖出来。 沈长离没答话,他闭了眼,听音辨位,几秒后,已经朝着西北角走去。 能迷惑方位的八卦阵对他并没有太多。 他五感极为敏锐,很多时候,并不依赖视觉。 顾寐之愣了一瞬,立马跟上他。 随着松枝上悬挂的铃铛一声轻响,树林中的阵法也发动了。 顾寐之略懂一些阵法,扫了一下布置,判断出应是八角幻音阵,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长离走在他前面,先一步已经入了阵法。 顾寐之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据说,幻音阵能提取人的记忆,让人看到最在意之人,构造出心中最期待的场景。 沈长离袖内溢出数道清光,幻影已经都便被他冰冷的剑锋挑破,毫不留情。 于沈长离而言,不存在分不清幻象与现实。 即便是他的心魔,他也没有丝毫留恋过。 顾寐之再度在心中感慨,沈负雪确是冷心冷性,是个理智远大于感情的凉薄男人。 不然纵然实力再强大,人总会有些在意的东西,要破开幻音阵绝不可能如此之快。 狐巢入口竟是一道小小的拱桥。被沈长离破开迷障后,便显露了出来。 顾寐之随在他身后,他用帕子施了咒术,感应到白茸就在 不远处,不由得精神一振:“师妹似乎就在附近了。” 楚挽璃也就在那个方向,气息平稳,估摸着没受什么伤。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沈长离平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夜色已晚,不远处,陡然发出一身爆响。 顾寐之心里咯噔一下,身形已经暴掠而出。 那是白茸所在方位。 顾寐之并不擅长打架,只是感应敏锐,他感觉到有两道极为强大而具有压迫感的妖气,完全不是低阶狐族能有的。 顾寐之心里有些没底……好在,他和沈长离在一起。 他再凉薄,应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和师妹两人死在妖物手中吧。 …… “哟。”胡九秀丽的眉忽然一挑,“好像又来了有趣的人。” 天阙大人的气息,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 赤音情绪过于激荡,甚至有些难以克制。 “不用去找他,他们自个来了。”胡九道。 不远处,流光闪过。 来了两个男人。 可是,不需要多说,赤音的视线,在他出现的第一瞬,已经牢牢锁在了他身上。 她有些失控,没控制好自己,身侧蒿草上的火势陡然暴涨,几乎扩大到整个狐巢都拉入火海。 白衣男人神情无波无澜,火势已经被他的灵力瞬间冻结。 赤音指尖都在发颤,绝不会再有错。 她陡然单膝跪下,给他行了个大礼,和千年前一般。 沈长离毫无动容,他是这样的性情,别人给他下跪抑或是自刎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有什么波澜。 倒是一旁的顾寐之惊讶挑眉。这女人应是妖,他知道师兄一贯讨女人喜欢,倒是没想到魅力这么大,从未见过的女妖精,第一次见面都给他下跪了。 胡九神情缓缓扫过沈长离的面容,很快变得饶有趣味。 这张英俊冷淡的脸,不就是他之前所化的那个男人么。 他印象里的天阙,几千年不近女色,对这方面毫无兴趣,直到遇到神女之后,他方才开始了第一次汹涌的求偶期。 没想到,这一个,瞧着清冷疏离,倒是惹了一身情债。 胡九其实并不认为,眼前男人和天阙一定有什么关系,他知道当年神女下手有多残忍有多彻底。况且,他其实也不那么乐意,见到天阙真的复苏。 赤音已经从内袋掏出了那一壶心头血,双手捧起,递给他:“天阙大人,我已经给您搜寻到人皇血脉的心头血,您用上后,便可以彻底解开体内龙骨封印。” 隔得近了,她才能感觉到,他灵力如今细微的不同,估摸着,还是因为神女留在龙骨上的封印尚未完全解开。 顾寐之说:“师兄,这疯子女妖怎么回事?” 沈长离没接那瓶心头血,冷淡秀致的眉目丝毫未动。 赤音茫然抬眸看向他:“天阙大人?” 他已然出剑,凌 厉冰冷的剑光朝她面门直冲而去。 胡九用盾给她挡了一下,没完全拦住,他的护盾已经裂开了,他强行抗下了那道剑气,只觉得喉咙蔓起腥甜。 这男人修为极其强大,灵力精纯,剑技也不同凡响,堪称胡九见过的最强剑修。 沈长离语气冰冷,丝毫没被动摇:“我便是我自己。” 顾寐之也觉得荒唐。 说沈长离是千年前的妖王,确实很离谱。 沈长离在青岚宗这么多年,执掌着戒律堂,死在他剑下的妖物数不清楚,许多妖物都闻名色变,恨他入骨。 妖族兽族都有克制不住兽性的时候。而沈长离自制力极好,性情寡淡克制,这么多年从没闹出过任何异常。 顾寐之问:别扯胡话了,我师妹呢,被你们藏哪里去了?▌▌[” 他能感觉到白茸的灵力就在附近。 “我们是青岚宗的修士,这座山已经都被占满了,你们早点交出她们来,还能留你们一命。” 胡九擦去唇角一点血迹:“什么师妹,我们可不知道。” “清醒一点。”他对赤音传声,“他不是天阙大人。” 胡九并不像其他妖物那样愚忠,他的一条尾巴,便是当年被天阙斩断的,可是砍断之后,他依旧留着胡九,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天阙性情高傲睥睨,对自己能力也极为自信,很难把别人看在眼里。 赤音神情还在变化,从极度的兴奋,到极度的失望,随即便是愤怒。 她绝不相信,天阙大人的转世,会去当什么修士。 “天阙大人,定是被那女人蛊惑了。”赤音喃喃道,“所以才变成如此。” 以前的他,凉薄傲慢,视人命于草芥。 天阙压根就并没有善恶观,也毫无道德底线,行事只凭借自己的兴致。 也只有那样的天阙大人,才是她心中真正的妖王。 她愤恨地看向身后屋子……是不是,便是方才那个女人,魅惑了天阙大人的转世,让他如此? 沈长离不像顾寐之那样,他没有那么多废话,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灼霜剑身已经亮了起来,冰冷的剑气缓缓积蓄而起。 胡九对沈长离道:“你的小情人没受伤,被我们照顾得很好,如今还在屋子做美梦。” 他不是喜欢硬碰硬的人,也不觉得在此处和他们打有什么意义。他和赤音,合力估计也就能和沈长离打个平手。青岚宗增援估摸着已经在路上了,打成平手也毫无意义。 “我们把她还给你。”胡九道,“这些小狐狸和狐巢,你们也可以拿去。” 他传音给赤音:“你快趁机走,屋后有我设置的空间通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去找金阳宗找后土蜈,等红月夜妖祭,一切都还有转机。 赤音也不是那般拎不清的性子,她心领神会。 沈长离神情却也没变化,凌厉剑气已经劈砍过来 ,胡九心念一动,九条巨大的尾巴显现在他身后,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一条是虚影。 两人动作都极快,几乎看不清身影。 胡九心下越来越疑惑,他看不透眼前男人的底细,甚至连他是不是人都无法判断。他与他对战时,是很标准的剑修路术,靠强大的灵力和精纯的剑技与身法攻击。 胡九很快落了下风,这个剑修实战经验显然也很丰富,耐力体力都极好,也不怕与他换血。 顾寐之一心在寻白茸,他拿着帕子,一路找了过去,身后屋子暗不见光,他骤然低低惊呼了一声:“师妹。” 他拔剑,砍断了白茸四肢上的锁链。 白茸眼睛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难受,她勉强睁开眼,终于看清顾寐之的脸,她声音细若游丝:“师兄。” 昏迷后,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他看到她这样惨不忍睹,面色阴沉,却又心疼得不行,一步不离陪着她,叫人给她来治,她很骄傲地说她现在今非昔比,已经坚强很多了,他说不要她那么坚强,疼便说。 白茸知道,那些都是梦。现实中,她的爱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只能梦里相见。 她的脑子还在一阵阵昏沉。 还好……没有致命危险。顾寐之精通药理,他将她打横抱起,从这屋子暴掠而出。 沈长离还在与胡九对战,胡九已经落了下风,左支右绌,余光看到顾寐之抱着女孩出来。 胡九陡然道:“这受伤的小姑娘,似也倾心于你。只是,被你和你的小情人伤得很深啊。” 他想分散沈长离的注意力,抓住他的破绽,只是毫无效果。 沈长离还是那样冷冷淡淡。 身形却陡然一变,他的分光剑式中,最后一招便是如此鬼魅,胡九瞳孔陡然扩大。 男人修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背后,他剑比身法更快,手起剑落,完全不是那日小剑修的剑气能比的。 狐狸发出一声狂暴的吼叫,他的一条尾巴,就这样被沈长离齐尾斩断了,落在了地上。 尾巴是狐族最为珍视的部位。 男人甩去剑尖一点血光。 刚得知他喜欢的女人毫发无损,他也没多少高兴与宽慰。这男人情绪完全不摆在脸上,性情又琢磨不透,下手又狠,简直像与什么仇人一般,胡九畏惧这样的性情。 “走。”赤音已经打通了空间通道,传音给他。 胡九死死盯着沈长离,完完整整记住了这张脸。 他嘶哑着嗓子:“我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 九尾狐尾巴是有诅咒的。 “让你永失所爱,痛苦千年。” 沈长离压根不在乎,他身形一动,已经追了上去,并没有打算这般放过他们。 他没用剑,伸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细长的手指长开,竟就这样用灵力硬生生从身体上拔下了胡九的又一条尾巴,随手扔在了地上,他冰冷的灵力顺着断尾钻入了胡九身体,如同跗骨 之蛆,几乎要把他从内到外冻结。 这般断尾,比最深的酷刑还痛。 胡九痛得浑身发颤,眼前一阵阵发黑,赤音展翅朝这边飞了过来,用爪子强行抓住了胡九,将他拉入了空间门。 进入前,她深深看了沈长离一眼,带着胡九,消失在了空间门里。 再追没意义了。 沈长离方收了剑,随意擦拭了一下手腕伤口。 方才看向了白茸,只是随意瞟了一眼。 心鳞并无反应,沈长离受惯了伤的,看出她身上伤很多,不过都是皮外伤,看着唬人罢了。 顾寐之将白茸平放在了地上。 她很多细碎的伤口,手腕脚踝腿都有轻微的骨折。 顾寐之替她做了基础治疗,接了骨,用了能缓解疼痛的药粉,他随身带的丹药多,也舍得用,白茸面上已经逐渐浮现了血色。 这里骚动实在太大,楚挽璃也被惊醒了,心音道今晚有重要机缘,事关九尾狐狐灵与赤音鸾金印,或许可以一举两得,叫她速速赶过去。 楚挽璃便离了屋子,循声朝这方向跑来,随即便见到了月下高大的男人。 “哥哥。”她放了小狐狸,朝他跑来。很熟稔地便要扑入他怀中,双手想去环住男人窄瘦有力的腰。 沈长离侧了身,没让她碰到,淡淡问:“你在做什么?”他自小有严重的洁癖,不喜任何人近身。 在抱他呀,不知他今日为何又变了,他们比这更亲近的事情都做过了。 楚挽璃含羞想,他还答应了取消婚约,回宗便娶她。 不过,楚挽璃想起,沈长离说过不喜欢在人前亲近:“哥哥,是因为这里人多了吗?” 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沈长离,更让她喜欢一点,身上高岭冰雪味道更足。 他垂眼看向她,漫不经心问:“身体如何?” “很好。”楚挽璃叽叽喳喳道,“啊,就是被抓了一下。”她伸出一只白嫩的手,上面有几道浅浅的血口子,举到他面前。 “昨晚被小狐狸抓了一下。” 沈长离瞥了一眼,没说话。 “哥哥,你哄我几句嘛。”楚挽璃如今比平时主动大胆很多,把他看作自己的未婚夫了。 沈长离这辈子就没哄过谁,莫说是为了这种可笑的伤口。 他看着她的伤口,神情陡然冷滞,似有什么模糊的片段从脑海中划过。 是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孩,靠在他怀里,正娇气地举着一根擦破的手指给他看,要他哄。 他心里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给她上了药又拿来她爱吃的零嘴,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如漆似胶,眼里都只有对方。 他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甚至还不满足,希望她能这样靠在他怀里更久,希望她能更依赖他一点更爱他一点。 沈长离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觉得极为荒诞。 印象里,他身边的女人,只有楚挽璃有这般娇 气。白茸性格倔强内向,很耐疼,受了重伤都能一声不吭地扛过,也绝不会如此亲近地对他撒娇。 沈长离可以确信,对不喜欢的女人,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既是如此,为何他的身体对楚挽璃毫无反应?莫非是因为亲近太少? 他怎么也想不起更多了,记忆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拔除情丝,影响比他想的更大。 一旁,正在给白茸验查伤口的顾寐之陡然低呼了一声,他拂开白茸遮住面容的黑发,才发现,她原本雪白光洁的左脸,覆盖满了一道巨大的羽毛印记,纹路呈现赤金色,看着诡异又惹眼。 顾寐之不认得这是什么,可是,这印记在脸上,面积又大,实在太引人注目,几乎都能说是毁容了,师妹还年轻,原本模样又生得那样美丽。 他不动声色将她头发放了下去,重新遮挡好脸,也没对白茸提起。毕竟,活下去最重要,模样都不重要。 白茸睁了眼,她声音沙哑,小得几乎听不到,朝他伸手央道:“师兄,能带我回去吗。” 她太痛了,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却也说不清是哪里痛。 “没事,没事,马上就离开了。”顾寐之柔声说,“小茸真坚强,这次勇敢救了很多人。” 治疗过程都没有叫过痛。 他用手背贴了一下白茸的面颊,感受了一下温度,又用银针扎破了她的手腕,给她放了一点点毒血,白茸呼吸似乎稍微顺畅了一些,她似乎又开始不清醒地发梦了。 楚挽璃道:“顾师兄,你们可真亲密。” 沈长离唇角便含了一点浅淡的笑,他抱着剑,琉璃般漂亮的浅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眼前二人。 从他落地开始,白茸一眼都没看向过他。 似是感应到了沈长离在周边,白茸闭着眼,睫毛猛烈一颤,连带细瘦的手腕也在颤栗。 明明刚已经治疗过一遍了,感觉她身体没什么问题了,气息也平稳,可是,顾寐之见她神情竟似乎变得更痛苦。 他手指停在白茸衣襟上,犹豫着,想解开她衣裳查看一下,看看她身上是否还有没看到的伤。 他凑近,低声在白茸耳畔边问:“师妹,可以吗?” 他生得妖异风流,眉目不似沈长离的冷淡,总是含着三分绵绵情意,待女人又温柔体贴,这画面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唯美暧昧,宛如情人的耳语。 他的接近似乎驱散了一点沈长离的气息,让白茸不再那么痛苦,镇定药效也上来,她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迷迷糊糊便答了个嗯。 顾寐之便预备解她衫子,他手指停在她衣裙系带上,想扯开一个结。 白茸闭目睡着,也没拒绝。 可是,顾寐之没能再继续下去,一道无形剑气已经冲了过来,他嘶了声,抽回了手。 “倒不必如此急不可耐。” 沈长离沉沉看着他们,冷淡道:“想做什么,回屋关了门,养好了再做,不是更痛快。” 楚挽璃愣了一下。沈长离平日从不这样讲话,他修养风仪都很好,这话却有点男人直白赤.裸的粗俗……她窥得沈长离这样的一面,脸有点红,却一点也不讨厌。 顾寐之方才惊觉。不远处的弟子的对话声越来越大,人马上都到了。 纵然修士礼教松,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解师妹衣裳,也确是不妥。 楚挽璃站在沈长离身侧,便顺着他的话,笑道:“我知道顾师兄是见师妹受伤太着急了,师兄妹如此情深,既是如此,师兄以后不如娶了白师妹做道侣吧?”!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四十四章 顾寐之道:“楚姑娘说笑了,师妹早已经有心仪男人。“ 楚挽璃下意识看向了一侧沈长离,他面上读不出什么表情,浅色的眼淡淡看着顾寐之。 “不过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师妹已经放下了。”顾寐之说,“毕竟,人不会总是停在原地等谁的。楚姑娘说得对,或许我也有机会。” 楚挽璃便笑着说:“师兄勇敢些,倘若真成了,那也是一桩佳话,到时候昏礼我一定随厚礼。” 沈长离方一瞬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了,他无动于衷听着两人对话,什么也没说。 白茸合着眼,纤长的眼睫覆盖而下,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她确实瘦了很多,双颊原本的婴儿L肥已经消退了大半,也不再经常笑了,眉目间萦绕着几分浅浅的忧思,因为常日睡眠不佳,眼下还残余着青黑。 白茸似乎又是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这一番对话, 顾寐之用帕子蘸了水,给她轻轻擦了一下脸和干涸的唇。 天边浮现了一线鱼肚白的浅光,昏夜终于过去了,迎来了新的黎明。 墨坪山众人终于寻进了狐窟,他们都纷纷被眼前这错综复杂的巢穴惊住了。 好消息是楚挽璃找到了,而且毫发无损,青岚宗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 楚挽璃很迷茫:“找我做什么。”她不知道大家为何如此担心。 夏金玉也随着大部队进了狐巢,看到完好无损的楚挽璃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上来便抱住了她,要哭不笑的:“挽挽,你吓死我了,幸亏你没事。” 楚挽璃是和她一起来上京的,下榻在一个客栈。这种情况,楚挽璃倘若真的找不到了,她只是个毫无根基的修士,以楚复远对楚挽璃的宠爱程度,她估摸着自己之后在青岚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其实,当天客栈掌柜的见到了,楚挽璃是随着一个俊秀的白衣男子离开的,两人很亲密。 夏金玉小心看了一眼一侧沈长离。 她当时便估摸着,那个男子应是沈师兄,也只有他,楚挽璃才会在大晚上心甘情愿跟着离开,并且几日杳无音讯,但是楚挽璃和沈长离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她只能把这消息烂在肚子里,什么也不敢说。 如今夏金玉也不知道内幕情况,但是看到楚挽璃没事,她一颗心方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青岚宗修士搜了一圈狐巢,这狐巢少说已经建设了几百年,里头狐狸估摸着少说有几百只,胡九抛下了它们,这些剩下的修为地下的妖狐已经成了弃子。他们在狐巢中发现了大量人类骸骨,这么些年,惨死在此处的人类少说至少数百。 青岚宗的人没留情,搜寻了一圈狐巢,拿走了储存的灵药后,便在通讯召集火灵根的修士,预备等正午,便放火彻底烧了这狐巢,斩草除根。 狐妖对人不留情,人类对妖狐自然也不会留手。 来了几波人,都围着楚挽璃,也有不少与沈长离行礼的,没人 注意躺在地上的白茸。 楚挽璃皱眉盯着那一堆骸骨:“没想到,这些妖狐竟如此之坏。” 说这话时,她看了一眼一侧沈长离,有些忐忑,之前他是被妖狐迷惑了吗?可是,楚挽璃自小信任他,不愿意去质疑半点沈长离的判断。 或许是那会儿L想岔了,如今…… 沈长离没说什么,她想着,便干脆也装聋作哑,让这件事情过去算了,反正她在狐巢里头也没受伤。 说到这里,她才看到地上落着的两条狐尾,不知是哪种妖狐的尾巴,断口还带着一点灼霜的剑气。 不过,那长长的妖狐尾巴上却已经不见了血渍,光润莹白,绒毛根根可数,极为美丽引人注目,毛色比楚挽璃以前最上好的狐裘还要漂亮。 ”楚挽璃蹲下,摸了一把狐尾,惊叹于它异常柔顺的手感:“哥哥,可以把这个给我吗?” 沈长离瞥了一眼:“想要便拿去。” 楚挽璃便兴高采烈,预备将两条都收走。 一旁顾寐之不急不慢开口:“这得有我师妹的一条吧。” 楚挽璃愣了一下:“为什么?” 顾寐之说:“毕竟,师兄是为了我师妹才断的妖狐尾巴,是不是?" 楚挽璃脸上笑容消失了,仰脸看向沈长离。 她没看到之前场景,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来的时候,白茸便已经满身是血躺在顾寐之怀里了。 她大概清楚,白茸暗恋师兄,可是,以她对沈长离的了解,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当面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她估摸着,不过是顾寐之随口胡诌气她罢了。 顾寐之也看向沈长离。 沈长离以前除妖时,并没有折磨妖物的爱好,一般都是直接一击毙命,这次却不同,顾寐之看得清楚,这般断尾,便是有意在报复那只妖狐,尾巴是狐妖最在意的部位,也是尊严所在,尤其对于九尾狐而言,断尾,是羞辱也是折磨,是在讨回场子。若不是那两只妖物及时通过通道跑走了,顾寐之估摸着,两妖今日都得陨命于此。 沈长离冷淡道:“只是除妖而已。” 他厌倦继续待在此地了,转身便走了。 顾寐之很擅长揣测人心,像是白茸与楚挽璃这类单纯姑娘,他一眼可以望到底。 可是,沈长离心思重且复杂。他看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尤其看不透他对白茸的想法。 楚挽璃抱着狐狸尾巴,原本兴高采烈,这下心情都不太好了,想说她不要了,却又舍不得,只能很悻悻收起了那根狐尾。 顾寐之倒是也不介意楚挽璃难看的脸色,笑眯眯从地上拿起了另外一根九尾狐尾:“我先替师妹收着,回头给她。” 九尾妖狐的尾巴极为珍贵,可遇而不可求,便是遇到了,一般人也没能力能从九尾狐身上削下尾巴来,这会儿L不拿白不拿。也就沈长离不在乎这些,什么好东西,都能随随便便给出去。 他收了狐尾,打横抱 起了白茸,预备回上京去了,白茸身体还需要细致地治疗和调养。 ……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如今竹石村很是热闹,村民都分批次从西京回到了村里。 村里来了不少青岚宗的弟子,给他们配发药物,治疗狐伤。 沈长离来的时候,正是个天边挂满紫云的黄昏。 “沈师兄。”几个弟子见他到了,立马都与他行礼。 小盈如今也回家了,她换了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头发也梳好了,虽然还是很瘦弱,但是精神了许多。 小满依偎在她怀里,正和姐姐说话,两人都坐在屋檐下。 沈长离出现在这里,这间屋子似乎都亮堂了。 小满自然还记得他。 小盈有些畏惧,小满如今倒是不是很怕他。 她眨巴眨巴眼,很自然地问沈长离:“哥哥,仙女姐姐呢。” 小盈回家后,小满便与她说了,那日仙女姐姐来村里的事。那日之后,小盈一直很想再见她,把剑还给她,可是,她没有给联络方式,甚至连姓名都没告诉他们,小盈胆怯地问过几次青岚宗的弟子,都说不知道有这人。 小盈有些怕沈长离,觉得他不会搭理小满。沈长离不拿剑不作修士打扮时,瞧着便完全就是上京城里的清贵公子,自带一点让人难以接近的气质。 他却答了:“在修养。” 小满便从姐姐身上跳下来,一蹦一跳,回了屋子,不一会儿L费力地抱出了一个老大的包袱:“这是阿爹阿娘说,要给仙女姐姐的答谢礼物。” “哥哥,能托你给仙女姐姐带过去吗?” 她解开了包袱,里头都是一些农家特产,烟熏肉、晒笋干,干香菇……以及不少山货,都是自家做的,算是他们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食物了。 小满又说:“仙女姐姐太瘦了,哥哥,你要让仙女姐姐要多吃一些。” 她不知道仙女姐姐是不是哥哥的媳妇,原本想说他没把她照顾好,想到上次被阿娘骂了,便又不说了。 “哦,还有仙女姐姐的剑。”说到这里,小满又回屋抱了那柄绯色的剑来,叠放在包袱上。 小盈拉过小满,低叱道:“小满!” 沈长离垂目看着那个包袱。 他细长的手指拿起了那柄剑,袖里绯对沈长离没多少排斥,只是抖了一下,便被他轻松握在了手里。 是白茸的剑没错,剑柄上还沾着斑斑血迹,足以看出当时情况的激烈。 剑修与剑,一生都不会分离,除非大限将至时。 他没料想到,她竟然将把自己的剑给了出去。 以前有人问过沈长离,为何除妖,为何握剑。 他没给过答案,于他而言,这似是一种天生、与生俱来的使命,觉得本应如此。 如今,他龙化的程度越来越高了,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估计很快便会消失。他性情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了,越发的残忍、冷血、凉薄。沈长 离很清楚,也不想与自己辩解什么,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龙血只是让他显出了本性。 他要飞升,随后去仙界龙冢。 其他一切,都是可以放弃的不重要的东西。 拦在他路上的障碍,他都会一一排除。 男人浅色的眸底掠过一些复杂的情绪,很快被隐藏起来。 见他把包袱收起,小盈也不好再说什么,见他在青岚宗似乎地位超然……那应该,也不会做出藏姐姐剑的事情吧。 沈长离在竹石村多留了一会儿L,除去了村里的狐障,这里被妖狐盘踞太久,沾染了狐气,不除去对人身体有害。又在村子东南西北四角设置了剑气封印,以防之后再被妖物侵扰。 他回到小满家时,小满爹正在屋前河边捞鱼,准备给好不容易回家的大女儿L做烧鱼吃,小满在一旁笑哈哈看着。 春日鱼肥,远处水田一亩亩,水稻冒出了一层淡淡的绿茬。黄昏时,屋顶燃起袅娜炊烟,竹石村又活了过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团圆饭。 他抬眸看向远方景色。 小满原本正河边看鱼,她胆大包天地问:“哥哥,你可以帮我们抓几条鱼上来吗?” 小孩子直觉灵敏,觉得漂亮哥哥今日比平日温和许多。 沈长离没说话,随着他心念一动,那小溪里的水竟然一寸寸结成了冰,鱼都被冻结在了冰层里头。 小满爹惊呆了。 这是小满第一次看到修士的法诀,兴奋得不行,便连一边的小盈也看得眼睛发亮。 “哥哥,等长大了,我也想学仙法。”小盈比比划划,“我想变成姐姐那样的仙女女侠!” 小盈内敛一点,可是,她想到那日那个递剑给她的姐姐,在心里也种下了这样的期待:“我,我也想。” “哥哥,我们可以吗?”小满满怀期待地问。 他道:“等满了十六,去青岚宗,能否通过测试便看自己本事。” 男人清俊的侧脸被浓郁的黄昏映衬得很是温和,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身上终于得以沾染了人气,不似平时那般冷冽。 顾寐之正在给村民治疗身体,刚走出门,便撞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挑眉。 顾寐之含笑颔首:“师兄倒是温柔。” “以后说不定,很适合带孩子。”这话便说得有点嘲讽与讥诮了。 原沈长离只是对白茸一人糟糕,对其他人都温和,甚至对他也再没有那日那般言辞。 沈长离性子其实并不难相处,平日只是冷淡不喜欢理人,但并不苛刻,他眼里是压根看不到绝大部分人的,对很多事情都冷冷淡淡,也没有多少情绪。 却独对白茸态度极差,那些尖锐伤人的话,顾寐之也只听他这般说过白茸。 顾寐之觉得这种感情很病态,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沈长离转眸看向他,平静问:“你要替她打抱不平?” 他淡淡道:“表面师兄师妹,背后亲亲抱 抱,是不是很痛快? 顾寐之一摊手:我哪有资格对师兄打抱不平。 亲亲抱抱又是什么意思?他?[,“师兄,我不解其意。” 他说:“小茸没心眼,直肠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怨无悔,不喜欢了,却也是绝不会吃回头草的,无论这回头草有多香。” 只希望,到时候他不要后悔。 沈长离面容已经恢复了清冷,不再说话。 许芳也是那日被白茸救下的村民之一,她坐在床上,见一个弟子进来送药,她忙拉住他袖子,问道:“那日,有个漂亮的女仙子救了我们,仙子今日不在吗?” 她想当面答谢一下。 方凯嫌弃地抽回了自己袖子:“仙子?莫非是挽璃仙子,她如今回上京去了,你们要答谢,便等下次。” 许芳还有些失望:“那仙人改日再遇到仙子,一定要与她说一声,以后,随时欢迎她来玩。” 方凯道:“行。” 只是,他估摸着,以楚挽璃的性子,是不会有闲情逸致来这里村子玩的。 楚挽璃道是沈长离先找到她的。沈长离自不会要那悬赏。于是,楚复远把赏金给大家平分了,来除妖的弟子都还挺愉快,觉得没有白跑一趟。 方凯琢磨着,预备回去顺路宣传一下这消息,道楚挽璃行善救人,救了竹石村,楚复远听了定然高兴。 路过沈长离时,他露了满面笑容,深深作揖:“沈师兄,挽璃仙子在寻你呢,问你几时回去陪她。” 楚挽璃回了上京,被楚复远关在身边,闷闷不乐了好几日,上京城最开始的时候确是好玩,但是没有沈长离陪着,她又觉得始终没趣。她特别想和他接吻,也想再那样被他抱在怀里,听他说情话。 心音见她得了九尾狐狐尾,也算勉强完成任务了,便也没再唠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妖狐变作沈长离模样,与她日日在一起,亲近了好些,楚挽璃也算得了裨益,也有了一段孽缘,之后待妖祭过后,楚挽璃去了妖界,说不定还能和他再续前缘。 妖祭需要有妖缘之人,它一直督促楚挽璃多接近这些妖物,便也就是为了那一日。 待楚挽璃以身饲妖,完成对玄天结界的修补,用机缘转生到妖界,它的任务便也算完成了。 这个世界如今的秩序便还能再维持几千年运转。楚挽璃也会在妖界有自己的际遇,她的女主气运莫名其妙消失太多,心音只能想办法给她一点点掰回来。 女主气运不足,也确实很影响之后的发展,这段时间沈长离没找它麻烦,心音寻思着,谈若楚挽璃真能和他成婚,倒是也不错,能拿下沈长离,女主气运定然能增加许多。 楚复远气得骂她一天到晚没点正事,被一同前来的许妙真长老劝下了,她道是小姑娘都是如此,热恋的时候都希望郎君能时刻陪在身边,她说楚复远应多支持,倘若真的能成,这般女婿可遇不可求,找遍天上地下也就这一个了。 楚复远便也只能感叹,女大外向。 沈长离从波光粼粼的池上抽回了视线,淡淡道:“马上便走了。” * 白茸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熟悉的屋顶,应是上京城顾寐之的屋子。 身上已经不疼了。 顾寐之之前给她做了一次粗略的治疗,回来后又找了医修再度精细治疗了一次。 她感觉自己如今身体状况很好,白茸试着下了床,发现自己身上伤口都被处理好了,骨折也恢复了,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都不疼。白茸怔怔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觉得有些荒唐的好笑。 枉费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却没想到好这么快,她如今真也是越来越皮实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白茸忙坐回了床上,说了声请进。 原是晁南来了,他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浓稠的药。 “师妹醒了?”他喜悦道。 白茸朝他笑了笑:“竹师兄现在身体怎么样?小盈……就是那个竹石村的女孩,把妖丹给顾师兄了么。” 晁南说:“吃了药,已经无碍了。” “他如今不在,送如兰回老家了,说过几日见。” 白茸由衷地开心,李汀竹能恢复,他们兄妹能好。 白茸细腻的手指拿了勺,她长长的如水般的黑发披散下来,有些遮拦视线了,便用手指把黑发掖到了耳后,露出了半边面颊。 晁南愣住了。 中药放了灵草,味道很苦,白茸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了,她喝完了,用湿帕拭了一下唇角,方看到晁南怪异的脸色。 她问:“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吗?” 晁南立马摇头,收好了盘子:“那师妹好好休息,养身体,需要什么随时和我说。” 顾寐之之前与他说了。 说白茸脸上中了妖族的诅咒,白茸昏迷的时候,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是强大妖族的印记,边缘发黑,甚至还附着诅咒。他不知道下咒的女妖和白茸有什么仇什么怨,要用印记毁她容颜。 至于诅咒……顾寐之出生合欢宗,见多了情蛊,这个诅咒类似反向的情蛊,不过似只对特定的男人有效,估摸着是让她碰到那男人便毒发,产生什么不好的反应。只是,他也不知这到底是与哪个男人有关。 可是,即使不管这个没头没脑的诅咒,他想尽办法也无法消除这个印记,便只能与周围人都提前说好,先不对白茸提起,让她安心养伤。 “对了,这是顾师兄给你的。”晁南翻找了一下,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条美丽的白狐尾巴,递给白茸。 看起来,应是那日那条九尾狐的尾巴。 白茸轻轻抚摸了一下,入手极为柔软,她那日脑子昏沉,记忆都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顾寐之是如何弄到九尾狐尾的,倘是另一个人弄到的,定然会都给楚挽璃。 她轻声说:“这般贵重的宝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故受领,还是还给顾师兄吧。” 顾寐之说了她肯定不会要,也说了这狐尾主人不愿让她知道,于是晁南面不改色:“顾师兄毛皮过敏,拿着便浑身难受,你还是收下吧,不然我们便去扔了。” 白茸:“……” 她低低说:“谢谢。” 她很感激顾寐之,最开始,她对他第一印象很不好,觉得他是个轻浮又不靠谱,如今却发觉他粗中有细,细腻又会关心人,身上有很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白茸希望成为一个,可以给他人带来快乐与幸福的坚强的人。 她这辈子既已如此,她希望未来,可以多多看到别人的笑颜。 白茸对人情绪很敏感。 待晁南离开后,她看了一眼四周,卧房内没有镜子,白茸记得之前五斗柜上放着一面铜镜的,如今也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愣神,摸了摸自己面颊,没任何异样的感觉。 算了。 她又小睡了一会儿L,起身后感觉舒服多了,精力也恢复了大半。 白茸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给自己随意挽了个发髻。 她还是不太放心,预备回竹石村看一看。 袖里绯还在小盈那儿L,她只能找晁南要了一把备用的剑,也能勉强用着御剑飞行,只是体验比用袖里绯糟糕很多。 白茸到了竹石村,在刻着村名的石头边停了下来。 她进了村,在村口小溪正遇到一个陌生的妇人,怀中抱着洗衣盆,一手拉着孩子,应是正预备去洗衣裳。 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看清她的脸,她唇一抖,手里衣服盆子都掉下来了,面上满是恐惧。 白茸愣住了。 小孩也看清了白茸,竟吓得哇得一声就哭了:“阿娘,妖怪又来了。” 妇人忙蹲下去哄孩子:“别哭别哭啊,阿娘马上把妖怪打走。” 她拎起那根捣衣的棒槌,提起来做势要打她,还朝她啐了一口:“你是哪里来的妖物,如今我们有仙人相助,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 见那小孩子哭得脸都红了。 白茸捂了脸,一句话都没说,飞快转身离开了。 她想到了之前晁南的怪异反应。 离开村子之后,白茸找了一条无人小溪,在溪边蹲下。 平静的清澈水面上,映照出了她如今的脸。左边脸颊上,竟然布满了没有规律的赤金色纹路,甚至微微凸起,覆满了她原本雪白的整张左脸,白茸面容苍白,黑发白肤,配着这诡异的半面脸,看着确像妖物所化,极为骇人。 白茸怔怔的,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 她想,今日不如还是先不去见小满和小盈了吧,她怕吓到了她们。 她远远站着,看到有数个青岚宗弟子出入竹石村,似乎和村民相处不错。如今,已经有青岚宗接手了这里,那看来,应不存在再有什么问题需要她了。 白茸御剑回了上京。 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人,十个人中几乎有八九个会回头诧异地盯着她,尤其是男人,目光各不相同,有惋惜的,有厌恶的,有畏惧的,还有好奇的。 她觉得自己很像供人观赏的珍惜动物,人却又很麻木,也提不起劲悲伤。 之前在顾宅,竟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起此事,估摸着是顾寐之交待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侍女和晁南看她的眼神。 是小心翼翼,怜悯,看病人的眼神。 以顾寐之的医术,也没给她做什么治疗措施,白茸估计着,这印记可能是去不掉了,她需要顶着这张脸过下半辈子。 白茸在上京城穿行,感觉自己像是一抹游魂。 她回上京那么久,还没时间逛过这些以前熟悉的街道,都在不停地忙忙碌碌。 路过淮明巷,便到了南大街,她喜欢的首饰店、成衣铺都在此处。走过月宫桥,便能到信安坊,这条街格外繁华,尽头便是上京城有名的百味坊,白茸以前最爱吃他家的点心。 白茸怔怔看着熟悉的铺面与忙碌的小二,老板今日甚至也在店内。 上一次,她带着桃叶来买点心,冯老板还笑着问她,沈公子怎么没来,是不是要成婚了,还提前道贺他们新婚愉快。沈桓玉那时得空便常来这里,她事情他很上心,很少使唤仆佣,有空都是亲自做。 便连冯老板都知道她是他未来的妻,甚至顺便都知道了他们的婚期,她爱吃的口味百味坊都记得,时常给她备着。 “白姑……”她站太近,冯老板原本看到她了,神情却陡然惊疑,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知是不是自己认错了。 白茸已经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左脸,扭头便跑,麻木的情绪陡然松动。 她转了身,顺着回路跑了起来,不知要跑去哪里,也不知要跑到何时。 风在耳边呼啸。 她陡然撞上了一人,方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下意识跑到了西坊朱雀路,白府附近。 白府如今满目是红,小姐即将出嫁了,热热闹闹,白茸甚至远远看到好几个眼熟的丫鬟。 她出着神,不料,撞上了一个刚从马车上下来不久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锦衣,伸手还随着一个小厮。 “你谁啊,走路是不是不长眼睛。”那男人张口骂道。 她低声道:“抱歉。” 天边已经浮现了紫色的晚霞,春夜晚风暗渡,树影摇曳,男人眯了眯眼,看清了她的脸,神情陡然变换,厉声道:“白茸?” 这人竟是白颂。 白茸下意识想跑,却已经被他捏住了一条手臂,正巧捏在她绑着绷带的手臂上的伤处,疼得她一声低呼,面色煞白。 “好你个白茸,竟敢离家出走,跑哪了去了?” 白颂比她大了五岁,在家中行二,人称白二爷,是白芷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他生得和两个漂亮的妹妹都不太像,长得像贺素淑,单眼皮长脸,面容透着一点阴鸷。 他 捏着白茸胳膊,仔细看了一眼她的左脸?,脸色更是阴晴不定:“还把自己闹毁容了。” 原本他还挺看重白茸,这便宜妹妹生得极貌美,性子又柔顺温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都好,便是不嫁给沈桓玉,也找个好去处,能给他添几分前程。 他皮笑肉不笑:“和野男人跑了,一跑还这么久,可真够丢人的。如今,沈桓玉定不会要你了,还有哪个正经男人能看得上你啊。”怕只能暗地里卖去花楼了。 沈桓玉喜欢白茸,不就是看她好看。 如今走丢了这么久,清白肯定没了,脸也毁了,还不如死外头算了。 能让白芷顺顺利利嫁给沈桓玉,也算给白家做了几分贡献。 白茸忍痛甩开了他的手,她纵然身上还带着伤,她现在也不怕白颂。 白颂见这个柔弱的妹妹竟然还敢反抗,如今沈桓玉肯定也不要她了,她没了依靠,白颂想也没想,反手就准备抽她一耳光,小时候,他欺负白茸惯了。 这耳光没抽下去,被一人轻易捏住。 白茸很意外,其实这耳光定然伤不到她。 看清夜幕中来人时,她眼睫陡然颤了颤。 他今日一身皦玉广袖白衣,袖口压着隐绰的竹叶映雪纹,轻袍缓带,浅云色腰带束起劲瘦的窄腰。 完全便是一个丰神俊秀的清贵公子,如果不看身形,根本看不出是习武之人。 白茸细瘦的肩都在发颤。 她遇到了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 为什么每一次,她最狼狈的时候,都会遇到他。 “这……沈桓玉?”白颂唇狼狈地动了几动,本能的恐惧,几乎让他有点想拔腿就跑。 沈桓玉性子护短且睚眦必报,见不得他们欺负白茸,白颂人生挨的第一次毒打,便来自他。 沈桓玉拎着他的脑袋按入了水池里,含笑问他,有没有洗干净嘴巴,以后还对不对自己妹妹那般说话。 沈桓玉把她如珠似宝宠着,不让别人动一下,硬生生把一个没娘的软弱庶女宠得比大小姐日子还舒服。除去年礼外,每年沈府都会暗中送不少银钱,都给白茸一人用,年底还要查账,这么多年,说是他们沈家养着的女儿L也不为过了。 他不知这煞星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他刚听到了多少。 “妹,妹夫。”白颂改口道,“小妹今日回来了,就是……遇到了一些小问题,我担心她身体,便多说了几句。” 他各种暗示,示意沈桓玉看白茸的脸。 白茸已经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沈长离完全没看她,很平静。 他抬眸看向白府的满园喜庆,轻声道:“白家背地里想做什么事情,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自己也明白,不知你们白家能否兜得住。” 白颂脸色陡然煞白。 他们想偷梁换柱的事情,假设闹出去了,如果沈桓玉的身份是真的——如今已经八九不离十,就差一纸诏书了。 偷换皇子妃,是要杀头的罪名。 他双腿都吓软了⑨_[(,几乎要站不住。 “这,这……小妹。”他六神无主,朝一侧白茸扑了过去,几乎给她跪下了,“小妹,我们没想做什么,不过因为找不到你,又不敢说,便,便只能继续这样操持,等你回来……” 白茸死死咬着唇,之前,明明是他自己说,谁都可以。 她疲惫又痛苦,完全琢磨不透这个男人,她沙哑地说:“松开我,你走吧,别告诉家里人你见过我,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和这个家也再没有关系了。” 便是不和他计较的意思? 只是,她说了不算数,白颂六神无主地看向一侧沈桓玉。 他站在树下阴影里,神情看不分明。 他对白颂淡淡说:“滚吧。” 白颂滚了。 白茸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转身便想走。 见他转眸看向她。 那双浅色眸子依旧像是琉璃一般漂亮,视线扫过她的面颊,和她指缝中漏出来的印记。 白茸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 “你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她细瘦的肩死死绷着,声音却嫩嫩的,又带着一股子哭腔,完全没有杀伤力。 其他人她都不在乎,这种时候,她唯独不想遇到他。 沈长离没说什么。 她身子一轻,竟被他随手抱了起来。 两人体型差摆在这里,她比他矮了一个头,骨骼又纤细,被他打横抱起像是没重量一样。 她脑子一片空白,拼命挣扎,先是用自己会的所有乱七八糟的招数去攻击他,都被他轻易卸掉了。 她搜肠刮肚,想拿出一点难听的言辞辱骂他,可是她教养太好了,字典里翻找不出几个脏字,就是辱骂了他估计也不在乎。 她双手都被他的灵力缚住,身体都动弹不得。男人细长冰凉的手指,拂开了覆盖她左脸的乌发。 白茸浑身都在发抖……他为何要如此折磨她,她绝望地想,她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沈长离的,这辈子是还债来了。 可是,他狭长的眼扫过她的面颊,神情没什么变化,很平静。 这是见到她的脸后,唯一一个如此反应的人。 “觉得很丑很恶心是不是。”她唇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沈长离,你别装了。” 她也是个才还没满二十的年轻姑娘,脸骤然变成了这种模样,身边人不是隐瞒便是厌恶,甚至被自己亲手帮过的人当成妖怪,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觉得委屈和难受。 他也没说什么,低眸衔了她的唇,把这些话都堵住了。 …… 夜色昏沉,这是一个荒废的院子,周围满是葱茏的草木,迎春与海棠的暗香被夜风送来过来,萦绕在鼻尖。 两人便坐在这花木间。 他身子很热,因为很久没碰过她了,甚至比平时还兴奋一点。他对她的态度千 变万化,但是每次身体都很诚实。 无关她的长相?,只是对这个人。 他大手捧住她小巧的脸蛋,把她的泪水一一吞掉。 白茸浑身都在哆嗦,感觉整个人都要被他吞下,比平时还难熬。做这事儿L时,他清冷的外表下藏着的一点兽性便格外明显。强势,粗暴,并且很贪,不知足。 他的灵力顺着这个吻传了过来,她身上循环的灵力,原本就有大半来自他,白茸身上的创口,不知不觉都被修复。 她的面颊,竟然也一点点重新恢复了光洁,赤金色褪掉了,剩下一股黑气消散在她体内。 强大的龙类,自然可以用自己的印记覆盖掉其他兽类留下的妖印。 “阿玉。”她脑子昏昏,他这般打扮和旧时太像,甚至连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都和沈桓玉很相似,她想到之前他在白颂面前的表现……莫非,被夺舍的阿玉真的回来了,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又很慌乱,为什么他要在这种时候回来,要看到她最不好看的样子了。但是她忽然也不紧张了,因为知道,如何的她,他都会接纳会爱她。 她还不知自己面容的变化。 他没应这声,低眸含住她的唇,又继续了一次。 结束的时候。 白茸还在喘气,舌尖发疼,面颊通红,唇又疼又肿。 她还坐在他的腿上。 白茸终于回神。他眸子凉薄,淡琥珀色,比沈桓玉的眼更为狭长些,如今眼神也不同了,眸底冰冷,找不出半分深情的缠绵。 他没有回来,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沈长离平静解开了对她四肢的束缚。 白茸脑子嗡嗡直叫,立马从他身上下来,脑子乱成一团。 他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她想抽这个无耻男人一耳光,唇却在发抖,胳膊和腿都软得不行,毫无力气。 沈长离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婚事不办了。”他说,“今日,我本是来白府谈这件事情的。” 这场荒唐的闹剧,也是时候终止了。 “过段时日,我便会与别人成婚。”他说,“不管你和以前的他有什么感情,都到此为止了。” “我不爱你,也没爱过你。你也不必再将我当成他的替身。” 白茸脑子还在一阵阵嗡鸣。 “顾寐之品格不错。”他站起身,唇上还有她咬出的痕迹,语气却平静,“以后,你若想择一归宿,可以寻他。” 白茸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方才,这个男人还在与她做着极尽亲密的事情,转眼便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他还是人吗? 况且,沈长离这回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说气话。 以前,无论阿玉如何与她拌嘴,都绝对说不出口这种话。她但凡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他都会不高兴,谈何让她去寻别的男人成婚。 他说过她从头到尾都属于他,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的,死了都 要去阴曹地府寻她一起转世。 郎心易改,爱恨难消。 她流着泪,惨笑道:“沈桓玉,你是知道,我放不下你,寻不了别的男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说话。你知我天生下贱,甘愿将心捧出来,送给你这样一次次的践踏。” “你这次又要娶谁,白芷,楚挽璃?还是哪个新的女人?”她数不清他与多少女人有过首尾,甚至还出没秦楼楚馆,吻技估摸着也是在那些女人身上练出来的。她装作不在意,可是,一想起便依旧心如刀割,每晚却也只能靠不住地回想这些画面来提醒自己,用来减少对沈桓玉的爱与思念。 “你若真希望如此,我便听你的。”她泪水不住往下落,“如你所愿。” “我会找到很好的人,与他好好走下去,一生平安幸福。” 沈长离面容冷淡,随她说着,一言未发。他将一个包袱放在了她身边,便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白茸独自在风中坐着。 她用僵硬的手,打开了那个包袱。 最上面,是各类山货,还有完好放在剑鞘中的袖里绯,估计是小满小盈搭来的,她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到沈长离手里的。 最上,却是一个熟悉的梨木雕花食盒。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食盒,备在沈家中。 她打开食盒盖子,里头满满当当都是点心,还散发着热气,全是她以前喜欢的各式口味。 白茸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侧腮不住往下滑,她喉咙发干,一块栗子糕吃完,没品出任何甜味,只有满口的咸涩。 明日,终究还是会到来。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配好袖里绯。晨风中,宏伟的上京城轮廓缓缓浮现,宛如一场盛大的告别。! 第四十五章 光阴流逝,昔日宫阙只剩断壁残垣。 红衣女人收了羽翼,在大殿正门落下。 妖界与人界时间流逝不同,如今天幕挂着两轮昏黄的月亮。天阙身陨之后,妖军大败,此处便再也没有了正常的夜晚。 赤音很久没回来过了,此时看着,竟只觉宛如隔世。 她身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一根盘根错节的玄武拐杖。 他背脊略微佝偻:“人皇血脉的心头血可有带来?” 赤音从怀中取出瓶子。 原本,她以为需要用在龙骨之上,归寿却说不必,妖宫之中尚存天阙大人的一魂一魄,心头血可以用在此处。 两人一起走入了大殿,圆形的大殿正中,正中是一道白色石碑。 赤音恭敬地朝着那块石碑鞠了一躬。 天阙身陨后,妖族为他设立了一处衣冠冢。 赤音记得,这个衣冠冢中只有天阙以前曾穿过的一身白袍,还是她亲手放入的,她问归寿:“如今妖祭即将到来,天阙大人为何迟迟没有复苏迹象?” 归寿道:“大人自己不愿挣脱封印。” 赤音不言不语,她知道为什么,却不理解。 心头血缓缓滴入白色坟冢。良久,方才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晦涩银光,直冲漆黑的天宇而去了。 赤音怀疑:“如此便好?” 归寿道:“接下来,就看造化了。” 他轻描淡写:“我已联络大人旧部,只待妖祭,便一起去不周山。” 不周山下封印着天阙的龙身。 归寿想,他要罔顾一次天阙大人的意愿了。 让他复苏,是冰海所有妖兽的共同愿望,也包括身处上京重重宫阙里的龙姬。 归寿长居于冰海,他是看着天阙破壳的,从小龙一直到他身陨。 天阙陨落前的一月,他与归寿少见地聊了一次。问道,倘若他不是龙身,而是人身或者是仙骨,事情是否会有不同。 归寿不解其意,龙神是大海之主,他更是龙类中的佼佼者,素来强大且自信。 天阙平静地说,他已找冰海的巫妖要了归化丹。 这种丹药可以化去龙身。 他想当一个普通男人,通过修炼飞升去仙界,如此便可与她长相厮守。 这般疯狂的想法,极端痛苦的过程,他说出来却很平常。 归化丹会让他一身漂亮的银鳞都逐渐被剥下,血肉骨骼融化,敏感的尾巴和龙角变形,痛苦难以言说。 可是他还是想,想让她可以真真正正地爱上他。 归寿知道,天阙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只是通知而已。他甚至也没告诉过那个女人,他性子太傲了,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只知道她不喜欢龙,他便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再出现在她面前求爱。 天阙性情执拗且一往无前,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底,听不进任何人劝告。 归寿活了上万年,见惯了沧海桑田④④[,人间枯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好在这一世,待天阙大人复苏了,他会拥有一切曾想要的。 两人正预备离开时,一条金瞳白蛇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动了动。 他正处于蜕皮期,体型极大,正懒洋洋用身体盘卷在树上,如今探出了头,打量着石碑。 赤音随手朝他弹出一团火焰:“走开,不是你该看的。” 白蛇朝她吐出一截猩红的杏子,眸光凶残。 蛇妖性情喜阴,残暴攻击性很强,是典型的一类妖兽,阴山螣蛇是妖界一大家族。 归寿笑着阻拦赤音:“罢了罢了,此处灵力浓郁,有妖喜爱栖身其间倒也正常。” 赤音方才作罢,离开前,她再度朝着北方虔诚一拜。 衷心地祈祷,天阙大人魂魄可以早日归位。 * 对大胤而言,元盛十二年是个多事之秋,庆帝身体越发衰弱,据宫中内应所说,他已经早早没了意识。 梁王就藩后第一次回上京,一待便是数月。 自从碧华楼楼事发之后,朝中局势越发紧张。 传闻中,梁王在上京城藏了一万精兵,只待传位诏书正式公布那日便逼宫。 可惜,什么也没发生。 某天夜里,梁王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己府邸。 他府邸有三层重兵把守,侍卫日夜不离。 梁王却还是死了。 鸡鸣时分,西宁王沈成钧也被心腹通报吵醒,他失了很多心头血,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养病。 沈成钧披衣而起:“有何事?” 那下属跪在地上,声音方还在颤抖着:“殿下,梁王薨了。” 沈成钧剑眉蹙起,还未等他说话,屋门被打开,料峭冷风倒灌而入。 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拎着一个什么物事。 他将那物掷在了沈成钧面前。 是梁王头颅,栩栩如生,怒目圆睁。 沈成钧喉咙干涸,他上过战场,也见过不少死人,可是,如今见到自己亲兄长的头颅如此,胃里还是忍不住翻涌起一阵酸。 沈长离神情未变:“叫人来收着,过几日再还给我。” 沈成钧明白他的意思,如有二心,这便也会是他的下场。 他嘶哑着嗓子:“沈桓玉,你当真不是人。” 他知道,沈桓玉想辅佐太子即位。 可是没想到,亲手杀掉梁王的那个刺客竟然是他,甚至完事后还将血淋淋的头颅给他送上了府来。 沈成钧知道一些,自己这个没有身份的三皇兄的身世。 庆帝痴迷于龙姬,龙姬与庆帝生下一子,便是没有名分的三皇子沈桓玉,因为年幼宫中环境动荡,因此他早早被送往了化外之地修行。 这话丝毫没有让他动容。 男人手中拎着 一把玄铁厚剑,其下悬着一个白色的流云剑穗,身上沾染着浓重的血气。 他琥珀色的眼凝着他,淡淡说:“知道便好。” 深夜来客,东宫灯火一盏盏亮起,太子披了衣服,出来迎他。 沈长离换了身衣物,却并刻意去清除身上浓重的血气。 他生着一张谪仙般清隽的脸,但是冷起脸来时,身上煞气极重,让人畏惧。 沈云逸坐着轮椅,亲自出来迎接皇弟。 月下,高大的白衣青年面容疏朗清俊。 沈云逸上下打量着他,叹道:“苦了你了,替我做这些脏事。” 沈桓玉回京后,一直没有来看他,沈云逸给他府上托书了好几次,都没有回音。 如今来是来了,却给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梁王早年一而再再而三拖延离京就藩的时间,回京后又数度冲撞太子,对太子不敬,用的车马礼仪都越制,想做什么不言而喻,沈云逸却一再忍让,什么也没说。 沈云逸性情温柔宽厚,重视亲情,让他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能,梁王便也是拿住了哥哥这个把柄,方才如此猖狂,却没想到,自己会这般轻易地死于沈桓玉之手。 青年柔软的鹤氅上裹挟着一点露水的寒意。 沈云逸道:“我本只是想见见你,叙叙旧,并非一定要你帮我什么。” 沈长离垂目:“并非为了你。” 待沈云逸顺利继位,上京龙气恢复正常,他便再度尝试飞升。 沈云逸只是笑,也习惯了他这般性格。 太子妃江婉亲手给兄弟两斟酒,又叫宫人紧闭门窗,室内燃起温凉缓释的苍术香,那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方才缓缓淡化下去。 沈云逸却没多和他说朝政的事情,像是暌违已久的亲人见面,只话家常。 他又叫宫人拿来了棋盘,要与沈桓玉对弈一场。 沈云逸轻缓道:“前年,你离开上京前,曾刻意来找过我一次,托我日后关照你的妻。” “阿玉,你我兄弟二十年,这是你第一次托我办事。” 琥珀色的酒色在杯底微微一晃,沈长离什么也没说。 沈云逸说:“我曾劝说过你,不要将事情做得这般绝,这条路无法后退。” “你却与我说,两人今生没有缘分,此后只能再也不见。” “若如再见,必有灾殃。” 沈桓玉对自己的性情很了解,因此,他给自己下了咒,拔除了情丝,清除了记忆,来确保自己之后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他却没有料想到,人总会无数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沈云逸说:“阿玉,你自小很少有执念。” “我不愿见你后悔,也不愿你那么孤独。” 因此,沈云逸留了一个小心眼,为他们的缘分留出了一点可能,也可以说,是为人兄长的一点私心。 沈长离冷冷道:“我行事从不后悔,如今也无 法回头。” 他面容冷肃,修长的手指捏着手中白子,轻轻摩挲过,视线依旧落于棋盘。 兄弟两对弈风格迥然不同。 沈云逸棋风稳健,高屋建瓴。沈桓玉的棋风冷峭肃杀,兵行险路。 一局完毕,沈云逸贴子后,险胜了沈桓玉一子。 沈云逸盯着棋盘:“阿玉,是你有意让我胜的吧。” 他的棋招看似无情,却都留了暗路。 沈长离将棋子掷回棋盒,浅色的眼直直看着对面男人:“皇兄性格过于柔软多情,当断则断,方能不受其乱。” 沈桓玉出生时,沈云逸十二岁,庆帝子嗣不多,兄弟两年龄相差很大。 那会儿,沈桓玉还没被送去沈端处寄养,还被囚在长阳宫中,偶尔沈云逸好奇会过去看看,见那个粉雕玉琢,漂亮到甚至有点儿雌雄莫辨的小孩,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白色衣袍,乌黑的发没修剪过,一直拖到了脚踝,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银色龙尾,在殿内走来走去。 沈云逸自小知道龙姬的存在,也知道,这估摸着便是龙姬与庆帝的孩子,他的亲弟弟。 沈云逸腿脚不便,性情却宽和温柔忍让,沈桓玉不理会他,他也不介意,久而久之,便混了个脸熟,沈桓玉自小便早熟寡言,喜怒哀乐很少摆在脸上。 有一次沈云逸逗他玩儿,故意指着那条尾巴,问沈桓玉那是什么,惹得他暴怒,这是他第一次流露这种激烈的情绪。 沈桓玉自小便很不喜欢自己身上非人的血统,后来长大一点,他能控制化形了,便再也没有露出过哪里了。 如若不是沈云逸记性好,都能忘了他奇异的身世。 兄弟两一连下了三局,黎明即将到了,窗棂透入了第一缕晨曦。 他喝完那一盏残酒,便起身预备走了。 沈云逸亲自送他出宫门,见到那高挑清越的背影融于半混不明的晨曦中,不知为何,他有种奇异的感怀,觉得沈桓玉是来找他道别的。这次道别之后,今生,估计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江婉扶着夫君肩膀。 她也免不了叹息:“可惜了,原本多般配的一对。” 年关时,她去沈府贺年,曾不小心在花园一角看到过这两人,寒梅送来一缕幽香,少女靠在少年怀中,两人正在一起看月亮,少女轻灵秀雅,少年芝兰玉树。 他在喂她吃一块点心,贴心送到唇边,少女面容微红,就着他的手吃了,他看着她,拿过点心,在同样位置也吃了一口。于是少女红着脸,在他窄瘦的腰上重重掐了一下,他也不叫痛,专注看着她,由着她掐,倒是白茸自己舍不得了,抽回了手,只能改瞪他,要他不准这样看她了。 这一幕实在太美好,江婉都屏住了呼吸,不忍上前打扰。沈桓玉定然是发现她了,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满是警告意味,却又很快收回了注意力,视线还是全然停留在怀中女孩身上。 …… 沈长离走在月下,他掀起自己的袖 子。 白衣之下,男人紧实有力的小臂上的缠绕的银鳞密密匝匝,变了颜色,蔓延起了丝丝缕缕的血色,他身上方才的血腥味也是来源于此。 化外之人不得干预人间朝政,否则业力反噬,因果不爽。 不过沈长离也不在乎。 这么多年,他剑下亡魂无数,被无数妖物诅咒过,身上早早载满了因果。 他不后悔,也不怕报应。 * 黎明时分,白茸抱着一个食盒,回了顾府。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关了一天一夜。 有人敲门来问她,她便笑笑,说没事,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不料,第三天,她正在与弟子说笑时,陡然脸色一白,竟活生生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晁南被唬得不轻,立马想去叫医修来。 顾寐之感应了一下白茸周身气流,沉声道:“别去,她要突破了。” 晁南:“啊,小师妹不是刚筑基不久么,竟然这么快。” 顾寐之道:“让她一人一个房间,谁都不准进去,你我在外守着。” 修行一事很看机缘与悟性,倒是不一定依赖时间。 白茸入定之后,只觉得人生前十多年,宛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闪过,自己却像剥离而出,在旁观着他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结丹,方才算是入道的第一步。 有人以剑入道,以器入道。 她竟是因情入道。 她站起身,舒缓了一下筋骨,与无比痛苦的筑基期相比,结丹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因为连番对上强敌,她灵力极为凝练,结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坐忘论》有云:夫定者,尽俗之极地,致道之初基。 她以前不解其意,既已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无感无求,寂泊之至,谈何悟道。 如今她竟似乎隐约摸到了一些玄机。 白茸推开门,便看到正坐在门外的顾寐之:“师兄,我突破了。” 顾寐之瞧她面容。 少女眼珠乌黑,清润有如黑色宝石,带着一点生机勃勃的轻灵之气、 他抚掌笑道:“如此甚好,不枉受难了。” 白茸只是抿唇一笑。 结丹后,她身上排出了不少杂质,白茸叫了水,预备沐浴一下,修行那么久,她依旧更喜欢人间的清洁方法。 暗沉的天幕下,少女肤光如雪,比之前更为雪白细腻。 鳞片静静贴在她手腕上,一动不动,它这段时间越发安静,几乎消弭了存在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缠着她。 白茸一点点擦洗过身体,垂眸看到自己腰肢上陡然多了一点什么。 是一个印记,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烙印在她腰间。 她拿了铜镜,方才发现她面容已经光洁如初,之前的狰狞印记不见了。 白茸想起之前楚飞光说过的妖印的事情,莫非,她 面容上也是妖印?两次都是沈长离替她除去的妖印,她不是蠢笨之人,却怎么也联想不到沈长离能与妖兽有什么关系。况且,就算是他,他的印记也不太可能是一朵毫无关系的莲花,或许,是他有别的去除印记的办法吧。 白茸摸了摸后腰印记,并不疼痛,毫无感觉,随性不管了。 白茸身上的印记陡然出现又消失了,近几日,她呕血又结丹后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一双沉静剔透的眼,像是黑色玉石一般,身上人气也淡了几分,更为沉静温柔。 白茸如今方才得空,研究起了自己得到的那条九尾狐尾。 楚飞光道:“其实,你之前的咒印不消除也无妨,等你用九尾狐尾炼化了手钏,便可以随意变化容颜了。” 白茸捏着尾巴:师父,该如何炼化??_[(” 楚飞光挠了挠头:“倘若是四尾或者五尾,我可以指点你炼化,这九尾,却有些难了……可能需要找专职器修来,你是否认识信得过的器修?” 白茸思索了一番,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她与戴墨云联络了一下,戴墨云如今还在洛宜,白茸与她说了一下手钏的事情。 戴墨云道:“你竟得了九尾狐尾,正好,我姐最近正巧在研究易容法宝,她可以给你炼化。” 戴墨云的姐姐,是千机门第一炼化师,在南宣州都小有名气。 白茸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般容易,只是,要如何将手钏送去南宣是个问题,她不知修士有没有专属驿站。 听到她的苦恼,顾寐之笑道:“既然都是修士了,那自然不必再用寻常途径。” 原来,除去运人的云舟,也有专为修士运输物品的组织,叫云鹤门。 顾寐之说:“你可以提前在物品上下一个法印,防止被偷换宝物。” 事不宜迟,于是,白茸找戴墨云问了详细地址,又联络了云鹤门,不料,第二天,便真的有仙鹤上门来了,一次二十灵石,白茸将灵石放入仙鹤脖颈上挎着的小兜兜里,随后又将手钏与狐尾都打包,下好了封灵咒印。 她朝它招手,看着仙鹤展翅飞入云中。 楚飞光调侃:“这般珍贵的物品,你倒是放心交给别人。” 白茸只是一笑,戴墨云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再宝贵,也就是一个身外之物罢了。 不过,她对楚飞光描述的九尾狐手钏功效很好奇。 楚飞光道可以任意变换形貌,甚至外观性别,别人都看不出来。 她想到那日见到的九尾狐变化的沈长离,倒是也有几分信了。 楚飞光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茸道:“我预备十日后出发去西平。” 霍彦今日联系了她,道西平的黄沙秘境马上要打开了,这一次,黄沙秘境就开在匹逻城附近。 霍彦道:“其中会产出上品金合欢,你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前来夺宝。”霍彦不知白茸需要金合 欢做什么,但是还是一直给她记着。 “不过,匹逻最近在闹沙匪,你来时路上需得注意一下。” 白茸好奇:“沙匪是什么呀?” “沙匪便是大漠中的马贼。”霍彦说,“很凶残,遇到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便会把财物都抢了,男的杀了,女的强抢回去。” “我最近忙于封印之事,实在抽不出空,不然来接你一起去秘境。” 白茸说:“谢谢霍大哥,已经很可以啦。” 她怎好意思还要他陪着。 时间紧张,白茸不打算回宗了,预备径直去西平。 李汀竹刚从老家赶回来,他瘦了一圈,但是精神还不错,他看着白茸,有些腼腆,也有些不还意思,他知自己失控中了狐毒,给她带来了多大麻烦,如今都有些不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 得知白茸目的地后,他踌躇了一下:“师妹,不如我一起前往?” 白茸笑着婉拒了:“师兄,你妖毒虽解,身体还虚弱着,需要回宗静养,我如今已经结丹,一人前去无妨。” 晁南看了看她,也犹豫了。 顾寐之一摊手:“得,我陪你一起去,好歹也是你大师兄,让而且我认识路,又会幻术又会治疗,除去不太能打架简直全能型人才,带上不亏。” 白茸有些犹豫,不过,最近她确实对顾寐之感官改善了很多,他确实也知识渊博且心思细腻,是个很好的旅伴。 见白茸没拒绝,他含笑看着她,眸子黑亮,暧昧道:“看来接下来要独处很久了,一路多多指教了,师妹。” 白茸:“……”就是这点有些不好,不知合欢宗出身的是不是都如此。 不过她倒是没像之前那般羞赧愤怒,只是唇微微弯了一点弧度,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顾寐之挑眉,待白茸离开后,他方对晁南二人说:“有没有觉得师妹结丹后气质有些变了?” “怎么说,虽然还是很温柔,但是有点那种……冰山圣女的味道了。” 情绪变得更淡然,人也更加稳重温和。 晁南点头,确是有点。 李汀竹只是沉默,他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之前的错误,也觉得自己如今没有资格再与白茸相处。 出发前,白茸预备再去一次竹石村,去看看小满和小盈。 白茸性情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小满全家都很喜欢她。 小满依偎在她怀中与她说话,小盈贴着她坐着,也把脑袋靠她肩上。 小满陡然说:“白姐姐,我知道你像谁了!你与以前村子里祠堂里头的神女像有点儿像。” 白茸浅浅一笑:“什么神女像,我怎么没见过?” 小满认真地说:“以前,我们这里是有一桩神女像的。” “后来,被妖物给拆掉了,是以前镇压了残暴妖龙的女神。” “是吗?”白茸只是笑,“等再修好了,下次我来看看。” “对 了对了,这几天村子里好多人,那个讨厌的姐姐冒领姐姐的功劳。”小满很不满意,“我与他们说,是白茸姐姐救了我们,他们都不听。” 她不喜欢那个穿紫衣服的姐姐,觉得她很傲慢,压根看不起他们。 楚挽璃想继续和沈长离待一起,他道有事还需要停留上京,楚挽璃原本也不想走,却被楚复远强行拎回去了。 楚挽璃原本还不想走,楚复远说,他们也现在尚还无媒无聘,非和他贴身待着,不像话,显得倒贴,等之后安排好了,随她怎么待,楚挽璃方才恋恋不舍离开了。 白茸说:“你们得救便好,我要这些虚名也没有意思。” 她是真不在意这些。 白茸自小便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也不想要多少荣华富贵,只想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过平平静静的生活。 白茸以前对岐黄之术很感兴趣,她的理想是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医馆或者学堂,救治病人或者教书育人。 可惜这些都被认为是不入流的,她接受的教育也都是琴棋书画和持家内务。 十多年里,她独立做的第一个决定,可能便是离开家,千里迢迢去青岚宗寻沈桓玉。 如今想起来,已经宛如隔世了。 室内燃起了一豆灯火,室内飘散开一点烟火味道,和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与说话声。 他身上还沾染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男人安静地站在门前,看到少女秀美秀雅的剪影映在纱窗上。 她穿着很寻常的青布裙,乌亮的长发结成了双环髻,素雅寻常的打扮,人却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俊秀丽。 正抱着小满,温柔地与她说话。 沈长离没多看一眼,见她在,转身便径直走了。 翌日,他再来,加固了一下村中封印,又叫了人修葺了祠堂。 这里供奉着甘木神女像,沈长离自小听过天阙的故事,按理说,他应该也很是厌恶这女人。 幽幽烛光里,高高在上的神像面罩轻纱,安静悲悯。 她与那个女人确实很像。神态却完全不同,她更为鲜活生动,而非这般一视同仁般的博爱。 他什么都要独一份的,最厌恶博爱。 若是他,他宁愿选择被恨,也不要这人人都有的廉价的爱意。 见他看着神像。 “沈哥哥。”小满如今对他很熟悉,也不怕他,“白姐姐过会儿来,你要等她吗?” “不等。” “哥哥你昨晚是不是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他道:“我不喜人多吵闹。” 白姐姐哪里吵闹了……小满不满地嘟嘴。 小满又在室内吧嗒吧嗒跑起来:“对了,这是白姐姐做的,沈哥哥,你要试试味道吗?” 是沈桓玉以前爱吃的一种蒸作,白茸很擅长。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没碰。 沈哥哥今天好像比平时还冷淡,小满有些失望, 她眼睛咕噜一转,又想起了那日哥哥捡的白姐姐的香囊,也不知道还给白姐姐了没有。 沈长离已经御剑,回上京了。 他白日去北狱提审,晚上杀掉需要除掉的人,尽力帮沈云逸稳定朝政,每日几乎没得闲。 他使的那把玄铁剑,随意从神武司取的,如今已经沾染了褪不去的鲜血,像是一场淅沥的血雨。 这玉面修罗掌管着北狱,杀人不见血,是顶级的剑客和杀手,无人不惧。 沈长离对杀人没什么感觉,只觉和除妖差不多,他杀人不用修为,只单纯凭剑术,在上京城中同样无人能及。 庆帝下诏,正式恢复了沈桓玉的皇子身份。 只是大家都知道,如今庆帝已经半死不活,幕后是太子主政,而太子与三皇子素来亲厚,估摸着,这诏书,就是太子的意思。 新皇即将登基,沈桓玉在上京城炙手可热。 于是,近来沈府门槛几乎被踏破了,各路人马粉墨登场,络绎不绝。 因为事情太多,沈长离去白府退婚的时间延迟了几日。 他如今身份恢复了,白颂丝毫不敢与他对视,贺素淑却一直拖拖拉拉,顾左右而言他。 沈长离不是个多有耐性的人,退婚不过也是上门通知一声罢了,之后自有人来处理后续。 贺素淑却道婚书不在家中,说叫仆佣去取了,如今天色也晚了,叫沈公子在房内休息两个时辰,之后留在府中,一起用晚膳。 他原本预备转身离开,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时,视线一顿。 他没有记忆,看到那张碧纱窗,却像是见过很多次一般。 沈长离推开了卧房门,便察觉出了不对。 室内没点灯,黑漆漆的,弥漫着一点甜腻的香。 他随手燃了火折子,看到一张含羞带怯的俊颜。 小小的鹅蛋脸,桃花眼,眸子水润润的。 女子一身轻薄纱衣,笼在被褥之中,羞涩地看着他,“妾身倾慕郎君已久。” “今晚愿服侍郎君。” 沈长离抬眸看了一下周围陈设,是女子闺房,布置得温馨精巧。 难闻的甜腻香气里,他嗅到了一点清新的果香,是从衣橱里散发出来的。 是白茸的以前的卧房,白茸的床榻。 沈桓玉以前没被允许进过她的卧房,这是她的底线,她坚决地说不行,只能等婚后。 白芷原本便生得和白茸六七分相似,刻意装扮后,和白茸更是接近。 知道沈府退婚后,又知沈桓玉如今的身份,她着实不甘心,便铤而走险,出了这一招。 她身上带着香包,香有催情的成分。 她很久没见过沈桓玉了,和以前尚显青涩的少年模样,他彻底长开了,高大挺拔,骨架开阔,面容比少年时代更为英俊。 他神情丝毫未变:“不怕我杀了你?” 白芷羞赧地说:“郎君要杀便杀,妾身不怕。” “是吗,倒是勇敢。”这话不知是夸奖还是讥诮。 他唇角微微掀起,回身一看,身后的门甚至还贴心上了锁。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因房门一直紧闭着,一整晚都无人进出。 第二日清晨,贺素淑喜不胜收,冲进去打开门。 却只见白芷一人,被毫不怜惜地扔在了在冰凉的地面上,脚都冻红了,室内空空荡荡,再无人影。 沈长离搬了一处行宫,沈云逸强行要他搬的,说是好联络公务。 他说他左右只有一个人,东西也好,没女主人,搬家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沈长离懒得与他争辩,搬便搬了。 新行宫配着一处温泉池子,龙性喜水,沈云逸刻意安排的地方。 他从白府回来,嗅到自己衣角沾染的味道,褪了衣裳,叫小厮都拿去扔了,随即,将自己浸入了温泉中。 刚阖眼。 心魔变换了模样,黢黑一团的影子,不断变换,张唇不断说着话。 “你方才为何不与那女人春风一度?就像之前你与白茸一般,在你眼里她们应没多少区别吧。” “你看不起她,觉得她不配拥有你的感情。” “却又放不下男人丑陋的占有欲。不想让她接近你,也不想彻底放手,于是,只能通过一次次伤害她,来发泄自己的情感。” 男人毫不动容:“说完了么。” “说完了,便滚吧。” 那日别过,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即将迎娶新的道侣。而她,哪个男人会最终和她在一起,李汀竹还是顾寐之?配她倒是都正好。 他心不在焉想着,神情冷淡,脑海中却陡然划过纱窗上秀雅的侧脸,以及那日,她通红的眼和被咬破的唇。 男人靠在池边,喉结滚动了一下,锁骨上,那点要落不落的水珠终于顺势滑落而下。他微仰着脸,眼尾敛了些淡淡的红,水雾中的面容却依旧清俊冷淡。 以前在上京城中,沈桓玉是很特别的一个,他性情清冷内敛,又修道,不沾风月酒食,也极少参与上京城贵族子弟的交游。 如今,他退了自幼定的婚事后,却开始正常出现在了上京城的各路宴席里。 周围人很惊讶地发现,贵族子弟应会种种的他都精通。 关于他和他婚事的谣言甚嚣尘上,有说他是在青州心里另有了人,因此退婚。有说他喜欢的其实是那白家姑娘的姐姐,两人经常私下幽会,只是以前被白家死皮赖脸强行绑了妹妹,还有说他年轻俊美,纵情风月,因此不愿这么早成婚。 他知道,这些都会传遍上京城,自然也会传到如今尚未离开的白茸耳中。 只当以前的沈桓玉彻底死了。 …… “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宋惜君冷笑,“以前没恢复身份,对你百般讨好,爱你爱得不行。如今恢复了,便上门退婚,真是典型的负心汉、薄情郎。” 白茸也没有想到 ,沈桓玉的真实身份竟会如此之高,他很少谈及自己父母,以前在她面前,也从没端过什么架子,经常很自然地服侍她,给她做各种琐事。 白茸低头抿断了一根线。她马上就要走了,走前,预备再给宋惜君亲手绣一条帕子饯别。 见她没反应,宋惜君是最懂她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低声说:“绒绒,你联络到他了么……你们见面了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然你们好好聊一次,别这样弄了,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白茸沉默了一瞬:没什么好聊的,也没有误会。我只是一介草民罢了,自是高攀不上尊贵的三皇子。[(” 她温和地说:“况且,我如今身已是化外之人。” 白茸看清了一件事情,无以前还是现在。她与他的身份都相差太多。 沈桓玉是皇子,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沈长离天赋异禀,是青岚宗地位超然的剑仙,而她只是个灵根残缺、天资平平的孤女。 他们之间本便不该有什么。 或许如今他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反倒衬托出以前沈桓玉的不正常。 宋惜君唇动了动,想到那些个不堪入耳的传言,甚至还牵涉了白芷,也不知白茸听到了没有。她都听说了,估摸着,白茸也是都知道了。 不过宋惜君没敢仔细问,她不敢用这种事情刺激白茸。与白茸玩了那么多年,宋惜君知道沈桓玉对她的意义。 宋惜君瞧着白茸,叹道:“你能坚强便好,我真的很担心你。” 宋惜君很少见到关系这般的两人,不单纯是互相爱慕,若说沈桓玉是一棵树,白茸是一株藤,藤蔓攀援缠绕其上,树与藤不会分离,藤离不开树,树也离不开藤,他们眼里都只有彼此,除去爱人,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珍惜的亲人和挚友,失去他,等于一下剥离了这三重关系。 宋惜君道:“对了,你家中将你的旧物都清理出来了,我叫柳柳给你运来了我府邸一部分,都是我印象里,你以前比较宝贝的物品。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么?” 堆满放了一个小房间,都是她的旧物。 白茸一眼便看到了,放在五斗柜上的一对磨喝乐,一对憨厚的圆头圆脑的小娃娃,穿着彩衣,手中拿着拨浪鼓,女孩面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明显做得比男孩精致。 她忍不住拿起,手指轻轻点了点磨喝乐的脑袋,磨喝乐晃了一晃,摇头晃脑,憨态可掬,她唇边忍不住露了一丝微笑,又转瞬消失。 每年乞巧节时,家中女儿能有新的磨喝乐,嫡母说她大了已经不需要了,白茸却偷偷看到姐姐们都有,她心中委屈,但是也没说什么,只在写信时给沈桓玉提起,说姐姐们都有新的磨喝乐,只有她没有,她明年也要给自己提前预定一个。 没等第二年乞巧,隔了几日,他已经唤小厮给白府送了整整一箱子各式磨喝乐,专给她的。最上头的一对儿,白茸一眼认出,是他亲手做的,她拿起来一看,男娃娃下面写着一个茸字 ,女娃娃底下写了个玉字,暗示阿玉是绒绒的,绒绒也是阿玉的。 他信件里却也没提起这件事,只道山中秋意浓了,他的住处积雪未化——他最近搬去了一处很高、很寒冷的住处独居,别人都上不来,说要她放心,她夫君周围谁都没有,每天就练剑除妖。最后写,他很想她,年关便回来了。 他寡言,在信件里言辞却要热烈大胆许多。会让她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白茸红着脸,反复看了好多遍,又提笔给他回信,说让他也不要太冷淡了,要多和宗门中的人处好关系呢,说他亲手做的那对儿磨喝乐她最喜欢——然后也偷偷加了一笔,说她在家等着他回来过年,他们还是一起私下去老地方跨年。 她短短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时间,是与他纠葛在一起的呢。 白茸看到那一摞厚厚的信件,封面上是他清俊飘逸的字迹,按时间分门别类,被专门收在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里,她手指轻轻抚上,却没有打开那些信件。 白茸找了一个火盆,坐在一旁,点了火,一封封点燃。 薄薄的信纸在火焰中翻卷,很快化为灰烬,被风卷起,纷纷扬扬。 她的眼角被浓烟熏得通红,被呛得不住咳嗽流泪,却没停手。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所有信件都烧完了。 她温柔地抚了抚那个男偶人的小脸,透过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旧日爱人。 她看了很久,轻轻将他与女偶人摆在一起,拢成一对,低声说:“你便留下来,好好陪她,一定要对她好,爱她,不准喜欢别人,不准惹她伤心……不要,再变了。” 三日后,白茸与顾寐之一起上了去西平的云舟。 天高地阔,白茸看到仙鹤在云中飞走,神情安静。 “西平风气豪迈开放,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我也有不少朋友在。”顾寐之笑道,“黄沙秘境三日后开放,我联络了以前合欢宗的旧友,他们也要去黄沙秘境,我便和他们约了明日在匹逻城见。” 白茸有些僵硬:“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顾寐之说:“也是意外嘛,不过出门在外,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就我们俩,进秘境不占优势。” “明天到了匹逻,先去逛逛,买点漂亮衣裳。”顾寐之靠在船舷边,笑着说,“你穿起来定然好看。”!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四十六章 白茸以前从未来过西北。 匹逻城的建筑风格和中原地带完全不同,平房很多,天边挂着一轮烈日,气炎热干燥,往来行人穿的都很清凉,无论男女,多短衣短打,料子也都轻薄,不过款式很好看。他们也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倒是衬得他们两人装束保守。 白茸最开始还羞涩,不敢多看。 顾寐之笑话她:“此处气温如此之高,你多待几天,便也不会再扭捏了。 下了云舟之后,两人先寻了一处客栈下榻。如今,都在客栈大堂中喝着茶水等候顾寐之的朋友。 黄沙秘境马上开放,各路人马也都得了消息来了此地,白茸左右一扫视,便看到了好几个身上带着灵力的修士。 不过,她安慰自己,黄沙秘境并非只产出金合欢,还有许多别的宝贝,她只寻这一件,应也不会多难。 她喝了一口茶水,再度问顾寐之:“你朋友到了么?” 顾寐之朝门口努嘴:“来了。” 掀开帘子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和白茸差不多岁数。 少年一身红衣,胸前垂下的两束黑发被结成了发辫,下面缀着琥珀色珠子。他浅色的瞳孔生得微圆,眼尾上挑,眉目很是秀美。虽然神情冷淡,俯首之间竟有几分奇特的媚意。 少女则是当地打扮,身着金银线勾的纱衣,露出的一截莹白腰肢不堪一握,她面颊撒着几点雀斑,给原本略显平凡的模样增加了一点生动的俏丽。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侧腰别着的一把月牙形弯刀,刀鞘缀着细碎的松石绿宝石。 少女与他打招呼:“顾师兄。” 顾寐之道:“你来得挺迟的。” 童欢说:“为着疏月的事情,在路上耽搁了会儿。” 顾寐之瞥了一眼少年,笑着说:“这么多年了还没换人,你倒是挺专一。“ 童欢笑眯眯瞧着他一旁的白茸:“师兄身边换人倒是速度快——剑修果然气质不同。” 即使在合欢宗,她很少见生得如此标志的姑娘,只是眉目间缠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忧思,气质轻灵毓秀,清雅端庄。 顾寐之摇了摇手头折扇:“我倒是想,可惜师妹芳心另有所属,心思都被别的男人占满了。” 白茸朝他们轻轻一笑:“师兄喜欢说些玩笑话,我与他只是师兄妹关系,一同来秘境取金合欢。” 童欢忍俊不禁:“顾寐之,你倒是也有今天。” 没人比他更会讨女人喜欢了,却在这姑娘这里落了脸子。 一旁少年一直一言未发,童欢也没有介绍他的意思。 顾寐之叫小二上菜来:“行了,行了,赶紧上菜,吃完说正事。” 少年看着冷冰冰,话也很少,童欢偶尔给他夹菜,他却都吃光了,一点也没避讳,两人挨得很近,看样子,竟真是一对儿。 用完餐。 童欢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找了个 行脚商,买了一份黄沙秘境的地图。” 她给周围下了禁制,随即,便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地图,摊放在桌上给几人看:“这是由过去进入秘境的修士所绘,如今虽然过去了五年,想必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童欢压低声音:“不过,我最近听了流言,因为金阳宗中镇压的后土蜈封印松动,灵力外泄,这一次黄沙秘境中的灵药产出品相都极好,只是,秘境中的妖物也要更多些。“ 地图简陋,白茸细细扫过,差不多记在了脑海中。 童欢点了点地图左上角的标记:“金合欢在此处产出。” 黄沙秘境原是一座宫殿的旧址,面积并不大,但是里头有许多流沙陷阱,有塌陷风险。 童欢说:“黄沙秘境中栖息着大量沙鼠,因此,这次我带了疏月过来。”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少年一直一言未发,她看不出他的深浅来。 童欢说:“我需要去的地方也在金合欢附近,到时我们可以一起行动,互相照应。” 她没仔细说她要进秘境做什么。 不过白茸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秘密,便也不追问了。 顾寐之道:“晚上我们出门采买,明日进秘境,你们要不要一起?” 童欢笑盈盈拒绝了:“琉月这几日特殊时期,我晚上得顾着他一点儿。” 他们两人订的一间房。 顾寐之也不勉强:“那明日再见。” 门刚合上,李疏月已经陡然扣住了童欢纤细的腰,用力按在了门上。随即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用力去吮她唇瓣,显然忍了很久。 …… 关了门,白茸与顾寐之朝一楼大门走去。 白茸还有些不解。 什么特殊时期?白茸只知道女子会有特殊时期,倒是不知道男子也能有。 顾寐之懒洋洋道:“你这么久还没看出来,那李疏月压根不是人吗?” 白茸惊呆了。 不是人?那是什么? 她想起上次见过的九尾狐和那个女妖,她明白知道都是妖兽所化。可是,除去容貌较常人漂亮不少以外,她压根从他们的外形上看不出来任何妖兽特征来。 顾寐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当真是太迟钝了。和你日日相对,你估计都发现不了端倪。” 顾寐之道:“成年后兽类都有发情期,需要伴侣一直陪伴纾解。” 顾寐之说得露骨,白茸面上一红。 她讷讷道:“可是……童欢怎么会寻他当伴侣呢。” 在她的观念里,人还是应该与人在一起的,目前白茸对妖兽的全部认知,几乎全是负面的。 白茸想起那六盲蛟,说要抢她回水下宫殿,缠着她叫她日日与他生小蛟,忍不住覆盖上了一层心理阴影。 顾寐之道:“你说的倒是轻巧,真爱上了,能管他是人不是人呢,能控制的那还叫感情吗。” “谁都能活得那么明白透彻 ,能控制自己,世上哪来那么多爱恨情仇,痴男怨女。” 白茸不做声了。 顾寐之又说:况且,以前合欢宗,不少修士都喜欢豢养兽奴。?_[(” 白茸扬起小脸,唇微微张着,显然很是不解又好奇:“与人有何不同呀。” 顾寐之顿了一下,还是说:“能化形的妖兽,作炉鼎效果很好。况且,他们身上非人的特征可以在床榻上增乐。” 兽类原身有不少敏感部位。床榻上,有主人喜好叫他们化出部分原身来亵玩。人形模样漂亮的更是珍惜,在黑市的拍卖会上能叫出天价来。 白茸听了此话,原本微红的面颊更是一下红到了耳尖。她太白,面红得便格外明显。 顾寐之知她害羞,便也不说了,只是笑。 “只是,目前能被修士捕获的妖兽,多都是一些低阶常见的小妖兽,狐狸、兔子之流。” “高阶妖兽并不与人通婚,他们都看不起人类。” 妖兽与人不同,血统决定很多,血脉纯净的,天生便有修为。 白茸迟疑着说:“什么叫高阶?比如那日的九尾狐?我似乎没见过多少。” 顾寐之道:“没见过很正常。他们应都生活在妖界,玄天结界分隔开了人间与妖界,如今的小妖,大都是千年前动乱中,因为两界的摩擦重叠来人间的妖兽后代。” “据说妖界也有四大家族,青丘九尾狐、阴山腾蛇、涔水文鳐与镜山鸾鸟。” 白茸以前从未听过这些,听得入神。 “那。”她陡然想起了自己手腕上的银鳞,小声问:“那龙呢……不属于四大家族吗?” 顾寐之顿了一下:“龙并非妖,也不生活在妖界,记载很少。” “他们都生活在遥远的北寰冰海,如今似已经绝迹了。” “最出名的龙类,便应是千年前的妖王天阙了。” 强大傲慢,残忍冷血,喜好独来独往,这些种族特征在天阙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白茸默默点头,再度怀疑自己手腕上奇怪鳞片的来历,既已绝迹,为何又会出现在她手腕上。 不过……她想,果然不同宗门风气不同。 青岚宗与妖兽可以说是不共戴天,莫说豢养了,见一只杀一只。 匹逻城是西平首府,极为繁华热闹。 纵然已经入夜,这大道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鳞次栉比,白茸随意在路边买了一串沙棘果,吃起来酸酸涩涩,口感奇异。 她想起金阳宗就在此处,便与霍彦传音,道他们已经到了,已在客栈下榻,等事情结束之后便去拜访他。 两人一起逛了不少店铺,宝石铺,点心店,食肆。 “你应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是不是都没见过,哪个看着都觉得好玩想买?”顾寐之笑道,“这条街我记得还有个很出名的成衣店,你们女子喜欢的衣裳手势那儿都能得。” 却见白茸盯着宝石店铺上流光溢彩的翡翠、琥珀手钏与羊 脂玉,似又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她很快回神,朝顾寐之嫣然一笑:“是呀。” 她温和地说:“不过预算有限,这些回头再说。” “我们还是先去找锻造店和药铺?” 两人正说着话,路旁有十余个男人打马而过,周围摊贩立马挪开了自己的挑子,模样都很是畏惧。 白茸与顾寐之便也随着人流站在一边。 不料,马匹过身时,为首的男人竟然停了一瞬,朝他两人看了过去。 “小娘子,娇滴滴。”那男人满脸胡子,声音粗噶,“裹那么多衣服在身上,不嫌热得慌?” 身后一堆男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视线纷纷落她身上。 这小娘子生得水灵灵,脸蛋俏丽,肤如凝脂,裹那么多也遮不住玲珑起伏的身段,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如若不是他们最近没空,便顺道把她抢了。 白茸怔了一下。 等他们都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似是被调戏了。 不远处,那马陡然嘶鸣了起来,将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只听得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顾寐之道:“我不像你们剑修一样擅长暴力,只能如此了。” 他瞧着白茸叹息:“大小姐,你是怎么顺利长这么大的。” 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某些地方,心性纯洁得像是孩子。 白茸却小声说:“我瞧着,他们有些像是霍大哥提起过的沙匪。” 顾寐之愣了一下。 白茸说:“我方才看到,倒数第三个男人的囊没收紧,里头露出来的一角,是上京宫中御制的金铤,还沾着新鲜人血。” 估摸着,应该是刚从行商身上抢来。 再联系周围本地商贩对这波人的恐惧,白茸估摸着,他们便应是之前霍彦提起过的沙匪。 本来还以为她刚才在发呆,没想到竟是在观察这些男人,不料她目力、观察力和心理素质都如此之好。 顾寐之摸着下巴:“估摸着是了。” 白茸却没再多说,她走到了一个摊贩面前,是之前贩给她沙果的摊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约莫古稀之年了,须发皆白。 方才为了躲避马蹄,他慌忙挑起自己的担子朝后挪,不料腿脚一崴,框子里的果子都溢出来了大半,被马蹄碾碎了不少,老人心疼得蹲在地上,颤着手,一颗颗慌忙把还完好的果子从沙土里刨出来。 白茸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老人家,你在一旁休息吧,让我来。” 这小姑娘生得神仙一样好看,虽然头上素雅,未戴什么首饰,但是脸蛋白生生的,身上衣裳也贴合干净,布料裁剪都好,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刘瑞年忙颤颤巍巍道:“谢谢姑娘好意,怕累了姑娘,让我自个来吧。” 白茸也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手上速度,她耳明目聪,很快便给他都收拾好,重新封了两担子。 刘瑞年一叠声地道谢。 她又问:“老人家,你家住在哪儿。” 顾寐之很认命地把刘瑞年背了起来,又拿了担子,与白茸一起朝刘瑞年家中走去。 刘瑞年家住黄沙坡,离这里两条街。 白茸倒是似没觉得很奇怪,他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应与我分担一些吗?” 白茸明净的眼看向他:“你背不动了么?” 顾寐之:“……” 顾寐之认命道:“行吧。”这点重量,修士倒是也不至于承担不了。 这些事情,白茸好似很自然地觉得,便应是同行男人做的。 以前与沈桓玉一起出门,他从未让她手中拿过任何东西。出门偶尔遇到脏处,四下无人时,他就会打横抱起她过去,不让她沾脏了半点鞋履。 刘瑞年家是一处破败的平房,两人刚送他进屋,已经冲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爷,你又背着我去卖果子了。” 刘思故扶着爷爷:“你这腿是怎么了?” 他旋即看向白茸二人,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顾寐之瞧着他桌上摊开着一个青布包裹,里头有几本书,四书五经并毛笔,估摸着方从学堂回来。 刘瑞年忙道:“我不小心崴了脚,是这两位神仙好心送我回来。” 他把方才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刘思故神情方才缓和,扭扭捏捏与他们两个道谢。 白茸摇头,又从储物戒摸了药膏给他:“这个是治扭伤的,你可以给你爷爷用。” 她的手指光润莹白,想起之前那通莫名其妙的火气,刘思故反而真不好意思起来,忸怩接过:“谢谢。” “那些沙匪最近越来越猖狂。”他神情低落了下去,“府衙也不管,倒是边防的问题,大家都怕死他们了,都不敢去乌角附近了。” “乌角?”顾寐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是他们的据点。”刘思故指着窗外,“西南过两条街,便到了,靠着黄沙河,很大,里头约莫有上百人。“ 还藏着火药和弓,压根无人敢靠近。 这家只剩了刘瑞年和刘思故两人,刘瑞年老家在南宣,是当年从内地随军过来戍边的泥瓦匠,二十岁来的,在此处成家立业,五十年了没有回过家乡,老伴二十年前去世了,独生子和儿媳妇又在六年前死于马贼之手,只剩他独自一人带着孙儿。 白茸给了他们不少常用的药,走前悄悄摸了三锭银子,放在了那张破烂发黑的桌缘。 她身上也没带更多。 她看不得这些事情,心里堵得有些难受。 顾寐之道:“既是如此,先别急着担心,我要告诉你一个好事。” 白茸歪着头:“什么?” “嗯……这一次的黄沙秘境入口,似就是开在那沙匪老窝乌角中。” 白绒:“……” 她自言自语:“都是普通人,怎么也不至于比墨坪山狐窝凶险。” “那倒是。”顾寐之说:“ 只是,你忘了上次沈负雪在一起了。” 白茸已经陡然沉默了。 那会儿她受伤太重,记不得沈长离来后做了什么了。 应是抱着楚挽璃在哄吧,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顾寐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走吧,继续去采买。” 白茸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小声说:“你可以先借点钱给我吗?” 方才把身上银子都留在了刘家。 顾寐之:“……” 白茸买了一把精钢所制的长剑,袖里绯有时候过于小巧了。 她陡然想起,之前她住葭月台时,曾无聊拿袖里绯与灼霜比过长度,竟还不到它的一半长。奇怪,拿在沈长离的手里,倒也没觉得它很大。 白茸如今方才发现,自己刚买的这把长剑,剑形竟和那个男人的配剑极相似,像一把等比例缩小的灼霜,她咬着唇,很想把它扔了。 到底还是没舍得……剑还挺贵的,她的钱经不起这般挥霍。 等回宗门后,去专心挑一把更好的,便扔了这把。 之后,两人又购入了不少丹药材料和常用的创伤药。 霍彦一直没回她的讯息,或许是太忙了,白茸也没在意,与顾寐之一起回了客栈。 两人屋子挨着。 白茸找顾寐之要了安神丹,吃完后,夜里便不会再做梦。 离开上京城后,她一直在服药。 吃完后,便会很平静,宛如超脱般的平静。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想起那个名字,想起他的脸就要流泪。 白茸穿着中衣,服下丹药,正预备睡下,瞟到手腕上鳞片,陡然想起了顾寐之之前说的话。 这段时间,鳞片都不像之前那样日日折腾,反而很是安静,几乎消弭了存在感。 她却陡然发现,银色的鳞片,上头竟然泛起了微微的血色,在圆润的边缘隐约浮现。 白茸愣了一下。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鳞片,血色没褪去,反而蔓延开来,像是横纹一样,遍布了整片心鳞。 没像之前那样一碰便有反应,触上去,温度甚至都冰冷了不少。 …… 上京城,月色正好。 沈长离回了行宫,在净房沐浴,褪掉了那身沾满了斑斑血迹的白衣。 他今夜除掉的人是梁王以前的心腹,朝中二品大员,梁王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觉,要撬动需要花费一番精力。 他没时间了,索性用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简单沐浴完后,他擦洗了一下黑发。 宫中清寂,只隐约听到不远处的打更声,守夜的还是他从沈府带来的两个小厮。 沈长离不喜吵闹,也不需要人服侍,要求的就是简单清净。 他回了自己卧房,独坐于卧榻上,燃了灯,却没有半分睡意,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簇火苗。 阿麦却陡然扣门,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到了。” …… 沈云逸见他乌发披散着,衣裳也穿得随意,身上还沾染着沐浴后的水汽。他身形高大颀长,双腿修长有力,身形一看便是多年习武之人,让不良于行的沈云逸很是艳羡。 他笑道:“之前李文给你府上送来了一大堆美妾,如今你怎还是形单影只,大晚上一人独眠,也没个女人暖被窝。” 那李文见三皇子如此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以为他好美色,便大手一挥,投其所好。 沈长离在他对面坐下,冷淡道:“不合心意罢了。” 沈云逸好笑:“你见都没见,也没碰过一个,怎知不合心意?” 除去江婉,他也另有三个侍妾,在皇室男子里头其实也不算多。只有沈桓玉,妻没娶上不说,行宫里还是这般冷冷清清。 沈长离不言语。 庆帝诏书如今已公布,传位于东宫太子沈云逸。这段时间他接管朝政,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有沈桓玉在,他性情冷酷机敏,倒是正好中和了他的优柔寡断,而且身手极好,是一流的刺客。 如今沈成钧已班师西北,朝中梁王残党也已经基本清除,算是大势已定。 他预备等自己登基后,择个时日,再给他们再赐婚,要白家将那小姑娘送给沈桓玉。 沈云逸开口:“你预备什么时候去青州?” “后日。” 沈云逸问:“离开前,你要不要最后再见一次龙姬?” 沈长离道:“不用。” 对青姬而言,生下他,不过是图谋一件好用的工具罢了。 她被困于宫中,需诞下新的血脉脱困,去为全族复仇。 母子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或许因为本来就是冷血动物,互相也都懒得遮掩客气了。 沈云逸瞧了他很久,“阿玉,你如今真的畅快吗?” 沈长离唇微微一掀:“皇兄,你的问题太过天真。” 他畅不畅快,心里是如何想的有什么意义? 他浅色的眼眸凝向沈云逸:“我有我需要完成的事情。” 沈云逸有帝王之材,比心胸狭窄,做惯了阴私勾当却无多少才干的梁王适合接任这个位置。 半晌,沈云逸方才叹道:“其实这江山,本应是你的。” 沈桓玉自小灵透,庆帝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一切都是按照太子规格来培养的。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无一不是一点就通。 先帝宠爱三皇子,沈云逸又有天生的足疾,这么些年,他这太子之位也是坐得飘摇。 先皇后十年前因病去世,沈云逸也是在她过世后,方才从母后以前的贴身嬷嬷嘴里知道,她曾对幼年的沈桓玉下过剧毒,想过种种办法要除去他,可惜因为他特异的体质,一直都未成功过。 也是这些事情之后,有游方道人正巧来了皇宫,见到他,便说三皇子天生仙骨,有仙缘。于是,年幼的沈桓玉便被不远万里送去了青岚宗。 得知此事后,沈云逸很是愧疚,但是沈桓玉并不在意,未将这仇恨牵扯到他身上,甚至从未提起过此事。 他性子冷酷理智,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心狠。 …… 晨光初现,山河巍峨。 庆帝停止了最后一次呼吸,皇太子沈云逸即位。 时代的画卷向前翻了一页。 上京城百废待兴,在经历了庆帝晚年朝政的动荡后,终于迎来了一个仁爱勤勉的新帝王。 沈长离回青州时,正是一个暮春的清晨。 春雨滴答呢喃,将男人清冷英俊的面容润湿在朦胧的雾气中,浓长的眉睫都湿润,他不打伞,也没施避水诀,就这样行于雨中。 他杀了梁王,将头颅送于西宁王,强迫他与梁王头颅同榻共寝了三晚,避免了三王夺嫡的局面。 反噬来得快且厉害。 银鳞已经从手腕覆盖到了男人紧实的小臂上,并且昔日纯净漂亮的银色里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色。 他没管这些,也懒得化回原身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反噬的业力对每个人作用都不同。 刚回到青岚宗,他谁也不见,便开始准备飞升。 人间朝政稳定之后,清珞峰上聚集的紫色龙气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的灵力也浓郁充沛,远超出了渡劫期应有的灵力,因为太满发泄不出来,时常让人有痛苦的滞胀感。 他轻易地引来了天地异象。 这一次感觉更为清晰。 云梯几乎已经成型,他甚至看到了那层阻隔他的障壁。 一道雄浑声音自云中滚滚而来。 “凡心未断,不舍尘缘。” “你以龙身入道,较人身更难断舍欲念,亲手斩断尘缘之日,便是飞升之时。” 男人缓缓睁开了清冷狭长的眸子。 他细长的手指摩挲过锋利剑缘,陡然想到那日她哭得通红的眼。 大大的乌黑的眼,被一层清亮的水膜覆盖着。 她看他的眼神很专注,总是弥漫着浓浓的爱意与全然的依赖。 他不知以前自己看她的眼神是怎样的。 男人平静,眸底却一片冰凉,他没杀那女人,却也没有试着停下突破。 空中雷鸣阵阵,紫气更加集中。 剑分天地,一气万古。 听得那重声警告,他想继续想要强行突破,用剑意劈开障碍,直上仙界。 那声音浓重宏伟,似是从天空深处直接传来。 “沈桓玉,你屡次逆天而行。” “身为化外之人,强行干涉人间朝政,更改因果。” “业力迟早会回馈于你身。” 雷声终于结束时。 男人睁开了眼,神情平静,眉目清俊冰冷,他修长的手指间已满是银色的磷磷血迹,他却浑不在意,低眸缓缓拭剑,只是轻缓拭去了剑上浮尘。 几日后。 楚复远的心腹弟子上了葭月台传信:“沈师兄,掌门说有要事相商,邀你去清珞峰水榭的密室。” 沈长离起身,掩去了眸底神色。 水榭的密室中,楚复远已早早到了。 见到沈长离,他沉吟了片刻,似对他到来也完全不意外。 楚复远道:“长离,你可知,红月即将到来,妖祭之日也不远了。” 沈长离自是知道,不过,他并不关心。 楚复远瞧他模样,又说:“你心底应是清楚的,挽挽自小便一直钦慕于你,希望可以嫁与你为妻。” “以前因你身负婚约,我便没有与你提起过此事。” 上京一行,夏金玉私下与他说了,是沈长离将楚挽璃带出客栈,去往山中的,并且两人姿态很暧昧,一起去山中独处了好几日。 他很了解楚挽璃,这种情况下,沈长离要做点什么,他那傻女儿不可能拒绝。他作为父亲,自然也不能让此事如此不明不白。 沈长离不知他为何忽然又提起婚约。 莫非,这便是楚复远说的要事? 对面的青年腰背笔挺,神情毫无变化,微垂的长睫甚至都没有动弹。 楚复远看他不为所动,终于缓缓道:“我有一法,可以不走寻常飞升的路数,径直前往仙界。” 沈长离抬眸,平静看向他:“什么路数。” 楚复远只说了三个字:“不周山。” 不周山是人间与仙界的相连之处。 楚家直系血脉能使用特殊功法,在不周山打开去往仙界的通道。 沈长离天赋过人且修行刻苦,十余岁时便已经晋入了渡劫期,只差雷劫了。 楚复远有意重用他,想让他在青岚宗担任职务,却都被拒绝了。 他说过几年他便会离开宗门,也无意飞升,感念青岚宗这十余年的栽培。这么多年,他为青岚宗做的宗门贡献完全能抵上青岚宗的栽培了,因此,楚复远也不能说不允他离开。 那时楚复远固然失望,但是他知道沈长离身份,他若是想做回沈桓玉,回到俗世里,也无可厚非。 如今一切都变了,沈长离数次尝试飞升未果,楚复远约莫知道一些。 并非修为问题,沈长离的实力早够飞升了,如此看来,只可能是因为心境原因,被牵扯住了脚步。 他转修心法,抛弃记忆,斩断情丝,却依旧无法完全摆脱桎梏。 楚挽璃生母并非常人,血脉特异。因此,楚挽璃修炼天赋极佳,妖缘也一贯极好。 他从小一人带大了楚挽璃,如珠似宝看大。 沈长离性子沉稳负责,人品模样天赋都拔尖。 倘若两人成婚,他天人五衰后,身怀重宝的楚挽璃也不至于孤单一人,没有依靠。 他自小宠着女儿,虽然嘴上总嫌弃女儿不努力,但是想满足楚挽璃的一切心愿,要让她顺顺利利嫁给喜欢的男人。 楚复远道:“挽挽一心 钦慕于你。你若是与她成婚,能护住她,一辈子待她好,便足矣。”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再说更多。 挽挽体质特异,你与她双修,两人都可大有裨益。待你们成婚,你飞升后,带她去上界,也可以再通过不周山通道往返人间。?[(” 如今妖祭即将到来,玄天结界随时可能告破,楚复远必须提前为楚挽璃谋划。这时,若是沈长离已经带楚挽璃去了仙界,便可以完美避开这一场灾祸。 仙界灵气浓郁,也更清净无为。 他成婚后在天界安心修炼,要再突破境界也未尝不可。 青年没立刻答复,琉璃一般的眸子清冷沉静。 楚复远道:“这事儿不急,毕竟事关重大,你可以再考虑一番。” 他又道:“我虽是如此之说,只是你们年轻人婚取,还是得看自己意愿。” 沈长离嗓音微凉,平缓道:“多年青梅竹马情分,我会护着她。” 有了他这句话,楚复原便放心了。 楚复远含笑看着青年修长的背影,他知道,沈长离答应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今年便可以办完婚事,他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沈长离走出水榭时,已是深夜时分,雪停了,天幕挂着稀疏星子。 灼霜问:“主人,方才为何不直接拒绝?” 他眉目沉静,陡然道:“为何要拒绝。” 灼霜问:“楚挽璃身上,不是一直有异状吗,你为何还要与她成婚?” 沈长离冷淡道:“如此不是正好。” 要探查楚挽璃身上的怪异之处,还有什么比当她夫君更快的方法? 他刚于卧榻上坐下,正准备调息,一旁玉令便亮了起来,是霍彦的通讯。 霍彦先讲了讲金阳宗情况:“厚土蜈屡次欲冲破封印,都被老头与我一起按下了。” 金阳宗宗主,人称荒刀金蛮,倒是确实有几分蛮劲。 “你若是能来下个剑阵,便更好了。”霍彦道,“金老头子一直念叨着再想见你,与你比划比划刀法。” “没空。” 霍彦揶揄:“……行吧,我知沈公子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了是吧。” 霍彦说:“对了,她已经到了匹逻城。” 见到白茸,他倒是想起以前沈桓玉来匹逻时的一桩往事了,那会儿他婚期不远了,沈桓玉挑了不少此地的特产点心与漂亮宝石,都是带给他在上京的宝贝媳妇的,霍彦见怪不怪。 没想到,见成衣店人来人往,他也进门选了好些衣物——竟都是女子衣物,做工都上乘,是店内价格最昂贵的几款。 各项尺寸他都清楚,绣娘很自然地问他是不是给家中妻子添置,他也脸不红心不跳,沉稳地说是。 霍彦调笑道:“沈郎君,瞧起来倒衣冠齐楚,倒像个正经人。” 沈桓玉也不反驳,随他说。 那些衣物虽然漂亮,但是 在中原显然也穿不出门。无非是想等成婚了,小夫妻关上门,让人穿给他一个人看罢了。 这沈负雪,看着清冷沉稳寡欲,脑内倒是想法多多。 见沈长离没切断通讯,霍彦便抖擞了精神,继续道:“她与那合欢宗的男修一起,下榻在一个客栈,同行还有个生得特别漂亮的猫妖少年。沈桓玉,模样比起你没差多少呢。” 如此看来,白茸确是把他之前的话听进去了,甚好。 霍彦摸着下巴道,说起来,合欢宗的男修,在床上,应该比较会伺候女人吧。??[” 比没经验的男人好用多了。 他声线清冷平稳:“这便是你想与我说的事情?” 霍彦道:“怎么,说不得?是不是污了清贵的负雪公子的耳朵。” 沈长离宛如没有听到他的阴阳怪气,平静道:“想说,那你便再多说些。” 上京城那一晚后,他们这段纠葛不清的缘分已经彻底斩断了。 霍彦:“……” 他关了通讯,哆嗦了一下,觉得他是真疯了。 …… 沈长离一直很平静,面上神情毫无波动。 送给那男人贴身帕子,两人寡廉鲜耻、旁若无人地当面调情。他甚至克制不住地想象起了那些不堪入目肮脏龌龊的画面。 他跏趺坐于卧榻上,腰封解了,发冠也卸了,乌发披散下来。宽阔的背脊与窄韧的腰缓缓紧绷。 心底燃起一股无名火,他知道这火毫无道理,且毫无立场,却越烧越烈,身上几乎满溢的灵力无处发泄,更加汹涌。 尤其陡然感应到心鳞的变化后。 龙鳞上的血色蔓延开,连带着手臂上的鳞片,刺骨的疼痛里,却又夹杂着异样的的酥麻。 大半夜,与旁的男人宿在一处,却这般狎弄他。觉得不满足是吗?他冷笑了一瞬。 今日不知为何,持续了很久。 他竟起了念,生平第一次,破天荒有些想化回原身。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已被他按下去。 他是龙,并非其他低等妖兽,便是她不喜欢又如何。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喜欢,她若是现在在他面前,他瞳孔已经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他会让她此生都不敢再用脏手这样碰他一下。 楚挽璃连夜赶去了葭月台,今夜山上风雪格外大,好在这段时日,她被楚复远关着修炼,已经突破了结丹期,又裹着火鼠裘,还是顺利上了山。 最近竹石村的事情在青岚宗流传开,周围人都在夸她心地善良,从狐妖手中救人水火。 楚挽璃虽然有些莫名,但是她最喜欢被人赞誉夸奖,别人说多了,夏金玉更是舌灿莲花,说得她自己都有些信了,觉得是自己在竹石村降妖除魔,从狐妖手中救下了大家,没有记忆只是因为被狐妖蛊惑,模糊了记忆。 而且,还在那里与沈长离定情了。 如今,他也正式把婚退了。 楚挽璃多方打 探,方才惊讶地知道,原来过往与沈长离在凡间有过婚约的,竟真是白茸。 以前很多年里,沈长离不让她近身,不许她上葭月台,也不许她叫他哥哥,只允她叫沈师兄……估摸着都是为了她,楚挽璃一想起,心里便酸。 好在白茸傻,竟真退了婚。 而且,他拔除了情丝,与她的过去都忘了,有时候,楚挽璃也觉得挺不错的,情丝拔除后无法复原,等于那些记忆都没有了,完全变成了陌生人,反而与她的记忆还完整留存着。 楚挽璃绕了院子一圈,瞧见沈长离平日住宿的屋子亮着一点灯芒。 楚挽璃抖了抖肩上与发上的雪,整理了一下发髻,便甜甜地招呼傀儡给她开门。 她得知沈长离回了青岚宗,哪里还坐得住,也懒得管晚上不晚上了。 “哥哥……”她试着叫了一声。 “进来。”良久,才有回音。 他没起身,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淡竹雪青色的外裳,更显清贵从容。 男人乌发未冠,散落在宽阔的肩上,眉眼沉沉的,像是高山冰雪化开,沾湿了一点莫名的清润,腰封勒住了一把窄韧有力的腰,无论模样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他很像烈酒,看似清洌平静似水,只有真正入口,方能品到平静下的凌厉攻伐。 楚挽璃瞧着他的模样,面容微红,眼神却没挪开,沈长离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衣冠整洁,少见这般打扮。 爹爹说了,很快,他就会是她的夫君了。 楚挽璃扫过周围,试探问道:“哥哥,要不,你别住葭月台了,回清珞峰住好吗?” 沈长离最厌恶别人干涉他。可是,楚挽璃心里实在是膈应。楚挽璃觉得,如今他们关系不一样了,她可以提一点要求。 沈长离几年前搬入葭月台的,白茸生辰就在十一月,这都是夏金玉打探到两人订婚时的庚帖后与她说的。 葭月不就是十一月吗,她天性敏感,越想越不对劲,虽说不能确定,她还是不愿住这,也不想让沈长离继续住这里了,总觉得此处像是他两人隔空的爱巢一般。她要将他身上关于白茸的所有残余痕迹都清除。 窗外风雪越发浓重,风声呼啸。 他垂眸,琥珀色的眼平静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搬去清珞峰哪处宅子。”他衣衫上沾染的迦南香木,混着年轻男人身上清爽炽热的味道扑面而来,迷得楚挽璃晕头转向,面颊通红。 他爱一个女人,便会明目张胆地偏爱,纵容到几乎予求予给。! 第四十七章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白茸洗漱后与顾寐之汇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童欢与李疏月姗姗来迟。 白茸瞧见她领口下的红痕,几分赧然,不太好意思盯着瞧。童欢倒是大方,与李疏月两人在他们对面坐下,一起用早点。 顾寐之将沙匪的事情与童欢说了。 沙匪盘踞在乌角,黄沙秘境的入口也在那处。 顾寐之问:“进秘境之前,要如何处理这些沙匪?” 说这话时,他瞟了一下一侧白茸,他知白茸心肠软,又同情昨日的爷孙,心里估摸着是对这些沙匪起了想法的。 童欢思索道:“人太多了,不好处理,还是先隐秘行事。” 百来多个沙匪,都带着武器。 沙匪性情强悍狡诈,如果只是伤他们但是不杀掉,恐有后患。 修士杀戮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会有业力回馈,除了胆大狂悖的邪道魔修,很少有修士会动手杀普通人。 顾寐之道:“我的幻术可以用来短暂操纵他们。只是,要解决掉他们不太可能。” 童欢说:“还是先偷偷进去吧,不管怎么说,如今还是秘境要紧。” 她对白茸道:“你已记住地图了吧,进入秘境后,你便速去寻金合欢。” “夺宝时大家都可能下杀招,进入秘境便是生死局,所以一定不要手软,就是不要轻信于人。” 白茸轻轻嗯了一声,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少女乌润润的眸子很清澈。 早上她与祝明决联络了,祝明决说,温濯最近心疾发作得越发厉害,如今已经卧床数月,现在好容易才睡着了,说温濯一直记挂着在外地的她,希望她早点回青岚宗,白茸听了心里很难受,虽祝明决安慰她,说她上次寻槐魑之心已经很尽力,白茸还是不能释怀。 这一仗她势在必得。 这一日,天朗气清,四人朝往乌角方向出发。 白茸远远便看到了沙匪的哨岗。 大清早的,周围零零散散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修士,白茸换试了一圈,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们修为都不高,她粗略扫过,最高也就还虚期,和顾寐之持平。之前遇到的各路神仙实在是太多,她如今已经觉得这样的对手没什么压力了。 秘境入口在一处帐篷门口的小沙台上。 一个男人骂骂咧咧正从帐篷中走出来,绕到帐篷后面,随后传来一阵淅沥水声。他提了裤子,满脸轻松地走出,又要进去帐篷里。 童欢低声道:“走。” 白茸还是第一次进秘境。 手指触上沙台光点,身体便陡然失重,旋即,整个人便都被吸了进去。 进入秘境地点是随机传送的,四人的落脚处是在一处水池旁。 意外的是,童欢叫李疏月随着他们两人,自己却绕道行动,李疏月也没说什么,便跟上了白茸与顾寐之。 白茸方向 感很好,她回忆了一番地图,便径直朝着金合欢所在地掠了过去。 秘境中有特殊的灵力压制,秘境中所有人都无法御剑飞行,只能靠腿步行。 路上遇到了几波修士,顾寐之没出手,被白茸用剑招逼了回去,不过他们没参与夺宝,一路没和人产生真的冲突。 因为目标明确又有地图,找到池子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白茸看到池子对面的那一丛灵草时,眸子陡然一亮。 那一丛半人高的灵植,叶片正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金光,流光溢彩,极为惹眼,和书上记载的金合欢别无一致。 可是,那金合欢生在池子正中的一小片土地上,池中灌满了水,入目皆是乌沉沉的黑,毫无波澜,瞧着平静无波,甚至没有折射出半点阳光。 “别过去。”顾寐之观察了一番,“那是弱水。” 他随意掷了颗石子进去。 石子没有激起一点水花,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化掉了。 白茸被这诡异的一幕惊住了,好有博闻多识的顾寐之在,她完全不认识这水。 “弱水有剧毒,且有强腐蚀作用,但凡沾上了一点,结果便是如此。”顾寐之说,“其上连鹅毛也无法漂浮,轻身诀没有用处。” 弱水很珍贵,如今在修士中多用于处刑,青岚宗水牢中便存有一小池弱水,只用来对付骨头最硬的妖兽。 白茸想,怪不得周围没有多少来寻金合欢的修士,原这一次,产出金合欢的地点,竟随在了这里。 不能沾到这些水,不能御剑,不能漂浮。 白茸轻声说:“我试试。” 她化出了自己的灵藤,小心翼翼,试图慢慢从水面上伸过。 水面无波无澜。 她的灵藤不完全是灵力,倒更像是自己身体延展出的一部分,和她身体有通感。 似没问题……白茸心中一松。 顾寐之笑道:“我倒忘记你还有这招了。” 那个叫李疏月的少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 灵藤顺利渡过了弱水。 她心中一喜,预备用灵藤去够金合欢叶子。 不料,草地中,竟是窸窣而出一只硕大的黑影,啃噬上了她的灵藤。 灵藤径直连接着白茸的心脉,疼得她眼前一黑。 那竟是一群老鼠,背部呈沙黄色,吻部很长,数量极多,都纷纷朝她的灵藤扑来啃噬,她的灵力美味又纯净,灵藤对它们而言也都是难得的美味。 见一侧少年毫无动作,神情冷漠。 顾寐之厉声呵道:“李疏月,你在干什么?”他的幻术对动物没有用处,带他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作用。 妖兽性情多乖张古怪,顾寐之是真不喜欢和他们相处。 不声不响的少年方才上前,他秀丽的面容发生了淡淡的变化,黑发间支棱起来一对尖尖的耳朵,瞳孔也化为了细长的兽瞳,他喉中发出了奇异的低吼之声,音波 扩散开来,那些啃噬白茸灵藤的沙鼠,身躯都一晃,随即纷纷逃窜。 白茸强忍着剧痛,这一丛合欢只凝出了两片带有灵力的金合欢叶子,她摘下叶片后,那一丛金合欢颜色都变得浅淡了些。 “走。”顾寐之感应敏锐,呵道:“来人了。” 有人发现他们摘下金合欢了,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本命灵藤被沙鼠啃噬,白茸疼得面色发白,脑内如今还在一跳一跳发疼,她强打精神,收好合欢叶子后,便催动灵力往回走。 一路遇到了好几波虎视眈眈的修士,白茸灵力消耗有些大,顾寐之见状,叫她与李疏月先去出口,等等再与他汇合。 他有些不放心李疏月,此刻却也没办法。 白茸与李疏月即将走到出口时,他却停住了脚步。 少年淡漠漂亮的眼看向她:“我也想要一片金合欢叶子。” “你制药,应不需要两片吧。” 白茸猝不及防,没料到他会在这里发难。 她顿了一瞬:“你要金合欢叶做什么。” 她取两片,是为了备用。 少年兽化状态已经恢复,精致的面容映着几分无动于衷的苍白。 他说:“与你无关。” 妖祭马上要到了,玄天结界即将开启,他想回妖界。 是他叫童欢来这个秘境取刀的,因知道里头还会产出金合欢叶。 合欢又名合昏花,除去可以治疗心疾,汁液也可解七情之伤。 两人身后追来了修士,白茸与他说着话,已经骤然拔出了那把精钢剑,回身与身后的大刀修士对上了,剑身一震。对面没想到,这个娇小玲珑的女修竟然会是剑修。 白茸与对面对招了数十回合,用着这把剑,她下意识模仿了沈长离的剑招,出剑和往日路数截然不同。 她没想到那把剑竟如此无用,沈长离的剑招过于凌厉,她学着使,与对面这样对招几回后,剑身承受不住,竟碎了,她喘气扔了这破剑,只能又拔出袖里绯。 终于逼退了对面,汗珠从她俏丽的鼻尖上滑下。 她问李疏月:“你若是不告诉我原因,我不会给你。” 李疏月冷淡道:“需要用来救我的命,这个理由够用吗?” 白茸愣了一下。 她沉默了,随后,竟真分出了一片叶子,递给他。 李疏月完全没料想到她真会给,他没接那叶子。 白茸低声说:“你很喜欢小欢,你们都是顾师兄的朋友,而且……” 她本能察觉到,李疏月没有撒谎。 白茸的第六感一贯灵敏。 过了一瞬,他方才接了叶子。 却也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子,抛给了白茸。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 李疏月说:“我们很诚实,没有你们人类这样多的遮掩。” 他垂眸打量她:“你身上也有被占有 的味道。”如此浓郁,反复烙印,对方应是特别中意她。 他们身体最诚实,喜欢谁,便会对谁有欲望。而非人类这般虚伪狡诈,心口不一。 他确实喜欢童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被绑在了她身边。 他不想杀了童欢,却又走不开,只能依靠合欢叶解七情伤。 “这是什么?”白茸不懂他刚才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捧着那个瓶子,明净的眼眸看向他。 李疏月寡言,简单道:“我族秘药,只对兽族有用。” 白茸:“……不然,你还是留着吧。”她要这个做什么。 李疏月却懒得再与她解释,这是他身上最珍贵的物品,与金合欢叶交换,她也不算亏。 两人在秘境出口等待。不久,顾寐之也出来了,见白茸平安无事,方才松了口气。 他们一起在此地等着童欢,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处扬起一阵尘沙,拿着弯刀的少女身形灵巧,身后竟吊着约莫十多一十个修士,童欢看到他们,杏眼圆睁:“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眼见那修士快追上童欢了,她赶不及出来了。 情急之下,白茸急中生智,伸出灵藤缠住了童欢的腰,随后,自己已经朝着秘境出口一跳。 她先出来了,童欢也被她拽出来了,两人摔成了一堆。 四人立马掐了隐身诀,顾寐之遮掩了几人的痕迹,马不停蹄跑路,直到回了另一处预定的客栈。 终于安顿了下来,童欢捧着那柄弯刀,喜不胜收,在白茸软软的面颊上吧唧了一口:“真机智啊小茸。” 又聪明,又可爱,还软软的很好捏,谁看了不喜欢。 这把融月弯刀是这次黄沙秘境中最珍贵的灵武,被她抢到了手,赚大了。 “对了,你们也拿到叶子了吧。” 白茸羞涩地捂着脸,点了点头。 童欢道:“好,很完美。” 今天这一天实在太累,白茸回了房,沐浴后换了衣裳,坐在床榻上,凝神看着这一片叶子。 金合欢弄到了手……可是,按那个方子,还需要男修心头血灌注。 她轻轻咬着唇,犹豫不决,陡然想起了一个人。 顾寐之正准备歇下,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倒是贵客。”他笑道,“我都要误会你要做什么了。” 白茸忽视了他的胡言乱语,在胡凳上坐下:“今日,谢谢你。” 顾寐之道:“小事。” “对了,今天李疏月和你在一起,没对你做什么吧?” 白茸有些疑惑他为何如此问,摇了摇头。 顾寐之说:“妖兽和人不一样,对他们,你一定要提起警惕。” “不要用人类的道德观去看待他们。”顾寐之说,“虽然他们能化人形,但是本质是完全不一样的生物,思维不同。” “他们没有礼义廉耻,不在乎道德伦常,奉行弱肉强食,只依 靠本能行事。” 白茸说:我看……李疏月对童欢,似乎是真心的。⒗[(” 顾寐之淡笑道:“那你可知,李疏月是童欢以前在黑市拍卖会上买下的炉鼎?” 白茸愣住了。 顾寐之轻描淡写道:“李疏月原身品阶不低,在妖界或也有身份,是因为意外流落来人界的。阿欢其实已经有几百岁的修为了,身边男人没断过,你觉得,李疏月若是真爱她,能忍受这种事情吗?” “兽类和人不一样,对伴侣占有欲特别强,许多只能接受与一对一。” “那日你和我提到的龙,也是如此。” “异玄录里记载过,以前冰海有一条玄龙,曾硬生生把自己变心的伴侣吞吃了。” “失了伴侣,他自己也活不下去。最后发狂,剥掉了自己全身的鳞片,在深渊里自戕了。” 达成了双死的结局。 白茸听得心惊肉跳又胆寒。 她默默想,变心是很正常的事情,既然如此,便应放手,何苦强求。 是她无法理解的思维。 聊完这话题,白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顾寐之笑着问道:“你今晚到底有何事?” 白茸有些不安,乖乖的,细白的手指捏着胡凳边缘,饱满的下唇都被自己咬出了一点浅浅的印记:“有一个方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关于鎏金合欢的……” 她把那日李慈真与她说的方子给顾寐之复述了一遍。 顾寐之沉默了一瞬:“原来,你要金合欢,是为此意。” “鎏金合欢确有此制法,以前,在合欢宗,有人如此炮制出过鎏金合欢,给爱人解心疾。” 白茸眸子一点点亮起。那么说,温濯有救了? 可是……她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去找谁开口,要这心头血? 白茸想到病倒在床,气若游丝的温濯,心里极为难受。 月色下,她仰脸,对上了顾寐之视线。 白茸没错开视线,她桃花眼纯净又清澈,里头含着一点淡淡的祈求意味。若是顾寐之愿意帮她,她会尽自己所能的一切回报他。 良久,顾寐之说:“心头精血极为珍贵。” “我本可以帮你。” “只是,如今我即将冲击灵境期,时候不巧。” 白茸低着头。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不合理,与顾寐之提起这件事情,已经是鼓足了她最大的勇气。眼下,她只觉得脸上烧得火辣辣的,难堪又难受,为自己的僭越和自私。 白茸习惯于付出了,在朋友面前温柔稳重。 可是,在亲密关系里,她很被动,内向敏感又严重缺乏安全感,需要的是细心的呵护与浓郁又不遮掩的爱。 她轻轻说:“对不起,是我过分了。” 顾寐之挑眉:“你还能找谁。”白茸人际关系很简单,周围也没几个亲密的男人。 白茸说:“ 没关系,你的突破最重要。” “我会再去想办法的。”她扬起脸朝他一笑,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和,“谢谢你告诉我,方子是有效的。” 顾寐之已经帮她太多,是她不知足,越界了。 白茸性情其实很倔强。如此,已经是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了,他再提出给,她也绝不会接受。 顾寐之没再做声了,心头有些悔意。 其实,他方才只是想逗逗白茸而已。 顾寐之以前与女人相处时,经常喜欢开开玩笑,来缓和氛围,拉近距离。 白茸若是与他撒几句娇,求求他,他不会不答应,他本也是想借这个机会……与她关系再近一步。却不料,她性子这样的较真又倔强。 白茸没再多说,与他道了一声晚安后,回了自己房间。 她换了衣服,抱着膝盖在卧榻上坐下,心里阵阵泛起酸涩。 自小在白家长大,她其实很不习惯也极少主动开口找人要什么东西……即使以前对他也是,从来都是他主动。 她没来由,无法克制地想,若是他还在,她找他要什么,他都不会不答应,而且不会附带任何条件。 可是,要拿他的心头血去给别人做药。她定然是不可能舍得的,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如此。 这件事,本就是一桩无解的悖论。 或许,只能用金合欢叶去试一试了。 白茸思绪过多,睡前忘记服丹药了。梦里,果然又见到了他。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梦,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他如今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不爱你,也不想见你。”她轻声说,“你走吧。” 男人置若罔闻,伸手拥她入怀,低眸怜惜地亲了亲爱人的唇,抚平她蹙起的秀丽的眉。 她不断流着泪,一动不动,被他用力揽入宽阔的怀中。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 金阳宗。 霍彦回了宅邸,正对上一个魁梧男人,看起来年过六旬,说话却中气十足:“人找来了没。” 霍彦摊手:“人说没空,在宗门温香软玉在怀,忙着谈恋爱,没时间来。” “胡说什么呢。”金蛮气得吹胡子瞪眼,“沈负雪怎么可能和我那孽障一般不中用,沉迷女色。” 霍彦懒洋洋道:“他那么年轻,长得好身体好,凭什么不能沉迷女人了。又不是你,一把年纪,不中用了,而且老婆取了孩子也生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舞刀弄剑才合适。” 霍彦嘴巴皮子利索,金蛮也无言以对。 他是个武痴,得知上次在青岚宗,沈长离与金瑜比刀后,就摩拳擦掌,竟想自己亲自与他上比一回,若不是因为厚土蜈的封印离不开人,估摸着他自己早杀去金阳宗了。 “对了,我有朋友上门。”霍彦想起来了一事,“明日就不去看封印了。” 他原以为,厚土蜈迟早也会挣脱,却没料想到,或许是 他们镇压得当,如今封印越发牢固?_[(,厚土蜈的动静也变弱了。 明日白茸来宗门找他,他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她一番。 最近青岚宗出了个大新闻。 沈长离竟然从葭月台搬回了清珞峰,住去了梦往亭。 这并非沈长离搬去葭月台以前住的地方,却离楚挽璃住的水榭不远。 李汀竹在云筑院里,听到对面杜若阁几个师姐妹的议论声从轩窗中隐约飘入:“真是见世面了,沈师兄竟然会从葭月台上搬下来。” “是不是为了楚挽璃啊……你们说,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就是说,沈师兄与她在上京定情,即将成婚的事情。”这话压低了声音。 “可能还真是哎,不然师兄怎会搬家。” “这算不算高岭之花为爱下凡?也太宠着楚师妹了。” “说起来,梦往亭离这里也不远……要不要去偷偷看看,小月你还没见过沈师兄吧,当真难得一见,我带你过去看看。”沈长离姿容是无可挑剔的,只是性情过于冷淡,失之风流,可是,许多人偏还就喜欢遭他冷脸。 女子笑音远去了,李汀竹睁开眼,还有些恍然。 他皱眉……想到沈师兄和楚挽璃,怎么也觉得突兀又不协调。 上京一趟,似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楚挽璃这段时间心情极佳,走到哪里,面上都带笑。 她早不想那么费劲,每次都得披着难看的火鼠皮去爬葭月台,忍受那里的天寒地坼。 “哥哥?”她扣门,里头却无人应答。 楚挽璃推门而入,在房间转了转,屋中没有半个人影,沈长离不在。 玄机阁,兽首香炉中溢出袅娜轻烟。 室内极为寂静。 挺拔的白衣青年,与着蓝衣,面目慈善的老人正在安静对弈。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盘巨大的棋盘。 沈长离只信自己手中的剑,要当,他也只会当那个执棋的人。 李慈真道:“不周山地理位置奇异,据说在昆仑西北的一座浮岛之上,经常不断变化,周围有弱水环肆。” 他问:“你当真预备走这条路?” 沈长离背脊笔挺,在棋盘落了一子:“是。” 李慈真打量了一番徒弟,感应到他身上气息:“小玉,你造下的杀孽实是过重,恐有反噬。” 沈长离垂眸凝向他:“老师,你是否后悔当年传我剑法?” 他便是用李慈真亲手所授的剑法,血洗了半个上京城。 李慈真道:“若我说后悔,你会因我的话而改变心意?” 沈长离不语。 答案是必然不会。 他决定了做什么,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改变心意。 李慈真和缓说:“你的修为,如今在人界,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能随意操纵天气变化,能随心而动变化地形。 力量越大,失控却也越可怕。 见沈长离神色淡漠,只是专注看着棋盘,并未因他这句话有什么变化。 李慈真说:“世间必有一场劫难。你想瞒天过海,但是欺骗不了,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只会越走越偏。到时,追悔莫及。” 沈长离说:“我是如何想的,我自己心中最清楚。” 李慈真笑而不语。 他修行多年,性情越发圆融沉稳,温和地道:“凡事皆有因果。” “小玉,有时命运便是如此,早已注定,无论如何反抗。最终,还是会走向那个既定的轨道。” 沈长离垂眸,修长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手中棋子,轻声道:“老师,没人可以规定我该如何。”他从不信命。 李慈真说:“我是在担心你。” 他叹息道:“不要太逞强。偶尔,也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看看自己的心,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棋局结束,与老师道别后,青年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云间。 不久,玄机阁又踏入一个人影。 金羽真人模样依旧维持在四十余岁,威严的中年男人模样。 李慈真欲倒酒与旧友叙旧。 金羽真人未沾酒,严肃道:“神女神魂如今在何处,你可知?” 李慈真笑道:“你原是为此而来。” 神女下凡,在司命神君的命格簿中未有记载,仙界并不知道甘木的神魂如今在何处,只知道,定然会出现在天阙化身周围,却无法锁定具体位置。 金羽真人只道:“天劫将至,需要早做准备。” 那日,沈长离欲强行突破,那一剑,剑气惊动了仙界。 他朝李慈真一拱手,驾云朝着远方而去。 千年前,天阙是仙界的心腹大患。 人仙妖魔,仙界一直在化外,制衡着人妖魔三界平衡,如今出了一个天阙,越来越多的妖聚集在他麾下,奉他的话为圭臬,三界微妙平衡的局面被打破,甚至有扩散,隐隐影响到仙界的泰势。 众仙想了很多办法,却一无所获。 他灵力超绝,性情又冷酷机敏,表面冷漠,实则狂悖无矩,简直毫无弱点。 仙界去找过夔龙族的长老,他们说管不了天阙,天阙父母殉情而亡,死前留下一颗龙蛋,在冰海孵化而出,他还是条小龙的时候,就谁的话都不信,只信自己。 月老宫中掌情的桃戊君笑道:“何不试试以情突破?” 以龙族的年龄来说,天阙还很年轻,但是也已成熟了,到了需要伴侣的时候了。他周围有许多追求者,却眼高于顶,人妖仙魔一个都看不上。 天阙人形模样是极出挑的,毫无妖气,反而身形高大修长,面容清挑俊美。龙形也漂亮矫健,他经常会化回原身,徜徉于云中或是海里,所到之处都会掀起巨大的风雪。 很多女仙愿意试一试,桃戊君见过她们,却都一一否掉了。 直到 一次,他见到若化神君身边的那个一身白衣的小女仙,她抱着一捧含露的合欢花,噘着嘴,满脸不高兴。 她在学习仙法,但是学的不那么顺,若化麾下有十一月令花神,甘木想成为其中的一个,但是仙力还不够,若化正在安慰她,叫她不急,慢慢来。 她穿着一身白衣,面颊粉嫩,纤细婀娜,长而柔顺的乌发披散到脚踝,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桃戊君眼前一亮,翌日便去了若化神君宫中。 如今,甘木依旧与他宿在一处宫殿,她对他有种雏鸟般的依赖,明明早该自立门户了,她一拖拖了好几百年了就是还不与若化分殿。 甘木睡得正香,少女微微蜷着身子,睡在水面漂浮着的一朵巨大的睡莲中,长长的乌发被挽在一侧,长睫翕动着,白纱衣下露出一截细细的脚踝,纤细纯净得宛如一抔新雪。 听桃戊君说明来意后。 若化神君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并没有一口拒绝,只是为难地说:“甘木从未亲近过男人,她性子天真单纯,恐怕胜任不了此重任。” 桃戊君笑道:“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你也不用与她说什么。” 过几日,他会召开宴会,邀天阙来仙界。 到时。 她只要出现在天阙面前。 让他看到,一眼就够了。 …… 果然,一切如桃戊君所料。 天阙来仙界越来越勤,也一点没遮掩,整个仙界都知道,天阙在追求她。 只有甘木懵懂不通情爱,回宫经常对若化说,他带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送了她什么,今日对她又做了什么什么。 天阙第一次亲近女人,还是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开始了,就没个完,不知满足。 甘木又说,他不允她和他再住在一起。说他还问若化有没有像他这样对过她碰过她,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条第一次踏入爱河的龙,天阙很自然地把兽类谈恋爱的毛病都踩了个遍,他比一般的龙还要过分。 虽然没名没分的,但是已经熟练以她的夫君自居,开始逐个排除她周围碍眼的男人。 若化问:“你喜欢他吗?” 甘木果断摇头。 他太强势了,性子又冷又烈,和她在仙界以前遇到过的斯文的男仙都不一样。甘木觉得,值得倾慕的男仙,应都是若化这般高华婉约的。 她一点都不喜欢。 * 沈长离给霍彦发了个通讯。 霍彦道:“哟,我是不是看错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会主动联络我。” 他瞧了眼外面日头:“绒绒和她的新男人都还没到呢,约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呢,你就这般急?” 对面男人清冷的声线毫无情绪起伏,冷冷淡淡:“厚土蜈封印如今如何。” 霍彦:“……”原是为了这种事情,真没意思。 他道:“你不来帮忙,也不来看一眼,还能如何 。好在我们几人撑住了,还算是没事吧,封住了。”很神奇,其实他本来以为,厚土蜈也会像那两只那样跑出来,但是没有。 “你真不来?”霍彦又说,“多久没见了,你难道不想?” 他话没说完,那边已经没声音了。 霍彦:“……”他磨了磨牙,决定要想办法,把白茸多在这里绊几天。 就沈桓玉以前那样,回京的日子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沈长离去了水牢,往魂灯内缚着的六盲蛟被他亲手封进了水牢深处。 他进了内水牢,一层层往地下去。 内水牢关押的都是妖兽,一般弟子没有权限进去。 男人大手拎着一盏红色的灯笼,一身白衣,身姿清越修长。 他路过之处,牢笼中囚禁着的狰狞妖兽无不屏住呼吸。 只在倒数第一层的一只老鼍,见他后,便开始疯狂摇晃身上的锁链。 “沈长离,你也有今天。” 他哈哈大笑:“现在,你身上已经被业力严重反噬了是不是。” “你现在敢不敢化回原身看看啊。” 男人长睫丝毫未动,老鼍喉管却陡然一凉,骂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底层,拎出了六盲蛟,问:“那日,是谁破坏了我的剑阵封印,把你放出来的?” 六盲蛟沙哑着嗓子,讥讽道:“自然是你那心上人。” “她仗着自己爹是掌门,有职权之便,便肆意乱闯锁妖塔,破了你的剑阵封印。” “我知道,你不会说,你要包庇她是不是。” 没等六盲蛟说完,他视线已经再度一黑。 男人眸色未变。 他自不会完全信任六盲蛟所说。 只是,有些事情,似都开始逐渐清楚起来了。 沈长离回到梦往亭时。 楚挽璃正坐在厅中,靠着一张美人榻打瞌睡,睡得无知无觉。 见到他,方欢快睁了眼:“哥哥,你去哪了?” 他眉眼未动,平淡道:“去办了些事情。” 他衣袖上沾了一点肃杀与血的味道,估摸着,是刚从水牢办事回来。 楚挽璃揉了揉眼,站起身:“哥哥,你最近好忙呀。我有些想去匹逻玩玩,之前,金瑜还发信与我,让我去金阳宗找他玩呢。” 她没想到,沈长离搬家了,也还是这样见首不见尾,经常找不到人。 今天,见他回来了,看到他,她其实就心满意足,有些不太想去了。 沈长离说:“别去。” 语气不容辩驳,他性子本来强势,只是在意的东西太少,所以日常便显得寡淡,万事不在乎。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这种语气如此说话。 楚挽璃愣了一下,瞧着他夜色中俊美的脸,脸一点点红了,试探道:“哥哥,因为是金瑜叫我去玩,你吃醋了吗?” 他没说话,神情淡淡。 他狭 长的眼,眼底原有一点淡淡的痣,给那双眼增了不少神韵,鼻梁高挑,一张丰神俊秀,清冷如雪的俊颜。 楚挽璃以前从未有机会这般近距离地看过他,被他这样看着,她心便怦怦直跳,舍不得挪开视线。 沈长离竟为她吃醋——她一想到这里,心便酥酥麻麻。 他在一侧坐下:“去年你是否去过东辰。” 沈长离难得这样与她聊天。 楚挽璃回想了一番,含笑道:“去年夏天,爹爹带我去紫玉仙府赏荷花,去玩了一阵子。” 她不知沈长离为何忽然这般问起,瞧着他俊美的侧脸,笑眯眯说:“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去。” …… 夏金玉去水榭找楚挽璃玩。 楚挽璃正坐在窗边,有些长吁短叹的意思。 “怎么,高岭之花都为你下凡尘了,还不高兴?”夏金玉揶揄道。 楚挽璃犹豫了半晌,脸颊染了一点点红,低声说:“可是,那日墨坪山后,哥哥……再也没有碰过我一下。”她是女子,沈长离日常又极给人距离感,她也不敢太过主动。 夏金玉不假思索:“沈师兄是谦谦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这般没名没分,所以不会碰你。” 楚挽璃叹气:“倒也是。” “我知道,你是不是希望明日便把婚事定了,后天成亲,晚上便洞房花烛?”夏金玉坏笑道,“沈师兄这人,看起清冷端方,人后指不定如何呢。” 楚挽璃面颊飞红,羞涩地一言未发。 夏夜的燥已经逐渐蔓延起来,水榭对面便是一池邯郸,夜风夹着一点点燥热。 爹爹说过,尽量把他们婚事在秋天办了。 她有时候简直觉得,她想要的,都能得到,简直心想事成。 这个世界就像是设置好的一般,围绕她运转。 心音警报声一直在滴滴作响,它甚至懒得再劝说楚挽璃去西平释放厚土蜈了。 沈长离实在太敏锐,一点蛛丝马迹,便能猜出太多。 他的情绪也不显在脸上,心音也不知道,沈长离如今到底猜到了几分。 它提醒过楚挽璃很多次,要离他远些。楚挽璃却宛如被猪油蒙了心,就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如今更是头昏脑涨。 夜间。 清珞峰较葭月台气温高出许多。 又逐渐入夏,风里送来一点燥热,周围传来一点鼎沸人声,是下日课的弟子的谈笑声。 沈长离不喜炎热,不喜人多,不喜吵闹,更不喜别人近他的身。 用冰水沐浴后,燥热终于缓和了些。 他披了一身薄衣裳,腰封都懒得系了,只把乌发随意束起。衣裳薄,锁骨都露在外头,越发显出一副宽肩长腿的好身材来。 沈长离床榻边,一柄悬起的短剑旁正挂带着一个碧绿的香囊,上头绣着两丛草,绣工精致,明显是女子自绣,贴身放于小衣内的物品,这般挂在一个没有婚娶的年轻男人床帐内,显出这种男人的轻浮孟浪来。 香囊上弥漫着一点未散去的少女轻暖的体香,与青年衣角上的迦南木香混在一起,混成了一种暧昧浓郁的熟悉味道,他五感敏锐,也并非未经人事的男人了,很了解这气味发生的情境。 上京城一别,他们没再见过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所以也没把这脏破的香囊扔还给她——不过,他想起这里头的平安符还偷偷写着他的名字,虽已被他毁了。那也不是她的了。 她随意乱扔香囊,是不是知道,之后有男人会从那里经过,想蓄意勾引谁?以为这样会有效吗。 深浓的夜色蔓延开,不知何时,他细长的手指已经摘下了香囊,肆意把玩着,漫不经心想起一些画面,思绪浮动,因为天气燥热,他身上灵力也汹涌,滞胀得难受,人也较往常轻浮些。 想她做什么,想她有了别人?他唇角含了一丝淡而讥诮的笑,这种时候,他应想着楚挽璃才对。! 第四十八章 秘境结束后,童欢与李疏月两人与他们道别,说是要回去合欢宗。 童欢还邀请白茸有空也一起去合欢宗玩,说她定然会很受欢迎。 既然拿了金合欢,温濯病情很重,在这边也没多少时间拖延了,白茸预备去一趟金阳宗见霍彦。 顾寐之问她需不需要陪,白茸思索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毕竟霍彦和顾寐之也不认识,去一趟金阳宗而已,没必要让人陪着。 顾寐之沉默了下来,那日那件事情,他至今还后悔着。 他轻轻握了她垂落身侧的小手,少女小手纤细温软。 白茸没料到他竟然陡然如此,愣住了。 顾寐之的手温暖干燥,与他总是冰凉的手指触感很是不同。 以前他经常牵她的手,喜欢把她的手完完全全收在自己掌心,极致占有的姿态。 顾寐之凝着她,不露神色将她拉近了一些:“那合欢之事,我……” 不等他说完,白茸含笑打断了他,不露形迹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 日光下,她瞳孔漆黑,温润明澈:“无妨的,师兄,你专心突破吧,这事儿我会再想办法。” 顾寐之苦笑。 他想,他似乎错过了一个重要的,被白茸真正打开心门接纳的机会。 眼见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其实,这么久相处下来,他约莫知道一些白茸对男人的要求。 她虽然没有明确说过,顾寐之能猜出来。她对喜欢的男子,最高的要求其实是专一,身边不能有其他女人,需要完完整整只给过她。 这一点,顾寐之心里清楚,他已经早早没了资格,心中却还是止不住泛起些许苦闷。 这世上,果然还是无法事事如法,许多事情,一错过,便无法回头。 白茸顺着着地图,独自去金阳宗找霍彦。 金阳宗建筑极为气派,远远便可以看见一处牌匾,字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书曰金阳,完全不同于将自己隐身在山巅,甚至没有大门,低调雅致的青岚宗。 大门口,正站着两个穿着暗金色弟子服的守门弟子。 白茸拿出了霍彦的令牌,这是上次在青岚宗分开时,霍彦给她的。 弟子查验了真伪,便客客气气带她进去。 金阳宗宗内氛围与青岚宗迥然不同,白茸原本以为青岚宗女修算少的了,可是她这次一路走过来,就没在金阳宗没见到一个女修,几乎都是男人,打着赤膊,正在练刀修体,在西北暴烈的阳光下,肌肉虬结的身体上闪着斑斑汗水。 陡然瞧见一个这般姿容端丽的姑娘,这些男人都纷纷回头,有人还朝她吹了几声口哨。 白茸低着头,目不斜视走着自己的路,粉面却也微微蔓起了一点红——她还是并不习惯这种场合。 终于有一刀客按捺不住,忍不住上前:“姑娘是来此处寻人的吗?” “ 你是不是姓楚?” 白茸愣住了,轻声说:“并非。” 刀客挠了挠头,身旁一人笑道:“楚姑娘不能过来了,她道侣不允她来呢,气得少主今日都出去喝闷酒了。” “是嫌我们这儿男人太多了吧,可惜了。” 白茸抿着唇,没等她说什么,霍彦揣手,从屋中走出,朝这些男人挥了挥手,像是赶鸡崽子一般:“都走开,走开,别围这,这是我的贵客。” 白茸紧绷的身体方才缓释,朝霍彦感激一笑。 她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雪青衫子,纤细的腰上围扎着一条月白色腰带,鸦青的鬓角不见一丝汗水,粉面桃腮,整个人都是纤雅秀丽,袅娜娉婷的,虽身已入玄门,只是还是遮掩不住身上京城大家闺秀气质。 霍彦带她进屋,又叫人上茶水。 对这般姑娘,即使知道她也是个不弱的剑修,依旧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来。 “霍大哥。”她只抿了一口茶水,便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看向他,柔柔说。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专注瞧着她,白茸一张素白的小脸神色却很正经:“前几日,我在黄沙街正巧遇到了沙匪路过。” 霍彦坐正了一点。 白茸轻声说:“他们从街边打马而过,后来,秘境开启前,我也去了他们在乌角的老巢,意外见到……”她抿了一下唇,“那顶最大的帐篷边上,插有绘有金阳宗印记的旗帜。” 霍彦挑眉,似笑非笑:“目力倒是不错。” 白茸柔声说:“我知道,我们这般宗门,是定然不屑于与沙匪混迹一起的,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推测,不知那沙匪首领,是否是正欲加入金阳宗修行的弟子呢?” 沙匪都用刀,金阳宗也在匹逻城,是最负盛名的刀修圣地,如今正巧也是招收新弟子的时候。 霍彦没说话,神情却越来越奇异。 白茸捧着茶杯,润了一下干涸的喉咙,轻声说:“当时实在是太急,我没来得及再多看。这些大部分都是我推测出的……若有冒犯,希望霍大哥见谅。” 霍彦放声大笑道:“你确是敢猜。上月时,他正来过金阳宗求师。” 霍彦以前行走江湖,混迹黑白二道,对这些事情都司空见惯。因此,他对沙匪之事情虽有所耳闻,却一直也没做什么。 白茸羞赧地说:“我这一路走来,发觉,金阳宗在匹逻城民众心中口碑都是极好的,若是……” 霍彦一挥手:“行行行,不必再给我们戴高帽了,我是个直肠子。” “你既与我开了这个口,我会尽力去协调此事。” “谢谢你,霍大哥。”白茸唇边终于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甜甜地说。 她一口一个霍大哥,声音又甜又软,叫得他身上都有些痒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白茸亲手给他斟茶,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的皓腕凝如霜雪,她给他斟茶,手腕半分不抖,点出的茶水一点波澜不起。 其实,若 不是时间紧张,或许她还会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一起处理沙匪的事情,这一次确是赶不及了。 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便是纯净温柔,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霍彦也可以理解,为何沈桓玉会那样的喜欢她。 “你既不远万里来了,便是客人。”霍彦说,“我有一物想给你看看。” 他叫弟子拿了个细长的匣子过来,放在几案上。 霍彦掀开盒子,锦盒中盛放的却是一把修长的剑,瞧不出是何种材质所制,很是漂亮,白茸看第一眼,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霍彦观察她神色:“拿起来比划看看。” 白茸以为霍彦要她帮忙试剑,便拿起了剑。 剑身有种冰一般的质感,散发着淡淡的寒意。而剑铤竟意外贴合她的手掌形状。 白茸很喜欢这把剑,每个剑修身形和用剑的习惯都不一样,这把剑长度正好,剑柄被她握在手中极为合衬,简直像是比照着她的尺寸打造的,她试着挽了个剑花,只觉得说不出的舒展熨帖。 “如何?” “是把很好的剑。”白茸眸子明亮。 霍彦抚掌:“好,喜欢就好,那便赠与你了。” 白茸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仰脸迷茫地看着他。 “你的本命剑过于小巧了。”霍彦说,“兵器这种东西,毕竟一寸长,一寸强,你用短剑,与人对阵能一剑封喉,但交锋时,自己也容易受伤,所谓杀人三千,自损八百。” 有双剑,一长一短,正好可以互补。 白茸没想到霍彦考虑竟会如此细致,对她和剑也都如此了解。 她以前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一回想,自己当初在大比上与楚挽璃的对阵,因为楚挽璃的本命剑剑身长,袖里绯短,她其实很吃亏,身上多处受伤,确实也和这一点脱不开干系。 她低打量着剑,剑刃是清白色的,寒光凛冽。 那优美的剑镡像是层层起伏的浪,又像是像是银色的泛着波纹的鳞。见她不动,剑镡后的刺竟主动竖起,刺破了她的手指,随即,剑身便亮了一下。 灵剑认主了。 “这把剑是新锻的,目前还并未生出剑灵来。”霍彦瞧着这一幕,笑道,“以前没有过主人,也没被任何人用过,只属于你,你尽可以放心使用。” 白茸踌躇着,憋了半晌,才红着脸对霍彦说:“霍大哥,这个需要多少灵石。” 这般珍贵的礼物,正对上她的需要,又比她昨日用的精钢剑好出了不知多少,她实是不好意思无故收受。 “给我灵石,倒是瞧不起我了。”霍彦说,“之前金阳宗那些小子对你出言冒犯,这就当是一点小补偿了。” 白茸抱着剑匣子,弯身朝他行礼,郑重说:“霍大哥,谢谢你,以后白茸定会报答。” 霍彦一直对她很好很照顾。 她真的无以为报。 “小事。” 见她对这把剑真喜欢得不得了,平摊在膝上,看来看去,简直爱不释手。 霍彦叹气。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最全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尽在[],域名[( 霍彦说:“其实,我本预备好今年去参加你们婚礼的。” 白茸垂着眼,一言不发。 “不过。”霍彦道:“人生路还长着,没必要再惦记他了。” 霍彦人生格言便是活得开心就好,酒管够,肉管吃,有架打,便是好。 白茸抱着剑,轻轻嗯了声。 “你且在此处歇一歇,我有要事。”两人正聊着,霍彦接到传音。 金阳宗镇压厚土蜈的地点很是特别,在一个巨大的瓦钵状法器里。 霍彦刚进去,便见到一个笔挺的背影。 他一身白衣,站在四起的风沙之中,衣角依旧一尘不染,眉目低垂,正在查看厚土蜈的印记。 “如今又有空了,沈公子?”有他在一旁,霍彦人也轻松,笑着说。 沈长离没说话。 他叫他们解开多加的几重封印,只留基础印记,不要再像之前那般集全宗之力压制厚土蜈。 这般疯狂的提议,也只有沈长离说得出来,问他为什么,自然也是不会给理由的。 金阳宗紧急召开了会议,最后还是决定按他说的做了。 这几日宗内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全力戒备。 没想到,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厚土蜈依旧在安静沉睡。 男人抬起一只修长的手,竟是把所有封印都散去了——他行事如此肆意狂悖,霍彦都是一惊,手按在了身后刀鞘上,男人一身白衣被风吹动,一切如常,厚土蜈依旧陷入在沉睡中,没有立刻醒来。 其实这才本应是正常的,多年被封印,身上灵力自然也流淌迟滞,这种时候,除非有外力作用,很难立刻醒来。 “叫人来恢复,用以前的戒备等级即可,他不会再醒来了。”沈长离眉目泠然,语气和平日差不多。 他的猜想是对的,也从厚土蜈上采集到了需要的东西。 霍彦摸着下巴,只觉得他这人当真是浑身都是秘密,心思也完全琢磨不透。 沈长离性情确实琢磨不透,心情好时,却越发冷若冰霜,偶尔窥得一点温和笑意,下一瞬,却可能是对方人头落地。 他也懒得琢磨这些七弯八拐了:“好,我安排人来做。” 他笑道:“对了,她还在厢房中,不自己过去见过一面?” 沈长离眉目淡了下去,结了冰一般,冷冷道:“她如今与我有什么关系。” 霍彦耸肩,行吧。 推门前,他却轻描淡写:“留她宿在金阳宗。” 霍彦:“?” 看来,这是不愿让她回去和顾寐之下榻同一间客栈了。 沈长离说:“找一间独立清静些的屋子。” 此地如此之多男人,以免厮混,当是替她夫君行些好事。 霍彦是真不 懂他的想法:“好,好,给备最好的屋子。” 他着实不懂。为什么知白茸就在这里,自己也过来了,却能真的下狠心,面都不见一次,一句话也不说。 这么久没见了,总该想了吧,都是男人,他就不信他过来这次什么也不图。 白茸坐在厢房中,安静等待霍彦,春夏之交,温柔的阳光落在她雪白的面颊与身上的衫子上,越发显得人温软如一池春水。 她从窗户往外看,见到一对儿小童,正也在练刀,都是九、十岁的模样,男孩子顽劣,总是喜欢去逗弄女孩,被忍无可忍的女孩子用竹刀劈了脑袋,劈得抱头鼠窜。白茸忍不住唇角带了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多美好的回忆。 白茸第一次见沈桓玉是在宫中一次宴会,那会儿两人都还小,她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得他是谁,只模糊记得他长得很漂亮。 沈桓玉一贯寡言,难以接近,那日竟显得比平时更冷漠几分,多的一眼也没看她,也不说话,比对旁人还冷淡。 白茸不记得,后来他们关系是如何变好的,或许是见她太傻太弱老是遭人欺负,他看不过眼。 两人都长大了,他对她也越来越好。 两人第一次接触,是沈桓玉拉了她的手,裹在自己手心,牵了一路没放。 白茸开窍晚,以前只拿他当哥哥,也不知道未婚夫到底有什么具体含义。 是他一点点、或明或暗地有意她察觉,他是她未来的男人,不是哥哥。 白茸曾问过他,若是与他有婚约的是别人,他还会不会娶。 沈桓玉没犹豫:“不娶。” 白茸被宋惜君怂恿,第二日又红着脸小声问,那他自个儿心里喜不喜欢她。 沈桓玉说等婚后再告诉她。 白茸便有几分闷闷不乐,她一贯需要很多很多浓烈的爱与安全感。 他是见不得她有一点不开心的,拥她入怀,低眸在她耳边说:“很喜欢,只爱你。以后,一生一世,都只有你。” 喜欢到一见她就挪不开眼。 不想让任何其他东西分走她的注意,恨不得她眼里心里也能都只装着他。 他久不在京,总怕她被其他男人抢了去。只想快快成婚,把她锁在他身边,然后生生世世不分离。 白茸脸蛋红红的,说话本子那些坏男人就是这样哄骗女人的。 沈桓玉只是笑了一下,看向她眸底灼灼,却什么也没说。他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以后她就知道了。 白茸如今想来,或许,他确是对无数个女人都说过这样的话吧。 她轻轻一笑,看向那对小童。 人长大成熟了,总是会变的,少年长成了男人,曾许下的诺言,也随着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如风一般消逝。 她也该长大了,逐渐成为别人的依靠。 霍彦道:“带你参观参观金阳宗,你也难得来一次,不如 今晚便宿在这里,我与你准备了客房。” 白茸刚收了他的照顾和礼物,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听之前那些刀客的意思,金瑜应是不在,她便答应了。 白茸传音给顾寐之,说今晚不回去了。 霍彦口才好,与他相处很愉快,晚膳味道也极佳,有西北风味。 白茸用完膳,沐浴后,方觉浑身舒爽。 霍彦唤了两个小丫鬟,给她送了一坛子酒,说是本地特产,葡萄酿造的,喜欢可以试一试。 或许是最近太劳累,白茸竟真好奇,给自己斟了一杯,小小抿了一口。 她以前滴酒不沾,酒量极小。 酒面泛起了一点波澜,口感醇厚,但是回味起来,又有一点说不出的涩,还是挺好喝的。 她双颊泛起淡淡的酡红,只呷了半杯,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净口后,白茸昏昏沉沉上了床,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西北白日炎热,夜间却有几分凉爽。 白茸睡得很不安稳。 雪白轻薄的床帐帘幕在风中翻卷,带来了一缕清冽的木香。 她身上浓重的蔷薇水香味,挥之不去。 与顾寐之同吃同行这些日子,合欢宗有用浓香的习惯,她很自然的也沾染上不少。 男人薄而漂亮的唇贴近,却没有碰她,只是停在她唇边,轻声说:“将我的鳞片还与我。” 似有人掀开了她的袖子,带着凉意的修长手指,要剥下紧贴在她手腕上的鳞片。 白茸在梦里中挣扎,下意识便伸手死死捂住,这鳞片救过她好几次,她不想莫名其妙交出去。 他细长有力的手指顿了一瞬。 “不愿还我?”他声音里含着一点凉薄的笑,“白茸,你还想要几个男人服侍?莫非还想享齐人之福,你配么。” 因为无法飞升,他灵力满溢,身体状况紊乱得很,无法释放的灵力在经脉中乱冲。 所以才会这般浮躁。不然,他碰都不会碰这般女人一根手指。 他□□着她柔软嫣红的唇。 弄了很久,方才俯首,慢条斯理含住。 应是听他的话,把顾寐之当成她新夫君,夜夜笙歌了吧,之后是不是就该成礼了?正好,倒是可以与他与楚挽璃的婚礼同一日操办。 日期不如就择定在他们原定的婚期那日吧。至少,也算在那一日,把自己嫁出去了,是不是。 青年气质清冷高华,在人前一贯寡言克制,只会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模样。带着浓烈恶意的侵略性与不加掩饰的放浪。 太久没见,开始了,就无法停了。 唇舌纠缠在一起,她连喘息都没有漏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外头打更声,鸡鸣阵阵。 浑身盗汗,白茸陡然惊醒起身时,身上的白色中衣已经汗湿了。 她捂着胸口,乌发披散在雪白小巧的肩头上,还在激烈地喘息。 光敞的室内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如霜似雪的月光流了满地。 …… 许是因为妖祭即将到来。 空间乱流波动极大,妖气四溢,人间妖物四处横行。 童欢在客栈下榻,刚坐回床榻上,便听得外头隐有声声狼啸,忍不住笑着说:“这狼是不是也叫春了。” 李疏月只是安静坐着,他穿着一身玄衣,衣衫半遮半掩,露出半截秀气的锁骨,坐于床榻上。 “像你一样。”她轻笑着,坐回他怀中,拨弄他的睫毛,“再叫几声给我听听。”早听说兽族男人,在榻上都很会喘,放浪得不行,李疏月算是保守的。 他那段特殊时期已经过去了,夜间,两人却依旧宿在一起。 李疏月不理会,也不回应。 童欢也习惯了他如此寡言,她躺在少年怀中,反复描摹着他眼尾一点潮湿的红意:“我瞧昨日,你与那小茸姑娘聊得倒是好。”李疏月很少与人说这么多话。 “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这般温柔姑娘?“ 李疏月轻声道:“是。”她确实是很多妖兽会喜欢的人类。 童欢脆生生道:“我可不温柔,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声音喑哑:“我恨你。”拥着她的手臂却半点没有卸下力道。 李疏月刚成年时,在妖界遇到了空间乱流,被乱流从裂缝中冲入了人间,受了重伤,随即被一个邪修捕走,被用化形丹强迫显出人形,辗转被童欢拍下。 童欢出身合欢宗出名的家族,是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她修为高,模样又生得漂亮,在宗内从来都是众星捧月,这么多年,她没有抛弃他,在外人眼里看来都是一件奇事了。 可是也只是如此了,童欢周围经常有各种炉鼎,甚至常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当着他与其他男人亲热。 这种时候,无论她如何软硬皆施,他都不会碰她一下。 可是,童欢也知道,他放不下她。 “那你恨。”童欢咯咯笑着,揉捏着他发间尖耳上的绒毛。 “什么时候也化回原身让我玩玩?”她给他拭去额上一点汗水。 李疏月一言不发,这么多年,他始终未曾突破这个底线,依旧固执保留着自己的一点所剩无几的尊严。 童欢本能察觉到他今晚有些不对。 和许多同类一样,李疏月性情敏感,又寡言乖张,不过,这么多年,除去因为无法克制的嫉妒,弄伤过她几个炉鼎,总体还算是听话,与人类男人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她还是很中意李疏月的。 童欢睡着了。 李疏月看着怀中少女白皙的面容,正无知无觉躺在他的怀中,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尖细的兽瞳,五指上化出了尖锐的爪子,只差一点。 ……他到底还是下不了手杀她。 “还要等到几时?”说话的是一头赤狼,他在窗前沉默等了他许久,已经等到几分不耐烦。 等到妖祭的时候,玄天结界会 短暂打开,九州有四个点位,可以通过空间裂缝回到妖界,赤狼与李疏月预备好去的便是其中一处,那一处,可以直通青丘,青丘聚落内,多猫狐狼虎等走兽,赤狼的老家也在此处。 李疏月系好衣裳,从凌乱的床榻上起身。 金合欢叶熬的药确是有效。 他从窗口一跃而下,姿态轻盈,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赤狼道:“变回原身吧,你这般不憋屈吗?”还是用原身舒畅,不是在这该死的人界,怕引人注目,他压根就不愿意用这人形。 少年模样缓缓变化。 清朗的月色下,耳边风声呼啸,那道巨大的漆黑身形越跑越快,几乎与风相融。 李疏月一路都没有回头。 …… 另一边,金羽真人也正寻着神女神魂。 他乘云去了上京,青姬被囚于上京宫中,也有几百年了。 按理说,天下大乱,应会有大批亡魂进入地府,六道轮回,因果不爽,方才是天道的平衡。 可是如今,沈云逸成功登基,三王之乱没有爆发,也自然没有那样多的亡魂。 有人在逆天改命。 并且,这涉及无数人的命格,想必业力反噬也会极其凶猛,如此狂悖之人,世间也少有,却不知到底是谁。 金羽真人一路进了皇宫,去了囚龙之地。 他此番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去探视被囚禁的青姬,另外一个,便是寻找神女神魂下落。 那一身青色宫装的女人还在,纤细雪白的脚踝上系着金色的镣铐,乌黑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肩,神情却与几百年前不一样了,没有愤怒,没有癫狂,反而有几分淡淡的释然与满足。 “哟,倒是稀客。”青姬朝他笑道。 金羽真人站定,笼手于袖袍之中,扫视过她:“此番,我是来人间寻找甘木神女的神魂。” 听到这个名字,青姬金色的瞳孔扩大了一瞬,面上含着的笑意却没有变化。 千年前,回到了仙界的神女修为精进极快。后来,她却因为人间的事情,触犯了天条,按理应受雷劫。 处刑时却出了意外。 天阙已经身陨,他的护心鳞却依旧死死随附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替她受了那三十六道天雷。 仙界处刑不了她。最终,由若化神君做保,将甘木带出了天牢,后来想法子给她洗脱了罪名,恢复了清白, 这么多年,神女仙力越发精进,在仙界地位也水涨船高,大有成为若化继任的司木神女的势头。 如今,天劫将至,仙廷派人去寻神女时,却发现神女正在沉睡中,三魂七魄不全,三魂少了人魂,五魄则只剩了雀阴与非毒。 若化神君说她是因为意外流落了人间,他也一直在寻找,却也遍寻无果,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神女神魂绝不能落于天阙之手。 青姬掩唇笑道:“你该知道,我们全族都有多恨她吧。” 金羽真人道:“天阙与神女之事,不过是底下口耳相传的风流韵事罢了,神女冰清玉洁,与天阙不曾有过任何首尾。” 青姬只是冷笑。 骗别人还能骗骗。 可是,天阙的两片心鳞都给了甘木,龙类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条公龙一生也就能有这两片。 青姬道:若我知道她的下落,定然已早早唤人将她千刀万剐,不需等你再找上门。??[” 金羽真人笑道:“真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寻她,不会让她落与你们手中。” 金羽真人倒是没再与她纠缠此事,他打量着青姬面容,视线扫过她:“你身上,如何会有这般毒烈的曼珠沙华毒素气味?” 她面容雪白,下颌和脖颈上蔓延的红色纹路便分外明显。 青姬被囚在此处,去哪里能身中如此奇毒,看起来也不像是新有的,竟似浸润已久。 青姬笑着:“是,算起来,已有二十余年。” 从她知道自己怀孕开始,便给自己种下了这种毒。 金羽真人道:“毒素残余体内如此之久,怕是沉疴难返,神仙难救了。” 她眼睛生得极美,雪肤乌发,高挑窈窕,是人世间少见的大美人,从头到尾无一处不惊艳,沈长离模样大多是随了她,都是狭长清艳的眉目。 青姬不需再活下去,龙类寿命都长,她已经活够了。 金羽真人道:“没想到,你竟然愿意与人类结合。” 青姬是世间最后一条夔龙,金羽真人没想到,她竟会愿意委身人类,生下混血后裔。 龙类与人类通婚,要受孕便极难,生下健康,灵力强大的后裔更是难上加难,加上他们性情极为高傲,是万般看不起低贱的人类的,因此,当年,他们都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后来得知他的存在后,也并没有多少警觉。原本以为只是混血,血脉不足,不值得重视,却不料他天赋如此出类拔萃。 青姬满不在乎:“这算什么。” 青姬缓缓道:“仙官大人,你知道恨是什么感觉吗?” 分明是冷艳端庄的长相,如今眸底却含着说不出的怨毒与恨。 见族裔一个个惨死在面前,化成一具具白骨,甚至连魂灵也无法安息。 这种刻骨的仇恨,岂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她要复仇,即使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向仙界复仇。 落子无悔。 棋局已经布好。 如今,也没有回头的路。所有人都无法回头了,这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金羽真人一扫拂尘,叹道:“如此便看,到底谁棋高一着,可以笑到最后。” 与此同时,冰海。 清霄跪坐于蒲团之上,正在认真祷告。 面前沉浮的玄冰琉璃里,盛放着一副被出剥离的仙骨,原本晶莹剔透,如今,却蔓延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裂纹,像是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其上萦绕着一抹死气沉沉的黑气。 自从一月前,便开始冒出这些黑气了,不是之前的胎毒,瞧着倒像是业力反噬,这是与沈桓玉伴生的仙骨,他造下的业障,仙骨自也会受影响。 清霄很惶恐,可是,他知道,去问少主他也绝不会回答,只能在心里隐隐担忧。 离开皇宫后,金羽真人思索了一番,天阙化身周围的女子。 天阙只会化身在夔龙族裔身上,其实原本是没有复苏的可能的。他们没想到的是,混血竟然也可以,而且,没有天阙的身躯,以混血之身,力量竟也能如此强大。 他曾与一位女子订过婚,但是未曾成亲,已经退婚了。 金羽真人命人去找了那女子小像,仔细看了一看。 确是花容月貌,担得起美人一词。 只是,和甘木神女五官并不相似。 金羽真人将画像收入了袖中,思忖着,还是决定再回青岚宗看看。他是五百年前,从青岚宗飞升到上界的剑修,如今,倒是也熟门熟路。 这么多年里,他在青岚宗修行,身边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关系很是亲密。 不知这两个之中的哪个,才带着神女神魂。 …… 那天晚上之后,白茸整个人都恹恹的。 她在净房洗漱完,又回了卧房。 她昨夜明明服了丹药,却又做了梦。 是个迷迷糊糊的梦,醒来忘了大半,却只记得那种滋味着实不好受,持续了很久,让她几乎有种溺毙感。她太生嫩,压根受不住这般粗暴又毫无怜惜的多待。 白茸视线陡然一顿。 今日匹逻少见的凉风习习,微风卷起雪白的纱帐。 圆桌上放着那一盏酒,白茸记得,自己昨夜只抿了几口,试了试味道,还余下一大半的残酒,如今杯盏竟已空空如也,似在有意恶意彰显着昨夜发生过的某些事情。 白茸拿起酒盏,仔细一看,又揉了揉眼,用手触着自己的唇,愣神了半晌。 应……是她记错了吧。 白茸与顾寐之在客栈修整了一晚,没缓多久,便赶回了青岚宗。 白茸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先去丹阳峰看了一眼温濯,温濯还在睡着,瘦了些,看起来很是苍白,但是呼吸还算平稳。 祝明决笑道:“最近情况还好,今早上还在念着你呢,问绒绒是不是快要回家了。” 白茸抿唇一笑,从储物戒里,小心翼翼拿出了金合欢叶。 “你竟真的把金合欢叶带回来了。”祝明决惊叹,“成色还这样的好。” 她惊喜而小心地将它放于她特质的药池中:“温养七日后,再用来制药,效力最好。” 祝明决有意没提起鎏金合欢的事情,这条件实在是太苛刻。 用金合欢,定是无法根治温濯心疾的……但是,或许,也有用呢,可以缓和些许,她看向她苍白消瘦的小脸,实在不忍再让白茸为难。 白茸只是笑了笑,也没提起这件事情来。 只有七日了。 她回了云筑院的家,方收拾好换了身衣裳,戴墨云便上门了:给,这是你的手钏,我姐给你锻好了。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最全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尽在[],域名[( 她笑嘻嘻的,几月不见,似乎长高了些,神采飞扬,活泼可爱。 白茸忍不住与她抱了一抱,两个小姑娘愉快地坐在一起说话,戴墨云便留宿了。 翌日清晨,两人挨在一起用早膳,边聊天。 白茸从轩窗望出去。 春夏之交的时候,青州多雨,这一日,也是个朦朦胧胧的雨天,雨水下个不停,云筑院的湘妃竹都被雨水淘洗如新,斑斑泪痕更为明显。 白茸许久没有回来了,如今,竟然有几分近乡情怯,像是回到了家中的错觉。 朦胧雨幕之中,她却见不远处,水榭前的柳树枝上挂了一点红。 白茸顿了顿:“那是什么?” 戴墨云顺着看过去:“啊,那是前几日几个师兄姐开楚挽璃玩笑,给她在门口挂的红绸。” 白茸下意识别开了视线:“……红,红绸?” 戴墨云握着她的手,低声说:“我忘了你不知道了。沈师兄,从上京回来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葭月台上搬了下来,你知道吗,我听说的时候都惊呆了——就搬去了梦往亭,就在楚挽璃住的水榭边上。” “真是奇怪了,沈师兄以前对她分明很冷淡,为什么出去一趟便转了性子?” “他们都在说,楚挽璃的好事将近,所以用红绸庆贺。” 白茸身上一阵凉一阵热,说不出什么感觉。 从她的轩窗望出,就能毫不费力看到那相邻的两处院子,都临水,清风毓秀,环境清幽。 就是要让她日日看着,看他们成双成对,日后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阿玉,这就是你想要的? 没等她说什么,她已经见到,那对神仙一般的眷侣,男人高大修长,少女小巧婉约,从梦往亭的院子并肩走出。 在如此早的晨露拂晓时分,昨夜,楚挽璃估摸是宿在了那里。 她已握紧了戴墨云的手,温声说:“墨云,我可以暂时搬回丹阳峰,与你暂住一段么。” 她神情镇定,声音平和温柔。 戴墨云立马说:“好,正好陪陪我。” 戴墨云发现,她纤细的手指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并非有意的,面容正迷茫地看向远方天幕。 …… 清晨,沈长离从竹林练剑回来。 梦往亭前,这一池一望不见边际的菡萏池子,是楚挽璃刻意叫人栽培的,她知沈长离不喜炎热,等以后夏日,他们便可泛舟于此,夜间共赏菡萏。 沈长离生活规律简单,每日晨起练剑,入定调息修神,都有固定时间。 楚挽璃一大早便来找他,见到厅堂中青年挺拔的背影。 青年乌发高高束起,着一身窄袖白衣,腰身挺拔,云靴润湿了一点清润的竹叶露水。 她 欢快道:“哥哥。” 沈长离回眸看向她。 “这处住得可否舒服?”楚挽璃又问,“我明日,再叫人与你添一些布置。” 明明是沈长离的宅邸,她却像是此处的女主人一般,里里外外打点。 楚挽璃大着胆子问:“比葭月台如何?” 他漫不经心:“更热闹,有烟火气。” 楚挽璃面颊红红的:“哥哥喜欢便好。” 她笑着说:“哥哥,我给你做了一些衣裳,叫人给你拿来?” 那日在墨坪山,被他拥着时,她悄悄估量了他肩腰腿的大概尺寸,那会儿心里便有了这个想法。她羞红了脸,想到那裁缝赞不绝口,夸她夫君这身架子生得真好,在剑修中也是一等一的,她日后有福气。 沈长离站起身,淡淡道:“改日。”却也没管她如何知他尺寸。这男人性情当真是有点磊落的凉薄。 沈长离不喜过于浓烈的颜色,衣裳颜色都清淡,多是白青玄三色,他自小性情清冷持重,不喜惹人注目,从未穿过红色。 楚挽璃有些失望不能今天立马拿来,但是没被拒绝,也还算满足了。她想看他穿着她买的衣裳,里里外外都是她的。 待他们大婚那日,他穿红衣,不知有多好看。 沈长离说:“过段时间,我要出一趟远门。” 楚挽璃下意识问:“去哪?” 他唇角浮现了一丝浅淡的笑:“尚不明白具体方位。” 楚挽璃很是茫然,却还是贴心说:“好。” 他近段时间对她比往常温和不少,说话都是有问有答。 一切都顺着她的意思来了。楚挽璃本应感到满足,如今却老觉得有些惆怅……还是进展太慢了一点,她有些贪心了,想要更多。 两人还没有交换庚帖,沈长离也没应下婚约,他其实还算不得她未婚夫。 楚挽璃知道这一点,她心里其实偶尔会有些说不明白的不安,不过倒不是因为未定的婚约,而是因为……她感觉,他对她的身体,欲望并不强烈,可能真是如夏金玉所说,他性子寡淡,或是因为守礼,还是等婚后吧。 她想象了一下,心情又好了起来。 楚挽璃羞涩地打量着他,隔得近了,视线却陡然一顿。 青年薄红的唇上,有一处创口,不明显,很浅淡。以沈长离的修为,很少有什么能伤到他,遑论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楚挽璃说:“哥哥,你这里是不是不小心磕伤了。” 她从储物戒翻出一个白瓷瓶:“要上些药么?” 她想亲手给他的唇涂药。沈长离坐下,她站着,便能够到他的唇了。 沈长离没让她碰,指尖从药瓶中蘸了一点药膏,随手涂抹在了自己唇上伤处。 他身上有种浑不在意,却自成风流的气质,以前楚挽璃只看得他身上清冷肃杀,如今偶尔能窥到一点他属于男人的这一面,让她极为动心。 楚挽璃一眨不眨 地看着他。 看那点莹润的药在他薄而漂亮的唇上化开,用眼神描摹过他唇形。 她心砰砰直跳,想象着被这双唇亲吻的感觉,那日在墨屏山,明明也有过,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味,觉得沈长离的吻不该是如此,她本能地觉得,他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多情温柔。 楚挽璃在梦往亭待了很久,与他说话,沈长离典籍,她便在一旁叽叽喳喳说最近宗内趣事。 一直到了亥时中,夜色寂静,再也拖延不了了的,楚挽璃方才恋恋不舍打灯笼回了自家宅邸。 心音告诉了她,近期会有机缘,让他们关系得到突破,到时候,它会告诉她如何做,沈长离最终还是会成为她夫君。 她脚步轻快,面容带笑。 …… 窗纸上方印映着两人剪影,从对面的云筑院看过去,历历可见。 顾寐之与李汀竹在院中对弈,晁南在一旁观战,白茸去朋友家小住,他们这院子,陡然便显得空了。 晁南道:“没有了师妹,这里一下显得好空好寂寞,师妹什么时候回来住呀。” 顾寐之抬眸瞧着对面梦往亭,和那窗上剪影:“这般情况不变,许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维持得再淡然,也不可能受得了这般日日搓磨。 顾寐之淡笑,果然,只要遇上了那个爱的人,一切对爱人的标准都是可以灵活变通的。 痴情女恋上薄情郎,当真只有一种结局,若顾寐之是女人,沈长离便是他绝不会沾染的一类男人,心坚如铁,危险、疯狂又恶劣。 …… 夜间,明月高悬。 待到楚挽璃离开之后,他方才起身,离开书室。 这是不是就是为人夫该做的事情?他虽如今没有伴侣,但也会耐心去做,耐心去学。 沈长离瞧见对面那竹影葱茏的院落,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为了照顾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男人,她又搬去了丹阳峰,不过他也无所谓,早习惯了她的博爱,如今左右也与他无关了,该是她男人操心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想,那般羸弱的男人,为何不直接去死,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满都满足不了她。 他若是成了那般羸弱残破的无用模样,定会立刻自裁。 今晚是朔月夜,体内龙骨毒发作得格外厉害,因他这段时间频繁动欲,又一次也没满足过,牵动了龙骨。 漆灵山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 从入口一路顺着隧道往下,是个巨大的地下湖,湖边结了晶莹剔透的冰。 这里比起葭月台上的寒池面积更大,不融冰更多,如非克制不住,沈长离来得少。 乌发白衣的清俊男人褪去了衣物,露出一副宽肩长腿,结实优美的身材,这具身体如今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正是成熟得刚好,完美的青年时候。他踏入了池水,眸光冰冷,安静地阖上了眼。 手指触到了唇上的伤。 那晚,他弄得狠了,她呼吸不畅,在梦中咬了他的唇。她一贯喜欢咬人,他们第一次时,那晚便重重咬了他的肩和手臂。 不知其他女人是否也有这毛病,他懒洋洋想,她们的男人倒是享福。 龙骨一阵阵燥热,这点浮浪完全没有褪去。 他思绪飞得远,觉得这副身子束缚。 脑中却陡然划过一个念头。 她若是守规矩,与他成婚后,他可以允许她用手抚.慰他的原身……他的身躯,龙角,尾部,还有很多地方。 他视线清明了,神情已经阴沉起来,为自己这个荒唐可笑的念头。 从学会化形开始,十多二十年里,他都没有再在人前化回原身过,遑论给她碰,她配吗,他便是想找人了,怎么也轮不到她。 身上异样不但没有消褪,反而越来越厉害。 天间撒落瓢泼大雨,阵阵闷雷震耳,似就近在耳畔边炸开。 男人靠在池边怪石上,只是随意舒展开了修长的四肢,什么也没做。 他在上京城中滥杀的业力反噬,竟在此时来了,倒是来得正好。 层层叠叠的透明冰层,结成了一朵硕大的冰莲花形,将池子周围无声地封禁起来。 水波剧烈起伏了一瞬,倏尔平息。 …… 夜间陡然下起暴雨。 白茸从噩梦中挣扎着惊醒,她搬回了丹阳峰,这几日,除去照顾温濯,便一直泡在藏书馆,试图寻找能制造鎏金合欢的新方子。 那日,她在云筑院撞见了那一幕,夜间便又开了经常性的梦魇,都是各种噩梦,白茸如今也习惯了,丹药效力似对她不再明显。 她最近很少再梦到他们定情后的事情,多是她年尚幼时,无忧无虑,温馨平静的回忆,那会儿两人都还小,她把他当哥哥依赖,他为她采喜欢的花,买爱吃的点心,替她抄写她被夫子罚写的经书,给她擦眼泪,尚还不熟练地学着哄她。 醒来后,喉咙极为干涸,眼眶也是干的,白茸下意识摸了摸枕头,窸窣端了白日剩下的一盏雪梨汤,润了润喉,觉得舒服不少。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曾以为再激烈无法承受的情绪,随着时光流逝,似都可以慢慢适应。 她手腕上的鳞片正在一阵阵发热,其上蔓延起的血色更为浓郁,忽明忽暗。 白茸燃了灯,给自己披了件外裳。她拧眉瞧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里,暴雨如瀑,混杂着声声遥远的闷雷声,天气极为恶劣。 以前,鳞片从未如此过。 那条素未谋面的龙,用鳞片救过她好几次。 白茸担心鳞片的异常,其实,自从月前,还在上京时,它就开始不对劲了,只是都没有今天这般剧烈。 她唤醒了楚飞光,示意他看:“师父,他是不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心鳞与龙是相通的,遇到这种情况,确是他本体出现了问题。 楚飞光沉吟道:“并不是受伤……更像是 业力反噬的诅咒。” 白茸愣神:“业力反噬?” 楚飞光从容道:“违背天道,便会受到业力反噬。 那会如何? 楚飞光:不知道会如何。每个人反应都不一样⒖⒖[,这龙看起来如此强大,或许反噬也会越厉害。”他没说的是,看起来,造的杀孽也极重。 她犹豫道:“师父,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你用这心鳞,可以感应到他位置。”楚飞光道,“离得越近,鳞片会越亮。” 他说:“看如今的亮度,他应就在青州。” 之前,这龙应该一直用的人形,有意收敛了自己气息,心鳞感应不到。如今,估摸着因为化回了原身,也没控制,气息便一下浓郁了许多。 见白茸披衣起身,又开窗瞧外头雨幕。 楚飞光提醒道:“天气恶劣,你确定要去寻这素未谋面的龙?” “这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而是一条极为危险强大的成年公龙,若是正好在特殊时期……” 他用这鳞片护她,显是对她中意,兽类大都粗暴,没有人类这么多道德伦常,尤其这种时候,白茸主动去找他,在他们眼中,几乎等于明示了。 楚飞光不想说的太难听,只是,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风险。 白茸低着眼,给自己披衣,她瞧着外头的瓢泼大雨,低声说:“师父,我还是过去看一眼罢。”不然,她不会安心。 “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也顺便——把这鳞片还给他。”她拿着,总归不合适。! 第四十九章 仙界都知道,天阙的两片护心鳞,都在甘木神女的身上。 即使在天阙陨落很久之后,甘木神女身上,都依旧隐隐萦绕着他的气息。 甘木回仙界之后,便很少再有仙再提起之前的事情了,宛如她只是去凡间游玩了一次,甘木自己也未曾再提起过那一段经历。 他的护心鳞,是有一天他强行给她的:“不许取下来。” 甘木说:“没有珍珠好看。” 那种低贱的蚌的分泌物,怎配和他的护心鳞相比。 趁他离开,甘木便扔了那鳞。 他很快便察觉到了,天阙性格强势,又绝顶高傲,他也没再提起这件事,却干脆用咒术把他的护心鳞强行绑在了她身上。之后,他又带她去了南海,让她去挑珍珠,那些蚌妖都毕恭毕敬,给她献上了最好看的珍珠。 最开始,他嘴上经常说再也不见她了,每次却又都过不了几天就来了。 后来干脆就不说了。 甘木也不在意,反正他来与不来,对她也没区别。 一日,两人坐在云池边,俯瞰着仙界。是他带她上来的,说这里无人打扰,以前她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天阙问她:“等我们成婚了,你想住哪里。” 她哼了声:“我才不要与你成婚呢。” 天阙声音冷了下去:“你想和谁成婚?你那师父?” 他其他事情都顺着她,唯独在这种事情上毫无回旋余地,他强迫她从若化神君的殿中搬了过去,搬去了仙界另外一处独立的行宫,甘木一直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看见他就来气。 或许因为种族原因,天阙的占有欲本就强,尤其因她对他一直冷淡,更加剧了这种扭曲的情感,他对若化神君的敌意尤甚。 其实有时候她也不能理解,论容貌,她虽然好看,但也不是天界最好看的女仙,妖界钦慕他的女妖更是一抓一大把,个个都生得美艳绝伦。 论性格,这么多年里,她自小就被若化神君无微不至的照顾,被养得娇气得很,从不会逢迎。 天阙却就喜欢她。 她也说过让他去找别人,他一言不发的冷笑,那天晚上便把她的唇亲肿了。 天阙无父无母,没成年时便在冰海出了名,成年后,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四处攻伐上,因为天赋卓绝,性子又狠绝敏锐,所到之处几乎无往不利,只在她身上第一次栽了个大跟头。 成长过程中,他几乎没接触过女性,以前他对女人毫无兴趣,只有一点道听途说的经验,性格又强势,最开始她不理他,他就强迫她。后来才慢慢学会了一点男人取悦女人的办法。 神女纤细洁白的手腕上贴着一片银鳞。还有一片缀在她乌黑的发间,被打磨成了扇状,在金乌光下下,散发着点点光泽,极为莹润漂亮。 看他的人乖乖地戴着他的心鳞,他冷硬孤傲的一颗心里,泛起了一点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 以后,无论他们生不生小龙,他的两片心鳞都只给她。 他学着当一个好夫君。 他俯首,迅速亲了一下她洁白的手指,又往上,轻轻吮了吮她花瓣一样的唇,甘木今日心情还不错,他很敏锐,也很会抓住机会顺杆爬。 给她心鳞定情后,有一日,这沉浸在爱河里的龙,很顺理成章化回了原身,想给自己爱人看看。 对于天阙而言,他其实更习惯用原身,自然也想让她见见他真实的样子。 天阙并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子,他因为容貌受过的夸奖太多了,以前妖界有不少女妖夸过他的原身好看,他完全不在乎,但是……这一次,他想看她的反应,也想要她的亲近。 甘木却极度惊讶,随即迅速抽身远离了他。 天阙人形样子高大俊美,比仙界的男仙都不差,甚至更出挑,她勉强还能接受。 她在仙界长大,喜爱柔软、温雅、精致的事物,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只妖兽,他的样子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 他迅速化回了人身:“……你不喜欢?” 甘木摇头。她喜欢人和仙,不喜欢他。 她眼神和话语中的意味都太过明显,身体的反应更诚实。 后来,他再没有在她面前化过原身。 直到他陨落前,也依旧如此,一直只用人身。 那时,妖界与人界的战役正在最焦灼的时候,天阙很忙,能抽身陪她的时间少了很多。 他已经接受了她不爱他的事实。 她留在他身边,心里不能想着别的男人,这是他唯二的要求。 天阙寡言了许多,他本就安静,如今话更少,气质也和两人最初见面有了很大变化,变得更为成熟冷锐。 她轻声说:“你的龙心和龙骨,需要原身才能抽出来。” 他只是笑了笑:“那你别看。” 今生最后一次见她,他不想最后停留在记忆中的,是她那样厌恶的眼神。 …… 春夏之交的夜晚,风雨越来越大,丹阳峰上无几点灯火,世界悄寂无声。 白茸在暴风雨中行走着,一路上尽量避人耳目。 手腕上鳞片越发灼热,白茸顺着鳞片的指引一路朝前,惊讶地发现,竟是朝着漆灵山方向。 她想起自己也是在漆灵山的溪水中捡到这一片龙鳞的,那一日,还是和沈长离在一起的时候。 白茸在心里犯嘀咕,这青岚宗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自家后山藏着一条龙。 天气太恶劣,狂风将她撑着的油纸伞伞面吹得哔啵作响,遮不住多少风雨,一路走到漆灵山脚时,白茸已经被淋了个半湿。 漆灵山上有结界,每夜有弟子看守,只是以白茸如今的修为,这些弟子都不在话下。 她掐了个隐身诀,随随便便就进去了。 悄无声息进入了漆灵山地界。 白茸疾步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原本山路便不好走 ,如今被大雨一冲,更是泥泞。 漆灵山中,因为禁制的原因无法御剑,只能徒步。 贴在白茸手腕上的鳞片越来越亮,随着海拔升高,气温也越来越低,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白茸滑了好几跤,起来时膝盖和手肘作痛,她也没在意。 不过那一下之后,她手中照明的灯笼被雨水打湿了,晃了一下,便灭掉了。 周围瞬间漆黑一片。 手中鳞片越来越亮,简直像是火一般明亮,还能隐约可以照清眼前的道路。 不记得跋涉了多久,白茸喘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鼻尖上的汗水。 她黑发已经几乎被雨水打湿,湿漉漉贴在雪白的面颊边。 燃了一支火折子,白茸方才发现,自己竟一路跋涉到了山顶。 她咕哝:“这里竟然有洞窟?” 洞口很隐蔽,挂垂着许多正在滴水的薜萝。 洞窟边有一池水波清亮的石潭,池面被雨水冲刷,泛起涟漪。 楚飞光一眼便看出,山洞门口设有禁制。 那龙估计也知晓自己即将历劫,所以提前设下了禁制,防止外人闯入。 楚飞光打量了一下,这种级别的高阶禁制——以白茸的修为,甚至发现不了此处设有禁制,这至少要渡劫期的修士方能试着破开,此龙修为果真高深。 他正预备要白茸回头,却见她一脸坦然,竟毫无障碍地进入了洞窟。 他看到她手腕上微微发亮的心鳞,心里有数了。 洞窟内极为冰寒,甫一进去,白茸便克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顺着小路往下走,不知多久,视野越来越开阔。 目之所及,竟是一个巨大的冰湖,湖泊边缘结满了透明洁净的冰层,像是一朵层层叠叠的冰莲,极为美丽。 随后。 白茸目光移过,屏住了呼吸。 冰湖正中,竟盘卧着一条巨大的……龙。 白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 远看,只觉躯体充斥着一种带着力量的美感,修长优美,头上生着两支长而峥嵘的龙角。 那躯体上却弥漫着一层雾雾遮遮的血色,看不太清楚原本的颜色。 眼眸阖着,似在沉睡之中。 白茸预备抬步接近冰湖,却被楚飞光制止了。 观他的龙角龙身,可以看出血统非凡。 只是,还如此年轻,身上业力便如此之重,煞气十足。 如今打量他的体态,和这周围层峦叠嶂的冰层,让楚飞光联想起来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楚飞光没有见过天阙人形,却见过他龙形的画像,便是一条通天的银色夔龙,体态模样都和眼前这条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楚飞光对龙没有意见,对冰灵根也没有意见。如今这二者叠加,龙身形貌还和天阙那样微妙的相似,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已经让楚飞光心中无法控制地泛起不适了。 楚飞光是切身生活在过千年前的人,知道那时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天阙天生灵力超绝,性情冷酷自我,傲慢残忍,手上不知沾染过多少同类与人类的鲜血。 他是一只杀人无数,视人命于草芥的修罗恶鬼。 眼见周围结起的巨大的冰阵,甚至连结阵手法,都这般似曾相识。 楚飞光似又回到了在寿楚那一夜,回到了血腥的战场上,看到了那一轮血月和飘摇在空中黑金色的旗帜。 虽知天阙已身陨,楚飞光心中还是翻涌起种种情绪,他不愿看到自己弟子和天阙扯上任何关系。 见白茸正在看着那条龙,眼神竟有几分陌生又奇异的迷惘。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她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条龙,心中却涌起一种久远的陌生感觉,觉得他并不会伤害她。 楚飞光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憎恨:“别靠近他。” 白茸第一次听到楚飞光用这种严厉的语气与她说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飞光说,“小茸,你是修士,要记得自己的立场。” 师父态度忽然变了,之前明明还没有这般抵触,甚至还说要她留着鳞片。 她小声问:“师父,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楚飞光冷冷道:“定然是做过,否则,怎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业力反噬。” “若是以后,玄天结界破损,与妖界再有一战,这龙,便是站在你面前的敌人,抬爪就可以随意将你彻底撕碎。” 白茸低声说:“以前,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入侵了自己的地盘,因此爆发了那样的矛盾。如此一看,若是玄天结界不破损,大家各过各的,互不干涉,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纷争?” 楚飞光道:“或许是这样。只是,谁能保证玄天结界一直完好?谁又能保证,那些妖兽也如你这般想法,小茸,你是修士,便自然要站在修士的立场。” 他声音沉了下去:“看样子,是因为业力反噬,这龙被迫化回了原身,五感也都被暂时封闭了,正在沉睡调息。” 所谓五感,即形、声、闻、味、触。被剥除后,几乎等同于完全生存在黑暗悬浮的世界里了。 所以,也怪不得这龙会沉睡前,在自己周身设下如此高阶的禁制——却给白茸留了个通道,就不怕她进来,在这种时候杀了他或者对他做什么?不怕她把鳞片给别人? 楚飞光在心中冷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般随意交付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这龙性情倒是也稀奇,胆大狂悖不要命得很。 他道:“这龙确实救过你,你这次要帮他也无可厚非,我当时不该让你留着他的鳞片的。之后,你把鳞还他,与他一别两宽,算是互不相欠了。” 楚飞光声音消失了,他再度陷入了沉睡。 只剩下了白茸一人,孤零零站在洞窟中。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下了冰湖之后,周 身气温更低。 白茸可以隐约听到龙低沉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踏着冰层,一步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随着她接近,龙毫无回应,甚至没有动弹。 如今离得近了,透过那层血雾,白茸才看清楚龙身。原本他的身躯应是纯净的银,如今,却爬满了繁复的赤色印记,像是锁链一般,将他束缚了起来。 这条龙气质高华,许是他们种族自带的特征,即使是如今境况,姿态依旧强势高傲。 隔得近了,白茸鼻尖方才嗅到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白茸低眸,才发现他在流血,背脊处的鳞片间,在不断淌流出冰冷的银色血迹,淌在冰面上,又冻结了,因此并不显眼。 这龙毫无痛苦之色,满不在乎,白茸却看得心惊肉跳。 她试着施展了一下治疗法诀,把自己会的全试了一遍,都毫无用处。 他五感都封闭了,如今也无法沟通。 白茸咬着唇,有些为难,她想起了李疏月之前给他的那瓶药。 便把药从储物戒里翻了出来。 白瓷瓶中的药膏呈半透明的碧绿状,闻起来有一点竹叶的清香。 李疏月说是给兽类专用的,不知道能不能用来止血。 这药她留着反正也没用。 周围没有火,火折子用完了,白茸将药膏揣入怀中,用体温热了一下药膏。 等药膏化开了,她拿出一块柔软的布巾,蘸了药,犹豫着,又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方才隔着布巾,轻轻触上了庞大的龙身。 刚触上,她便下意识僵硬了一下,隔着柔软的布料,感觉到了手下冰冷的触感。 对着那些细密的鳞片,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了。 龙身之上,覆盖着层层叠叠,冰冷细密的银鳞,好在收起来了,因此并不扎手。 近看,他比那六盲蛟好看太多,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味道,反而有一种如冰似雪的清新气息,躯体紧实,充斥着一种带着力量的美感。 是一条很年轻的龙。 白茸一直很怕水生生物,不喜欢那种湿滑感和他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水的味道。 可是这条龙,她抿唇,多看几眼,可以说得上……还有点漂亮。 龙身实在是太大,白茸废了很大力气,踮起脚,方才勉强把药膏擦上了背脊那几处流血的地方,那些地方,也是赤色印记最深的地方。 弄完之后,白茸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收起了还剩下半瓶的药膏,在他身侧坐下,休息了会儿。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感觉那印记似变淡了一些,流血速度也放缓了。 …… 沈长离正在炼化体内满溢的灵力。 既然因为心境原因迟迟无法登仙,便走另外一条路。 在他年龄尚小时,李慈真曾说过,说他做事不择手段,不问路径,需 多加修心,在心中怀有慈悲和大爱。 多年清修下⒑,他性子确实越发沉定,至少在表面上,谁看了他,都会夸赞一声,有光风霁月的剑仙之姿。 这么多年,他也做着正道魁首该做的事情,斩妖除魔,惩恶扬善,没有打破过任何规则。 只是,骨子里,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于他而言,只要能达到想去的终点,走哪一条路都无所谓,至于沿途有什么需要舍弃的东西,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心境之中,白衣青年跏趺而坐,睁开了眼。 他纤长的指尖燃起了一点暗红的幽火。 指尖一点,随心而动,几百里外,漆灵山中一棵雄伟的古树,已经在雨中骤然燃烧了起来,随即被魔火化为了灰烬,一点不剩。 倒是因祸得福,这反噬的业力,送了他一场造化。 他发觉,这种力量,他也能用得得心应手。 或许仙骨本就不适合他,只是他强求仙缘罢了。如今,他用着这股力量,竟似比他苦修了二十年的仙力更为自然顺手。 沈长离不信天道,所谓业力,也不过是一种力量而已。 既是力量,便自有来源,自也可以驾驭和驯服。 他熄灭了指尖幽火。并不准备动用这股力量,而是将它压制回了内丹深处。 青年神情却陡然一变。 五感虽被闭塞,但是,他透过禁制的灵力波动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洞窟。 整个九州,没人能闯入他设下的禁制。 除了那个有他心鳞的人。 青年冷笑了声,大好春宵良辰,她不与自己新夫君待着,来找他? 坐了一会儿。 白茸发现龙尾有几处地方正在发烫,不如其他地方冰凉。 她怕是因为流血引发的感染,于是想了个法子,削下了一杆空心竹子,将外头潭水引进了洞窟,给他冲刷那几处。 那把剑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简直削铁如泥,她又从湖中凿出了一些冰块,都堆放在他身旁降温。 想了想,她又出了洞窟,漆灵山中药草很多,白茸冒雨去采了一些止血的药草,用药钵研磨开。 等她做完这些事情,俏丽的鼻尖浸出了细密汗水,再回到龙身边的时候,夜色已经过去,近乎天光大亮了。 晨曦从洞窟上方缝隙中漏入,斑斑点点落在冰面龙躯之上,方更显出那种冰冷美丽的银色的透彻来,映着他身躯上繁复赤色的纹路,一路延伸往下腹,竟有种说不出,她如今还不明白的糜丽,白茸屏住了呼吸,给他的尾部上药。 他的触觉陡然恢复了。 随即,便感觉到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正在轻轻揉抹着他的身体,触及的部位越来离谱。 白茸感觉手下躯体紧绷,触感骤热。 身后庞大的龙尾竟然动了,准确无误缠裹住了她的腰。 她不是最讨厌有鳞的兽类吗。 这般碰他做什么? 白茸忍不住痛呼了,她完全受不住这力气,觉得腰几乎都要被勒断了。 她心头不自觉弥漫起几分惧意。 ④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好在那龙估摸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便卸了力气。 白茸却怕了,再也不敢再继续给他涂药了。 …… 见他再也没动静了,白茸方才敢又缓缓接近,给他继续轻轻涂药。 这次他很安静。 由着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往他身上抹,其实不需要,他不在乎流那点血,但也没制止,随她把他从背脊到尾巴摸了个遍。 懒懒地卸了力,细细体味着身躯上的一阵阵酥麻。 以前,因为没爱人陪在身边,这种时候,都是他独自捱的。他初体验了一下,比他以为的……确实还是要好一点。 不知她非要跑来找他作甚,腻了那新男人? 他现在鳞片和原身都远不如平时漂亮,没什么好看的。 他傲慢,身体却实诚地很。 只是,还没等他体味到多少,触觉已经消失了,什么感觉不到了。 一共只恢复了不到一刻钟。 见这龙又安静了,除去方才那陡然的一下,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白茸松了一口气,她怕和他沟通不了,产生矛盾,目前看来,还好。 眼见天亮了,她白日还有事。 白茸对冰面上的龙轻轻笑了笑,抿出两个酒窝:“我改日再来看你。”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她还是习惯性说了声。 随后,白茸急急忙忙出了洞窟,又把藤蔓放下,洞窟确实极为隐秘,也怪不得一直没人发现。 隔了两日,白茸又来了,带来了金创药。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明明楚飞光都说了,要她离他远一点的,她很听师父的话,这一次,却还是阳奉阴违来见他了。 龙很安静,身上印记没有消退,但是流血情况好了不少,药似乎还是有效果的。 白茸还是按照之前流程给他上药。 青州春季多雨,连绵不断,白茸给他上完药,擦了擦额上汗水,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她的油纸伞靠着洞窟石壁放着。 一回生二回熟,白茸这次也没第一次那么害怕了。 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头上的龙角。 形似珊瑚,晶莹剔透。 白茸看了半晌,心里起了一种奇怪念头。鬼使神差之下,她竟垫脚,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龙角,见他没有反应,竟壮着胆子握住,捏了一下。 硬邦邦的,手感很奇异。因为是成年龙,不似小龙龙角那样柔软。 他这一次恢复触觉时,感觉到她在玩他的龙角。 不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玩过哪里。 明明已经和他退婚了,没名没分,不知羞。 他一动不动,由她握着。 触觉 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消失,他不想再折磨自己。 只是让她靠着他的身躯坐着,不允许离远半分。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四十九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雨水从青翠欲滴的叶面上滑落,滴落在石潭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外头光线黯淡,风雨如晦,她和龙一起坐在这里听着雨声,两个都话不多,这龙很安静,很少发出声响,尾梢偶尔给她唇里慢慢缓缓塞个灵果,还要不动声色在她软软的唇上多停留会儿,白茸也没管有毒没毒,全吃了,吃完她身上摔的伤口都好了,灵力也越发充盈。 从此处远远可以眺望到小苍山,看到葭月台,如今,上头已经空了。 白茸恍然想起她在葭月台上小住的那段时间,应是重逢后,两人相处最平和的一段日子。 日日腻在一起,葭月台上只有他们两人。 后来,槐魑之心被他毁了,两人大吵了一架,她深夜从小苍山奔下,将订婚的玉簪与玉佩都还了他。 如今,想起来,竟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宛如隔世。 她心情苦闷,倒像把这洞窟当做了一个小小的桃源,短暂的栖身之所,借着躲在这里,逃脱俗世烦忧。 最近她经常觉得很疲惫,无论如何休息,都摆脱不了的疲惫,做什么似乎都提不起劲来。 或许是因为之前骤然大喜大悲过度,又常年压抑,这一年,她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是在夜半醒来。最近倒是没有了,只是又开始了各种噩梦。 这种时候,和一条素不相识,也无法开口的龙坐在一起,竟让她有种久违的平静感。 她无声地笑了,觉得自己是真病了。 待治好了温濯,她有些想离开青岚宗了。 随便去哪里,或许可以去找个地方,开一家医馆,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 楚挽璃这两日去寻沈长离,却一直不见他的人影。 沈长离行踪向来不定,楚挽璃想到之前他说之后要出去一段时间,有些怕他已经离开了,如今她习惯了天天要去找他,一天看不到就想得很。 她忍不住问心音:“上次你与我说的机缘,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心音说:“马上要到了。” 它缓了缓,与她说了一个秘密。 楚挽璃愣住了,怀疑起了自己耳朵,低声道:“可是,哥哥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任何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心音道:“他身世奇异,原本有一半人类血脉,只是,他憎恶自己的出身,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身,也没对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这段时间,他正处在特殊时期。” “你若是可以这种时候和他结缘,拿到龙类专给伴侣的心鳞……” 光风霁月、清冷强大的沈长离,所有人都认识,都喜欢,她的喜欢便也没什么特别的。 若能喜爱他自己厌弃的模样,自然可以在他心中占据特殊地位。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爆炸,楚挽璃脑子一时都被炸得混乱。 她消化了一下:“那,那哥哥现在在哪?” 心音道:“漆灵山。” * 这一日,春雨还在滴滴答答下。 龙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了,今日已经不再流血,估计没几日便会痊愈。 白茸出山时,愣神了一下。 漆灵山守备弟子显而易见多了起来,甚至都来了好几个戒律堂大长老,结界被加固了几层。 漆灵山在青岚宗是重地,忽然加强守备,莫非,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山上的龙?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还紧紧贴在自己手腕上的鳞片。 真被搜查,她没法保证自己不被搜身,放在储物戒里也没用。 她怕他们看到鳞片联想到什么,搜山找到他,对那龙做出什么来。 毕竟,青岚宗对妖兽的态度人尽皆知,她也不清楚那龙的底细,不知他修为到底几何,倒是也不想坑害他至此。 白茸用灵藤将鳞片托入了一棵巨大的榕树树洞中,顺便飞快设了个本命禁制,这样无论是人是兽动了她都能感觉到。 果然,处理完鳞片。 那几点火光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戒律堂青衣的长老,白茸不认得他,但是看他修为,估摸着至少在灵境后期了。 宋奉上下打量着这少女,倒是和颜悦色:“你便是,白茸,白小友?” 完全没有戒律堂对一般违反禁令的弟子的严肃与凶狠。 白茸倒是不习惯了,她低着头,轻轻嗯了声。 她对戒律堂有心理阴影。 会让她想起刚入门时,在漆灵山的那一晚,和之后她被冤枉鞭笞的事情。又想起了因为六盲蛟之事,她被扔进戒律堂的水牢时,被他羞辱的时候。 宋奉笑了,温和地说:“掌门想见见你。” 白茸随他走着,只觉得稀里糊涂。 没有半个人问起漆灵山的事情,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在傍晚莫名其妙出现在漆灵山入口,见她满身山中露水和草木味道,也没人来调查她是否私闯了漆灵山, 楚掌门找她做什么? 漆灵山门口的守备,很快便悄无声息散了,像是从未有过这一场。 一路上,宋奉像是长辈一般,亲切地与她聊了几句家长里短,问她家人如何,又问她如今的修行状况。 很快便到了清珞峰,掌门居住的云水阁。 这里环境极为雅致,且并不奢华,庭院枝叶扶疏,错落有致,布置得反而很是温馨。 走到楚复远会客的大堂。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幅画像,设色典雅,是个少女。 白茸一眼认出,那画像是楚挽璃。 楚复远正在书案前提笔作画,见到她,温和地笑了:“来了?来,坐。” 他维持着四十余岁的模样,面容英俊,眼睛眉毛都与楚挽璃有几分相似。 白茸拘谨地朝他行礼。 楚复远道:“无需多礼,你与我女挽挽一般岁数?[(,却比她稳重成熟很多。” 白茸父亲公务繁忙,经常外放在京,从小便很少给她笑脸,父女几月半年才会见一两次面,见面也就说一两句话,听楚复远如此说话,她低着眼,捧着手中茶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是个很好的父亲,很爱楚挽璃。 好在楚复远也没让她接话的意思:“上次宗门大比,我去观战了,你的剑练得很好。” “我们楚家,曾也是修真界的知名家族,不过在千年前的大战中折损严重,因此,人丁凋零。” 白茸想到了楚飞光的经历……又想起了楚挽璃使的剑法,她捧杯的手收紧了一些,心中猜想越来越清晰。 楚复远却没再与她提起前话,上上下下,里外把她仔细看了一遍,又道:“我看过你生辰,很有仙缘。你的剑也练得很好,又勤奋好学,是个很好的剑修苗子。” “之前,在上京城狐灾中——我知道,其实竹石村的村民,都是你救下来的吧。”他很慈祥,“只是被外头的人传得不像话,倒让挽挽居功了。” 白茸一愣,她完全没想到,楚复远会如此说话,一时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他面容更为温和:“你若是愿意,此后,我想给你引荐一位老师,可以授你剑法。” “你可有想要的功法或者灵宝?” 白茸低声说:“多谢掌门抬爱。” “只是……”她抿唇,想了想,“我如今不缺这些。” 而且,她最近有些累,想先休息一段时日。 “无事。”他笑道,“等你想好了再说。” 他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白茸有些无措,茶水都见底了。 她余光不慎扫到了一处洒金红漆面的箱子,堆放在书堂一角。 “那是预备给挽挽添置的嫁妆。”楚复远笑着说,“女大外向,我这当父亲的,也没有办法。” “他们自小就好。”楚复远道,“如今,能将挽挽嫁给长离,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白茸心中刺痛了一下,面色苍白。 “宗内许久没有办过什么喜事了。”楚复远从容地说,“今年开年不顺,也是需要几桩喜事来冲冲喜了。” 他和蔼地说:“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去找挽挽玩玩。你们年龄相差小,你若是可以影响影响她,叫她不那么顽劣便好了。” 白茸从云水阁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 漆灵山把守森严。只是,没人说起那条龙的事情,树洞中的龙鳞也没反应,应是没被发现。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这一次,从云水阁回丹阳峰,白茸呆呆躺在床上。 不知为何,楚复远那句话和那个洒金红漆面的箱子老是反复在脑海中浮现,夜半,她竟发起热来。 白茸烧得迷迷糊糊,戴墨云与她说话,她也没听清。 倒是隐约听到祝明决声音。 说她七情不畅,长期强行压抑情绪导致的积郁成疾,烧一场便好了。 * 这一天,洞窟外又有了动静。 他五感已经完全恢复了。 沈长离不是个喜欢被动等待的人,按日子算,她今日应该也该来见他了。 没等他起身,外头传来了姑娘轻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洞窟的钟乳石往下滴水,发出了浅浅声响。 龙睁开了眼。 灼灼的金色兽瞳扩大了一瞬。 他面前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雨过天晴,少女娇艳的面容在清澈阳光下分外清晰。 楚挽璃拎着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草药,一手拿着帕子,站在他身边,俯首朝他羞涩的笑:“今日,身体舒服些了么?” 龙冰冷的金瞳凝着她:你是如何进来的?” 竟真是沈长离的音色,较平时低沉冰冷许多。 楚挽璃困惑:“径直便进来了呀。” “对了。”她小声问,“这个,是你掉的么?” 她摊开掌心,女孩娇嫩的掌心中,正躺着一片波光粼粼的美丽银鳞。 “哪里来的?” 楚挽璃竟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瞬,有些畏惧得错开了视线:“十日前,我在清珞峰捡到的。” 她说:“鳞片发热,我便顺着找了过来,然后,看到你受伤了。”她有些语无伦次,话说的结结巴巴。 …… 冰面上的银龙消失了。 他当着楚挽璃的面,化回了人形。 青年气质高华清贵,身上只披了一件银袍,墨发及至窄瘦的腰间,宽肩长腿,五官清俊利落。他清瘦平直的锁骨,依稀可见残余的艳丽赤色印记,紧紧贴在那身姣好的皮肉上,没入松散的领口,一直延伸到衣袍下紧实的小腹。 面容比平时苍白些,却显得分外清逸脱俗。 沈长离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方才波动了一瞬。 他面上并没半分被发现秘密的窘迫,反而极为平静。 他微笑着走向她,垂眸看着她:“所以,这几日,都是你在我身边?” 楚挽璃何曾见过这样的他,与平时清冷凌厉,难以触碰的剑仙模样截然不同,更像一个……可以被得到被拥有的男人。 她晕头转向,点了点头,悄声说:“哥哥,我之前没想到这是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和爹爹说你身份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楚挽璃有途径能早早知道,这龙就是他,因此才会过来。 如此才对,才可以说得通。 而白茸讨厌带鳞的生物。在那六盲蛟面前时,她表现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厌恶,伪装不出半点。 沈长离并不信任楚挽璃。 可是,他更极端地不信任白茸。 他那会儿五感不通,鳞片黯淡,原身模样远没有平时好看。 她那种喜好美色,见到漂亮狐狸便走不动路的肤浅女人,又找了新男人,两人应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春宵一刻值千金,她怎会舍得半夜过来找一条受伤的龙呢。他自也不会这般不识趣打扰。 他叫白茸将鳞片带在身上,永远不许摘下来。 十日,算起来,正是他五感不通时,她便将他的鳞片扔了。 是他高看了白茸。倒也正常,因为本来就不喜欢,坚持到现在才扔,倒真是辛苦了她。 这几日,他的原身,那些从未有人碰过,只有伴侣才能爱抚的地方,都被他允许那个女人碰了个遍。 原是楚挽璃。 不是白茸。 好。 很好。这样才对,没被她的脏手碰过。 他的身体,本就是要完完整整留给未来的妻的。 男人英俊清冷的面容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凉的笑,却依旧好看得像是明月落地,冰雪消融。 楚挽璃仰脸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哥哥,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狭长的眼微微一弯:“当真?” 能接受原原本本的他? 青年衣角上,带着清清淡淡,若有若无的迦南香,随着清凉的晨风袭来,春风沉醉里。 楚挽璃面颊红通通的,点头:“我愿意永远陪着你。” “好,我信你。”他薄薄的唇勾了一下。! 第五十章 夜半时分,水榭灯光未灭。 楚挽璃还没睡下,少女穿着中衣,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那一枚鳞片正躺在她的手心里。 楚挽璃在灯下细细打量着,刚拿到手时,这鳞片上分明还闪耀着流光溢彩的银。 如今却已变成了一种冰冷、死气沉沉的深铁灰色,其上察觉不到一分灵力波动。 她怀疑地问:“我这样碰它,哥哥真的可以感觉到吗?它的颜色为什么变得这般厉害?” 伸手戳了一戳那鳞片,鳞片毫无动静。 那日,她听心音的调遣,用它教的法诀,从漆灵山的榕树树洞里头,无声无息取出了这枚鳞片。 楚挽璃喜欢美丽的事物,她喜欢之前鳞片波光粼粼的样子,原本想做成饰品佩戴在身上,但是如今变成了这般,她有些失望。 她问了沈长离颜色为何会忽然变化。 容貌昳丽的青年只是微微笑着,说无碍,随它去,如今的颜色更漂亮。 心音道:“按道理是可以的,颜色无需在意,你好好保存即可。” 它倒是也无所谓颜色如何,只要这确是天阙化身的护心鳞,便有用处。 心音没想到,楚挽璃拿到这片护心鳞会这样轻易。 原本它想要楚挽璃去收集三妖将的信物,楚挽璃没拿到,身上只有误打误撞拿到的一条九尾狐狐尾。 不过,天阙化身的本命心鳞足够抵消这些了。 这是伴随他出生,最珍贵的一枚护心鳞。 之后随着他成长成熟生出的第二枚护心鳞,也不会再像这枚这样灵动漂亮灵气充裕了。 楚挽璃的生母其实非人,是一只魅妖。 当年,青岚宗掌门楚复远出门历练时,意外爱上了一只受伤的魅。他是名门之后,正道剑修,青岚宗未来的掌门,而她只是一只身份低贱,力量弱小的魅妖。 人与非人结合,要诞下孩子极为困难,楚挽璃的出生耗费了魅妖的全部力量,而后,她力竭而亡,楚复远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带回了青岚宗。 这是青岚宗的秘密,楚挽璃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个出身普通的民女,因为难产去世。 楚复远对妖物恨之入骨,这是青岚剑宗的传统,千年前的大战中,楚家子弟折损如此惨重,作为楚家的后裔,怎么可能和一只卑贱的妖物在一起。 自古正邪不两立,掌门娶了一只妖物,掌门之女是妖物混血这件事情,是不可能流传出去的。十多年,楚复远一直用禁术,封住了她体内妖物血脉。 楚挽璃之所以被天道选中,关键的一点便是她的半妖之身和绝佳的修炼天赋。 如今,她得了天阙化身的护心鳞,妖缘已经足够浓郁了,可以完成修补玄天结界的重任。 她被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个使命。 过段时日,待楚挽璃以身祭妖,它的任务便也完成了。 之后她再去妖界有什么机缘,就不归它负责了,说实话心音觉得自己很倒霉,遇了个扶不起的阿斗宿主,以及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 它到现在也看不透沈长离到底在想什么,到底爱不爱楚挽璃,原设定里的沈长离是外表清冷的高岭之花,用来给楚挽璃求而不得,启蒙爱欲的。倒是没写他会有这样琢磨不透的深沉心机。 楚挽璃将鳞片贴身收了起来,心中安定,笑吟吟道:“我定然会好好保存。” 楚挽璃什么都喜欢最好的,沈长离是她遇到过最顶级的男人,按心音所说的,他出身尊贵,前途不可限量,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唯一道侣,自是好处多多,沈长离一贯很大方,出手从不吝啬。 况且,她本也喜欢他。 楚挽璃从小便是如此观念,比剑喜欢取巧劲,修行既然可以吃丹药突破,何苦自己辛苦炼气呢。生活也是,有个俊美强大的夫君可以保护提携她,护她一辈子,自然要牢牢把握机会。 或许是因为大局已定,心音倒是也多了几分与楚挽璃聊天的兴致。 它问:“你知道,你之前服用的那些丹药,是你父亲用妖物炼化的吗?” 青岚宗地底,有一个巨大的熔炼炉,弟子捕获回宗的妖兽,大部分都被宗内高层投放入此淬炼,从他们的躯体里,提炼出最精华的结晶。 楚挽璃吃的是其中最上品的,算起来,青岚宗高阶修士,除去沈长离——他不服用任何丹药,几乎都受惠于此过。 楚挽璃笑道:“或许是知道的吧。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服用丹药便好,何必在乎来源,左右那些妖兽也不是她杀的。 况且,杀了就杀了,那些妖兽既然被捉入了水牢,定然也不怎么清白,能在死前做一点贡献是它们的荣幸。 有捷径可以走,何苦逼迫自己走累的那一条。她生来就是来这世间享受爱与幸福的。 到目前为止,楚挽璃想要的,还没有拿不到的。 以前只有一个沈长离得不到。 如今,也快了。 楚挽璃想起白茸,尽力忽视掉了心中那一点憋屈。 从很早开始,她便对沈长离严防死守,却不料,依旧被白茸钻了空子,不知廉耻地插足他们,好在如今,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在楚挽璃心里,白茸就应该过着入门时那般可怜的日子,一直用艳羡的目光仰望她。 如此,她便还可以对她施以善意。 楚挽璃其实还挺喜欢白茸性格的,她性子柔和,平日不争不抢,温柔恬淡。 只是,这种喜欢,仅限于她对她毫无威胁的时候。而不应该妄想与她争,妄想过上不属于她的生活。 * 白茸的这场病来得快而急。 祝明决要戴墨云将她送去了医馆,可是最近温濯病情又开始反复严重,祝明决忙得焦头烂额,白茸烧得迷糊,叫她不要管自己,去顾看温濯。 她已经是结丹期的修士了 ,不怕这些小病。 白茸这几日醒的时候少,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睡着,反复发热。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五十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天晚上,又开始下起了雨。 她裹紧了锦被,齿关打颤,只觉得浑身发寒。 耳边似乎响起起了一阵奇异的笛音,若隐若现,时远时近。 随着那段旋律,她的魂魄似乎从身子中飞了出去,轻飘飘的,飞过河川,从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人间百态。 不知飞了多久,似来到了一座孤寂无人的小岛。 此处风景极为玄奥,一边是灼灼烈火,一边是飞雪冰棱。 两边不但景观极为不同,灵力流动速度甚至也不同。 被一道冲天的结界阻隔开。 上不见天,底下却是……白茸身子一晃,她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并非地面,那结界竟是生在一只巨大的玄龟巨甲之上的,龟壳上绘满了繁复花纹。 岛屿的溪水边上,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黄衣男人,约莫三十余岁,长眉润目,面容慈悲。 白茸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但是又说不上来他到底是谁。 玄黄看着她,上下打量,只是微笑:“甘木,许久不见,你当真是变了太多。” 白茸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甘木是谁,她迟疑了片刻:“请问,此处是何处?” 男子道:“是终结之地,乃玄天结界所在之处。” 白茸以前从楚飞光嘴里听过玄天结界,据说是隔开妖界和人界的结界——她目瞪口呆,再看向此处时,更是觉得极为震撼。 冰火消褪之后,结界一侧是人间洪荒,星斗下倒映着清澈的河川草木——而另外一侧,天地倒悬,千里流火,焦赤色的大地蔓延往远方,寸草不生。 两边空间都在缓缓流动,互相挤压倾轧,如若不是有这个结界阻隔,想必早已重叠。 白茸想起楚飞光描述的千年前的景象,如今,她彻底明白了玄天结界的意义。 …这个男子,是结界的守护人吗?为何对她说许久不见,莫非他们以前认识?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腕上:“玄天结界即将崩塌,人间会重回千年前的炼狱光景,到时,你可否愿意出手相助?” 白茸只觉神魂一颤,他的气息安宁平稳,对她并没有敌意。 她抿了抿唇,没有犹豫:“我要如何才能帮到你?” 她的血肉灵魂都是如此的美味,光是闻着,便如此心旷神怡。 男子笑意更为温和:“吾需要滋养……” 未等说完,他的身影已经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浓雾散去些许,眼前岛屿景象消失了。 白茸方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道湍急的水流边,她的半只脚已经踏入河流之中。 这水流是浓稠的血黄色,里面隐约传来冤魂啸叫,不远处的水流之上,架着一座古朴的朱红色桥梁。 竟是忘川。忘川又名三途 河,是三魂七魄离体,去往地府的前站。 白茸自小体弱多病,可是自修行之后,她身体素质变好了不少,很少生病,明明只是一场莫名的发烧,竟会在梦中来到这样的地方。 那个陡然出现在浓雾中的男人身形修长,一身白衣。 青面獠牙的罗刹鬼面覆盖了他的面容,男人窄瘦的腰间悬着一柄青钢剑,一手拎着一个赤红色灯笼。 他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朝着雾中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示意白茸随在他身后。 白茸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跟了上去,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现她穿着一身纯白的纱衣,身上未有其他装饰,披散着头发,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奇异打扮。 一路上的魑魅魍魉都被他用剑气荡开。那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在他手中削铁如泥,无往不利。 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出现一条狭长的隘口,微微散发着光芒。 男人顿住了脚步,要她就此离开。 忘川之水,对离体生魂损害极大,她魂魄原本残缺,先天不足,再在这里待下去,恐伤了根本。 水流漫漫,白茸即将离开,却陡然回眸,男子果然还未曾离开,面具后是一双漂亮凌厉的眼,他一直在看着她的背影,未曾挪开视线。 白茸凝向他,唇角弯出一个怀念的浅淡笑意:“这是以前去看花灯会时,我曾送与你的面具。” 他以为她忘了。可是,又怎么会忘呢。 那时他总觉得她不够爱他,想要更主动的表达。 男人沉默看着她。 她走近了几步,仰目喃喃道:“那一次灯会,我一直很后悔。” 后悔自己的胆怯,在他们还曾热烈地相爱时,没有勇敢些,至少给过他一个吻。 那时候,青梅竹马,无忧无虑,总以为,今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 他们相顾无言,遥遥相望,身后是一条浩荡的忘川,时间已经不够了,东方既白,忘川水流越发湍急。 她的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踮起脚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根本抗拒不了她。两具年轻的、两情相悦的身体转瞬难解难分。男人有力的手臂紧拥着她细薄的背脊,白茸微微喘着气,承受不住,眸底蔓延起一层浅浅的水光。 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她在他怀中是那样的自然,短暂的温存过后,等待她的不是冰冷的羞辱,而是独属于她的温暖怀抱。 她靠在他怀中,两人十指相缠,他右手撩开她微湿的黑发,低眸在她柔软的面颊上爱怜地亲了亲,低声说:“绒绒,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远离玄天结界。” “以后,再不要答应任何人这种事情。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活得平安喜乐。” “去一个不会被我发现的地方。” “这辈子,不要再见我了。” … 他的身影已然模糊,随后,消 失在涌动的忘川深处。 白茸从梦中惊醒,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金羽真人立于夜空中,面容晦莫,双掌收入袖袍中,袖袍被夜风吹动。 七日前,他对整个青岚宗,施展了引魂之术。 此法可以让魂魄不全之人的魂魄离体。 如果甘木神女的残缺神魂存在于青岚宗,应是已经起效。 可是,七日过去后,依旧没有任何异状。 他不动声色,撤掉了阵法。 莫非,是他想错了。神女化身并不在青岚宗? 晨光微熹。 室内安安静静,陈设还是睡前的样子。 这一间厢房位置十分僻静,在医馆最边缘的地方,这几日,她实在病得太厉害,又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让人听到她夜半□□,于是找了祝明决,要她把她安排在这里。 烧似乎已经退了,白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怔了一瞬,额上似还残余着一点冰雪般的凉意。 白茸想起那个奇异的梦境,百会穴还残余着一丝痛楚,一动脑思考,便牵动心神,一突突地疼,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圆桌上放着一个竹叶青碗,里头是一碗竹叶石膏药粥,旁边放着一小碟樱桃蜜饯,散发着丝丝凉气。 茶杯中装着微甜的甘蔗水,也是她爱喝的。 祝明决一贯待她很好。 白茸喉咙烧得火烧火燎,去净房洗漱后,用过这顿早膳,她觉得精神好多了。 换了衣服,便头重脚轻、急匆匆往温濯住处赶了过去。 从轩窗往里头看,只见祝明决坐在他的榻边,端着汤药,在照顾着温濯。 温濯已经昏沉了好几日了。 祝明决憔悴了很多,回头看到她:“身子好了?这段时日实在是太忙,无暇顾你。” 白茸低声道:“你们已经对我很好了。药没有效吗?” 祝明决对白茸笑了一下:“是我医术低微,想不到更好的方子了。” 金合欢叶来得珍贵,祝明决不敢乱用,她用灵力水培了合欢叶一月之后,试着撕下了一角配药,其他用料她已经极尽所能的用好了,可是服用后,对温濯病情却几乎没有缓解效果。 果然,这方子里,最重要的是合适的男修的心头血,金合欢叶只是起到了一个中介药引的效果。 或许是察觉到白茸来了,床榻上的男人勉强睁开了眼,他原本白皙的肤色,竟泛起了淡淡的青灰色死意。 见到她,朝她露出了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 白茸怎忍看他这般模样,眸底已泛起酸涩。 那会儿,每夜下了剑馆晚课,来丹柏峰用晚膳的日子还历历在目,祝明决和温濯像是她的哥哥和姐姐,医馆是一个小小的家。 她太渴望太珍惜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努力拼命地想维护好这一切。 她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再如何努力,事情的 结局也无法改变。 她离开上京,来到来青岚宗,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每件事情,她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做了,可是,到头来,似乎什么都没有,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濯只是笑,嘶哑道:“绒绒,这几日,能再多陪陪我吗?我怕是只有这些时间了。” 白茸眼泪从侧颊落下。 她心中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关心她,爱她的人,似乎都会一个个远离她,她完全无法挽回。 温濯轻轻握了她的手。 她没有抽回手:“待你病好了,以后,我们仨个一起下山,离开青岚宗,去青州开一家医馆。” “你安心养病。” 温濯点头,眸底漾起浅淡的笑:“好。” 他咳嗽道:“有了你这番承诺,我定会多撑些时日。” 白茸陪了温濯一整日,与他说话,夜半才回了住处,只觉头重脚轻,倒头就睡。 这几日,她和祝明决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药的事情,只是每日陪着温濯。 白茸精力还没完全恢复,操劳过度后,夜间经常会觉得头疼。 这日醒来后,她方才发现,枕席又湿了大片,估摸着,又是在梦中流泪了,白茸如今很习惯这种事情了,也并未太在意。 室内空空荡荡,风徐徐吹入,倒是没有多少夏日燥意,较外头凉爽太多。 用过早膳,白茸方才想起漆灵山中的龙鳞一事来,都已经过了好多日了,她如今记性不太好,经常会发呆忘事。 白茸再去了一次漆灵山,发现那个榕树树洞竟然已经空了。 她愣了一会儿,她的本命禁制毫无破损,可是,树洞已经空了。 白茸爬去山顶,洞窟中,湖面还漂浮着残余的浮冰,那条受伤的银龙已经无影无踪。 她最近在宗内没有听说过任何遇龙的传闻,应该是没被发现的。或许,是他恢复之后拿走了树洞中的鳞片,随即自行离开了吧。 白茸想,这一段奇缘本就来得离奇,结束于此,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 这日清晨,白衣青年从练完剑,从竹林中回来。 灼霜问:“主人,要不要搬回葭月台居住?” 葭月台上的温度更适合沈长离,他们天生喜欢低温寒凉的地方,沈长离却偏要住在温暖的梦往亭。 这段时间入夏,天气越发燥热,灼霜也不喜欢,它看得出沈长离也不喜欢,他却偏要如此。 “无妨。”他淡淡道。 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乌金匕首,银色的血渍还未干。 那男人没别的长处,生命力倒是顽强,都到现在了,还顽强吊着那一口气,就是死活不断气。也是,让别人女人这般陪着他,日夜贴身照顾,迟些断气,倒也划算。 沈长离掩上松散的衣襟,心口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痕,已经结痂了。 这具漂亮紧致的躯体上,有许多伤痕,这么多年执剑生 涯留下的,不过他从来不在乎,也从没叫人见到过。 他一身精绝的修为和绝顶的剑术,固然有天赋原因,也离不开这么多年的苦修。 灼霜沉默了一瞬:“主人,是否要回漆灵山再探查一番?” 沈长离五感被封印的时候,灼霜自然也感觉不到外界,所以,它也没看到是谁。只是,它记得以前,白姑娘手指触摸剑身时的触感,和那日抚摸龙身时的感觉极为相似… 那日,她抚着龙角时,主人的身体变化实在太明显,遮不住,他也没遮掩的意思。不过白姑娘傻乎乎的不懂,主人又素来冷淡样,她完全没发现。 灼霜也不清楚,是否所有姑娘的手指都是这般温软又细腻的,照顾主人的动作那样的柔和,轻轻的,生怕弄疼了他,她是个温柔到了骨子里的姑娘。 他垂睫,整理好衣襟后,已经恢复了平时仪容,显得分外清冷,淡淡道:“何必浪费精力。” 至少他睁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楚挽璃,楚挽璃也看到了他的原身。 与她成亲,他紊乱满溢的灵力可以解决,也不必再受飞升之扰。 是一桩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姻缘。 他又有什么不接受的道理呢? 下了小苍山,楚挽璃便又来了。 下山之后,楚挽璃便一直缠着楚复远,一心想快些定下来,随后向全宗门公开他们的婚事。 她已经要楚复远早早操办好了她的嫁妆,只待沈长离上门提亲。 只是最近红月将近,人间动荡,之前逃脱的九尾狐与赤音鸾下落不明,青岚宗高层聚首后,得知不周山的新异变,再度加强了宗内戒严。 沈长离闭关了半月,出关后便被孙吾请去诛妖,青岚宗捉拿的部分妖力深厚的妖兽,除去沈长离,没人能诛杀。 议亲开始于纳采,纳采之礼需要男方上门,没有女方提亲的道理。 沈长离这段时间太忙,没空空出手来操办这些闲事,楚挽璃也知道他性情,他是个视自己的目标与前途远重于爱情的男人。因此也不敢催什么,只是越发频繁来梦往亭看他。 沈长离正在案几前写字,背脊笔挺。 天光日暖,楚挽璃正坐在他身侧,悄声说:“哥哥,可以再让我看看你的原身吗?” 她查阅了一些资料,要如何当他的伴侣。夔龙的敏感地带在龙角和尾部,都是只有伴侣才能触碰的地方,若是可以…哥哥应该能享受到。 他微笑着说:“丑陋骇人,恐惊着你。” 她自不必替他做这些事情。 哪里丑陋了?楚挽璃完全不觉得,其实那日她都没看太清楚,只是惊鸿一瞥,他便已经化回了人身。 楚挽璃托腮看他写字。 直到他搁下笔,转眸看着她:“你觉得,我能否当个好夫君?” 黄昏,水榭轩窗波澜荡漾,漾起一点金色的涟漪,风中捎来芰荷清香。 青年长睫微翕,姿态清艳皎洁。 楚挽璃愣住了,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如此问起。 他含笑道:我身上带毒囍_[(,一旦龙骨中的毒素发作,便会失控,直接杀了最亲密的枕边人,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就再也醒不来了,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我身负宿仇,需飞升去仙界,一切阻碍我飞升的障碍都会被排除,杀妻证道也不是做不出来。” “行事从来只顾自己开心,对旁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体贴。” 楚挽璃毫不犹豫:“哥哥,你不是这样的。” 她仰慕地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低声说:“而且,我不在意这些。” 楚挽璃想起心音的预言,这些,不过是他说着玩儿唬她的罢了。 沈长离品性光风霁月,天资绝佳,剑术绝伦,是九州出名的剑仙,未来也会成为仙界的负雪仙君。 “那几日,是你在我身边?”他似不经意问。 楚挽璃自然嗯了声,面颊微红。 他微微颔首,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我为龙身且受损时,愿如此照顾我,想必也确实不会在意这些。” 那日之后,沈长离待她越发温柔。 气氛实在太好。 以前的他像是一座冰冷的神像,俊美绝伦,不沾染任何俗世尘土。如今却离她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得。 楚挽璃被迷了心神,忍不住越凑越近。她今日刻意装扮了一番,夏衫轻薄,曲线毕露。 白衣青年端坐着,琥珀色的眼冰冰凉凉,他外表性子都清冷,眼尾却扬起几分正好的弧度,泄漏了几分这男人藏在表层之下的味道。他绝非木讷无趣的剑修。 她心越跳越快,很想扑入他怀中,让他像那日那样温柔地吻她。 轩窗未笼窗纱,正临水,一群从剑馆下学的弟子正欢声笑语过身,好几个正朝此处看。 楚挽璃如梦初醒,沈长离不是一般的男人,她也不愿让别人偷看到他动情的样子。 她站起身,压了压裙子,一路小跑出门:“哥哥,我改日再来。” 带着芰荷清香的晚间燥风从轩窗中吹入。 端坐的白衣青年一动不动,睫羽低垂。 自始至终,他神情都毫无变化,宛如外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想起了白茸。 想起那日女人柔软手指划过背脊的触感。 沈长离自小便有严重的洁癖,厌恶外人的触碰,甚至于被他认定伴侣以外的人多看一眼——尤其是他从不示人的原身,都会厌恶到想杀人。 他细长手指支着下颌,看向窗外荷塘之上流转的点点荧光。 白茸若敢像那日那般亵.弄他的身体,他定会根根折了她手指,让她再也不敢靠近。 * 白茸想下山,去青州给温濯采买些凡间用的补药,顺便去看看铺子,祝明决说想想在山下开一间医铺,托白茸先去相看铺面位置。 她在青岚宗那么多年, 不缺积蓄,只是因为少下山,对人间不太了解,因此需要白茸帮忙。 最近青岚宗管束得尤为严格,筑基期以上的弟子要下青州峰,都需要经过批准,白茸申请了好几次,戒律堂却一直没同意。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白茸只能亲自来了一趟。 白茸实在是很不喜欢戒律堂,青瓦白墙矗立在黄昏中,只觉得分外阴森,鼻尖甚至可以嗅到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除去管理宗内弟子,戒律堂也管着青岚宗的水牢。 她还没进去,正巧有人出来,便见一双一尘不染的云靴,随即看到,高大的男人正踏步跨出门槛。 白茸让在一旁,一言不发。 沈长离兼着戒律堂主司,专管水牢中各式魑魅魍魉。 上次见面,似还是在上京城,沈长离说话很算数,那日后,说不来见她,确实就再没有来过。 男人浓郁的长睫在薄薄的眼睑上投下淡淡阴影,一旁一个青衣弟子恭敬禀道:“沈师兄,时候到了。” 沈长离没多看她一眼,只当是陌路人,便已过身。 戒律堂边的一块平场上,竖着一柄高高的绘有青岚宗破日青剑的旗杆,旁边是数个装着不同妖兽的铁笼,因设着封印,黑漆漆的,看不到内侧。 这便是处理妖兽和犯了死罪弟子的刑场。 白茸也抬步跨入门槛,去戒律堂询问她的审批。 听闻她的事情后,负责分放出宗令牌的大弟子同情地看着她:“你只能去找沈师兄,我们没有权限给你批。” 这里无论资历还是修为,没人能越过沈长离,他要压的事儿,谁敢给她过。 “今日,他正在刑场诛妖。” 白茸出了戒律堂,远远看到昏暗的天光中,他正收回剑刃。 一颗圆圆的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她脚边。 漂亮的杏子眼还圆睁着,青白的一张脸,狰狞地看着她。 那头颅竟是胡芊芊的,脖颈之下结着冰霜,一丝鲜血都没溢出。 白茸呼吸都顿住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在空中扩散开,白茸胃中止不住翻涌,很想干呕,脸色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胡芊芊真的死了,被捕来青岚宗后那么久,她的九尾狐兄长确实没有来救她,甚至那时他就预料到了她的死状,妖兽是真的凉薄冷血。 她只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不知是为了谁。 黄昏中,男人神情寡淡,毫无动容,他修长的手腕翻转,灼霜剑身上溢下点点鲜血,已经重新恢复了如雪般的清光。 她第一次亲眼见沈长离杀人。那般漠然而无所动容…高高在上的玉面修罗……确是如此。 沈长离对她视而不见。 他斩杀妖物后,很快,便有弟子过来,用笼子带走尚且温热的尸身。 她便只能这样硬着头皮等着,待他处理完这些妖物,再坐回案几前。 两人都不开口。 白茸只是低着眼,盯着地 面,贝齿咬着下唇,不自觉在嫣红柔软的唇上印下了一点痕迹,一言不发。 他眸光沉沉落在她唇上那点痕迹,眸底漾起丝丝冷嘲:“你在看哪?” 她不得不抬头。 刚亲手杀了那么多妖,他的云靴与衣袍依旧一尘不染。 这么久不见,沈长离气质和之前略微有些变化,面容略微苍白些,眉睫便显得更黑,装束也变了,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也更陌生。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红,不知有意无意。朱湛色的深衣更衬得清俊眉目皎皎如玉,玉带勒住一把瘦窄的好腰。 不提他身上浓重的煞气与沾染的淡淡血腥味,好个雍容清贵的公子,不染凡俗的剑君。 她垂目,竟开口:你受伤了??[(” 他怕她担心,也怕她心疼,从前在外头受伤了从不和她讲。但是一旦被她发现,他又会不动声色地说很疼,来换取她的怜惜。 久而久之,她记住了他身上带伤时的许多小动作。如今竟下意识问出了口。 沈长离静默了一瞬,扬起好看的眉,冷冷道:“与你有何干系,白茸,你是我的什么人?” 她睫毛一颤,也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不再出声。 他落座:“下山做什么?” 白茸低着眼:“买药。” “买什么药?” 她觉得自己像个毫无尊严、任他摆布的玩具,死气沉沉供述:“温濯重病,欲下山去泸川药铺采买补品,预备买人参、当归和首乌。” “还想在城内,寻觅一处适宜开医铺的地点。” 她没和任何人说,她也很想随祝明决一起离开青岚宗,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他搁了笔,薄薄的唇弯了弯,眸底浮起料峭冷意:“白茸,你倒确是忙碌又多情,豁出命来,救完了这个,立马又马不停蹄下一个。” 衣衫不整彻夜照顾。 为他病情夜夜梦中流泪,难以入眠。 最开始,她去葭月台找他的时候,不就也是为了救这个温,对这病秧子倒是长情。 白茸神情毫无变化,她的心或许是被伤得太厉害了,已经千疮百孔,再没多的感觉了。 “沈公子既不愿意放白茸下山,此事便无须再多说。” 她转身就走。 一瓶封好的玻璃注被他随手抛上了案几,里头是一罐新鲜透彻的红色血液。 白茸愣住了,迅速看向他。 他垂眸:“将死之人的心头血。” 白茸心急速跳动了一瞬,青岚宗水牢关押着许多灵力高绝的死囚,沈长离弄到他们的血自然不难,虽说不知不是心甘情愿给出的是否有效,但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见她神情迅速恢复了鲜活,他笑了一下,眸底隐隐满是讥诮。 白茸:“……用什么可以交换?”他绝不可能白白给她什么。 室内只剩他们两人,天光暗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眸光扫过她,狭长漂亮的眼中,那点意味不言而喻。 白茸想起在上京城玉华楼中的那一夜,又想起漆灵山混乱的一晚,脱掉人前那层清冷的外皮,卧榻上的他让她又怕又惧,且从来只对她一个人如此。 她低着眼,后退了一步:“沈公子,请你自重。” 她剩这一点岌岌可危的尊严,实在不愿再送与他践踏。 他倒是毫无动容。 直到她低声说:也当是为郎君即将进门的妻子着想。?_[(” 她面容和语气都很平静。 沈长离眸光已经骤然冷了下来,他扬了扬唇:“我自会为她着想。” 他天性傲慢,无论在何处,绝不服输或是低头。 下一瞬,他细长冰凉的手指重重掐住了她细瘦的下颌,粗暴地钻入她唇间,充满恶意的动作。 要他为妻守身,那她便只配被这样弄。 门扉半掩,甚至可以听到外头隐约人声,一旦有人推门而入,便能看到这一幕。看到青岚宗清冷守礼的剑仙是如何对待女人的。 他轻轻笑着:“白茸,我替妻着想,还需要替你着想吗,你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那个男人还能撑几天?” “我以前失智的时候,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有了错觉,觉得我很爱你,离不开你?” 她似是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精致磨喝乐偶人,呼吸急促,雪白的面颊上残着红痕,唇红得异样,灵魂残破不堪。 那双大而无神的桃花眼绝望地看着他,满满映出他的身影。神情终于有变化了。 她声音沙哑含糊,仰目看着他:“沈桓玉,你究竟想要如何? 看着她湿漉漉的脸,他心尖划过一丝扭曲的情绪,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何。 沈长离兴奋起来时,时常会错乱疼痛与快感,他最初的记忆便始于疼痛,是幼年时被灌下穿肠毒药,五指曾被一根根用钉子凿穿时感受到的疼痛。 那股子暴虐的恶念直冲脑海,他充满恶意地想,待他与旁人成婚后。不如便把白茸拘了,卸了灵力,四肢锁了,锁在帐中,让她日日看着,如此对待,才最适合她。 “去吧。”他抽回手指,似是腻了,又似是嫌她脏了他的手,温声道,“买些补品,回去好好照顾,多陪陪他。” 他抬手,将那物随意朝她抛了过去,白茸咳嗽不止,惨白着脸踉跄上前,接住了那一注血。 “这是第一次的量。”他道,“用完后,自己来找我。”!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一章 拿到血,白茸迅速回了丹柏峰,将那瓶心头血带给了祝明决。 温濯这几日一直在昏迷。 祝明决原本已经心灰意冷?[(,事情却这样出现了转机。她甚至都顾不上问白茸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何人的心头血。 白茸带回来的金合欢叶已经被祝明决磨粉作引,粉末原本呈现淡淡的浅黄色,注入这一汪心头血后,却发生了奇异的反应,开始泛出灼目的金色来。 这心头血竟然是真的,和方子一切都对得上,而非某种毒血。 其他配药材料祝明决早早已经备好,用的白茸在古书上看到的方子。 将心头血灌溉之后,器皿中的液体呈现出了淡淡的金黄色,像是流淌的液态黄金,只是其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银色,祝明决看着皱眉,只是她以前从未配置过这种药,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否是正常反应。 白茸将温濯从榻上扶起,祝明决给他喂下了这珍贵的药。 以心养心,用另一个健康男人的心头精血,来供养温濯残破的心脏。 白茸和祝明决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反应。 温濯原本一直在沉沉的昏迷状态。 服药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眼睫一颤,竟然睁开了眼。 白茸没想到这药竟是真的,也没想到竟然起效如此之快,她唇颤了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温濯朝着她们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 祝明决道:”你先别说话,先等等,我给你检查一下。” 白茸安静站在一旁,看到他逐渐恢复血色的唇瓣,眸底情绪越发复杂。 温濯醒后,因为药力作用,只来得及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又睡着了。但是看得出来,精神较之前好了许多。 祝明决用手指蘸了一点玻璃注中残余的血液,放在鼻尖嗅了嗅。 她也没想到此药效力会如此之好,温濯的心疾她是最清楚的,多年沉疴难返,极难治愈,寻常修士的血估摸着也不会有如此效力。 看来那供血的男修不但修为高深,灵力精纯,身体素质也很好,给的是不打折扣的精纯的心头血。 再来两次,温濯的心疾便可以缓解大半,配合疗养法子,便能彻底无碍了。 祝明决问白茸:“这是谁的心头血?你哪里来的?” 沈长离说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心头血,应是从水牢中某个囚犯身上弄下来的,他有许多折磨人的法子,或许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死囚愿意取血。 从死囚身上取血自是违反宗规的,白茸没告诉祝明决实话,轻声说:“是一个……很久以前的友人的血。” 祝明决道:“这次可真是帮了大忙,到时候,等温濯痊愈了,定然要重重答谢他。” 她不知白茸哪里来的这种灵力高绝,并且愿意折损自己修为寿数救活温濯的朋友。 祝明决思索了一下,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 题,毕竟是友人的血而非小茸本人的,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若是她心生悔意,疼惜自己朋友,他们而骑虎难下。 她知道自己暗自在心中这般忖度对不起白茸,可是,这一次机会实在是太宝贵,让她也患得患失。 第二次用药是十日之后,想到还要去见他,不知还要遭受什么样的折辱,白茸心中那一点因为温濯恢复燃起的喜意都消隐无踪,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般,沉甸甸的。 沈桓玉以前对她无条件的纵容,看似再荒诞不合理的事情,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默默给她办了。 她再回到戒律堂时,沈长离不在。 方才那个蓝衣弟子给了她一个令牌:“批准了,你可以下山了。” “你是要去泸川吗?路上一定要小心。”弟子说,“近日,泸川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从妖界过来的妖物。” 玄天结界崩塌越来越厉害,两界间的空间重叠扭曲随处可见,有许多妖物误入人间。 红月将临,青岚宗严格管束高阶修士下山,一是为了避免提前激化与妖界的矛盾,二是因为怕修士在人间的活动过多,灵力波动加剧了空间扭曲。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她原本便话少,最近越发不爱说话。 去泸川一路上很是顺畅。 城内倒是依旧人声鼎沸,白茸在官道上静静站了一会儿。 将自己浸润在凡尘百相烟火气中,能驱赶掉一点挥之不去孤独。 泸川的医药铺不少,白茸一间间逛了,先去一家药材铺给温濯买了几样补品。 药铺老板说有上品人参,价格很贵,白茸思索了一下,也买下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有在攒钱,虽然也没攒下多少钱,但是一直有在默默攒。 在深宅中长大,憋了那么久,她一直无比期待这美好的未来。 没有父母给她操持,她少不得自己给自己打算一点,想到时候开开心心嫁给他,婚后也可以给他们的小家做些贡献。 后来来了青岚宗,这习惯也没怎么改掉,在最艰难吃不饱饭的时候,也没有动过自己压箱底的这一份钱。 白茸笑了笑。 她出拿了那个织金钱袋,撂在柜台上,让掌柜拿了最好的那枝参,也没再计算自己钱袋子中还剩多少。 这些私营的医药铺子分类很详细,门口都挂着牌匾,有专治疗跌打损的、治脾胃不良的,也有专治小儿病痛的。 白茸来青州之前,曾经短暂的在一家蜘蛛精开的药铺帮过忙,后来去了青岚宗,也经常在医馆帮忙,对常见的药材都非常熟悉。 她每家都抓了几副方子,预备带回去给祝明决看看。 南淮巷尾有一家治疗小儿腹泻的药铺,推门进去,大堂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香。 一妇人牵着孩子正在看大夫,小童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对襟褂子,玉雪可爱,歪头瞧着白茸笑。 孩子笑容天 真纯稚,白茸忍不住也朝他笑了一下,阴郁的心情倒是终于散去了几分。 笑意还未消退,她余光瞥见房梁上掉下来的一抹白,闪电般朝着小孩站的方向冲去,白茸瞳孔骤然放大了一瞬,想也没想,伸手一捉,便笼进了自己袖中。 袖袍内冰凉凉的一片,触手都是滑腻冰凉的鳞片。 白茸浑身都是僵硬的,好在小孩什么都没发现,欢欢喜喜还朝她露出了个少了几颗牙的笑。 趁着大夫转过身抓药,白茸悄悄掀开袖子瞥了一眼……便看到一条白色蛇尾,缠在她手腕上。 她整个人都轻微的一炸。 大夫问她:“这位姑娘,是要一剂治疗小儿伤风咳嗽的方子?” 白茸勉强维持了笑脸,僵硬点头。 药铺内满是孩童,她用手笼住袖袍,特别怕那蛇忽然蹿出来。 大夫终于给她点好药,白茸拿起药包,匆匆出了药铺。 行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子,她方才揭开袖子。 白茸原本怕极带鳞的动物,好在那日在洞窟中遇到那条银龙后,与他相处了那一段,倒是缓和了不少,至少现在敢直视这蛇了。 它约莫有半臂长,与白茸手腕差不多粗细,一身漂亮光泽的白鳞,生着一对灼灼的金色兽瞳。 白蛇缠绕在少女雪白的手臂上,像是缠在阴山的树枝上一样自在。 她心中害怕,用右手轻轻拎住他的蛇尾,与它小声商量:“你能下来吗?” 蛇吐出鲜红的杏子,扬起尾巴,朝她龇牙。 白蛇腹部上有一道深深的创口,正在流血,她手臂上都沾了不少。 白茸想起方才那弟子说的,因为空间扭曲,最近人间来了许多被从妖界莫名抛来的妖兽,这白蛇身上妖气极为浓郁,或许还真是被从妖界抛来的,又受了伤,便找来了药铺。 白茸硬着头皮,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瓶金创药,学着那日给龙上药的法,给它的创口也这样涂抹了一番。 或许察觉到她没有恶意,方才凶煞的蛇态度也变了。 她动作很轻,一截纤细的手臂像是纤嫩的藕节,它腹部贴着的皮肤光滑又清凉,散发着一股自然的少女馨香,还混着清新的草木灵气味道,特别好闻。 白茸其实怕得不行,也不知这蛇有没有毒,若是咬她一口就麻烦了,她手指僵硬,想起那日,那龙虽不吱声也没动弹,但她给他涂抹尾部时,似是喜欢的紧的,于是也按照一样的手法给这蛇做了一遍。 白蛇昂起脑袋,吐出鲜红杏子,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獠牙。 和那冷淡傲慢又矜持的龙不一样,它喜欢,便要诚实地表现出来,给所有人都知道,冰凉的尾巴缠在她手腕上,拍了几下,嚣张又率直。 终于上好了药,伤口止血很快,白茸手臂被它的尾巴勒得生疼,见它正垂着脑袋,打量自己伤口,白茸立马趁机将它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放在地上,随后飞快掐了一个隐身诀,便跑了。 跑了很久,见它没有追上来,白茸方才松了一口气,抱着药袋子,踏着暮色,朝青岚宗方向回去。 一路上,白茸嗅到的妖气确实越发浓郁。 她在泸川城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空间扭曲。 在一团朦朦胧胧的杂乱雾气中,竟然隐约可以看到异界的影子,青州多雾而潮湿,而另一侧,竟似是在阴沉沉的火山之侧,干燥炎热,远远可见陡峭的黑色山脉,看不分明。 白茸一路顺手帮几个妖气缠身的人祛了妖气,他们并未遇上妖物,只是受到妖界妖气影响。 白茸回想起来那个扭曲的梦境,梦境中遇到的那个黄衣男子,她问楚飞光:“师父,若是玄天结界真的崩塌,那是否会像千年前一样,再有一战?” 楚飞光近日醒来的时候也越来越短。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这是不可避免的。” 天阙麾下的几员大将并未陨落,复活后定然不会甘心于此,恰好红月在即,是妖兽力量最强的时候,对方定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楚飞光说:“若是真的打起来,东辰会成为前线。” 妖界和人界的地点是一一对照的,千年前,双方都早早绘制出了对应的舆图。 东辰州是人间最繁华的地界,人口密集,但是在妖界中却对应着一片荒芜的海,远离中心地带。对于人类,输了便损失惨重,对于妖界,输了这一片也不痛不痒,同时,大海也是最适合天阙发挥力量的地方。千年后,只要地形未变,楚飞光觉得这一切依旧还是会从东辰开始。 白茸没有多想:“那时,我便去东辰好了。” 若真的要掀起战役,青岚宗作为三大宗门之一,门内修士定然是首当其冲。 白茸想起戴墨云、尘无念,想起自己在剑馆习剑时,遇到的无忧无虑的同门。 这种日子,或许很快也要一去不复返了。 她明明还是个少女,容颜娇嫩,正值韶华最盛的时候,原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恋人,有友人,过着花团锦簇的生活,享受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成日思忖接触的却都是一些这种事情,没有几时真的开心过,楚飞光心中禁不住生起怜意。 他顿了片刻:“你修为并非绝顶,并且体质特异。” 若是真的去了,大概率回不来了。 白茸笑了笑,剔透的眸子反而燃起一点灼灼光华:“那样也好。” 如此,也算不虚此生,没有愧对师父教导,和自己这一身苦修出的剑法。 她原本确是很厌恶冲突和争斗,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她想到方才泸川城中安宁的一幕。 那恬静幸福的场景,怎么舍得让人打破。 她希望世人幸福。 楚飞光沉默了片刻,笑道:“到时候你若去,我便陪着你,走完这最后一场。” 白茸也无声地笑了,双眸弯弯:“谢谢师父。” * 青岚宗这几日戒严。 宗门地底密室中里头正在议事。 修真界大小宗门门主都到了,为首的便是三大宗门的掌门。 紫玉仙府掌门暮秋说:“如今天结界破损越发严重,今年估摸是撑不下去了。” 金蛮转向楚复远:“玄武已经到了极限。楚掌门,这一百年中,玄天结界是由青岚宗负责,楚掌门可得拿个章程出来。” 任由结界崩塌,与妖界开战,是下下策。 上策定然还是稳定结界,维持现状。 玄天结界背负在巨龟玄武的背甲之上。妖祭,原本目的就是为了为玄武提供生祭。 楚复远道:“青岚宗已早早储存了诸多妖兽妖丹。” 合欢宗掌门以手掩唇,笑吟吟道:“楚掌门的这些妖丹,怕是过于斑驳,效力不够啊。” 玄武本身便是妖兽,并不缺妖丹。 旧日祭祀,都是选用灵根精纯,修为在结丹期上下的活修。 这是各个宗门高层心照不宣,各自引而不发的一桩秘事。 两权相害取其轻,牺牲几个修士,能维持安稳的现状,自然比闹起来血流成河好许多。 以前,妖祭选取的对象大部分都是可以任意消失,无甚根基的散修。 只是今年不同,今年是大凶之年,红月当空,活祭人选不可能再如往年那样随意。 楚复远道:“妖祭人选我心中已有数,月底前,我便会拟出一张单子,给大家过目。” …… 楚复远从秘室中走出,回水榭路上,正遇到沈长离。 他没配剑,面目冷淡,身上却含着一点挥之不去的煞气与淡淡的血腥味道,楚复远便知道,他是方从水牢中来。 他叹道:“辛苦你了,做这些繁累事情。” 青岚宗水牢中关押着大批妖兽,红月会激发这些妖物的狂性,不得不都处理掉。 因为数量太多,而且事情隐秘,这事情几乎都是给沈长离做完的。 沈长离道:“无妨。” 他容色淡漠,确不在意:“三日内,便会全部处理完。” 楚复远含笑颔首。沈长离做事从来挑不出什么毛病。水牢诸多妖兽在他的管控下,服服帖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楚复远笑道:“我还记得,你最开始来宗门时的模样,时间过得真快。” 身侧青年已比他高出半头,高大挺拔,修为精纯,以后能成为楚挽璃很好的依靠。 对沈长离的态度与立场,楚复远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他身上确有一半人类血脉,这么多年的表现也无可指摘。 沈长离来青岚宗时年尚幼,一条尚处于幼年期的小龙,如何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得严丝缝合。 龙虽然并非妖,却也非人,算起亲缘,定是更接近妖界,甚至还出过一任妖王。 只是他根骨绝佳,天生仙骨,又是人皇血脉,楚复远反复斟酌 下,还是收下了他。 楚复远也不是没想过,但凡他表现出一些不听话或是走了歪路。废掉他的灵根,挑掉手脚筋,让他断绝修仙之路,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只是,沈长离这么多年的表现完全是出类拔萃的修士。 道心坚定,对叛徒或者妖物,都没有手软过,死在他剑下的妖物数不清。 楚复远道:“如今宗内事情,大部分都仰仗于你,我这掌门,反倒是成了你的负累了。” 他淡漠道:“只是做做杂事罢了。” 楚复远笑着说:“不必如此谦虚,你属实给我分担太多。” 走了一程,楚复远又说:“我回去看看挽挽,这几日,她每日都来水榭闹腾我。”就是为了早早办完与沈长离的婚事。 见沈长离无动于衷。 楚复远沉吟了一会儿,决心道:“妖祭之前,你若是要去往不周山,便提前带挽挽走吧。” 青岚宗与不周山素有因缘,多年前大战中,楚家子弟的流血牺牲,换来了仙界的恩赏。 他们可以通过血脉打开一次不周山天堑,去往仙界。 这一桩辛秘,只有楚家的青岚宗掌门才知道,代代相传,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掉过这一次机会。 如今,是时候了。 楚复远道:“将你们婚事早些办了,也让我放心。” 小夫妻若是感情和睦,说不定,在他天人五衰前,还可以抱上外孙。 沈长离垂目,过了会儿,只无波无澜道:“好。” 树影落在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一双云遮雾绕的眸子,愈发让人难以揣测思绪。 楚复远回了水榭,刚点亮灯烛,却见案几上伏着一团黑影。 楚挽璃竟在这里等他睡着了。 他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秀发,她掀开眼皮,看到是爹爹,便失望无趣打了个哈欠,也懒得今日再说,翻身继续睡着了。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衫子,腰间挂着香囊,外头正贴着那一枚铅灰色的扇形鳞片,竟还是白日打扮,估摸在这等了许久。 楚复远失笑,他原本怕她着凉,想将女儿抱回榻上去睡。 感应到她身上气息,却忽然皱了皱眉。 这么多年,楚挽璃身上的妖气都被他想法子遮掩住了,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半妖之身。 如今,却不知从何沾染上了一丝邪异妖气,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种类妖物的,很是斑驳杂乱,各种味道都有。 那日从狐山回来之后,他分明已用秘药替楚挽璃祛除了身上妖气,却不知如今是如何又蔓延上来的,竟还如此浓郁。 …… 青岚宗水牢最深处,关押着一只老鼍。 以前每次,沈长离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含糊的骂骂咧咧,只是沈长离以往从来不管,听之任之。 如今水牢也空了大半,他解了禁制,将老鼍从水牢中提了出来。 老鼍睁了浑浊暗黄的眼, 声音嘲哳难听:“道君,今日终于要来除去我了?” 沈长离没做声,他并未配剑,一双狭长清冽的眼凝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老鼍是冰海中的老妖,是被十五岁的沈长离亲手抓入水牢中的。 沈长离问:“你曾在不周山列岛环游多年,水下的那条通天之路,你可否见过。” 老鼍默了半晌,大笑:“道君竟想通过天堑之路登仙?岂不枉费了多年苦修。” 以沈长离的天赋和修为,正常飞升绝非难事,却不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选择这条道路。 龙入大海,再深险的地方都能探到。 老鼍道:“以道君本事,自是可以轻易找到那一条路。只是,那条通道,没有任何妖进去过。以前,也有不少海妖起过念想,只是都还没进入通道,就都被激烈潮汐与旋涡撕成了碎片,据说,更深层,还有雷电与烈焰环绕。” 如此说来,也是可以过的,不少人尝试了,只是以前无人成功过。 沈长离神情很淡,看不透心中想法。 见他竟就这般未有下文,预备转身离开时。 老鼍黄褐色的眼骤亮,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身上忽然蹿起了气力:“道君生而为龙,天赋超绝,却反倒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族类因你而蒙羞。“ 老鼍在冰海数千年,在以前夔龙还生息鼎盛时,他曾在宫中待过很多年,千年前,他便离开了冰海,开始在各处环游。 沈长离顿住了脚步,清冷的眼静静看过来。 “你以为,我不知你身上天阙龙骨的秘密吗?”老鼍哈哈大笑道,看向他依旧清明的眼,“换骨之后,每夜是不是都很痛苦?能撑到如今,道君倒也确是道心稳固,意志超群。” “我劝道君不要妄想太多,还是应趁早完成自己应做的事情,你来人间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赎罪。” 沈长离毫无动容,淡漠道:“我如何行事,只由自己决定。” 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旁的人,他只是他。 沈长离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旁人的夸奖、羞辱,咒骂,对他而言,都不会带来太大的波动。 “我的仇,我自会一点点报回来。”他轻声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与我说教?” 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手指捏了老鼍脖颈。 这老鼍竟会知道如此多麻烦的辛秘,且呱噪嘴碎。好在一直在水牢他的看管下,可以确保无第二人听到。 他手指用力,收紧。 老鼍脖颈竟就这样被他生生捏断。 他面容上被喷溅了点点鲜血。 沈长离抽回了手,老鼍软绵绵的尸首滑落在地上,他随意用水冲了冲手,吩咐外头弟子进去收敛尸骨,便抬步离开了水牢。 过了几日。 第二次拿药的日子到了。 沈长离这段时间忙。 他记起这件事,再踏足葭月台时,已经过了傍晚。 葭月台上冷清了许久,寒池边的合欢树叶子早恢复了浅黄,在灌溉下心头血的一日之内,叶片才会变色,一旦超过了时间,便又会变回通常叶子。 沈长离知道这个方子,也还得多亏了那时无意将换骨时多余的心头血浇灌在此处。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瞥了合欢树叶子一眼,淡淡笑了,眸底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褪去衣物,捏了那把乌金匕首。随后,沐浴更衣,洗净了身上的血腥味道。 或许因为近来事情太多,思绪繁杂,又或许是因为方杀了那老鼍,他心境和平时不太一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白的少见的郁躁,龙骨躁动极为明显。 有一下没一下听着更漏声音,小苍山上风雪悄寂。 直到约莫到了亥时,山上风雪间,方才冒出了一个纤细的淡影,映在雪地上。 朝这边跋涉而来,却像是走不动路一般,走来走去,影子都未曾挪动多少距离。 白茸吃力在雪地走着,梦往亭边上住着的弟子说沈长离回了葭月台。 她身子一轻。 他随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冷淡道:“没长腿。” 白茸早习惯了这种冷言冷语,他臂膀结实有力,抱着她,轻轻松松走过了这段距离。 到了葭月台地界,她挣扎着要下来,他也没多少留恋,随手便把她扔了。 室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迦南香,帐后的铜纹兽首中冒出袅娜白烟,陈设似和以前没多大区别。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衫子,很符合山下春意盎然的景色,乌发如云,衬得腰段细细,面容素雅娇嫩。 她理了理衫子,站定后,对他道:“沈公子上次给的血很有效果。” 沈长离正坐着,一身月白色深衣,乌发及至瘦窄的腰,正翻阅一册舆图。没理会她半分。 白茸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咬着唇:“公子若是可以告诉我,血出在谁人身上,下次,我也可以自己去取。” 男人淡淡轻嗤,方才抬眸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想得倒好。” 见他眸光扫过。 白茸已浑身紧绷,低眸说:“沈桓玉,你若是还对我残存着半分青梅竹马,儿时玩伴的情谊,烦请不要再折辱于我。” 他视线从她腰后别着的长剑上看过,微微挑眉:“若是我偏要如此,你打算如何,当场自刎,还是一剑杀了我?” 语气平静,这话里的浮浪意味却显而易见,她在他面前翻不出任何浪来,连自刎也做不到。 白茸清楚地知道。 如今,他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低贱玩物。压根不配与他明媒正娶的妻相提并论。 没兴致时,便叫她去嫁旁人,起了兴头,便又叫她过来发泄,让她承受他人后肆意的轻薄与孟浪的侮辱。 她身上一阵凉,一阵热,低眸道:“当年,漆灵山那晚后,公子不是原本便预备一剑杀了我?不知那时三年后的约定,是否还有效?” 沈长离是个从不低头服软的人,无论在哪方面。 这次竟没说要杀她的话。 他支着下颌??[,懒懒看向她:“你不是知道,我喜好流连勾栏。如今想来,那一晚倒是也算不得什么。” 她知道,他是在刺她。刺她以前在上京碧华楼时,对他说的那句怨话。 只是如今,她太疲惫了,也无意再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与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想赶紧拿了案几上那一注封好的心头血离去。 沈长离没阻止她,视线回到了手中舆图上,只是神情冷了下去,听之任之。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却顿了脚步,轻声说:“我本以为,你上次给我的是毒血。” 白茸心底素来纯善,以前从不怀疑人,更不会怀疑他。因为毫无疑问,他曾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最爱她的人,直到如今,她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曾给予她的那一份沉甸甸的爱。一个男人在他少年时,能给出的最纯粹炽热的感情。 而他那样畅快地给了她血,她竟怀疑过,沈长离给她的是否一管毒血,就为了见她痛苦难看的模样。 她麻木地想,他若是想看,她给他看就是。温濯情况再也拖不下去了。她平静麻木,抱着这样的想法拿药回去,却没想到,真的可以应上方子,并且有效。 他眉睫未动,语气染上几分冰凉:“便是毒血。” “过几日,待他毒发身亡了,你再去为他戴孝哭坟,岂不正好?” 伤言如刀,她的心,早被数不清的钝刀子,一刀刀割得没有感觉了,也流不出多少血了。 轩窗未阖,外头卷入一阵清凉晚风,白茸方嗅到他衣衫上,沾染的一点清冽的梨花雕味道。往上,便看到高挺的鼻梁上,一双雾霭沉沉,清冷漂亮的眼,正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白茸唇动了动:“你要顾好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她察觉得到,他身上有伤,他不说也瞒不过她。沈桓玉从小就不在意自己身体,常需她记得。 以后长路漫漫,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陪他走下去了。 拿了那管血,白茸转身要走,却没有走掉。 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了她细细的腰。 清浅的呼吸落在她颈窝里。 他人较平时略苍白,那段清冷不近人情的气质极明显,眸子却幽亮,像是雪地中燃起的一簇缥缈的冷焰:“方才,可是在心疼我?” 白茸浑身僵硬。身后,这具已臻成熟的男人身体温热有力,心跳坚实,和以前像,又不完全相同。 她语气也紧绷:“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他道:“不记得了。”要独给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和沈桓玉一样一样的。 白茸视线一晃,却陡然看到了身后剑架。剑架上盛着灼霜,一旁却搁着一个瓷盘,里头养着一株盛放的鹤望兰,鲜亮明快地盛开着,是他绝对不会养的。 白茸看周围陈设,也是,她之前怎么会觉得没有改变呢。 葭月台马上要有女主人了。无论是在梦往亭还是葭月台,楚挽璃都喜欢操持他的生活起居,乐此不疲,明里暗里对所有人宣誓所有权,沈长离是她的。 仔细闻,葭月台的熏香其实也变了,清淡的迦南香气里,夹杂了一些女儿家喜好的茉莉兰草的甜香。屏风也被悄无声息换了花样,变成了轻俏的花鸟图。甚至连卧榻,他们或许也曾在其上抵死缠.绵,他也会像那晚那般,用力时,半垂着那双清冷的眼,似笑非笑用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叫楚挽璃的名字。 那个曾和她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男人,早已不属于她。心里有了别人,纵容自己身上处处有了别的女人的痕迹。 她麻木地说:“我有很多朋友,对每个都说过,没什么特别的。” 外头风雪深深,骤然呼啸。 男人眉宇俊美凌厉,方才神色已尽数消退,看不出半分端倪,他已然松了手。 他道:“白茸,是我高看你了。” 她只配被如此对待。 他比她高出太多,男人高大的影子覆盖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毫无怜惜,重重捏了她耳垂,沉沉瞳孔映着她的影子,门扉骤然敞开,他简短道:“出去,回去服侍好他。” 白茸抱着那注心头血,疾步走入了风雪中,低垂着眼,面容无悲无喜。 白茸下小苍山的第二天,沈长离与楚挽璃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岚宗。 她那时正在给温濯熬药,失手打碎了一个瓷勺,娇嫩的手指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祝明决一直在耳畔担心地叫她,白茸抬眸朝她笑了笑,面容平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把瓷片都捡了。!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二章 第二次服药后,温濯身体大好,这天中午竟然喝下了一整晚药粥,可以下床行走了。虽说面色还是苍白,偶尔呼吸提气不畅,但是比起之前已有死气之相,无疑是好多了。 近来入夏,天气愈发炎热,医馆吹入一股燥热的穿堂风。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白茸进屋探看温濯时,温濯靠在卧榻上,原正在与小弟子说话,见她进来了,便遣了弟子出去。 见她纤细的手指上缠着纱布,他消瘦的手指握了她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 白茸原本想抽回手,温濯却没松开。 他身上沾染着清苦药香,因为病痛,原本温润公子模样变得形销骨立,手指上的力气都是浮着的,其实也困不住她,却很坚持。 白茸笑了笑:“不小心弄的,没关系。” 温濯一双黑眸看着她,朝她笑,声音还有些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白茸摇头,治好他的病,是她上山的时候立下的誓。 如今,过了这么久,经历了种种,也算是终于还愿了,了却一桩心事。 少女出落得越发娉婷,黑发如云,腰肢婀娜,长开了许多,比起刚上山时候,她身上少了生涩的拘谨,多了几分沉稳,眸底也沉淀出了情绪。 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怯生生的柔弱小姑娘了。 其实他更喜欢以前的她。 温濯见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气:“绒绒,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成妹妹过。”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靠着垫子的姿势,长叹了一声:“只是,那时候,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我如何有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 她的眸子大而明亮,像是一汪背阴的水,清澈地看着他,似有些迷茫,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秀丽面容,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再憋不住:“若是你,对我也有情分……” 白茸方才反应过来,唇动了动。 她对这些事情反应总是迟钝半拍。情窦初开后,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也未曾想过其他。 白茸避开了他的视线,无措道:“师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些。” 她把医馆视为自己在青岚宗的家,把祝明决和他视为自己的兄姐,她愿意为他们竭尽全力,排忧解难。 以前在白家,她的兄姐都与她不是一个母亲,待她都不好,后来因为惧怕沈桓玉,不敢明面欺负她了,往来却也少。白茸很憧憬渴望亲人,来了青岚宗后,也是怀着满腔慕孺之情来对待温濯和祝明决的。 只是,她从未有过这般想法,更没有想到温濯会如此看她。 让她觉得别扭,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偶尔听到温濯的咳嗽声。 “那么,你到底爱谁?“温濯看向她,“还在妄想着沈负雪吗?” 白茸细瘦的肩晃动了一下。 “以前,我见过很多次你在夜晚独自哭泣。”温濯道,“他在九州有无数仰慕者,未来要娶妻,定然也是会对他有所助力的女修。” “绒绒,死心吧,也是为了你好。”温濯咳嗽了声,黑眸看向她,“我很早便一直想告诉你……” 白茸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很是难堪,声音忍不住提高:“我没有妄想他。” 如今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 她也不是那般轻贱的人,若不是因为她的阿玉,她何以与他牵扯到这般地步,她甚至压根不会来青岚宗,他再厉害与她也毫无关系。 事已至此,她实在是不想再想她和沈长离那一堆扯不清的烂账,更不习惯与温濯在此这般谈论自己的感情。 她站起身,对温濯生硬道:“师兄,你累了,今日早早休息吧。” 不等温濯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出门,恰好遇到祝明决,她正端着一个托盘进屋,给温濯送药来,她奇怪看了一眼白茸:“绒绒,怎么了?” 白茸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祝明决进屋后,过了不久,室内重新传来了讲话声与低低的笑声,与方才她在室内的低气压迥然不同。 这一次,温濯情况危险,祝明决情绪也一直很是低落,直到最近峰回路转,她的情绪也才明显好起来。 祝明决对温濯的关心,其实一直也不比她少。 祝明决与他在丹柏峰已经相伴了百年,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温濯与祝明决在一起时,其实更为自然舒展,原本白茸一直以为,再给点时间,他们两人能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却没想到温濯骤然对她说了这番话。 她原本预备待温濯病愈后,她与两人一起下山,去青州经营医馆,过平静日子。 如今,得知了温濯心思,又被他说了那几句话,她心乱如麻,只觉得难堪又别扭。 温濯那日之后也没有再与她提起这个话题,祝明决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私下问过白茸,见她不说,后来也就作罢了。 只是,每次只要她出现,气氛便会不自觉地变僵硬。白茸识趣,见温濯身体越发康健,于是后来也逐渐减少了去的次数。 晚风燥热,原本是个好夏。 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钟磬之声,从清珞峰方向传来,是一曲悠扬的《关雎》 她在晚风之中,慢慢独行回了家。 几分迷茫。 只觉得天地之大,不知自己的容身之所到底在何方。 …… 因为玄天结界破损,局势紧张,宗内一直处于戒严模式。 最近,方才开始有条不紊派出修士前往各地除妖,宗门弥漫起紧张氛围。 只是祝明决和温濯都是医修,这种紧张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丹柏峰之上。祝明决忙忙碌碌预备着去青州开医馆的事情,因为温濯身体日好,医馆最近弥漫着一股喜意。 白茸却去得越来越少了,她实在不知道要再怎么面 对温濯,只能减少见面次数,搬回了云筑院住着。 李汀竹被宗门派去了东辰除妖,正巧顺便回去见妹妹,晁南也随他一起去了,顾寐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云筑院经常只有白茸一人住着,倒是安静,只要尽力忽视掉不远处的水榭,络绎不绝上门道喜的的楚挽璃闺友,从里头飘出的清脆的谈笑声,偶尔夹杂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白茸也报了名想下山,如今她实在是不想再待在青岚宗,正在等着分配地点。 这一日,晚间,她正在院中练剑,却撞见顾寐之回来了。 他捏一张红笺,对她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过几日便可以下山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便是你要去的地方是东辰州,如今被妖气腐蚀最厉害的寿楚。” 白茸完全不在乎这些,她原本便想去寿楚,轻轻点了点头,神情终于轻松起来:“谢谢师兄。” 顾寐之看向对面柳梢系着,那一匹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红绸,回头笑道:“等你回来,他们婚事应该也差不多办完了。” 白茸笑意僵在了脸上,垂着眼,却也没有什么多的反应。 顾寐之继续说道:“九月便要妖祭了,他们婚期在立秋,赶在妖祭前办了。我本以为会更晚些。” 青州的负雪剑仙与青岚宗掌门独生女的婚事,在最近波澜不断的修真界,也算是个少见的喜事儿L,出席人等定然极多,排场也不可能小。 顾寐之没想到日期这般急,就是不知道是哪边如此迫切。 立秋吗。 白茸抬眸看了一眼天边月亮,待过了这最后一个夏。 她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其实过与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寐之拢手入袖道:“你迟些回来,在那边能拖多久是多久,若能错过妖祭,倒是也好。” “今年祭祀玄武的时辰是阴月阴日阴时,正需要女修。” 白茸愣了一下,没理解顾寐之意思,他却也没继续说下去了,只是揉了揉她脑袋,便朝屋子方向走去。 走之前,他随手朝她抛了一个白瓷瓶,白茸接过,迷茫地看向他。 “上次与你说的忘化丹,以后,你若是觉得需要了,便服下吧。”顾寐之没有回头。 白茸捏着那个瓷瓶,良久,朝顾寐之背影低低说了声:“谢谢。” 随后,方慢慢将瓷瓶收入了储物戒。 门内修士一波波都出发了,前往九州不同地方,青州峰悄寂了不少。 只有楚挽璃居住的水榭内依旧维持着往日平和,楚挽璃最近懒得去剑馆练剑,怕给手磨出了茧子。 反正这些事情也都不需要她操心,她爹爹是青岚宗掌门,未婚夫是当前九州第一剑修,下山除妖这种脏累事情轮到谁都不会轮到她。 她今日用调制的蔻丹染了指甲,阳光下,十指纤纤,肤白如凝脂。 “师兄定然会喜欢。”木槿在一旁由衷赞叹。 楚挽璃也笑了,却又叹了口气:“不知哥哥几时能回来。” 外面的世界再如何紧张,反正也影响不到她,楚挽璃依旧过得顺心快乐。 她唯一不满意的是:“他最近外出太多,根本没时间陪我。” 人经常不在,偶尔回宗,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又走了。 如今又走了七八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至今还没有半点回来的消息。 沈长离性子淡得很,对什么事情都说不上多热衷,偶尔流露一点热情,她便能欢喜许久。 她有无数裙下之臣,对她热情的男人数不过来,却偏爱一个冷漠傲慢又琢磨不透的男人。 两人婚事流程有条不紊在走。 他对她说不上多好,但是也没多坏,把一个男人对未婚妻该尽的礼节都尽到了。 楚挽璃不满足,她想要他对她热情渴望,也希望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修士并不在乎虚礼,并没有说一定要成婚后才能双修的规矩。 况且,她看着掌心鳞片,这是龙类给伴侣的信物,如今她日日带着。 心音告诉了她此鳞的许多隐藏用法,与龙当伴侣的一些秘闻,听的她脸红红的。心想成婚后,定要与他在帐中一一试试。 那日,拿了鳞片,去漆灵山寻沈长离,是她做过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楚挽璃有种直觉,若是那日在漆灵山,让他睁眼时看到了白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楚复远原本想把婚期定在冬天,也方便好好走完各个流程。 楚挽璃却不同意,觉得太晚了,她老觉得越晚越容易生出变故来。 沈长离对这些都不在意,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既说是要娶,便也不在乎时候。 于是最后,楚复远决定把婚期定在了立秋。 木槿安慰道:“如今时局吃紧,怕妖军趁机来袭,师兄定然是查看边防去了。” 楚挽璃皱眉道:“我知道……这些人真是。” 以前她无所谓这些。但是如今,她定然是不愿意见自己男人因为这些事情遭到危险,甚至受伤的。那些底层人关她什么事情,死了便死了,也是自己命贱,若是因此连累沈长离受伤,才是罪该万死。 楚挽璃对木槿慢慢说起一件事:“哥哥上次去了南宣海,在那待了足足十日,回来时身上带了些伤。” 以沈长离的修为,九州没有修士能伤到他,楚挽璃觉得很诧异。 他带了伤,看得出情绪却不错。 沈长离性子冷,喜欢安静和独处,不喜人近身。 她叽叽喳喳问他去南宣做了什么,为什么受伤了,沈长离说无碍,之后再没有别的话了。 楚挽璃委屈地去找楚复远。楚复远却也说叫她别管沈长离的事情,管好自己,安静等出嫁便行了。 不周山浮岛近期正出现在南宣,沈长离去探路很正常,待他们成婚,楚复远用秘法打开海下那条通天通道,一切便都成了。 木槿 察觉到她情绪不佳,立马将话题拉回了她喜欢的事情上:“挽挽,你的嫁妆如今置办得何如?” 楚挽璃果然便开心起来,与她一桩桩说起。 说到这里,她噘嘴道:我有个想要的,等哥哥下次回来了,便去找他要。” 沈长离衣食住行都简单清淡,他唯一用的配饰,便是那一支羊脂玉佩,平日一直悬在男人窄瘦的腰间,很是惹眼。 夔龙纹样,他戴着的是阴玉。 那必然会有一块对应的阳玉。 “上面刻有哥哥本名。”楚挽璃笑道,“据说是家传的玉料雕成的,就做了那一对儿L呢。” 这么多年,终于与他有了名正言顺的一层关系,楚挽璃说不出的畅快,觉得自己如今有资格找他要这玉佩。 男子持阴,女子持阳,配在腰间,旁人一看便知,这个男人已经有所属了。 木槿笑着说:“师兄没有不给的道理,毕竟,不给你,给谁呢。” 楚挽璃爱听这样的话,只是这句话,又让她想起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人。 白茸。 正好,她要下山除妖。 楚挽璃便与负责的长老提了一句。 楚挽璃是沈长离的未婚妻,又是楚复远的女儿L。她敏锐地察觉到,如今,沈长离未婚妻这层身份,甚至比青岚宗掌门女儿L甚至更有分量些。 他们婚讯传出之后,楚挽璃能感觉到,周边人对她态度变得更好,更敬畏了,甚至涉及的范围不止青岚宗内。 她既如此说了,长老自然便也顺水推舟,将白茸分配去了结界崩塌最严重的寿楚。 楚挽璃掩唇笑道:“等过段时日,便有好事儿L看了。” 她看不惯白茸也曾与沈长离定过亲,也怕她之后再来纠缠沈长离,觉得还是处理了干净。 木槿不解。 楚挽璃这时却从半敞的轩窗中看了出去。 白茸背着剑,正从外面练剑回来,她穿着一身简单白衣,背影纤柔,不施粉黛,唇和面颊却都是自然的粉润,她身上有种花骨朵一样的天真娇弱的气质,那是被人多年精心呵护在羽翼下,养出来的。 楚挽璃看着,便骤然觉得几分不快,她起身,从柜子中翻出了一件物事,又整了整衣衫,梳理了一番,便出门了。 白茸正预备回院子,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 楚挽璃正站在一棵柳树下。 眸子水盈盈的,身段娇柔,身上多出了几分润泽的属于女人的妩媚。 她拢了拢自己微微凌乱的鬓发,抬手时,不经意便露出了衣襟下,锁骨上的一点暧昧红痕,她面容如海棠般娇艳,朝她一笑:“白姑娘,许久不见,哥哥前几晚明明都在的。折腾得我一宿都没睡好觉。” “今日白姑娘好容易搬回了清珞峰,哥哥却又出门了,当真是无缘啊。” 沈长离在此留宿了。 白茸低着眼不看她,转身便走。 她不 欲与楚挽璃多说什么,低着眼,转身要回去。 楚挽璃却又叫住了她:“等等。” 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物:“你可知此物是什么?是上次哥哥送与我的。” 看清她手中物品之后,白茸瞳孔陡然扩大。 楚挽璃手中的罗刹面具已被一根灵藤卷走。 “这是我的旧物。”白茸声音微颤,“楚姑娘,还请归还于我。” 楚挽璃眯了眯眼,欣赏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微颤的手,心情终于愉悦了。 她要证明,沈长离是她的了,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她的了。 她施舍一样笑道:“这是哥哥随手送我的玩意,既是白姑娘的旧物,那白姑娘便拿回去吧。” 反正以后他们成婚了,夫妻一体,他的什么都是她的,别的女人留下的东西,早点还回去也好。 白茸紧紧将傩面抱在怀中,快步离开。 她手指轻轻触碰过那个罗刹傩面。 面具有了些年头,但是显然被保存得很好,没有半点划痕。 她很是怀念,透过面具,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阿玉以前嘴上不说,但说她送他的什么幼稚玩意都会好好保存。白茸绣过的第一个针脚歪斜的香囊,缝过的半成品帕子,都是给他的,她嫌太丑不好意思要他扔了,他都用的堂而皇之,一用就是好多年。 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看到华灯初上时,那个揭下木面的白衣少年,牵了她的手,说他是她夫君,以后一辈子,都不许将他与别的男人弄错。 水滴落在面具上,发出轻轻声响。 白茸紧紧抱着傩面,外头点滴落着夜雨,又是个冷火孤灯的孤独夜晚。 她抱着面具,终于在卧榻上蜷紧着身子睡着时,已是夜半三更。 * 楚复远正在拟定妖祭人选。 青岚宗适龄女修的生辰八字都有记录,筛选掉阳气过重,与时辰相冲的,修为不够的,还剩下五十人。 思虑良久后,楚复远并没有将楚挽璃排除掉。 楚家曾是修真界极有名望的除妖世家,千年前大战中牺牲良多,一贯有英勇正义之名。这种时候,若是他利用职权将楚挽璃排除掉,显然不能服众,也会有损青岚宗与楚家的名望。 楚家这一辈小辈都资质平平,楚挽璃虽然天赋拔尖,可是心性完全不适合修炼。 下一代青岚宗的掌门定然不会出现在楚家。 沈长离之后携楚挽璃飞升,若是可以诞下子嗣,以他两人的天赋,子嗣天资必然拔尖,到时候他抱来养育长大。 如此这般,青岚宗掌门之位,也还是得留在他们楚家后裔手里。 楚复远思忖着这些,也没耽搁手中提笔写下名字,晾干笔墨。 他叫来心腹誊抄,叫他将这份名单送与各个宗门。 由擅长卜算的玄雍门掌门来测算,决定最后的 名单,再由青岚宗内部选出人选。 玄雍掌门是楚复远多年老友,楚复远倒是不操心这点。 近来思虑过多,他头疾发作得厉害,关于青岚宗此次的活祭人选,其实他心中已有计较。 近来确是多事之秋,水牢妖兽都被沈长离处理了。 楚复远却没想到,他的处理都是真处理,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给他留下。 楚复远一直暗中合作的丹鼎最近在与他发难,要他如期供应妖兽尸身,他只能再派弟子出去拿妖,近来因为空间扭曲,防线吃紧,原本宗内已经派出不少弟子了。这一来二去,人手紧缺得很。 楚复远思来想去,只觉得头疾发作得更加厉害,唤来了两个医修替他用了安神香,方才睡下。 沈长离回宗的时是一个晚上。 他身上还带着北寰的浓重寒气,刚行到青州驿站。 一只白羽的报令鸟从空中盘旋,鸣叫了几声,随后停在了男人宽阔的肩上。 不远处,便见到一个将士打马而来,下面屈膝道:“殿下。” 是来自上京人皇的传书。 他展开丝帛,看完后,便烧掉了,神情没有变化。 青姬死了。 浑身溃烂,败血而亡,浑身布满了赤色纹路,死状恐怖。 死后尸首化为了一条瘦弱不堪,伤痕累累的银龙。 青姬在宫中一直没有名分,对他也没有过几天的抚养之恩,但毕竟是沈桓玉的生母。 沈云逸思索了一番,还是派人传书来了青州,至少知会他一声。 …… 今年妖祭不需要金阳宗出人,霍彦心情轻松不少。 得知沈长离今日回宗,霍彦没多想,便去葭月台找他,他上小苍山的时候,正赶上沈长离回来。 霍彦从储物戒翻出一坛子酒,陈年的烧刀子,够味,他只有来找沈长离时方才会带。 两人对饮,一直到月上中天,霍彦已是微醺,对面男人神色却依旧没什么变化,依旧平静淡漠,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霍彦想,自己认识他这么久,就没有见过他失控的模样,便连喝酒的时候也是。 西平最近事情也多,霍彦不耐烦忙活那些布置边防的琐事,索性借故留在了青岚宗。 霍彦道:“也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做起这些事情来,还真觉有些烦累。” “不过,这次你的选择……”他声音含糊,“倒是真让我意外。” 霍彦很了解沈长离,这男人真实性情极端冷酷自我。 虽说这么多年,他除了这么多妖,但霍彦心底从没觉得他真在乎什么正邪是非,天下大义过。 而今两界纷争,沈长离竟真站在了他们这边,甚至还在这时要与青岚宗掌门女儿L结亲,释放出了这般明显的信号。 沈长离很淡的笑:“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吧。” 霍彦背脊冒出冷汗,酒醒了一半,方察觉自己的失言。 沈长离真身的事情,在几个宗门高层之间,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霍彦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惊讶了一瞬,后面却越来越没把他当非人看待。 霍彦手指用力握了手中酒盏,观他淡漠不在意的神情,实话实说:“你和那些我见过的妖兽都不一样。或许,是那半人类血统占了主导?” 妖兽大都直来直往,残暴嗜血又重欲,与沈长离寡淡克制的性子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眸底漾起一点冷薄的笑意:“很可惜,换骨之后,那一半血对我已经毫无意义。” 天阙的龙骨入体后,他也算不得混血了,几乎就是纯血的龙类。 霍彦极为震惊:“换骨?为何要换骨?” 霍彦觉得沈长离今晚也是醉了,不然定然不可能与他说起这些事情。 他细长的手指握了酒盏:“觉得我是为了更高的修为?” 霍彦半晌没说话,诚实道:“你若是不愿,又有谁能逼迫你做什么。” 他道:“确是我自愿。” 他又问:“你知道我体内这具龙骨是谁的么?” 龙骨……再联想到他绝佳的冰灵根天赋与平日施咒的手法,霍彦背脊发寒,手中酒盏落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沈长离原身为龙,不少人知道。但是,他身怀天阙龙骨的事情,霍彦可以确保,无人知晓。 他不知道,为何沈长离今晚要莫名其妙把这个巨大,压得人心里发沉的秘密告诉他。 天阙若是在他体内复苏,以他的恐怖磅礴的灵力,加上沈长离这一身超绝的修为和剑法。 霍彦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是看陌生人与敌人的目光:“你不怕,在这种关键时期,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沈长离淡淡笑道:“但说无妨。” 他道:“霍彦,你当真觉得,就没有人猜到?” 霍彦唇动了动。 如今人皇是他胞兄,由他帮扶上位。 楚复远等着他打开天堑带女儿L去往仙界。 九洲需要他对抗即将到来的妖军。 人都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对一些无力改变的事情装聋作哑。 霍彦问:“沈桓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饮了一口酒,没答,反而问道:“你可知一种叫做赤葶的毒?” 此毒潜伏期极长,发作后会让人浑身剧痛,发狂杀人,所爱所恨都不放过,最终力竭后神魂散乱而亡。 青姬□□已经脆弱不堪,因此没有害死任何人便陨落了。若是换了正当盛年,灵力高绝的公龙,在他力竭前,他想杀的人,逃去九州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能逃得过。 霍彦只听说过此毒,但是从未见过。 “此毒从冰海的葶苧中提取。”他细长有力的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石桌:“我亲眼见了那副换下来的骨,上面爬满了赤葶纹路。生根可能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霍彦毛 骨悚然……这种从娘胎里带下来的毒,从母体直接浸淫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沈长离轻笑了一下。 若是不换骨,算起来,倒是正巧在他及冠成婚后发作吧。将一个正体验人生快事,处在幸福顶峰的男人彻底摧毁,确是好谋划。 霍彦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被你的……你被人下毒胁迫,方才不得不换骨,接纳天阙的龙骨?” 他低眼,漫不经心道:自然不是。” 是他自愿的。 霍彦一愣。 或许让很多人失望了,那段换骨的日子,他撑了过来。 而且直到如今,天阙的龙骨也并没有控制他,他依旧葆有完全且清明的自我意识,半点不觉得自己是天阙。 在业力反噬,他在漆灵山被迫化回原身的那晚后。他炼化了业力,骨毒发作的频率竟降低了许多,剧痛与失控也变少。 沈长离敏锐地察觉到了。 前几日,沈长离去北寰时,顺便回了一次冰海,找了一位信任的巫医诊断。 巫医说,他的身体状况堪称奇迹中的奇迹。 命运弄人,多年前,冰海所有巫医的诊断结果都一样,告诉他,换骨后,因为体内赤葶余毒尚存,他若仍要葆有自我意识,龙骨力量排异,迟早会失控发狂,变成只会杀戮的野兽,迟早害死身边人。 如今,巫医怎么也没料想到,他能恢复得如此之好。 若是爱人一直陪在身边,陪他度过这段特殊时期,维持心境平和,不大喜大悲激发龙骨兽性。 又有足够坚定的意志,能抗下炼骨的剧痛。或许,之后有希望能试着控制龙骨。 霍彦默然了半晌,还没有消化掉这些消息。 他知道沈长离身世复杂,却没想过,会扭曲到如此程度。 不提上界,至少,如今人界妖界,都没有可以奈何得了沈长离的人了,他平日展现出来的修为,甚至都未曾动用过天阙的力量。霍彦已经摸不透,沈长离如今的真实修为如今已经到底到了几何。 霍彦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笑了一下,语气竟极温和:“自是想要飞升成仙,去往上界,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霍彦。登仙,难道不是每个修真者最终的目标?”他道,“我又有何不同。” “如此,也才不愧对体内被人千辛万苦放入的龙骨,是不是。” 沈长离情绪素来寡淡克制,说这话时,不经意溢出的一点情绪,已经让霍彦心悸至极。 他狭长的眸子再看向霍彦,那一丝泄露出的情绪已经消失了,眸中藏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傲慢与从容。 霍彦知道,沈长离还有很多没告诉他的事情,他说的也未必是真实想法。 只是,今夜,与他说这么多,已经是破天荒的了。目前他的行为,倒也确实符合他说的。 霍彦与沈桓玉相识一场,至今已有十年,今 夜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都从未认识过这个朋友。 他低声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与以前的沈桓玉,完全判若两人。”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没有什么不同,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对了,听说你要成婚了。”霍彦道,“恭喜你。” 沈长离神情变化了一瞬,随后恢复了素日的冷淡,笑了一下:“是。” 并未再多提起。 两人对饮了一宿,直到东方既白,霍彦方才离去。 他褪去衣物步入寒池时,分明还清醒着,却在池中见到了睽违已久的心魔。 他也没在乎,从背后熟练掐上她细细的腰,毫不怜惜在她脖颈那块雪白皮肉上重重咬下,听她细碎的哭声,发泄心中那团恣肆的火。 直到她细白手指轻轻抚过他心口那块如玉的紧致肌肤,其上几道狰狞的新伤。 碰他做什么。 他更发了狠,单手捉了她的一双手腕吊到头顶,不让她碰到他身体半点,清俊的面容却含笑:“白茸,这不是你想要的?” 是不是很愉快,能折损自己恨的人,去救自己心爱的人。 少女摇头,用女人的温软包容接纳他的一切,融化了一池冰水。 “以后,给我守着吧,等我。”清冽的酒气扩散开来,他觉得自己真是醉了,素来强势傲慢的男人懒懒俯首在她颈窝,大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腰,低声喃喃着。 清晨薄雾散去,池中只有他一个人,男人长睫上挂着淡淡的水珠,他睁开了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 李汀竹老家在东辰的潮梧,潮梧城与寿楚挨着,距离很近,他的妹妹李如兰如今也在潮梧生活。 李如兰如今已经嫁人了,嫁给了县中富户的庶子,如今已经怀孕了,日子过得不错。 白茸来寿楚之后,没想到两地挨得如此之近,便顺理成章与李汀竹和晁南汇合了,李汀竹因为记挂怀孕的妹妹,还是待在潮梧。 晁南却随着她一起回了寿楚,此地危险,也确实需要更多修士,晁南的调动申请很快被准许,没过几天,顾寐之竟然也来了。 眼见人越来越多,白茸哭笑不得。只是他们三个住处不在一处,每天也都很忙,其实也没太多见面的时候。 寿楚这个季节多雨,连绵下个不停。 白茸出门巡查了一圈,祛除妖气,回来时雨靴上满是泥水,披着的斗笠也脏了。 环境确实很是艰苦,她来的是环境最差的一个营地,每日任务也重。 只是虽然辛苦,比起她在青岚宗的时候心情倒是好多了。 如今从妖界过来的妖物越来越多,上京也增派了在寿楚驻扎的将士。此地原本驻扎的都是普通的城防兵,对于如何处理妖物都没有经验,都对能施展各种仙法的修士很是艳羡。 白茸是青岚宗来的修士里头唯一一个女修,漂亮乖巧,没有其他修士那样的倨傲,很是好说话,将士都很 喜欢她,给了她尽量的照顾。 白茸在这边过了一月。 好在结界一直只有小范围的波动,偶尔过来的也都是几只小妖,青岚宗来了十个修士,与紫玉仙府的弟子加一起共有二十余人,对付这些小妖倒是不吃紧。 入夜之后,白茸回了帐篷,脱了斗笠和雨靴,擦了一把额上雨水。 她背后背的那把长剑也被放在了一旁矮桌上,剑鐔闪过一抹漂亮的银光。 随着夜幕降临,外头燃起了火把,火光灼灼。 白茸最近很怕孤独一人,换了衣服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也坐去了篝火旁,抱膝缩成了小小一团,边咬着馒头,边听大家说话。 她旁的草丛中,慢吞吞游出了一条小白蛇。 白茸原本想拿剑,察觉到它身上一点妖气也无,方又没动身。 见它一直不走,她随手撕了一点自己吃的馒头,扔给它吃。 怎么最近遇到那么多白蛇呢,白茸心想,在青州一条,这里又遇到一条。 白蛇觉得受到了侮辱,昂头朝她吐出信子。 只是,一看是她吃过的,上面覆满了她的气息和一点对于兽类很分明的……交换唾液?不知道人类把这个叫什么,它思索了半晌,还是吞了。 又在地面游了几圈,方才又懒洋洋,慢吞吞走了。 钻入草丛后,在看不见的地方,他身躯陡然扩大了数倍,一条浑身鳞片明亮秀美的巨大白蛇灵巧钻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夜间,白茸方歇下,便被同帐篷的方杏叫醒了,低声道:“绒绒,外头有动静。” 白茸立马迅速披衣拿剑,起了身。 外头全是明亮的火光,人声马蹄声乱成一团。 天上还下着雨,方杏出去打探了一圈,回来时面容苍白,唇颤抖着:“玄天结界破口了,妖界的兽潮冲过来了。” 白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或许之后,永生难忘。 高高的城门外。 原本漆黑的夜幕,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撕出一道口子,对面是漆黑的荒原。 源源不断的兽潮从巨口中流出,有灰鼠、鬣狗……以及许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的妖兽。 像是潮水合流,震天呐喊之中,人与妖很快战作一团。 身侧那个每天给白茸多打一勺饭的憨厚将士大哥,右手臂被一只黑色犬妖活生生撕咬下了一块肉,痛得呼号不出。 那个还才满十六岁,话很多的活泼少年,正在被三四只巨鼠撕咬,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他还那样年轻。 凡人在这样的兽潮前,毫无反抗之力。 白茸催动灵力,一剑斩下了鬣狗头颅,又掐诀扫去了巨鼠,将两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可是,兽潮源源不断,实在太多太多。 人太多,敌人也太多。 黑夜似乎漫长看不到尽头,白茸听到身后方杏的呼喊,似乎是叫她先撤回去,修士毕竟宝贵,不能白 白浪费在了这种时候。 她看了看腰间袖里绯,想起楚飞光的话来,他说会陪她走到最后。 又骤然想起他来。他们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男人,楚飞光常鼓励她冒险,沈桓玉却从来不会,她的安危与快乐是他最在意,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白茸无声笑了笑,她看了看身后人群,咬了唇,没有退缩。 白茸换了长剑,以她为界限,划出了一道扇形区域,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人在大声呼喊什么,似乎是在叫撤退。 阴沉飘着雨的天空变了,气温开始急速降低。 将士都开始停下动作撤离。 “白姑娘,可以了,可以了。”身后有人在大声叫她。 白茸浑浑噩噩,终于僵硬转动视线,随着周身人群,一起抬眸看向了一个方向。 天光微露出一点霁色,远处苍灰色的城楼上,立着一个影绰修长的身影,白衣被夜风拂动。 他面容与神情都看不分明,不见多少动作。 寒气从地面开始升起,地上雨水凝冰。 冰层顺着地面迅速蔓延开来,越来越快,吞没掉了兽潮,甚至将那结界破角也被凝冻。 触之者死,体内血液都被瞬间封冻。 千里冰封,六月流雪。 寿楚是千年前,天阙一战成名的地方。 相距千年,依旧是在寿楚,一模一样的手法,攻伐对象却换了边。 他开始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使用龙骨的力量了。 简直像是一种低调却傲慢,不知对何人的挑衅。 白茸喉咙干涸,一动不动。 她没有撤回去,依旧呆呆立于原地,眼见那冰层吞噬了兽潮之后,开始朝她的方向蔓延。 那道修长的身影不急不缓出现在她身后。 那致命的冰层在即将扩散在她脚下时,自动停了下来。 “是不是想死?”他淡道,“想死我便一剑杀了你。” * 方杏屏住了呼吸,偷偷看向里头,正在与寿楚城主对话的男人。 没想到,青岚宗那位传闻中的剑仙,竟会如此年轻而俊美,清逸脱俗,实力也这般……让人畏惧。 他话不多,但讲得很清楚,三言两语安排好了寿楚接下来的关防。城主逢此劫难,如今也是笑逐颜开,听他竟然还会在寿楚停留七日后,更是欢喜无尽,不住恭维,道要大摆宴席,还说给他们都准备了酬谢。 自是被拒了。 他神情已经恢复了冷淡,显然毫不在乎这些。比如他也知道此刻门外有人偷看,只是因为无关紧要,便也不在乎。 他离开城主房间时,与方杏擦肩而过。她嗅到他衣袍上一点类似沉木,淡而清的香。 当真是个神仙般的男人。 分明寡情薄义,却总落上满身风流。 端的是,多情总被无情恼。 …… 白茸右手臂脱臼了,大夫给她对位骨头,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疼得她面色发白,眼泪都疼出来了。 晁南和顾寐之都急疯了,正在一个一个帐篷的找,终于找到了白茸。 看她红着眼圈,正坐在一地凌乱中,捧着自己的右手长吁短叹,见他们来了,她睁圆了那双清亮的桃花眼看他们,露出了一个有些心虚又讨好的笑容来,胳膊都不捧了。 顾寐之觉得好气又好笑。 知她倔强又爱逞强,是听不懂撤退两个字的,好在这次或许是因为局面闹太大,沈长离亲自过来寿楚了,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外头飞雪还没停下。 顾寐之看向帐外,心头也是一悸,想起那次在狐山的事情,那时他觉得沈长离强大,确实是见过的剑修之首,不过那种强大是在他的理解范围内的。如才知道,以前,他不过是陪他们玩玩罢了。 白茸伤势不严重,脱臼加上脱力,还有些皮肉伤,大夫已经几下给她收拾好,去治其他伤员去了。 顾寐之也懒得盘问多的了,直接问:“饿吗?” 白茸点头:“饿。” 她目前还没辟谷,灵力被掏空之后,便觉得饿得不行。 “带你去吃点。”顾寐之道。 白茸晕晕乎乎站起来,腿脚却是一软,之前的脱力还没恢复。 顾寐之口中埋汰,却将她打横抱起:“走。” 他掀开帐篷,抱着她刚走出去。 便见到一个修长的影子,落在黄土地面上。 “你体质特异,这种时候出来,是想被残余妖物吃了?” 溶溶月色落于他身,满身清寒。 白茸转过脸,不看他。 沈长离看着顾寐之,淡道:“放手。” 音量不大,语气并无波澜。 顾寐之提醒:“沈公子,是你的未婚妻将绒绒害来此处的。”如今,他用什么立场说这句话的。 “嗯?如何害的,且说说看。”男人身姿清朗,似没什么特殊的神色,反而挑眉看向白茸。 顾寐之反而语塞。 白茸沙哑着嗓子:“无事,她没有害我。” 他神情反而冷淡下去,复又看向他们。 顾寐之手腕剧痛,已经被迫条件反射松了手。 白茸跌落在地,踉跄了几步,站都站不稳。 他清寒的眼淡漠看着她。 过了片刻,见她吃了苦头,开始摇晃站不稳时,方被他慢条斯理独占入自己怀中。 沈长离很耐得住性子,像是蛰伏许久猎捕的野兽,也能等食物最美的时候才入口。 他随意掂量一下怀中人,抱起来比之前轻了不少,看来近段时间被养得不怎么好。 若是给他日日养着,定然不会养成这样。 白茸偏过脸,看着顾寐之苍白的脸,嘶哑着声音问:“师兄,很疼么。” 对剑修而言,手腕 极为重要,影响握剑。 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疲惫地问沈长离:“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低眸,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确是谁都有。?[(” “白茸,你这心意,当真是不值钱。”他可看不起半点。 当着顾寐之的面,大手捏了她下颌,迫使她转向自己,看了好一会儿L,低眸在她粉粉的面颊上碰了一下,竟不由自主道:“这心意,你以前可曾施舍给你那前未婚夫半分过。” 两人离得很近,视线相对。 他在等她回答。 他琥珀色的狭长眸子凝过来,清凌凌的。这男人性格冷漠得很,唇倒是很软,沈长离以前从未这般亲过她。 这样的神情和少年时有些相似,和沈长离之前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变得更加明显而强势,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灼灼逼视过来。 过去沈桓玉想找她讨要一点甜,要她说爱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动声色看着她的。 ……她心里又苦又涩,低眸错开了视线。 想到那日楚挽璃锁骨上的红痕,和被疼爱过后水汪汪的眼。想到他方与楚挽璃缠绵后,便又来碰她,白茸开始在他怀中开始剧烈挣扎。 感受到她的挣扎和抗拒,复又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眸中温度瞬间褪去,沈长离高傲了一辈子,从未对人低头,更别说是对一个压根不爱自己的女人俯首求.欢。 白茸沙哑着嗓子道:“沈公子,你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他眸底沉沉,淡笑了一声。 “以前我们耳鬓厮磨,同床共枕,你在我身下叫我名字,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误会?”他在耳边轻问,白茸苍白的脸涌起血色。 有一瞬,她竟然很怕,怕他把这些都说出去。 “师兄,绒绒不情愿。”顾寐之见他们两个如此姿态,不知在说什么,委婉提醒。 他方才看向顾寐之,含笑问:“你如今算她的什么人?” 顾寐之不语,又道:“师兄,你已有未婚妻了。” 他笑了:“她自与我未婚妻不同。我有未婚妻又如何,纵是未来成婚了,影响我对她做什么?” 人后,她还不是得乖乖给他弄。 莫非,还以为他想娶她。还是以为他会为她守身如玉,一直不娶? 他细长的手指肆意一收,她被无形灵力束缚,卷回了他的方向,不等碰到他的衣角,却已又被抛还,施舍般赏赐给了顾寐之。 瞧她踉跄过去,依赖地靠着顾寐之。男人狭长的眸底掠过一丝寒凉冷意,朝她抛了一个瓶子。是那最后一注血,已经转身离开。 白茸死死握着瓶子,看向里头淡银色的液体,看了几秒后,收了起来。大大的眼中毫无神采,对顾寐之笑了笑:“师兄,走吧,去用膳。”!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三章 白茸没想过,会在寿楚遇到沈长离。 寿楚城很繁华,兽潮事件并没有影响城中正常生意,顾寐之精通吃喝玩乐,带白茸去了一家城中最大的酒楼。 两人谁都没有提起之前的营帐中发生的事情,顾寐之陪她用膳后看,又与她一起在街上逛了逛。 白茸心不在焉,记起沈长离给她的那最后一注血。 她来寿楚已逾一月,温濯也到了服用最后一剂药的时候了,取下的心头血需要在一日之内用来配药,方才有效。 第三剂药方能帮他断掉病根。 白茸联络了上次运送手钏的云鹤门,半日之内将血可以送回青州。 这血是方取下不久的,白茸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注,看一抹银色在流淌。 白茸看向那诡异的银色。之前两次,沈长离给她的血都是普通的红色,这一次颜色却这般诡异。不过仔细想起来,方子并没有要求是同一男修的心头血。 “这是龙血。”楚飞光的声音从袖里绯中传来,比起平日疏远一些。 白茸迷茫看向手中玻璃注:“龙血?” 她一下想起了那日在洞窟中见到的受伤银龙,那时,他伤口渗出来的血迹也都是银色的。 可是,这是沈长离弄来的血?他能从哪里弄到龙的血,莫非水牢之中其实关押着龙?不会是那日那一条龙被抓了吧。 楚飞光道:“昨日,你被困在兽潮之中时,我其实醒来了。” 他原本想救白茸,随后,那个立于城墙上的男人便出现了。 楚飞光问:“小茸,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楚飞光并不喜欢窥探徒儿生活,除非感应到她遭遇生命危险,不然,白茸不主动唤他,两人的联络都是切断的。 他那日在袖里绯中醒来时,原本预备出手将徒弟拉回安全区内,不料,却意外再次见到这冰封千里的场景,千年前的回忆逐渐清晰起来。 他没做声,只是透过袖里绯,远远看那男人冰封了兽潮,出现在了白茸身侧,自然也见到他抱起她,在帐内旁若无人亲她面颊。 白茸低声说:“……他以前,与我有过婚约。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飞光心想,看起来倒不像是断干净了。 他看白茸手中这一管血:“这也是他给你的?我可以告诉你,他很大概率与龙类有联系。或者本身便有非人血统。” 楚飞光实在无法想象,人类修士,单凭自己的修为可以制造昨日那样的场景。一个剑修剑法再超绝,也很难能修炼出那样滂沱精纯,能覆盖千里的灵力,昨日见到的那个男人,显然对这力量得心应手,完全不像是借助了外力,便是他本身的力量。 可是……若是真是非人,为何又会看似站在修士这边,莫非是来卧底的细作? 楚飞光想不明白。他对妖兽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白茸半晌没说话,她心乱如麻,下意识辩解道:“师父,这血,是他 从水牢中妖兽身上取来的。” 沈桓玉与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未有过任何异常,也未对她提起过任何。若是以前有人告诉她,阿玉不是人,她只会觉得是那人疯了。 况且,如今的沈长离对她极尽折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很恨她,偶尔给她的一点点好,都像是心血来潮的赏赐,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折辱她。 在小苍山时,沈长离察觉到她对他有所隐瞒,便毫不犹豫毁掉了槐魑之心。他怎么可能愿意将自己珍贵的心头血送她去救温濯。 那血不可能是他的。他也不可能有什么非人的血统。 楚飞光没与她多纠缠这个话题,径直道:“倘若他真为龙身,且与天阙有所关联。你还会继续爱他,与他牵扯不休吗?” 他声音倒是没什么怒气,很平静,白茸却愣住了。 “小茸,我的至交好友便是死于千年前的寿楚,死在天阙手中。我至今都记得,他父亲来寿楚为他敛尸时。”楚飞光道,“八尺高的汉子,一块骨头都没有留下,都碎成了冰屑。我帮他老父在无落崖给他建了一座衣冠冢,那时他刚成婚不久,孩子才满月,遗孀终日在家以泪洗面,几乎哭瞎了眼。” “那时,我立誓要给他报仇。” “没过多久,天阙死在了神女手中。”他道,“我没了亲手报仇的机会,如今也过去了千年,我业已身陨。我本以为我放下了,可是,昨日亲眼看到那个场景,我发觉自己压根没有放下。” 楚飞光说,“小茸,你是我这辈子收过的唯一徒弟,我希望你过得开心顺意。只是,你若是坚持要与他在一块儿,恕我实在是无法祝福于你。到时,我们也缘尽于此,你可将我残魂重新封回剑阁。” 白茸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眼中已经泛起一层薄薄泪光,恳求道:“师父,你不要这么说。” 她喃喃道:“他如今也已另有婚约,我与他今生本就再没有可能了,以后也不会有瓜葛。” 她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都离开了她。 她习惯了有袖里绯和楚飞光伴在身侧,虽然楚飞光每日醒来的时间很短,对她而言,他很重要,是她全心信赖的恩师,也是可以安心交付后背的友人,至少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彻底孤独的。 她一直还想着,等自己变强大了,要去想办法找到楚飞光完整的灵魂,找到他坟茔所在的地方祭拜,度化他让他的灵魂重入轮回。 “我本是一抹残魂,不定什么时候便消散了。”见白茸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叹息道,“我并不是在阻碍你,小茸,你尽可以听从自己心意选择。” “我因为灵力损耗,需要沉眠半月。”他最后道,“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袖里绯微光暗淡下去,只剩失魂落魄的她的孤影。 …… 之后,又过了两日。 青岚宗温濯的回信到了,道服药后病根已除,如今恢复很好,身子已无碍,又道,他与明决如今已去了泸川 ,盘下了一间白茸之前相看好的铺子,开了一家医药铺,预备体验热闹的人间生活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可以再去找他们玩,语气客客气气,没有再提起任何旁的。 读完这封信,白茸神情未变。 她方来青岚宗时承的那段恩情,总算是还给了他们。 年岁长了些,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她终于也褪去了几分天真少女的心性。 或许人世这条路总是孤独的,能曾并肩走一段路,已是大幸。她也无法再奢求更多。 白茸也学着他语气,客客气气修书一封,送回青岚宗,捎了一个她在寿楚买的砚台,当是给他们新铺子开张的道喜礼物。 她没有提起什么时候再去找他们,温濯却也便没再回信了。 白茸那日收拾储物戒,看到她用自己原本攒的嫁妆钱给温濯买的滋补身体的老参,方才终于泛起一点迟来的难过——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她将自己一颗心变钝,努力承受这些伤痛,却也始终无法做到无情,一颗肉长的心,偶尔还是会痛。 …… 近来他们主要任务是修补破损的结界,巡逻以及收拾残局,妖兽尸身已经被沈长离解冻了,收拾起来倒是不难,只是脏和累。 白茸右胳膊还有些不太方便,又是伤员,统管修士的青岚宗长老给她分配的任务每日却都很繁重,晁南气不过,去吵了一次,也没什么效,白茸默默做着,好在顾寐之与晁南有空也都帮她分担了些,除去累之外倒是也都完成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好消息是,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看到过沈长离,让她心头松了一口气。 他这段时间事也多,兽潮来了这一轮后,寿楚上下官员都像是惊弓之鸟,凡事都倚仗沈道君。 倒是确实也与阿玉不同,白茸怔怔想,他最不耐烦麻烦事情,估摸是定然不干的。 这一日,白茸从外头巡逻回来时,正要去吃饭,便见到不远处,一座帐中隐约传来女子清脆的说笑声。 她愣了一瞬,方杏端着饭盆过来,眨眨眼,与她说:“据说,是沈道君的未婚妻来寿楚找他了。” “白日我还见到了,当真是个娇滴滴的漂亮仙女。”方杏叹道,“可真是命好。” 方杏是紫玉仙府的弟子,以前很少见到剑修,她忍不住又回想起那日在城主处见到的那个清俊寡言的男人。 无论是作为男人而言还是作为修士,他无疑都是上品中的上品,竟会在这样年轻的时候便有了婚约,少不得让人艳羡那个未婚妻。 楚挽璃?她想,也是,他既来了寿楚,楚挽璃要来,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那是城主给沈道君安排的帐子,只是早几日他都不在。”方杏压低了声音,“估摸着,这姑娘,今晚要宿在此处了。” 说着说着,那边一只纤纤玉手撩开了帐子,走出一个婀娜多姿的年轻姑娘。 如云乌发梳成了单螺髻,双臂挽着浅粉披帛,洒金间色裙,额间花钿,面 如桃花,顾盼生辉。如今楚挽璃完全不再作剑修打扮,更似一个秀美娇柔的仙女儿,聘聘婷婷出现在这兵营中,简直像是黑夜里骤然投射下的一束阳光,惹眼极了,周围男人知是沈道君的未婚妻,都不怎么敢看她,唯恐冲撞。 白茸抿着唇,低眸看向自己溅满了泥点子的厚重雨靴,与身上的深色胡服——因为近日多雨,为了方便巡逻走动,她好几日都是这般打扮。 她没与楚挽璃打招呼,楚挽璃倒是一眼看到了她,朝她亲亲热热走来。 楚挽璃与她耐心温和地问了几句话,问那天晚上的兽潮情况,又关心她身体,道是宗内都在记挂着他们这些出来支援的修士。 白茸话很少,面容隐有疲意,也苍白,未施粉黛,打扮更不起眼。 楚挽璃傲慢看着。 只是,看到少女依旧清秀淡雅如山水画的眉目,又起了不满。 她境况越是凄惨,反而身上越有种招人的柔弱破碎的美。这样一朵毫无攻击力,看着能让人随意蹂躏的小白花。也怪不得,走到哪里都有男人抢着捧着。 楚挽璃神情蔓延起淡淡不屑,她是看不上这般小家子气的好看的。 她将白茸弄来寿楚,在她的通行令牌上下了吸引妖兽的药粉,若是顺利,她早应被昨日兽潮撕成碎片了。 只是楚挽璃怎么也没想到,沈长离会恰好也会去寿楚,倒是让白茸运气好捡回一条命来。 她瞅着她神色,又掩唇笑道:“既然来都来了,定然要保重身体,哥哥这几日都在查看东辰的边防情况,今夜会从潮梧城回寿楚,你们若是有什么处理不来的紧急情况,可以来这找他问问……” 白茸实在不想再听她与沈长离的浓情蜜意,浅浅行礼后,便与方杏一起离开了。 倒是方杏敏感察觉到了方才氛围的一点不对劲,闹了个一头雾水。 过了这几日,结界已经修补了大半,也终于没法再看到妖界那边的地貌了。 与此同时。 妖界,阴山。 一条身躯庞大的金瞳白蛇正从繁茂林中快速游过,陡然被林对面的中年男子拦下。 中年男子一身暗金袍子,气宇轩昂,虽然有了些年龄,但是看得出浓眉大眼,很是英俊。 白蛇昂首,嘶了几声,中年男子倒是怒斥道:“还真是一点记性不长,没事不在阴山宫殿待着修炼,去四处瞎跑。这种紧要时候,没事跑去人间,若是被你坏了军师大计,仔细你的皮。” 白蛇竟然也口吐人言:“只是意外罢了,又不是我想去的。” 他音色清亮悦耳,是很年轻的男人声音。 他恰好遇上了乱流,被抛去了人界,还受了点小伤。 中年男子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此番去人间,可去过寿楚,见了那次兽潮?是否见过陛下的化身。” 白蛇道:“没跑那么远,就在一个叫青州的地方玩了圈,没见过什么兽潮。还有,那龙不是已经早陨落了吗,骨头都不 见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化……” “住嘴。”男人脸色青青白白,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孽障,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敬,看我不抽死你。” 他手中已经化出了一道流火鞭子,朝着白蛇一鞭子就抽了上去,一点没留劲儿,把白蛇那一身漂亮的鳞片抽得都剥落了几块。 “父王,儿子可还未曾婚娶。”白蛇喊道,“若是鳞片被这般糟蹋了,可没人看得上了。” 他们还是最在意原身模样。 男人手持鞭子,原本正挥舞得虎虎生威,听到这句话时,手竟然迟疑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还对娶亲感兴趣了? 不料,卡着他迟疑没落鞭这会儿,白蛇已经早已顺势跑路,三两下,便哧溜溜滑进了丛林,一点不见影子了,气得男人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 这一夜风声阵阵,夏意渐浓。 那夜的雪早停了,夏日的热气浮郁上来,倒是生动得很。 沈长离从外头回幄帐时,方进去,便见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影,正在皱眉侍弄着灯火,她不太会用火石,又对营帐不熟悉。 他没做声,一弹指,随手引燃了那盏灯。 “哥哥,你回来了?”楚挽璃转身,一眼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眸子一下都亮了。 “惊喜吗?”她笑吟吟说,“我来寿楚找你啦。” 沈长离嗯了声,在长几边落座,拿了舆图,执笔点掉了几处地方。 他的这间幄帐已经算是内部空间很敞阔的了,但是也就灯火、长几、并唯一一套枕褥。 楚挽璃靠着他坐下,她身上甜润的蝴蝶香极为浓郁,夜间已经刻意换了一身薄纱衣,凸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来。 微晃的灯影勾勒出男人英俊瘦削的面容,睫毛投落的影子都清晰可见,他视线依旧落在舆图上,神情淡淡的。 楚挽璃也和他一起看了会儿舆图,都是和边防有关的,实在枯燥,失了兴致。 她自己坐着,忽然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心形的鳞片摆弄。 “哥哥,这般有感觉吗?”她细白手指抚过那一枚鳞片,好奇仰脸地问。 他没抬眼:“有。” 当真是很神奇。 楚挽璃面容微红,甜滋滋说:“那日,得亏得我捡到了哥哥鳞片,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男人终于放下了手中舆图,那双狭长清寒的眼,似笑非笑落在了那深灰色的鳞片上:“确是。” “可以再重些。” 他声音沉磁清润,冷淡淡的,教她如何玩这鳞片,让她面容浮现两多越发浓重的红晕。 见她拿在手中,用手指不断抚弄着那枚死气沉沉的鳞片。他并再未出言,只是垂下睫,半垂下那双狭长的眼,看了过来。 楚挽璃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种介于清冷和性感之间的神情。 对她而言,他像是她花费了巨大力气,用了很多很多年,终于请回家供 奉着的一座清冷的神像。让她总想亲近,想亵渎。 如今,她有了名分,是他的未婚妻了。 楚挽璃性情原本骄纵,这段时间,有了这层身份,出于一种微妙的试探心理,她顶着他的名头,在外头也闹出不少事情。 他知道,但是也纵着,并不在意,甚至没有问起过。 让她觉得被宠爱,很是幸福,唇部挽起笑意。 沈长离身上一直有种举重若轻的冷淡与傲慢。 直到如今,楚挽璃还清晰记得以前的事情。 沈长离小时与现在性子略有不同,没有那么冷淡,但也话少不合群。 他上山来的前几年,便和其他人明显不一样,除去修行进步奇快之外,行踪也很神秘,每月总有几天无端消失,他平日练剑很认真,只是每月总有那固定的那几日不来剑馆,楚挽璃好奇去问过楚复远,哥哥被带去了哪里。 爹爹没详细解释,只说他体质特殊,年龄小怕控制不好,怕误伤了他们,需要多加仔细看着。 那时他身上总是带了伤,有的是习剑除妖时受的,有时是被带去禁地后回来有的,从那儿回来那几天,偶尔能闻到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只是他自己不在乎,也从不提起,大家也都没提起,沈长离素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和打扰。 沈长离自小寡言,楚挽璃那时性情骄纵,别人都捧着她,楚挽璃最开始在他那里摔了几回跟头,心中不服气。后来,他出落得越发清俊,卓尔不群,她对他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太多,经常追在他身后跑。 只是那时他眼里从没有过她,少年清俊寥落,在山上独来独往。 而如今,灯火之下—— 他瞳孔清幽幽的,这样专注看她一眼。 她心就忍不住酥软,从记忆中愉快回神。 他的道号是爹爹取的,却是她定下来的,从几个道号里选了长离,与她名字有一个字的音相同。 既入此门,他便不再是凡间的沈桓玉了,是她未来的夫君沈长离。 她幸福托腮看着他。 灯火跳动了一下,发出荜拨声响。 她又陡然想起一事来,撒娇道:“哥哥,妖祭快了,爹爹说,这次将我名字也一起陈上去了。” “若是我被挑中了该如何是好。”她小声说,“我倒是愿意为天下大义牺牲,只是就没法和哥哥…… 他没抬眼,冷淡声线中似多了一分温柔:“放心,不会如此。” 楚挽璃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正想再说什么。 男人拿了案几上的玉令,起身出了帐子,帘幕外传来一缕燥热夏风,复又合上。楚挽璃不敢问他去做什么,只能又怅然若失坐下,独自一人坐于帐中。 星空明灿。 他随手设了个禁制,听到那边传来霍彦骂骂咧咧的声音。 “玄雍门这些老秃驴,宗门穷得要死,什么都没有,倒是看守得紧。”他觉得自己都都闯了九九八十 一关,方才终于找到了掌门住的地方。 沈长离给他交代了桩麻烦差事。只是,霍彦承认,和他的这桩交易还是很划算的。 他就知道,沈长离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那日小苍山与他对饮,无端说那么多,必然是有目的。 青岚宗来的那一纸青书灵封还未拆。 青纸上,用刺眼的红朱砂写着数个名字。 赫然是之前楚复远交给玄雍们掌门卜算的那一纸活祭名单。 他与沈长离传音,惊奇道:“……绒绒竟也在上头。” 不过想起来也不奇怪,那丫头毫无背景,年龄修为又正合适,八字属阴。还是木灵根,原本阴气便重,又与行土的玄武契合,当真是个好人选。 有楚挽璃也不稀奇,估摸着是楚复远那老匹夫好面子,想替自己与独女赚一波名望。楚挽璃这么多年,白白有个仙子之名,但是未曾做出过多少实际成绩来。 这一次,她与沈长离婚讯传出的时候,其实暗地里有不少声音,觉得她配不上沈长离。不过都没人敢在明面上讲出来而已,毕竟还是顾及着她背后的青岚宗和她的父亲。 毕竟,能为妖祭牺牲,在九州其实是一桩大荣誉,甚至之后可以立庙接受供奉。楚挽璃上名单也是一种态度。 霍彦其实对妖祭没什么太多别的想法。左右这张交上来的名单理由所有人都是符合要求的女子,所以,沈长离这要求,对他而言并不过分。霍彦也能让接受,青岚宗内部的事情,他们只要求到时候能看到人,能维持住玄天结界便好。 霍彦其实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他觉得自己在得知了那天的秘密之后,依旧可以继续和沈长离交往,甚至还可以与他办事,已经显示出了他心性之强大。 霍彦手中蕴起一点灵力,本想抹除掉白茸名字,转念想起沈长离如今对她的态度来,一时间却又左右为难起来 毕竟还是沈长离委托他来办的事情。 好在他试了试,弄不掉,那青纸上的赤字固若金汤,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法。 最终,霍彦只能还是放下了手,决定先办完沈长离交代的事情。 他拿出一张银色符箓,扯开灵封后,符箓上金色字迹发出微光,光芒竟从符箓中钻了出去,随后一一覆盖在了青纸之上。 他挑眉,想着原是为了给楚挽璃遮掩,怕她被挑中,倒是也真有心。 做完这一切,霍彦将青纸灵封复原,放回了远处,随后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 对面男人问:“弄完了?” 霍彦道:“行嘞,都弄好了——” 他离开了玄雍门,化作一道流光回了山中。 …… 外头隐约传来一点早蝉的鸣叫。 楚挽璃呆呆坐在帐中,他还没回来,夜色越来越深。 帐内隐约还残余着一点沈长离的味道,那样清淡,被笼在帐内,却有一种辛凉浓郁滋味的迦南香。 她身上忍不住有些燥。 两人久别了那么久,今晚,她已经打扮得那样好看妩媚了。可是,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尤其这一次,白茸也在,明明他与白茸没有任何接触,看她的眼神也是寻常的冷淡,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楚挽璃就是不安,今晚更加重了这种不安,他对她很温柔,但是总让她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很想填补她的不安。 木槿得知她要孤身一人,离开青岚宗来寿楚找沈长离时,在她出发前,神神秘秘给她塞了一盒香,笑嘻嘻说,这次去寿楚,与他独处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楚挽璃听木槿附在耳边低低讲了此香妙用,这是她的一个合欢宗友人,以龙涎为底料,用了数十种各色香料调制出的。据说用了后,再清冷的神仙,也得撕破外皮,露出那层男人的底色来。 况且……今晚正巧是朔月夜,以前,心音曾与她说过这件事情,也曾透露过关于龙的一些习性。 楚挽璃望着帐外,不知是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胆子,鬼使神差,她起身燃炭,将那手掌大的香丸放在了香炉隔火上。 亥时,沈长离回到帐中时,衣摆沾了几分夜间露水的清与凉。 方掀开帘子,一阵浓郁奇异的香味便席卷而来。 他嗅到一丝滋味,神情变化了一瞬,旋即,抬步跨入帐中。 “哥哥。”被褥中,女人笼着散乱衣襟,身段玲珑,妩媚地扬首迎向他的视线。 …… 夏夜蝉鸣阵阵,晚风夹杂着阵阵燥热。 白茸沐浴冲凉后换了寝衣,用帕子弄干了头发。 她帐篷空间狭窄,褥子有些薄,睡起来时,细窄的背脊其实被硌得微疼。 白日她实在是太累,一沾枕头,便香甜睡着了。 营地里偶有巡夜将士的隐约的交谈声,马儿打鼻鼾的声音,火把燃烧的意思,这些丰富多彩的声音,倒是让她睡眠改善了不少。 她枕侧规规矩矩放着一长一短两柄剑,短的是一把美丽绯刃,长剑剑鐔发出淡淡的银光,层层叠叠宛如波浪,漂亮得紧。 白茸睡着后又做梦了。 依旧是在忘川之畔,远远见到那个叫玄黄的男人,在浮岛上朝她温和的笑。 白茸知道,他是在叫她去那里,她身体被吸引,不由自主想过去。可是……这一次,梦中没有沈桓玉了,她却清醒了过来,想起阿玉上次说了,不让她过去。 玄黄朝她温和笑道:“何必强行压抑自己本性。” “甘木,你可否是要违背自己曾许下的诺言?” 什么诺言?他叫她什么? 白茸远远看着他,唇瓣微启,几分迷茫。 场景却忽然模糊了。 她的帐篷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挑开,夏季燥热的夜风灌入。随后,又被放下。 少女睡成了热乎乎一小团,睡得甜甜的,一头缎子似的黑发被掖在白嫩的脖颈一侧。 他凝神看了会儿。 那只冰凉,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脖颈后贴了一下,冰凉凉的,把她冻醒了。 男人身上的迦南香木味道沉沉覆盖过来,笼着她。 “你做什么?”她半睁了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为何会半夜看到他。 仰脸看到他清瘦漂亮的下颌线。 他道:“中药了。” “什么药?” 他薄唇一动,清冷道:“催情.药。 唇边漾出一点冷意。在朔月晚上,为他专门量身定制的强力药。 他说这几个字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语调,与说金创药的语气无甚区别。 白茸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了。 沈长离却没管她,随手撩开了被子,将她剥出来。 “为何不去找你未婚妻解药?”白茸胸口起伏,愤怒道,声音都不敢太大。 她住的帐子与隔壁是相连的,中间只隔着薄薄一层毫无隔音效果可言的布料,方杏正在隔壁香甜睡着。 他懒得回答。 低头从吃她的唇开始,淡道:“先来找你解一轮,不然如何舍得找她。” 是,她低贱,是一个可以用来肆意发泄的工具,却舍不得如此对待楚挽璃。 她的反抗毫无用处,也反抗不了,沈长离是断然没有安抚她的耐性的,只是为了发出药力,她四肢都被定住。 这种事上,他惯常了全盘掌控。 白茸侧过脸,看到黄色的帐幕,被晨风鼓动,一步之隔的地方,方杏还在安静睡着。 她手指细嫩柔软,指腹贴着一层因为练剑磨出的薄薄茧子,触感特别。与别的女子区别很大。那只冰凉的大手握了她左手,引导她贴近。 “嗯……帮别人弄过多少次了?”他咬住她耳尖,低哑道,“这般熟练。”声音里多少沾了一点沙哑,也不是看起来这般无所动容。 学得那么快。 垂眼,便看到她通红的眼睑和耳尖,眼角湿湿的。 也没真对她如何,倒是会扮样,一脸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室内极静,只听得衣料窸窣与偶尔响起的吻声。 沈长离行这事时很安静,眉睫深郁,几乎不吐一字,冷淡俊秀的面容也看不出多少失控,只有透过湍急的动作与升烫的温度,方能感到他已过界限的情绪与欲念。 白茸呆滞侧过脸,看到黄色的帐幕,被夜风鼓动,一步之隔的地方,还有人在安静睡着。她不敢出声,想起方杏之前对他的赞誉,心中只觉得冰凉又嘲讽。 终于差不多平息,已经到了晨光微霁时分。 清晨淡淡的阳光下,男人肩膀宽阔,背肌厚薄正好,窄瘦却极有力的腰,配一张谪仙般清冷无所动容的脸,是一具几乎完美的身体。 他右肩上有个她刚咬的新鲜印子,齿痕极深,她方咬下时,唇便也被他定住了,她被迫启齿,男人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伸入,掐住,用力,含笑问是不是用这里咬的。 她平躺着,盯着帐篷顶,木然沙哑道:“你还要娶楚挽璃?” “自是要娶。”他漫不经心道,话音却没多少犹豫,更无商量余地,已经起身披衣。 这一瞬,她恨到浑身发颤,几乎真想一剑杀了他。 解决完药力,便该走了,没有多的停留。 他垂眸看她,像看一件毫无感情,已经用完了的工具。 他半披上衣时,面容不见一丝欲望,已经又是那个清冷澹澹,丰神俊秀的沈道君了。 她大而明净的瞳孔覆上一层朦朦的水光:“沈长离,你就是个人渣。” 她想起以前,想起楚飞光的话,想起楚挽璃…心都似要被硬生生撕扯成了一片一片。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与他在一处,看到他,想到他,都变成了这样痛苦折磨的事情。 人渣?他停下动作,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也没动真格,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怜惜她了,男人眸光凉薄,毫不眷恋离去,只余满身狼藉的她。! 第五十四章 白茸安静躺在褥子上,不知这一晚是什么时候过去的,躺了很久,直到到外头夜幕逐渐亮起。 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听到了外头兵士走动交谈的声音,已经到了卯时了。 白茸起身,收拾好床褥,换衣裳,出门巡逻。 方杏见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她面容很白,几乎是没有血色的白,薄薄的眼睑却红着。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清褐色的圆领窄袖胡服,只是露出的一段纤细脖颈和一点莹莹耳垂。 方杏看着她的唇,悄声问:“绒绒,你是不是有情郎了呀?” 昨夜,她起夜时,回帐中时,似隐约似乎听到了隔壁动静,之后,甚至听到了一声——男人低沉的说话声,透着一点哑,并没有遮掩。听得她面红耳赤,孟浪恶劣得像是合欢宗修士会说的话,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之后便安静了,再无声音。 白茸一言未发,反应像是慢了几拍,摇了摇头。 不远处,那二人住的帐子,悄寂无声。 帐篷内,映出了一个伸着懒腰的曼妙人影。 他回去陪楚挽璃了,一夜缠绵。 第一次听楚挽璃说起时,她心中刺痛,如今亲眼见到,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许是已经习惯了。 营地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中映衬出的少女苍白面容。 白茸眨了眨眼,见溪中的人也眨了眨眼,只觉很是陌生,似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白茸,今日不必去巡逻了。?”白茸正准备与方杏一起离开时,被莫长老叫住,“人手不够,给你另外安排了事情。” 这段时间,沈长离用自己的灵力修补好了寿楚的空间破损,又在几处特别节点都设置了哨所,由将士轮岗放哨,他的威压太强大,这几日,再没有过半只小妖从妖界过来。 如今这一带已经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修士继续待着也没什么必要。 况且,妖祭即将到了。楚复远给他们下了掌门密令,要在此地的青岚宗修士十日之内都撤回宗内,准备妖祭之事。 莫长老与她说的事情,原是叫她去寿楚城郊处理残余的妖兽尸体,是一桩都不爱做,最脏最累的活儿。 白茸收拾好行囊,便安静去了,不吵不闹。 * 那间大帐直到日上三更的时候方才有动静。 楚挽璃掀开帐幕,聘聘婷婷走了出来。 楚挽璃几个好友也随着她一起来了寿楚,此刻都心照不宣,拱手道贺她与沈道君新婚愉快,春宵一刻值千金。 楚挽璃只是掩唇笑着,眼波流转,身上自有一段娇俏的妩媚。 这些人都散后,楚挽璃神情方才变化,笑意顿时无影无踪。 沈长离是鸡鸣时分离开的。 昨夜里,意识到那是什么香后,他只是看了她,面色如常,旋即便起身出了帐子,并未有任何失态之举。 楚挽璃缩在他卧榻上,将自己 紧紧包裹在被褥中,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晨光微明。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沈长离已经回了帐中,袖袍带着些微露水的清新凉意,正坐于案几边,提笔写信,一切看似与昨夜没有任何区别。 楚挽璃只敢缩在被中,笼住自己。 她看向青年清越的身影,清疏俊雅,眸光清澹,哪有半分沉浸欲望的模样。 帐中只有他们二人,如今,被清晨阳光一照,昨夜色迷心窍壮了胆,白日彻底清醒过来后,她才觉得惴惴不安。 她抬眸看向身侧青年英俊瘦削的面容,眨了眨眼,眼泪便从侧颊大颗大颗滚了下来,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哽咽道:“哥哥,昨夜之事……你不会怪我吧。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才一时冲动……” “你会不会因为此事厌弃我。” 沈长离素来最厌恶被人欺骗,他其实并不是多刻薄的人,求他办事,若是坦诚相告,撞上他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便无偿满足了。 相反,若是算计他,这是他的大忌。 尤其是这种事情……从前他很厌恶别人近身,别人碰过的物件都不会再用,甚至在葭月台上也只用没有生命的傀儡,自己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人。 青年浓郁的长睫在玉白的脸上拂落阴影。 室内安静良久,她越来越害怕。 他方看向她,淡淡道:“无碍,不怪你。” 沈长离说这话时语调平静,神情很淡。 楚挽璃心中方安定些许,忙止了眼泪,与他坐近了些。 他说这话,看起来应是原谅她了的意思。 可是,看他这神情,楚挽璃又忐忑了。 那催情香是专针对男子的,对女子无碍。 一般的催情香对沈长离没有效果,昨夜,她按心音指导,在其中又加了几种特殊的料。 心音与她说了一些秘密。兽类成年后,大部分都会经历一趟发.情期,期间会被本能操控,需要伴侣日夜陪伴。因为体内龙骨换了仙骨,让血脉更加浓郁,他早该到这时候了。只是因傲慢且厌恶此事,一直用葭月台上的寒池水压制欲望,抱元守一,不破元阳,压抑下了本能,不断延迟了这段时期。 昨夜,她用的特制的强力药。按理说,沈长离断然不可能这般毫无变化。 楚挽璃有几分迷茫,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是不是药有问题? 沈长离并未在帐中待多久,鸡鸣时分,便去练剑了。 楚挽璃从衣袖内摸出那一片铅灰色的冰冷鳞片,贴在自己在心口。 心音道,这鳞与他通感同命,是专给认定的伴侣的。 楚挽璃安慰自己,虽说沈长离经常不在,好歹有这鳞片陪着她,也算是他的化身了。 鳞片一动不动,躺在她掌中。 心音说了这护心鳞的万般用法,楚挽璃很好奇。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这鳞片,真的可以帮她抵挡住伤害吗。 想着想着, 鬼迷心窍,楚挽璃竟捏出了一把小匕首,想朝自己心口捅去试试。 心音声音恰到好处传出:“你安分些。若是真的试了,他也会受伤。昨日之事他既都容忍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不要性急,做这种无谓的事情,只会浪费你们的感情。” 楚挽璃手方才停在半空中。 她问:你给我的方子是不是有问题?” 心音却又不说话了。 她叹气,伸手戳了戳鳞片:“没办法,谁叫我舍不得你呢。”又收了起来。 她确是怕他生气,又不爱她了,这爱来得太来之不易。 寿楚城郊,有一座高山。 沈长离寻了僻静地方,那里有一泊清澈湖水。 他用灵力将池水化为冰冷雪水,褪了衣物,将自己身体浸了进去,开始调息,随手借她发完最初的药力后,已经回到了他可控的地步,她便没用了。 闭上眼,想起她的脸,活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桃花眼眼角都是绯红的,面颊和小巧瓷白的耳朵也都通红。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泪水却像是止不住,沾湿了枕头。 他并不在乎她哭,只觉得好笑。漆灵山那次不是还挺开心的吗,还会主动迎合呢,现在是忘了还是别人不喜欢所以改了呢。不过他也无所谓,沈长离性子素来高傲刁钻,除非像那晚那般莫名完全失了智,是断然不可能要她这样的女人的。 昨晚她哭成那样,倒越发加剧了他的恶念,做出那副模样,哪天真被男人弄死在榻上了,也是她该的。 几年前,沈长离用引魂灯拔除掉了自己的情丝,断了情,连带着失去了一段记忆。 因他原本性格冷淡,与周围人都不亲近,拔除情丝之后,也无人看出多少变化。 可笑的是。爱欲分离,情确实没有了。欲却没有消失,像是阴魂不散的鬼,一直缠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心魔如约而来。 男人撩起那双清凌凌的眼,淡道:“滚吧。” 心魔却不管,依旧要去搂他的腰。 没碰到。 被他大手单手掐住了纤细的脖颈。 青年眉目如玉,在一池雪光里淡雅生辉,眸底却蕴含着真正的浓郁杀意。 随着他有力的长指逐渐收紧,少女呼吸困难,雪白的脸蛋逐渐绯红,乌黑羞怯的桃花眼漫起朦朦水雾,睫毛和眼尾全湿了,分不清是池水还是眼泪。 他面无表情看着,将她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心想她唯一价值也就这双眼神了。 沈长离将心魔碎掉时,池中雪水也融化得差不多了。 男人结实的肩背靠于池畔,方懒洋洋想。 楚挽璃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她强出许多。 雪水消融,水光淡淡,池中青年身躯线条优美洁净,肤白如玉,手臂上浮现出淡淡的美丽银鳞,既清且俊。 谁能想到,私下性情如此放荡呢。 圣人与娼妇,本也只有 一墙之隔。 沈长离很少后悔什么。 可是,如今思及过往,若是能再回到漆灵山那夜,他定会在她碰到他之前,毫不犹豫一剑杀了她。 * 这一日,楚挽璃一直在营地等着。 沈长离不知去了哪里,不见人影。她正想着要去哪里找他,刚出了帐子,却见远处朵朵云霞中,降下了一个金衣男人。 广面方颌,身形壮硕,头戴羽冠。 楚挽璃正楞着,他上前,和蔼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楚挽璃柳眉倒竖,面容沉了下去,拔了腰间细剑,随手一道剑气砍了过去:你是谁??_[(” 大部分时候,她脾气算不得很好,尤其如今心情不佳。 那人倒是不动声色,卸了她剑气,捉了她胳膊拉近,仔细端详。 楚挽璃方才察觉那人灵力的深不可测,她的这点灵力,几乎是蚍蜉撼玉树,毫无用处。 “如今,你留在他身边,很是危险。”金羽真人不疾不徐道,“我是在救你。”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留在他身边会危险? 她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那一道修长人影时,愤怒的神情瞬间切换成了温软无害的委屈。 沈长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如今也差不多摸出了一点门道。 “哥哥。”她捂住自己胳膊,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沈长离隔开了金羽真人与楚挽璃,意味不言而喻。 楚挽璃立马躲在了他身后。 金羽视线落在楚挽璃身上。见她一身白衣,婀娜多姿,作仙子打扮,腰间玉坠上配着一片灰色龙鳞。 他观察了一番,觉得她身上没有神女气息,可是却带着他的护心鳞,或许是天阙化身这一世的爱人。 就是不知护心鳞如何变了颜色。以前他在仙界时,见神女所配的那一片,是流光溢彩的银。 一道凌厉剑气已朝他面门劈过,金羽真人下意识拔剑格档。 金羽真人飞升前,也出身青岚宗,曾是剑修。 这是两个剑客的较量,沈长离未动用灵力压制他,便随意与他打了个天光暗灼,凌厉剑光四溢,几乎看不清快速变换的身形与招式。 那柄清霜长剑也是把绝世神兵,在他手中用得出神入化,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虽原身为龙,但是他剑招中丝毫不见凶煞,反而意蕴清灵,隐有仙气。 金羽感慨:“确是天赋绝伦,可惜了。” 他没想到,天阙这一世的躯体,竟会有如此高的剑术天分。 若是没有那龙骨,专一用人身修炼,想必早已登仙,位列仙班,前途不可限量。 金羽真人开口道:“不错,你能放下过去,有了新爱人。” “那日你封冻了寿楚,我知,你如今已经成功炼化天阙龙骨了吧。”金羽真人不急不缓道,“那么,他的记忆,你看到了几分?” 就在他以为沈长离 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冷淡讥诮道:“看见了那头低贱的公.兽,被欲望迷了眼,对一个压根不爱他的女人摇尾乞怜。见那女人杀了他后,便回了仙界,与爱人双宿双飞,夜夜同榻共眠,好不快乐逍遥。” 当真可悲。 金羽真人叹道:“你若是记起来了,那便放过神女神魂,将她还归仙界吧。” 看他这般神情,估摸着已经发现了,神女在凡间的化身是谁。 “如今的她并不完整,不过是神女一魂三魄所化,先天不足,很是羸弱,也没有半点以前的记忆,不该无端承担你的怒火和仇恨。” “神女原身如今依旧在仙庭沉眠,等待神魂归位。” “你将她给我,待她回归,神女便可复苏,也能恢复记忆,届时你亦登仙,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千年前,天阙被神女抽骨剥心镇压,冰海夔龙族裔也随即被剿灭,尸骨被镇压在天上龙冢,由若化神君看守。 夔龙王女青姬屈辱委身凡人,生下躯壳,又偷出天阙龙骨,隐忍多年。沈长离能生生忍受换骨的剧痛,无非也就是为了复仇呗。 他笑起来也是很冷淡的,眸底不见多少笑意,慢慢问:“凭什么?” 金羽真人愣住一瞬。 “仙界那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 像他不觉得自己是天阙,他也不认为白茸是那神女。 “那种羸弱的灵魂,还给你们,复位之后,意识立马便会被主体同化吧。” 虽说不觉得那些冤仇与他有什么关系。但是,猜到白茸身份时,他觉得这事有趣。 看来,她确实生来就该是给他折辱玩.弄的。想必他失忆以前,待她也差不离,当个玩物养在身边,心血来潮了便逗逗。 金羽叹道:“你这般刚愎自用,偏激孤傲的性子,倒是与从前一模一样。” 他不语,眸底冷意澹澹。 沈长离素来寡言,今日能与金羽真人对话如此之多,已是极限了。 楚挽璃被他护在身后。 男人高大的背影挡在她身前,那般的可靠,似可以给她遮挡一切风雨,让她目眩神迷。 金羽一声长叹,终于还是放弃了,御剑离开。 沈长离也归剑入鞘。 这一片天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方才被那金衣男人下了无声禁制,楚挽璃并未听到两人对在说什么,只知道那男人是来欺负她的,哥哥保护了她,心中不禁也有些甜蜜。 沈长离也没有与她多解释什么,只道:“回去吧。” “对了哥哥,知我们马上要回宗,今夜寿楚城主与夫人设了宴,要宴请我们。”楚挽璃问,“不知哥哥晚上能否抽出空来。” 沈长离性子安静,喜欢独处,并不喜宴会交游。楚挽璃却喜欢热闹。 他看向远方天幕,神情寡淡:“想去便去。” 虽也说不上多热络,得了他这句话,楚挽璃已是满意至极,昨夜那点忐 忑也被熨平。 只觉得,他对她当真是纵容,将这辈子最大的耐性与温柔都给了她。 …… 金羽真人来人间已逾数月,依旧一无所获。 沈长离是定然会登仙的。 今日与他交手后,金羽真人更加确定了,他成功飞升那一日,便是仙界安宁日子结束之时。 仙界诸仙,包括若化神君,都想过许多办法,想唤醒在莲花中沉眠的甘木神女,却都失败了。 他们只能将之理解为是因为缺少神魂。只要她流落凡间的神魂归位,神女自然可以苏醒。 只是,金羽皱眉,他完全抓不到神女的气息波动,似是被人隐藏了,翻遍了整个青岚宗,都见不到。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青州。 楚复远正刚送走玄雍门的柳承。 他立于水榭之畔,与楚挽璃传音:“在寿楚玩得如何?” 楚挽璃声音甜滋滋的:“开心极了。”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气,楚复远含笑听着。 却听楚挽璃又问:“爹爹,柳叔叔的活祭名录是否已经卜算出来了?” “差不多。” 她说:“到时候,不如把女儿添上吧。” 楚复远无所动容:“你这妮子,这是好玩的事情吗。” “我是太阴之体。”楚挽璃道,“原本便适合祭祀。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原本便是一件可以光耀楚家门楣的事情,爹爹不是一直嫌弃女儿不争气吗。况且……”她说,“我也想看看哥哥到时候如何说。” “胡闹。”楚复远沉声呵斥,“管好你自己,昨日楚熙告诉我,你临行前,在我书房偷了丹鼎的联络方式,你到底要做什么,简直翻了天。” 他说着说着,那边竟没了声音,被楚挽璃单方切断了传音。 与沈长离定亲之后,她行事更加骄纵肆意了,只是很多时候,他也不方便管着了。 方才,在密室内,他与柳承仔细研究了名录。 楚复远指着一个被排除的名字,问柳承:“此女是否可用?” 他指着的是白茸名字。 柳掌门道:“其实本应合适。” “只是……卜算结果乃是大凶。” 他用蓍草卜算,无论如何,用这姑娘活祭的结果都是大凶,其他人都没有这种情况。 当时柳承也好奇,便把这白姑娘生辰八字单独拿出来,给她卜仔细算了命格,结果大惊失色。 柳承一生卜算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命格,八字极轻,刑克却重,天煞孤星,又是早夭不足之相,过于灵透福薄缘浅。算起来,她本应活不过十六岁的,应是已死之人,只是被人强行逆天改命留了下来。 柳承第一次在仙门弟子中见到这种命格,没有半点仙缘,如何也不该来青岚宗修仙,更莫说修到结丹期。 命中劫难不断,条条看起来都是死路,竟然能安然活到如今。 他继续耐心相看,却见了一点特别之处,她的命局与紫薇星君紧紧相连,处处牵连,紫微星君乃人间帝王之星,耀亮鲜明,生意十足。 这般吊诡的命格,能安然活到如今,许是受了帝星灵运庇佑? 柳承也不解。 不过,祭祀需要祥瑞,用这种大凶之女,实是过于冒险,柳承并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算起来最合适的人选,其实应是楚挽璃。 她桩桩条件都与白茸近似,但是福禄极佳,又是适合祭祀的太阴女体。 柳承却不好与楚复远说起,还是将这两人都从名录上划下。 * 白茸驾着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寿楚城。 因为怕妖兽尸体上带着余毒,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修士负责。 她从马上下来,看到这堆积如山的妖兽尸身,沉默了片刻。 她需要将这些妖兽尸身拉回寿楚青岚宗的驻扎地,再由宗内长老带回宗,统一处理。 白茸扎起袖子,开始不声不响慢慢做,这些尸首都是被沈长离冻结的,夏日温度高,冰层逐渐融化,到现在,已经开始散发出一点腐臭味道了。 白茸尽量让自己忽视这些,努力完成工作。 却不料,刚过午时,荒原上出现了几个陌生大汉。 为首男人瞧着她,吹了声口哨:“别忙活了,这些都给我们留着吧。” 白茸问:“你们是?” 她心里已经提起戒备了,这三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身上有邪修的魔气。 “丹鼎的人。”为首的大汉说,“这些妖兽尸体,是你青岚宗欠着我们的。” 丹鼎在九州大名鼎鼎,掌握着最隐秘的对付妖兽的技术。 黑市贩卖的兽奴,生剖的新鲜妖丹,以及用妖兽生体进行的器官移植,都是丹鼎运作的。 他们跨越黑白两道,在九州名声不好,但是素来无人敢招惹。 白茸抿了抿干涸的唇:“你们可否拿出信物来?” 她没有听说过青岚宗与丹鼎有过什么交易。 “信物?” 周围几个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声。 这小妮子,看着倒是单纯,完全不知隐秘浑水,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白茸低了眼,握紧了手中剑。 青岚宗是名门正派,除妖也是正正当当,不会做这般乌遭勾当,也不会与这种邪魔外道有往来才对。 眼见她只是一个结丹期的小妮子,孤身一人的,这几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那男人上下打量她,点头:“倒是确实生得不错。” 他伸手,想把她拉近点看看。 一道绯色剑光闪过,他抽手快,但是那只手掌也依旧被削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鲜血直冒。 黄廖面容阴沉,反手蕴了灵力,就是狠狠一巴掌抽了上去。 白茸左脸迅速肿了起来,但是 依旧咬着唇,乌落落的大眼睛看着他,丝毫没有退缩。 “倒是性烈。” 那三人也都各自抽出手中兵器,呈犄角之态,将她包围了起来。 楚飞光还在沉睡,她没有了任何底牌,只能靠自己。 那三人一人用鞭子,一人用刀,一个是法修。 白茸咬着牙,她手腕被刀意割伤,分神的这一瞬,袖里绯竟然被黄廖用鞭子卷走,他掂着那把剑,轻蔑道: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修为倒确是还不错,倒也不愧是青岚宗培养出来的。”另外一个男人说,“到时候拍卖会宣传宣传,青岚宗的貌美女剑修,应有不少客人中意,能拍出个好价钱来。” 他话音未落,一鞭子狠狠抽上了白茸右手腕。 疼到她浑身发麻,袖里绯被那法修用法器框住了,唤回不来。 剑修没了剑,能耐少说折损六分。 那三人显然经验老辣,对战很是娴熟,之前那一刀,不过是为了诱使她放松,好夺剑。 好在……白茸擦了一把唇角血迹,抽出了剑鞘中的长剑,她还有一把剑。 少女细嫩手指上的血流到了剑鐔上,那片漂亮宛如波浪起伏的银色变得更为耀亮。 白茸能感受到,从剑鐔上传来的一股强而有力的灵气。 霍彦给她的剑,竟这么快便生了剑灵? 白茸来不及思索,握住长剑,继续与那三人周旋。 烟尘滚滚,她独自一人,对上三个几乎灵境期左右的邪修。 倒是罕见的双剑剑修。 黄廖原本以为只是个小差事,不料这小姑娘如此倔强顽强。 她换剑之后,出招越发凌厉,之前体虚力弱的弱点也被弥补,反而显出招式的轻灵精准。 她那把剑也古怪,不知是什么材质,竟一剑断了何山的本命灵鞭。 见他鞭子落了,她剑分三路,身形一晃,已经朝着法修冲了过来,要抢回袖里绯。 法修不擅长近身,陡然被贴身,本能用法器一挡,已被白茸使剑劈成两半,袖里绯迅速飞回了主人身边。 她看着温顺,真打起来,却是最不要命的那种打法。 黄廖皱眉,替何山挡了这一击,只觉这姑娘的气劲,竟都比之前增长了许多。 他们三个加一起,竟拿不下一个结丹期的小姑娘,简直匪夷所思。 虽说要打肯定还是可以打,见她唇角不断流下鲜血,面色惨白,是体力灵力都已经透支到了极点的标志。 只是…… 黄葛已经注意到诡异之处了,低声对同伴道:“撤。” 九州如此之大,藏龙卧虎,谁知道她背后有什么神通。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硬碰硬为好。 三人身形一晃,消失了。 白茸喘息着,擦了一把脸,双腿一软,剑也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暗沉下去的时候,她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 白茸勉强起身,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唇角淤青,休息了会儿,便开始继续收敛尸体。 白茸再度驾上马车后,右手握着缰绳,心口却忽然陡然一热,竟咳出了几口鲜血。 她不做声,用手帕擦掉了唇边血渍,继续驾车回寿楚。 走着走着,她心肺越来越痛,喉间蔓延起铁锈味道。 此刻已经进了城,但是还是不到青岚宗驻扎的地方。 实在是不行了。 白茸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勉强给马车下了一个禁制,随即,眼前已经一阵阵发黑。 天光已经黑沉了下去,她看到两件屋舍之间,放着一个干燥草垛,脑子已一片空白,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小小一团,缩在草垛中。 白茸死死咬着唇。 告诉自己。 她不需要任何人。 自己保护自己,也是一样的。 不知昏昏沉沉缩了多久,天边下起雨来,是一场夏季的暴雨。 白茸浑身淋透,昏昏沉沉在草垛中睡着,呼吸急促,面颊烧得滚烫。 又过了会儿,一个撑伞,提着灯笼的妇人正过身,听到草垛中动静,壮着胆子过来一看,惊吓到手中雨伞都差点掉了。 …… 方才她又发了噩梦。 梦到阿玉,两人似已经成婚,新婚小夫妻在闺房玩闹,他把她放在腿上,说要学着给她涂口脂,是她最爱的那种清冷正经的模样,凃着凃着,两人唇却又纠缠到一起去了,他眸光灼灼,低低在耳边叫她绒绒,娘子,宝贝。那时她确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可是,场景一下变了,变为了昨夜,狭窄的营帐中,暧昧扭曲的气氛,以及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那些话的他。 白茸浑身发汗,大汗淋漓从噩梦中醒来。 眼前透入光亮。 她面前是一张中年妇人枯槁的脸。 白茸环顾了一下四周,是在一间放杂物的后屋,她躺在一张床板上。 她似是被一户人家捡了回来。 “你醒了。”薛贵娘子絮叨道:“要不要喝点水?” 白茸一连喝了三碗水,方才能嘶哑开口:“谢谢您。” 她想给她行礼,只是身上太疼了,实在动弹不得。 薛贵娘子刚壮着胆子给她稍微擦洗后,发现是个极年轻的姑娘,五官精致,头发黑黑的,皮肤雪白,如今看她仪态,都这样狼狈了,依旧有种藏在骨子里的雅致,瞧着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就是不知为何会被打成这般模样,晚上倒在街边上,好在是被她看到了,若是被哪个地皮无赖趁机捡走,不堪设想。 薛贵娘子是个话多热心肠的,给她擦了脸和脖颈,又问她是何方人士,如何将自己弄成了这样,家人在哪里。 白茸精力很差,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力。她本不想说假话,可是实在无力解释太多,只能草草说她是来寿楚探亲的青州人,路上不慎遇 到了仇家,被伤了方才倒在路边,家人都不在。 说着说着话,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青布衣,红脸蛋,很质朴,手中拎着一个绘着牡丹的食盒。 薛贵娘子道:“小娘子,你先吃些填饱肚子。待会儿,若是我家官人回来了,我们便没法再留你了。” 薛贵外出喝酒至今未归,就他们娘两在家,所以才敢壮着胆子收留白茸。 小春在她身边蹲坐下,给她揭开食盒,里头都是些精致的酥点,都是她以前在家中吃惯且爱吃的,龙井酥、梅花脯,甚至还有一道她最爱吃的蜜饯樱桃。 “快吃吧,都几乎没动过的呢。”小春说,“家中也没什么多的吃的,怕动了米面柴火,叫爹回来发现了。” 白茸点头,与她道谢。 见她尚还梳着云英未嫁的姑娘发式,又看她淤青的唇角,薛贵娘子忍不住絮叨:“你年龄如此之轻,又生得美貌,日后擦亮眼,好好寻个靠谱夫君,有了个依靠,便不会再将自己弄到这般凄惨地步。”不像她,她嫁了个赌棍醉鬼,娘两成天活得战战兢兢。 白茸只是沉默,握筷子的手顿了一瞬。 “好吃吗?”小春见她红红的唇,吞下那一口龙井酥,这种时候了,吃相还这般斯文好看,她心中忍不住有些艳羡。 白茸将食盒朝她推了过去,努力朝她笑。 小春还是摇头。她是伤员呢,伤那么厉害。 她又说:“你倒是运气好,今日有大人物在醉仙阁宴饮,我去送餐点,被仙女姐姐赏了这盒点心,不然,家中还真没什么可以给你。” 她指着不远处,悄声道:“据说,是城主今夜在醉仙阁宴请仙人呢。” 她在一家小面馆做事,因为面馆有道面剪做的特别好,被醉仙阁唤去送菜。 知道有仙人在内,她头都不敢抬,偷偷从外头看了一眼,看的都呆了。 那个白衣广袖的年轻男人,是她此生见过的生得最俊俏的郎君,只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身姿挺拔清冽,不似书生,与凡间她见过的郎君气质都不一样。 而身侧,他的夫人,那个仙女姐姐也很美,貌若桃花,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她偷偷这么说了,那个仙女姐姐似乎听到了,朝她笑,随后就叫人把这食盒赏给她了。 白茸顺着她目光,从格窗远远望去。 夜空星子稀疏,明月高悬,远处高楼云渺,丝竹阵阵,人影绰约。 那一道修长的身影凭栏而立,只一个背影,分明是倦怠疏离姿态,却有点说不出的清疏风流。 夜风中飘来一点清凉的雪意,是他在用术法逗心爱的姑娘玩呢。 白茸心中明白过来,再低眸看向那盒熟悉的点心时,只觉荒谬顿生,心中悲痛,连同心肺都痛得难以抑制。沈桓玉从小不重口腹之欲,也不爱吃点心,他只会点她爱吃的,这么多年下去,已是下意识的习惯,却不对楚挽璃胃口,如今辗转,被楚挽璃施舍给了她。 白茸咬了一口龙井酥,勉力咽下。 她知道?_[(,自己在发高烧,并且灵力耗尽,不得不补充食物,来恢复体力。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心也再痛不起来,一口口,塞入唇中。 小春笑得很质朴,手圆圆红红。 她朝她们感激的笑了笑,继续平静吃完。 小春还在与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见闻。 薛贵娘子也听得神往,却又说:“别多想。和我们这样的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小春?!薛春年!”门外传来了醉醺醺的男人拍门的声音。 “爹爹回来了。”小春和薛贵娘子都吓得不轻,怕被他发现了那受伤姑娘,待薛贵娘子白着脸跑回后屋时,发现门板已经空了,窗户开着,人已经不在了,门板上留着五锭足银。 她将她随身带着的所有财物都留了下来。 已经宵禁了,街道僻静无人。 白茸手腕很疼,因为情绪骤起骤伏,体内气血翻涌,她御剑飞了一半,便飞不动了,又换了步行。 夜间下起暴雨。 黑发紧贴在少女颊侧,她面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眼见远处荒原中有一间残破的祠堂,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推门而入,进去后,眼前便一阵阵发黑,索性在那祠堂下的草席上蜷缩着躺了下来。 沈桓玉早早弃她而去,师父也要离开她,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很努力了,从家中跑出,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来了青州,怀着满腔热情来寻找爱人。 来了青岚宗后,也一直努力修炼,与人为善。 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她依旧与来时一般孤独,甚至多了一身累累伤痕。 最后,还是两个素未相识的好心人帮了她。 白茸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又到了那个梦境之中,这一次,忘川之水更近,湍急的水流声几乎近在耳畔。 他叫她不要接近那座浮岛,可是,他早就不要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听他的呢。 白茸蹚水入了忘川,朝着对岸跋涉。 她面容苍白,却一步也没有回头。 黄衣男人盘腿坐于树下,朝她一笑:“你终于来了。” 他独自支持玄天结界如此之久,早以力竭,甘木神女许诺过,愿意以神魂饲他。却一直迟迟未曾兑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口中反而吟诵起来一首小诗,“若是未来来灾殃,你愿意再次为世人牺牲吗?” 神女博爱世人,这是她注定的命运,也是最适合她的道路。若是被拘泥于小情小爱,反而注定痛苦。 夜色黑沉,暴雨如注。 祠堂中的神女像面容悲悯,俯视着她。 她昏迷在神女祠中,呼吸急促,烧得双颊通红。 * 夜宴结束时,城主特给他们派了车马,楚挽璃图新鲜,非要坐坐。 本来是很完美的 一晚,沈长离滴酒未沾?[(,她倒是喝了不少。 她总觉沈长离今晚心情不佳,不知在想什么。马车中熏香浓郁,两人不远不近坐着,她偷偷侧过脸,偷看他在月光下清净俊美的面容,睫毛那么长,似乎都蘸着一点清淡的月光。她心怦怦直跳,借着酒意偷偷挪近,凑身过去,半真半假,想去吻那双好看的唇。 沈长离睁了眼。 他姿势没动,眸光深凝,由着她接近,却在她碰上之前,淡道:“今晚没兴致。” 两人之间,是他占据绝对主导。 他性情那样冷淡,可是只要一个眼神,却很能让人沉迷。 楚挽璃咬着唇,坐回了原位。三番五次主动,都被没有任何理由的拒绝,让她觉得委屈。 每次都是如此,没有兴致。可是不与她试试,怎能知道没有兴致呢。 “对白茸,你是不是就有兴致了?”楚挽璃觉得自己是真醉了,血气上涌,这句压在心底良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说完便后悔了,脸都吓白。 青年狭长清寒的眼望向她,良久,反而笑了,缓缓道:“嗯?那你想让我如何对你,像对白茸那样对你?” 看来他对白茸还是太好了,竟还可以让人艳羡。 “你不是之后还要与我当夫妻,白茸配与我当夫妻吗?还想要什么,来,都与我说。”他声线温和,狭长的眼凝向她,“以后一桩桩做。” 语气虽然温和,视线却较平日完全不同,比起平时的寡欲少言的清冷剑客,简直像个高高在上,充满侵略性的暴君。 他中途下了马车,扬长而去时。 楚挽璃还呆呆坐在车厢中,手抚胸口,回想起他刚才的眼神,品出一点难言的味道来,竟后知后觉脸红透了。随即,想起那个扫兴的人,却又眸光变换,一撇嘴,心中有了计较。!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五章 夜雨茫茫,几点磷青的幽幽荒火在荒原中闪烁,平原上蒿草疯长,更衬出此地荒茫。 沈长离抬步踏入祠中。 破败的祠堂中,正中供台上没有任何香烛贡品,只见一小截不知何时凝出的烛泪。 只见一团破旧的草席上方还残余着一团新鲜水渍。 他狭长的眸轻抬,打量那悲悯神像。 神女不染尘俗,面纱之上,露出一双清净秀丽的眼。 竹石村中,他便见过这神像,只是那时并未仔细注意。 沈长离凝了一瞬,竟抬手捏了神女下颌:“你们生得倒是不像。” 姿态轻慢肆意,看不出半分尊重。 梦中,他被禁锢于天阙的躯体之中,看那女人如何耍弄他,像是耍弄一头愚蠢低贱的野兽,他的龙身,甚至都愿意让她赤足踩踏。 白茸敢这样对他吗?若是如此,想必碰他的手足都会被他砍下来。 他也亲身感受到了,冰凉剑刃捅入心中,在生息尚存时,被生生掏心抽骨的滋味。 他冷眼旁观,旁观了一段与己无关的回忆。 原来,炼化天阙的龙骨,还会有附赠这样有趣的礼物。 男人唇边衔着的冷笑更深。 白茸生着一张不甚端庄的瓜子小脸,嵌着一双乌黑的桃花眼,瞧人时水光朦胧,神情很像是某种怯懦的动物,让他看了便心生厌恶,尤其和梦中情景叠加,更是厌恶至极。 她身上没有半分神女气质,也该就这样一辈子困于红尘里头。 他爱看白茸哭,见她流泪,心中陡现的快感,比任何时候都强。 祠堂中布满了凌乱的足迹,是小巧的女子鞋履痕迹,水痕一路通往了祠堂外。 他眸光扫过,无动于衷。也并未有半分要追过去的想法。 离开祠堂前,沈长离随手弹出一簇苍白的冷焰,倏尔笼罩住了整间祠堂。这一场荒原中的火,燃烧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将整座祠堂都付之一炬,燃为灰烬,一丝不剩。 烈火中,神女神情依旧悲悯,像是在看着弃她的而去的那个清俊男人。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芸芸众生。 * 一个时辰以前。 白茸还陷入在梦境里。 她被困在浮岛上,与黄衣男子对弈。 她低眸看了一下自己打扮,身上是鲛纱织成的纯白纱衣,乌发一直垂落到脚踝,像是她,又不像是她。 白茸以前曾习过围棋,得闲时常与沈桓玉对弈。沈桓玉自小做什么都拔尖,却唯独不擅棋艺,每一次都输给她,他愿赌服输,心甘情愿被她支使做各种事情。她每次赢棋之后便会乐滋滋的偷笑,他自己不爱笑,却最喜欢看她笑,每次都能不动声色看很久,把她看得都羞赧不好意思。 白茸与外人对弈很少。 眼看黑子棋路将尽,她出了一招,弃一子,入虎口,引诱白子入阵。 这是她以前常用的一招。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待落子收局,黑棋便可以反过来绞杀白子,场面局势完全变换。 她棋风便是如此,水利万物而不争。 随着那颗晶莹的棋子即将落于棋盘。 那一片方寸棋盘竟然开始变换,以天地山河为局,棋子瞬间化为千军万马厮杀。 白茸手指顿了一瞬,竟犹豫了一瞬,那一颗棋子没有落下。 棋盘上白子转瞬已经化为一条银白色的冰龙,占据了半面棋盘,将她执的黑子狠狠绞紧,贪婪吞噬。 棋局结束。 白茸神思不定,胸口还在起伏,不知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黄衣男人端详着她,叹道:“你还有尘劫未了,待过段时间,彻底了却,再来陪我对弈吧。” 旋即,他伸出一只手掌,轻轻一推。 随着一阵眩晕,白茸被从梦境中抛离。 她依旧躺在那一处破旧的祠堂里。 几秒钟后,她神魂归位。 袖里绯依旧别在她的腰间,那一柄银色长剑被她紧紧抱在在怀中。 祠堂中,神女像悲悯低眸看向她。 白茸拄着长剑,勉强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外头走去。 还在下着暴雨,荒原寂寥。 她身体依旧滚烫,高烧还没退,气旋内灵力迟滞,一运转,便是一阵剧痛。 想必是伤到了经脉。 楚飞光这次沉睡得格外之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苏醒迹象,不知和她如今灵力如此衰微是否有关。 自从白茸在西平获赠新剑之后,袖里绯与她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这一路走的极艰难。 好在那几个赤衣男人没有再出现。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见到了营地一点在雨中摇曳的火光。 她去寻顾寐之时,顾寐之正在帐中与晁南一起用晚膳。之前两人去了潮梧见李汀竹,在潮梧城待了一段时间,今日方才回来。 看清白茸模样之后,顾寐之诧异至极:“你怎弄成了这般模样?” 她一侧面颊青肿着,鸦青长发披散在肩上,未曾束起,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乍一看,简直像是一个雨中浮现的清艳女鬼。 白茸沙哑着嗓子:“师兄,我在去荒原敛妖尸的路上,遇到了几个邪修,他们自称是……丹鼎来人。” 她与那两人对阵时,持刀的男人隐约与她说了一句,叫她不要做无畏的抵抗,他们与青岚宗有交易,这一批货,无论如何,最后还是会到他们手中。 白茸以前在丹柏峰那么久,耳濡目染,也知道黑市上这些妖兽尸体的用处,药修炼制各种被禁止的秘药时,高阶妖兽妖丹与尸首,是极为重要的原料。 那些秘钥都是被仙盟明令禁止的,白茸想起,她听祝明决说过好几种,有的可以让人神志全失变成提线木偶,有的可以经脉全毁为代价强行 提升修为,还有用蛇妖汁液提取的致幻让人成瘾的丹药?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被禁多年后,方才慢慢消失在市场上。 从妖界过来的妖兽灵力精纯,炼制的丹药药效也极佳。 这一车妖兽尸身,若是真要给丹鼎,白茸宁愿毁了。 顾寐之愣了:“丹鼎?” 白茸哑声道:“他们说,与青岚宗有交易,过来收取妖兽尸身。” 一旁晁南愣住了:“师妹……你,你在说什么?” 顾寐之艰难道:“这不是能瞎说的事情。” “丹鼎臭名昭著,如何会与青岚宗有联系?” “白师妹,你是不是太累了导致认错了人。”晁南面颊涨红,“还是脑子糊涂了?” 顾寐之是中途来青岚宗的,晁南却是青岚宗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子,自小在青州峰上长大,对宗门感情很深。 少年便连脖颈上都绽出了几根青筋,他很喜欢白师妹,但是这与承认自己引以为傲并且视为家园的宗门与邪修暗中勾结是两回事。 “顾师兄,你之前与我说过,李疏月不是就是童欢曾在黑市的拍卖会上拍来的?”白茸口齿清晰,虽然声音沙哑疲惫,但是没有半分糊涂样子,“那时,我记得你与我提过,黑市拍卖会便是由丹鼎暗中主持的。” “那三人亲口所说,要将我拿去拍卖。” 顾寐之语塞了一瞬:“以前我在合欢宗,因争风吃醋,被栽赃诬陷废了功法,逐出师门,是青岚宗收留了重伤的我。” “这么多年,我们宗门修士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从未有过你说的这般事情,至少我没有看到过。” “绒绒,这是很严重的指控,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还是……” 正派仙门,声名最是重要。青岚宗已有千余年历史,一直矗立于仙门之首,从未有过什么丑闻。 若是门内弟子在外传播这种没有证据的流言蜚语,结果只会是被暗杀,清理门户。 白茸沉默了,没有再继续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需要顾寐之说完,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答案,和顾寐之几人相识一场,她不想让他们的关系结束于如此尴尬的局面,也不想逼迫他们做出什么选择。 这是她自己的路,左右需要自己走完。 “绒绒……你等等,我给你治疗一下。”顾寐之追出帐子。 白茸没有回头:“谢谢师兄…不需要了。” 他怅然若失,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像是一只孤鸳,没入了冷雨之中。 …… 莫轩正在安排回宗的云舟,见到白茸时,略一思索,想起她来,皱眉道:“怎这么晚才回来?” 因为妖祭在即,寿楚大部分修士都撤走了,白茸应该是回撤的最后一批。 他看她孤零零一人:“妖尸呢?” 白茸轻声问:“莫长老,妖尸可否过十日再交回宗门?” 按照规定,被带回青岚宗后,这些妖兽尸身会由戒律 堂安排修士统一销毁。 莫轩拒绝得毫不犹豫:“自是不可。” 两人视线交错了一轮,少女形容狼狈,鸦青的鬓发散乱,眸光却极亮,像雪地中骤然燃起的一簇烈焰。 她道:“那便对不起,白茸今日只能在此处,先行替宗门销毁了。” 莫轩这才看清,她纤细的指间,竟夹着一道天火符箓。 白茸解开了禁制,那一辆绘制着青岚宗标识的马车,原来便一直就停在他眼前。 待莫轩反应过来时,白茸已经引燃了符箓,那一马车妖尸,当着他的面,被烈火灼成了灰烬,完全不能用了。 这少女看起来柔顺内向,闷不作响,莫轩在青岚宗数百年,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狂悖弟子。 “好,好。”他反而气笑了。 “白茸,你想明白了。”莫轩道,“做事,便需要承担后果,这是掌门下令要带回去的妖尸,你既目中无人,执意要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那也怪不得人。” 她白皙的面颊上青肿未曾消退,整个人很是凄惨,但是眸中光华烈烈,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 莫弈倒也是个惜才之人,白茸是之前宗门大比魁首,内门弟子,年纪轻轻的结丹期修士。 只是,青岚宗等级分明,律例森严,他不能为白茸一个人坏了规矩。 莫轩沉着脸道:“带走。” 两个化神期修士已掠出,夺了她的剑,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 “绒绒!”顾寐之追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见到那一车妖尸灰烬时,禁不住目瞪口呆。 白茸朝他笑了笑,神情很宁静,也并无悔意。 她被押解上了云舟,随即被扔入了一件狭窄的小房间,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双手双腿都被锁灵绳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她还在发烧,身上伤口也没有治疗,有几处又开始渗血。 白茸闭了眼,行了一日,终于有个女弟子给她送来了一碗水,白茸朝她感激一笑,喝完了那一碗水。 青岚宗云舟速度极快,从寿楚到青州,不过两日。 到了宗门后,白茸被扔入了水牢最深的一层。 水牢比起以前见过的荒芜了许多,空空荡荡的。 白茸唇瓣干裂,整个人依旧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脑子烧得稀里糊涂。 被扔进来之后,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周围环境,便又陷入了半昏迷。 * 楚挽璃心情不是很妙,尤其在得知那一马车妖尸下落之后时。 她烦躁地在密室内来回踱步,身后那张门,却在这时无声无息打开了。 那个高而瘦的赤衣男人出现的时候,楚挽璃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勉强抑制住了。 来人用兜帽遮了面容,看不清模样。 他落座,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楚大小姐,第一次见面,幸会。” “在下丹鼎堂主祁放。” 堂 主? 楚挽璃没想到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祁堂主,这一次竟然会亲自过来。 她背着楚复远,暗中联络了丹鼎,原本是存着一石二鸟的心思的。 叫他们过去直接收走那些妖兽尸身,顺便带走白茸,借丹鼎的关系网,将白茸拍卖出去。 楚挽璃以前只从木槿嘴里听说过黑市的拍卖会,转眼就想到了白茸。 沈长离若是想找人,白道之中,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可是,丹鼎不一样,他们地下关系盘根错节,一个小小女修,被拿走了,便像是汇入了大海的水滴一般……纵然找回来了,那时的她,哥哥也定然再看不上了。他爱洁,眼光又极高,从来只用最好的。 楚挽璃没想到的是,白茸竟能从丹鼎手中逃出来,还毁掉了那一车妖尸。 她那双玉白细嫩的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显然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一位阴骘瘦削的堂主倒是朝她笑,手指敲在膝上:“楚大小姐,你之前与我们的人做交易,似乎暗中隐瞒了信息啊。” 说是叫他们去拿妖尸,顺带收走一个炉鼎。 “你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男人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却没有提起过,那是在青岚宗大比上夺魁过的,你们青岚宗的内门女剑修。” 他说话不急不缓,说这话时,倒是也看不出有多生气。 楚挽璃却听不得别人提起那一次大比,一时没有管住脾气,竟冲口而出:“谁知道,你们派过去的人连她都收拾不了。” 祁堂主露了个阴沉沉的笑:“哦?看来……楚大小姐,是在抱怨我们做事不力?” 他身体前倾,兜帽微微滑落,露出半张狰狞丑陋的面容,灰黑的面颊上,皮下似还隐约有脉络在隐隐跳动,吓得楚挽璃当即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们派去的三个护法都死了,死状凄惨,十根手指都被一根根削下,身上却没有残余任何气息,压根寻不到是谁杀的。他们没有拿到约定的妖尸,还折损了人手。算起来,这倒是他们丹鼎与人交手做事,第一次吃这种哑巴亏。 楚复远与他们暗中合作这么多年,双方只能是说处于平等地位,丹鼎并不惧怕青岚宗。 楚挽璃看人下菜,见这男人眼神,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这种情绪:“可,可是这也不赖我。” 她已经开始后悔今日独自来见这诡异的堂主了,早知道,便应全部交给爹爹处理,或者是……等哥哥回来。 “哥哥去了蓬莱,过两日就回来。”她唇发颤,下意识道,“你们若是需要什么补偿,到时候,我可以与他说。” “哦?” 祁堂主停顿了一下:“沈道君?” 不得不说,沈负雪未婚妻这个头衔,倒确是唬人,比青岚宗掌门之女要好用许多。 见他这般反应,楚挽璃终于也不再那么害怕,稍微坐正了一些,只在心中默默祈祷,沈长离可以快些回来青州。 却见祁堂主又露出了 个丑陋狰狞的笑,饶有趣味道:“沈道君既是你未婚夫,你们都快合籍了,那他是否知你真身?” 楚挽璃迷惑:“什么真身?” “你是楚复远与幻妖之女的这个秘密。”男人声音嘶哑,像是毒蛇盯准猎物一般,又像是蛊惑,“你身上有一半妖物血统,乃是半妖之身。” 楚挽璃瞪大眼:“你在说什么?” “你莫非就没有怀疑过,你天生桃花如此旺盛,谁都喜欢你,又是一纯金灵根与太阴女体。”他讥笑道,“你如今,是不是压根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人与非人的混血,三岁后方能控制化形,之前都是妖相,楚复远要瞒着楚挽璃她的血统,便定然会抹去她三岁前的记忆。 他见楚挽璃反应,倒是觉得有趣,楚复远与他做了一辈子交易,大半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半妖女儿,她从小到大吃的丹药,至少有一半,便是出自他们丹鼎之手,如今,竟然对他们如此惧怕。 楚挽璃后退了几步,觉得他就是个疯子:“爹爹说我小时曾发过一次高烧,忘了以前的事情。” “忘了?我看,是被楚掌门消除的吧。” “你在说什么鬼话。”楚挽璃尖叫道。 她已经猝然站起身,撞倒了那一把黄梨木椅子。对面裹在赤袍中的男人只是冷笑,倒是并未发怒,他苍白的手指搁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不急不缓。 楚挽璃已经转身,跌跌撞撞从密室中跑了出去。 那个诡异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怕。她开始后悔起来,自己为何会和这种人有交集,都怪白茸……如果不是因为她,她这辈子都不至于置身如此恐怖的境地。楚挽璃养尊处优,从小还从未受过这般惊吓。 楚挽璃一路跑回了水榭。 那晚的事情,像是梦魇一般,她没法从记忆中消抹,但是也就这样过去了,之后也并没有人再来找她。 楚挽璃便也逐渐开始放下心来。反正她做了什么,爹爹都会给她收拾好烂摊子。 她和沈长离的婚事就定在立秋,如今楚挽璃心烦意乱,更加剧了对他的思念,开始一心一意期待沈长离从蓬莱仙境回来。 她想找他寻求安慰。 至于那日那祁堂主说的话,楚挽璃只当是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不料,过了几日,她出门时,撞见了夏金玉与木槿,两人原本正说着什么,见到她忽然都住了嘴……甚至不止他们,青珞峰上弟子,瞧她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几分这样的怪诞。楚挽璃在家大光其火,发了一次怒,方才终于打听到。 青岚宗掌门之女楚挽璃,乃是半妖之身的流言,如今已在整个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待这消息传回青州二十八峰时,已时甚嚣尘上。 楚复远调动了青岚宗与他的所有人脉,去镇压这道流言蜚语,谣言愈发恶劣,闹得满城风雨,止无可止,甚至终于也传回了清珞峰上。 唯一能稍微打击这一桩谣言的事情,便是沈长离没有 与她取消婚约。 光风霁月,独坐高台的沈道君。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如何会与一只半妖定亲呢?沈长离的不回应,便是对这一桩留言的最好打击。 楚复远这段时间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 这一夜,他正与心腹议事,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楚挽璃闯了进来,眼睛通红:“爹爹,你有没有听到最近的传言?” “说,说我是半妖之身,说你多年前被美色所惑,喜欢上了一个低贱的妖兽。”楚挽璃愤怒至极,“与她无媒苟合,才生了我。” “爹,你说话啊,这难道是真的?” 楚复远面容青白。 “难道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她喊道,“爹。” 若是真的,她的这辈子,毁了,全毁了。 楚复远脸色铁青,扬手对她便是一巴掌。 楚复远唤来楚熙,厉声道:“看着你妹妹,别让她出这房间一步。” 楚熙吓得魂飞魄散:“好的,伯父。” 楚复远已经拂袖而去。 这一间室内,所有陈设都被楚挽璃砸碎了。 她想到了即将回宗的沈长离。 若是她是半妖之身的事情被沈长离知道了,她心中陡然泛起恐慌,心中恨极。 定然是那日后,丹鼎那个祁堂主,为了报复,方将这个谣言传播出去的。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白茸,若是她那日不抵抗,乖乖交出那一车妖兽尸身,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 青珞峰山巅,这山口竟呈奇妙的环绕状,周围绕着一圈微微摇晃的白水,而正中,竟是一个纯白色的巨大祭坛。 祭坛上,白衣的巫祝正在祈祷。 祭坛中燃烧着圣火,乃是用一百种灵火之中炼化而成的净火,其中用的主火,是有来自圣鸟凰的烈焰,据说,可以净化一切不洁之物。 被净火所燃,身躯与灵魂俱灭,再不入轮回。 表面上,祭品是将被呈送给玄武,用来感念玄武托呈玄天结界的恩德。 实际上,是巫祝施以秘术,用祭品的血肉与灵魂,来为玄天结界提供灵能。 巫祝嘶哑着嗓子:“今年选中的那姑娘,资质不够,不妥。” 如今情况紧急,今年妖祭本便特殊,五位负责妖祭的巫祝,对青岚宗呈上的人选都不满意。 其中一位巫祝道:“其实原本卜算的结果,应是楚复远之女楚挽璃才对吧,楚挽璃身为青岚宗掌门之女,楚家后裔,自然有义务要站出来,祭祀玄武大人。” 大巫祝道:“不急,今日诸掌门议事,正在谈论此事。” 华阳堂是青岚宗规格最高的议事堂。 今日在华阳堂的秘会,修真界几乎所有能说得上名号的仙门掌门都到场了。 这也是楚挽璃被困在水榭的第三天,虽然好吃好喝候着,还有人上门陪她聊天解乏,但是楚大小姐什么时候受 过这种委屈,整日大闹发泄。 沈长离还没从蓬莱回来,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天。 她心中惊恐,想起这事儿来,便患得患失,终日无神地看向轩窗外,人比之前完全没了精气。 许久未见的心音竟然这时又浮现在她心中,诱导:“这种时候,唯有一个法子。” “他们不是都质疑你的血统吗,并且,都对你爹爹妖祭的决策不满意,若是这时,你答应以身祭妖……便能让这些人都看到,你作为楚家血脉的骨气,青岚宗的挽璃仙子,心中是怀有大义的,岂是一只半妖能做出的事情,到时,什么样的谣言,便都不攻自破了……” 楚挽璃眸光涣散,听着,听着,她脑中最后一根弦陡然崩断。 她竟拔出了细雪,一剑劈开了楚复远设的禁制,随即便跋足狂奔,一路朝着华阳堂冲去。 华阳堂大门被一道剑气劈开。坐于最外侧的金刚门的掌门下意识展开了一道结界,沉声呵斥道:“什么人?” 便见一个红衣的雪肤花貌的少女,迎着晨光,毫不畏惧走入。 她环顾了周围众人一圈。 “我去。”楚挽璃抬起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去祭妖,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想要的?不要为难我爹爹了。” 都说她是半妖,那她便活祭给这些人看看。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好,好。”良久,金阳宗掌门金蛮是第一个抚掌大笑的人,“不愧是楚家女儿,有血性。” 玄雍门柳承方也道:“如此是上解,就是委屈了楚姑娘。” 合欢宗掌门花柔掩唇笑了,如水眸光扫向面色铁青的楚复远:“楚姑娘是太阴女体,倒是也适合祭祀,我就说,之前楚姑娘原也在名单之上吧,就是不知楚掌门,是否舍得女儿如此。” 楚复远额上青筋跳动,恨不得当即上前,再抽楚挽璃一个巴掌。 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有性子火爆的修士已经开口道:“楚掌门,你女儿既都已出此言,你还犹豫什么,莫非是舍不得自己女儿?舍不得自己女儿,就舍得要别人家女儿去?” “楚掌门,莫非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家有胆?为了一己私欲,维护亲人,就要置天下人于危难之中?” 楚复远手中所拿持沉木所制的拂尘柄,竟被他硬生生捏断,他朗声道:“好。” “既是众望所归,此轮青岚宗的妖祭人选,正式更为楚挽璃。” …… 楚挽璃闯入华阳堂之事,被压制得很好,并未扩散开。因为诸仙门都对此结果都很满意,也都并未再提出什么意见。 白茸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水牢之中。 十日前,有人终于给她解了手足上的捆仙锁,但是又立马换了沉重的镣铐,将她双手双足都锁住了。 铁制的镣铐极重,她手腕脚踝被磨得血肉模糊,一动便钻心的疼,只是白茸如今习惯了疼痛,也知道,再如何疼痛,也 无人会怜惜心疼她,便也不觉得有那么疼了。 她今日得了一个包子,包子中心夹着一点点糖心馅。 白茸喜欢吃甜,她吃得很慢,一小口小口,让那一点点糖心的味道在舌尖停留更久,今天身上不那么疼了,竟也觉得有些幸福。 这个糖心包子,是同囚室的一个男人给她的。 她年龄小,瞧着很惹人怜,这一间囚室关着十个犯人,每次三顿膳食都是一起的,白茸个子小,伤势又重,经常吃不上饭。 见她小口啃着包子,神情很是幸福。外头漏入一点隐约光线,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蛋被映得明白,五官竟然好看得夺目,秀雅精致,像是一块伤痕累累的温玉。 几日前,这男人与她搭话:“你又是如何被抓进来的?” 白茸愣了一下,小声说:“因为擅自毁掉了宗门指明要的一车妖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男人摸自己的络腮胡:“倒是看不出来,柔柔弱弱,竟做得出这种事情。” 他又说:“这青岚宗,这么多年下去,根子都臭掉了,毁得也好,不然不知他们要拿去做什么龌龊事情。” 他三十多岁,一身玄衣都破破烂烂,白茸没有问他又是为何被抓来的。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对话,但是那之后,这男人都有意护着她,今日还接济了她这个糖心包子,白茸很感激他。 今日天光乍暖,啃着包子,又喝了一点水,她蜷缩在角落。 进水牢这么多天,她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也没人拉她出去走审判流程,给她个痛快,看要关多少年。 今天天气好,那几个守门弟子也闲得无聊,在聊八卦:“你们信不信楚大小姐那个传说中的身世……” “不信。” “若是真的,她为半妖,沈道君怎么可能还不退婚。” “他今日便要从蓬莱回来了,据说,不但没有退婚,婚期还提前了。” “怎么说,倒是也有道理。” “那也不一定吧,万一道君就是对她情根深种,不在乎这些呢。” “楚姑娘乃是青州第一美人,沈道君到底也是男人,不能免俗,对这般绝色,舍不下也很正常。” 白茸尖尖的下巴搁在自己膝上,有些走神。 这几日,她总觉得自己思维很迟钝,似云遮雾绕一般。 楚挽璃是半妖?她很意外。沈长离没有退婚,她却不意外。 他性情确是如此。 他爱她的时候,确是爱得毫无保留,白茸从未怀疑,那时叫他为她去死,他也能毫不犹疑。 莫说楚挽璃只是半妖之身,便是楚挽璃是邪魔所化,他也一样会喜欢并且会维护。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低头咬着包子,那一点甜味,却再也品尝不到。 “快别说了,在此处议论道君私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几人瞬间闭嘴。 白茸在枯草上蜷着身子睡下, 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她体虚畏寒,贺崖前几日借了他外袍给她,垫在枯草下,好歹能睡得舒服一些。 …… 沈长离今日清晨从蓬莱归宗。 楚挽璃喜不自禁,立马要求去见他,楚复远到底还是允了。 沈长离立于梦往亭的轩窗侧,正在拭剑,灼霜剑身上,沾染了一点若即若离的血气。 他此番去蓬莱,是因为蓬莱秘境开启了,这一次,其中出了一株特别的金品灵植,有培元固魂,白骨再肉之效。 察觉到人进来了,沈长离也没抬眼,细长有力的手指捏了揩布,落于剑上。 依旧是那冷淡模样,宛如一只清颀的雪鹤。 “哥哥。”楚挽璃看了几秒了,小声叫他。 他方才抬眸,平静看向她。 楚挽璃复又挪开视线,不安道:“哥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爹爹可否与你说过。” 他不置可否:“什么事?” “我……”她眸底含了眼泪,“我之前想着,若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我也是甘愿的,只是……哥哥,看到你,我才发现,我舍不得你。” 他袖袍一尘不染,慢慢拭着剑,冷淡淡的:“婚事不是没有取消?” 对她这番剖白,他似也没什么触动。 有了这句话,楚挽璃心中却骤然安定了下来。 对,是的,婚事没有取消,既然没有取消,沈长离断然不会对她坐视不管,看着自己妻子去祭妖,也说明了,他不相信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楚挽璃心情又好了起来。 一段时间不见,她一寸寸用视线打量他,视线最终落在他薄韧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上。 楚挽璃看着看着,忍不住悄悄挪近了些,伸手想去解他腰间玉佩。 “要这做什么?” 楚挽璃嘀咕:“既是要成婚,我想先要点哥哥的东西,作纪念。” 见到那一块夔龙玉佩,他微眯了眼,勾起了一点久远的回忆,唇畔含了一点慵懒冰冷的笑,由着她了。 楚挽璃顺利拿到那玉佩,欢喜无尽,握在手中,方才发现,原那玉佩一角,还有他名字,一个隶书的玉字,巧妙隐藏于花纹之中。 她欢喜收起。 室内一时悄寂。 看着男人清瘦英俊的侧脸,她思绪飘得很远。 为了他,她真是吃了好多苦,之前丹鼎之事,说是为了白茸,其实根本还不是为了他。 她含了一点怨,心想,若是能与他春风一度,之后再以身祀妖,成为他难以忘怀的朱砂痣,叫沈长离一生为她痛苦痴狂,体验到今日冷淡她的苦果,倒是也值了。话本子写的女主角不都是如此吗。 想着想着,耳边却听得他淡淡的声音:“你若是真想跟我,便收了背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楚挽璃顿时清醒了一半,做贼心虚,双手绞起。 莫非是那日丹鼎之事被他发 现了?只是,看起来沈长离也没半点责备她的意思,只是无所谓。 白茸对沈长离显然没多重要,只是偶尔兴致来了玩玩而已,她也看出来了,只是出于占有欲,她也不想让白茸再碰他,所以才出此下计。 楚挽璃心中落了一半,支吾了几声,便说好。 对沈长离而言,天塌下来,仿佛也就这般波澜不惊,情绪从不摆在脸上,她也没法推测出他指的到底是哪件事情。 聊完了这件事情,又暂时无话了。 他冷淡倚在窗边,干净的玉革白袍,背后一剪葱茏碧竹,映得人说不出的神清骨秀,英英玉立。一段说不出的冷清的风流气。 楚挽璃看得意动不止,多日未见他,她想与他多亲近些,想要更多……楚挽璃心怦怦直跳,低声暗示道:“哥哥……” 沈长离收好剑,便推门离开了:“今日忙,午后有事,在家等着。” 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随随便便勾起她情念,却从来不管后续。去做什么,也是断然不会与她交代的。 楚挽璃有些烦,但她就是爱他这样的冷淡与若即若离,心跳如鼓。 楚挽璃想了半天,还是离开了梦往亭,又去找楚复远了。 那日,楚挽璃夜闯华阳堂后,父女两之间便再也没有沟通过,这还是楚挽璃第一次再去找楚复远。 楚复远苍老了许多,黑发中竟然夹杂了一些白发。 楚挽璃凑近,给他捶背,声音甜滋滋的:“爹爹,你想想办法吧,女儿知道错了。那日只是一时气急,急火攻心,爹爹,你最好了,不能对女儿见死不救吧。” 她还是想活下来,与沈长离成婚,之后一起飞升,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抱着爹爹臂膀撒娇,从小便是如此,只要这般,楚复远会把一切都给她处理好。 “我晚上回去,也再与哥哥说说。”她欢喜不已。 * 白茸被关在水牢中,开始逐渐习惯这样暗无天光的日子。 狱友比她想象中的好不少,很少欺负她,每日她练气调休,尽量试着给自己疏通经脉,偶尔与贺崖聊聊天,贺崖便是那日那个男人,被捉来也是因为犯了青岚宗的宗规,具体什么宗规他也没说,因此被关入水牢,判了十年囚禁。 今日外头又下起了雨,她左腿关节疼得厉害,因为被枷锁束着四肢,没法肆意挪动自己身体,腿弯曲着,越来越疼,也不知道之后出去了,这条左腿,还能不能恢复如常。 这一日,她就喝了一点水,正蜷缩在一角昏昏沉沉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周围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门被推开,光线刺入。 只见一角雪霁色的袍子,袍角绣着几只展翅欲飞的白鹭,缓缓步入水牢的男人,干净清俊得一尘不染。他走入这里时,这一片阴暗的囚牢,似乎都被短暂照亮。 他一眼便看到了缩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人。 “把门打开。”沈长 离下颌微抬,示意道。 弟子将囚门打开,恭敬道:“道君,今日要提谁?” 如今的水牢,几乎是沈长离的一言堂,妖兽都被处理掉后,楚复远也插手不到这边来。 沈长离却并没有说要提谁,反而自己抬步,不疾不徐,跨入了这间囚室。 室内弥漫着一点腐臭味道,以及变质食物残渣味道。 白茸蜷缩在一角,靠着栏杆,正在发梦。 “阿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眼角挂着泪珠终于滑下,低低喊了一声。随后,又开始说胡话,一声声喊,“娘……” 她实在是太难受了。下意识,便叫出了最记挂的人的名字。 她的娘亲过世很多很多年了,白茸甚至已经早记不清她的脸了。沈桓玉以前每一年都会陪她去祭拜,他在她阿娘坟茔前发誓过,他以后为她夫君,会一辈子爱她对她好。她来青岚宗后,已经没有再回去过阿娘的坟茔了。 她鸦青的长发滑落在瘦到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边,遮住了大半,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早看不太出原本颜色。身下垫着一件男人的宽大外衣。 “叫她起来。”他漠然看着,吩咐一旁看守弟子。 弟子手中掐诀。 未等他施诀。 白茸长睫一颤,已经骤然睁开了眼。 看清男人冷淡的面容时,她眸光瞬间清明,已下意识瑟缩后退,旋即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薄薄后背的抵上了背后冰冷的栅栏,手脚都被镣铐捆缚着。 沈长离冰冷的浅色眸子看向她。 他拎起白茸,她被迫在他眼前展开了身子,像是在打量一件自己的私人物品。 她面容泛起激动愤怒的的红。 沈长离没给她解开镣铐,牵扯到脚踝伤处,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白茸嗅到他衣角清幽的迦南香,其中还混着一点淡淡的女儿脂粉味道,估计来前,方才与楚挽璃温存过,她心中泛起凉意,挣扎越发剧烈。 在这般肮脏破败的水牢里……周围全是人。 她脸红红白白,拼命挣扎,他无动于衷看着,见她手脚被磨得血肉模糊,却仍要继续,像是扑火飞蛾。 “怕被看见了?”他笑道,挑起她下巴,“还是怕被谁看到了?” 都到如此地步,被关入在水牢里,身体虚成这样,还不忘勾搭男人,是有多不知满足。左右一个也是,两个也是,何必对他摆出这般抗拒模样。 白茸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不知沈长离今日为何又要来找她,或许是最近无聊,又想将她弄出来玩玩了。 她闭了眼,鼻尖嗅到他身上浅淡的香味,痛苦道:“沈长离,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过我。” 其实原本,她烧掉那一车妖尸时,心中便已经存了死志。 他轻笑。放过?倒是好笑。 这种事情,只由他决定,哪天玩腻了,自然就扔了。 他视她懦弱、愚蠢且轻浮、不忠,从 来没有真正看得起她过。 “对了,妖祭人选定了,改成了楚挽璃。你知道吗?”他含住她耳垂,咬了一下,“消息发出去了,当着几百人面,要再改人,可得费一番手脚了,麻烦得很。” “她夜夜缠着我哭,说是不想献祭。”她不想听,细腰却被他长指扣住,不紧不慢继续说。 “你既什么都可以替她捱着,那晚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定然是有什么技巧吧,练出来的,不然,如何让他每次都离不开她,总记得她。 他在耳边缓缓夸奖,“那这件事情,不如也一并替了吧,白茸。” 他从来都知道,如何用短短几句话,彻底摧毁她的自尊。 白茸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鲜血,双目紧闭。 “看好她。” 沈长离给她手腕扣回镣铐,解了方才那一重禁制。 这弟子不知刚发生了什么,见他身姿清肃,仙姿玉质,冷淡模样,雪白的衣袍下摆却都被弄脏了,肩上和绣着银线的腰封上也有女人纤细的指印痕迹。如此事务缠身时,依旧不忘来狱中偷香窃玉,显出一点风流放浪姿态来。 只是那弟子自然不会如此想他。 他见那女子薄而细瘦的肩微颤着,鸦青长发垂落下来,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 在心中鄙薄,心道当真是下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妄想沈道君,随手关了囚门。 白茸待遇没有丝毫改善,反而镣铐加重了几重,周身被下了禁制,再也无法与贺崖说话了。!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六章 水牢之中,暗无天光。 白茸周身被新下了特殊禁制。 之前,原本可以听到牢笼外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可以通过水流声来确定时间,如今,水流声听不到了,整个世界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她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身上伤口倒是不疼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了那个疼的劲儿,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了。 也不是很饿。 白茸蜷缩着,昏昏沉沉睡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体内,因为过度运功而残破的经脉竟隐有复苏之迹,少女纤细的手足上,伤处开始一点点愈合复原。 而她灵智依旧不清,依旧昏昏沉在自己的灵境之中。 不知何时,白茸开始在灵境中见到一个女子身影,原本她以为这女子是自己的幻影。 随着她越走越近,几日后,白茸方才看清楚她的面容。是个身披纯白纱衣,窈窕玲珑、穿花拂柳的清丽女子。 竟与那日,她在竹石村中见到的神女像极为相似。 为什么神女会出现在她的灵境中? 白茸试图与她说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神女看向她的眸光慈和怜悯。她如何不懂,千年前,天阙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将她囚在了妖宫中,纵然躯体和灵魂都变了,那种冷酷、偏执、极端的性情,依旧铭刻在骨子里。 命运似乎就是如此,再如何轮回往复,局内人再如何努力,最终,也都会回到那个既定的轨道上。 神女伸出了一根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额心。 一股纯净宁和至极的灵力通过触碰传来。 像是有什么被猝然解开,白茸整个灵境之内,都掀起了滔天洪水。 她再惊醒时,浑身冷汗,小衣都被汗湿。 手腕脚踝上的镣铐沉重,白茸依旧被困在暗无天光的水牢之中,丝毫没有变化。 只是,她试着运气——惊讶发现,灵境中神女所授仙力竟依旧存在于她的经脉里,她体内,之前几乎支离破碎的经脉已经早早被修复好,白茸试着牵引仙力入气旋,吐纳调养。 她突破时,周身满溢而出的灵力如同汪洋似四溢,本应撞上四周透明禁制,激起重重涟漪的。可是,奇异的是,那禁制撞上仙力后,竟宛如冰雪撞上烈焰,丝毫没有反抗,随即便瞬间消融,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 白茸再睁开眼时,已复看到狱中景色。 她如今被迁移到了一个单独的囚笼,方寸狭窄,身量纤细如她,也难以转身,只能堪堪维持正坐姿势,丝毫没法子离开。 如今应是夜半时分,同室囚徒大部分已然入睡,贺崖也在,他也正闭眼睡着,背对着她,看起来完好无损——白茸本能松了一口气。 贺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却在这时也睁了眼,他依旧是胡子拉渣吊儿郎当的样子,见到破开禁制的她,很是意外。 他坐直了身子:“你竟可以突破这种级别的禁制?”这禁制是沈负雪亲手所下,他原本想试着帮帮她,发现自己毫无办法,能从外到内破开沈长离亲手所设的禁制的人,在目前的九州压根不存在。 这小女修原本不过结丹期,就算再如何茅塞顿开越级突破,也不可能能办到这种事情。甚至还是这般轻易而无声地破开。 只是,他再如何不理解,发生也还是发生了。 白茸朝他疲惫笑了笑。 她手腕脚踝上还系着沉重的镣铐,无法多活动。 贺崖看向她,黝黑双眸竟然泛起两点锋锐的精光:“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 贺崖道:“离开这里,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看向她苍白的面容,纤细的身子,像是一朵可怜的被风雨无情摧残的莬丝花,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说实话,听到贺崖这句话,她也有些茫然,她自是想离开这里,可是,离开之后,她又该去往何方呢? 贺崖一耸肩:“没多少时间了,要走便趁早。能在这里相遇一场也是缘分。” 他咧嘴一笑:“没办法,都赖我这人心肠实在是太好,见不得人那样可怜,便最后渡你一把吧。” 他举起了手,指尖酝起金色暗芒,随即化气为刀。 白茸鬓边乌发被卷起,激烈的气流让她几乎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手脚竟然都是一轻——那原本用精钢特制的镣铐,竟然都这样被风刀割断。 “你运气百年难遇,这锁链上没覆着他灵力,他也没给你用捆仙锁。我是金灵根,又修过失传已久的无形天罡刀法。”以气化刀,且削铁如泥,对金属有特殊的克制效果,正巧可以对上这精钢锁链。 其实若是只是想囚禁,原本用他的禁制便完全足够了,何必还加上这,贺崖觉得这锁链就是折磨人。原本她不可能跑得出去,外头人也进不来,甚至都无法看到她。 只是不知,这特殊的禁制如何会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消除掉。 白茸轻轻挪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许久没有说过话,她发现自己声音很是嘶哑,轻轻问他:“那你走不走。” 贺崖摇头,他换了个姿势躺着,在这囚笼中也很是自得:“以前有人给我算过卦,我命中注定该在这,走也走不掉,懒的走了。”他会陨落在青州二十八峰,这是很久以前别人给他卜的命卦。 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白茸不知他的过去,也不知他为什么会被关进这青岚宗的水牢之中,贺崖自然也没有与她说的意思,像是他也一直没问她有过什么过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只是他人人生的短暂过客。 贺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走吧走吧,再不走就迟了。以后离开这里,之后离开青岚宗……去找个对你好点的。” 白茸微微一愣,方才低头,朝他行礼:“谢谢前辈恩情,那,就此别过……以后,希望还有机会再见。”最后半句话声音很 轻,她也知道,几乎是不可能了。 贺崖帮她破开了牢门,又原样关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那些囚徒依旧都还在沉睡中,有人翻了个身,还在嘟囔着梦话。 水牢原本设置在地底,光线幽暗,而且路极为不好走,弯弯拐拐,白茸灵力恢复了小半,她掐了隐身诀,凭借之前的记忆和绝佳的方向感,一路往上。 路上又遇到了几重禁制,神女仙力庇护着她,让她一路畅行无阻。 终于走出了水牢。 那一角天空似乎隐约透着微蓝的光,月亮藏在云层后,能见到几颗稀疏的星子,水牢门前种的那一刻枫树,叶子竟已隐约染上红意。 白茸微微一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水牢中被关了多久,如今出来了,竟有点到乡翻似烂柯人,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然。 青珞峰多槐柳,青色枝头都被系了大红挂幡,彰显着喜事将近。白茸心中微微刺痛,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水牢门口原本应有弟子看守,现在竟也空无一人,很奇怪。 白茸她其实也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之后要去哪里,下了青州二十八峰,天下之大,似乎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看到外头阳光,有一瞬,她甚至有种极为荒唐的想法,一直待在水牢也不错,在水牢,好歹还可以与贺崖说说话。 她刚抬步,跨出那一道漆黑的门—— 天边挂着一轮血红色的月亮。白茸在水牢中与世隔绝这么久,如今出来,方才察觉,外界妖气已经浓郁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清珞峰都能感觉到这般妖气,外头世界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得到了神女点化,白茸发现自己目力变得更好了。见那一轮红月似乎挂在遥远的山巅,白茸可以看到浮现在半空中,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幽冥妖火,比起之前小范围的结界破损,她没想到,情况竟恶化到了这般地步。 白茸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往清珞峰云筑院方向走去。 云筑院亮着灯,李汀竹已经回来了。 庭院中的石桌上搁着着酒盏,并一碟子干果,垂花石榴、五色果、巧柿。 三人正围坐着,顾寐之正在给李汀竹斟酒,晁南喝得有些上头,正兴冲冲在与李汀竹打听,李如兰新生孩子的事情。 过了许久,三人谈话中,都没有提及她来。 一切都显得那样和谐温暖,她住的那一间院子,大门紧闭着,上头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大黑锁。 白茸在门外站了很久,低垂着眼,终究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云筑院对面便是之前沈长离住的梦望亭,她不小心扫到一眼,竟然没有灯光,白茸看向北方的葭月台,也是沉黑一片,不见月色。 迎面撞上两个提着大红灯笼的青衣修士,正在巡逻。白茸迅速掐了隐身诀,藏身在了一棵槐树后。 听到那两个修士正在对话,其中一人仰脸看向山巅红月:“如今情况真是糟糕,山下妖物伤人事 件也越来越多了。只是人手不够,也顾及不了。” “好在妖祭只剩两日,不然,真的再撑不下去了。” “是啊,没想到,挽璃仙子竟愿意以身饲妖。” 楚挽璃愿意以身祭妖,沈道君为了天下大义,也愿意牺牲爱人,青州二十八峰如今流传着关于他们伉俪情深的传说。 紫玉仙府一个弟子以他两为原型写话本子在修真界广为传播,大受欢迎,甚至还传播到了凡间。既然到了这地步,楚挽璃半妖之身的传闻,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无人再提起也无人在意,倒是保住了楚家门楣。 白茸站在树后,只是听着。 旁一个那个矮些的弟子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原本妖祭其实是有两个人选的吧。” “还有一个你也认识,是那丹阳峰上,原来一个外门弟子。” “好像姓白,后面进了内门。” 没想到会骤然从别人二中听到自己名字——她恍惚中,想起了那一日在水牢中,她听到沈长离说的话。 她为何要活着,不能替楚挽璃去死? 是啊,所有人都会好奇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去死的是楚挽璃,而不是她。 果然,那个高一些的弟子也是这般想法,推了推一旁弟子手臂:“你说,为什么不是那个白茸去祭祀呢?” “不知道。” “也真是可惜了挽璃仙子……” “因为挽璃仙子愿意为了苍生祭妖,沈道君刻意将婚期提前了,让挽璃仙子能以他妻子的身份祭妖,当真是深情。” “是啊,不就是今晚吗,在清珞峰的晴暖阁。我还分到了喜果,沾沾喜气。不过实在是太匆忙了,昏礼也没空大操大办了,说就简单办办。真是可惜,不然我也真想去亲眼见见看看。” 两个修士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昏礼? 白茸站在树后,一直呆呆站着,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被锤得冰冷。 她忽然想到,刚才在云筑院石桌上,看到的那一碟不合时宜的干果。 晴暖阁在清珞峰云回崖侧。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此处。 唇在不住的发颤,她想见阿玉,无论如何,想亲眼见他一面。 这是一处精致的随水小筑,依山傍水,地势极好,夜间淡,能清晰听到一旁云回崖的冷泉淅沥声。飞檐角上悬着一个大红色的鲛纱宫灯,透出红色喜烛朦胧的光亮来。 芍药花窗并未掩窗纱,窗户甚至也没关,可以清晰地透过窗子看到阁内景象。昏礼确实低调,只是,仔细一瞧,室内四处都结藏着喜庆的红。 翘头案上的龙凤喜烛燃了一半。 立于漆面案边的男人个头高挑,比一侧婀娜女人高了一个头还多,他身架子好,纵然是穿着这身喜服,依旧遮不住身形的颀长高大。 原是个性子清淡冷酷的人,如今被这一身浓郁的绛红衬得肤如冷玉,乌发白肤,玉带勾出一把窄瘦的腰, 乌皮靴,不显半分俗气,反而越发清雅殊绝,难得一见的俊美郎君。 楚挽璃满头珠翠还未取下,正含笑坐在珐琅凳上,伸手挽了新娘青色喜服袖口,给他斟酒。 她腰间悬挂着一个精致的夔龙玉佩。玉佩在她手中十余年,陪她一起长大,每一处的花纹她都熟悉,她曾无数次用手指摩挲过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玉字,这么多年,她从未佩戴过那个玉佩。如今,这样堂而皇之悬在楚挽璃腰际。 她边仰脸对他说着什么。 沈长离神情和往日差不多,神色略微温和松散些,他视线掠过那一角红色灯笼,没平日那样冷淡不近人情,眸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挽璃举起酒盏,凑去他唇边,想让他喝。 “哥哥,你愿与我如此,那白茸怎么办?”她喝醉了,嗓音很甜。 他没接那酒,错开了唇。依旧满身清冷,只是手指支着下颌,狭长的眼尾扫过来,竟轻笑了声:“她对你就如此重要?”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 白茸怎么办,与他有何干系。 大不了,之后随意找个男人,把她嫁出去不就行了,他可以亲手给他们操办婚礼。 左右她也不挑,都会愿意,谁都能乖巧侍奉,对谁都能露出那种怯生生的模样来。 况且,她不是那样的想嫁人?什么都准备好了,甚至还在攒嫁妆,他以前见过她偷偷一遍遍数着那可怜巴巴的乾坤囊,只觉可笑得很,倒是个愿意倒贴送上门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花烛之下,楚挽璃看那张俊美的脸,有些目眩神迷,这是她自小仰望,多年求而不得的男人,像是天边一轮冷淡皎洁的月亮,终于被她摘下。 她复又红了脸,小心问:“哥哥,明日,便要妖祭了,今晚,我,我可以改口吗?” 她嘴上这么说着,挪近了,伸手,想轻轻去解他衣襟与腰间革带。 他没动,似笑非笑,冷淡目光看住她。把她那点小心思都看透了,顺着她话头:“不可以。” 他能纵容她,但不喜欢过于得寸进尺。 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改口吗,还是不可以解他衣衫与他亲近。 她心如擂鼓,一下又觉得他虽然笑着,但心情其实是坏的,可是他心情不好时,反而却能沾染点温度,不那样满身冰冷,对她也能多几分兴致。 两人身后,便是那深红罗帐。 她的手没碰到他,僵僵抽回来了。沈长离也满不在乎,他已起身,步到窗边,那双琥珀琉璃色泽一样的眼,淡淡看向了窗外。 他在风中捕捉到了一点微妙的香气,眸光已经变化了。 随即,他转眸,漫不经心看向楚挽璃。 方才还有点忐忑的楚挽璃,已被他用无形灵力摔入了那繁复的罗帷里,动作丝毫谈不上温柔,冷淡粗暴,她被摔得晕乎乎,陷入了被褥。 见他颀长清冷立于榻前,面无表情,双眼居高临下看过来。她脸一下 红透了,一点点不满都消融了,只剩心动与期待。 原本知他今晚定然也没兴致做什么。沈长离性情是真冷淡,很难动情,也不懂爱。 这不算昏礼的昏礼,也是她央他给她了却一桩妖祭前最后的心愿。 沈长离答应了。不过也与她说了,要跟他,考虑清楚,许多东西他给不了也不会给。 出席的只有楚复远与宗内几个长老,因为太匆忙,沈长离也不喜欢这些繁琐事情,昏礼仪式几乎都没走。 却不料,有这样意外之喜。 他却不再靠近。 看着榻上身着喜服的女人,他笑了,在椅上坐下,修长双腿交叠,方才那点气质忽然消退了,恢复了清冷淡然。 或许是因为闻到气味,脑内浮现那张尖俏苍白的小脸,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憎恶,身体也有了反应。 有一瞬,恨不得将她从水牢中提出,就锁在这张榻上,狠狠弄死她。 喜烛火光跳动。 原本一切悄静,她怅然若失。只希望他能再多在这陪陪她。 “叫。”他忽然凝神,长睫翕动,睁开了那双眼。 “什么?” “叫夫君。”他琥珀色的眼凝着她身上的喜服,不知道在看什么,眸光沉沉,声线冷淡克制,语气却有点说不出的意味。他性子自小早熟,早是成熟男人,对此事向来举重若轻,收放自如。 楚挽璃哪里被他这般对待过,被迷得七荤八素,眼神都舍不得挪开。 …… 夜间起了一阵晚风,带着水汽的冰凉,送来了那两字。 ——夫君。 白茸覆着神女仙力,方从那浑噩的状态中回神,意识自己在做什么。 她跌跌撞撞,转身就跑,用自己最大的速度跑掉。 唇都惨白,在不住发颤。 她还能来找他做什么呢,亲眼见了他们新婚夜甜蜜调情,还要继续看他与楚挽璃洞房吗。 她手指无助蜷缩着,浑身发凉。感觉自己就是个卑劣无耻的下作偷窥者。 眸中含了一包掉不下来的眼泪。 或许因为在水牢中被关押太久。 她如今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了。 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幻境? 白茸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是有点稀里糊涂了,她想下山,却不知在朝着哪个方向瞎跑, 不知跑了多久,竟然没有撞上任何一个夜巡的修士。她像是一只迷了路的蜜蜂,稀里糊涂在蜂箱中瞎窜。越走越迷乱。 直到脚踝一崴,摔倒在地。 她爬起来,爬到一旁树下,哆嗦着抱住自己,下意识蜷成了一团。 她想起那大红喜字,红帐罗帷。 想起楚挽璃那声夫君。 阿玉,你当年如此,将我从病中救回,多年这样爱我呵护我,就是为了如今这般折磨我吗? 她跌跌撞撞站起身,想继续 走,不料在夜色竟浮现了两个蓝衣修士身影,修为她压根看不透,都是陌生面孔,一左一右拦住了她,左侧修士朝她一拱手:“白姑娘,一直有人想见你,得罪了。” 见她?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随着脖颈一疼,已经昏迷了过去。 白茸再醒来时,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返魂香气味。 这里这似乎是一间密室,空间不大。 她正卧在一张用于歇息的罗汉榻上。 屋正中摆着肃穆的三清像,神像前燃着三柱亡魂香,暗红的火光明灭。 一袭宝蓝袍子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之上,手持着一炷燃香。 见到白茸睁眼,他将手中往魂香插入了香炉中,方才不紧不慢起身。 白茸认得楚复远,很久之前她见过他一次,只是没想到,几月不见,楚复远竟变化如此之大,浓密的黑发间夹杂上着几乎半数白发。 白茸从罗汉榻上起身,坐直了身子,头还在一阵阵发闷的疼,眼睛也疼得厉害,估摸着是肿了。 楚复远和蔼道:“我很早便想再见你,聊一次,只是可惜,一直没寻得合适机会。” “这是你的剑吧。”他指了指桌上那一柄短剑,白茸一看,正是袖里绯,只是,不见她另外一柄银色剑鐔的长剑。 “其实,说来,袖里绯,其实本也不该是你的配剑,本应是给我女挽璃准备的机缘。”他温和看向白茸。 白茸听到那个名字,细瘦的身体微微颤动。 她声音沙哑:“袖里绯,是我亲自从剑阁中寻到的剑。”是袖里绯选择了她。 楚复远道:“你既持有此剑,定然也已见到过剑中人了。楚飞光乃我楚家第三代嫡系传人,也是分光剑法的创始人。他年少成名,只可惜英年早逝,还未满二十五岁,便牺牲在了对抗妖军的前线上。” 言罢,他用一道气劲割破了自己手指,一滴血落在了袖里绯剑柄之上。整把剑都发出了浅绯色的微光。 袖里绯外形竟然发生了变换,剑身变得更为晶莹剔透,剑形几乎增长了一倍,剑鐔也变为了灼灼桃叶形状。 楚复远道:“想真正驾驭袖里绯,需要配合我楚氏族人的秘法,但是秘法必须有我族血脉,外人是无法使用的。” “甚至包括其间楚飞光的残魂,他最近是不是现面越来越少?因为消耗过大,你非楚家血脉,无法给他提供温养,他消逝是迟早的事情。” 白茸唇微微颤着,脑中有片刻空白,一连串事情接踵而来,她一时完全无法消化如此之多信息,只觉得心中翻涌的全是痛苦,便是唇齿间,泛起的也都是一股灼然的铁锈味道。 “当然,不是指责你夺剑的意思。” “毕竟是袖里绯自己的选择,需要尊重剑的意愿。”楚复远温和道,“我也并非如此不通情理之人。” 她只觉自己已是疲惫之极,无法再承受更多任何的信息,甚至连开口的气劲都不再有。 “袖里绯还给你们,希望你们给它找个珍惜它的主人,师……楚飞光,也拜托你们了。”她已经拖累楚飞光至此,也无法发挥袖里绯全部的实力,还有什么颜面再继续私占。 她嘶哑道:“楚掌门,今日大喜日子,你寻白茸有何事情,便直说吧。” 既然楚复远都用这种办法将她请来了,她看了看四周,她没剑,没有灵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件密室逃走了。 楚复远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笑了一下,话锋一转:“你看,天外这一轮月亮。” “今年红月妖祭,马上就要到了。” “如今形势紧急,你作为青岚宗修士,应也明白,玄天结界的重要性。”楚复远说,“妖祭便是为了祭祀背负结界的玄武。” “已经维持很多很多年了,每一次,都会有修士自愿为天下大义牺牲。”楚复远声音越发温和,“至今已有八十一人众,其中,有我青岚宗十一名修士。” 她惨笑了一下,想到之前两个修士的话……心中越发清明起来,知晓楚复远将她带来这里的原因。 铺垫那么多,无非想让她替楚挽璃去妖祭。 他对她从水牢中跑出来毫不见怪。 或许,最开始,他们将她弄入水牢,不过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沈长离那句话在心中浮现——是,或许,他起初也就是存着这样的念头。 何苦这般大费周章呢,不如直接与她说。还是说,原来只是为了两全楚挽璃的名誉。 楚复远道:“你也应该知晓,挽挽如今正新婚,她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一直很期待。” “我希望挽挽夫君可以对她一心一意,挽挽被我惯坏了,又很爱他,只容得自己夫君心里有她一人,是断然看不得他与别的女人瓜葛不清的。” 白茸像是被人当面迎面抽了一耳光一般,苍白的脸上涌起血气,难堪又痛苦。 尤其想到那一夜帐中发生的事情,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算是什么,一个低贱且没有名分的外室?供他在卧榻之上发泄的玩物。 楚复远温和道:“他有仙缘,其实原本就该是属于青州的。只是以前凡心未了,好在,如今也转过来了,长离与挽挽青梅竹马,情谊甚笃,我也放心将挽挽交于他。” “如今,他们刚为夫妻,立马又要阴阳相隔,实是一桩憾事。” 他苍老疲惫了许多:“白茸。我身为青岚宗掌门,自然是无颜对门下弟子提出如此要求,只是,我身为一个父亲,实在是不忍心。” 他确实很爱楚挽璃。 白茸闭了闭眼,想起了她的父亲,这么多年,她与白行简说过的话,或许没有超过一百句。他公务繁忙,不苟言笑,甚至从小也没有抱过她。 她心中酸涩。 不管是父亲护女儿,还是郎君护妻子,都是如此的合理。 楚挽璃有很多人爱着。她死了,很多人会伤心。 而她,什么都没有。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会 为她掉一滴眼泪。 她若是死了,本希望会有人记得帮她建一座简陋的坟茔,在清明时,给她坟前放上一朵她喜欢的花。不过,想来也都是奢望,她死了,只能成为没有坟茔的孤魂野鬼。 白茸脑中嗡嗡作响。又想到他说的那句话——既是她什么都可以替楚挽璃做了,为什么这件事情不可以呢。 妖祭已经不能再拖了,左右需要一个祭品,那么,是她就好了,她死了无人会伤心,却有很多人会得到幸福。 白茸的纤细的手指捏着自己衣带,再抬眼时,少女脸色煞白,眼圈已经全红了,眼泪却再也未曾掉下,只平静沙哑说了两个字:“我答应你。” 见她如此痛快,不需要再用上后面的手段了,楚复远态度更为温和:“白茸,你若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家人也好,朋友好,与他们有什么交代,都可以与我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会尽力调用青岚宗的资源,帮她完成。 仔细想,她孑然一身漂泊在这尘世间,亲人没有,爱人没有……至于朋友。 活到她这份上,也是罕见了。 她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希望楚掌门以后可以多多关照墨云和无念……”这是她最开始来青岚宗交到的两个好友,之后虽然因为志向不同,往来少了,但是她心中一直还记挂着,在剑馆学剑那段时光和之后比,已经算是快乐时光了。 “青岚宗水牢中,关押着一个叫做贺崖的囚犯,若是可以,希望掌门尽量对他从宽处理。” “我留下的物件,都搁在了清珞峰我屋子里头,虽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她顿了一下,“这些,便都留给墨云处理吧。” 她掀开袖袍,少女纤细的手臂上戴着一个白狐手钏,这还是她到手这么久后,第一次试着使用这一件灵宝。 随着一阵纯白光芒闪过,白茸跪坐在蒲团上,看向楚复远,声音微颤而哑:“像吗?” 是一张无比熟悉的,少女灵动俏丽的面容,双眸含着泪。 楚复远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他唤人给她呈上了一个托盘,放着两颗丹丸,左侧是一颗血红色丹丸,右侧是一颗碧绿色丹丸。 “这一丸,乃是固颜丹。”楚复远道,“可以助你加强固定化颜术法的效用。原本还想给你一颗化颜丹,你既有这宝物,便不必了。” “这一丸,是止息丹,可以暂时麻痹知觉,到时……不会那么痛苦。” 都是来自丹鼎的极品丹药,他所藏也不多。 楚复远温和道:“服下吧,然后便睡着了,醒来,就到了那一日了。” 白茸没有犹豫,吞下了丹丸。 她视线开始逐渐模糊,随后,陷入了黑甜梦境里。 待醒来的时候,便是她替楚挽璃去死的时候了。 * 白茸沉浸在绵长的梦中。 其实,她之前曾有过濒死的体验。 她在十六岁那年的尾巴上生了一场大病 ,起因只是游园时受了一点寒,回家后就开始发热了,白茸以前经常动不动发热,原本没放在心上,却没料到,这一次竟发作得这般严重。 不住咳嗽,昏迷不醒,过了几天甚至发展到开始心绞痛,随后开始咳血呕血,瘦了许多,几乎就靠汤药吊着一口气了,一日没多少清醒的时候。 白行简公务繁忙,那会儿在京外放没有回来。嫡母象征性给她请了一个大夫,大夫来看过一次,给她开了个风寒方子,之后便也没有再来过。 白茸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她察觉榻边有人。 他正坐在榻边,白羽鹤袍,竟还是道门中人打扮,只是未冠,乌发垂落在肩上,握着她的手,搁在他修长掌心中,正垂眼安安静静看着她。 昏暗光线从小轩窗透入,他清隽的轮廓被映得半明半暗,姿势也没变,就这样一直一动不动凝着她。像是一尊被精工细琢而出的清灵毓秀的神像。 他不该还在青州修行吗?白茸还以为是自己发梦了。 他面容很白,几乎毫无血色,原本浅色的瞳孔竟被衬出几分幽深。 她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异常模样。 沈桓玉从小寡言,内心情绪起伏越大,反而看上去越安静。 见她终于醒了,沈桓玉也没说话,而是起身给她从小方桌上拿了药,扶她坐起,一勺勺喂她喝下去。第一次忘记给她拿蜜饯了。 不知那是什么药,很苦,暗红黑色,夹杂着一点奇怪的腥味,苦得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竟然还有心情朝他笑:“阿玉,你说,我若是没熬过来怎么办?” 他继续喂她吃完那调羹药,给她慢慢擦干唇角药渍,方才说话,声线透出一点多日未合眼的沙哑:“你死了,我也随你去。” 他也朝她轻笑,笑容俊秀干净,冰凉手掌贴上她柔软的面颊,缓缓说:“烧成灰,下了十八重地狱,也会把你抓回来,捆在我身边。” “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妻。” 他平素性子清冷克制,说这话时语气也平静,可是,不知为何,凝着她时,竟隐透出几分森冷疯狂的意味。分明生着一副清俊皮囊,那一瞬,竟好似自来地狱的恶鬼罗刹。 见他这般模样,白茸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把接下来的话吞回腹中。 沈桓玉没和她提起自己是如何来的,又来了多久。 后来还是她的侍女牡丹偷偷告诉她,沈公子得知消息,便从青州赶回来了,已经在这里守了她半月了,几乎不休不眠。 许是因为有他一直陪在身边,她心情好,又或者是那古怪的药起了效。 她恢复很快,隔天便能喝下清淡的汤粥了,之后身子一天比一天好。 他在上京陪待了几乎两月,把她养的比以前还好。 那时候,白茸想,她要努力,好好养着身体,好好活下去,她若是死了,怕他也活不成了。他还这么年轻,生得俊秀、出身优渥又有本事,没必要被她拖累一生 。 她病中其实想过要取消婚约,看沈桓玉这般模样,也不敢再提了。 好在那一场病过去后,她身体奇迹般好了很多,竟然不再那样大病小病不断,反而日益康健了起来。 转眼。她又梦到,最后一次见到他,送他回宗。 那时会儿他高大的骨架还未彻底撑开,正是高高瘦瘦,从少年往青年过度的时候。 白茸舍不得,坐马车一路与他到了上京郊的禾关驿站,他叫她别继续了。合关驿站外,便开始是妖鬼作乱的混乱地界。 白茸见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泛起一点莫名的不安,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发了会儿呆,陡然甩开了侍女,拔足狂奔,提着裙角就跌跌撞撞追了过去,唤他:“阿玉——” 他停下脚步,白茸想都不想,便扑了过去。沈桓玉朝她张开双臂,隔着她披的那件厚厚的白狐裘,将她拥入自己怀中,捏了捏她耳朵,低笑:“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很吃这套,就喜欢她软软的,独独依赖他的样子,不愿让别人看去了分毫。 白茸埋首在他怀中,小声说,她总觉得心里有点莫名的不安,以前都没有这种感觉。 他让她别多想,安心在家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下次回来,就是娶她了。两人如此说了好久的话,他要走,她就像个小狗狗一样黏着,牵他衣角,用那双乌润的桃花眼可怜巴巴看着他。 知他抗拒不了她这样的眼神,最后是沈桓玉一手遮了她的眼,一手把她抱起,强行放回了车厢。她身子骨不好,吹不得风雪,她只能又从窗户探出脑袋瓜,看着他离去的高挑背影。 蓬莱此去无多路,待到下一次,带有他尺素的青鸟抵达上京,又得是什么时候了,漫天风雪之中,她看着他雪中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一直到消失不见。 她多傻。 那日之后,真的就那样一直痴痴等着,等着他回来娶她。 …… 白茸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寒玉所制的冰床之上。 或许是因为楚复远所给丹丸的效力,如今她四肢都无力,甚至连面部也麻木了,做不出任何表情,也感觉不到凉气,知觉迟缓。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已经换了祭祀用的广袖白衣,袖上绘制满了奇异的青色符文。 身体应该也是被人清洁过了,散发出清淡的兰蕙香。 浓密乌发被编成了发辫。 冰床的对面,正是一面水镜。 水镜之中,映照的少女面容,和楚挽璃一模一样,便连神态也几乎完全相同。 她第一次使用白狐手钏,未曾料想效果如此卓绝。 也无怪那日,那只九尾狐冒充沈长离时,她都没能没能一眼认出来。 她躺了会儿,室内便进来了一个白衣巫祝。 牵过她的手,她力气很大,白茸就这样被她牵着,朝着室外走去。 “还有半个时辰。”巫祝道。 方才已经验证过,确是适合祭祀的女体。 还有半个时辰,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半个时辰。 红月当空。 远远看过,那一道圆形的纯白祭坛十分圣洁。 只有神职人员可以进入祭坛。 两个巫祝将她抱起,带入了祭坛内。 此处应是在山巅,深秋空气微凉,夜风很干净,山谷之中绿意盎然。 祭坛正中,乃神木扶桑,不燃于火。 她双手双脚都被捆缚于扶桑上,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巫祝引燃焚寂净火。 白茸地垂着眼,没有害怕,只是平静。 直到一阵夹杂着淡雪的晚风拂过,她忽然抬了眼。鼻尖嗅到一缕清淡的迦南香。 他果然来了。 月下,一道修长人影缓步而来。 这祭坛周围的山谷,原种满了桃与梅,只是这时都不开花,他本也不喜这种繁盛的花。 所谓雪月最相宜,此番夜景风光,月下人更清绝。 沈长离踏入祭坛时。大巫祝朝他行礼。 沈长离生来有仙骨,他年幼时,曾被楚复远送去过灵山除净,因为根骨绝佳,天赋出众,巫咸曾考虑过找青岚宗要人,想培养他成灵山的继任者。 只是后来,他依旧选择走上了剑修的路,便不再做此考量,这么多年过去,沈长离偶尔会回灵山,与十巫都还有有联络。 巫咸曾亲自给他做出过预言。巫咸的预言从未出过差错。 他曾说过,他之一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毁于自负,抱憾半生,所想之物终求而不得。 沈长离不信命,只信逆天改命。 他眉眼淡淡,抬眸看向那一轮红月。 青岚宗的护宗大阵,如今几乎是由他一人的灵力撑起,阵眼便是他的本命剑的剑魂,因此,这段时间,未受多少玄天结界波动的扰乱。 大巫祝勉强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同时共存的仙气与魔气,不过,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能指望他持身清正,可以压制。 白茸呆呆看着他。 沈长离走近了些,袖袍的浅淡迦南香味道更近,萦绕在鼻尖。他一身白袍,乌发未束,月白腰封,眉眼玉润冰清的俊秀,浸润在一泓冷淡的月色里。 完全瞧不出是昨夜方才大婚的男人。 看向她的眼神也凉淡。 她想,世上如何可有性情凉薄至此的男人呢,昨夜洞房花烛,与楚挽璃榻上欢好,做了恩爱夫妻。今日见枕边人被祭祀,也可以这般无动于衷。 只是,纵然如此,楚挽璃在他心中,总归也是比一件低贱的泄欲工具重要的。 沈长离缓步走入祭坛,看向她。 那双浅色的琉璃眼,清冷湛湛。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竟挑起她下颌,似在端详,低低道:“如何真要是你呢。” “为何不能是白茸。”他漫不经心道。 不然,将那女人肮脏的骨血都用净火燃尽,让她彻底消失在他眼前,也是一桩好事。 她的心已经死了,听到这番话,甚至也再无法更疼,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待他知道,去死的确实是她,不是楚挽璃的时候,定然是开心的吧。 白茸用目光描摹过他英俊瘦削的面容,想到漆灵山那情迷意乱的一晚,这双凉薄漂亮的唇吻遍了她全身,让她几乎化在了他怀中。 那时,她无比幸福,以为她终于找到了他,此后便会与他幸福相守一生,却不料只是一场漫长噩梦的开端。 沈长离很久没有用这样平静淡然的眼神看过她了。 不对,因为是看着楚挽璃。 他看她,从来都是俯视、冰冷讥诮的眼神,粗暴的对待,未有过半分温柔。 终于。 巫祝恭敬提醒:“沈大人,时候到了。” “请您点燃长明祈福。” 沈长离漫不经心,指尖弹出一道冷焰,随着他的动作,祭坛周围环绕的火把都被接连映明。 随即,一道燃烧着巨大虚凰幻影的净火从祭坛深处燃起。 妖祭,是用灵魂□□祭祀玄武。 焚寂是用来除妖的净火,修士但凡沾上,修为全毁,神魂尽灭。 火光灼灼。 她的知觉逐渐恢复了,第一个感觉到的,便是钻心的疼。想必是梵寂净火清除掉了她体内的灭真丹药效。 白茸原本以为,自己如今耐疼能力已经足够高了,却没想到,被火焰焚烧是这样的疼。 来青岚宗后,她好不容易,日夜苦修出的一点真气,与体内气旋一起,已经很快被净火焚尽。 她艰难抬眸,看向火光之外,男人若隐若现的清俊面容。 据说,被净火焚烧所灭的灵魂,□□和灵魂都会被尽数焚毁,没有来生,死后不入轮回,往生不入地府,会彻底泯灭于天地之间。 眼睛被火灼伤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什么都再看不清了,只是依旧看着那一道修长身影。 火光之中,她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朝他笑:“我曾经,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想与你白头偕□□此一生。” 她一无所有。身上最珍贵的,就是一份对他的纯真炽热,一往无前的爱意。 世界上最好玩弄的,不就是这样的一颗可怜又好笑的真心吗。 他自然知道,白茸也明白沈长离知道。 她那样爱他,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对她好一些,她便能傻乎乎暗中高兴好久,又开始痴痴做梦,他可以变回以前的阿玉,她就与他和好,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甜甜蜜蜜。 怎么遮掩得住呢,随便一个路人都看得出来。 他不过是享受于高高在上,傲慢的玩弄她的身体与感情,享受践踏她真心的快感。 好玩吗?应该是,很好玩的吧。 男人或许都是如此。毕竟,明明每一次碰她,接近她,对她说那 种话的时候,她的阿玉,他们青岚宗清冷淡漠、不沾情欲的负雪剑仙沈长离,反应都那样激烈了。其他人,想必应是更喜欢的吧。 如今,白茸只觉平静宁和,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如释重负的幸福。 净火终于开始焚毁换颜效力,她的眉眼鼻唇都已经悄然变化,火光里,露出了一张苍白皎洁的少女的面容,随即,便被烈焰吞噬。 “若有来生……” 少女窈窕细弱的身体已被熊熊烈焰焚毁,彻底吞噬。 之后的那几个字都模糊了。 彼时的他,只是无动于衷听着陈词滥调的表白,他不缺人仰望,不在乎爱,也不为之所动。 直到他看清女人面容,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的一瞬。她身躯与灵魂都已被大火吞噬。 她的眼睛已经受损了,再看不清火光对面的他的神情,或许是在开心吧。 至于来生到底何如。 沈长离也已经听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如了他的愿了。 那个他轻视鄙薄的女人,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那个他觉得愚蠢、懦弱,一无是处的不忠女人,就该这样死了,神魂俱灭。 死在了他用本命灵火亲手引燃的净火之中,连一点尸骨都未曾给他留下。 “沈道君,仪式还未完成。”一位巫祝急匆匆跑上祭坛,满头大汗,声音也不敢太大。 需要立刻对含有祭品灵魂与躯体碎片的净火施以秘术,用来修补结界,要在新死的时候施咒才好,可以最大程度利用活祭的灵力。 白衣男人背影清拔如鹤,仍然立在祭坛净火前,一言不发,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分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七章 扶桑木上的焚寂净火,颜色已经悄然变化了,悄然夹杂上了一缕青气。 白茸的本源灵力开始和净火融合了。 ⒕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原本,这是施展秘术的最佳的时候。得了这样的滋补,玄天结界可以至少再维持一百年。 可是,巫祝睁大了眼。 他亲眼看到。 祭坛中的焚寂净火,竟然生生停止了跃动,被他封冻住了。 整个祭坛,以沈长离为圆心,周身气温急速下降,巫祝脚下已经蔓延开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沈道君。”巫祝双膝发软,极为惊恐,不知他到底忽然想做什么。 男人终于回头,那双淡漠无情的眼看向了巫祝,只是一眼,让他吓得匍匐在地上,背脊都开始发颤,哀求道:“道君,如今玄天结界已经到了不得不修补的时候,若是中断祭祀。之后,妖界和人界碰撞,会重现千年前的灾难,人间即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啊,还请道君三思。” 沈长离没有说话。 袖袍无风自动,祭坛上卷起了一阵急风,他正在结阵。 那一段扶桑神木,连带着其上净火,都被白色霜华覆盖。 他竟想将神木连带净火,一起从祭坛中拔除带走。 祭坛上的巫祝无人敢动,只是呆呆看着,难以相信这一幕。他们面颊和眉毛都已经结了霜,体内灵力都迟滞,运转不起来。 这是名满九州的负雪剑仙该做的事情? 未曾想,那浅绿色的灵力粒子,在被他灵力困住,停滞了一瞬之后,竟又开始重新扩散。 竟然就这样穿透了他的灵力阻隔。 千年前,天阙曾答应过神女,许诺了她三次从他身边逃离的机会。 如今,这被他囚住的淡绿色的光点,从雪色禁锢中消融而出,重新蔓延在空中,化作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翩跹火蝶。 繁星点缀,这无数翩跹的细碎火蝶,含着她的灵力碎片,顺着这通天的扶桑神木攀援而上,连接了天空与地面。 巨大的玄天结界竟然在此刻显了形,即使没有巫祝施展秘术,这些灵蝶,依旧这样顺利的融入了玄天结界之中,化为滋补它的养分。 这景色如诗如画,竟然如此美丽。 这是她残存的最后意志。 所有人都看呆了,仰目看着这震撼的一幕。 一个巫祝身形一颤,他腰间悬挂的祭祀用剑已自动出鞘,飞去了沈长离手中。 夜风扬起男人乌发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细长的手指握定了剑。 随即。 一道凌厉滂沱的半月形剑气,已经劈砍而出,朝向的方向竟是玄天结界位置。 剑气激起了巨大的透明涟漪,结界似乎都开始震颤,发出淡淡的蜂鸣之声。 是沈长离曾在九州成名的剑招。施展出时,看似流风回雪般清雅,实则攻击性极强,蕴含着强烈的凌冽杀意,一旦出招,没有任何 退路,也无法收回?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如他性格一般酷烈。 在场所有巫祝皆目瞪口呆,目光震撼。 他要做什么?要毁了玄天结界? “道君,求您。”大巫祝匍匐在地,苦苦哀求道,“已经迟了,那个女子的灵魂已经没法回来了。” 沈长离如今修为已独步九州,他难道会不清楚吗。 入了净火后,□□和灵魂都会被焚毁,如今已经迟了,就算不用她的灵力去祭祀,也不可能再带回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干净,有通天的本事,也找不回了。 即使强行留下有她灵力碎片的净火,不过也就能聊以慰藉而已。 他无动于衷。 随着第三道剑气劈砍上玄天结界的时候。 翩跹灵蝶终于停止了扩散,天地间,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轻叹息。 随即,那些剩余的光点,都缓缓流回了净火之中。 沈长离没再用动用修为,以剑意为笼,用剑阵困住了净火。 随即,他扔了那把剑,唤出了往魂灯,将净火存于往魂灯内。 一直到他修长的背影消失时,这些巫祝依旧在不住颤抖。 这一场元年妖祭,终于结束了。 天边忽然下起一场淅沥的雨。似是天空的眼泪,又或许,这一场雨,是某个女子日夜思念深爱的情郎,常年流下的泪水所化。 …… 楚复远正端坐在华阳堂外,感应到玄天结界的变化之后,睁开了眼。 他的计划完美实现了,空间碎裂开始逐渐缓和。 祭祀应该是完成了。 楚挽璃正在水榭里屋坐着,她收拾打扮一新,换了漂亮衣物。 今日妖祭,禁止神职人员以外的人进入祭祀场地。 爹爹和她说了,会找人去替她祭祀,她只需要等妖祭结束之后,由沈长离带她去不周山,飞升去仙界。 之后改名换姓,从头开始。 她心头一喜,试探性问爹爹,是找谁,她还是想把白茸送去。她始终不安心,甚至那一晚与沈长离洞房花烛的时候,他明明温柔迁就,她却老觉得哪里不对。 看楚复远反应,大概率应就是白茸替她了。 如今妖祭也顺利结束了,按理说,白茸应该化成灰了。可是,楚挽璃本能还是有些不安。 妖祭开始后,心音便一直没有消息了。 这时,她骤然听到心中传来的一道古怪声音,不似心音平时说话声音。 “剧情偏离,即将启动偏离修复系统。” 按道理,发展到这个阶段,楚挽璃应会身死魂消,转生去往妖界。 可是,妖祭完成了,玄天结界被修补了。 楚挽璃还活着,一切都发生了偏离。 楚挽璃额上透出冷汗,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感觉到,并不是什么好的迹象。 就在这时,她感应到外头 有灵力波动。 “哥哥?”她心中一喜,迅速推门而出。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白衣男人从朦胧的冷雨之中走出,没有避水,清润的眉眼,乌发白衣都被雨水浸湿,整个人都像是一块柔和清冷的玉。 楚挽璃撞上他如静水湖泊般的眼,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与平时毫无二致。 她高高提起的心,在这一瞬,似乎又落了下来。 随后,楚挽璃朝他扑了过去。 窈窕秀美的姑娘扑入俊美高大的男人怀里,在刚结束一场动荡的危机之后。 多么合理,原本应是美好、温馨的一幕。 如若不是雨中,忽然蔓延开来的血腥味道。 楚挽璃艰难转动脖颈。 她发现,一截剑尖正从自己后背缓缓冒出。 楚挽璃唇角开始溢出鲜血,神情却迷茫。 她僵硬着手,从袖内掏出了那一片铅灰色的护心鳞,艰难握在手中。 为什么? 以前心音说过,一旦给出,护心鳞不受本体自己的意志控制,即使是原主要杀她,也一样会保护持有者,会保护她一辈子。为什么沈长离可以杀她? 她咳着血,迷茫地问:“哥哥,你不爱我了吗?” “自是爱的。”他垂着长睫,淡淡道,“我们不是都已经做了夫妻?” 从他这样的男人口中说出的爱,冷酷却缠 他怎会和不爱的女人成婚呢?楚挽璃那日不是在洞窟中救了他么。甚至她给他下了烈性药,他都原谅了她,怎么不算爱。 她看了他的龙身。并且,之前那几日,两人同在洞窟中,他的龙尾和龙角都给她摸了。他也一样可以很有感觉,怎么会不爱楚挽璃呢。 雨水从长睫上落下,他狭长冷淡的眼看向她手中的鳞片:“很喜欢?” 因为急速失血,楚挽璃唇色已开始发白,哆哆嗦嗦点头。她不懂沈长离在想什么,只想凭借本能,为自己挽回一线生机。 “那便带下去陪葬吧。” 冰冷的剑气在体内炸裂开来。 “你,你没有心……”楚挽璃双目圆睁,身体软软倒下,血沫不断从唇边溢出,她的心脉都在一瞬已被彻底粉碎,将她那一身白衣染成了血衣。 那片铅灰色的护心鳞,无声无息掉在了地上,毫无反应,其上沾满了楚挽璃的血。 沈长离抽出她体内那把锈剑,随手扔了。 本就是冷血生物,情丝都没有了,被他亲手抽出来全烧了。 怎么还会有什么心,顶多只剩本能的野兽.欲望。 沈长离没有继续动她的尸身。 因为楚复远来了。 他这时,方回眸看向楚复远,神情依旧平静。 他从小性格就安静,从不会大吵大闹发狂。 男人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溅了血迹,没有擦掉,却更显唇红齿白,清俊不群。 一尘不染的神仙模样,扭曲冷酷的魔鬼心 肠。 自己女儿就在眼前被杀。 楚复远冲向女儿尸首,用灵力给她锁魂?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嘶哑道:“沈长离,我当年把你带回青州山,十余年抚养之恩,如今,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抚养之恩?”他唇角弯了弯。 “养在弱水的抚养之恩吗?” 五岁时,他被从上京皇宫带来青岚宗,很快便被发现了身上那一半的龙类血统,楚复远用符箓强行让他化回了原身。 每隔一段时日,都被带去宗内地下水牢,锁在弱水中,用弱水来压制他身上的龙血。 因楚复远很早就发现他是绝佳的剑修根骨,想让他成为九州第一剑修,假以时日飞升,挽救青岚宗已摇摇欲坠的颓势,让青岚宗可以继续矗立于仙门之首,怕他身上的龙族血脉污染了剑仙应有的清灵剑气。 幼龙身上的鳞片全都掉光了,终日流血不止。龙血龙鳞都是很珍贵的药材,这些掉落的药材,楚复远自然也没放过。否则丹鼎那段时日,高价流拍出去的龙鳞龙血,都是哪里来的。 一直到他十三岁,修为已经晋入化神期,并且学会了李慈真一身剑术,可以完美控制身上龙气与化身,方才开始拥有完全的自由。 他的鳞片方才又开始逐渐开始长出来了,只是生得稀稀拉拉。龙类性情高傲,他更是其中翘楚,自尊心极强,绝不会把这样的原身给心仪的人看一眼。 直到经历了几次蜕皮,他成年换鳞,才重新换出来一身可以见人的完美漂亮的银鳞。如今,他的龙身上,那些曾被弱水腐蚀烙下的丑陋伤痕依旧都还留存着,在那些新生的漂亮银鳞之下。 楚复远抱着女儿尸首,忽然大笑:“你那时候小小年龄,竟就如此会伪装?好一副恶鬼般的毒辣心肠,沈长离,原来你一直如此恨我们,恨青岚宗…这么多年,你伪装得实是太好。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沈长离眸光淡淡,他从不伪装什么,也谈不上恨他们。 他那时年幼力弱,技不如人。被如此对待,不是正常的事情?像是青姬生他下来,不也就是为了给天阙的龙骨找个容器。甚至为了防止他长大后不听话换骨,在他出生前,便给通过母体给他下了赤葶毒。 只可惜,龙骨被他完美炼化,如今成了他自己的力量,他自主意识却没被天阙影响半点,依旧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不信任人,不给出爱,也不需要爱,只相信绝对的利益与力量。 楚复远即将天人五衰,早不可能是沈长离的对手。 从他彻底炼化天阙的龙骨开始,整个九州,已经没有修士,可以在他手下走过五合了。 楚复远大笑道:“你敢杀挽挽,还想让我再打开天堑,让你飞升。” 沈长离毫无波动。 楚复远说:“如今既已至此,无论你怎么办,白茸也不可能回来了。” “她完完全全是死在你手中的。” 死于他的凉薄与残忍。 所有人都知道,白 茸是被沈长离抛弃、鄙夷的前未婚妻。 若是他之前稍微表现出一点对她的怜爱与维护。如今,整个九州,谁敢偷天换日,将沈负雪的女人送去祭妖? 沈长离没说话,抬起那双冷酷,冻湖一般的眼,看向楚复远。 他原来还是会有情绪波动的啊。 “你们非人性情都这般无情酷烈,终究不是人啊。” 楚复远大笑道:“你知道白茸是谁吗?” “她是你以前最爱的未婚妻啊,从小呵护到大。你宁愿舍弃一身剑仙修为,也要下山去和她相守,都已经早早与我说了离开宗门的时候。几年前,你得知她生了病,本是闭关突破的关键时期,宁可违反宗规,自领一百鞭刑,也要下山找她。” “你抽掉了情丝,又改修了无情道。但是,心魔是压抑不住的,况且,你身上的赤葶毒也复发了吧,沈长离,你离走火入魔不远了,迟早会被反噬,自食苦果。” “到时候,你就可以全部想起来,细细品味亲手杀掉爱妻的快感了。” “我期待那一日……” 楚复远话音忽然变得模糊,没说完。 他被生生捏碎了颈骨。 沈长离面容平静,瞳孔却已经近乎完全龙化了。 原本琥珀色的瞳孔几乎变成了暗金色的竖瞳。 那双漂亮的手,骨节细长,修长如玉,却蕴含着极为可怕的力量。 沈长离随意扔了楚复远的尸身,扔在了他最爱的女儿身上。 他淡而冷地笑:“你既这么觉得,怎又还会以为,如今的我,飞升还需要通过天堑呢。” 他刚把楚挽璃也杀了,飞升又怎么还会再被心魔困住? 雨水越下越大,周围或许来了人,又或许没来人,左右无人敢接近。 他细长的指尖上燃起了黑色的魔焰,这是他炼化业力后掌握的,还从未使用过。 没有原因,他已经用不了自己的本命灵火了。 大雨之中,两人尸身很快燃烧了起来,烧得很慢。 直到化为了齑粉,包括那一片铅灰色的护心鳞。 沈长离离开了。 过了片刻。 那地上一半细碎的黑色尸骨粉末,忽然消失了。 “宿主即将前往魔界,进入新的剧情阶段。” …… 白茸住的那一间小屋子位于云筑院。 沈长离去了云筑院,推开门,进了白茸房间。 室内透着一点茉莉淡淡的馨香味道。 里头物件不多,但是都摆放得很整齐,有少女房间的温馨。 她的卧榻边,摆着一对磨喝乐人偶,一男一女。 她到底还是没舍得,让宋惜君给她从上京寄过来了,摆放自己卧榻边上了。 她太孤独了,晚上睡不着,就经常抱着磨喝乐小人说话。 沈长离垂眸看着,他一眼认出,上头有灼霜的剑气残余,估计是以前 的他亲手所雕。看得出剑气用的还不够纯熟,她竟也当个宝。 他扫向屋子一角,白茸来青岚宗后,用的劣质木剑还收在角落里,没舍得扔了。 衣服就三套,都浆洗得干干净净。 她的妆奁放在架子上,沈长离看了会儿。 取下,打开一看,空空荡荡的,没有首饰,只有一根以前一起逛夜市时,戴墨云送她的木簪。 他感应到一点灵力残余。是以前放在这里的寒玉簪和夔龙玉佩,都还给他了。 他拿出那一枚阳玉夔龙玉佩。并寒玉簪,给她都放了回去。 她就那样小气?就因为没了这些,就要去死? 一旁木盒里,放着几角碎银子。 抽屉中的账本上,记录自己每天的收入与开支,之前本来劲头很足,一笔笔事无巨细,给自己攒嫁妆。 直到今年初,就再没有记录了。 大概是意识到,他已经不爱她,并且永远不会来娶她了。 沈长离安静看着,把账本也原样放了回去。 柜子里面都是药和药方,还有几本剑谱、一封信。 到离世的前一个月,她还在努力学习医术。 看得出,房间主人过着很清苦的生活,几乎没有多少快乐日子。 他在室内待了很久,一处处看了过去。随后,安静关了门,走出了房间。 他将这个院子,都从空间中剥离,完完整整收入了自己的剑灵空间中。 * 妖祭,确实给三界都带来了不少影响。 包括人间。 街上没有再动不动出现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物了,大街上那一层红色的血雾,终于也慢慢化开了。 青板桥,南淮巷尾。桑柔那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子,终于又开张了。 她正指挥丫头正在给门前洒扫,却不料,见清晨淡淡的雾气中,缓步走来了一人。 桑柔定睛一看。 是一个很年轻的白衣公子,袖袍似乎还沾着露水。 “公子如何称呼。”桑柔问。 青年道:“我姓沈。” 桑柔有些不自在:“沈公子?”他神情安静,气质高华,但是桑柔不知为何很怕他。 “我们是成衣铺,您是想定制衣物吗?” 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桑柔展开信一看,是白茸以前与她约定来取喜服时间的信,对他态度热情了些:“绒绒以前在我这里订的喜服,早已经做好了,不知为何她一直没来取。”桑柔掀开帘子,进了内屋,不一会儿,便抱了一个包袱出来。 “很久以前,她和我说,她的婚期快到了,但是原来的婚服放在家中拿不出来了,所以想再做一套。”桑柔说。 泸川被幻妖封城的时候,白茸帮她去除了身上妖气,并且给她带来了夫君虞风最后的遗言,那会儿,她就说了,白茸以后若是想要成婚,可以来找她做喜服。 后来白茸其实还来过几次。看得出,她其实过得不是很好,但是每次还是都努力朝她笑,只是笑容中依旧有几分忧愁。 “你是她夫君吗?”裁缝眼神都毒辣,桑柔上下打量了几下青年身架。见他窄腰长腿,宽阔挺拔的肩背,心里大致有了数。 青年没说话,拿了包袱,略一颔首。 “哦哦,那么恭喜你们了,怎么不见小茸,她是不是忙?” 青年淡淡说:“外出了。” 桑柔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既是如此,还有这个。”桑柔道,“这是绒绒以前在这里没事儿做的,忘在我这里了。你也一并带给绒绒吧。” 她拿出来的是个荷包。 已经做完了大半,只差封线了,是个入云白鹤的纹样,月白色,素雅精致,右下角用银线织着一个小小的离字。 桑柔说的白茸绣这荷包的时间,应是她刚来青岚宗那会儿,被他从葭月台赶走的时候。 盯着那个离字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接过那个荷包。不知是不是没看出是半成品,没有犹豫,竟直接就挂在了自己腰边了。 好在他人生得好,白袍玉带,配上这入云白鹤的香囊,倒是也不显轻浮怪异,很是清雅,压得住。 “多谢。”青年温雅礼貌。朝她道谢,声音也极好听。 “没事,不客气,等你们新婚了,便让小茸告诉我一声,我去道贺。” 过了会儿,青年平静道:“嗯。” 他望向她时,桑柔才仔细看清他模样,眉眼淡秀,惊心动魄的好看,桑柔以前从未见过这般俊美郎君,她知道小茸是修士,这青年估摸也是了,身上那种气质,有点飘飘仙气儿。 他将一物放在了柜上,离开了。 待那修长背影消失在雾中时,桑柔方收回视线。心里替白茸高兴,嫁给了喜欢的人,看起来,感情应该也和睦。 桑柔拿起了那物,手竟一晃,差点没拿稳。 几乎怀疑起了自己眼睛,竟是一颗夜明珠,如烟似雾,比她以前在虞府见过的最好的夜明珠品相都好太多,她甚至估计不出价格。 离开泸川之后。 沈长离改了主意。 他将剑阵的范围缩小了,从整个青州改成了青州二十八峰。 回到清珞峰后。 沈长离去了往生堂。 往生堂依旧灯火长明。 琉璃灯盏内,供奉着两张藤黄纸,其上用朱砂写着两个生辰。 一张是他的生辰,另外一张,十一月初七,葭月初七,是白茸的生辰。 是几年前以前放置的。他失忆之后看到了,但是也没动,依旧放着。 夜空中,此生辰的对应的星宿已经暗淡,与紫薇帝星之间的微弱联系,已经几乎完全断裂。 沈长离看了会儿,拿走了那张写着白茸名字的藤黄纸,回了葭月台。 葭月台上竟有一道流光落下。竟是李慈真。 沈长离打断妖祭,杀了楚复远、楚挽璃父女之事,自是震惊了青岚宗所有高层。 李慈真看着男人模样,叹道:“小玉,不要做傻事。” 他其实正好到坐化的时候了。 却没想到,青岚宗的劫难,早不来迟不来,却偏是这时。 李慈真知道,他个性看似冷酷理智,实则极其偏激偏执,从来不信任任何人。 “她已经死了,找不回来了。”李慈真说。 沈长离没抬眼,淡然道:“她没死。”语气很笃定。他也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张滕黄纸还存在着。 并且,她的骨血、灵魂,所有的情绪,从头到尾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白茸对她的身体没有处置权,她凭什么敢死的? 他语气平静,对李慈真:“老师,你走吧,离开青州,去外地坐化。” 他控制不住满溢的灵力了,也不想控制,不愿到时候侮辱恩师遗体。 李慈真不说话了。他看向一旁花池,里头漂浮着一株浅色莲花。 那是沈长离前段时间前从蓬莱仙境中弄来的的珍贵灵植,可以与龙鳞炼药,有生骨固定魂之效,至今,依旧还被他的灵力温养着。 只是,如今,已经永远用不上了。 李慈真只能在心中暗叹。谶语终究成真。 他陡然想起一事,几年前,他那会儿已经闭关了。 出关时,正遇到了沈桓玉,那时,他已是长成了清俊高挑的少年。 李慈真觉得他心情很好,虽然他向来喜怒不言于色,但是就是可以感觉到。 一问,才知道,原来方从上京回来。又见了自己未婚妻。 “她知道你是龙身吗?”李慈真问。 他一直觉得沈桓玉其实过得没有看起来那样轻松,旁人只见他位高权重又天才,李慈真却知,他有多少是都需要自己争取的。他年龄那么小,就因为皇室内斗,被送来青岚宗,来了之后,因为身上龙血,要证明的比别人总是多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垂眼道:“等之后,会知道。” 他的龙鳞还未完全长好,毕竟,还是想给心爱的人看自己最好看的模样。 不过,他知道,白茸不会介意他的龙身,他是什么样,白茸都会爱他,就像他爱白茸一样。她是世界上,他唯一愿意放下心防的人。他愿意给白茸看到他真实、脆弱的一面。一旦被其他人看到,他都会想杀人。 少年清冷眉眼不自觉含了浅淡笑意。想起她被他拥在怀中的模样。两人都是第一次拥抱,抱了好久都没松。白茸红着耳朵,偷偷说很喜欢被他抱的感觉,觉得很安心。 他没说他也很喜欢,竟生出了点迫不及待,就想把她带回家守着,只给他一个人看的妄念。 尤其想到,他之后会还是她的夫君,可以一辈子与她名正言顺相守,对她好,心中更是满足。 李慈真看向如今挺拔冷淡的 青年。 这三生三世无解的孽缘啊。 葭月台上只剩他一人。 沈长离展开了包袱。包袱中有两身喜服,一身是青红的女子喜服,一身是霁红的男子喜服,霁红颜色很特殊,较晚霞深浓,又名醉红,沉郁光艳,很需要人穿。桑柔说,是白茸亲手挑选的颜色。 木傀儡给他脱了外衫,又细细展开了这身喜服,给他披上。 肩、腰尺寸都十分合适,像是量体裁衣。 这几年,他的体型比以前其实有不小变化,长高了,骨架也更高大。这一套男子喜服,贴合的是他现在的身形。 以前,在葭月台时,她在他睡着的时候偷看过他,有时候还会偷偷碰,因为知道他不属于她了,不能随意碰,只敢用指尖轻轻点点他的面颊。 沈长离其实知道,只是懒得说,都由着她了。 以前巫咸预言过,说他是天煞孤星,挚爱之人会因他而死。 楚挽璃今日倒确是死了,预言算是应验了。 他与楚挽璃洞房花烛,与楚挽璃调情,让楚挽璃叫他夫君的时候。 原白茸正在窗外,都看到了。那时,她就从水牢他的禁制里跑了出来。 他嗅到的那一缕气息,来自真实的她,而不是幻觉。 葭月台的花池,正漂浮着一株浅色莲花。 那是沈长离前段时间前从蓬莱仙境中弄来的的珍贵灵植,可以与龙鳞炼药,有生骨固定魂之效,至今,依旧还被他的灵力温养着。 寒池中,千年寒玉被一分为二,温养着那一盏含有净火的往魂灯,依旧泛着淡淡的青。 清俊修长的男人,那身霁红的喜服还未来得及脱下,立于黄昏之中,眉眼清艳,配上这样的场面,却显得无端可怕。 直到池中响起淡淡的水花声,黑发白肤的少女涉水而来。 他的心魔竟开始逐渐有了实体。 白茸模样的少女从背后环住了男人宽厚的肩,随后,开始解他身上衣衫。 竟真像是洞房花烛夜。 衣衫褪下。 这具漂亮躯体上,之前原本已经暗淡消除的赤葶毒纹,都已经卷土重来了。 白皙如玉的身躯上,重新爬满了繁复的赤色纹路,比以前严重许多,从紧实的小腹,一路蔓延到锁骨。 心魔攀住了他的脖颈,抱了他半晌,努力去吻他,摸索那一具漂亮的身体。 可是,无论怎么弄,他身体依旧都冷冰冰的,毫无反应。 青年淡淡抬眸,看向远处湛湛夜空。 为何呢?可能,还是因为这心魔还不够像白茸吧。找些足够像的,或许就会有反应了。反正这具放荡的身体,对所有女人都可以有反应。在洞窟之中,被楚挽璃摸,也可以接受并且动情。 他对那往魂灯中的净火说:“只是与楚挽璃洞房花烛,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看着就受不了了吗?” 就要从水牢中费尽心思跑出去,自己上赶着去 死?未免也太脆弱。她当着他的面,被其他男人搂搂抱抱解衣服的时候,他不也没有介意?都包容了。 “不是最爱你那阿玉了吗?” 他语带讥诮,饶有兴趣,轻笑:“再不说话。那么,用这具你爱的男人的身体,在你坟前,与不同女人日夜交合。让你看个满意,好不好?” 他面容是极清俊的。身上衣裳却被女人褪去了大半,光郁的红,越发衬得如玉肤色。他半露的锁骨上,爬满了繁复妖艳的赤纹。漫不经心说着这话,荒唐放荡极了。 他却也不管,只是垂下浓长的睫,看向那团火焰。 火焰一动不动。 他拿了把匕首,随手在自己手腕上一划,银色的鲜血从创口中汩汩流出。 白茸以前很心疼沈桓玉,知他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她又不知阿玉剑术修为到底如何,只知道当剑修本来也危险,每次他回上京,她都要仔细检查,见他身上又生了新伤都会眼泪汪汪的,回去还会偷偷哭,哭的眼睛红肿,只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 眼见鲜血越流越多。 灯中,泛着青色的火焰开始跳动,焰尖朝着他的位置靠拢。 他心中竟泛起一点异样的快感,冰冷的身体也开始发热。 便又用灵力摘了那一朵莲花,捻碎了,随后,用龙血与生魂莲的莲花汁液,一起滴落在那腾黄纸上,给生辰主聚灵。 藤黄纸毫无反应。只是那点残余气息被他强行用龙血维系住。 他也不急,视而不见,慢条斯理,放出更多的血。 男人狭长的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着火焰。 过了会儿,见不流血了。 他便又在原来伤口上补了一刀,支着下颌,不看那纸了,只看朝他跳动的火焰。 还会心疼。 果然是假死。 到时候,等他把她弄回来,定会让她为今日之事后悔,与他忏悔。 青岚宗的护宗大阵正在发出微光。 作为剑眼的灼霜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 青州二十八峰都开始颤动,开始下沉,寒气从每个角落开始蔓延。 山雨欲来。 天空开始暗沉,发出轰隆声鸣,他的雷劫,在这种时候竟然也再度到了。 九霄云外,即将迎来新神。 * 妖界。 天阙的宫殿旧址,过去了千年,白色的大理石略微暗淡,仍可见曾经建筑的华美壮观。 原本,有天阙残存的灵力一直庇护着此处。 可是,几年前,这股灵力忽然便消失了——因为天阙龙骨的力量被转移,不再能庇护此地。 因为此地地点实在绝佳,又一直无人居住,各种植物疯长。因此,着几年也开始逐渐有胆大的小妖接近,有的是来祭拜妖王,有的纯粹是来玩的。 天空挂着两轮红月。 一条粗大的白蛇正从草丛中游过,轻车熟路游去了温泉宫。 这是天阙以前为爱人修建的甘泉宫。 正中白玉所雕的一泓灵水散发着白雾。 白蛇很喜欢这一口灵泉,原本蛇性也喜水,他在灵泉中游了几个来回,却忽然停住了。 白蛇感应到了熟悉的味道。他顺着那味道寻去,去了宫阙深处。气息来自一个紧闭的白色玉盒。 上头原本设有灵封,压根触碰不得,可是,随着龙骨力量转移,这灵封,也失去了效果。 打开盒子一看,里头竟然是一截木头。 白蛇很是好奇,用尾巴卷出了木头。 很轻,纹理像是波浪一般美丽。竟是半截合欢木。 气息还是很熟悉,与他之前去人间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很好闻,并且帮他疗伤了的少女味道很像。 他反正也没事做,于是将它从天阙宫殿中偷了出来,放在自己洞府中。 这洞穴依山傍水,旁有一条小溪,背后是深林,白蛇每日在这,过得好不自在逍遥。 某日,一只豹子路过他洞府,瞧他趴在那里晒太阳,忍不住道:“九郁,阴山君都要气死了,妖祭马上就要到了,他们都想着趁机毁了玄天结界。你还不回府上去,躲这儿玩。” 玩性太重了,随心所欲的,明明天赋很好修为也高,还是阴山君的独苗苗,偏就是不务正业。 白蛇说:“没事,让老头子气着吧,气会儿就不气了。” 白蛇爱干净,每日都会用清溪洗刷自己一身漂亮的白鳞,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有一身细密漂亮,完美无瑕的白鳞。他性情肆意洒脱,知道大家都觉得好看,也不吝啬给大家多看看。 “啧。”豹子盯着,“在这发.春呢?” “走开。”白蛇拍了拍尾巴,“又没有对你。” 不过,想起,那天,在人间的时候,小木头还摸了他的鳞片呢——因为二者气息太像,他擅自给那个记忆中的忧郁少女也取了个名字,叫小木头。 白蛇也没事做,每日去游玩,修炼一下,回来就陪着这木头说话。 他从阴山跑了,老头子虽然嘴上说着很愤怒,但是也没找把他抓回去。 越看越觉得这一截木头很是芳香可爱。 “小木头,我要出去修行了。”白蛇每天早晚都会和木头说说话。 “今天给你带了一朵花,你看看,好不好看。”白蛇用尾巴尖尖卷了那一朵漂漂亮亮,还含着露水的百合,放在了木头上。 他想用点好听词汇形容,但是又形容不太出来,于是作罢了。 木头一直毫无回应,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白蛇也不介意,每天还是照旧。 直到这一日,他正在洞府盘卷着睡觉。 忽然感觉玄天结界巨震了一瞬,白蛇从睡梦中惊醒了。 原来妖祭到了。 他洞穴内,那一根一直平静的小木头却似乎亮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八章 青州依旧下着朦胧冷雨,亭台楼榭,阆苑琼楼。都被掩在这宁静的一蓑烟雨之间。 楚氏族人给楚复远父女悄无声息收敛了尸骨,却无人敢上葭月台去寻这始作俑者。 宗主被杀,太上长老李慈真于昨日坐化,青岚宗风雨飘摇,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惶然之中。 这日清晨,见小苍山峰隐约萦绕紫电黄雷,轰隆雷声越压越近,几乎近在耳畔,却半点不见飞升之象,他似乎在耐心等待什么。 贺崖在水牢中。 也听人议论起这番事情,为楚复远这偷梁换柱之事心惊,有人感慨,那可爱的小姑娘当时还不如一直待这水牢之中,或许还不用遭受这一无妄之灾。 水牢中众囚都对白茸印象很好,她太乖了,那样安静又可怜可爱,实在是无法想象出,什么样凉薄残忍的人,可以对她那般狠心。 “不走也改不了结局,早晚而已。”贺崖听着外头响动,“她已经不想活了。” 贺崖在外行走多年,见过许许多多人。白茸虽然看似平静,举止如常。还那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已被磋磨得没有了求生意志,只会平静呆滞地接受承担一切。 那段时日,沈长离每隔两日便来一次水牢,每一次堂而皇之,旁若无人,每次都要待不短时间,离开时唇上留着明显的印记,彰显着二人见不得人的关系。再后来,他甚至干脆设下禁制,不允她再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明目张胆地对周围人表示着,她就是他拘在水牢之中、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禁.胬。 更可悲的是,她还爱着这样一个男人。 贺崖听着外头响动,敏锐察觉到。如今,他们都大限将至了。他也不如何急,就待在这里,等着命运的到来。 第二日正午,长老堂终于忍不住来小苍山寻沈长离。 方来到山顶葭月台,众人都惊住。 葭月台都被冰层覆盖,形成一朵巨大的层叠冰莲形状。 正中的寒池中,端坐着一个白衣青年。 他身侧,放着一盏剔透的八角琉璃灯,里头燃着一点若隐若现的青色净火。 白衣青年正坐在寒池边上,低眉敛目,他左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一盏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不知他到底放出了多少血,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这诡异的景象。 最开始说话的是莫长老,艰难地道:“道君,擅自调换祭祀人选之事,乃是楚复远一人所为,他背后多年与丹鼎勾结,做出此番禽兽不如之事,确是罪有应得。” 宗内与丹鼎暗中勾结的到底有多少人说不好。只是,楚复远既已经死无全尸,死人不会说话,那自然便应多承担一点。 “丹鼎那日动白姑娘的二人。”另一旁孙净心立马补充道,“都已经被堂内处置,下场凄惨,这件事……乃是楚家人暗中操纵。” 青年面如冠玉, 姿态清越(),依旧一动不动。 他自然知道?()?[(),丹鼎那二人死相凄惨。因为都是他在那日亲手杀,千刀万剐,抛尸荒原。 另一长老望向那盏灯:“事情既已如此,还请道君……节哀顺变。” 如今,他们想让沈长离继任青岚宗掌门位置。无论按照修为还是资历,他来坐这个位置,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之前他一直无动于衷听着,没有多少表情。不知这句话中,是哪几个字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青年平静抬眸看向他,眼睫之下,是一双沉灼的暗金色瞳孔,平静道:“节哀顺变?” 不见那一道剑风是如何来的。那长老没话说完,话音忽然含糊,唇中满是血腥味道。他惊恐地跌坐在地,方发现自己口中已是空空荡荡,舌头没了。 周围所有人都静若寒蝉,想起了楚复远和楚复远凄惨的死状。自己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和岳丈,都可以杀得这般毫不犹豫。 ……疯子。 而且,还是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可怕疯子。沈长离如今修为到底如何,只有青岚宗的人最清楚。 不知是哪个长老先后撤的,随即,大家都开始后退,纷纷御剑,从小苍山顶逃离。 沈长离也没有去追他们。 没有意义。 他从莲池中起身,袖袍与墨发末梢微湿润,袖袍都未曾沾湿分毫。 那一盏盈盈的灯,正空悬在他身侧。 因为失血,他面容像是玉一样的白,更衬得那双眸子发沉,在夕阳下,显出一种沉融的暗金来,像是融化的灼热鎏金。 时间到了。 他往小苍山顶雷劫而去。 青岚宗埋藏地底的护宗大阵,已被强行启动。 他不想再去分对错,追究缘由。 正好,便都与她一起陪葬吧。 …… 这一日,桑柔与许许多多的青板桥百姓一起,站在街头,远目看着那仙山。 只见到天边亮起了一道异样的霞光,紫色连着金色的云霞堆积在山巅。 明明是秋天,竟下起了暴雪。 青州二十八峰都被席卷在剧烈的暴风雪之中。 随即,便是一阵轰隆的地鸣声。脚下开始晃动,桑柔几乎都要站立不稳,身边丫鬟忙搀扶住了她,两人互相搀扶。 桑柔抬眸,看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场景。 这连绵起伏的青州二十八峰。其上琼楼玉宇、楼阁台榭,巍巍仙山,开始在夕阳中缓缓下沉。 她半张着的唇久久无法合上,双手合十祈祷:“望绒绒和沈公子平安无事。” 她记得,他们也是住在青州峰上的修士。 只是后来,桑柔一辈子,直到垂垂老矣,也再没有见过白茸与她夫君。 那颗鲛珠,她拿去当了。对面给了她她十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她一辈子没有再嫁,倒是也衣食无忧,安逸幸福地过完了这一生。 直到半 () 日后,山峰下沉方才完全结束,留下一块巨大的凹陷。 随即,竟然开始从地壳下方缓缓涌出碧彻的海水,形成了一片安静的湖。 此后的很多年中,没有人再敢靠近这一片不祥的湖。 后来,《仙异录》有过记载,九清负雪仙君沈长离飞升前,曾手刃其妻,屠灭满门,沉山入海。如此所为,可见其心性之残忍凉薄,多年后,他飞升后又堕仙,沦入魔道,成为二界九霄人人畏惧的可怖魔头,便也毫不奇怪了。 * 二尺青锋,终于回到了主人手中。 二十八道天雷,被他用剑气轻易击破。 他修为已经早早突破了渡劫期,只是一直因为心魔桎梏,始终无法飞升。 如今,桎梏他飞升的心魔死了。 心魔被他亲手点火,烧死了,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他爱人也死了,楚挽璃确实死在他手中了。 这些操纵他人命运,高居九重霄上的仙人,想必应当是很满意了。 已有五百余年,未曾有新仙从瑶台飞升。从前一般会有两个司礼仙官迎接,将其登录仙簿,随后由仙廷封神。 白玉瑶台上,鹤鸟翾飞鸣啼,鸣篪吹竽,仙乐礼颂。 翻飞的白羽之间,云中走出的青年一身白袍,眉目清俊秀雅,身形高挑颀长。 除去手中拎着的那一把尚且染血的寒冽青锋。只看面容,他甚至不像是一个武神,更似一个文弱的文官。 金羽真人与心宿星君早早在瑶台等候,见到那熟悉的眉眼,心中却已早早明白。 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你果然还是来了。”金羽真人道。人间一别,如隔二秋,下界动荡变化,他在仙廷也能窥探到,只能感慨,命运弄人。 心宿牛头人身,乃兽体飞升。金羽青岚宗出身的剑修,仙廷派出他二人迎接,意味可想而之。 果不其然。 仙界西荒,是一片漆黑的荒原,其中是仙廷禁地,埋骨之地龙冢。 龙冢入口的白玉台上,正坐着一个盘腿打坐的白发神君。 若化神君已祭出手中法器,是一条绿藤长鞭。他是仙廷文官,不擅长打斗,只是这种时候,若是沈长离想强行夺走龙骨回冰海,他也必须恪尽职守。 可是,沈长离没有半分与他动手的意思。 他只是停下了脚步。 仰目,远远看向那煌煌龙冢。 一切都因此而起。 赤红的绵延高墙之中,满是坟茔,骸骨被埋藏其下。 几年前,他突破了渡劫期,剑术大成后,回了上京,预备将青姬从宫中放出来。青姬叫他化回原身给她看看,他拒绝了。那会儿他原身鳞片还没完全长出来,换新鳞时全身剧痛,偶尔还会渗血。他并不愿在人前露出原身,生母对他来说也是外人范畴。 青姬告诉他,时候已经快到了,他可以寻个没人的地方,看 看自己原身,看是否可以看到赤葶纹路了。 这是娘胎中带来的毒,再不换骨,过不了多久,便会毒发。发疯癫狂,胡乱杀人,他是天煞孤星,亲人爱人都会死在他手里,直到力竭而亡。 他需要做的就是接受天阙的龙骨,上仙界,解开龙冢封印,将遗骸带回冰海,然后去给全族复仇。 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换骨的那段日子,他脑中日日都是各种错乱的记忆。待重新醒来时,头疼欲裂,不但肉身几乎被重塑了一遍,精神更是濒临错乱,表现便是,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 那段时日,冰海龙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也没有任何妖敢接近。 都知道少主发了疯,谁敢接近,都只有一个死。过了很久,他意识方才回位,重新占据了身体主导权。 那时候,他已经抽了情丝。也是为了提升修为吧。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他凉薄残忍,心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的修为,一心念着飞升,阻碍他的都要死。 他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靠自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周围人都说他自小是个冷血的怪物,没有七情六欲,被如何对待都无所谓,不会有情绪波动。 沈长离觉得很奇怪。 在他力弱无法反抗时,那些人折辱他,不就是想看他的笑话,想看他下跪求饶还是摇尾乞怜?他为什么要遂这些人的意?这一生,他还从未对谁低过头,服过软,也不曾后悔过。 “母亲,原来,这便是你想要的?”他望向那阴森恢弘的龙冢,眼睫上沾染了水雾,轻笑着,眉眼竟有几分柔和。 “儿臣如今可以替你办到了。” 想必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一路上,不过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他昨日又开始做起了迷蒙的梦,梦到了上京城的重重宫阙。 他年幼的时候,被独自关在在宫中。表面是金尊玉贵的体面小皇子,衣裳下看不到的地方,遍布了各种伤痕——他是个好玩的小怪物,以前还长着尾巴,毒不死,血是银色的,被刀割破的再深的伤口,几日也愈合了,漫长的日子里,他始终孤身一人。 这一次梦中,不同的是,有个与他手拉手的小人。长大一些后,得空了,他就经常跑去看她,照顾她维护她,不让她遭人欺负了去。 再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离不开她,像个贪婪的恶鬼,依附在她身上,不断汲取光热。他呵护她,爱她,予求予给,唯独信任她一人。 同时,也通过汲取她的爱意,维持正常模样,一心一意,持身清正,按照世俗谦谦君子塑造自己,等待着以后成为她的夫君,与她组建一个小家。 只可惜,他始终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容。 那个人对他而言不存在。 他脑海中真实存在的记忆,便是他独自一人,走过了这条孤独的路。 而他逐渐继承了天阙的全部记忆。尤其是他身陨前的那 段回忆,无比清晰。 梦到那个酷似白茸的女人,手持长剑,亲手掏出了天阙温热、尚且还在跳动的龙心。 轻声对他说:“你是兽体,而我是仙身,始终殊途,不是一类人,我永远不可能爱你,也不可能与你一起。” …… 如今,他也该完成这桎梏他前半生的使命了。 毕竟,他生下来,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男人修长的指尖酝起一点黑金色的烈焰。 在随即赶来的众仙错愕眼神中。原本都在提防沈长离想夺走龙冢中骸骨。 可是,那一团黑金色、夹杂着魔气的烈焰,夹着风声与剑气,朝向的不是他们,而是朝着龙冢呼啸而去。 他竟然抬手引燃了龙冢。 白袍青年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神情是极致的漠然。 瞳孔中映照着这一场滔天的大火,逐渐吞噬整个龙冢。 最后,是玉灵官控雨,浇灭了那一场燃烧了十日的大火。龙冢已经被烧尽,满地都是无人收敛的焦黑龙骨。 诸仙见他行事癫狂至此,心中都涌现了彻骨的寒冷。 那是他族人的坟茔……竟然就这样被他用魔焰烧毁。 他就是个疯子。 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只是仙界后来被称为万仙之乱的一个开端。 比起天阙,他更可怕。 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还完完全全继承了千年前天阙在二界征伐的记忆和修为。甚至还有这一世修出的精纯仙力和一身超绝剑法。 仙界太平太久,靡靡之音繁盛,都崇尚享乐、以和为贵。 仙界的世家子并不擅打斗,仙廷中司战的职位大抵都由下界飞升而来的大能修士担任。 这几百年,因为仙廷内部党同伐异,飞升条件越发苛刻,下界飞升的修士竟是越来越少。 仙廷陡然面对这样一个从血海中走出的煞神,竟然没有多少应对办法。 并且,仙廷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不少飞升散仙,非先天仙体的仙君,心中早早已经对仙廷有了不满。 不少飞升上来的仙裔,其实明里暗里站在沈长离这边。 其中,金羽真人与心宿星君,便是两类很好的代表,一是他同宗的飞升剑修,一是他同类的兽体成仙。 金羽真人飞升后,在仙廷过得并不多好,香火高职轮不到他,倒是有一大堆琐碎事情,譬如之前被派遣下凡寻找神女魂魄,并非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便也就随意糊弄了一下,更多只是旁观,在这仙廷里,似乎谁都可以来指使他一手。而心宿原因变更简单,兽身成仙,一贯是最被看不起的一类。 他们都愿意追随沈长离,倒逼仙廷改革。 他年轻、修为超绝,手腕残忍而强硬。 仙廷被搅得一团乱麻,诸仙分成为二派,一派坐壁观上,一派守旧,一派却也加入了叛乱。 没人知道沈长离到底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 死在他手中的仙族越来越多,全是天生仙体的世家子。没人知道他下一个要杀谁,要出现在哪里,一时都惶惶不可终日。 他剑上鲜血越积越多,没有终点,也不知休止,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要将自己与对方烧尽,直到油灯枯竭倒下为止。 直到某日,他去了化露池畔。 池边,有一朵未曾绽放的莲花。莲蕊中,沉睡着一个乌发白衣的女人。 是甘木神女。 司命星君将她带来了此处,又悄悄离开了。他是文官,并未参与这一场变乱。 神女还未曾醒来,依旧在沉睡,用任何办法都无法唤醒。 沈长离神情很平静,原本清透长剑上,已被鲜血染变了颜色。 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只是低眸看了她一眼,依旧冰冷无情。 莲瓣被剑挑开,剑气即将冲到了沉睡的神女面容上。 他如今确实不是天阙了。 而是白茸的情郎沈桓玉。 可是,他看清了莲花中女人面容。 神女莹润的耳垂上生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和白茸一模一样。从前,他含住那里时,她浑身都会克制不住的哆嗦。 他顿了一下。 灼霜剑身上酝酿的剑气,在即将削去她头颅的前一刻,终于还是偏了。 随后,若化神君到了,他脚踩祥云,怀中抱着一个玉坛,其中是一抔淡褐色的泥土。 “沈桓玉,此为孕育白茸身躯的土壤,你当真想要都毁了这里?()”他声音满是疲惫,看向宁静的化露池。 若化知道,仙廷会有一次大难,却没想到,从这里应起。 青年收了剑,那一抔灵土,已经变到了他鲜血淋漓的手中。 良久,他抬眸看向若化,淡淡道:说。?()?[()” 若化神君说:“白茸确是神女化身,但也不完全是。” “她灵魂乃神女一魂二魄,躯壳则为化露池畔的合欢神木所化。” 十八年前。由神女亲自栽培生出,又点化了,附着神女的一片灵魂,送入了凡尘转世投胎,托生成了白行简家的女儿白茸。 若化不知神女此举是为了什么。却没料想到,合欢下凡,会与另一条夔龙产生这样的一段孽缘。 他降生后,没多久,她便又被送去了他身边,成了他青梅竹马的妹妹,往后的恋人与未婚妻。 两人都与神女和天阙扯不开干系,却又都不完全是他们。 当真是纠葛不清。 若化道:“十多年前,合欢化身前,曾在仙界遇上过雷劫,被分为了两段,其中一段……你明白,所化身躯已毁。另一段,也随之下凡了,虽不知所踪。但是,如今,或许还存在于世间的某一个角落。” “只要等候的时间足够长。” “或许,你还可以有与她再见的那一日。” 若化也没说谎,他二人命运紧密相连,纠缠不休,缘分还没到了结的时候。 () 他知道,如今沈长离此举,已经摆明了,打算与仙廷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他性情本来就偏激自负,换骨后精神极不稳定,如今又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没了爱人。 到如今这地步,若化也可以预料。 他其实也不知另一截合欢木的下落,可是,如今只能如此一说。 他不知沈长离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了。 仙河对面,鹤鸟展翅飞过,青年一身银袍,手中还拿着剑,袖袍沾着斑斑血迹,说不清多少是他的,多少是死于他手下的冤魂的。 原本一直维持着暗金色竖瞳的瞳孔,此刻,已经悄然变了一些颜色,化回了浓郁的琥珀色。 他看向那一抔灵土。 可以察觉到,上头确确实实残存着她的气息,浓郁而安宁,并非他强行留下的破碎悲戚的灵力。 很奇妙,她竟是由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抔灵土孕育而出。 他身上裹挟的暴乱戾气,那一股浓郁的血气,终于开始逐渐平息。 仙廷开始与他议和,承诺将白茸栖身过的所有灵土并化露池清含宫都送给他,清含宫乃甘木神女从前居所。 二日后,沈长离拿走了灵土,但是没要化露池和清含宫。 此外,他还做了一件事情。 强行自上而下打通了不周山的仙道,从此之后,无论是妖,是兽,还是人。从此之后,只要修为足够,都可以自行通过天堑飞升。 仙廷无法,最终也只能接受。 除此之外,他不要任何仙职,也依旧拒绝接受仙廷的任何诰命。 他将那一抔灵土,收入了自己如今居住的天枢宫中。 因为玄天结界之事,他在九州积累了不少人望,又因是修士飞升,在下界香火十分旺盛。 想起来倒也很讽刺,简直堪称笑话,他杀人无数,满手鲜血,沉了青岚宗,如今却仍接受香火供奉,在仙界有神位。 琅嬛仙境,浮岛之上,便是他如今居住的宫阙,离北斗星辰最近的一处。 因沈长离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偌大一座仙宫,云遮雾绕,竟然没有半点活物的声响。 宫中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乌发白衣的青年半躺于在榻上,面容很是安静,在看手中的荷包。 那一个绣着白鹤的荷包。 被他握在修长如玉的手中,垂眸端详上头那个离字。 这是那个女人为他做过的唯一一件礼物,还是个没做完的半成品。 她确实小气。从来没有想过,要认真送他什么。 他将白茸居住过的那一间小院,也原样挪到了天枢宫。 他本嫌这小院子脏乱,踏不得脚,唤了仙官:“去打扫。” 可是,见人真要推门进去,却又被他皱眉唤住。 闲杂人等进去,会弄杂了气息。 那仙官知他性情乖张,心情也阴晴不定,这种时 候也不去触他霉头,唯唯诺诺又走了。 沈长离入住天枢宫后没多久。 都知他是成年龙身,如今又还孤身,诸位仙界同僚便给他送去了不少貌美侍女。 在仙界,这种事情很正常,极为讽刺的是,仙界并无礼法约束,如何快乐便好,如有极乐登仙一说,耳边都是仙乐靡靡。男欢女爱,自然也是其中一环。 他发现,妖祭后,他已经接近不了任何女人了。 他的发情期还没有结束,明明这放荡的兽身欲壑难填,极容易动情,对着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有反应,谁都可以当他伴侣才对。 只要近身,还没碰到,他便会反感到控制不住,想呕吐。甚至还会升腾感到一股更强烈的,想杀人的欲望。 只要看到红衣,红灯笼,红帐幕,他经常也会头疼欲裂,心中烦躁不堪,杀意更甚。 之前用杀戮强行压抑住了这股情绪。 如今闲置下来,他只要闭目,经常会看到那一团熊熊大火,和她在火中含着泪的眼眸。 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越发清晰频繁。 沈长离在天枢宫虽住下了,他飞升时的那一场劫难,依旧让仙廷心有余悸。 于是,过段时间,有人又被送入了天枢宫。 仙廷想故技重施,想重现千年之前,神女与天阙之事。 韶丹也是花木成仙,是芍药所化,生得清纯可人。 她被装扮成了千年前神女模样,一身白纱衣,被送去了沈长离所居的天枢宫。 只是,她的样貌却十分酷似白茸,尖尖的下巴,有双乌黑乖怯的眸子。 怯生生的,娇弱不堪,说是侍女,成日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反而闹出了一堆鸡零狗碎的麻烦。 随在沈长离身边的两个武官,华渚和宣阳,都对她很不满,屡次要赶她走。 这两位都是天堑打通后飞升的小仙,华渚原身是一只水隼,但他不愿为妖,只想登仙。宣阳更为奇特,原身是一柄上京城武官手中的名刀,主人战死沙场后,他受主人死前心口鲜血浸润而诞生了灵智,后来阴差阳错开始有了修为。原本,以他两人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登仙的。 后来,跟了沈长离,这两人都对他死心塌地,崇拜至极。 沈长离倒是没赶她走,他在二界行走,压根没时间管天枢宫事情。他不需要人服侍,在仙宫的时间也不多,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倒是韶丹在这空荡荡的宫阙此处待久了,知道他性情随意,宫中也没人,胆子也略微大些了。 传闻这位仙君是龙身,见到了真人,倒是与之前她以为的粗鄙的兽类都不太一样。一举一动却很有风仪。 加上,他刚登仙时的事情,韶丹也听在了耳中。知他修为如今独步二界,仙廷也拿他无法。自古美人爱英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她大抵是在仙界待久了,见多了温文柔软的男仙,见到这样一个这样强大,看不透又强势的,竟然心中也 真有点欢喜。 一天晚上。 沈长离从人间回了宫,难得宿在寝宫中。 夜半,有人进了他的寝宫,他察觉到,有脚步声出现在身后。 是女人柔软的手臂,伴随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香味。 爬了他的卧榻,想解他衣衫。 这具身体异样的冰凉。 随后,男人已经回身,单手握了她纤细的脖颈。 韶丹原本心中一喜,很快便察觉到。 并不是什么情人之间的爱抚,那可怖的力道,在逐渐收紧。 他浑身都是冰冷刺骨、毫无热气的。他想掐死她。 韶丹身上那一点修为对他毫无用处。 “仙君饶命……”她拼命挣扎。 月下,这双大而乌黑,盈盈的桃花眼,含着泪水。 他指尖卸了力,眸光逐渐变化,仿佛又看到,那一日,被他亲手点火,生生烧死的白茸,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眼,也是这般含着眼泪。 她的面容在火中逐渐模糊不清。 他松了手。 韶丹浑身瘫软,掉在了地上,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了几道修长淤青指印。 他确实对她动了欲,不过,起的是蓬勃的杀欲。 沈长离没放她走。 青年乌黑的发垂在宽阔的肩上,身着月白色寝衣,眉目当真清俊至极,也很温和,完全不像方才要暴起杀人的样子,更不像诸仙口中那可怖疯狂的杀神。 韶丹浑身瑟缩,还在不住咳嗽。 “不是一直想嫁我?为何要中途变卦,还要背叛我,离开我?”他在她面前蹲身,眉眼温柔清俊。 韶丹不敢说话,只敢听他说。 他问:“你既招惹我,为何又二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其实并不沉迷肉.欲,以前,从来忽视甚至蔑视肉身感受。 若没有漆灵山那一晚,他定然一辈子都会保持元阳,也不至于如今被折磨至此。 白茸让他体会到了情.欲之苦。 却又抛下他,去爱别的男人。那他自然也可以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回来,报复她。 他做的有什么不对。 为何白茸要离开他去死。 为什么如今他已登仙,成了仙体,她还不回到他身边来。 为什么替她报仇雪恨,青岚宗被他杀了,仙界那些要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仙也被他杀光了,她还不满意? 他两片护心鳞,都给了她。 她害了他一辈子,害他再也生不出第二片护心鳞,可以去送给旁的女人了。 她把他伴生的鳞片扔了,叫楚挽璃捡走后,也不管不顾,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他眸中含了一点凉淡笑意,笑道:“那日,楚挽璃给我下药,我进帐的时候便闻出来了。” 可是,他还是进了帐,由着强力药效在自己身体里发作。 想看看,白茸会如何反应。 漆灵山那一次,她分明是喜悦羞涩且主动的。 这一次,却如此不同,便是因为她变了心。 他可以不爱白茸,但是,白茸若是变心了——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敢背叛他,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既然白茸只把他当成一件怀念过去的工具,而不看一眼现在的他。 他便也要用着这身她旧日情郎的皮囊,在她的面前,与其他女人交颈而卧,琴瑟和鸣。见她为他流泪、为他痛苦,他心中便会泛起异样的感觉,甚至更甚于肉.体上的刺激。 痛苦、压抑、仇恨,这也是他从前二十年最熟悉的情绪。 都是他。 凭什么白茸只爱以前的他,而不爱现在的他?就因为他露出了真实的样子,她就不喜欢了? 她应该老老实实爱他,待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是什么样子,都应该永远爱他,对他一心一意才对。 是,白茸是答应过他。 他头疼欲裂,骤然恍惚了一下,脑海中竟忽然出现了模糊画面。似是一个花园中,四周悄寂无人,她埋在他怀中,红着脸软软的与他说情话,说好喜欢他啊,分别的时候一直在想他,爱阿玉,爱哥哥,爱属于她一个人的小郎君,什么样的他都爱,以后要与他日日相守,在一起一辈子的。 是,既然如此说了,为什么违背诺言?敢失约,敢骗他? 他伴生的那片护心鳞被强行易主后自绝了。 他生出的第二片护心鳞又要去找她,他冷笑,索性锻剑,将那片心鳞做成了剑镡,给了霍彦。没想到,最后辗转,倒是还是到了白茸手里。 如今,那把孤零零的银剑摆在卧榻边的剑架上,像是一只孤零的鹤。 白茸死的时候,这把剑并未被她带在身边。 他忽然拿起那一把长剑,扔给韶丹。 他轻声道:“我不是说过,让你日日带在身边,不要松开,可以护你一生。” 韶丹吓得半死,下意识去接那把银色长剑,还没到手,却像是捱到了火焰一般,被烫得立马抽手。 “为何不要?”他问。那双浅色的狭长漂亮的眸子,似也是沉了点点星光。被一个素来冷淡的男人,用这样深邃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心几乎都酥软了一下。 随后,韶丹胆怯道:“烫……” “滚出去。”他像是认出了什么一般,眉眼陡然凌厉。 那副清俊的眉眼冷沉起来的样子,压迫力极强。 随后便是一道剑气,她方才要去碰他的那只手,差点被生生砍下来。 韶丹被那吓得都不敢站起来,惨白着脸,立马跌跌撞撞跑出了宫阙。 烫…… 天枢宫外,燃着一轮不灭的凰火。 他浅色的眼眸,凝神看了会儿,抬手便把那把银剑扔入了火中。 护心鳞与他本体相连,是他原身上,最敏感,感觉最集中的一处。稍加触碰,都有千百倍的感应回馈。 他立马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钻心刻骨的灼痛,这灼痛之中,却又夹杂着,一股难言的异样扭曲快意。 此后,他但凡在宫内,便夜夜去锻烤,由着凰火燃烧那把剑。 那夜,韶丹半夜惨白着脸,赤足从天枢宫中连滚带爬跑出的事情在仙界也小小轰动了一把,诸仙一般行这种事情都是缱绻体贴的。又看到她脖颈上淤青,更好奇了,这龙性情到底有多残暴。 兽与仙果然就是不同,看他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竟把韶丹弄成这般。 韶丹被花神暂时接回了自己宫中,安抚她,让她在这住会儿,寻到时间再回去天枢宫。 华渚听到传闻,他原身是鸟,也被扫射,气得半死,更厌恶这女人了。宣阳性格沉稳些,又因为是刀身关系,与灼霜交好,因此只是注意不让这事儿传到沈长离耳中。 只是未曾料想到,他冷静到几乎漠然,毫不在乎,压根没放在心里。 只是照旧做自己的事情。 那日若化所说的另一截合欢神木,他派人在二界搜索。 他用搜灵术,走遍了二界,在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白茸的灵魂碎片。 那一抔曾孕育出神木的灵土,被他带在身边,遍寻了聚灵的顶级灵药,加了新鲜的龙血,日日浇灌。 白茸那颗生辰星也一直没有暗淡下去,被他强行用咒术,逆天而行,维持住了一点微弱的生机,不让它彻底陨落。他并不怕遭受反噬,左右造的孽障也足够多了。 他这般淡漠反应,倒是又激发一些八卦小仙探寻,对他感兴趣的女仙很多。没想到这仙君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竟惹下过那么多桃花债,只是随后,又立马听闻他曾在新婚头日,便手刃妻子飞升,不免咂舌惊叹。 他去寻过司命,寻白茸命格,司命说他从未写过。 去了地府,生死簿中,也未有白茸的半点记录。 受华渚提醒,沈长离去又了一次月老处,不料这一次,竟然寻到了她的名签。 月老的千年桃树下,眉眼清隽干净的青年原本正低了眼,正在认真查看,看清与她相连的人后,他眉已经皱起,旋即冷笑了声,化了剑气,将她名签周围所连所有红线都割断了。 天枢宫中有一口巨大的冰泉,占据了一整间偏殿。 今日或许是心情不好,他今日倚靠在池边休憩时,察觉到身上赤色纹路越发深浓。 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睫,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换骨后,他体内残余的一些赤葶残毒,之前在人间时,曾莫名其妙大好过一段时间,后因为情绪不稳,又开始复发了。 只是,如今他也不在乎,随它什么时候发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去了月老祠。 这天晚上,他竟梦到了白茸。 他推开那扇院门,看到她纤细的背影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很久也没进去,只是沉默看着那许久不见的背影。 她正站在那小院中,着一件 半新不旧的豆青衫子,梳着双环髻,手里拿着药锄,正在侍弄那一丛药草。 高大的男人一直站在院门口,久久没动。 她倒是发现了他,看到他,便立马笑容满面,扔了药锄,朝他扑了过来。 他很不适应,站着没动。 但是,依稀又记起梦中的自己,是还没有拔掉情丝的沈桓玉,梦中场景,应是他们顺利成婚后。以前—白茸好像曾对他说过,以后成婚了,想要一个单独的院子,种漂亮的花草与各色药草,她想学医术。 于是,他站定,伸臂搂了她。给她细细擦去了额上汗水。 白茸靠在他怀里,只是偷偷笑。 他随手帮她把药园的活都做完了。白茸便很满足,围着他叽叽喳喳,欢欣雀跃。她原来那么容易满足,一点点廉价心意,就可以高兴至此。 晚间两人一起用膳,他早已辟谷,但是陪着她一起用了些。 夜里,沐浴后,两人都躺上了卧榻,他把她抱在怀中,下颌懒懒搁在她颈窝里,边嗅着她秀发上淡淡的香,边听她在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都是鸡毛蒜皮的邻里琐事,也有与她学医和种药草有关的。听着倒是也没想象中的无聊。 他以往极少真正入眠,夜间闭目,多半只是在清修。 心中总是充斥着压不住的戾气。 这一次,搂着她,心情却很平静,什么都没想。 过了会儿。 明明只是松松搂她在怀,没想到,已经又所意动了。他才想起自己发情期还没过。 原本轻车熟路、预备去粗暴撬开她的唇强迫她。 但是转念间,又想起,如今,他不是青州山上的剑尊沈长离,而是她的夫君沈桓玉,两人琴瑟和鸣,白茸心里头没旁人,也只念着他爱他一人。那他便自然要收起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对她好些、温柔些。 于是,他含了她莹润的耳垂。用尖尖的犬齿,咬那一点小小的红痣。 见她未曾抗拒,只是耳尖都滴血般的红,他轻笑了声,去勾缠她的舌尖,用自己的身体,去引导她一点点体味这件事的趣味。他很熟练,驾轻就熟,掌控全盘,少女面颊却都红透了,颤着睫不敢看他。他忍不住沉沉地笑,手臂用力,搂紧了她。 沈长离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很奇怪,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是一种和单纯满足欲望完全不同的感受。看着怀中女孩瓷白面颊,他低头,居然有点想去轻轻亲一下她嫩嫩软软的脸蛋。 可是,转眼之间,怀中伊人却化为了一具被烧得焦黑的枯骨,两个空洞的眼眶,呆滞看着他。 红粉骷髅,只在一念之间。 梦中燃起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她、那一重小小的院落,他的幻梦,都在火焰中化为乌有。 如今他只能用黑焰,那一日引燃净火的本命苍白灵火,已经用不出来了。 他睁开了眼,平静看着远方。 他还浸泡在灵泉之 中,身体上的赤色纹路,越发深浓。 赤葶毒,本就可以扰乱心神,让人见到幻象,逐渐疯狂,再被灵泉一激,效果越发强烈。 他很久没有再见过白茸了。 于是,索性由着这毒发作,也不管自己身体变化。 甚至再去寻了药,加重了自己身上的赤葶余毒。 在梦中与她相会,有一便有二,他开始越发得心应手地扮演她心爱的夫君沈桓玉。他很会扮温柔郎君,本就天生一副绝顶皮囊,只要遮掩住其下恶劣不堪的性情,便有了十分模样。 他扮演得越来越熟练,甚至学会了与她很自然地说那些假模假样的甜言蜜语,她竟也完全听不出来,听了都甜滋滋。 有时,也会在梦中找她收取一点小小的甜头。作为她的夫君,这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样的梦也越来越少,更多的,还是她被烧死的那一日的幻境。并着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下的无数冤魂恶鬼,都开始回魂。 再后来,赤葶毒妖纹已经几乎爬满了身体。 但是,也见不到白茸了,闭上眼,只能见到阿鼻地狱罗刹之相。 他望着,倒平静,只觉得那一个个在火海油锅中挣扎的狰狞罗刹恶鬼,每一个都是他自己的相。他造孽实在太多,剑下亡魂无数,沾染了满手血腥,迟早报应。 最近,他开始越来越多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了。 沈桓玉幼年时,曾问过教导他的太傅,到底何为黑何为白,该如何厘开清浑。 他性情自小执拗极端,事情总要分个对错黑白。 太傅答,命运便是如此,黑白无常,命运也无常,这世间没有任何纯粹的事情,只是一盘黑白互交罗,交错转化而已。 幼年的他回答。若是不纯粹,那他宁愿不要,全毁了才好。 太傅翌日便禀告了皇帝,二皇子性情偏激,未来行事恐走极端之道,不是交付江山社稷的好人选。 如今,他性情依旧没有变化,偏激且从不回头。 这一日,见他如寻常一样,放血浇灌灵土。最近,他也开始学着用龙鳞炼药。 金羽真人提醒过:“仙君适可而止,莫要折损了元神。” 对身体负担实在太重,况且,在他看来,也只是求得一个心理慰藉罢了。 金羽真人其实反而在心中觉得,那女子死了,身死魂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让他如今重蹈覆辙,走千年前天阙的老路。 如今正是仙廷势力交替的关键时候,他们很需要沈长离。 沈长离却不以为意。 他寿命很长,原本龙类便长寿,加上他已有如此修为,寿命长到几乎没有尽头,有的是时间与白茸耗着。 这段时间,他二番五次去了魔界,开始搜寻传闻中的复灵秘术。魔界秘术,只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肢体,记忆、感情、仙丹……什么都可以拿回来。 魔界独立于二界之外,素来混沌无序,从来无 主。如今听说有一新魔主,最近大婚取了魔后,开始试图整顿统一魔界,但是大体还是各自为政且杂乱的。 如今他为仙体,本来心魔未除,在魔界又难免沾染魔息,他修为这般超绝,二界之内都寻不出什么敌手。一旦走火入魔堕魔,仙廷完全不想看到这局面。 他身边人都知道,只是也劝不动。知他自负的性情绝不会听。 一直到如今,他其实都不接受白茸已身死魂消的事实。 “仙君很爱那个女子吗?”华渚终于忍不住好奇,“为何这般执拗?”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子。 二界都知道他上天下地终日在寻什么。他也没有遮掩。 华渚追随沈长离也有这么久了,知他有多冷心冷肺。 他摇头,良久,风中听得他的答复:“我要寻回她,问她一个问题。” 他要找到白茸,听她说完那句话。 若有来生,她到底会如何。 后来,又过了几年。 这一次,从魔界回来后。华渚总觉得仙君有哪里不一样,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他回来,便操办了一件事情。 大宴宾客,昭告二界,与她成了婚。日子就定在四月初六,他们以前的婚期。 与那一盏燃着灵火的琉璃灯盏。 天枢宫中人都惊呆了。韶丹还跑来哭闹了一场。 只有沈长离毫不在乎,他本也不是个会在乎外界看法的人。 不过今日,也算不得什么正式昏礼。 只是补完一场以前该有,却未完成的仪式。他们本来就有婚约,是未婚夫妻。 送走了宾客,内室只剩他与那盏灯。 “我知你心中不愿,我其实也不愿,只是如今,既已走完了流程,你我名义上便是夫妻了。”他平静道。 随即,他凑近了,伸手出触碰净火,也不管手指被灼伤,眉眼含笑,借着酒意,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既待走了这场仪式,往后,你要是再敢离开我,我就再亲手弄死你一次,好吗?到时,我们两个尸骨埋在一处,我已经选好了地方,都永世不得超生,也算是不分开了。 今晚他少见喝了不少仙酒。清淡的眉眼都被映得多了几分浓郁。 换下喜服后。 他将灵火放入了自己神境,用神魂触碰了一下。火光下,她柔和温暖的气息传来,因为多年日日被他随身温养,已经有了一丝摆脱不了的他的味道。 火焰像在担忧地抚摸他的面颊。他眸子微眯,靠近了些,又想到上次小院中,她说让他少喝酒,好好养身体,下意识应:“下次不喝了。”今天是因为有喜事。 说完方才又意识到,如今好像不是梦,他也不必伪装沈桓玉,对她说什么多余的甜言蜜语。眉眼缓缓沉了下去。 他是第一次尝试神魂交融。 她灵力虚弱,因为知道自己粗暴没节制,这么多年,他没有碰过。今夜是特殊日子,自然不同。 与她灵魂浅浅纠缠了会儿,感受她的气息被他包裹,孤弱柔顺,似全身心依赖着他。他看着如此乖顺的她,喉结滑动,下意识逼近:“……叫夫君。”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他身体陡然凉了下去,兴致完全消失了。 那日,一墙之隔,从水牢中跑出,满身是伤的白茸就蜷缩在窗外,听楚挽璃与他洞房花烛,恩恩爱爱,唤他夫君。 身体已恢复了刺骨的凉,温度甚至比往日更低。他索性披衣起身,看着便觉得好笑,这身体早被楚挽璃摸遍了,哪个女人都能碰,一碰就发.情,还装什么冰清玉洁呢。 外头已是清晨。 仙界精致的连绵飞檐下,他独自站着,站了很久,被雨水淋湿了也没觉得。 像一只孤拔的白鹤,立于高处,一尘不染。 空中似乎都浸润着一点冰冷的水汽,远处,有成群鹭鸶从仙河涉水而过,激起大片水花。 白茸走了多久了。 他记不得了,依稀已很多很多年。有生以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过那么久。这么一想,好似真的看到了她不愿意与他分开,哭红了眼的样子。 如今,至少表面上,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待她回来,除去他身边,又还能去哪呢。!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九章 青州依旧下着朦胧冷雨,亭台楼榭,阆苑琼楼。都被掩在这宁静的一蓑烟雨之间。 楚氏族人给楚复远父女悄无声息收敛了尸骨,却无人敢上葭月台去寻这始作俑者。 宗主被杀,太上长老李慈真于昨日坐化,青岚宗风雨飘摇,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惶然之中。 这日清晨,见小苍山峰隐约萦绕紫电黄雷,轰隆雷声越压越近,几乎近在耳畔,却半点不见飞升之象,他似乎在耐心等待什么。 贺崖在水牢中。 也听人议论起这番事情,为楚复远这偷梁换柱之事心惊,有人感慨,那可爱的小姑娘当时还不如一直待这水牢之中,或许还不用遭受这一无妄之灾。 水牢中众囚都对白茸印象很好,她太乖了,那样安静又可怜可爱,实在是无法想象出,什么样凉薄残忍的人,可以对她那般狠心。 “不走也改不了结局,早晚而已。”贺崖听着外头响动,“她已经不想活了。” 贺崖在外行走多年,见过许许多多人。白茸虽然看似平静,举止如常。还那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已被磋磨得没有了求生意志,只会平静呆滞地接受承担一切。 那段时日,沈长离每隔两日便来一次水牢,每一次堂而皇之,旁若无人,每次都要待不短时间,离开时唇上留着明显的印记,彰显着二人见不得人的关系。再后来,他甚至干脆设下禁制,不允她再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明目张胆地对周围人表示着,她就是他拘在水牢之中、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禁.胬。 更可悲的是,她还爱着这样一个男人。 贺崖听着外头响动,敏锐察觉到。如今,他们都大限将至了。他也不如何急,就待在这里,等着命运的到来。 第二日正午,长老堂终于忍不住来小苍山寻沈长离。 方来到山顶葭月台,众人都惊住。 葭月台都被冰层覆盖,形成一朵巨大的层叠冰莲形状。 正中的寒池中,端坐着一个白衣青年。 他身侧,放着一盏剔透的八角琉璃灯,里头燃着一点若隐若现的青色净火。 白衣青年正坐在寒池边上,低眉敛目,他左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一盏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不知他到底放出了多少血,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这诡异的景象。 最开始说话的是莫长老,艰难地道:“道君,擅自调换祭祀人选之事,乃是楚复远一人所为,他背后多年与丹鼎勾结,做出此番禽兽不如之事,确是罪有应得。” 宗内与丹鼎暗中勾结的到底有多少人说不好。只是,楚复远既已经死无全尸,死人不会说话,那自然便应多承担一点。 “丹鼎那日动白姑娘的二人。”另一旁孙净心立马补充道,“都已经被堂内处置,下场凄惨,这件事……乃是楚家人暗中操纵。” 青年面如冠玉, 姿态清越(),依旧一动不动。 他自然知道?()?[(),丹鼎那二人死相凄惨。因为都是他在那日亲手杀,千刀万剐,抛尸荒原。 另一长老望向那盏灯:“事情既已如此,还请道君……节哀顺变。” 如今,他们想让沈长离继任青岚宗掌门位置。无论按照修为还是资历,他来坐这个位置,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之前他一直无动于衷听着,没有多少表情。不知这句话中,是哪几个字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青年平静抬眸看向他,眼睫之下,是一双沉灼的暗金色瞳孔,平静道:“节哀顺变?” 不见那一道剑风是如何来的。那长老没话说完,话音忽然含糊,唇中满是血腥味道。他惊恐地跌坐在地,方发现自己口中已是空空荡荡,舌头没了。 周围所有人都静若寒蝉,想起了楚复远和楚复远凄惨的死状。自己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和岳丈,都可以杀得这般毫不犹豫。 ……疯子。 而且,还是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可怕疯子。沈长离如今修为到底如何,只有青岚宗的人最清楚。 不知是哪个长老先后撤的,随即,大家都开始后退,纷纷御剑,从小苍山顶逃离。 沈长离也没有去追他们。 没有意义。 他从莲池中起身,袖袍与墨发末梢微湿润,袖袍都未曾沾湿分毫。 那一盏盈盈的灯,正空悬在他身侧。 因为失血,他面容像是玉一样的白,更衬得那双眸子发沉,在夕阳下,显出一种沉融的暗金来,像是融化的灼热鎏金。 时间到了。 他往小苍山顶雷劫而去。 青岚宗埋藏地底的护宗大阵,已被强行启动。 他不想再去分对错,追究缘由。 正好,便都与她一起陪葬吧。 …… 这一日,桑柔与许许多多的青板桥百姓一起,站在街头,远目看着那仙山。 只见到天边亮起了一道异样的霞光,紫色连着金色的云霞堆积在山巅。 明明是秋天,竟下起了暴雪。 青州二十八峰都被席卷在剧烈的暴风雪之中。 随即,便是一阵轰隆的地鸣声。脚下开始晃动,桑柔几乎都要站立不稳,身边丫鬟忙搀扶住了她,两人互相搀扶。 桑柔抬眸,看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场景。 这连绵起伏的青州二十八峰。其上琼楼玉宇、楼阁台榭,巍巍仙山,开始在夕阳中缓缓下沉。 她半张着的唇久久无法合上,双手合十祈祷:“望绒绒和沈公子平安无事。” 她记得,他们也是住在青州峰上的修士。 只是后来,桑柔一辈子,直到垂垂老矣,也再没有见过白茸与她夫君。 那颗鲛珠,她拿去当了。对面给了她她十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她一辈子没有再嫁,倒是也衣食无忧,安逸幸福地过完了这一生。 直到半 () 日后,山峰下沉方才完全结束,留下一块巨大的凹陷。 随即,竟然开始从地壳下方缓缓涌出碧彻的海水,形成了一片安静的湖。 此后的很多年中,没有人再敢靠近这一片不祥的湖。 后来,《仙异录》有过记载,九清负雪仙君沈长离飞升前,曾手刃其妻,屠灭满门,沉山入海。如此所为,可见其心性之残忍凉薄,多年后,他飞升后又堕仙,沦入魔道,成为二界九霄人人畏惧的可怖魔头,便也毫不奇怪了。 * 二尺青锋,终于回到了主人手中。 二十八道天雷,被他用剑气轻易击破。 他修为已经早早突破了渡劫期,只是一直因为心魔桎梏,始终无法飞升。 如今,桎梏他飞升的心魔死了。 心魔被他亲手点火,烧死了,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他爱人也死了,楚挽璃确实死在他手中了。 这些操纵他人命运,高居九重霄上的仙人,想必应当是很满意了。 已有五百余年,未曾有新仙从瑶台飞升。从前一般会有两个司礼仙官迎接,将其登录仙簿,随后由仙廷封神。 白玉瑶台上,鹤鸟翾飞鸣啼,鸣篪吹竽,仙乐礼颂。 翻飞的白羽之间,云中走出的青年一身白袍,眉目清俊秀雅,身形高挑颀长。 除去手中拎着的那一把尚且染血的寒冽青锋。只看面容,他甚至不像是一个武神,更似一个文弱的文官。 金羽真人与心宿星君早早在瑶台等候,见到那熟悉的眉眼,心中却已早早明白。 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你果然还是来了。”金羽真人道。人间一别,如隔二秋,下界动荡变化,他在仙廷也能窥探到,只能感慨,命运弄人。 心宿牛头人身,乃兽体飞升。金羽青岚宗出身的剑修,仙廷派出他二人迎接,意味可想而之。 果不其然。 仙界西荒,是一片漆黑的荒原,其中是仙廷禁地,埋骨之地龙冢。 龙冢入口的白玉台上,正坐着一个盘腿打坐的白发神君。 若化神君已祭出手中法器,是一条绿藤长鞭。他是仙廷文官,不擅长打斗,只是这种时候,若是沈长离想强行夺走龙骨回冰海,他也必须恪尽职守。 可是,沈长离没有半分与他动手的意思。 他只是停下了脚步。 仰目,远远看向那煌煌龙冢。 一切都因此而起。 赤红的绵延高墙之中,满是坟茔,骸骨被埋藏其下。 几年前,他突破了渡劫期,剑术大成后,回了上京,预备将青姬从宫中放出来。青姬叫他化回原身给她看看,他拒绝了。那会儿他原身鳞片还没完全长出来,换新鳞时全身剧痛,偶尔还会渗血。他并不愿在人前露出原身,生母对他来说也是外人范畴。 青姬告诉他,时候已经快到了,他可以寻个没人的地方,看 看自己原身,看是否可以看到赤葶纹路了。 这是娘胎中带来的毒,再不换骨,过不了多久,便会毒发。发疯癫狂,胡乱杀人,他是天煞孤星,亲人爱人都会死在他手里,直到力竭而亡。 他需要做的就是接受天阙的龙骨,上仙界,解开龙冢封印,将遗骸带回冰海,然后去给全族复仇。 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换骨的那段日子,他脑中日日都是各种错乱的记忆。待重新醒来时,头疼欲裂,不但肉身几乎被重塑了一遍,精神更是濒临错乱,表现便是,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 那段时日,冰海龙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也没有任何妖敢接近。 都知道少主发了疯,谁敢接近,都只有一个死。过了很久,他意识方才回位,重新占据了身体主导权。 那时候,他已经抽了情丝。也是为了提升修为吧。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他凉薄残忍,心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的修为,一心念着飞升,阻碍他的都要死。 他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靠自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周围人都说他自小是个冷血的怪物,没有七情六欲,被如何对待都无所谓,不会有情绪波动。 沈长离觉得很奇怪。 在他力弱无法反抗时,那些人折辱他,不就是想看他的笑话,想看他下跪求饶还是摇尾乞怜?他为什么要遂这些人的意?这一生,他还从未对谁低过头,服过软,也不曾后悔过。 “母亲,原来,这便是你想要的?”他望向那阴森恢弘的龙冢,眼睫上沾染了水雾,轻笑着,眉眼竟有几分柔和。 “儿臣如今可以替你办到了。” 想必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一路上,不过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他昨日又开始做起了迷蒙的梦,梦到了上京城的重重宫阙。 他年幼的时候,被独自关在在宫中。表面是金尊玉贵的体面小皇子,衣裳下看不到的地方,遍布了各种伤痕——他是个好玩的小怪物,以前还长着尾巴,毒不死,血是银色的,被刀割破的再深的伤口,几日也愈合了,漫长的日子里,他始终孤身一人。 这一次梦中,不同的是,有个与他手拉手的小人。长大一些后,得空了,他就经常跑去看她,照顾她维护她,不让她遭人欺负了去。 再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离不开她,像个贪婪的恶鬼,依附在她身上,不断汲取光热。他呵护她,爱她,予求予给,唯独信任她一人。 同时,也通过汲取她的爱意,维持正常模样,一心一意,持身清正,按照世俗谦谦君子塑造自己,等待着以后成为她的夫君,与她组建一个小家。 只可惜,他始终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容。 那个人对他而言不存在。 他脑海中真实存在的记忆,便是他独自一人,走过了这条孤独的路。 而他逐渐继承了天阙的全部记忆。尤其是他身陨前的那 段回忆,无比清晰。 梦到那个酷似白茸的女人,手持长剑,亲手掏出了天阙温热、尚且还在跳动的龙心。 轻声对他说:“你是兽体,而我是仙身,始终殊途,不是一类人,我永远不可能爱你,也不可能与你一起。” …… 如今,他也该完成这桎梏他前半生的使命了。 毕竟,他生下来,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男人修长的指尖酝起一点黑金色的烈焰。 在随即赶来的众仙错愕眼神中。原本都在提防沈长离想夺走龙冢中骸骨。 可是,那一团黑金色、夹杂着魔气的烈焰,夹着风声与剑气,朝向的不是他们,而是朝着龙冢呼啸而去。 他竟然抬手引燃了龙冢。 白袍青年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神情是极致的漠然。 瞳孔中映照着这一场滔天的大火,逐渐吞噬整个龙冢。 最后,是玉灵官控雨,浇灭了那一场燃烧了十日的大火。龙冢已经被烧尽,满地都是无人收敛的焦黑龙骨。 诸仙见他行事癫狂至此,心中都涌现了彻骨的寒冷。 那是他族人的坟茔……竟然就这样被他用魔焰烧毁。 他就是个疯子。 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只是仙界后来被称为万仙之乱的一个开端。 比起天阙,他更可怕。 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还完完全全继承了千年前天阙在二界征伐的记忆和修为。甚至还有这一世修出的精纯仙力和一身超绝剑法。 仙界太平太久,靡靡之音繁盛,都崇尚享乐、以和为贵。 仙界的世家子并不擅打斗,仙廷中司战的职位大抵都由下界飞升而来的大能修士担任。 这几百年,因为仙廷内部党同伐异,飞升条件越发苛刻,下界飞升的修士竟是越来越少。 仙廷陡然面对这样一个从血海中走出的煞神,竟然没有多少应对办法。 并且,仙廷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不少飞升散仙,非先天仙体的仙君,心中早早已经对仙廷有了不满。 不少飞升上来的仙裔,其实明里暗里站在沈长离这边。 其中,金羽真人与心宿星君,便是两类很好的代表,一是他同宗的飞升剑修,一是他同类的兽体成仙。 金羽真人飞升后,在仙廷过得并不多好,香火高职轮不到他,倒是有一大堆琐碎事情,譬如之前被派遣下凡寻找神女魂魄,并非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便也就随意糊弄了一下,更多只是旁观,在这仙廷里,似乎谁都可以来指使他一手。而心宿原因变更简单,兽身成仙,一贯是最被看不起的一类。 他们都愿意追随沈长离,倒逼仙廷改革。 他年轻、修为超绝,手腕残忍而强硬。 仙廷被搅得一团乱麻,诸仙分成为二派,一派坐壁观上,一派守旧,一派却也加入了叛乱。 没人知道沈长离到底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 死在他手中的仙族越来越多,全是天生仙体的世家子。没人知道他下一个要杀谁,要出现在哪里,一时都惶惶不可终日。 他剑上鲜血越积越多,没有终点,也不知休止,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要将自己与对方烧尽,直到油灯枯竭倒下为止。 直到某日,他去了化露池畔。 池边,有一朵未曾绽放的莲花。莲蕊中,沉睡着一个乌发白衣的女人。 是甘木神女。 司命星君将她带来了此处,又悄悄离开了。他是文官,并未参与这一场变乱。 神女还未曾醒来,依旧在沉睡,用任何办法都无法唤醒。 沈长离神情很平静,原本清透长剑上,已被鲜血染变了颜色。 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只是低眸看了她一眼,依旧冰冷无情。 莲瓣被剑挑开,剑气即将冲到了沉睡的神女面容上。 他如今确实不是天阙了。 而是白茸的情郎沈桓玉。 可是,他看清了莲花中女人面容。 神女莹润的耳垂上生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和白茸一模一样。从前,他含住那里时,她浑身都会克制不住的哆嗦。 他顿了一下。 灼霜剑身上酝酿的剑气,在即将削去她头颅的前一刻,终于还是偏了。 随后,若化神君到了,他脚踩祥云,怀中抱着一个玉坛,其中是一抔淡褐色的泥土。 “沈桓玉,此为孕育白茸身躯的土壤,你当真想要都毁了这里?()”他声音满是疲惫,看向宁静的化露池。 若化知道,仙廷会有一次大难,却没想到,从这里应起。 青年收了剑,那一抔灵土,已经变到了他鲜血淋漓的手中。 良久,他抬眸看向若化,淡淡道:说。?()?[()” 若化神君说:“白茸确是神女化身,但也不完全是。” “她灵魂乃神女一魂二魄,躯壳则为化露池畔的合欢神木所化。” 十八年前。由神女亲自栽培生出,又点化了,附着神女的一片灵魂,送入了凡尘转世投胎,托生成了白行简家的女儿白茸。 若化不知神女此举是为了什么。却没料想到,合欢下凡,会与另一条夔龙产生这样的一段孽缘。 他降生后,没多久,她便又被送去了他身边,成了他青梅竹马的妹妹,往后的恋人与未婚妻。 两人都与神女和天阙扯不开干系,却又都不完全是他们。 当真是纠葛不清。 若化道:“十多年前,合欢化身前,曾在仙界遇上过雷劫,被分为了两段,其中一段……你明白,所化身躯已毁。另一段,也随之下凡了,虽不知所踪。但是,如今,或许还存在于世间的某一个角落。” “只要等候的时间足够长。” “或许,你还可以有与她再见的那一日。” 若化也没说谎,他二人命运紧密相连,纠缠不休,缘分还没到了结的时候。 () 他知道,如今沈长离此举,已经摆明了,打算与仙廷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他性情本来就偏激自负,换骨后精神极不稳定,如今又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没了爱人。 到如今这地步,若化也可以预料。 他其实也不知另一截合欢木的下落,可是,如今只能如此一说。 他不知沈长离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了。 仙河对面,鹤鸟展翅飞过,青年一身银袍,手中还拿着剑,袖袍沾着斑斑血迹,说不清多少是他的,多少是死于他手下的冤魂的。 原本一直维持着暗金色竖瞳的瞳孔,此刻,已经悄然变了一些颜色,化回了浓郁的琥珀色。 他看向那一抔灵土。 可以察觉到,上头确确实实残存着她的气息,浓郁而安宁,并非他强行留下的破碎悲戚的灵力。 很奇妙,她竟是由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抔灵土孕育而出。 他身上裹挟的暴乱戾气,那一股浓郁的血气,终于开始逐渐平息。 仙廷开始与他议和,承诺将白茸栖身过的所有灵土并化露池清含宫都送给他,清含宫乃甘木神女从前居所。 二日后,沈长离拿走了灵土,但是没要化露池和清含宫。 此外,他还做了一件事情。 强行自上而下打通了不周山的仙道,从此之后,无论是妖,是兽,还是人。从此之后,只要修为足够,都可以自行通过天堑飞升。 仙廷无法,最终也只能接受。 除此之外,他不要任何仙职,也依旧拒绝接受仙廷的任何诰命。 他将那一抔灵土,收入了自己如今居住的天枢宫中。 因为玄天结界之事,他在九州积累了不少人望,又因是修士飞升,在下界香火十分旺盛。 想起来倒也很讽刺,简直堪称笑话,他杀人无数,满手鲜血,沉了青岚宗,如今却仍接受香火供奉,在仙界有神位。 琅嬛仙境,浮岛之上,便是他如今居住的宫阙,离北斗星辰最近的一处。 因沈长离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偌大一座仙宫,云遮雾绕,竟然没有半点活物的声响。 宫中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乌发白衣的青年半躺于在榻上,面容很是安静,在看手中的荷包。 那一个绣着白鹤的荷包。 被他握在修长如玉的手中,垂眸端详上头那个离字。 这是那个女人为他做过的唯一一件礼物,还是个没做完的半成品。 她确实小气。从来没有想过,要认真送他什么。 他将白茸居住过的那一间小院,也原样挪到了天枢宫。 他本嫌这小院子脏乱,踏不得脚,唤了仙官:“去打扫。” 可是,见人真要推门进去,却又被他皱眉唤住。 闲杂人等进去,会弄杂了气息。 那仙官知他性情乖张,心情也阴晴不定,这种时 候也不去触他霉头,唯唯诺诺又走了。 沈长离入住天枢宫后没多久。 都知他是成年龙身,如今又还孤身,诸位仙界同僚便给他送去了不少貌美侍女。 在仙界,这种事情很正常,极为讽刺的是,仙界并无礼法约束,如何快乐便好,如有极乐登仙一说,耳边都是仙乐靡靡。男欢女爱,自然也是其中一环。 他发现,妖祭后,他已经接近不了任何女人了。 他的发情期还没有结束,明明这放荡的兽身欲壑难填,极容易动情,对着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有反应,谁都可以当他伴侣才对。 只要近身,还没碰到,他便会反感到控制不住,想呕吐。甚至还会升腾感到一股更强烈的,想杀人的欲望。 只要看到红衣,红灯笼,红帐幕,他经常也会头疼欲裂,心中烦躁不堪,杀意更甚。 之前用杀戮强行压抑住了这股情绪。 如今闲置下来,他只要闭目,经常会看到那一团熊熊大火,和她在火中含着泪的眼眸。 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越发清晰频繁。 沈长离在天枢宫虽住下了,他飞升时的那一场劫难,依旧让仙廷心有余悸。 于是,过段时间,有人又被送入了天枢宫。 仙廷想故技重施,想重现千年之前,神女与天阙之事。 韶丹也是花木成仙,是芍药所化,生得清纯可人。 她被装扮成了千年前神女模样,一身白纱衣,被送去了沈长离所居的天枢宫。 只是,她的样貌却十分酷似白茸,尖尖的下巴,有双乌黑乖怯的眸子。 怯生生的,娇弱不堪,说是侍女,成日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反而闹出了一堆鸡零狗碎的麻烦。 随在沈长离身边的两个武官,华渚和宣阳,都对她很不满,屡次要赶她走。 这两位都是天堑打通后飞升的小仙,华渚原身是一只水隼,但他不愿为妖,只想登仙。宣阳更为奇特,原身是一柄上京城武官手中的名刀,主人战死沙场后,他受主人死前心口鲜血浸润而诞生了灵智,后来阴差阳错开始有了修为。原本,以他两人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登仙的。 后来,跟了沈长离,这两人都对他死心塌地,崇拜至极。 沈长离倒是没赶她走,他在二界行走,压根没时间管天枢宫事情。他不需要人服侍,在仙宫的时间也不多,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倒是韶丹在这空荡荡的宫阙此处待久了,知道他性情随意,宫中也没人,胆子也略微大些了。 传闻这位仙君是龙身,见到了真人,倒是与之前她以为的粗鄙的兽类都不太一样。一举一动却很有风仪。 加上,他刚登仙时的事情,韶丹也听在了耳中。知他修为如今独步二界,仙廷也拿他无法。自古美人爱英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她大抵是在仙界待久了,见多了温文柔软的男仙,见到这样一个这样强大,看不透又强势的,竟然心中也 真有点欢喜。 一天晚上。 沈长离从人间回了宫,难得宿在寝宫中。 夜半,有人进了他的寝宫,他察觉到,有脚步声出现在身后。 是女人柔软的手臂,伴随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香味。 爬了他的卧榻,想解他衣衫。 这具身体异样的冰凉。 随后,男人已经回身,单手握了她纤细的脖颈。 韶丹原本心中一喜,很快便察觉到。 并不是什么情人之间的爱抚,那可怖的力道,在逐渐收紧。 他浑身都是冰冷刺骨、毫无热气的。他想掐死她。 韶丹身上那一点修为对他毫无用处。 “仙君饶命……”她拼命挣扎。 月下,这双大而乌黑,盈盈的桃花眼,含着泪水。 他指尖卸了力,眸光逐渐变化,仿佛又看到,那一日,被他亲手点火,生生烧死的白茸,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眼,也是这般含着眼泪。 她的面容在火中逐渐模糊不清。 他松了手。 韶丹浑身瘫软,掉在了地上,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了几道修长淤青指印。 他确实对她动了欲,不过,起的是蓬勃的杀欲。 沈长离没放她走。 青年乌黑的发垂在宽阔的肩上,身着月白色寝衣,眉目当真清俊至极,也很温和,完全不像方才要暴起杀人的样子,更不像诸仙口中那可怖疯狂的杀神。 韶丹浑身瑟缩,还在不住咳嗽。 “不是一直想嫁我?为何要中途变卦,还要背叛我,离开我?”他在她面前蹲身,眉眼温柔清俊。 韶丹不敢说话,只敢听他说。 他问:“你既招惹我,为何又二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其实并不沉迷肉.欲,以前,从来忽视甚至蔑视肉身感受。 若没有漆灵山那一晚,他定然一辈子都会保持元阳,也不至于如今被折磨至此。 白茸让他体会到了情.欲之苦。 却又抛下他,去爱别的男人。那他自然也可以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回来,报复她。 他做的有什么不对。 为何白茸要离开他去死。 为什么如今他已登仙,成了仙体,她还不回到他身边来。 为什么替她报仇雪恨,青岚宗被他杀了,仙界那些要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仙也被他杀光了,她还不满意? 他两片护心鳞,都给了她。 她害了他一辈子,害他再也生不出第二片护心鳞,可以去送给旁的女人了。 她把他伴生的鳞片扔了,叫楚挽璃捡走后,也不管不顾,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他眸中含了一点凉淡笑意,笑道:“那日,楚挽璃给我下药,我进帐的时候便闻出来了。” 可是,他还是进了帐,由着强力药效在自己身体里发作。 想看看,白茸会如何反应。 漆灵山那一次,她分明是喜悦羞涩且主动的。 这一次,却如此不同,便是因为她变了心。 他可以不爱白茸,但是,白茸若是变心了——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敢背叛他,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既然白茸只把他当成一件怀念过去的工具,而不看一眼现在的他。 他便也要用着这身她旧日情郎的皮囊,在她的面前,与其他女人交颈而卧,琴瑟和鸣。见她为他流泪、为他痛苦,他心中便会泛起异样的感觉,甚至更甚于肉.体上的刺激。 痛苦、压抑、仇恨,这也是他从前二十年最熟悉的情绪。 都是他。 凭什么白茸只爱以前的他,而不爱现在的他?就因为他露出了真实的样子,她就不喜欢了? 她应该老老实实爱他,待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是什么样子,都应该永远爱他,对他一心一意才对。 是,白茸是答应过他。 他头疼欲裂,骤然恍惚了一下,脑海中竟忽然出现了模糊画面。似是一个花园中,四周悄寂无人,她埋在他怀中,红着脸软软的与他说情话,说好喜欢他啊,分别的时候一直在想他,爱阿玉,爱哥哥,爱属于她一个人的小郎君,什么样的他都爱,以后要与他日日相守,在一起一辈子的。 是,既然如此说了,为什么违背诺言?敢失约,敢骗他? 他伴生的那片护心鳞被强行易主后自绝了。 他生出的第二片护心鳞又要去找她,他冷笑,索性锻剑,将那片心鳞做成了剑镡,给了霍彦。没想到,最后辗转,倒是还是到了白茸手里。 如今,那把孤零零的银剑摆在卧榻边的剑架上,像是一只孤零的鹤。 白茸死的时候,这把剑并未被她带在身边。 他忽然拿起那一把长剑,扔给韶丹。 他轻声道:“我不是说过,让你日日带在身边,不要松开,可以护你一生。” 韶丹吓得半死,下意识去接那把银色长剑,还没到手,却像是捱到了火焰一般,被烫得立马抽手。 “为何不要?”他问。那双浅色的狭长漂亮的眸子,似也是沉了点点星光。被一个素来冷淡的男人,用这样深邃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心几乎都酥软了一下。 随后,韶丹胆怯道:“烫……” “滚出去。”他像是认出了什么一般,眉眼陡然凌厉。 那副清俊的眉眼冷沉起来的样子,压迫力极强。 随后便是一道剑气,她方才要去碰他的那只手,差点被生生砍下来。 韶丹被那吓得都不敢站起来,惨白着脸,立马跌跌撞撞跑出了宫阙。 烫…… 天枢宫外,燃着一轮不灭的凰火。 他浅色的眼眸,凝神看了会儿,抬手便把那把银剑扔入了火中。 护心鳞与他本体相连,是他原身上,最敏感,感觉最集中的一处。稍加触碰,都有千百倍的感应回馈。 他立马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钻心刻骨的灼痛,这灼痛之中,却又夹杂着,一股难言的异样扭曲快意。 此后,他但凡在宫内,便夜夜去锻烤,由着凰火燃烧那把剑。 那夜,韶丹半夜惨白着脸,赤足从天枢宫中连滚带爬跑出的事情在仙界也小小轰动了一把,诸仙一般行这种事情都是缱绻体贴的。又看到她脖颈上淤青,更好奇了,这龙性情到底有多残暴。 兽与仙果然就是不同,看他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竟把韶丹弄成这般。 韶丹被花神暂时接回了自己宫中,安抚她,让她在这住会儿,寻到时间再回去天枢宫。 华渚听到传闻,他原身是鸟,也被扫射,气得半死,更厌恶这女人了。宣阳性格沉稳些,又因为是刀身关系,与灼霜交好,因此只是注意不让这事儿传到沈长离耳中。 只是未曾料想到,他冷静到几乎漠然,毫不在乎,压根没放在心里。 只是照旧做自己的事情。 那日若化所说的另一截合欢神木,他派人在二界搜索。 他用搜灵术,走遍了二界,在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白茸的灵魂碎片。 那一抔曾孕育出神木的灵土,被他带在身边,遍寻了聚灵的顶级灵药,加了新鲜的龙血,日日浇灌。 白茸那颗生辰星也一直没有暗淡下去,被他强行用咒术,逆天而行,维持住了一点微弱的生机,不让它彻底陨落。他并不怕遭受反噬,左右造的孽障也足够多了。 他这般淡漠反应,倒是又激发一些八卦小仙探寻,对他感兴趣的女仙很多。没想到这仙君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竟惹下过那么多桃花债,只是随后,又立马听闻他曾在新婚头日,便手刃妻子飞升,不免咂舌惊叹。 他去寻过司命,寻白茸命格,司命说他从未写过。 去了地府,生死簿中,也未有白茸的半点记录。 受华渚提醒,沈长离去又了一次月老处,不料这一次,竟然寻到了她的名签。 月老的千年桃树下,眉眼清隽干净的青年原本正低了眼,正在认真查看,看清与她相连的人后,他眉已经皱起,旋即冷笑了声,化了剑气,将她名签周围所连所有红线都割断了。 天枢宫中有一口巨大的冰泉,占据了一整间偏殿。 今日或许是心情不好,他今日倚靠在池边休憩时,察觉到身上赤色纹路越发深浓。 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睫,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换骨后,他体内残余的一些赤葶残毒,之前在人间时,曾莫名其妙大好过一段时间,后因为情绪不稳,又开始复发了。 只是,如今他也不在乎,随它什么时候发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去了月老祠。 这天晚上,他竟梦到了白茸。 他推开那扇院门,看到她纤细的背影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很久也没进去,只是沉默看着那许久不见的背影。 她正站在那小院中,着一件 半新不旧的豆青衫子,梳着双环髻,手里拿着药锄,正在侍弄那一丛药草。 高大的男人一直站在院门口,久久没动。 她倒是发现了他,看到他,便立马笑容满面,扔了药锄,朝他扑了过来。 他很不适应,站着没动。 但是,依稀又记起梦中的自己,是还没有拔掉情丝的沈桓玉,梦中场景,应是他们顺利成婚后。以前—白茸好像曾对他说过,以后成婚了,想要一个单独的院子,种漂亮的花草与各色药草,她想学医术。 于是,他站定,伸臂搂了她。给她细细擦去了额上汗水。 白茸靠在他怀里,只是偷偷笑。 他随手帮她把药园的活都做完了。白茸便很满足,围着他叽叽喳喳,欢欣雀跃。她原来那么容易满足,一点点廉价心意,就可以高兴至此。 晚间两人一起用膳,他早已辟谷,但是陪着她一起用了些。 夜里,沐浴后,两人都躺上了卧榻,他把她抱在怀中,下颌懒懒搁在她颈窝里,边嗅着她秀发上淡淡的香,边听她在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都是鸡毛蒜皮的邻里琐事,也有与她学医和种药草有关的。听着倒是也没想象中的无聊。 他以往极少真正入眠,夜间闭目,多半只是在清修。 心中总是充斥着压不住的戾气。 这一次,搂着她,心情却很平静,什么都没想。 过了会儿。 明明只是松松搂她在怀,没想到,已经又所意动了。他才想起自己发情期还没过。 原本轻车熟路、预备去粗暴撬开她的唇强迫她。 但是转念间,又想起,如今,他不是青州山上的剑尊沈长离,而是她的夫君沈桓玉,两人琴瑟和鸣,白茸心里头没旁人,也只念着他爱他一人。那他便自然要收起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对她好些、温柔些。 于是,他含了她莹润的耳垂。用尖尖的犬齿,咬那一点小小的红痣。 见她未曾抗拒,只是耳尖都滴血般的红,他轻笑了声,去勾缠她的舌尖,用自己的身体,去引导她一点点体味这件事的趣味。他很熟练,驾轻就熟,掌控全盘,少女面颊却都红透了,颤着睫不敢看他。他忍不住沉沉地笑,手臂用力,搂紧了她。 沈长离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很奇怪,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是一种和单纯满足欲望完全不同的感受。看着怀中女孩瓷白面颊,他低头,居然有点想去轻轻亲一下她嫩嫩软软的脸蛋。 可是,转眼之间,怀中伊人却化为了一具被烧得焦黑的枯骨,两个空洞的眼眶,呆滞看着他。 红粉骷髅,只在一念之间。 梦中燃起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她、那一重小小的院落,他的幻梦,都在火焰中化为乌有。 如今他只能用黑焰,那一日引燃净火的本命苍白灵火,已经用不出来了。 他睁开了眼,平静看着远方。 他还浸泡在灵泉之 中,身体上的赤色纹路,越发深浓。 赤葶毒,本就可以扰乱心神,让人见到幻象,逐渐疯狂,再被灵泉一激,效果越发强烈。 他很久没有再见过白茸了。 于是,索性由着这毒发作,也不管自己身体变化。 甚至再去寻了药,加重了自己身上的赤葶余毒。 在梦中与她相会,有一便有二,他开始越发得心应手地扮演她心爱的夫君沈桓玉。他很会扮温柔郎君,本就天生一副绝顶皮囊,只要遮掩住其下恶劣不堪的性情,便有了十分模样。 他扮演得越来越熟练,甚至学会了与她很自然地说那些假模假样的甜言蜜语,她竟也完全听不出来,听了都甜滋滋。 有时,也会在梦中找她收取一点小小的甜头。作为她的夫君,这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样的梦也越来越少,更多的,还是她被烧死的那一日的幻境。并着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下的无数冤魂恶鬼,都开始回魂。 再后来,赤葶毒妖纹已经几乎爬满了身体。 但是,也见不到白茸了,闭上眼,只能见到阿鼻地狱罗刹之相。 他望着,倒平静,只觉得那一个个在火海油锅中挣扎的狰狞罗刹恶鬼,每一个都是他自己的相。他造孽实在太多,剑下亡魂无数,沾染了满手血腥,迟早报应。 最近,他开始越来越多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了。 沈桓玉幼年时,曾问过教导他的太傅,到底何为黑何为白,该如何厘开清浑。 他性情自小执拗极端,事情总要分个对错黑白。 太傅答,命运便是如此,黑白无常,命运也无常,这世间没有任何纯粹的事情,只是一盘黑白互交罗,交错转化而已。 幼年的他回答。若是不纯粹,那他宁愿不要,全毁了才好。 太傅翌日便禀告了皇帝,二皇子性情偏激,未来行事恐走极端之道,不是交付江山社稷的好人选。 如今,他性情依旧没有变化,偏激且从不回头。 这一日,见他如寻常一样,放血浇灌灵土。最近,他也开始学着用龙鳞炼药。 金羽真人提醒过:“仙君适可而止,莫要折损了元神。” 对身体负担实在太重,况且,在他看来,也只是求得一个心理慰藉罢了。 金羽真人其实反而在心中觉得,那女子死了,身死魂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让他如今重蹈覆辙,走千年前天阙的老路。 如今正是仙廷势力交替的关键时候,他们很需要沈长离。 沈长离却不以为意。 他寿命很长,原本龙类便长寿,加上他已有如此修为,寿命长到几乎没有尽头,有的是时间与白茸耗着。 这段时间,他二番五次去了魔界,开始搜寻传闻中的复灵秘术。魔界秘术,只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肢体,记忆、感情、仙丹……什么都可以拿回来。 魔界独立于二界之外,素来混沌无序,从来无 主。如今听说有一新魔主,最近大婚取了魔后,开始试图整顿统一魔界,但是大体还是各自为政且杂乱的。 如今他为仙体,本来心魔未除,在魔界又难免沾染魔息,他修为这般超绝,二界之内都寻不出什么敌手。一旦走火入魔堕魔,仙廷完全不想看到这局面。 他身边人都知道,只是也劝不动。知他自负的性情绝不会听。 一直到如今,他其实都不接受白茸已身死魂消的事实。 “仙君很爱那个女子吗?”华渚终于忍不住好奇,“为何这般执拗?”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子。 二界都知道他上天下地终日在寻什么。他也没有遮掩。 华渚追随沈长离也有这么久了,知他有多冷心冷肺。 他摇头,良久,风中听得他的答复:“我要寻回她,问她一个问题。” 他要找到白茸,听她说完那句话。 若有来生,她到底会如何。 后来,又过了几年。 这一次,从魔界回来后。华渚总觉得仙君有哪里不一样,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他回来,便操办了一件事情。 大宴宾客,昭告二界,与她成了婚。日子就定在四月初六,他们以前的婚期。 与那一盏燃着灵火的琉璃灯盏。 天枢宫中人都惊呆了。韶丹还跑来哭闹了一场。 只有沈长离毫不在乎,他本也不是个会在乎外界看法的人。 不过今日,也算不得什么正式昏礼。 只是补完一场以前该有,却未完成的仪式。他们本来就有婚约,是未婚夫妻。 送走了宾客,内室只剩他与那盏灯。 “我知你心中不愿,我其实也不愿,只是如今,既已走完了流程,你我名义上便是夫妻了。”他平静道。 随即,他凑近了,伸手出触碰净火,也不管手指被灼伤,眉眼含笑,借着酒意,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既待走了这场仪式,往后,你要是再敢离开我,我就再亲手弄死你一次,好吗?到时,我们两个尸骨埋在一处,我已经选好了地方,都永世不得超生,也算是不分开了。 今晚他少见喝了不少仙酒。清淡的眉眼都被映得多了几分浓郁。 换下喜服后。 他将灵火放入了自己神境,用神魂触碰了一下。火光下,她柔和温暖的气息传来,因为多年日日被他随身温养,已经有了一丝摆脱不了的他的味道。 火焰像在担忧地抚摸他的面颊。他眸子微眯,靠近了些,又想到上次小院中,她说让他少喝酒,好好养身体,下意识应:“下次不喝了。”今天是因为有喜事。 说完方才又意识到,如今好像不是梦,他也不必伪装沈桓玉,对她说什么多余的甜言蜜语。眉眼缓缓沉了下去。 他是第一次尝试神魂交融。 她灵力虚弱,因为知道自己粗暴没节制,这么多年,他没有碰过。今夜是特殊日子,自然不同。 与她灵魂浅浅纠缠了会儿,感受她的气息被他包裹,孤弱柔顺,似全身心依赖着他。他看着如此乖顺的她,喉结滑动,下意识逼近:“……叫夫君。”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他身体陡然凉了下去,兴致完全消失了。 那日,一墙之隔,从水牢中跑出,满身是伤的白茸就蜷缩在窗外,听楚挽璃与他洞房花烛,恩恩爱爱,唤他夫君。 身体已恢复了刺骨的凉,温度甚至比往日更低。他索性披衣起身,看着便觉得好笑,这身体早被楚挽璃摸遍了,哪个女人都能碰,一碰就发.情,还装什么冰清玉洁呢。 外头已是清晨。 仙界精致的连绵飞檐下,他独自站着,站了很久,被雨水淋湿了也没觉得。 像一只孤拔的白鹤,立于高处,一尘不染。 空中似乎都浸润着一点冰冷的水汽,远处,有成群鹭鸶从仙河涉水而过,激起大片水花。 白茸走了多久了。 他记不得了,依稀已很多很多年。有生以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过那么久。这么一想,好似真的看到了她不愿意与他分开,哭红了眼的样子。 如今,至少表面上,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待她回来,除去他身边,又还能去哪呢。!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六十章 回云溪村后,九郁今日还没回家。 白茸将葡果都收入了地窖中,等着之后处理。 晚间,她家中来了两只翅膀受伤的雀妖,说是兔大夫让他们过来的,白茸给他们净了伤口,敷药,又缠好绷带。如今她做这般已经行云流水,雀妖给她留下灵果道谢,白茸笑吟吟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送他们离开。 黄昏昏暗的光线里,少女面容清丽,身段窈窕,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小袄,只在乌黑的双环髻边簪了一朵雪绒花。 这个小院子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门前一畦药草生得蓊郁,散发出淡香,柴屋中柴禾满满,还储藏着九郁打来的各色猎物。 烟火味十足。 白茸手指扶着门框,看着夕阳,心中浮现几分安宁。 她一直想要追求的,难道不就是这样的生活? 直到她想起今日在旧宫中遇到的仙兵,心中忍不住一沉。 白茸回了房间,拿出了一面铜镜,镜中映照出的少女面容苍白清丽,一张尖尖的瓜子脸。 如今她的模样依旧停留在很多年前,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几乎没有变化。 随着她心念一动,镜中苍白的少女,眉眼鼻唇开始有了浅淡的变化。 这是她复生后,最近才开始发现的技能。 或许是因为当年祭妖时,白狐手钏随着她一起葬身了火海,与她一起被二度炼化了。白茸发现,如今,她依旧可以驱使白狐手钏的力量,使用九尾狐的秘术易容。 只是,想要驱动白狐手钏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她如今身体虚弱,灵力运行总是很滞涩,要用出一个完整的化颜诀很难。 白茸将自己恢复了原貌。 她盯着镜中人模样。默默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既打算完全与过去切断联系,早知不如拼一把,把容貌也遮掩了。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总让她想起旧事的脸。 用了晚膳后,她觉得身子有些疲乏,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活动,今日又走路过多。 妖界夜间气温很低,白茸沐浴后,便早早爬上了卧榻,预备睡了,却总觉得夜间严寒侵袭,睡不着。 九郁今天进山猎捕了,屋子空空荡荡,就她一人。 直到亥时,她听到门口响动,知是九郁回来了,她方才长舒一口气,闭了眼,开始再度入睡。 入夜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见到了那个仪态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仙官。 她浑身盗汗,做了个噩梦。 梦中,那个暌违已久的高大男人,紧紧捏住了她细弱的手腕,倾身而下,一双冷漠的眼居高临下睨下,毫不留情挞伐,边在她耳低语。一遍遍提醒,要她认清自己,别想着被爱,她只是个他身下卑贱的泄.欲工具。 一下又梦到哪场大火,将她卷入,吞噬四肢。 白茸醒过来时还在发抖,身上竟也隐隐作痛,她痛苦咳嗽了一阵,脸颊咳得 通红,被褥下,纤细的身躯也不自觉都蜷了起来。 她如今这具身体极其虚弱,比起她上具身体,被邪修一剑捅伤肺时的状况竟也不遑多让。他在水牢中吻她时,她的喉口已满是铁锈味道。 白茸喘息了许久,方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场噩梦。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静静地衷心祈祷,希望楚挽璃与他宫中那些女人可以满足他。让他以后少出去祸害些其他女人。 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后,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很久,依旧睡不着,强行又睡了会儿,终于受不了了,起身摸索着,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 独自在黑暗的厅堂坐了好会儿,白茸终于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隔壁卧房的门,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九郁,你还醒着吗?” 室内传来一声响动,似是他从榻上咕噜掉了下来。一阵窸窣穿衣声后,他拉开了门,乌黑的发垂落在肩上,淡色的眼还有点湿润,看着她“小木头,怎么了?” 白茸下意识错开了他的视线,手指收紧“方才……做了个不太好的噩梦。” 如今,她意识开始逐渐开始恢复,意识到梦和现实的分别,又见了九郁,方觉平静安心许多。 夜间气温低,她呼出了一口白气,喝了点热茶水,方才觉发凉的手脚开始重新恢复温度。 苍白的面容,才开始终于蔓延起一点血色。 “抱歉……”她小声说。 如今已经是夜半三更,她把九郁吵醒叫起来,又让他给她忙前忙后,很是不好意思。他在外猎捕了一天,也累了。 他声音确实夹杂着一点困倦,但是很快说“没关系。” “我陪你坐会儿。” 两人都去了厅堂,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坐着,九郁和她说着话,寻着轻松有趣的说,他心中似乎就没有过什么阴霾。 说他小时阿爹带他去人间玩逛庙会的事情,他吃太欢了,结果吃着吃着,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当场化回了原身,一大条白蛇,盘在那可怜老板的摊位上,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把那卖冰圆子的摊主吓了个半死,惨叫声半条街能听到。最后害他被阿爹收拾了一顿。 他说的轻快,身上少年意气十足。 白茸也被他逗笑了,打了个呵欠,心中开始真的安定。 一直陪着她到了快到清晨时,她才又睡下。 或许见这几日她精神都不太好。 第三日,九郁主动问她“今晚云崖有妖市开张,要不要去看看?” 他也怕她成日在家,只顾着侍弄药草,看书,过得太闷了。 “妖市?” 一旁欢娘也鼓动道“很好玩的,能买到各种新鲜玩意。和你们人类的海市蜃楼有点像。” 白茸原本情绪不太好,但是不想扫了两人的兴,收拾了一番,还是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云崖离着这儿不远,三人走了一会儿,便也到了。 妖 市,与人间灯会差不多,很特别的是,竟是在蜃妖制造的影子中开办的。 白茸走在那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建筑中,觉得像是走在一场梦里,这些都是人间的投影,甚至有些建筑她还隐约熟悉。 九郁和欢娘很是轻车熟路,带她在妖市中玩。 不少摊主长得有些奇形怪状,白茸见到了长得许多眼睛的蜘蛛,三头鸟,牛面人……不一而足,体型也很庞大。 倒是显得陪着她一直用人形的九郁和欢娘都有些格格不入。 欢娘买了许多小鱼干,白茸也大着胆子试了不少妖界的特色小吃,味道都不错。 两人正在一起喝着冰露,据说是用花妖用秋天第一滴清晨新露与花蜜一起酿的饮品。 九郁不知钻去哪了,他回来时,手中竟然拿了一个锦盒。 欢娘朝他们嘻嘻一笑,说她吃太多了,胃有些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白茸给她说了促消化的药方子,她消失得飞快。 只剩他们。 白茸再打开盒子一看,盒中竟放着一支漂亮的芙蕖花簪。 鱼灯下,九郁几分不好意思地问“我刚挑的,你喜欢这个吗?” 他一直有听说,并且在人间的时候也观察过,漂亮女子头上都是簪珠戴翠的。 小木头长得那么好看,但是头上却一直很素雅,基本没什么装饰,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白茸低着眼,看着盒中簪子,沉默了许久——九郁很是忐忑,有点怕自己买到了她不喜欢的,却见她朝他笑“很喜欢,只是,我已经麻烦你太多,这般昂贵的礼物……” 见她如此,九郁立马截住她话头。 “没有别的意思,你收下吧,就是一个……小小的纪念礼物,我想给你买。”他面容浮现淡淡的红,眼睛看着别处,“今晚玩得很开心。” 半晌,她终于收下了盒子,柔声道“谢谢你,九郁。”她很感动,心里暖融融的。 他开心时,原本偏琥珀色的眼,便会显出一点暖融融的暗金色来,和白蛇原身的瞳孔颜色很像。 “走,我带你继续玩。”九郁却没在意,一转身,又叫她,面容在鱼灯光晕下被勾勒得清晰。 白茸朝他莞尔一笑,随了上去。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不同妖兽,白茸一路还见到了不少成群结队的小狐狸,都在摆摊,卖力推销自己的换颜丹和狐绒。 九郁道“应该都是青丘来的了,他们现任族长,本来是只九尾狐,但是当年不知在哪被人砍了两条尾巴,后来性情就大变了,变得很是乖张。青丘现在日子很是不好过,跑出了不少流民。” 白茸嗯了声,也没多问,又专心听九郁继续解说下一种妖。 两人玩的很是愉快。 这样安稳的日子,简直像是在梦中。 欢娘先回了云溪村,本来在哼着歌儿,却没料想到,见到的是通明的火光。 随后,便见一列佩剑仙兵从村中 走出。 吓得她化回了原身,躲在外头,等他们都走了才鬼鬼祟祟回村。 她拉了一只犬妖,问道“刚是怎么回事,这些人过来做什么的?” 犬妖也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来寻人的,每一户都搜了,村中木妖都被拉去验查了。” 好在仙妖素来不合,村中人又都与九郁交好,这一次,倒是勉强躲过去了。 欢娘捂住了怦怦直跳的心,一下就想到了那日在云山遇到的仙官。 好在九郁和小木头都恰好不在。九郁又有那遮掩气息的术法。她寻思着,回来定然要把这事告诉他们。 * 九重霄之上。 华渚离开后。 他眉眼沉沉压着,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华渚所说。衣衫和身体都极凉。 在冷寂的殿内安静坐了一个时辰。 殿中那一盏净火依旧燃烧着,但是其中残余的灵力碎片越来越暗淡。 终于,在去年的时候,也完全消失了。 她将曾给过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走了。 那个女人很可能不是白茸,出现的时间地点实在是都过于微妙。他性情冷酷且多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却也绝不会轻易相信。 若是假的,便抓出来,仔细杀了。 若是真的……他眉间凝起一点雾霭,不再多想此事。只想起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幻觉与被赝品欺骗后的暴怒。 那只原本握在手中把玩的白釉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捏碎了。银色的血顺着骨节分明的指间留下。 他容色平静,扔了茶器,也不再管鲜血淋漓的手,开始在脑中思索下一步行动。 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韶丹清脆的声音传来“让我进去。” 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一个白瓷瓶。 韶丹从小在仙界长大,无忧无虑,见过的都是花团锦簇的美好,所以还对这没心的冷血男人存在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那一晚他差点把她掐死。韶丹本来很惧怕,但是辗转从天枢宫仙童嘴里打听到,才知他原是毒发产生幻觉了。他身上盘踞着伴生的赤葶毒,并且已有多年,一直被他靠修为强行压着。 她在花神手下做事,对花草毒十分了解,知这毒素有多折磨人,又想起那晚他看她的眼神,心中顿起怜爱。 于是绞尽脑汁,设法调配了一个缓解毒素的方子,今日终于配了药,想送到天枢宫来,却被宣阳拦住了。 这么多年下去,连华渚对她的态度也改善了些,天枢宫仙侍都与她关系很好,把她暗中看成了天枢宫下一任女主人。 只有这个死脑筋的宣阳,性格板正,从来只听沈长离一个人的,不允韶丹进入天枢宫“仙君说了,现在不允任何人进去。” 沈长离喜欢安静,这么多年,在仙界时极少参与交游,几乎都是在宫内一人清修。 这一年,他身上赤葶毒发更加频繁,发 作时,更是连他和华渚都不被允许进入内室,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毒发的模样。 韶丹“我说了有急事。” 说着说着,她竟要和宣阳动手。他怕真伤了韶丹,又不能放她进去,只能只应对不还手,略显几分狼狈。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宫中走了出来。 韶丹心中一喜。 他离得很近,绣着白鹭纹样的衣袍上带着浅淡的迦南香,琥珀色的眼看向她“很喜欢来?” 简直看情人一般温柔,看得韶丹面容微红,微微点头。 他轻笑“那你是否还记得,上次来时,我说过什么,若再踏入天枢宫一步,夜间爬我卧榻……” “便把你内丹废了,手脚都砍下来。” 韶丹面容煞白,唇颤了颤“我调配了药,可以缓解你身上的赤葶毒。”彻底根治是不太可能,但是,骨子里的剧痛和层出不穷的幻觉,可以缓解也是好的。 他毫无反应,漠然道“滚吧。” 他不需要。 韶丹眼底含了一汪眼泪,回头便跑了。 他转向宣阳,平静道“后日去妖界,你先下界,去提前告知阴山王。” 把行程提前这么多? 不过宣阳还是拱手应好。 …… 云山山腰,便是天阙旧日宫阙遗址。 葡萄架下,是那日华渚所言,见到那“小木头”的地方,仙兵将这一处都封禁起来了。只是,他在此处,依旧感应不到任何她的灵息。 他发现葡萄藤下的草丛里面,落着一条什么,他视线缓缓凝住,却是一条寻常女子用的绿色丝绦,随处可见,并不特殊。 他也没扔,手掌收紧,握住了那条丝绦,缓缓抬起眼来。 男人眉眼沉沉,远远看向夕阳下,云遮雾绕的巨大云山。 仙兵已搜寻过附近所有村庄,未见其人。 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却在温泉宫前站了片刻,浅色的眼看向那一池子温热的灵泉。 天阙曾把神女囚禁在此处过。 手脚都锁着镣铐,灵力被封,每日只能见到他一人。 只是,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几日后,新年前夕,阴山王在宫殿中迎到了这一位还很年轻的龙君。 虽说早早听说过他。但是,这还是阴山王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外貌是龙类一贯的出挑,只是略显几分没有血色的苍白。 阴山王也知,这不一定是龙君本来的样貌,仙身下界,多有化身。 尤其对他这般深居简出的仙君,说不定本体还在上界天枢宫中。 他飞升时,曾在上界火烧龙冢之事,阴山王也有所耳闻。 只是,如今见了面,光看模样,只觉清俊秀雅,完全看不出有这般疯狂。 阴山王用曾经觐见天阙的礼节觐见了他,在宫中摆了宴席。 沈长离继承了天阙龙骨,有纯正夔龙血脉, 又有如此修为,要是想坐这妖君之位也名正言顺。 如今青丘与他不和,水生的文鳐是他的附生族裔暂且不提,只剩阴山与镜山鸾鸟,两地本就因争抢领土素有摩擦,子民也不合。 阴山王希望可以与这位龙君提前打点好关系,未来可以借势打压鸾鸟。 宴席上,侧席上只有阴山王和王妃两位主人,阴山王见他目光投射在大殿挂着的画上。那上头画着两只鸭子,明显是幼童所绘,笔触很是拙劣。 阴山王便解释道“那是小儿四岁时所作画作,让龙君见笑了。” 阴山素来不提倡奢靡铺张,宫中人也不多。他成年后没多久,便与王妃成婚了,之后一辈子也未再有过其他后妃,两人感情很是甜蜜,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子。比起王宫,其实更像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他补充“小儿如今外出历练了,恰好不在宫中。” 沈长离从画上抽回视线“世子如今多大了?” 阴山王如实答了。 他问“那世子是否已去过了赤蟒府?” 阴山王膝下确实只有一个独子,阴山九郁。 他记得,阴山腾蛇与湟水赤蟒家应是世代联姻。 阴山王踌躇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小儿性情顽劣,和赤蟒家那姑娘并不投缘。” 说他不喜欢,也不想和她成婚,公开抗婚,从宫中跑了出去,一跑就是几十年,没有再回来过,只是偶尔报个平安。 “不愿?”他挑眉,像是有几分意外。 阴山王一想起独子就头疼不已,只是想着他以后继承了他的王位,要管着整个阴山,事情够多的。不如现在趁着年龄小,放他出去快活快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毕竟,按我们阴山王府的传统,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阴山王道,“我希望小儿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眸中看不出情绪“阴山王很宠爱儿子。” 可以由着性情来。他自小,似从未享受过这般自由,起居坐卧皆有要求。这种画作若是出自幼年的他笔下,只会被太傅撕毁,随后被鞭笞,莫说悬挂于殿中。 阴山王却心中一凛。 他语气平静,这话却说的意味不明。 他身上压着一点多年身居高位的傲慢,掌控欲很强,性格和多年前天阙并不完全一样,天阙性情更随意不羁些,他更多疑而冷酷。 龙君此前从未见过九郁,也未曾和阴山有过什么瓜葛。 阴山王实不知道该如何再接话,只能略过避谈,另起话头。龙君看起来,着实不是喜欢闲聊,关心人家府上这种私事的性子。 好在,之后沈长离也再未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顿宫宴吃的食之无味。 直到席间,阴山王妃无意问了一句“听说龙君也已婚取,夫人这次未曾同行?” 他停了一瞬,含笑道“她身体不适,留在了天枢宫中修养。” 这句话不知哪里取悦了他。 他竟给王妃亲手斟了一盏酒。 克制、有礼,和其他女人保持了距离,但是明面上的礼节也都做到了无可挑剔。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进退有度的成熟温雅男人,谦谦贵公子模样。 他是骗惯了女人的。因此,即便对他做出的那些偏激疯狂的事情有所耳闻,依旧抵挡不住阴山王妃对他印象甚佳。虽说之前一直听说龙君妻子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如今一看,两人感情倒是好,他很爱他妻子。 步辇离开阴山王宫之后。 青年安静坐于软榻上,不知在思索什么,他看向远方浓雾,交代随行的宣阳“去寻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在云山附近。” 他有的是时间,也有徐徐图之的耐心。 左右已经等了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次。 沈长离并不喜欢待在妖界,这么多年,除去必要的事务之外,他几乎从未来过妖界,更别说是停留。 只是宣阳性子沉稳,从不质疑,便应声是。 他与原本预备去寻个和天枢宫差不多规格的住所。 不料他又说“不要太大,五进足够了,带个前院。” 他苍白眉眼被笼罩在阴影中,显出几分沉甸甸、难以揣摩的阴郁来。此刻,宣阳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情,说不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领命而去。!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回云溪村后,九郁今日还没回家。 白茸将葡果都收入了地窖中,等着之后处理。 晚间,她家中来了两只翅膀受伤的雀妖,说是兔大夫让他们过来的,白茸给他们净了伤口,敷药,又缠好绷带。如今她做这般已经行云流水,雀妖给她留下灵果道谢,白茸笑吟吟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送他们离开。 黄昏昏暗的光线里,少女面容清丽,身段窈窕,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小袄,只在乌黑的双环髻边簪了一朵雪绒花。 这个小院子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门前一畦药草生得蓊郁,散发出淡香,柴屋中柴禾满满,还储藏着九郁打来的各色猎物。 烟火味十足。 白茸手指扶着门框,看着夕阳,心中浮现几分安宁。 她一直想要追求的,难道不就是这样的生活? 直到她想起今日在旧宫中遇到的仙兵,心中忍不住一沉。 白茸回了房间,拿出了一面铜镜,镜中映照出的少女面容苍白清丽,一张尖尖的瓜子脸。 如今她的模样依旧停留在很多年前,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几乎没有变化。 随着她心念一动,镜中苍白的少女,眉眼鼻唇开始有了浅淡的变化。 这是她复生后,最近才开始发现的技能。 或许是因为当年祭妖时,白狐手钏随着她一起葬身了火海,与她一起被二度炼化了。白茸发现,如今,她依旧可以驱使白狐手钏的力量,使用九尾狐的秘术易容。 只是,想要驱动白狐手钏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她如今身体虚弱,灵力运行总是很滞涩,要用出一个完整的化颜诀很难。 白茸将自己恢复了原貌。 她盯着镜中人模样。默默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既打算完全与过去切断联系,早知不如拼一把,把容貌也遮掩了。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总让她想起旧事的脸。 用了晚膳后,她觉得身子有些疲乏,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活动,今日又走路过多。 妖界夜间气温很低,白茸沐浴后,便早早爬上了卧榻,预备睡了,却总觉得夜间严寒侵袭,睡不着。 九郁今天进山猎捕了,屋子空空荡荡,就她一人。 直到亥时,她听到门口响动,知是九郁回来了,她方才长舒一口气,闭了眼,开始再度入睡。 入夜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见到了那个仪态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仙官。 她浑身盗汗,做了个噩梦。 梦中,那个暌违已久的高大男人,紧紧捏住了她细弱的手腕,倾身而下,一双冷漠的眼居高临下睨下,毫不留情挞伐,边在她耳低语。一遍遍提醒,要她认清自己,别想着被爱,她只是个他身下卑贱的泄.欲工具。 一下又梦到哪场大火,将她卷入,吞噬四肢。 白茸醒过来时还在发抖,身上竟也隐隐作痛,她痛苦咳嗽了一阵,脸颊咳得 通红,被褥下,纤细的身躯也不自觉都蜷了起来。 她如今这具身体极其虚弱,比起她上具身体,被邪修一剑捅伤肺时的状况竟也不遑多让。他在水牢中吻她时,她的喉口已满是铁锈味道。 白茸喘息了许久,方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场噩梦。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静静地衷心祈祷,希望楚挽璃与他宫中那些女人可以满足他。让他以后少出去祸害些其他女人。 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后,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很久,依旧睡不着,强行又睡了会儿,终于受不了了,起身摸索着,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 独自在黑暗的厅堂坐了好会儿,白茸终于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隔壁卧房的门,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九郁,你还醒着吗?” 室内传来一声响动,似是他从榻上咕噜掉了下来。一阵窸窣穿衣声后,他拉开了门,乌黑的发垂落在肩上,淡色的眼还有点湿润,看着她“小木头,怎么了?” 白茸下意识错开了他的视线,手指收紧“方才……做了个不太好的噩梦。” 如今,她意识开始逐渐开始恢复,意识到梦和现实的分别,又见了九郁,方觉平静安心许多。 夜间气温低,她呼出了一口白气,喝了点热茶水,方才觉发凉的手脚开始重新恢复温度。 苍白的面容,才开始终于蔓延起一点血色。 “抱歉……”她小声说。 如今已经是夜半三更,她把九郁吵醒叫起来,又让他给她忙前忙后,很是不好意思。他在外猎捕了一天,也累了。 他声音确实夹杂着一点困倦,但是很快说“没关系。” “我陪你坐会儿。” 两人都去了厅堂,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坐着,九郁和她说着话,寻着轻松有趣的说,他心中似乎就没有过什么阴霾。 说他小时阿爹带他去人间玩逛庙会的事情,他吃太欢了,结果吃着吃着,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当场化回了原身,一大条白蛇,盘在那可怜老板的摊位上,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把那卖冰圆子的摊主吓了个半死,惨叫声半条街能听到。最后害他被阿爹收拾了一顿。 他说的轻快,身上少年意气十足。 白茸也被他逗笑了,打了个呵欠,心中开始真的安定。 一直陪着她到了快到清晨时,她才又睡下。 或许见这几日她精神都不太好。 第三日,九郁主动问她“今晚云崖有妖市开张,要不要去看看?” 他也怕她成日在家,只顾着侍弄药草,看书,过得太闷了。 “妖市?” 一旁欢娘也鼓动道“很好玩的,能买到各种新鲜玩意。和你们人类的海市蜃楼有点像。” 白茸原本情绪不太好,但是不想扫了两人的兴,收拾了一番,还是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云崖离着这儿不远,三人走了一会儿,便也到了。 妖 市,与人间灯会差不多,很特别的是,竟是在蜃妖制造的影子中开办的。 白茸走在那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建筑中,觉得像是走在一场梦里,这些都是人间的投影,甚至有些建筑她还隐约熟悉。 九郁和欢娘很是轻车熟路,带她在妖市中玩。 不少摊主长得有些奇形怪状,白茸见到了长得许多眼睛的蜘蛛,三头鸟,牛面人……不一而足,体型也很庞大。 倒是显得陪着她一直用人形的九郁和欢娘都有些格格不入。 欢娘买了许多小鱼干,白茸也大着胆子试了不少妖界的特色小吃,味道都不错。 两人正在一起喝着冰露,据说是用花妖用秋天第一滴清晨新露与花蜜一起酿的饮品。 九郁不知钻去哪了,他回来时,手中竟然拿了一个锦盒。 欢娘朝他们嘻嘻一笑,说她吃太多了,胃有些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白茸给她说了促消化的药方子,她消失得飞快。 只剩他们。 白茸再打开盒子一看,盒中竟放着一支漂亮的芙蕖花簪。 鱼灯下,九郁几分不好意思地问“我刚挑的,你喜欢这个吗?” 他一直有听说,并且在人间的时候也观察过,漂亮女子头上都是簪珠戴翠的。 小木头长得那么好看,但是头上却一直很素雅,基本没什么装饰,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白茸低着眼,看着盒中簪子,沉默了许久——九郁很是忐忑,有点怕自己买到了她不喜欢的,却见她朝他笑“很喜欢,只是,我已经麻烦你太多,这般昂贵的礼物……” 见她如此,九郁立马截住她话头。 “没有别的意思,你收下吧,就是一个……小小的纪念礼物,我想给你买。”他面容浮现淡淡的红,眼睛看着别处,“今晚玩得很开心。” 半晌,她终于收下了盒子,柔声道“谢谢你,九郁。”她很感动,心里暖融融的。 他开心时,原本偏琥珀色的眼,便会显出一点暖融融的暗金色来,和白蛇原身的瞳孔颜色很像。 “走,我带你继续玩。”九郁却没在意,一转身,又叫她,面容在鱼灯光晕下被勾勒得清晰。 白茸朝他莞尔一笑,随了上去。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不同妖兽,白茸一路还见到了不少成群结队的小狐狸,都在摆摊,卖力推销自己的换颜丹和狐绒。 九郁道“应该都是青丘来的了,他们现任族长,本来是只九尾狐,但是当年不知在哪被人砍了两条尾巴,后来性情就大变了,变得很是乖张。青丘现在日子很是不好过,跑出了不少流民。” 白茸嗯了声,也没多问,又专心听九郁继续解说下一种妖。 两人玩的很是愉快。 这样安稳的日子,简直像是在梦中。 欢娘先回了云溪村,本来在哼着歌儿,却没料想到,见到的是通明的火光。 随后,便见一列佩剑仙兵从村中 走出。 吓得她化回了原身,躲在外头,等他们都走了才鬼鬼祟祟回村。 她拉了一只犬妖,问道“刚是怎么回事,这些人过来做什么的?” 犬妖也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来寻人的,每一户都搜了,村中木妖都被拉去验查了。” 好在仙妖素来不合,村中人又都与九郁交好,这一次,倒是勉强躲过去了。 欢娘捂住了怦怦直跳的心,一下就想到了那日在云山遇到的仙官。 好在九郁和小木头都恰好不在。九郁又有那遮掩气息的术法。她寻思着,回来定然要把这事告诉他们。 * 九重霄之上。 华渚离开后。 他眉眼沉沉压着,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华渚所说。衣衫和身体都极凉。 在冷寂的殿内安静坐了一个时辰。 殿中那一盏净火依旧燃烧着,但是其中残余的灵力碎片越来越暗淡。 终于,在去年的时候,也完全消失了。 她将曾给过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走了。 那个女人很可能不是白茸,出现的时间地点实在是都过于微妙。他性情冷酷且多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却也绝不会轻易相信。 若是假的,便抓出来,仔细杀了。 若是真的……他眉间凝起一点雾霭,不再多想此事。只想起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幻觉与被赝品欺骗后的暴怒。 那只原本握在手中把玩的白釉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捏碎了。银色的血顺着骨节分明的指间留下。 他容色平静,扔了茶器,也不再管鲜血淋漓的手,开始在脑中思索下一步行动。 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韶丹清脆的声音传来“让我进去。” 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一个白瓷瓶。 韶丹从小在仙界长大,无忧无虑,见过的都是花团锦簇的美好,所以还对这没心的冷血男人存在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那一晚他差点把她掐死。韶丹本来很惧怕,但是辗转从天枢宫仙童嘴里打听到,才知他原是毒发产生幻觉了。他身上盘踞着伴生的赤葶毒,并且已有多年,一直被他靠修为强行压着。 她在花神手下做事,对花草毒十分了解,知这毒素有多折磨人,又想起那晚他看她的眼神,心中顿起怜爱。 于是绞尽脑汁,设法调配了一个缓解毒素的方子,今日终于配了药,想送到天枢宫来,却被宣阳拦住了。 这么多年下去,连华渚对她的态度也改善了些,天枢宫仙侍都与她关系很好,把她暗中看成了天枢宫下一任女主人。 只有这个死脑筋的宣阳,性格板正,从来只听沈长离一个人的,不允韶丹进入天枢宫“仙君说了,现在不允任何人进去。” 沈长离喜欢安静,这么多年,在仙界时极少参与交游,几乎都是在宫内一人清修。 这一年,他身上赤葶毒发更加频繁,发 作时,更是连他和华渚都不被允许进入内室,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毒发的模样。 韶丹“我说了有急事。” 说着说着,她竟要和宣阳动手。他怕真伤了韶丹,又不能放她进去,只能只应对不还手,略显几分狼狈。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宫中走了出来。 韶丹心中一喜。 他离得很近,绣着白鹭纹样的衣袍上带着浅淡的迦南香,琥珀色的眼看向她“很喜欢来?” 简直看情人一般温柔,看得韶丹面容微红,微微点头。 他轻笑“那你是否还记得,上次来时,我说过什么,若再踏入天枢宫一步,夜间爬我卧榻……” “便把你内丹废了,手脚都砍下来。” 韶丹面容煞白,唇颤了颤“我调配了药,可以缓解你身上的赤葶毒。”彻底根治是不太可能,但是,骨子里的剧痛和层出不穷的幻觉,可以缓解也是好的。 他毫无反应,漠然道“滚吧。” 他不需要。 韶丹眼底含了一汪眼泪,回头便跑了。 他转向宣阳,平静道“后日去妖界,你先下界,去提前告知阴山王。” 把行程提前这么多? 不过宣阳还是拱手应好。 …… 云山山腰,便是天阙旧日宫阙遗址。 葡萄架下,是那日华渚所言,见到那“小木头”的地方,仙兵将这一处都封禁起来了。只是,他在此处,依旧感应不到任何她的灵息。 他发现葡萄藤下的草丛里面,落着一条什么,他视线缓缓凝住,却是一条寻常女子用的绿色丝绦,随处可见,并不特殊。 他也没扔,手掌收紧,握住了那条丝绦,缓缓抬起眼来。 男人眉眼沉沉,远远看向夕阳下,云遮雾绕的巨大云山。 仙兵已搜寻过附近所有村庄,未见其人。 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却在温泉宫前站了片刻,浅色的眼看向那一池子温热的灵泉。 天阙曾把神女囚禁在此处过。 手脚都锁着镣铐,灵力被封,每日只能见到他一人。 只是,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几日后,新年前夕,阴山王在宫殿中迎到了这一位还很年轻的龙君。 虽说早早听说过他。但是,这还是阴山王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外貌是龙类一贯的出挑,只是略显几分没有血色的苍白。 阴山王也知,这不一定是龙君本来的样貌,仙身下界,多有化身。 尤其对他这般深居简出的仙君,说不定本体还在上界天枢宫中。 他飞升时,曾在上界火烧龙冢之事,阴山王也有所耳闻。 只是,如今见了面,光看模样,只觉清俊秀雅,完全看不出有这般疯狂。 阴山王用曾经觐见天阙的礼节觐见了他,在宫中摆了宴席。 沈长离继承了天阙龙骨,有纯正夔龙血脉, 又有如此修为,要是想坐这妖君之位也名正言顺。 如今青丘与他不和,水生的文鳐是他的附生族裔暂且不提,只剩阴山与镜山鸾鸟,两地本就因争抢领土素有摩擦,子民也不合。 阴山王希望可以与这位龙君提前打点好关系,未来可以借势打压鸾鸟。 宴席上,侧席上只有阴山王和王妃两位主人,阴山王见他目光投射在大殿挂着的画上。那上头画着两只鸭子,明显是幼童所绘,笔触很是拙劣。 阴山王便解释道“那是小儿四岁时所作画作,让龙君见笑了。” 阴山素来不提倡奢靡铺张,宫中人也不多。他成年后没多久,便与王妃成婚了,之后一辈子也未再有过其他后妃,两人感情很是甜蜜,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子。比起王宫,其实更像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他补充“小儿如今外出历练了,恰好不在宫中。” 沈长离从画上抽回视线“世子如今多大了?” 阴山王如实答了。 他问“那世子是否已去过了赤蟒府?” 阴山王膝下确实只有一个独子,阴山九郁。 他记得,阴山腾蛇与湟水赤蟒家应是世代联姻。 阴山王踌躇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小儿性情顽劣,和赤蟒家那姑娘并不投缘。” 说他不喜欢,也不想和她成婚,公开抗婚,从宫中跑了出去,一跑就是几十年,没有再回来过,只是偶尔报个平安。 “不愿?”他挑眉,像是有几分意外。 阴山王一想起独子就头疼不已,只是想着他以后继承了他的王位,要管着整个阴山,事情够多的。不如现在趁着年龄小,放他出去快活快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毕竟,按我们阴山王府的传统,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阴山王道,“我希望小儿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眸中看不出情绪“阴山王很宠爱儿子。” 可以由着性情来。他自小,似从未享受过这般自由,起居坐卧皆有要求。这种画作若是出自幼年的他笔下,只会被太傅撕毁,随后被鞭笞,莫说悬挂于殿中。 阴山王却心中一凛。 他语气平静,这话却说的意味不明。 他身上压着一点多年身居高位的傲慢,掌控欲很强,性格和多年前天阙并不完全一样,天阙性情更随意不羁些,他更多疑而冷酷。 龙君此前从未见过九郁,也未曾和阴山有过什么瓜葛。 阴山王实不知道该如何再接话,只能略过避谈,另起话头。龙君看起来,着实不是喜欢闲聊,关心人家府上这种私事的性子。 好在,之后沈长离也再未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顿宫宴吃的食之无味。 直到席间,阴山王妃无意问了一句“听说龙君也已婚取,夫人这次未曾同行?” 他停了一瞬,含笑道“她身体不适,留在了天枢宫中修养。” 这句话不知哪里取悦了他。 他竟给王妃亲手斟了一盏酒。 克制、有礼,和其他女人保持了距离,但是明面上的礼节也都做到了无可挑剔。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进退有度的成熟温雅男人,谦谦贵公子模样。 他是骗惯了女人的。因此,即便对他做出的那些偏激疯狂的事情有所耳闻,依旧抵挡不住阴山王妃对他印象甚佳。虽说之前一直听说龙君妻子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如今一看,两人感情倒是好,他很爱他妻子。 步辇离开阴山王宫之后。 青年安静坐于软榻上,不知在思索什么,他看向远方浓雾,交代随行的宣阳“去寻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在云山附近。” 他有的是时间,也有徐徐图之的耐心。 左右已经等了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次。 沈长离并不喜欢待在妖界,这么多年,除去必要的事务之外,他几乎从未来过妖界,更别说是停留。 只是宣阳性子沉稳,从不质疑,便应声是。 他与原本预备去寻个和天枢宫差不多规格的住所。 不料他又说“不要太大,五进足够了,带个前院。” 他苍白眉眼被笼罩在阴影中,显出几分沉甸甸、难以揣摩的阴郁来。此刻,宣阳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情,说不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领命而去。!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六十一章 白茸和九郁回村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时,天空朦朦胧胧亮着,呈现出朦胧的月白色。 天边第一缕晨曦就这样出来了。 两人站在云峰之上,一起仰望着初初亮起的天边。 “小木头,你瞧。”九郁指着天空,太阳刚出来时候,远处堆雪一样的浓雾中,竟然朦胧浮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光影,像是海市蜃楼的残景。 九郁说:“这就是玄天结界。你们人间,就结界的另一边。” “是不是很漂亮?” 那光晕只显出了一刻,很快便消失了。 白茸恍然了一瞬。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玄天结界,原来,这就是她从前以身祭祀的结界。 离她身死不知已过去了几十还是上百年。人间那一场危机似是过去了。 她的身体和灵魂化为了它的滋补,让它一直存续到了今天,至今依旧维持得很好。 空间扭曲已经都复原了。 残冬的时候,风中都带着一点淡淡的清寒。登高而望,眼前景致像是一副徐徐展开来的美丽画卷。 那些往昔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在这一瞬间,都从胸臆中逐渐扫空。 她打从心底中喜爱这和平盛景,并希望可以永远维持下去。 甚至,这一瞬,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回到云溪村后。 她身子困乏,先去内室睡了会儿。 晚间再起来时,九郁已经弄好了晚膳,他独自在外惯了,会弄菜,虽然有些粗糙,但是看得出是上心了。 用过晚膳,白茸打开盒子,看到盒中簪子,含了点笑,思索了片刻,将自己的针线盒子也翻了出来。 既收了人家的礼,她预备也给九郁做个回礼。 室内暖炉生得很旺,柴禾足足的,她裹实得很厚,手边摆着安神的花草茶,正在认真做着绣活儿。 方做了大概个花样,外头便传来动静。 欢娘与犬妖来串门了。 白茸迎他们进来,欢娘在她身边坐下:“昨夜,狗旺说,村子里来了一列仙兵。” “仙兵?”云溪村素来和平,村庄也小,几步路便到头了。 白茸想不明白,云溪村和仙兵能扯上什么关系。 狗旺道:“那领头的是个高个仙官,灰色眼睛,很傲的样子。” “就是那在天枢宫沈仙君手下做事的华渚仙官。”欢娘机灵,直接提点,“小木头——就是我们先头在妖王宫遇到的那一列仙兵。” “他们在寻木妖……我一下就想到你了。” 上仙要抓走他们这样的小妖,左右没什么好事,不是要掏心挖肺,便是要用他们灵根炼药。他们压根看不起这些妖界低贱的妖。 “嗯。”半晌,白茸朝欢娘感激笑笑,“我晓得了,之后出门时会小心注意些,不让他们看到了。” 听到这名号,她尖尖的 下颌绷着,也没有什么反应,手头活儿甚至都没停下来,只是低眸抿断了一根细线。 打从认识她开始,欢娘便一直觉得,她身上有点说不出的清灵毓秀的宁静气质,和普通小妖差别太大了。 许久没有做过这种精细的针线活儿,她白茸觉得自个手脚还有点不协调,送走欢娘他们,这香囊做了一小半了,她再拿起一看,方发觉,用的竟是月白云锦布料。 她拿了剪子,毫不犹豫把这个成型了大半的香囊绞掉了。换了雨过天青色布料,又寻了个新花样,从头做起。 这时,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涌吹进来一点夜间 寒风。 九郁方在盥室沐浴,这会儿方穿戴整齐进屋了。乌黑的发梢垂在肩上,还弥漫着水汽,低垂的熠熠眉眼,越发显出几分似曾相识的少年气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似是好奇在打量她手中针线。见那玉白细腻小手灵活穿针引线,由衷赞叹道:“小木头,你手真巧。” 她却怔忪抬眸,迎上他视线,看了会儿,旋即低声道:“九郁,我或许无法再在此久居了,莫拖累了你。” 她不确定那些仙兵是否是来找她的,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再与从前扯上任何关系。 那男人,清濯俊秀的外表下,是一副残忍冷血,阴晴不定的恶鬼般的心肠。 昨日种种,都如昨日死,她如今也没必要想个究竟。 她只想过新的平静生活。 九郁想都不想,浅色的眼眸微弯,其间像是落了一泓光,不假思索:“那你要搬去哪里?若是这里不喜欢继续住了,我们就搬,我随你一起走。” 或许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过于孟浪,他面容微红:“我也是从家中跑出来的,居无定所,你若是不嫌弃我……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一起。” 白茸愣了一瞬,手中动作都慢了下来。 九郁这番沉甸甸的心意,让她实在是无以为报。 她张了张唇,方又觉得唇舌无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颗悬浮的枯冷的心,似被用温热的泉水逐渐泡开来。 “你若是想回人间。之后,我也可以陪你去倒悬翠。”九郁说。 她朝他轻轻一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让他几分目眩神迷。 这一日之后,白茸确实开始为随时离开做准备。 九郁教会了她,据说是他们家祖传的遮掩气息的屏息秘术,他逃家这么多年,原就是靠这种秘术一直遮掩住了行走痕迹,没被家里人发现。 她最近一直勤奋修炼,灵力充盈了不少。于是,开始试着驱动白狐力量使用化颜诀。 如今,出门在外的她,是一个细眉秀眼,不起眼的小兔妖。 只有在家中,方才会化回原来模样。 她这张脸本来就有点扎眼,出门总被各种妖物打量。或许也就是因为这张脸,那日才在妖宫惹出的麻烦。 她出门很少,并且一旦出门,必定用化颜之术。 其间,仙兵又来了两次,都平安度过了。她伪装成了一只新搬来此地的小兔妖,气息容貌都装得天衣无缝。 白狐手钏的易容效果确实天衣无缝,连当年的沈长离都可以骗过去,莫说这些仙兵。 既然无事,白茸也有些舍不得云溪村的村民,于是一直拖着拖着,最后还是没有搬走。 两人在这里住了小半年,日子平安和顺,很是宁静。 唯一尴尬的就是,她经常会被人问起和九郁的关系,被误解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每次都解释,看到九郁通红的脸,心中也差不多明白了。 欢娘劝过她很多次,道九郁很不错,是个过日子的好人选,对她一心一意,言听计从。 她只是笑,心里头,其实也一天天松动了。 * 云山山脚有处合适的清净宅邸,是从前一个仙官在妖界置办的独立宅邸。坐落于湖畔,水秀山青,以前未曾有人住过。 如今,成了一个新仙君的宅邸。那仙君喜静,深居简出,是以过了这么久,也从未有妖见过他,只偶尔见到仙兵仙官出入此处。 正午时分,院内悄寂。 一身白衣的青年正端坐在书台边,白衣被映照出温暖的光晕。 他下界来没带多少人,身边随侍的就华渚与宣阳。 沈长离的灵力已经扩散开,覆盖了整座云山,其中人员出入变故,一动一静,皆可以被他感应到──想到这里,华渚都会在心中暗中感慨他修为的独步天下,综合种种,已经堪称三界他见过的最强。 只是,一直未有发现类似白茸的灵息。 仙兵也已搜查过三四轮云山。甚至连那日那个“小木头”也不见了踪迹,也再没有搜出过与她形貌相似的女子。 仙兵在妖界行动原本便有些不方便,两族素来不合,妖对仙素来积怨已久。 天阙陨落后,如今妖界上千年无主,四王分治。这云山所处的的王域,正是四不管的混乱地方,要彻底搜查,确实也难。 这一番搜查过后,他对继承妖君位置的事情,上心了几分。 沈长离本不耐烦这些事情。 只是,他掌控欲很强,事情一旦开始做了,便都要抓在自己手里。 坐了这位置,他可以调遣妖军。此后,只要她在妖界,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他都可以将她轻松捉出来,拿捏在自己手中。 这对他而言,不啻为一个巨大的诱惑。 原本华渚有些忧心沈长离一直居于妖界,或又因白茸之事而产生什么变故——一直到现在,华渚其实也不认为,那日见到的那个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若是要寻模样一样的替身,他随随便便就能寻到十来个,而且都心甘情愿,愿意侍奉他。 如今看来,倒是还好。 他表现出来的情绪起伏没有华渚想象中的那样大。 华渚飞升后一直随在仙君身边多年,亲眼见证过他的变化。 最开始十年 还好,似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把周边事情都处理得很好。 但是从第二个十年开始,便有些不对劲了,他经常会去行走三界,走了很多地方,不知在做什么。 随后,他开始碰不得女人,见不得红色,见不得火。骨毒发作得越发厉害,开始出现幻觉,经常弄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也是他性情最差的时候,做出过不少荒唐事情。 过去一百年的时候,又好了,逐渐恢复了正常模样。 他看完了从仙界送来的青书,表情看不出多少变化。 华渚方垂手恭敬道:“仙君,这是前几日,四王合会的议事情报。” 仙侍呈上了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两粒灵丸。 得到他的允许,华渚方从托盘中取出青色灵丸,捏碎了。 其中传出一道阴气森森的声音,内容听得华渚眉心直跳。 沈长离只是听着,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颗灵丸是文鳐手下的耳妖,用来记录声音的灵丸。 文鳐算他母族的附生族裔,一直对夔龙忠心耿耿,如今的文鳐族长与青姬沾亲带故,勉强算是他的远亲。 四王合会结束之后,他便派遣耳妖,将信息全部传递给了沈长离。 会议无非是在吵闹他继任妖君位置的事情。 那个阴森的声音乃是胡九,道他血统不纯,有一半人血,并且如今是仙身。他在人间曾沉了青岚宗,在仙界火烧龙冢,欺师灭祖,残暴弑杀,德行有亏,不适合成为下一任妖君。 “那又如何?” 说的倒是都没错,都是他做过的事情。 “那些纯血的龙,尸骨已都被我焚毁。”他道,“若是想寻,可以去九泉之下,阴曹地府细细寻来。” 妖界也在乎血脉这种无聊的事情吗?他原本一直以为,狭路相逢强者胜。这世界上,唯有权柄与力量是最不会骗人的,他不醉心于此,却从不否认此两样的重要性。 他近年按捺住了性子,修身养性,因为打算迎她回来,她估摸着也不爱看他滥杀人,和以前他装出来的模样也不像。否则,何必用得着这么麻烦。 华渚又捏碎了另一颗灵丸。 文鳐族长赞同他继位,阴山王发言很少,听态度,大抵也是在他这边。倒是镜山王,意外隐有站在胡九这边的意思。 最后一段话,也是胡九在说。 听着听着,华渚忍不住神情一变。 这一次是在说他藏在天枢宫,那个多年未曾现面的所谓“夫人”,只是一个早已身死魂消多年的凡人女子,根本只是个幌子。 况且,即便是真的,他若成了妖君,公龙与凡人女子也极难孕育后代,就算有了,所诞之子龙血也更为稀薄,血脉更接近人,完全不足以服众。 他若真是想当妖君,便应在四大家族中择妃。鸾鸟族的赤音或是文鳐族长之女都是现成选择。能早早诞下子嗣,延续夔龙血脉,青丘便认他龙君的身份。 鸾鸟族长倒是也未曾反对,赤音早年一直是天阙忠诚的下属,若是要她进宫为妃,她估计也不会拒绝。 他漠然听着:“他既对我私事如此关心。下次,叫他直接来觐见我。” “还有什么没说完的。”他狭长的眼眸轻扫,看向华渚。 他自不会完全信任文鳐王,也布置了自己耳目。 华渚略一迟疑,对上他目光,一凛,低头一字一顿复述:“胡九说,仙君风流,和其他夔龙都不一样,无需守贞,也不在乎。在人间已成过婚,飞升后也是三妻六妾,夜夜笙歌,卧榻躺过无数女人,自是不在乎多几个妃子,因此,他若是对妖界无二心,便应如此行动,允许这几族女妖生下新的夔龙血脉,繁衍生息……” 他身上已泛起淡淡的杀意。 这压迫感实质性扩散开,华渚和宣阳都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却消散了,男人光艳皎洁的眉目松开,化出了个好看的淡笑:“是,确是如此。” 被欲望和本能趋使,兽性不改,不知餍足。 他淡淡道:“劳烦他们为我费心。以后,送来了,便都收下。” 左右有一便有二,再多几个,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案几上的红纸,上头写着一个名字。 阴山九郁。 他在月老的桃花祠中,看到了与她有缘的郎君名字。 他后来又去看了几次。 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便将月老的桃花祠烧毁了。 他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据说,乃她未来正缘之人。 他竟然轻笑了声。清濯的眉目一瞬显出了几分潋滟。这赤蟒家的女婿,也惹了一身孽债,又能好到哪去。 男人薄冷的唇弯了弯,心被说不出的恶念占满。 她这一辈子,左右该是寻不到一个合心意的男人。 至于……他狭长的眼眸微微扬起,青丘的胡九,倒是老相识了。 当年,胡九的尾巴是还是下界修士的他亲手砍下的。 如今,在仙界多年,他剑法更加醇熟。 他还有七条尾巴,也足够给他一一试手。 … 这一晚,沈长离少见做了梦。 梦中,是一片空茫的白,似是无穷无尽的雪域。 清淡的月光下,乌发跣足的白衣少年,拎着一盏灯笼,一步步在昏暗的雪地里跋涉。此处设有禁制,无法御剑,他卸去了全身灵力,只能徒步。 走了很久。 这是灵山的药王谷,清寂的化外之地。 终年积雪,不见外人。 他千里迢迢,上门求药。 他起誓,愿意用自己全身修为,他的龙骨龙心,他的性命,用一切来挽回他重病昏迷的妻子。 这是他此生最为卑微狼狈的时候,求到药方时,浑身已经都是积雪,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冰雕。 终于求到了药 方后,他没有停歇,便又匆匆离开,启程赶往上京,去陪在她身边。 喂她吃下药,重新抱她入怀的那一瞬,这宝物失而复得的龙,心中方才重新得到片刻安宁。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在她乌黑的鬓发上落下一个爱怜的吻,双臂收紧,把正在沉睡的她紧紧拥入自己怀里。这样,她醒来时,一眼便能看到他,就不会再害怕了。 “哥哥,你回来陪我了。”她醒来时,信赖地靠在他怀中,鬓发松散,星眸含着水雾。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轻轻蹭了蹭她鼻尖。声音还有点疲惫的沙哑,却很是喜悦,将她拥入怀中。 不想松开,想就这样把她融入骨血,吞吃下去,一辈子都带在他身边。 转眼又看到。 往生堂内,那一盏幽幽的引魂灯前,他已在这里枯坐了三日三夜,青年面容苍白,幽暗如同鬼魅。 他很想最后再去看她一眼,但是不行。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的骨毒随时可能发作。他怕再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她惨死在他剑下的模样。也怕他没撑过,死在了她眼前,看她为他痛哭流泪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醒来后,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怪物。 他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以后,她也忘了他,若是可以再找到其他喜欢的男人,平顺地相伴一生,也是很好的。 不过,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只是想象一下,她在别的男人怀中的模样,他胸腔中剩下的半颗心,就会蔓起丝丝缕缕的酸涩酸疼,以及嫉妒。他不放心,未来,她新的夫君,能呵护好她,像他这般待她吗。 随着记忆流逝,那些透明的漂亮情丝逐渐消散。 绒绒。 过往一切,都随着记忆消散在了风中。 …… 醒来后。 沈长离只觉头疼欲裂,那冲天的火光似乎又在脑海中蔓延开,不知为何,心也在发痛,钻心刻骨的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没有情感,这辈子还从未体验过如此痛楚。 梦中,他看到的那个少年,似是他,似又不是他。 他不知自己看到的又是何人的记忆,全是各种各样的凌乱画面与碎片。 旋即,他又开始梦到那一场滔天的火,与巫咸宛如诅咒般的预言。 已经近乎黄昏时候。 屋外的宣阳听到动静,方知这阵毒过去了,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下了榻,从帐幕之间披衣起身,睁开眼,嘶哑道:“她在哪?” 为什么不在他身边?他们不是已经成婚了? 宣阳已经习惯了。 这么多年,他毒发清醒之后,问的最多的话,便是白茸去哪了。 他后来才知道,白茸是夫人名字,但是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的妖祭里头。 宣阳只能沉默。 很快,或长或短,他便会恢复正常,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仙侍上前沏茶,氤氲茶香袅娜。 “她定然是活了。”他把玩着手中白瓷杯,淡淡道,“并且,就在这云山之中。” 又看向一侧宣阳:“既是如此,为何不来见我?” 他淡漠道:“因为有了新欢,移情别恋了?” 他眸光转冷。只是,这廉价的爱,他也不在乎。 宣阳闭口不言,只是听着。 无论如何,如今白茸是他妻子,就该回到他身边。他会对她履行夫君的职责,做他该做的事情。她自然也该履行她作为妻子的义务。 那根淡绿色丝绦依旧放在案几上。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在剑馆练剑时,她袖子便是用一根淡绿色的丝绦束起。剑术拙劣不堪,但练得很专注,那一截碧绿的丝绦,像翻飞的蝴蝶,袖下露出一截玉白纤细的手臂。 他看了那丝绦许久,移开了目光,冷而轻的笑了声。 * 魔境之中,度州。 一道清澈的灵河水正在山涧中淙淙流淌。 此涧谷河溪是剑气所成,乃五十年前,上界的九清负雪剑仙在此处留下的一道仙息。 他的那一道剑气劈山分海,在此处形成了一条宽阔河道,水流潺潺。 之后此处被魔界众人称之为剑河。 五十年前,仙君真身来了魔界,在度州启动了星分仪,据说星分仪可以逆转命星轨迹,逆天改,只是代价极大。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也无人知晓。 新任魔后将魔宫位置选在了此处。 魔界独立于三界之外,是三界所有爱恨情仇终结,业力余孽轮回之地。是手染鲜血,恶贯满盈之人被孽力吞噬后的最终归宿。 魔域寸草不生,万里荒芜,四处弥漫着一团团血色的烟雾。 三界中,被魔气吞噬之物,都会以身成魔,沦为魔物。 魔界极为荒芜,燃烧着不灭烈焰,魔物不入轮回。一旦堕入了魔道,便无法再走出魔界,只能被永生困在此处。 因此可见,那位上仙,以仙身屡次出入魔界,是有多大胆狂悖。 她在心音的提点下,了生死书后才知道,天阙和甘木神女的渊源。 多可惜,神女本质无情无欲,他所求只会是一场空。 楚挽璃记得。 他抽掉情丝前,在青岚宗最高的悬崖上坐了许久,那时她只敢远远偷看他,她偷看过一封他的书信,嫉妒得无以复加。好在,之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属于她了。 他抽了情丝之后,那一晚洞房花烛。 她去解他衣裳时。他本很是漠然冰冷,可是,有一瞬,看到她身上大红喜服,似迷茫了一瞬。随即,男人原本冰凉的眸光已经变化了,低眸看着她,冷焰一般的沉灼。 她浑身发软,难以自持,便想去凑去吻他的唇,却见他薄唇中轻飘飘溢出二字——绒绒,让她五雷轰顶,几乎以为是错觉。 洞房花 烛夜,她夫君对着她叫别的女人的名字。 她就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她雪白的胸口上,留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她复生之后,并未消除掉这一道剑痕,便是要让自己时时刻刻谨记着从前种种。 “比你从前那夫婿如何?”魔尊大概也逃不过男人的劣根性,缠绵过后,方要问问她的感受。 楚挽璃顿了片刻,随即,便娇滴滴道:“他从不知如何怜爱女人,自是远不如夫君。” 魔尊便得意得笑,看他丑陋的模样。楚挽璃强行藏住住厌恶,闭了眼,回忆起那个男人漠然、高高在上看她的眼神,身子又热了起来。 那一晚,魔宫的夜火亮到很晚。 “尊上,可否将仙魔阵阵眼给我掌控?”她喘了口气,趁机提出要求。 魔尊心情正好,便随口允许了。 她袖内,藏着一朵洁白的莲花。 千年前,在亲手杀死天阙后。甘木神女自封了所有修为与记忆,都封印在了化露池一朵露莲内。 仙界完全无人知道,这一朵莲花,竟被神女放置来了魔界。 用来吸收净化魔气。 如今,莲花瓣已经被染黑了一半。 她废了五十年,在心音的帮助下,方才将这朵莲花弄到手。 只是露莲之上设有灵力封印,她暂时还无法解开,只能等她修为再提升些。 她迟早要启用仙魔阵,用这朵莲花,将复生后的白茸拉入魔界。 沈长离舍得吗?他舍得让她独自待在魔域? 她要折了他一身傲骨,让他从仙堕魔,自此陪她永生堕落在此处。 他总要为之前的事情付出代价。 * 这是沈长离在妖界的第一年,春风化暖,他的灵力掌控范围又扩大了些,从云山扩大到了整个王域。 去年,他去了青丘,当着所有狐族的面,击败了胡九。随后,斯斯文文,亲手将他剩下的尾巴,一根根拔了下来。 狐族高层都被换了一遍,残阳如血。 过了五日,青丘宣布归顺。 血洗青丘后,这位新任的妖君,在一年内,自上而下统一了四王部落,只是一直到今日,妖界各众甚至还不知新任妖王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据说他是上清而来的仙体,仙体在下界多用化身,也不是本来模样。 此后,四王部族中,也再没妖敢公开言及涉及妖君夫人的八卦了。那些说要送去他宫中的妃子,听闻他那日在青丘所行之事,都被吓得再也不敢要去。 混乱了一千年的妖界,开始缓缓恢复秩序。 日子平静过着。 来云溪村的仙兵越来越少。 白茸开始越发习惯如今的生活。除去夜间依旧频繁咳嗽,畏寒畏热,她最近咳血频率少了。 只是,虽然她还是不太敢接近火,但是精神好了不少,最近都不怎么做噩梦了。 她开始试着给自己开方子医治, 只是或许因为医者不能自医,一直不见多大效果。 她很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这一日,九郁出远门了,说要三四日才能回来。 白茸看着空空荡荡的盐罐,预备出门采买。家中调味品空了、她前段时间亲手给九郁做了一身衣裳,家中针线布料也没有了。 她以前没有当过家。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家中琐碎的日用品消耗都很快,九郁不怎么了解这些,平日妖钱也用的随意,她便只能多管管,多计算一下。 好在九郁什么都听她的。 她学习医术很顺利,如今已经差不多接过了兔大夫衣钵,他对外人说她是他孙女,她很是害羞,这辈子,她还没体验过来自长辈的关怀,也开始越来越把他视为自己的亲爷爷。 云溪村一带受伤的小妖都信赖她,来找她医治。她偶尔还用木剑教教附近小妖,也会和他们讲讲人间的事情,认真告诉他们,待长大后,有机会去了人间,不能随便用妖力伤他们,他们也会流血也会疼。 她唇边浮现一点笑意,觉得能过上如今安稳生活很是惬意。 她今日进了一趟城里头。 这是云溪村附近的妖城,引都似乎是妖界重镇,往来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妖,许多都用的原身,各种奇形怪状模样,不过白茸也看习惯了。 以前,九郁与她说过,他其实也更喜欢用原身,要舒适不少,只是和她在一起时,他现在一般也用人形了。 白茸采买完自己需要的物品,手臂挎着小篮子,正站在长街边上。 少女穿着一身简单的青布衣,挽了个简单的垂云髻,簪着九郁送她的簪子。 今日似乎很是热闹,白茸在集市听了一耳朵,原来,似是妖界的新君要登基了。 白茸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听着,预备早点回去。 却见街道对面,有一架步辇通过。 或许是妖界的某个贵人出游,帷幕一角绘有繁复的银色纹章,不知是哪家家徽。 周围妖都避开了,她慢了一步。 一阵风好巧不巧在这时吹起了帘幕,白茸怔住了一瞬,正正看到其中。 两侧妖兵环绕中。 步辇里,端坐着一个漂亮的陌生青年。 身形高大,一头没有任何杂质的银发被一根玄色发带束起,松松披着鹤氅,端的清俊如雪,姿态仙逸。白衣下却露着一弯清瘦平直的锁骨,便在这清冷之下,显出一点隐绰的放荡来。 银线勾织的腰封勒住瘦窄的腰,正悬着一个月白色的陈旧香囊。 未等白茸下意识缩回人群,青年似感应到了什么,已经陡然睁开了那双狭长的眼,视线准确落在她身上——停住了。 看着不像是不知礼数之人。 可是第一次见面,这样肆无忌惮盯着路边不认识的姑娘瞧,也不是什么正经男人做的事情。 这种冰冷,傲慢,居高临下的检视。给她一点十分不好的回忆。 虽然模样并不很相似,表情气质却太像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的眸光?,在触及她面容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即已顿下,直视着她的眼。 像冰层下,骤然燃起的一簇幽幽冷焰。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似要焚毁一切。 白茸已经低着头,下意识后退,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随即,已经把自己藏在了妖群之中。 在她身形消失的前一瞬。他撩开帘幕,从车辇中起身。 仙君性子淡漠沉稳,随行的宣阳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面色变幻不定,转眼又阴沉得能滴下水,转为难以置信的漠然。 偏这种时候,他的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身上的赤葶毒发作了。明明昨日刚发作完。 宣阳立马回身,极为熟练地从随身玉盒中取出封灵钉。 这种时候,只能用封灵钉强行封住他三十六处穴位,抑制住暴动灵力。 否则,周围人妖仙全会无差别死在他手里。 方才刺入两颗,他已经短暂恢复了意识。 “去追刚才那个女人,抓了,死的活的,都给我带回来。”他眼前蔓起一片若隐若现的焰红。 随即,他已叫住宣阳,声音沉而阴冷:“留她一口气,要活的。” …… 白茸跑回了集市,下意识便朝着云溪村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身后已经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有人在追她。 她身上养着千蚕丝,与九郁身上的是一对儿。 白茸催动身法,边跑动,边默不作声用千蚕丝的透明丝线,沿途给九郁留下了线索。 引都建筑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分岔的小巷子。 终于,她跑到一截巷子尽头时,停了脚步。 这是一条死路。 眼角余光,看到身后地面,也缓缓落下一道影子。 终于还是跑不脱了。 这是一个细眉细眼,姿容寻常的姑娘,与夫人并不像。 这一列兵士却没有任何质疑。 一个腰挎长刀的男子已缓步上前,他身后随着的一列妖军,已将她团团围住,密密麻麻,麻雀都飞不出去一个。 领头的男子并没有对她用粗,虽他手指一直按在腰际的乌鞘刀上,但是未曾出鞘。 周围安安静静,分明是在闹市区,但是竟然没有了任何妖物的响动。 反抗和呼救都毫无用处。 她的双手已经都被捆仙绳紧紧缚住。 男子弯腰行礼,对她温柔道:“姑娘,对不住,我家公子想见您,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了。” 她被带上了那一辆步辇。虽然被捆了手,士兵都对她很恭敬。 白茸蜷缩在步辇之中,不知自己会被带去哪里,索性一言不发。把自己缩得更小,在脑海中思索着脱身之法。 步辇竟没有去往王城方向,反而朝着云山走了过去。 终于, 半个时辰后,步辇来到了云山中的一座清幽院落,在垂花门前停下。 院内随意种了些桑槐,亭亭如盖,曲径通幽。 她视线被门前一畦郁郁葱葱,被精心侍弄过的药草与瓜果吸引住,这里竟然没有栽培名品花卉。倒给这精致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烟火气,像是一对寻常贵族夫妇隐居住的院落。 厅堂左侧朱黑漆的委角上搁放着一个饕餮兽首香炉,隔火上正燃着一丸梅香,味道炼蜜光暖,是男人引诱女人起兴,用来调情的帐中香,竟被堂而皇之燃在了这厅堂之中。 给这清冷典雅的陈设增添了几分难言的轻佻。 她觉得极其难以言说。 博古架上布置了不少物品,都是些她很喜欢的精致小玩意,笔墨纸砚,白茸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 甚至看到了一对木雕小人,被放置在显眼的地方。物件都是成双成对。 很奇怪,分明没见到多少女子使用的物件。可是处处却又体现出,那个男人已有妻室。 既有妻室,为何如此。她又想到那香,生出点不合时宜的奇怪想法,觉得简直像是妻子走了,丈夫独自在家一直等待。偏又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便在外头掳女人回家。 步入室内,那隐约氤氲的梅香更为浓郁。 “公子在内室等您。”男子恭敬道,请她下步辇,步入厅堂后,竟要请她去内室。 她手上捆仙绳都没被解开。对方如此倨傲冒犯。 她眉眼间露出了不适,顿了脚步,皱眉看向他。! 第六十二章 那个男子的态度,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有任何松动。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袖内藏着一包药粉,是之前在云溪村时,她自己看医书时学着调配的,专门针对兽类的药粉。洒出来吸进去,只需要一个指甲盖的量,便可以药倒一头结丹期以上的成年公兽。 之前她被追围时,士兵实在是太多,药粉派不上用场。 如今,若是这宅邸内只他一个护卫…… 她看向男子,心念微动。 只是,她看不透这男子的修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种妖物。 “我家公子身患痼疾,不时发作,已久卧病榻。”宣阳观她神情,骤然温声道。 “方才,闻到姑娘身上有药草香,不知姑娘是否晓通药理?”他客气说,“若是可以,希望姑娘可以替我家公子诊治一二。” 白茸拧着眉。如今她在这一带确实还算小有名气,不少隔壁村庄的小妖也会过来找她诊疗。 她想起自己在步辇上看到的那个漂亮青年。看那公子的排场做派,可完全不像缺大夫的人啊。 她再度看向自己手上捆仙索,真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在大街上请大夫? 两人说着话,那一扇紧闭的门内传来细微响动。 宣阳侧耳仔细听着,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方抬眸看了她一眼,恭敬道:“姑娘,恕在下得罪了。” 她身后那一扇梨木门,无风自动地敞开了。 手上捆仙锁自动脱落了。旋即,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劲,将她推入了室内,那一扇门复又紧闭。 白茸身体摇晃了几下,好容易站稳了脚,浑身都紧绷。 已经是月过中天的时候,室内几乎还是漆黑一片,只燃着一盏明角灯盏,散发影绰光晕,勾勒出房中景象。 那一片月白色的锦绣鲛纱帐上正绣着雪霁江行图,清贵典雅,帘幕后遮掩的是一张阔大的拔步床,四根黑金漆柱,足够容纳三四人的大小。 拔步床上有人。 有人进来的那一刻。床帷内的男人已经立刻醒了,从床榻上半支起了身子。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中衣,其他什么都没穿。 银发垂在宽阔的肩上。随着人坐直,那原本松散的衣襟更是彻底滑开,露出了大半紧致结实的胸口,宽肩长腿,一把瘦窄有力的腰,身体漂亮强健,完全不像什么虚弱有病缠绵病榻的样子。 非礼勿视。白茸垂下眼,迅速后退了几步。 沈长离还没完全清醒,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他虽睁了眼,但是看到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血红,扭曲怪异的人影重重,是曾死在他剑下的各种人、妖、仙,耳边充斥着亡魂的啸叫。 然而,看到的更多的,却是那一具焦黑的枯骨,和她没了眼睛的眼眶中,流下的两行血泪:“阿玉,我这般爱你,你为何要杀我?” 浑噩中,他察觉到有个女子正站在床边。 他身上赤葶毒发作时,是禁止任何人接近,看他失控狼狈模样的。遑论在这时让女人进他卧房。 白茸察觉到他身上蔓延冰冷的戾气,这男人似在强行忍受某种巨大的折磨,开口后,声音都是沉沉的哑:“谁放你进来的。” 那双修长冰凉的手,像是鬼一样,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逐渐收紧,她浑身冰凉,喉管呼入进冷气,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自己把她强掳来,说是要找她看病,莫非,她现在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这样掐死了吗? 他的手没有再收紧。 女人发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自然淡香,像是夏日骤然饮下一泓冰冷的雪水,那双手松了力道,倒像是变成了情人温柔的抚摸。 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扣住了细软的腰。 男人跣足立于地毯上,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下意识,已熟练将女人按在了自己怀里解渴。 这种时候,他需要安抚。 白茸浑身僵硬,想到之前那脖颈上可怕的触感,她面容苍白,咳嗽甚至都咳嗽不出,只能由着他这样搂着。 视线聚焦,呼吸也逐渐平稳。 清醒了一点后,他意识到自己怀里抱了个温软芳香的身躯。 “你是谁?”他喑哑沉沉道。 白茸挣脱不开,她仰眸看向他:“公子,你是否是认错了人?”把她当成了他的妻子或是妾室? 他清醒了几分,清楚地看到怀中。 是一个细眉细眼,容色平凡的陌生女人。 记忆逐渐回笼。 他没说话。 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已经笼了下来,覆住了她的脸。 那双手指尖冰凉,将她的眉眼鼻唇,探寻了一遍。 她脸上没有人皮面具,感应不到任何术法,这张脸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变化的痕迹。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他声音低哑,凑近了些,灼灼的眸子一瞬不瞬看向她,几乎要把她灼痛。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公子,我是引都本地人士,只是只普通的兔妖,恰好路过您的步辇而已,医术也不精通,没法医治您的病。” 眸底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稀松平常,像是看着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半晌,他冷冷地笑,眸底温度已经开始消退掉。 意识到那双手的搜寻范围即将扩大。 她已经使力开始强行挣脱:“公子,我医术不精,确实不会治疗您这种疾病。” “若是无其他事情的话,请放我走,我要回家,家里还有人等我。” “请您自重……” 自重、与他没有关系,要走、要回家。 男人薄冷的唇角蔓上一点笑意。 来了妖界后,逃跑那么久,躲着他,如今被他抓到,便说自己是什么兔妖……家都敢有了,还说,自己是什么引都本地人士。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告诉他 ,她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生了好几窝了呢。 冰冷笑意中满满都是嘲讽。 既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男人眉眼压下,千万种情绪都化作冰冷低沉的一字:“滚。” 见他是真想让她滚。 白茸揉了揉酸痛手腕,转身,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 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 找到了夫人,明明是一件喜事,仙君情绪不好,宣阳可以感觉到,他没控制周身泄露灵力,已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是,梨花木门打开后,那姑娘竟全须全尾出来了,除去脸色有几分苍白,似是受惊了一场。 白茸看向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病我治不了。” 宣阳顿了一刻,神情丝毫未变:“姑娘谦虚了,今日公子比平日已经好了许多,疗效相当不错。” 这随侍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连他身都没近到,只得了两个滚字,能治出什么病来。 不等白茸说什么,宣阳又道:“只是这病症持续时间长了,怕不是一两日能治好的,恐怕还要烦请姑娘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了。” 透过这菱花窗,白茸看到院落门口把守的那一列兵士,在心中无声叹气。 错落有致的院落内,白山茶与梨花开成一簇簇繁盛的白,极为美丽。 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应是走不开这里的了。 * 翌日,去妖王都的步辇上,周围随侍都纷纷低头。 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上的面容简直很是阴沉。 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到王都行宫。 上一任妖君天阙,常年居住在云山行宫,很少回妖王都,因此,这宫阙没有多少居住痕迹,比起云山行宫荒废了不少,是因为最近新君即位,妖宫中人便又开始忙忙碌碌,洒扫整理,重新整理出了一座恢弘的宫阙。 沈长离之前不愿意做这妖君,便是因为只要做了,便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情要处理。 如今,为了方便抓人,坐了这位置,再要推掉也不是他性格。 妖君登基的公开仪式预备放在来年三月,如今,消息已经正式传递了出去。 当年天阙有统一妖界的宏图伟志,四王是他亲手分封。只是,做了一半,他便不管不顾被神女杀了,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让千年后的他来收拾。 天阙留下的嫡系部属分布在了全妖界,如今各怀心思。四王领土是当年天阙亲手划分,但是还未曾落实便死了,因此这一千年过去,妖域情况变化了了不少,需要调整。因为领土纷争,四王部族爆发过无数矛盾,都需要一一处理,还有各种职务变动,政令更改。 沈长离不耐烦做这些事情,但他性情也做不出半路撂挑子的事情来。只能去收拾这烂摊子。 他一想到那个女人戴着那假模假样的面具,与他说着那些话,心中更是撺起一股邪.火, 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烧掉,便更懒得回去了,索性待在这宫中,用做事来压掉这无处发泄的火。 待处理完今日政事,已是大半夜了。 ?雾下菘的作品《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夜空上挂着两轮红月,周边点缀着稀稀疏疏的星子。 宫人给他取了鹤氅,披上,他对侍卫冷道:“回去。” 侍卫原本正要朝妖王宫走,被宣阳使了个颜色,便立马换了个方向,朝着云山去。青年只是半阖着眼,一言未发。 于是大半夜,依旧摆驾回去。 别院静悄悄的。 他踱到那一间卧房窗边,从窗户往里头看,透出了一点隐约的暖黄微光。 这女人睡觉时必须要燃一盏小灯的习惯至今还未改变。她胆小,没有安全感,睡觉时喜欢被他握着手,要两人十指相扣。也喜欢被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脑袋就依赖地贴在他胸前。 只是,他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了。 看到榻上她已经熟睡,平平无奇的面颊上泛起一点红,一把乌黑的头发被放置在脖颈一侧,睡得香甜安心,毫无心事。 他眸底又已经酝酿起风暴。很想进去,狠狠弄她一顿,让她又哭又闹,一辈子都再不敢这样安稳睡着,弄到她再也不敢逃跑,没他便不行。 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 白茸待在这小院中的生活,比她想象的稍微舒坦一点。 那公子那日之后就没有再露面了,她反而见这个叫宣阳的侍卫多些。 她也试探性问过宣阳几个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们公子是何人,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回家去。 宣阳嘴巴很严,譬如他家公子身份的事情,她问再多次都不会回答,她什么时候能回家的事情也避而不谈,甚至还被他纠正,要她不要再使用回家这个字眼。 只是,对于这里到底是哪里,有一日他回答了。 宣阳道:“此处是公子专为夫人收拾的宅邸。” 夫人? 她猜想没错,原来真是个有妇之夫。她想到那一晚他的冒犯举止,心中更加反感。 “此处一草一木,各种陈设,都是贴着夫人喜好来的。”宣阳说。 白茸便随意看了看。 院子确实收拾得精致,亭台楼榭,花木扶疏。便连室内搁置的赏玩物件都很是清雅有趣,她看着也很是喜欢,心想,这个夫人倒是好命。 她左右没事做,便四处走着,到处看看,把陈设记在心里。心想,等以后,她与九郁搬了家,便也依葫芦画瓢,做这样一处院子,虽不可能做的如此精致好看,但是做个大概她也很喜欢了。 “那夫人现在在何处?”走了一会儿,她发了点汗,便问宣阳。 宣阳顿了一下:“夫人前段时间去世了。公子方才搬家,搬来此处。” 白茸倒是愣了一下。 不过……她心想,她没去世多久,尸骨未寒,这么快就在外掳 将其他女人回来了,男人所谓的深情,可能也就这样了。 她喜欢欣赏洁身自好的男子,只要可以一心一意,在她心中,便是资质寻常,看着也甚觉舒畅喜欢。相反,对那轻浮孟浪的风流男人,纵然生一副锦绣皮囊,也只会惹人生厌,让她打从心底反感。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六十二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我是不是长得和她很像?”她问。 以前她看话本子也看到过,什么替身文学,双胞胎文学,白月光文学。 宣阳一愣,随后哑然失笑:“自是不像的。” 白茸想到自己如今细眉细眼的平凡无奇模样,倒是也有些理解,点了点头,暂时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这一日白天,没有见到那个男人,院中反是来了两个巫医,道是要给她检查身体。 白茸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怕她身上有什么传染疾病吗? 那巫医面容倒是和蔼,态度小心,毕恭毕敬,问过白茸平时的作息,得知她经常夜咳,并且畏寒后,他细细给她把脉,又仔细问了她的生活起居。这一看,便约莫看了半日。 她如今也学医。言谈之中,很快察觉到这巫医水平的不凡。出于对医者的尊敬,她很是谦谨地与他交流,巫医有问必答,她也觉得自己收获不菲。 妖宫之中,他方才下朝,面色不虞,便见两个巫医都拎着药箱回来了。 朝他行礼后,沈长离示意他说。 一个巫医道:“夫人整体算是康健,并无任何疾病。” “只是,身体尚弱,兼有体虚气短,阳气不足之证,导致肺气亏虚,多有夜咳。” “不能劳累,需得好生保养,用药补调养,之后方可延年益寿。” 这些杂症对于巫医而言不算什么,妖宫有的是宝贝,随意她吃,滋补个几十年,就调养过来了。 他赏了这两个巫医,又叫他们开了药方和食补单子,先去配药试试。 如今入了冬。他想到她身上穿的那一身灰扑扑的青布衣,叫裁缝去量了尺寸,给她做了许多衣物,从贴身里衣到中衣,春秋的披帛半臂襦裙,到冬日的坎肩斗篷袄子,做了一屋子,叫宣阳给她送去。 “仙君预备什么时候与她见面?”宣阳问。 这一具身体,是沈长离用来在下界行走的化身,已经用了几十年了。他原身在天枢宫中闭关,这几十年中,都很少见人。 目前看来,夫人应当还没有认出他来。 仙君似乎也没有想要立马相认的想法。这段时间,他叫人收拾了一遍院子,收走了一些陈设。 连他腰间常年带着的那个白色香囊,也摘下来了。 并且,从前见过夫人的华渚,被他派去了仙界当值,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过这里。 仙君如此行事,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宣阳也不会多嘴,只是在询问下一步的安排。 青年仰起了脸,从喉结到下颌线条流畅锋锐。清俊的面容上却覆下了阴影。 他揉了揉眼,冷淡道:“等回九重霄 ,大婚后吧。” 倒时候,给她办个正经昏礼。 他素来不耐烦这些繁琐仪式,只是,女人大概都是喜欢的。她背地里早早给他们都做了喜服,不给她办,心里定然不高兴。 当他的女人,这一点排场,必然还是会有的。 他站起身:“况且,还需要再观察几日。” 她既非说自己是兔妖,那现在便给他老老实实当兔妖,看能当到几时。 这么多年,他被赝品骗过无数次,便当她又是个赝品罢了。 …… 那个妖医在这里只停留半日,第二日又来了,给她开了方子,第三日又过来增补药方。 宣阳道他是来给公子看病的,顺道给她一起看看。 见这巫医年龄也不小了,这般折腾,也不容易,白茸想起府邸明明也有多余的屋子。 于是,白茸困惑地问:“你们公子为何不让他留宿?” “这是公子与他夫人的院子。”她第一次见宣阳露出这种神情,似有点无可奈何,“闲杂人等,谁都不允留宿。” 即便是他。 那她怎么还住在这? 不过,白茸想到那男人忽然发作的疯症,那天晚上,她几乎真怀疑自己会给他掐死。 她觉得他是个完全不能理解的人,想起来便胆寒。 “木姑娘不必担心。”宣阳宽慰道,“公子头疾发作是有规律的,一般至少会间隔半月,上次已经过了,这段时间,都不会有恙。” 她在谋划跑路的计划,听到半月,放心了不少。半月,她应该就已经跑走了。 这个叫宣阳的侍卫性子沉稳,但却意外温柔,说话从不高声,而且很有耐心,白茸对他印象不错。 她被捉来之后,放在这里,表面上还是贵客身份,至少没有被虐待,没有被强迫,偶然还可以出门走走,只是平静地在这过日子,连见那公子都少,已经比她之前料想过的强过许多了。 她正与宣阳聊着。 院门打开。 那男人迈着长腿,身后随着两个侍卫,正抬步跨入院子,不知今日又在外头遇了什么不顺,面容也是云遮雾绕的,冷得很。 她正坐在中庭石桌,紫藤花架下,微仰着脸与宣阳聊天,面容带着恬淡的笑。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白茸意识到时,再去看,已经只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了。 又住了几日,她身边多了一个叫做小满的侍女,专门服侍她的饮食起居。 她发现这院子里有许多藏书,是她以前在人间时爱看的,各种新鲜话本子、游记都有,还有不少医书,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典藏。她一头扎进去,看得津津有味,倒是也找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新方法。 她乐观又随遇而安,性子也温温软软,从不高声说话,这么一段时间下去,周围士兵都对她很有好感。 这日晨起后,她惯例走到院子里,站在高高的朱 瓦白墙边,往外看。 依旧不见千蚕丝的踪迹。 不知九郁有没有发现她留下的记号。 她想到这里便心中忧愁,她无端失踪那么久,他定然是要担心坏了。 必须从这里跑出去。 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经常会让她联想到一个不想回忆的噩梦。 她仔细看过。沈长离的喉结一侧,生有一颗很小的丹红的朱砂痣,他没有,这是易容很容易漏过的地方。 平日里,她观察了一下,便连一些细微习惯动作也不一样,譬如走路姿势,提箸握笔的姿势,她以前通过这些动作,很轻易地确认了沈桓玉和沈长离确是同一个人,可是这个男人却不一样,几乎没有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 或许是因为两人性情有些类似,并且身材体型接近,才会让她产生这种不好的错觉。 好在这公子在院子里的时间也不多。 白茸每天傍晚时,都会顺着院子走几个圈,当是调养身体。 那个叫做宣阳的侍卫并非日日都随着她,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忙,在她身边时间更是少了许多。毕竟她不是囚犯,表面上还是被请来给他们公子看病的小大夫,他们也没有把事情做太绝。 这一日傍晚也是如此。 天空挤压着一点血红的云霞。 当她看到风中飘来的一段晶亮透明的丝线时,整个人都瞬间为之一振。 九郁来找她了! 之前,一路上,她用用千蚕丝给九郁留了信号。 她的千蚕引也在这时开始产生了反应。证明另外一只千蚕引就在附近。 她欢喜得不行。 只是,今晚……那公子会回来。 那个男人虽然不太正常,但是修为极其强大,强大到她压根看不透,而且感应也很敏锐。 便连那个叫做宣阳的侍从修为也非常高,虽说他对她温和,但是显然对他家公子更忠诚,真出了意外,不可能站她这边。 九郁可以对付门口那些士兵。对这两人,估计毫无胜算。 她很怕九郁被她连累。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她强忍激动,只用灵力送出了一条蚕丝,他们以前约定过暗号,如此是告诉九郁她就在此处,并且叫他不要贸然行动。 今晚,或许是因为她有心事。一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都没有睡意。 依旧坐在紫花藤下,就着月光,在信手翻阅一本话本子。 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裹着一件紫鹃色小袄,下着散花百褶裙,身段十分玲珑,便是这张细眉细眼、平平无奇的脸,被月色一浸润,倒也显出几分温软灵秀来。 察觉到男人在身侧站定时,他衣衫上裹挟了一段从外头带入的寒气,并浓郁的花雕酒香。 定定站在她面前,已经不知站了多久,冷得像是一块冰雕。 见他沉沉看着她。 白茸瞌睡一下都醒了,整个人登时都清 醒了。 他披着鹤氅,内底月白长袍下摆绣着一丛苍灰墨竹??[,男人双腿修长,身姿挺拔高大,压迫感极强,月下清冷眉眼看不分明。 她心中激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你是白色的兔子?还是黑色的兔子?”这句话已经让她后背开始发麻。 他垂下眼睫,似笑非笑,“来,既是兔妖,便化个原身,给我看看。” 声音里有点抹不开的讥诮。 她后退了几步,低声道:“我,我不愿。” 强迫人形妖兽化回原身本来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她不愿意,也可以理解。 “我姿容平常,资质拙陋。”她已经退无可退,恐惧地看着他,“公子龙章凤姿,琼林玉树,小女子实是配不上公子。” 她已经尽力把自己的脸往低调里变了,如今用这容貌在外头行走,注意她的男妖少了许多许多,让白茸心里很是自在,从小到大,她的容貌就没给她带来过什么好事,反而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从那个王爷开始,到去青州的逃荒路上差点被卖,再到去青岚宗后的遭遇,她顶着如今这张脸,舒畅多了。却没想到,如今她容貌都已经这般普通了,却还是得在大路上被掳,他为什么还是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配不上?倒确实配不上。”他冷清的眸中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低贱的兔妖怎么配得上他。 男人低眸冷冷笑道:“既是兔妖……岂不是终年离不开男人?都能闻到味儿了。今日,不如我来替你夫君分担些吧。” 省得她连这院中护卫也不放过。 她如遭雷劈,听到这样粗鄙的话,从这衣冠齐楚的清贵青年嘴里冒出,他似也不觉得半分羞耻,冷冷吐露,已经伸手把她提溜近身。 是喝醉了,还是疯病又发作了? 那个叫做宣阳的侍从低着眼,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隔着单薄的小袄,她背脊被身后槐树树皮磨得生疼,脑中嗡嗡作响。 男人一条修长的腿卡在了她双膝之中,大手掐住她的腰,让她完全动弹不得,成了一条案板上的鱼。 他容色冷漠,高高在上看下来,骨子里清贵姿态,脱了那碍事的鹤氅,内里衣衫一尘不乱,动作却毫不留情。 她个头只堪堪到他肩膀位置,他单手就能攥住她两只手腕。 双唇被弄开,被他毫不留情地攫取。 她含着眼泪,脖颈紧绷,拼命反抗,眼里已经泛起泪花。 九郁很尊重她,对她呵护又言听计从,平日两人相处时,他连偶尔碰到一下她的手指尖都会不好意思。 她原本是打算之后与九郁好好过日子的,谁知道会在路上遇到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男人,然后被他带人强行掳走。在这院子里,当着侍卫的面,被他这样侮辱。 她眸中泪光盈盈,那一点不出色的平凡容貌似乎都显得出彩了不少。 他面无 表情,凝眸看着。手指堵住了她的叫声⑴⑴[,捏住舌尖,狠掐下。 怎么多年未见,她竟还学会了反抗他,是哪个男人教会的? 酒意之下,妒火与□□夹杂在一起,烧得熊熊。他有点想把她撕碎,一点不漏地吞吃到自己腹中,方才能消解这滔天恨意的百分之一。 眼前蔓延起一片血红,他把这些恨意,都通通发泄在了眼前女人单薄的身躯上。 她后背几乎要被树干磨破,人已经没有反抗的体力了。 她哭了。 冰冷的泪水,让他暂时清醒了几分。 他方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容貌平平的女人,正在无声地流泪。 他想到那日那一场大火,以及火中,那双含着泪看向他的眼睛。 面容瞬间冷沉,已经兴致全无,他沉默了一瞬,就这样扔下了她,跨动长腿,走了。 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这院子。 他一松手,她身子便差点便瘫软在地上,察觉到自己舌头和唇都已经肿了,脖颈面颊和锁骨上全是凌乱的深深的吻痕和咬痕,腰上也还在隐隐作痛,定然被留下了指痕。 小满过来扶了她一把,她的身体才不至于完全瘫软下来。 遗忘已久的可怕记忆又重新翻卷而来。 她打着哆嗦,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差点忘记之前的噩梦了。那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相似。 一想起,便让她呼吸沉重,可是,他样子确实和沈长离不像,并且,以他傲慢性情,怎么可能会易容并且刻意去改变自己的细微动作。 况且,他妻子不是死了吗,可是,楚挽璃怎么会死呢,楚挽璃是主角,永远死不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 按照她听的那个话本子,沈长离如今应该正在仙界应对楚挽璃层出不穷的追求者才对,怎么可能会来下界。 她脑中像是塞满了浆糊,迟钝到简直无法思考。 小满不敢说话,搀扶着她起来,扶她往她的屋子慢慢走去。 从被带走的那一刻开始,发生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她意料之中。 今日还算好,没有发生最糟糕的事情。 盥洗之后,她换了衣服,看到雪白的腰侧果然已经留下了数道淤青指痕。她死死咬着唇,眸底终于泛起泪花。 夜半,来了两个女巫医,给她处理了一下身上伤口。 她抱着自己膝盖,将自己紧紧蜷缩了起来,眸子空芒。 她现在只想找到九郁,早点离开这个宅邸,回到自己的家去。 如今哭也没用,经历了一次生死,她发现自己变得坚强了许多,如今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早日想办法离开,方是正解。 她蜷缩成了一小团,直到夜半,方才颤抖着睡下。 好事是那日之后,她连续几天都没再在院中见到那个公子。 所有人都对那日的事情交口不谈,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给九郁的信号已经传送出去了 。 九郁有掩盖气息的秘术,并且可以乘空越过这间宅邸周围溪涧,她又调配了好几包药粉,左右这里的草药和医书都随便她用,到时候,把这些看门的兵士都药倒,让九郁带她离开即可。 只需寻得一个宣阳与那个男人都不在的日子。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确定这公子和宣阳是否也是兽身,若是的话就好办了,也可以试着对他们用药。 她给自己打气,等回去之后,她便开始着手搬家。 左右她现在身体也养好了不少,等之后,便去倒悬翠,和九郁一起回去人间去。 * 离开云山别院后,想到她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方才的模样。 沈长离心情已经糟透到了极点,那一把无名怒火,越烧越旺。 到了行宫后,他阴沉着脸,身边随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已经立马去找来了几个艳丽妖妃,每一个都花枝招展,身姿袅娜,知道自己即将侍寝,心中都激动不已。 他没设后宫,但是往宫中送女人的并不少,退都退不完。他最近事情又多又忙,懒得腾手专门去处理,索性都积压在了那里。 龙君年轻俊美,血脉高贵,又大权在握,她们自然是愿意拿出十分本事侍奉。 进了寝宫。 白玉床边,身姿颀长的青年正沉着面容坐着,银发垂落在肩上,俊美无俦,可惜一侧面颊上,还留着女人的一道抓痕,刺眼极了。 眼前这两人,每个都比那个容色平常的女人美艳到不知哪里去。 这么多年里,他到底在做什么可笑的事情。 见他面无表情坐着,一尊冰雕一样,美人便款款走近。 终于,在其中一个美人试图攀上他宽厚的肩膀,去吻他喉结时,男人已经沉着面容站起了身,甩开她,大步踏出了宫殿。 心情更是坏的厉害。 一连好几日,这位新妖君,都宿在了王都行宫内,昼夜不停,处理积压的政务。 赤音这一日代表族中来觐见妖君,禀报鸾鸟族内事务,见的便是大殿内,他坐在案牍后,正在积压成堆的文书,冷郁的眉目攒着。 “说。”他正一目十行看手头文书,叫她快速禀报。 于是赤音便说。 见他伸手拿了另张新的玉版笺,提笔写下自己的意见,掷给了赤音。 她粗粗一看,知他刚应是听到了,于是收好了玉版笺,揣在怀中,行礼告退。 他一旁站着的妖侍忙道:“赤音大人,晚上宫内有宴席,务必留步。” 赤音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全程,龙君都没有抬眼,提笔飞快勾画过。 她走出大殿,感受到几滴冷雨落在面上。 想这位新妖君,算很是勤政了。 他从小受帝王之术栽培,做妖君与做人皇,虽然不一样,但是也有相通之处。 只是,这段时间,见他处理政务的手腕,瞧着与天阙更加不像了,十 分张弛有度,游刃有余。天阙只喜欢在外打仗征战,这些政事都积压在宫中不管。 新任妖君即位的事情,自是在仙廷也扩散开,大家反应各不相同。如今的沈长离是仙身,宫殿也在上仙,与仙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如今仙廷形势也有变,有不少曾受惠于他的仙官身居要职,因此,比起以前天阙,总体来说,这位妖君,算是仙廷乐见其成的。 ?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若化神君如今已经退位,许多年没有管过俗务。 他听得这个消息后,便往化露池去了。 “你后悔吗?”他对着那一朵莲花,轻声问,“还是,这一切就是你想看到的?” 亲手封印了自己的修为与记忆,送入了魔界。并且,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送入了凡尘。 若化从前问过甘木,你爱天阙吗? 这也是天阙花了一辈子想得到的答案。 即使在最后一刻,天阙死在了她手下时,被她亲手掏出龙心时,他也依旧执拗地想知道这个答案。 神女没有回答。 很久之后,得知夔龙族裔被灭后,她曾迷茫地问过若化,她是否对天阙有所亏欠。 感情一事,谁能说得上亏欠谁,都是心甘情愿。 他们的故事,是一切的开端。 没想到,天阙千年前未完成的事情,兜兜转转,依旧会完成在沈长离手中。 人如蝼蚁,俯仰皆苦。 如何做都逃不过命运。 …… 夜间,果然有夜宴,龙君也来了,只是这一次不喝酒,只喝清茶。 赤音远远看着他。 想起他们之前在人间有过一次见面,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当了这妖君。 如今看来,他似乎忘了这事儿了。 他如今用的这一具化身,模样一眼便可以看出龙族血脉,倒是看不太出身上混的人血。 与天阙不一样,天阙身上更多几分兽的野性不羁。 他目前看来更像仙界的世家公子,清贵冷淡,身上有一种引而不发,浑然天成的傲慢。 意识到这样多的不同,让赤音心情更加复杂。 “对了,妖君选妃的事情,到底是如何决定的?”宴席上,相熟的白隼部族妖官低声问她。 如今看来他这位置应该是坐稳了。那么后头一系列事情,便也应该跟着操持起来了。 赤音沉默不语。 其实她来王都觐见前,赤音的父亲,老镜山王与她聊过一次,道她以前那样仰慕天阙,又是三妖将之一,只是天阙不置后宫,如今换了这一位新的妖君,并且与天阙有渊源,她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给她去争取一个妃位。 以后,她要去当他妃子? 赤音看向首座的男人,有些迷茫。 鸾鸟与龙本是良配,祖上便曾有通婚传统,之前镜山王便对她说过,如今妖君未有后裔,若是她可以进宫,与他生下夔龙新的血脉,好好栽培,之后他们家 族行事,也会方便许多▇▇[,有了血脉牵连,之后镜山也会彻底效忠他,位置便更稳了,之后若想图谋更多,也不是难事。他觉得这一位新的妖君,是有野心的。 龙君方与妖相刚对完话,见她在看着他,他放下了手里的白玉杯,手指瘦长漂亮,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略一颔首,示意自己看到了,很是冷淡。 对于立妃的事情,他从前没拒绝过,听说也有人侍寝了,对那些送来的女人都是可有可无。 估计对他来说,给她一个孩子,只要利益斡旋得好,也不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赤音更无法将他与专情的天阙看成一人,只是……她低了眼,想到天阙小时候的模样,是一条很漂亮的小银龙,在冰海无拘无束地遨游,一身完美无瑕的银鳞折射着光,那时,她也还是一只刚破壳的光秃秃的雏鸟。她鼻尖发酸,她很想要一个有夔龙血脉的孩子,亲自养育长大。 她想起,这位妖君,即位前已取妻,据说是一位人类女子,只是这么久也没人见过他那妻子,她更未来到宫中过。 首先他的王后便不可能是人类。普通人类女子很难承受他这样正值盛年的公龙,更是极难有孕。他自己是由母龙与人类男子生下的,概率都已是千分之一还少。 若是……可以与他做个交易,赤音心中一动,看向他,心想,他们都需要后裔,要是都知道没有感情,怀上后她也不会纠缠。做个对他有百害无一弊的交易,或许他也不会拒绝。 她张口,原本预备今夜便对妖君提起此事。 却见兴致缺缺的他扔了酒盏,忽然站起身来,与身侧随侍交待了什么,随后,便披衣走了,只留下一片清寒。 自从那日之后,他已经有七八日未曾回去云山别院了。 妖君走后,席间反而更为热闹起来,像是一下解冻了。 众妖推杯换盏,嬉笑怒骂,宴席一直进行到亥时中,方才终了。 他上了飞马拉的行辇,驱使着飞马,从王城赶回云山别院。 这时,天上已经从雨水化成了小雪。 回来后。 他扔了鹤氅,长腿迈动,便冷着脸,径直朝着她居住的那一件屋子走过去。 青年长身玉立,站在窗边,雪花落在他长睫和淡秀眉眼上。 她房间亮着一点光晕,外头悬挂的灯笼在风中猎猎作响,里头一道窈窕身影走来走去,桌边坐坐,短榻上坐坐,翻翻话本子,又抄写会儿医书,最后,几下拱上了床榻,快活得不得了。 看的他眉眼又蔓起冷笑。 欠收拾。 看着里头人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了,他一转身,便大步走了。 最近这个男人,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白茸可以听到他步辇的动静,每一次都会被吓到不轻,好在他并没有来找她。倒是让她睡了几次安神觉。 不过,昨天她听到他们在议事,三天后,会去王城参加夜宴,那天都不会回来了。 白茸了冷静下来,用天 蚕引密语给九郁传递了消息,把时间定在了那一日晚上。 等他们跑掉之后,就从云溪村搬走。之后,她再变化一个模样。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不至于再在大路上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神经病男人。 这天黄昏,有一下没一下的下着小雨。 或许是因为这种天气实在容易让让人感到寂寞,又见院中无人注意,她便与九郁多聊了几句,问了问他关于云溪村的琐事,问他大家都还好不好,心情好了不少。 她正专心施咒,没提防身后门口步辇声音。 一段白蛇尾巴从外头苍翠欲滴的草丛中一扫而过。 她背上已经出了一点细密的冷汗,走了几步,迎面撞上了那公子。 他刚回来,不知是否看到了草丛中的九郁。 白茸心跳加速了两分,背后也冒出了冷汗。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九郁使了秘术,定然不可能被看到。 这是那一晚后,她第一次再见到他。 正站在一丛青碧的文竹后,身后随着两个侍卫,眉眼似有些冷冷的倦意,朝她望过来。 他不发疯病的时候,光看外表,就是一个斯文清俊的温雅公子。完全看不出来是那晚那个粗暴可怕的男人。 她已经下意识微颤。 他冷淡的视线扫过她粉唇上还没结痂的伤口,以及她纤细的脖颈上一连串的吻痕咬痕,便走近了。 下了一点冷雨。 他从一个侍卫手中接过伞,撑开,覆在了她头顶。 手指朝那日他留下的印记抚去。 白茸齿关打颤,下意识想躲他的手指,可是,他太高大而强势,影子沉沉覆盖着她,她压根没法躲开,依旧被他冰冷的手指拂过那里,一处处确认过。 他没想到,这女人身体竟会如此柔弱,完全受不了他,甚至比从前更甚。 他们之间,还需要多多适应。方能回到以前。 青年狭长的眼微挑起,透过那薄薄的眼皮,清透斯文地看定过来:“今夜,到我房间来,替我看诊。” 他抬起的袖内散发出一点光暖的梅香,与他身上原本冷淡沉郁的味道混在一起,很是诱人。 白茸没受他这伞,把自己细瘦的肩蜷缩住,只想远离他。 心中却在想着九郁的事情……幸亏,他应是没发现方才事情。! 第六十三章 这天晚上,用过晚膳之后。 白茸独自坐在室内纠结,侍卫过来催促了两次,她实在无法推辞。最后不得不拿了药箱,去给那公子看诊。 这是她第二次进这一间卧房,比起上一次要明亮不少。室内多了一架三足架灯,清晰地映照出了室内陈设。 那公子便正坐在香楠禅椅上,案几上摆着几份书册,男人支着下颌,正在翻阅文书,有点不愉的样子。 见她进来,他抬眸看向她,眉眼间挂着的冷意略微化开:“来太迟了。” 白茸放下药箱,在他身边坐下:“晚膳用迟了些。” 见他看过来,她低了眼,又说:“合口味,用了不少。” 他方才略一颔首。她于是也不说什么了,叫他伸出手来,客气道:“我给公子把把脉。” 她坐在一个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苍灰色的衣袖覆盖下,他左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似是曾被利器反复割破后留下的难以愈合的伤痕。 见她盯着这里看,他已覆下袖子,平淡换了右手给她。 右手是他持剑的手,以前从不与人接触。 她也没说什么,继续给他把脉。 那双手很大,腕骨修长,指骨也是细长有力的,只是覆着一层薄茧,她问:“公子可也会用剑?” “略会一些。”他懒道。 白茸咬着唇,愣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 外头风雨呼啸,妖界冬季很冷,这里不知是烧了地龙还是用了某种法宝,室内温暖如春,两人这样安静对坐,都是话少的人,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了这一幕,估计还会觉得有几分安逸的和谐。 白茸细细记着他脉象,拿出银针,试着通刺了几个穴位。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她迟疑着问:“公子以前是否中过毒?” “瞧着像是阴寒的花毒。” 她想到他忽然发作的头疾。她这段时间在这里翻阅过许多失传的医学典籍,其中有一本草木经,讲的便是妖界的各种有剧毒的灵植,她自己以前中过的那一株曼陀罗花毒,毒液便有致幻的功效。 这种毒素一旦蔓延到头部,很容易导致神思混乱,她看他脉象,瞧着像是有了许久的痼疾,毒素囤积在体内一直不得发作,越积越深,因此才会导致这般严重的头疾和幻觉。 他没说话。见她细细的手指安静地搭在他手腕上,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以前曾中过朝颜花毒。”他淡道。 “如今已无碍。” 朝颜花确有致幻之效,此花在云山有分布,她遇到过不少中了朝颜花毒的小妖。只是此毒不难解,对他这般修为,压根不算什么。 既是已无大碍,为什么还要找她看诊,她想起那日他头疾发作的样子,属实不像是无大碍。 只是,既是他自己这么讲了,白茸便也不再多说。 她找他要了笔墨,慢慢研着墨,琢磨着提笔给 他开了一个药方,就按着解朝颜花毒的路子开,顺便也加了些安神调息的草药成分。 她垂着眼,认真写着方子,偶尔停下思索,洁白细碎的贝齿便会不自觉咬着笔杆。 昨夜风疏雨骤,换来了今夜残雨过后的平安,这一间小院极为安宁,在寒凉的夜色里泛起一点温暖黄昏。 她就这样坐在菱花窗格下,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立领衫子,露出的一截柔软纤长的脖颈,上头还留着他留下的印记。 他支着下颌,凝神看着,视线扫过。 写完后,白茸拎起了那张纸,轻轻吹了吹,待墨水稍干,便递给他。 见他在看那张方子。 白茸便收好银针,拎起药箱站起身,客气且谨慎地行礼:“天色也晚了,既已给公子看过诊,我便先行告辞了。” 这一回,在他房内待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 他眸色浅淡,略一颔首,放她走了。 今晚他的头疾也没有发作,是平日那种矜贵冷淡的样子。也没动她。 等她纤细的背影消失。 他将那张药方对折,示意侍卫把这些都收起来。 白茸走出了那一间卧房,紧绷的细弱背脊方才松开,整个人都神情恍然。 这两日,妖君回云山行宫很勤。 比起之外成日夜宿妖宫不同,把一些没处理完的政务也都拿回家了。 不过,他去看夫人的时候也不多。 只是确认她在室内即可,每日她大概做了什么。 白茸过了两日平静日子。 这一日,他却又唤人来叫她。 “公子喝了上次您开的药,觉得身体好了不少,想叫您再过去看一眼。”那个侍卫如此说。 明日便是她和九郁约好,打算离开的日子。 白茸咬着下唇,见她不答应,那侍卫便一直垂手而立,站在她身侧:“姑娘若是不去,待会儿,公子便会亲自来请。” 她无法,只能又提起药箱,去给他看诊。 一切流程都和上一次差不多。 他说是好些了,白茸给他号脉,倒是没看出来哪里好了。只能硬着头皮,再问了问他近日的起居作息。 他批着手中文书,随口答着,也没看她。 白茸看了几眼,发现那折子上写着的竟然全是妖书,妖界通用的文字有两种,因为妖界文化并不发达,传阅多的书本几乎用的都是人类文字,很少有用妖书写就的。 白茸到妖界来没多久,认识的妖文不多,大部分还都是些店铺牌匾上标记的简单字样。这折子上的字样,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妖书,基本没看明白那是什么。 “不识字?”他正垂着眼,却忽然问。 白茸愣了片刻,小声解释说:“稍微认得几个的,只是这折子上的字眼有些复杂……” 说着说着,又不做声了,说的越多越错的道理她很懂。她自然知道,自己能读懂人类文字却不懂 妖文很奇怪。 他搁下笔,清冷的眼睨着她,慢条斯理:“还是个文盲兔子。” 她以前发蒙后,握笔老握不好也是他教会的。现在是不是还要重新教她认字了? 她咬着唇,不说话。 他说完这话后,又做自己的去了,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你也是兽身?”又坐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抬眸看向他。 她来这里许久了,几乎没有和他沟通过,今日是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事情。 许久之后,白茸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听他平淡地说:“是。” 一瞬间,她面容上浮现了几分没控制好的错愕与迷茫。 那双狭长的眼,把她细微的反应都收在了眼底。 眸中似乎带了一点好笑,“你现在不也是在当兔妖?嫌弃起自己了?” 白茸低着眼,摇头,缓缓说:“没有。” 她也没有再仔细问他原身到底是什么。 直到过了亥时,他方才放她离开。 近日他的要求越来越多。 昨日她无事,原本正坐在石桌前,给自己缝袖子,没料想他悄无声息出现了。 叫她给他做个香囊。原来那个旧了,该换了。 她于是乖顺地说,要给他新做一个汀兰蕙草纹样的,很配他。 心中却一片冰冷,心想反正明天就要走了,随便什么都可以答应下来,做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做的。 …… 妖宫宴席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这一次原本是大宴,四王使节都到了,新君宴请群臣,之前宫中做了许久准备,都忙得团团转。 沈长离处理完白日的事情,却叫人准备回云山的步辇。 宣阳以为他忘了晚上宴会的事情,于是委婉提醒了一句。 不料,他道:“我不参加了。你留神多看着点儿。” 倒不像说个什么大事儿,就这样轻易决定了。 宣阳迟疑了片刻,还是提醒道:“原本,今夜本是预备宣镜山赤音进宫的日子。” 镜山王已经上书,提出了这件事情。四方都没有反对,似是都乐见其成,赤音原本就在王都,镜山那边的意思,便是想要她早日进宫,把这事儿定了,能早早有子嗣便是更好的。 他披衣的手顿了一下,冷淡道:“改日。” 他对后宫中那一堆女人都是这般无二的冷淡,可有可无。有也不拒绝,没了也不在乎。 却也没说到底改哪一日,他已上了步辇,朝着云山方向回去了。 今天晚上原本是她和九郁约好的日子。 随着亥时越来越近,白茸看到天空中悬挂的两轮月亮,心中越来越焦急。 没想到,刚到黄昏的时候,她便听到外头车马声。 白茸迅速跑到窗边,隔着窗子,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篱笆边上时,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不知为何计划 有变,今日他居然回来了。 她只觉得自己双手都在发颤。莫非,是那一日他真的见到了草丛中的九郁,因此调整了今日计划? 她略显匆忙地从箱子中拿出了她新调配的药粉瓶子,迅速装入了袖中。 好在前段时间她与他套话,得知了他也是兽身,还有这个临时可用的计划。 今日他心情似乎还可以。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他用膳时,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每日菜色点心都是她爱吃的,只是,她今日味同嚼蜡,吃到口中,都没感觉到任何滋味。 给他看了一眼,又只能硬着头皮吃下。 用完膳,净口净手后。 他叫她过去。这一次,索性连看诊的理由都懒得用了。她却还是带了药箱,紧紧抱在怀中,似那便是她最后的依仗。 他刚沐浴过,就坐在那儿,长手长腿,姿态漂亮。看向她时,那一副冷冽清濯的傲慢眉目似乎也沉浸在氤氲的水汽里。 她对上他的眼神,被那样看一眼,心中已是一沉。知今日是逃不掉了。 室内很是安静,只听到桐油灯盏火光跳跃的荜拨声。 桌上药箱被撞倒,掉在了地上。之后,只听到一声低而短促的哭声和哀求,都被和着眼泪一起吞没。 她还在大口喘气,莹白的肌肤在月色下淌着光,整个人像是一条在干岸上脱水的鱼,脸又红又白,眸中泪光涔涔,被轻易玩到全身都瘫软。 而他依旧衣冠齐楚,一尘不染,低眸看着狼狈的她。取了布巾,擦净了修长有力的手指。 眉目压下一点浅淡的笑:“还真是个兔子。” 娇气得很。 小满服侍着她去洗浴。 她低着眼,唇都抿到发白,用清洗诀还不够,甚至用刷子将自己肌肤都擦到发白,泛起了血丝。 反复告诉自己,今晚就要跑了,不能出任何纰漏。 直到小满不安地提醒她,她方才僵着身子,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又回了卧房。 她麻木不堪,不知他还要如何折辱她。 “想睡会儿。”男人没再动她,他本正在案几前,皱眉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子。见她进来,便扔了笔,扬眸看着她。 “过来。”声音里夹着几分倦哑。那双眼,看向她还泛着浅浅潮红的面颊。 她错开他的视线,僵硬着,一心一意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室内燃着一支安神香,浅淡香味氤氲开来。 见他过来,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灵魂,由人摆布的人偶。 未料想,他没做什么其他的,只是枕在了她膝上。 连灵力也都卸了。 闭了眼,浓密的睫毛垂下。 许多年,他都没怎么睡过好觉了,大部分时间,一合眼便被噩梦纠缠。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他几乎没怎么歇息。 多年剑修生涯带来的习惯,他睡眠极轻,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醒了。 可是,这一次,这般睡着,还没有一刻钟,竟然沉入了睡眠,还睡得这般沉。 是身体下意识的放松,刻在骨子里的。 雨水打在院内芭蕉叶上,滴答轻响流泻。 离亥时越来越近。 他是真的睡着了,高挑舒展的身架子,肤色白皙如玉,只是略缺乏了些血色,鼻梁高挺,细薄的眼睑上,泛着的淡淡青黑此时便很是显眼。 她低眸看着。 心中蔓延起一阵难言的感受,只觉心突突的跳着,又涨又疼,一时竟然恨极。 她袖内藏着那一瓶装有药粉的瓷瓶。 这是专门针对兽族的迷昏药,对付寻常小兽,一指甲盖便足够让他们昏迷一整日。对他,估计至少需要一整瓶。 她漠然想。他有头疾,这般用量,定然会对神经有损害。只是,也更容易发起药效了,昏迷时间也会更长。 亥时。 九郁的信号如约而来。 今日那个叫宣阳的侍卫不在。 白茸没有犹豫。 她从袖中拿出了那个白瓷瓶,拧开盖子,洒出了那一整瓶药粉。 膝上青年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半炷香时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动。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药应是已经发挥作用了。 就这样睡着,全身要害都露在了她面前。 一身凌冽戾气掩盖了大半,眉清目俊的,身上那点傲慢也收起来了,竟似个无害的漂亮青年。 有一瞬,她竟愣愣地想。 若是对着这咽喉刺下一刀,或许,一切痛苦,便都这样结束了。 她像是一抹游魂,起了身。推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他没有醒。 白茸回了自己卧房,换回了她来时穿的那一身青布衣。这段时间,送到她房间的药都被她倒了浇花。那些精致的衣物,她被迫穿过两件,现在都脱下来,洗干净,塞回箱子里了。 她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装着她被抓来的时候带在身上的物品。 随即,推开了院门。 宣阳今日不在,九郁已经无声无息解决掉了门口卫兵。 他化回了蛇身。 “九郁!”她匆匆跑过去,朝他招手,心都松下来了。 只是见她全须全尾,没有明显外伤,白蛇明显松了一口气。 “快。”他显然也很焦急,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他的身躯陡然扩大了很多倍,她骑了上去。 月亮似越来越近。 夜风拂动了她的长发。 终于跑出去了。终于自由了。 “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她想到这几日,不愿再回忆,低声道:“没有。” “九郁,走吧,我们之后搬家吧。”离开了那个院子,她容色都轻快起来,“去倒悬翠,回人间去看 看,好吗?” 他竟然一直没有回答。 ?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或许是因为心情波动太大,走了一程,她方才注意到九郁的不对劲:“九郁,你怎么了?” 九郁性格快活率直,很少有这样迷茫纠结的时候。 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也很了解九郁。 九郁问:“小木头,对不起,可以过段时日再回人间吗?我最近实是走不开。” 白茸只是愣了一瞬,很快道:“发生什么了吗?” “九郁,前段时日,你去了哪里呀。”她问。 “我回了一次家。”白蛇金瞳露出一点迷茫。 白茸以前从未听九郁说起过他家,但是知道他是从家中跑出来的。 如今,新任妖君登基了,各方势力变动,阴山自然需要做出应对。 阴山与镜山的鸾鸟素来不合,有世仇,治下子民世代都有纷争,在朝堂上更是针锋相对。 如今,镜山赤音即进宫为妃,生下夔龙血脉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妖界最重血脉,若是镜山得到了一个这样的血裔…… 阴山的压力陡然变大了,阴山王近年修为衰退得很厉害,族老上次召开了秘会,决定让九郁接受族内化身秘术传承,因为他是阴山王独子,唯一的继承人,这一辈血脉最纯净的腾蛇。 他很痛苦,并不想回去。可是,想到卧病在床的老头,实在是无法再做那般自私的决定。 “小木头,对不起。”他重复,“上次,都怪我离开,导致你遇了危险。” 他恳求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将家中事情处理好了,便陪你回人间。” 白茸听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她点了点头,眉眼温软,朝他笑,认真说:“嗯。” “我会等你的。”她轻轻抚了抚他的鳞片,轻声说。 人各有难处,需要互相理解。 他似才终于放下心来,整条蛇都安定了。 ……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雨。 青年端坐在那一扇菱花窗前,光影移动,日头转眼落下,一日过去了。 没有一人敢说话,敢上前。 太阳穴依旧在一跳一跳发疼。残余的药性还没发掉。 这么多年,有很多人想杀他,也曾有许多人想给他下药投毒。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个人会是白茸。换了一具身体,他也没想过要防备她。 门前案几上,放着一片闪闪发光的白鳞。这是从别院门口的草丛里搜到的。 冷雨从窗格飘入,濡湿了青年清俊的面容,他盯着那一片白鳞,一言不发,眸底竟已泛起了猩红。!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六十四章 九郁行动的速度很快。 听着耳畔风声。 趁着月色还没落下,两人已经很快回到了云溪村。 云溪村黑灯瞎火,大家已经都睡下了。 推开家门,室内陈设依旧和白茸离开前差不多,几乎没有变化,窗明几净,陈设没有多少灰尘。 九郁解释:“你失踪后,欢娘每天都会来这里打扫。” 白茸心中洋溢起一股淡淡的暖流。 只是……如今,她也不敢再在这里久待,无法再等天亮去和村中伙伴饯别。 毕竟,那药的效力到底能维持多久她心里也没数。她也就是借着这一次,他对她毫无提防而已。 一旦被追上,几乎就不可能再跑掉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物品,白茸对着镜子,小心修改了自己的容颜,将眉眼鼻唇都幻化了一番。随后,将头发束起,换上了一身男装,这是很早之前她为自己准备的。 室外屋檐下还悬挂着他从前进山猎捕打回来的猎物,她全做成了烟熏肉,如今已被晒得香气四溢。窗台上铺着许多晒好的草药、香料以及花草茶。 满满温馨的小家气息。 白茸坐在桌前,飞快提笔,给欢娘和兔大夫分别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叫他们不要担心,她有些要紧的事情不得不先行离开,之后有缘再见。 想来想去,她把这两封信放在了厨房竹筐中,竹筐中放满了咸香的小鱼干,白茸将信件用油纸裹好,放在了筐底,用鱼干盖上,随后扣上筐盖。欢娘之前经常来他们家厨房拿小鱼干吃,放在这里,她迟早有天能看到。 厅堂方桌上还剩一剂没有包完的药。之前一只黑熊来她这调理胃病,白茸把那药方写完,又给他配好了一个月的药,用荷叶包上捆好,按顺序放在了桌上。 随后,她去找九郁:“九郁,走吧!” 九郁在外头放哨,见到她,都不由得一愣。每次见她这幻化之术,他都会打从内心觉得佩服。 草丛结了淡淡的白霜,还没出太阳,夜风凉爽舒畅。 白茸背着包袱,锁上门。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居住了一年的小窝,心中滋味难言。 这段日子,虽是粗衣淡饭,她每一日却都过得很平和充实。 只是,如今也无法继续待下去了。 九郁安慰道:“无事,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过了这一阵子后,等我查清楚了那男人身份,想回来这儿住便随时可以回来。” “嗯。”她心情终于轻松了片刻,对九郁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如今,她乘着九郁的原身已经很是习惯。 那么下一站,去哪里呢? “小木头,你和我一起回阴山吧。”九郁说。 白茸隐约知道一些九郁的身世,知道他老家原是阴山,似乎是个大家族。 “阴山属于四妖域之一,在王域西北。” “ 到时候我们去搭乘云辇,约莫两三日就到了。他[(,“待我回家处理完事务,就再陪你去倒悬翠回人间。” 云辇? 白茸来妖界这么久,一直住在云溪村,还从未去过妖界都市。 这一次,到了丰都之后,倒是开了一次眼界。 丰都是妖界另外一座重城,也是妖界重要的交通枢纽,联通着王域与四大妖域,街道方阔,路面上满是熙熙攘攘的妖群,有的用的人身,有的用的原身,看着热闹极了,街道气派不输给凡间上京城。 只可惜两人行程匆忙,没有驻足观看的时间。 不多时,九郁带她去了租借的云辇的驿站。 妖界云辇管理很严格,若是需要通过云辇行走四妖域,需要出具通碟和路引。 九郁叫她在驿站外头等等:“我去找个人。” 不多时,他带着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微胖中年男人出现了。 男人瞧着有几分贼眉鼠眼,白茸怀疑他可能是某种鼠类妖兽,他上下打量了她几下,对九郁满脸堆笑:“九少,不是我不愿,只是,最近王都那边下了禁令,在严查没有身份的小妖通行,现在给您同伴办理路引,还是……” 他也不知九少真实身份,只知道他血统应该很高,他有几张身份文牒,名字都各不相同,不知是谁给办的,都天衣无缝。 金贵是混迹在丰都的黑市商人,几十年前,与九公子有过交情,他也不知道他真名,只知道周围人叫他九少,或许是因为在家行九。 九郁最不耐烦这些毫无意义的套话:“你说吧,要什么?” “我最近在突破化神期,若是可以得一些蛇涎草……不要多了。”男人搓了搓手,小心翼翼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这个数,便够了。” 九郁从储物戒中翻出了几株草药,朝他一甩过去。 男人立马精心收起那几株草药:“九少稍等。” 九郁这才朝她回头:“狮子大张口。”显然很是不满。 就是见着他们要得急,平日一张路引哪里值得五颗蛇涎草,他倒不是舍不得,只是不喜欢被当做冤大头宰的感觉。 鼠目男人从房间中出来,手中持着一张金纸:“九公子,这是你要的通牒和路引。” 金纸上用朱砂墨写着名字,她的那张登记的名字是翠羽,因为她这一具身体,是那一截合欢木所化,所以随意取了这个化名暂时用着,登记的品种是雀妖。路引上则写着从丰都到阴山。 拿了金纸,只是九郁气还未消,这一点不快一直持续到了上了云辇。 白茸便温声安慰了他几句,好在他情绪变化快,而且听她的,这一点不快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好了。 九郁只是对她脾气特别好,其实他有时候生起气来,可以看得出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公子。 她仰眸,看向他狭长微扬的眼,颜色也是浅淡的琥珀琉璃色泽,恍然了一下,想起很多年前的另外一个少年。性子还是不一样 的,他要寡言稳重早熟许多。 他们又寻了一辆新云辇,立马出发。 只要早日回到阴山范围,就安全了。 云辇由四匹飞马拉着,让白茸想起了修真界的云车,云辇内部空间要略狭小一些。 待两人的云辇消失之后。 金贵迅速回了房间,将两人的通牒与路引的复制件从袖中拿出,细心藏好。 丰都靠着饶海,隶属文鳐领土,丰都城主便是当今文鳐的世子文成熠。 龙君的母亲青姬是夔龙最后一任公主,青姬祖母有文鳐血统,与文成熠的祖父是表亲,一表三千里,如此算来,这位龙君也能算他表亲。文鳐族一直是龙君坚定的支持者,如今龙君顺利即位之后,丰都更是炙手可热。 金贵只是一只血统平凡的田鼠妖,几十年步步为营,在黑市混得如鱼得水,修为也到了化神期,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法则。 他凭借本能察觉到,九少和身边随行的小公子,都有不对劲。 那小公子,看起来虽是个清秀少年,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几分女气,金贵眼神毒辣,看得出来。 这两份文牒的复制件,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或许可以给他一轮泼天的富贵。 云辇之中。 两人对着坐着,白茸瞧着窗外飞速后退的云朵,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小木头,我去查了,这段时间,将你掳走的那个男人。”九郁迟疑着说,“来头似乎不一般……” 那日他在引都收到白茸的消息之后,顺着蚕丝寻到了地方,只是很久都没能进去,一是因为白茸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二也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室内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那男人也是兽身,并且修为血统在他之上,这在妖界十分难得。毕竟这么多年,他修行算是刻苦,修为即将突破渡劫期,并且,作为阴山腾蛇的纯血后裔,能在血脉上压制他的也极少。 这段时间,他也试图调查过这男人的来历,见门口把守的妖兵,他知可能是王都的某个有来头的人物,只是,一直没查出具体身份来,走的时候也很匆忙,没来得及去里头看一眼男人模样。 他预备等回了家,借老头的关系,再仔细查一查。 提到他,白茸方才欢快的神情平静了一瞬,垂下修长的眼睫,整个人瞬时都安静了。 她身子都不自觉收紧,细弱的肩瑟缩了一瞬。 关于他到底是谁。 她心中其实早就已隐约有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只是她不愿去细想,更不愿去面对。 按照原本的剧情,楚挽璃献祭之后,会转生到妖界。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来妖界的概率很大。 原本以前在人界时,他对她便是如此,高高在上,轻薄鄙夷视她为玩物。 她不懂自己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当年他叫她去死,她已经如他愿去死了,他还有什么不满? 白茸不理解,他不缺女人,为什么 就非要揪着她折辱?莫非就因为他们少年时那一点残余的情分,还是觉得凌辱自己以前珍而重之的人比较刺激? 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对她来说是死着度过的,对沈长离而言,却是切切实实活过的。那十多二十年情分,就算万一曾有,她觉得也该褪色了,两百年声色犬马的日子,还不够他忘了她吗? 纠纠葛葛这么久,她已经累极。他不是总说她不配吗,很好,她也不想再高攀他了,甚至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他再耀眼,修为再高再有地位,也都统统与她无关。 白茸想到很久以前,楚飞光对她说过的,怀疑他身怀龙血的事情。那时她只觉得荒谬,如今一看,把这些零碎的线索都串联起来,剩下的那个可能再荒唐便也是真相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堵在脑中,让她头一阵阵刺痛,索性甩开,不再去想。 “睡会儿吧。”九郁柔声道,“到阴山还要两天。” 云辇中设有卧榻。她点点头,看着九郁,总算略微平静了些,在卧榻上合衣躺下,九郁给她裹上了一层细兔毛绒毯,裹得严严实实,他自己在对面坐下。 她在别院中一直提心吊胆,眼下终于松一口气,睡着了。 这一次,却睡得不是很安稳。 少见又做了一个梦,在云溪村这一年里,她已经很少做梦了。 梦到她,立于奔腾的玄色河畔,白衣乌发,手持一把银刃。 对岸的男人器宇轩昂,面容英俊。只是平静望着她,眸光隐有悲伤。 他全身心爱着她,从第一眼开始,爱了一辈子,可是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她的心。 她若是喜欢,这条命,拿走也罢。 她将剑刃刺入他胸口时,他手臂一揽,将她拥入了怀中,吻住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对温软的唇,用了狠劲攫取,唇齿间顿时蔓延开血腥味道。 那把剑彻底没入了胸口,他却也不管不顾。 因为失血,男人已经被迫化回了原身,一条巨大的银龙。 龙血混着雨纷纷扬扬洒下。那一条河畔,都被银色的龙血浸湿,甚至连河水都变了颜色。 惊醒过来时。白茸的心还在突突直跳,面容苍白。 因为她认得那一把剑。 她曾经有过一把类似的,外形极像的剑。 是以前还在人间时,霍彦给她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剑鐔连带着剑刃,都是美丽的银色。 那把剑,被留在了凡间。 她心神不定,好在醒来之后,很快,那个梦也从脑海中褪色。 九郁在叫她用早膳,她睡了一整晚,如今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九郁今天着一身白衣,脚踏乌金靴,一头乌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很活泼有少年气。 最开始的时候,她第一次见九郁的人身,其实对这幅打扮和模样略有抵触。 可是,后来接触多了,两人越来越熟悉,她便也逐渐开始放下了心 。 两人面对面用着早膳。 云辇又行了半日,隐约可见其下玄色的山脉蜿蜒。 九郁道:“你瞧,已经到了阴山地界了。” 随九郁下了云辇之后,走了一段路程,白茸见到一座巍峨宫殿,九郁带着她轻车熟路进去:“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两个乌金袍子的侍卫已经在阴山驿站等候,朝他单膝跪下:“小世子,欢迎回来。” 世子? 白茸有些懵懂。她没想到,九郁身份竟会如此高。 九郁有些头疼:“说了不要在外头这么叫我。” 他对白茸小声解释:“没办法,我老头这么多年就只生了我一个。若是还有别的选择,我是绝对不会选择回来的。” 族内的化身秘术传承,可以让腾蛇返祖,唤醒远古血脉。 若是还有别的人选,他并不想接受这传承,只是实在是无法。 韩园也朝白茸行礼:“这一位是?” 九郁轻咳了一声:“是我朋友,雀妖翠羽……” 白茸朝他笑了笑,弯了弯眼。果真还是用男身方便。 “哦好,那便将羽公子住处安排在……”韩园似乎正在犹豫。 九郁道:“我们是至交好友,她就住在华章宫,在我住处边上给她寻一处屋子。” 白茸朝着韩园轻轻颔首回礼:“麻烦您了。” 她对住哪里其实没有特别大的要求,路上她和九郁已经约好了,她会在阴山停留一年,等九郁完成传承仪式。之后,便会离开,去倒悬翠,回人间看看。 她一开始其实并不想住在阴山,这一年她也已经习惯了妖界生活,自己有修为,也有一身医术,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只是,她实在经受不住九郁软磨硬泡,少年用那双清亮好看的眼这样看着她,她实在是无法,只能答应下来。 况且,她其实也有点私心。 虽说她已经叫他提前准备好了作假的白鳞,如今又易了容,只是,但若那男人真是沈长离,这点花招,不一定能骗得过他。 有一句俗语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她可以易容,又没有身份,像是一滴水,回到了大海便消失不见,九郁比她目标明确许多,若是要寻她,一般人,自会从九郁入手。 可是,她了解他的性情,他极端高傲且自负,说不行反而更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并不信她会在九郁身边。 华章宫作为阴山世子的寝宫,修建得也很是雍容大气,一路亭台楼榭,并不输白茸在人间看到的府邸,只是建筑风格更为雄伟大气些,没有人间宫阙那般精致小意。 那叫韩园的侍从引着他们进去,猝然停住脚步:“九郁殿下,还有一事,属下方才忘记禀告了。” “何事?” “湟灼姑娘今日正巧来了华章宫。”韩园道。 一听这名字,九郁神色就变了:“你们做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堵住她?” 韩 园也很无奈:“属下已经劝说过了,湟姑娘却不听,我们修为也不如她……”湟灼是赤蟒家的大小姐,又素来张扬霸道,他们这些侍卫管家,哪里敢动真格阻拦她。 白茸也愣了一瞬。她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不过不需要问了。 迎面已经走来一个赤衣姑娘,身材婀娜高挑,比她在凡间见过的女子约莫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容貌很是艳丽,手中卷着一根赤色长鞭。 你还舍得回来??_[(”她那卷住的鞭子抻开,朝着他们迎面扬来,可是竟没朝着九郁方向,反而直冲她而来。 好在白茸也没慌,她并没有忘记学过的一身剑法,催动身法,便轻易躲开了这一鞭。 湟灼见了她这身法,倒是对她饶有兴趣起来:“哟,你还会武?” 她不料这少年瞧着清秀弱不禁风,还会这般精妙身法。 九郁面色勃然大怒,已经用自己的白蛇灵鞭揪住了她的鞭子,甩出老远:“湟灼,你以为这是你湟水府邸,敢在这里这般放肆,我告诉你,我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你,我们婚约早取消了,我现在与你毫无关系,你下次再敢出现在这里,伤我朋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可惜湟灼半点不怕他,张扬至极,丝毫并未将他这威胁听到耳中,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么紧张你朋友?阴山九郁,你出门几十年,莫非已经变了断袖,方不愿和我成婚?” 九郁脸色难看。只是他生得好看,天生一张笑脸笑眼儿,便是沉着脸,也无甚压迫感。 白茸倒是平静,拉着他袖子,安抚道:“无妨,无妨,莫气了。” 她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约莫也大概明白了,是一桩什么事情。 “你倒是有趣。”湟灼瞧着她面容。这少年面容虽平凡了些,但也算清秀,而且难得别有一种韵味,颇有些仙灵之气,是妖界很难得一见。她瞧着也挺喜欢,很想找九郁讨来玩玩。 “今日我还有事。”湟灼挑起尖尖的下颌,“要赶去王都觐见妖君,只是顺道来阴山玩玩,便不与你们多说了,下次见面再谈。” “出去。”九郁已经拦在了白茸面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待赤衣女人消失之后,他方才与她解释:“我们两家世代联姻,所以我刚破壳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摊上了这么个婚约,只是我们从小便合不来……我也完全不喜欢她,几十年前,便已经央父王上湟水退了亲了。” 退亲后,湟灼来阴山依旧出入无人之境,趾高气扬,他烦不胜烦。 “我就算没有遇到你,也绝不会和她成婚的。” 白茸愣了一瞬。 “小木头,你以后嫁给我吧。”他忽然脱口而出一句话。 那一双清亮的眼却看着她:“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绝不会有二心。” “之后,你想待在阴山,便可以待在阴山,想出门,便可以出门,我都不会阻拦。你若是继续行医,我可以帮你在阴山开一家医馆,你想行走人间,我政务不忙时,也 可以陪你一起。” 白茸对上少年漂亮的眼,一时愣住了。 ⑤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九郁方才回神自己在说什么,白皙的耳朵都红了:“不行,方才的撤回,太草率了。你当没听见吧。” 她看着他,低了眼,竟轻轻说了个好。 九郁瞪大了眼,几乎怀疑起了自己耳朵,欢喜无尽,看起来似乎想抱住她,却又不好意思。 他匆忙道:“那,那什么时候?” 意识到自己或许显得太猴急了,他脸又一下红了,想解释自己没那么急。 白茸笑道:“先等等吧……待你传承结束之后,现在,我还不太想公布身份……” 她不想给阴山带来太大麻烦,现在,还是用男身更加方便。 九郁立马点头,与她各种说话,语气极为雀跃。 白茸静静听着,偶尔笑着点头,远目看向夕阳。 她想要的安稳、平顺、温暖,他都可以给她,又有什么不好呢。 * 九重霄上,天枢宫中。 大殿内,弥漫着安息香浓郁的气味。 正中供奉的那一盏往魂灯便分外明显。 白衣男人趺坐于往魂灯前。 他便是用这一盏往魂灯抽走了情丝,连带着与她的所有记忆。保存在往魂灯中的情丝几乎都被他燃尽了,无法找回。 他在此趺坐已有差不多五十年。 因为心魔日益加剧,几乎已经达到了反噬元神的地步,为此他开始使用化身,本体一直在此清心静养。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化身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了本体灵境,开始打破了他的清修。 待那双狭长的眼睁开时,他眸中竟然已经开始蔓延起了丝丝缕缕的魔气。 清明灵台瞬间被入侵。 他身上魔气越发深重,竟隐有暴起的迹象。 沈长离缓缓站起身,剑架上的灼霜自动跳回了主人手中。 那身形化为一道流光,亲自朝着妖界疾驰而去。 …… 云溪村中。 大半夜,火光通明。 拿着火把的妖兵将小小的村子团团围住。 所有村民都被押解了出来。欢娘、兔大夫、黑熊,犬妖……全都被绳索捆住,站成了一排。 “你们私藏重犯,几度抗命隐瞒,知道该当何罪吗?”说话的是领头的仙官,华渚从九重霄下来,听说这事之后,想到自己以前领人搜过几次这村子,都被他们骗过去了,简直恼羞成怒,手压在剑鞘上。 欢娘站在最前边,猝不及防对上华渚一双凌厉的灰眸,被他身上戾气吓得腿都要软了,瘫软下去,被华渚一手给提了,轻笑道:“你便是那日那小猫妖,骗我骗的好玩吗?” “我,我……”欢娘吓得哆嗦。 随后,她见妖群簇拥一个高挑的男人,瞧着气度非凡,地位很高的样子。 欢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华渚手臂上就是 一口,他显然没料想到这猫妖还会咬人,疼得一时松了手,欢娘连滚带爬,爬到了那个男人脚边,想去抱住那双修长的腿求饶。 她还不想死啊,想活着多吃点鱼干。 她真的没想到,小木头竟然惹了这样可怕的人,她一边呜呜替自己哭着,一遍想着幸好小木头跑得快,不然被抓了,不知会怎么被这些可怕的男人折辱。 自然是没碰到他半点,便被四五个妖兵拦住,又被华渚提着领子拎走。 他周身剑气破开了那张木门。 华渚威胁道:“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是。” “她在这住了多久?独居还是和人一起?” “小,小木头是一年多前搬来的……住,是和小蛇一起搬来,之后也住在一起的。” 沈长离神情未变。 听到“一起搬来”“住在一起”“一年多”这几个字眼,他淡薄的唇线略微抿起,露出了个浅淡的笑。 等捉了她回来,她连他的卧榻都不配上了,只能在宫中当个最卑贱的婢女。 华渚看向欢娘,厉声道:“什么小蛇,人家没名字?” 欢娘吓得眼泪汪汪:“我,我们不熟,也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是一条小白蛇……” 沈长离没多纠缠这件事情。 她在这里居住至少有了一年。 看得出来,生活并没有多阔绰,家中并无多少值钱物什。只是女主人很是爱惜这个家,窗户上贴着窗花,屋内收拾得整洁干净。 因为年关将至,还有几幅写好了的红纸对联整齐叠在书架上。 有两间卧室,卧榻却都很宽大,完全足够躺下两人。 他漠然一点点看过去。 其中一件卧房,柜中放着有一套男子衣物,针脚细密,叠放得很整齐,看得出平时很是爱惜,只是因为走得过匆忙,忘记带了。 华渚眼风扫过,欢娘立马识相开口,哭丧着脸:“这。这是小木头给小白蛇亲手缝制的,我记得,缝了差不多半月,手指扎破好几处,小,小白蛇也很喜欢。”她不知男人问这个做什么,也只能如实回答。 沈长离没说话。 纤长的手指,叩住了腰间那个陈旧的白色香囊,拽下便掷在了地上。 那柜子已经燃起,连同那件衣物一起烧的一干二净。 烧完了,他心里丝毫没觉痛快。 眉眼反而越发冷沉。 “都拿下,关去引都地牢。” “……那,还继续寻白姑娘吗?” 他已拂袖而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宣阳俯身拾起那个香囊,小心收好,又叹息道:“人手不动,继续搜。各城镇驿站都保持戒严,有什么可疑人物,立马报上来。” …… 今日,正值湟水赤蟒家进宫觐见妖君。 湟灼很是激动,直到觐见汇报完后,方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殿上高高坐着的男人,有一副相当清冽俊美的容貌,与之前听人描述过的样貌不同。 这似乎是龙君的真身仙体,而非化身。 ⒍雾下菘的作品《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很高挑,面容略显苍白,冷淡气质里,却极有压迫感。 不急不缓打量她:“你便是阴山九郁的未婚妻?” “是。”她单膝下跪,毕恭毕敬道。 说完后,被那样看一眼,却又心虚了,她不敢欺骗他,只能又解释:“回禀王上,只能算是前未婚妻。湟水五十年前,便已经与阴山退婚,所以,这婚约,如今……也做不得数。” 心中有些不懂为何龙君要问起她婚事,她也听说过这一位龙君的风流事。莫非,是想将她也纳入后宫?湟灼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赤蟒能攀上龙血,自是飞升。 他若有所思,已淡淡看向湟灼:“从明日开始,沃河便划给湟水,封你为郡主,由你直接统管。” 湟灼简直怀疑起了自己耳朵,要被这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砸晕了。 湟水领土夹杂在镜山与阴山的交界处,其中沃河是两地交接地带,交战的前头岗,必争之地。镜山曾为此地与阴山交战过数百年,至今仍没有争夺出归属。 那一片地带土壤肥沃,灵气极为充足,生着数不清的至宝灵植,极为适合蛇蟒繁衍。 给湟水来管理,倒是确实是一步好棋。 他示意秉笔妖官记录。 湟灼忙叩谢:“谢王上赏赐。” “湟水全境,此后愿为王上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这一晚,湟灼主动留在了妖宫。 龙君心情似乎很是不佳,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只敢跪坐在他腿边,不住给他斟酒,听宫人说,伺候他时,不允许说话也不允许主动动作,直到天蒙蒙亮时,或许是因为微醺,见他起了兴,湟灼刚想去服侍他,男人却已经站起身,扔了酒盏,沉着眉眼,一挥袖袍便走了。 翌日,湟灼入宫觐见,被封为了沃河郡主的消息,便传回了阴山。 简直是祸不单行。 阴山王坐立不安,想到龙君各种近来各种反常举止,又想到九郁与湟灼曾经的婚约,心中真是一个千回百转,苦不堪言啊。 九郁已经和他提了,他已经有喜欢的女人了,只是身份暂时不方便告知,待了这个年,便要成婚。 这边却忽然冒了个这种事情。听湟水的意思是,他们还愿意恢复婚约,到时候湟灼嫁过来,沃河自然也归了阴山。 沃河对于如今的阴山实在是过于重要。 龙君这一步,无异于把他们架在了火上烤。 阴山王左右为难,实在是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九郁如今即将接受传承,实在是经不得任何打扰。 白茸正在华章宫的花亭里,坐在秋千架上,正在膝上摊放的一本医书。 白衣少年轻轻从她乌发上拿走了一片叶子,热烈的眼神一直随着她。白茸朝他浅浅一笑。 自从她答应婚约 后,九郁待她便越发热情。纯情少年第一次谈恋爱,很拘谨又生涩,毛毛躁躁,显著特点倒是话变多了许多。 身边侍女春实和小虹正在八卦龙君的风流韵事,昨天他宫中对象似又换了。 白茸听了几耳朵,面上笑容缓缓消失了,她翻了一页书,继续八风不动地看。 九郁却道:“没想到这一位龙君,竟是这般人物。” 白茸低着眼:“和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九郁解释:“夔龙很忠贞,一般一旦动心了,一辈子都只有一个伴侣,公龙求偶时姿态都很卑微,为了争夺配偶,厮杀起来死伤都很正常。”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子嗣不旺,后来人丁调零。 天阙和神女的事情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天阙一生都没有后代。 白茸点点头。心道他是在人间长大,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经验技巧多纯熟啊,自是和其他龙不一样。 至于姿态卑微,他以前找楚挽璃求偶的时候,也没见他姿态多卑微过。都是楚挽璃卑微。 她也着实难以想象他对人姿态卑微的样子。 夜间,她沐浴的时候,低着眼,唇抿得发白,用力擦洗过自己的胸口,腰,腿……所有他狎昵过的地方。 …… 清晨,妖宫之中。 男人披衣而起,乌发披散在肩上,沐浴后,又吹了一刻钟晨风,方才觉得略微舒适些。 他结实光滑的胸口上,有一道约莫三指长的深深伤痕。多年前,他便是从这里,亲手取出了自己的半颗内丹。这么些年,这具身体伤痕累累,这个伤痕倒是也算不得什么。 已经过了两月,白茸依旧杳无音讯,像是蒸发了一般,遍寻不到。 白茸那日跑了后,他几乎再没合过眼,也没再回过一次别院。 那药粉不知是她用什么方子调配的,他如今依旧经常头痛欲裂,又开始频繁看到幻觉。 沈长离拒绝大夫再来诊断,也拒绝服药疗伤。 他唤宣阳来,没说什么。宣阳自然知他在想什么,将这段时间探查的情况一一汇报。 那日草丛中拾取的一片白鳞,经过查验,并非腾蛇鳞片,只是普通蛇妖鳞片。 阴山九郁已经回宫,道是他此前在北境修行,如今为了接受族内传承仪式方回宫,身边也未曾有符合条件的可疑姑娘。 宣阳汇报:“全界的路引都已经搜寻了一遍。没有任何符合条件的兔妖或者木妖。白姑娘应是化了新的假身份。” 沈长离漠然听着汇报,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听。 宣阳瞧着他苍白的面容,谨慎道:“上一次,应是因为仙君用了化身,未用本体现面,夫人未认出来。否则……夫人定然不可能舍得的。” 他重复了一遍:“不可能舍得?” 他看向宣阳,似笑非笑道:“她当真就没有认出来?” 当年,九尾狐幻化的他,她都可以一眼认出来。 认出来了,她给他下.药。 没认出来,便更可笑了。能在一个随便掳走她的陌生男人身下如此乖顺。 他道:“下月,也该轮到阴山使者觐见了,便宣阴山九郁来王都吧。” 他很平静,甚至饶有趣味的想,若是他提前把阴山九郁杀了,他们那正缘是否还能维持?一起去地下当一对鬼鸳鸯吗? 他看向远方,倏尔一笑,光影沉沉笼罩着,那一把清隽的眉目却显得极为冷酷:“那几只关在地牢中的小妖,找时间也拎出来晃晃。” “她一日不出现,孤便一天杀一只,千刀万剐,看他们能撑几日。”!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六十五章 白茸在阴山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阴山地处妖域西北,年关将至时,气温要比云山低许多。 ⒃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六十五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复生后,她身子骨比之前差了许多,尤其受不得寒,这段时间发作得更厉害了,夜间经常咳嗽。 她怕九郁担心,从未对他提起过自己身体抱恙。 因每次离开宫中都需要易容更换男装,十分麻烦,于是这一段时日,她暂时没有出过华章宫,她性格本来不喜交游,宫中面积也足够大,倒是也不觉得无聊,每日学习妖书、看看医书、养养身体,日头便就从东往西地过去了,很是好熬。 五日前,九郁进了位于山巅的腾蛇祖祠,正式开始接受传承。 原本他每天都会过来看她,陪她至少待两个时辰,如今少了九郁,华章宫更显得冷清。 九郁给她派了两个侍女,侍女是两条小竹叶青蛇所化,一个叫墨柳,一个叫绿衣,年龄都小并且性子活泼,平日围着她叽叽喳喳不停歇,每日踢毽子荡秋千,给宫中平添欢声笑语。 因为要维持易容术需要耗费不小的灵力,见宫中几乎没有外人进来,白茸索性撤掉了术法,每日依旧用自己原本的样子。 这一日夜深了,她独自一人睡在床上,陷在梦里,忽觉冰凉,体温骤降。 那一股熟悉的寒气浸透进了五脏六腑。 她发了噩梦,几声呓语之后,终于在梦中挣扎着醒来后,只觉一颗心还在突突跳着,额上满是汗水,身上寒冷还没有褪去。她复生后,内丹颜色变化了,便得了这寒症,隔三差五发作一次,发作时,裹多少被子,燃多少火盆都无用。 她喘了一口气,咬紧齿关,勉强熬了过去这一阵,可是还是冷到蜷缩成了一小团,这段时间,发作越来越频繁,白茸也不知这寒症到底从何而起,也不知该如何滋补。 等好了之后,方才发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被风刮得碎玉乱琼般,扑簌簌打在窗棂上。 冬更深了。 白茸胸闷气短,忍不住一阵咳嗽,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她做了一场噩梦,梦到了很久之前还在青岚宗的时候,她被锁在阴暗潮湿的水牢之中,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 男人眉眼冷淡,居高临下望过来,只是一眼,已经让她下意识的瑟缩发抖。 绿衣睡在外头,听到内室响动,很快便醒了,给白茸端来了一盏润肺的雪梨汤。 她拿着瓷勺,轻轻搅动着雪梨汤,忍不住失神。 这一次做梦,她又梦到了往事。 离她死去,一下过去了那么多年,也不知如今青岚宗的各位故友如何了。 修士不同于普通人,寿命更长,活几百年不成问题。 只是,她心想,之后若是回了人间,也还是不要去见面了。 毕竟,她已经打算好了,要和过去彻底了断,开始过新的生活。 “九郁已经去了五日了。”她喃喃道,也不知道到底是 说给谁听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噩梦,白茸现在很不安心,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般。 “姑娘别怕,过几日,世子就历练回来了,开春等你们成婚了,晚上有世子陪着,便不怕发噩梦了。”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边给白茸顺气,便宽慰道。 绿衣见姑娘一张雪白的鹅蛋脸,纤弱的身子裹在中衣里,露出的肌肤无一不是光晶莹砌的,性格温柔和顺,又生得如此美丽,真是她见犹怜,莫说是世子了。 墨柳也说:已经五日了,再过五个五日,世子便出来了。?[(” “姑娘放心吧,世子是尊贵的腾蛇血统,继承仪式后,血统修为都会更高,这是场好造化。” 绿衣也笑着说:“等姑娘以后和世子成婚了,好日子还长着。” 她们都是普通的竹叶青,腾蛇血脉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贵血脉了。九郁又那般喜欢她,她们都觉得,之后有无穷的好日子等着她过。 白茸想着还有一十五日,九郁就能回来了,心里也略微安定了一些。 原本,她和九郁商定好了婚期,就放在年后的元宵。只是,她如今不知阴山世子的婚事是否能有这般简单,她都还没见过他的父母,也没有置办嫁妆,只有两人独处时口头商定的婚约。 妖界似乎很是在意后代血统,九郁是这一任阴山王的独子,她却是人身,从血统上来看,九郁之前的未婚妻无疑与他更般配。 她想,若是九郁父母不答应这一桩婚事,她便离开。 寻一处安宁地方,像是云溪村那般的村子,独自住着,如今她的医术小成,治疗一些普通疾病都没有问题,再教教村中小孩子读书练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平顺安稳地过去了。 白茸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比以前,隔三差五便要被肆意折辱的日子实在是要好过太多。 想了这么多,又擦身更衣折腾了许久,白茸觉得疲累,终于闭着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阴山王宫中,阴山王在宫中接待了上京来的妖使。 下月便是阴山觐见的日子。 王上指名道姓,要阴山九郁进京。 阴山王更是愁云惨淡。 送走了妖使,见阴山王愁眉苦脸,王妃倒是不解。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那位年轻的龙君印象很不错,便说:“九郁是世子,你迟早要传位给他,让九郁早早去王都看看有什么不好?” 早点适应未来的生活,顺便也与龙君见一面,有什么不好。 阴山王沉着面容道:“沃河的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大部分妖看来,这件事情很简单,就是湟灼上王都后,得了龙君的喜欢,于是得了封赏。 尤其当想到那一次在阴山的晚宴,龙君亲口问起了九郁的姻缘,后又有湟灼被封沃河郡主之事。 他道:“我听王都探子说,龙君这段时间,一直在全界搜寻一只兔妖……” 这一连串怪 异的事情,在他脑海中,竟电光火石一般串联了起来。 他又想到九郁带回家的那个未婚妻,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虽说这种猜测很是荒唐也没有多少理由,却多少成了他心中一团阴云。 王妃说:“九郁未婚妻就是个非妖身的普通人,以前一直与他待在一处,能与王上有什么关系。” “况且,王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龙君在妖界的风流韵事她也有所而闻,只是她也并不很意外,毕竟他年轻、大权在握,又是夔龙最后的后裔,多寻几个妃子开枝散叶,将血脉流传下来,也不是多难以理解的事情。 况且他虽风流韵事多,却也没听说过专宠谁过,是为君之道,王妃不觉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若是真的,这女子,之后或许会给阴山带来祸端啊。”阴山王道。 这龙君上位没多久,虽有一副斯文俊秀的外表,却和他血腥的行事手段形成了极大反差。 是个性情冷酷的,手腕又铁血残忍,完全不似九重霄上仙人。 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阴山明哲保身那么多年,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将族裔卷入纷争。 阴山王妃也迟疑了:“我们阴山毕竟是妖界四大部族之一,九郁又是未来的阴山王,这是他要娶的正妃,龙君也不至于做出夺臣下之妻这般事情来吧。” “龙君心思你如何又猜得出。” “若是要夺,你又能何如?莫非还想反了?” 王妃吓了一跳:“不至于到这地步吧。” 只是九郁娶个亲而已,如何能一下扯到造反去。 “况且,龙君若是真喜欢,为何不自己来阴山搜查,甚至要下月才传九郁过去觐见?” 阴山王不语。 龙,素来以傲慢的性情出名,让他们主动俯就,真是太难。 他想,若是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 龙君此举,就要逼他们主动毁约,捡回之前与湟水的婚约。不但羞辱了阴山,更重要的是对那个女子,让她体会被抛弃的感觉。 从身体到心理,彻底摧毁,让她臣服。 这才更像是傲慢的龙的性情。 王妃说:“龙君不是这般性情。” 她对那日见到的温雅俊秀的青年印象依旧很好。况且,他继承天阙的位置之后,作出的决策并不昏聩。妖界和仙界关系得到了改善,妖界分裂的四部如今也至少形成了表面的统一。 算是贤良之主,况且他该是九重霄上的仙身,如何会做这般荒唐事情。 她觉是阴山王过于疑神疑鬼了,王都只是来了一道诏书,要九郁下月去觐见而已,语气甚至都很是平和,并无疾言厉色之词。 “九郁是世子,未来的阴山王,之前还没去见过王上,这一次,要他去觐见有什么奇怪的。” 王妃说:“你当真是老了,等九郁接受完传承后,快早点传位给他吧。” 阴山王叹道:“希望是 如此吧。” 他其实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情愿的,毕竟,九郁接受传承之后,血统会更强,原身说不定可以化身返祖,有了这等机缘,若是他愿意取赤蟒,强强联合,下一代血统自然会更强。 龙君那样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纯血统的高阶妖兽,与人类通婚生下的混血,实力和血脉都会大打折扣。 阴山王妃也无奈:“你儿子自己喜欢,你又能怎么办呢。” 九郁这性情,不还是从小被他们惯出来的。 “你儿子已经提前与我通过气了,我已经早早命人在给他们筹备婚事了。” 阴山王大惊:“什么?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事?” 不声不响,也不经过他,就把这般大事定下来了。 王妃嗔道:“那还不是看你喜欢疑神疑鬼,又唠叨。” “不过,说到这里,她也来了这么久了。”阴山王妃慢慢说,“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便过去看看她。” 那在华章宫的姑娘被九郁保护得严严实实。来了这么久了,他们夫妻一人,都没有见过这未来的儿媳妇。 翌日下了满园大雪,银装素裹,满目都是银白。 白茸方起来不久,她受不得寒,裹着及脚踝的斗篷,乌发挽起,素着一张小脸,微微笑着瞧着远处庭中绿衣和墨玩雪。 她正看着,那两人却都停了下来,行礼道:“王妃。” 白茸愣了一瞬,回头便见一个高挑的美艳宫装女人,身后随着两个小侍女,正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阴山王妃……那岂不就是,九郁的母亲? 白茸这一上午过得都有点昏沉,紧张也谈不上,更多的是一种似有点不真实的怪诞感。 王妃是个很平易近人的可亲性情,握了她的手,细细问了问她情况,又与她说了之后昏礼的安排。 她道因为九郁早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只是自己迟迟不愿娶亲,因此,王府中早早已经备好从成婚所需物品,不需要他们再操心,到时候到了日子,想办便办。他们妖界没有人间那么多规矩,两情相悦就可以成婚,不过若是白茸喜欢,他们也可以仿照着人间规矩来,从提亲开始。 被白茸委婉回绝了,说按照妖界规矩来便好。 “九郁被家中宠坏了,也这么大了,性格还天真又马虎,还像个小孩,很多事情想不到。”王妃笑着说,“你来了这么久了,他也一直把人藏园子里,也不给我们看看。以后,若是有什么他没注意到的事情,你直接告诉我便是,不要亏待了自己。” 九郁天生的一双笑眼儿看来是随了王妃,王妃瞧着白茸,夸赞道:“好姑娘,生得真是俏,我瞧着也喜欢,也不怪九郁会喜欢了。” 倒是闹得她面红了一瞬。 王妃没有待很久,半个时辰便走了,见她背影消失之后,她紧绷的肩方才松开。 “姑娘,王妃也是支持你们的婚事的。”绿衣欢喜道。 阴山王妃也出身赤蟒家,她原本还 以为,王妃会向着湟灼,倒是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喜欢白茸。 白茸还有点没回复过神来。 或许因为她还是在人间长大,这么多年的礼教熏陶下,下意识觉得口头答应的婚约没什么约束力,没有父母之命媒灼之约,也无人见证。 因此,原本她一直没什么即将成婚的实感,今日被王妃这样一提点,她方才觉得,自己和九郁的婚事落出了几分实感。 她是真的要嫁人了。 夜间,她在窗边坐了许久,看着外头夜空发呆,随后,便叫绿衣给她拿针线盒来。 她以前给自己绣过喜服,也给未婚夫,她深爱的郎君亲手缝制过喜服的革带。 如今既然要与九郁成婚,其他嫁妆来不及备了,她怎么说也得也给他做一条革带。 之前给他缝制过衣裳,白茸那会儿便问过了九郁的尺码,如今要绿衣拿来了针线盒,便开始预备缝制了。 她想,可惜实在过去太久,以前给他做过的物什估计都已经没了,不然她迟早一把火烧了,不想再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她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觉得心跳又平稳了些。 * 这一天晚上,又开始下起了雪。 之前王妃来过后,华章宫隔三差五便会有宫人上门来,让她相看各种物什,问她是否喜欢。 约莫妖界这边昏礼和人界不一样,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白茸都从未见过,器皿衣物上的纹样她以前都从未在人间见过,有许多蛇图腾。 只是,她一概都答喜欢。 看得出,九郁已经对她很上心了,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日子平淡过着,她白天失眠的时候越来越长,晚上也睡不着,咳嗽越发厉害起来。 她连续失眠了好几天。 这一日,终于好不容易睡着了,没料想,却做了一个梦。 久违的梦到了他。 应是那一日,她病得快死的时候,他天上地下给她求药回来,少年面容都是白着的,唇也没有多少血色。 他坐在榻边,低垂着头,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另一只手轻轻贴着她面颊。 她便由着他了。 看了一瞬,她忽然说:“我要成婚了。” 她静静看着他:“沈桓玉,你会祝福我吧。” 他们已经结束了。或许已经结束在了很早很早的时候,后面的折磨,都是她自找的。 少年神情未变。眸中似酝酿着某种幽微难言的情绪,他一言未发,手指越发冰凉,更握地紧住了她的手。 他从前爱她爱到发疯,对她的要求向来有求必应,却唯独只有这个底线绝不能跨过。她的眼里不能有别人,只能看着他。 他一直没有回答。 不知什么时候,卧榻边,握着她的手的少年模样悄无声息变化了。长高了,骨架撑开了,五官英俊成熟,神情却也变了,变得傲慢而 凉薄,高大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挑了她下巴,似笑非笑:“你要成婚?” 和谁。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神情温柔,手指上的力道却陡然变重。 她口不能言,只觉自己下颌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贴在她耳边,像是爱人之间的低语,轻声道:“你敢?不怕和你的小情人,一起被我弄死?” 白茸背脊发寒,被吓到浑身直冒冷汗,汗水涔涔地睁开了眼。 卧榻边竟却竟然真的有个男人。 她咽下尖叫,面容惨白,已经下意识已经抄起了床架上摆着的一个珐琅花瓶,朝着黑影投掷了过去。 “小木头,是我。”那人有点狼狈地接住了花瓶,因是夜间,声音也不敢大了。 她胸口还在起伏,不住喘息。 那人一身雪水味道,燃了一旁的灯,方才看清来人面容。 确是九郁。 “你这么快便下山了?”见是九郁,她放下心来,只是呼吸还有些未平复,声音嘶哑。 “对。传承顺利,提前结束了,我很想看看你,就提前回来了。”这件事也是他孟浪了,主要是太急迫了,想着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一下又这么久没见到她。其实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过来看一眼就走,没想到她如此警觉。 他面容似比之前成熟了几分。 瞧着她:“我出关了,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你。” 说话时还残余着之前的天真少年味道。 她呼吸还没有平复,勉强朝他一笑,却又想起方才梦中男人,心中浮现一丝阴霾,低声道:“九郁……不然,我们还是迟些成婚吧……”这个梦让她很是害怕。 他显然一愣,立马道:“为什么?” 她迷茫道:“我,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我可以护得住你。”他说,“你不用怕。” 这一次传承之后,他修为也突破了,已经摸到渡劫期圆满了,如今比起之前也有了更多自信。 “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他急迫地道,“我也什么都不怕。” 见白茸沉默,九郁盯着她瞧:“你是不是在这里宫中闷久了,所以总是胡思乱想。” 他们认识也有很久了,自从那一日,在云溪村捡到她重逢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走了一场大运。 如今,她终于答应他的求婚了。 他也想早点办完婚事,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谁也无法再从他身边抢走她了。 见她沉默了好一阵子。 “最近,阴山实在太冷。”他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我之前不是说过,等家中事情办完之后,便带你出去。” “你待这宫中,应差不多也觉得无聊了吧,正好,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玩玩。”他朝她眨眼。 九郁在遇到她之前,曾在妖界浪迹过一百年,去过不少地方,都是风景秀丽怡人,适合修养身体的地方 和九郁说了会儿话 ,白茸心中没来由的烦躁和不安也平息了,朝他努力笑了笑:“好。” 九郁瞧她笑得好看,看着都不想走了,又见她衣裳单薄,裹在衾被里,更显得单薄纤弱,心疼道:“我叫人给多给你添些衣物被子。” “这炉子也不暖。”他嘀咕了下,又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 白茸笑道:“无事,我不冷。” 她柔声道:“九郁,天色晚了,你疲累了这么多天,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见。” 得了她这句话,他欢喜得笑眼弯弯,和她道了别,找她硬要了个“定情信物”,她用的帕子,方才心满意足走了。 送走了九郁,白茸起身,关严实了窗,一直压抑着的咳嗽方一连串从喉中溢出,咳得脸都红了。 她坐回榻上,心想,搬去温暖一些的地方,也挺好的,可以养养身体。 九郁的父母也都不错,不难以相处,对她很好。 这样的日子,她以后定然可以过得不错。 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担心一些无谓的事情。 她真的过够担惊受怕,被肆意侮辱的日子了。 白茸坐在室内发了一会儿呆,从枕下翻出了那一条没做完的革带,又开始缝了起来,针却歪了,不小心刺伤了手指,一连三四次。 她疲惫地想,她可能真是被折磨得魔怔了。 九郁动作很快,翌日,便真的带她坐上了云辇出宫。 连带着绿衣墨柳两个小丫头都带上了。 坐了约莫两小时的云辇,到了地方。 白茸刚下云辇,便感觉到一阵潮湿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小山谷。 入目便是满目的红枫,简直太奇妙了,外头明明是酷烈的寒冬,这个小山谷和外头季节竟不一致。 满目都是她不认识的奇珍异草,她甚至在其中见到了好几颗只在医书上见过的珍惜植物。 见她似是真的喜欢,一双眼都看不够,九郁也长长出了一口气。 “九郁哥哥。”很快有几只小兔妖跑了过来。 这里的小妖似乎都认识他,那几只小兔妖之后,又围绕上来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妖,看起来都和九郁十分熟稔。 “喜不喜欢?”九郁笑道,“喜欢的话,便多住一点时日。” “喜欢……”白茸犹豫了一瞬,“可是,我们昏礼日子不是快到了么?” 也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她出神看了会儿面前如画的风景,这里似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山谷,又像是某个秘境,里头住着不少小妖,看着都很天真,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 “没关系。”九郁飞快地说,“只要你愿意,可以就在这里办完。” 她愣了。 九郁低声说:“我其实也不愿在阴山久待。” 他与阴山王聊了。 老头竟似不愿他与小木头成婚,说什么沃河,什么湟灼……他好说歹说他都不松口。再待下去,他怕婚 期被老头借故拖延,路上就又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了。 不如干脆先斩后奏,等他们成婚了,说不定很快能给老头抱回去孙子,到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九郁指着不远处一处院落,笑着说:“我以前曾在这里住过,物什都齐全。” 他笑容中有几分赧然:“母妃准备的昏礼用品,我也挑了些必要的,全部带来了。” 他其实看出来了,白茸并不喜欢在宫中的生活。 等过几日,生米煮成熟饭,小木头就是他的人了。 之后合适时,再回去阴山公开办一个公开的盛大昏礼。 白茸推开竹栅栏,走入了院落,又看向室内整洁的陈设,外头天朗气清,宁和静谧,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的笑意。 她朝他浅浅一笑:“谢谢你,九郁。” “我嫁给你。” 以后——她如释重负,看向浅红的天幕。她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家,过上梦寐以求的平静日子了。 * 王都,妖宫。 天阙有许多朋友和追随者,从前这里还算热闹。 沈长离性格却冷情。 将近年关,这么大一座宫殿,几乎没什么响动,这段时日王上心情极差,宫人各个都屏气凝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他坐在大殿上,独自一人,火烛光影摇曳。 正在翻阅一本纪录禁术的古妖书。 “阴山那边回话了。”宣阳进来禀报。 “阴山九郁在传承结束后,会如期前来觐见。” 男人冷淡的侧颜映照在屏风上,他没说话,只是略一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 自从白姑娘从别馆中逃走之后,仙君便就是这模样了。他情绪素来不摆在脸上,除去那一日见到云溪村那一间木屋时,有一瞬明显的情绪起伏,之后便一直就是如此。 回到王都后,这一月,倒像是又不在意这件事情了,除去继续派人搜捕白茸,每日依旧平静规律地生活。 白姑娘走后,他夜间头疾发作的次数明显频繁太多,近来几乎到了一日一次的地步。 只是,以他骄傲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承认,他的头疾与白姑娘有任何关系的。 “还有一件事……”宣阳迟疑道。 他还没说完,宫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有人掐了仙诀,便腾云冲进了这宫殿,摔倒在他眼前。 华渚带着一队妖兵,狼狈地追了上来。 沈长离眼都没抬:“叫人把她带出去。” 韶丹许多年没有见过他真身了,见到男人瘦削英俊的一张脸,神情寡淡,也没多看她一眼,和以前比起来没什么区别。 韶丹喘了一口气,下意识便道:“你需要按时回玉清池,驱散身上魔气。” 沈长离没抬眼,不过一具肉身。为人为鬼、为仙为魔,对他来说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 韶丹却恨恨看着他。 之前几十年,沈长离一直都是用化身在下界行走,韶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年,他忽然就用本体下了妖界。 她想到方才闯入宫中,在宫中看到的一堆美艳女人,只觉一口气都堵在嗓子眼,委屈得想掉眼泪:“你之前在仙界,两百年都待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又要来妖界。” 那在天上的两百年,他生活很干净,独来独往,天枢宫从未出现过女人,为何现在就忽然变成了这般。 她很怕天阙,但是喜欢沈长离,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就要下妖界来继承这劳什子位置。 这一张熟悉的面容,干净清秀,仰脸看着他,满脸倔强,桃花眼眼底却浮着藏不住的爱慕。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几乎要将人焚毁。 像是看到了在青岚宗那几年,白茸看他的眼神。 只是一眼,让他恨到,恨不得在这里弄死她。听她无助地哭泣,朝他道歉。 他缓缓起身,朝韶丹走去:你喜欢我??_[(” 他确实有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容,每次被他那双冷淡的眼盯着看,她都忍不住会心跳加速。 韶丹一下愣住了,面容微红,移开了视线。 他已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对宣阳道:“把她添入册子。” 宣阳自然照办。 见韶丹一动不动发楞,他似笑非笑望过来:“要我动手?” 他从不主动脱女人衣裳。 意识他这话的意思,韶丹面色瞬间由红转惨白,双唇都在发颤。 华渚宣阳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似都习惯了这个场景,脚跟生钉一样,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眼眶发红,恨道:“你为何变成如今这样?” 莫非,都是因为来了妖界?还是被那个这么多年都不见踪影,抛弃他的坏女人害的。 他不在意地笑:“你是第一日认识我?” 韶丹还要说什么,华渚已经掐了个迷昏诀,从背后趁机把她打昏,拖了出去。 沈长离没再管这事情,视线收回了书页上,很是平静。 仿佛这插曲毫未发生。 拖着昏迷的韶丹离开,华渚感慨:“还真是痴情。” 都两百年了,并且,据说韶丹和仙君以前那心上人长得很像,华渚寻思着,若是自己,可能还真心动了。 宣阳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她们性情并不一样。” 别院一段时间,他与白姑娘朝夕相处了几日,能明显感觉出她们的差别,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白姑娘外柔内刚,其实性格很是坚韧倔强,一条路不会回头。 …… 大殿上,只剩他一人。 心中的那一团火没有发泄出去。 他又开始一阵阵头疼。 眸底竟浮现了几缕淡淡的猩红。 若她此时出现在他面前。或许真会被他弄死。 他闭上 眼,头疼欲裂中,又看到了断续的一幕。 许多年前,娇俏的少女安静趴在少年怀中,偷偷笑着,说好期待以后嫁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一起一辈子。 他神情淡漠,远远看着灵境中的自己,对她许诺,一辈子,都只爱她,只会有她一人。 她听了,欢喜得不行,双手环着他的腰,小声说,她就信了,记住了。若是他违约了,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面上浮现了一点浅淡冷笑,这点谎言,便能让她如此开心? 男人沉浸在浓情蜜意中说的话,竟然还有人会信,无非哄骗女人的招数罢了。 …… 丰都。 这一日,文成熠刚晨起没多久,便听到心腹上来禀报,倒是丰都北驿的驿丞有事想要拜见。 驿丞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原本是没有见城主的资格的,只是……他眉心一蹙,已经起身:“叫他进来。” 这驿丞是一只黄鼠狼妖,正在厅堂惶惶不安地等着。 文成熠随口问:“你有何事?说来听听。” 那驿丞立马匍匐在地:“前段时日,小人路过驿站时候,曾见到过有两个行踪可疑之人,如今听说王都在寻一失踪小妖,属下便想起了那事。” 文成熠方才懒散的眼神已经瞬间聚焦:“可疑之人?” 驿丞忙不迭点头:“属下这里有一份线索。” 他小心展开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包袱,露出了其中两份文书,恭敬递给文成熠。 文成熠接过,视线略一扫过,道:“那两人什么模样?” 驿丞立马说:“都是年轻公子,一个身量很高,另外一个小公子矮不少,脸色很白,似染了风寒……当时还咳嗽了好几声。我瞧着,那走路姿势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或许,真可能是女扮男装也说不准。” 而且此后走得很急。两人包下了一辆云辇。包下一辆云辇,需要一百妖石往上,也不是寻常妖能承担得起的。怎么看,怎么可疑。 “昨日,我得知城主一直在搜一只身份不明的女妖。”他邀功一般,“便立马想到了这两人,所以便立马连夜赶了过来,想告知大人这件事情。” 路引是从丰都到阴山的,上头盖着北驿的官章,没什么问题。 倒是这度牒,文成熠双眼微眯,瞧出了其中端倪。 竹叶青。 阴山九郁是蛇,用如此伪装很是合理。 至于另外一个……雀妖。他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心里大概有了成算,起身道:“我去一趟王都。 那驿丞见他反应,也欢喜不尽。 文成熠吩咐:“你自也有重赏。” 他走出城主府的时候,心腹已把已无声无息了的驿丞拖了下去。 将龙君要找的人放跑了,还想要什么赏?十条命都不够赔。 文成熠寻了云辇,赶去了王都。 这厢,金贵得知那驿丞再也没走出城主府 后,抚着胸口,还有几分后怕,却也也不意外。 那些大妖原本便是如此残暴,不把他们这些小妖的命当命看,好在他给自己下了双重保险,并没有亲自过来送书。 原来,那九爷,还真有可能是阴山世子……金贵心中起了一点想法,索性也蹭了一辆云辇,朝着阴山去了。 文成熠只花了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到了王都,轻车熟路找到了他的随侍仙官宣阳,要求面见龙君。 沈长离正在后苑歇息。 后苑是以前天阙时代修建的,阆苑瑶台连绵不绝,其中各式瑶草琪花,奇石珍禽,只是他素没多少赏花的雅兴,只是没事时偶尔过来坐坐。 枝叶扶疏之间,沈长离从假石后踱步而出。 他应是方才结束练剑,沐浴过后,着一身简单的流云纹白衣,乌发披散在肩上,洁净清朗,妖界少见的贵公子气质。 文成熠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妃子随行,宫中其实很是清寂,没多少人气。 文成熠一直很喜欢这位表哥,觉得他们很像,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沈长离对文鳐族一直也不错。 他对沈长离的行事手段也很是推崇。 “表哥。”文成熠朝他行礼。 有了这一层血缘关系,人前他依照礼节来,人后他便唤表哥。 沈长离问:“有何事?” 文成熠说:“您一直在搜寻的那个女子,我这边有了一处新的线索。” 沈长离神情似乎变化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一双眼沉沉看过来。 他在石桌边落座。 文成熠从袖中取出了那两份文书,双手呈上,又将那丞驿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沈长离安静看完了那两份文书。 视线在翠羽这个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竹叶青和翠羽鸟。 倒是般配。 翠羽鸟那张度牒上,用灵力绘着一张面容,还是清秀孱弱的少年肖像,眼眸沉静,淡淡看向绘制人的方向。 他凝神看了会儿,唇角已不自觉蔓上一点冰冷笑意。 这度牒上,有熟悉的灵力残余。 一滴银色的龙血滴落在了那张泛黄的度牒上,随即扩散开,化为无数光点,朝着天空深处飞去。 这是这段时日,他闲暇时,从妖书上翻阅到的妖族术法之一。 还有许多有趣的术法,等找到了,可以一轮轮在她身上试试。 只可惜他从前习的都是清正的仙法,从未真的试验过这些妖术,也不能保证没有偏差,只能委屈她当试验品了。 文成熠见这一幕,心中更是清明。 他约莫也知道一些这女人的事情。知她胆大妄为,算计了表哥,还从他身边跑掉了。 龙族性情大都高傲,这算是一桩奇耻大辱,他这么上天遁地搜索她。 恨比爱长,文成熠觉得,大概率也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要把那女人弄回来报复,出 这一口气。 不过,他想,表哥方方面面都算如今是世间顶顶级了。连这般男人都瞧不上,还敢从他身边跑了,这女人性格倒是烈,说不定,被抓回来了,玩得也不尽兴。 想到这里,他低声说:“表哥,丰都城有不少地方……不听话的女人,拉过去,专让人调教一番……” 丰都经济发达,自也是有许多对应人间的秦楼楚馆之地,许多大妖家不听话的婢子,送入其中调.教一番,再烈的性情也都驯服了,让往东不敢往西,百依百顺,若是有需要,他自可以给表哥引荐。 这话没说完,文成熠呼吸忽然滞住了,咽喉像是忽然被扼住,让他呼吸不过来。 沈长离抬眸看向他,一言不发。 那双狭长的眼,眸底缓缓升起寒意,是彻骨的寒凉。 文成熠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揉着脖颈,语气已经变得很是恭敬,沙哑道:“过段时日,等人找到了,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见嫂嫂一面。” 沈长离没有正式取过妃,对宫中被塞入的这些女人,他清醒不犯头疾时,几乎都可以说是置之不理。 因此,目前还没有一个女人,能称得上是他的嫂子。 文成熠大家族出身,这一套察言观色,自小便浸润到了骨头里。 他说这话语气毕恭毕敬,似方才插曲从未发生过。 沈长离平静说:“见她?” 他眸中寒意褪去,看了一眼那张路引:“还是算了。” 捉回来了,便老老实实在宫中当个做脏活的粗使婢子罢了,何必见这见那。 文成熠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沈长离收好了那两份文书,吩咐宣阳传令:“狱中小妖先留着。” 王都天牢中,牢门被打开,欢娘正哭天抢地,那拎着她的狱卒冷声道:“王上改主意了,暂时留着你们的命。” 那悬在她手腕子上的刀被拎走,欢娘方才又被扔了回去。 太可怕了……她心想,这种阴晴不定的恐怖男人,小木头怎么可能嫁给他,九郁比他好多了,至少情绪稳定。 宫中,宣阳已经备好了出行的云辇。 原本准备晾一晾,让她主动回来。 看来,是等不到了。 沈长离道:“下月,叫阴山使者不用来觐见了。” 宣阳道:“不用?” 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青年面容清冷俊雅,容色透着淡淡的倦懒,披上鹤氅时,越发显得长身玉立。 风雪猎猎,他看向天空深处,有飞雪飞旋而下。 云辇行出去一段,男人细长漂亮的长指间,捏着那张残存着她灵力碎片的度牒,看向宣阳,似在思忖:“给她送点什么见面礼好?” 他没有往日清肃坐姿,长腿微屈,漫不经心道:“不知窝藏她的猫妖的一双手,合不合适?” 宣阳轻声道:“白姑娘恐会害怕。” 他想起那日药粉,轻笑了声。 怕?白茸还会怕吗。 她和阴山九郁在一起鬼混多久了,混的爽吗?算起来,是不是从她复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在别院和他那次,心里是不是也想着阴山九郁,怪不得如此激动。 还真是脏到令人作呕。他饶有趣味想,既是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介意他身边的女人摸他碰他呢。!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六十六章 九郁带她来的地方叫做枫谷。 他对白茸说:“这是五十年前,我历练时曾遇上的一处秘境。” 妖界也像人间一样,分布着许多秘境,这秘境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哪个大能留下的,不但范围极大,而且很是隐秘,从外头极难攻破,只能由着里头住民邀人进去,九郁多年前意外救了一只出身枫谷的小妖,自己也受了伤,对方把他带了进来养伤。 这一间屋舍不大,但是五脏俱全,白茸走进厅堂,随便看了几处,发现楠木椅子还光洁如初,没有半点灰尘。 白茸略微惊诧,九郁说是有五十年没有回来过这里了,她原本以为室内会落满灰尘,看室内却比她想象的干净许多。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推开了身后大门,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圆脸,面颊红扑扑的:“九郁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帮你看着你家里东西呢,前几日刚洒扫过,你看,屋子现在干净吧。” 她还没说完,便看到了他身旁的白茸。 那姑娘原本还欢欣雀跃的,这一下,面上笑意就缓缓消失了。 九郁笑眯眯的:“我说呢,这屋子怎么这么干净。本来都准备好了叫人打扫。” “这位是……我马上要成婚的未婚妻。”他给那姑娘介绍。 说到这里,九郁偷偷瞧了一眼白茸,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面颊。 “这一位,是我以前救过的小妹妹,叫小锦,便是她带我来枫谷的。”九郁也对她介绍了一道,“她是只兔妖,在枫谷土生土长长大,你以后若是想去哪儿玩,可以寻她带路。” 听到未婚妻这个字眼,小锦瞪大了眼,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隐约敌意。 搬运行李的小厮赶了过来,九郁便赶着指挥他们布置物件去了。 他显然完全没在意到小锦细微的情绪变化。 九郁素来比较粗枝大叶。 他寻了人从云辇上搬下行李,又叫小厮和墨柳绿衣一起过来布置,云辇上确实捎带了不少王妃给他们置办的昏礼用物,这么多人一起忙活下来,室内很快变了样,有了新房的红火热闹和喜气。 小锦也没走,就这样杵在门口,也不说话不做声。 白茸倒是平静,也没多询问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招呼小锦落座喝茶,声音很轻柔:“姑娘不如进来喝口茶?今日我们刚搬来,事情多,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她随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翠绿衫子,挽着双环髻,发色鸦青,面容清丽,除去略微苍白了些,整个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处。 小锦瞧着桌上摆着的茶具,看出都是阴山王府出来的物什,上头印着阴山的家徽。 小锦紧抿着唇,也没回话,茶水都没接,扭头就跑了。 “真是没礼貌。”墨柳瞧着很不喜欢,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为着姑娘如此平静。 “姑娘,你不多问问世子这事儿吗? ”她瞧着九郁出门了,小声问白茸。 阴山王府素来都是一夫一妻,白茸嫁给了九郁,自然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这些乱七八糟别有心思的女人,都应该提前打开些。 白茸一笑:“有什么好问的。” “我信九郁。” 原来,这便是未来的阴山王妃的气度。墨柳很是赞佩。 这一日,众人都收拾到很晚,方才彻底安定。 因为离元宵还有几日,两人现在依旧分房睡着,白茸与他在云山一起生活一年多,倒是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她如今身体比从前虚许多,尤其前一日走多了路,晚上又做了噩梦。 第二日,足足睡到了午时才起床。 到了第二日傍晚,九郁却神神秘秘拉她出门,说带她去看看好玩的。 白茸便换了一身衣裳,略微梳妆打扮了一番,好脾气随他一起出门。 枫谷比她想象的大许多,这里屋舍都是依山而建,被山谷中倾斜而下的瀑布河流一分为二,然后蜿蜒着顺着山道一路往上。 两人的屋舍在半山腰,九郁一直带着她爬山,白茸擦了一把汗,坐在路边石头上歇脚,视线却忍不住被路边的一座小小的祠堂吸引了。 那是一个很是简陋的小祠堂,供奉的神像前放着三四个碟子,里头装着贡品果子,竟然都还新鲜。 白茸愣了一瞬,看着那一尊神像,只觉得莫名眼熟。她愣道:“这,这是甘,甘木神女?” 为何妖界也会有人供奉她,按理说,妖界不应该对神女恨之入骨吗? 九郁解释:“妖界也不全然是不喜欢神女的。”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连接人间和妖界的那一棵巨树吗?”他对白茸说,“那棵树,叫做倒悬翠。” “倒悬翠便是妖界一根苍云楔的一部分,你若是把三界想象成三个不同的空间,其中,玄天结界是将二界分割开的一张纸,但是,空间的骨骼却另有其物。人间和妖界,在天地分离之后,都是靠苍云楔支撑起来的。” 听到这些陌生的字眼,白茸很是迷茫。 九郁笑了,换了种说法:“你应该知道当年,我们英明的天阙陛下,在统一了妖界之后,还想过要破坏玄天结界,进攻人界吧。” 这个白茸知道,她点了点头。 九郁道:“我不能清楚地知道陛下的想法,但是,约莫可以推测出一些。除去他想成就一番宏图伟业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当时支撑妖界的苍云楔出了毛病,按理说,人界和妖界各有两根苍云楔,方能维持空间。一千年前,妖界的苍云楔却开始了莫名的坍塌。” 白茸很聪明,可以说是一点就透,她迅速抬眸看向九郁:“所以说……” 九郁点头。 按照大部分妖朴素的想法和天阙一贯的行事作风,解决方法必然是——既然自己的坏了,那便去抢别人的好的来。 夺走人界的苍云楔便好。 只是,此 举还没有完成,天阙便死在了神女手中。 关于神女到底是如何杀掉天阙的,其实现在依旧众说纷纭,至今却依旧没有定论。 ⒘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天阙陨落后,她回仙界前,神女用尽了全力,用某种仙法,暂时修补好了妖界的苍云楔,并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因此,妖民对神女一直有两种不同的说法,其中之一便是高血统的好战派,他们希望可以在天阙的带领下攻占人界,到时候,苍云楔的问题自然可以解决。这一派的妖将对于甘木恨之入骨。 另外一边却是主和派,只想在妖界好好生活,并不愿意背井离乡去人间的,这一派以低血统的山野小妖为主,虽然数量多,但是没有多少话语权,所以声音也很小,只是,他们陆陆续续一直在民间偷偷供奉了神女像。 天阙刚陨落的那会儿,神女像在妖界是违禁品,看到了会被查处。 后来,日子久了,便也没有多少妖管了,于是,许多小村中都开始陆续出现了神女祠。 九郁其实自小也是听着神女的故事长大的,他的玩伴也多是妖界贵族,因此,这些玩伴都对神女厌恶仇恨。 只是,九郁却不讨厌她,他第一次去人间看到神女像时,甚至很是痴迷,仰目看了许久。 后来,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把自己定居的地方选在了云山,离天阙旧日宫阙地址如此近的对地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忍不住从宫中取出了那一截小木头。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这些故事的信息量对她而言有些大,听着太阳穴有轻微的刺痛。 不过……白茸看向那一尊柔和悲悯的神像。 想到自己以前在人间见过的祠堂,心中竟然安定不少。 那一日她被三个丹修追杀,重伤后,差点死在被暴雨中,也是遇到了一间在荒原中的神女祠,最后方才得救。 聊着聊着,她也休息好了,于是九郁拉她起来,两人继续往山脚走。 还隔着一段距离,白茸愣住了。 在那一片最开阔平坦的河谷地方,竟然出现了那样繁华的一条灯道。 夹道数不清的枫树树梢上都悬着灯盏,皎若流光,点点流萤。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秘境中,竟也会有人办元宵灯会。 九郁走在她身侧,一直注意看着白茸眼神。 他笑问:“你们人类姑娘是不是都喜欢这些?” 枫谷中居住的族裔很复杂,人、妖、仙族都有,因此习俗也复杂,便是各界习俗混着一起过。 白茸低了眼眸,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喜欢便好,走,带你去玩玩。”九郁只要她高兴就好,于是陪着她一路玩。 路过摊贩时,他给她选了一盏花灯,不由分说塞入了她手中,要她拿着。 白茸:“你知道花灯会的习俗呀?” 九郁不假思索道:“我看别人都有,你喜欢吗?”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点过傻了,他只能朝她一 笑,琥珀色的眼里满是笑意。 白茸唇忍不住愣了,抬眸看向那双眼。 九郁虽原身是蛇,却无半点她曾经印象中蛇的阴冷,反而更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两人眼睛颜色酷似,那人的一双眼更狭长些,平日只觉冷清秀致,一旦他沉下面容冷眼看人时,便觉出十足的傲慢睥睨的煞气来。更像可怕的冷血的兽。 她双肩微微发颤,努力让自己思绪全放回九郁身上。 九郁在枫谷相当有人望,许多摊贩都认识九郁,一路上,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和他热情打招呼,九郁一一耐心回复过去、 “这一位是?”她更是被无数人询问。 “我的未婚妻。”九郁便答。然后说他们昏礼在即了,笑容满面地邀请这些人到时候来昏礼玩,人多才热闹。 白茸最开始还会不好意思,听多了,也习惯了。 “这个你喜欢看吗?”走到一处戏台边上,九郁又问。 这里竟然也有唱傩戏的。 妖界的傩戏比起人间更加精巧华美,正在唱的这一出折叫做《捉黄鬼》,这一出傩戏讲的是天鬼入世,给世间带来无数灾殃,洪水、瘟疫、火灾……最后,众人将邪恶的黄鬼处以火刑。 白茸便随着九郁,随便看完了这处,看到有几个头顶着各种耳朵的精怪也挤在人群中,在折子结束时鼓掌,不由也觉得几分案可爱。 傩戏一般都会贩面具。 白茸崔错开了视线,预备叫九郁走,对面却走来一玄衣男人,面上覆着一个青面獠牙的狰狞鬼面。 白茸顿时走不动路了,脚像是生了根一样,被钉在了地面,面容瞬间褪去血色。 那男人也注意到她了。 毕竟她反应实在太大,太明显。 他挠了挠头:“小娘子,我吓到你了?” 摘下面具之后,露出的是一张浓眉大眼的男人的脸,平平无奇。 她耳朵边似乎还在嗡嗡作响,低了眼,小声说:“抱歉。” 九郁拿着两串糖葫芦回来,塞了一串给她:“怎么了?” “罗山,你欺负我未婚妻了?”他不客气,锤了这男人一拳。 “九爷,你可真是冤枉人了,你家这小娘子,在路上,一看到我这面具,就给吓得脸色发白,站这一动不动,怎成我欺负她了。” “没事的。”她拉了九郁衣角,拉着他快走。 走出了一段,她才意识到自己汗水涔涔,面色苍白。 一阵冷一阵热。 她太傻了……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那个面具早没了。 况且,当时她哭着,卑微地从楚挽璃手求回了那个面具,之后就小心地藏在了青岚宗自己的住处,锁在了匣子里。 这面具也不可能在他身上了。 “阿修罗傩面丑是丑了点,有这么可怕吗?”九郁摸着下巴。 “阿修罗?” “对,方才那一张是阿修罗王 的傩面。” 传闻中的阿修罗王生于海底,是一位嗜战的恶神,与天帝的那一场恶斗,流血漂橹,死伤无数。 曾经那一场花灯会,少年少女两情相悦,都是情窦初开,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 只想着,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点是一点。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戏其实也没听进去多少,止不住小鹿乱撞。 那一场傩戏,她被他借故牵起了手,就牵了好久,压根没听进去一个字,听完后,还稀里糊涂的,以为那是寻常罗刹面具,买了便送了他。 如今回看,那是不是其实是一句谶语。 天道在提前告知她。 他是食人的恶鬼而非谪仙。 她食不知味,呆呆咬着糖葫芦,唇沾了艳色,九郁一瞬不瞬看着。 只觉她人比花娇,简直太好看了。 只是……他有些忸怩,想着反正就一日了,明日便是他的妻了,便又忍了,只是拿手帕,叫她自己擦了擦。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 把她拉回了现实,白茸朝九郁真情实感笑了笑。 她心想。 如今,她和九郁在一起很好,很安稳,很幸福。 九郁把她救了回来,又给了她一个新的家,她从心底感激。 她现在大部分时候都很平静,很少有那样可怕激烈的情绪波动。 可以过上不做噩梦,不发寒疾,不被羞辱的安稳日子。 她不奢求什么更多,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 这一日清晨,天光未亮,还雾蒙蒙的。 阴山王听到下属汇报,龙君已经抵达阴山时,登时便惊醒了过来。 他顿时慌张得从卧榻上怕了起来,披上外衣,收拾着穿上了靴子。 “九郁呢?”他边穿着衣,边问王妃。 王妃也被他慌张感染,语气不由得有些飘:“九郁提前下山了,说是要带小木出去玩几日。” “这孽障。”阴山王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赤色的脸涨得更红。 知子莫若父,他如何不了解九郁的心思,无非是就是见他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想要先斩后奏罢了。 阴山王戴好发冠,急匆匆问王妃:“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九郁临走前和王妃说过,王妃迟疑了一瞬,对上丈夫要吃人的目光,最终还是不得已说了出来。 “走,速速和我一起去见龙君。”阴山王不由分说。 …… 云雾之中,那一盏有夔龙印记的云辇停在山巅。 他独自站在白玉观景台上,眺着远方。 打扮很简单,一身便装。 阴山王和王妃匆匆赶来,行礼。 阴山王道:“匆忙之下,礼数不周,还请龙君不要见怪。” 说完,他方才抬眸,去看沈长离脸色。 他面上倒是也看不出多少怒 容。 “臣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宴会。”阴山王试探。 龙君没什么反应。 他方才说了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声音不高,听在阴山王耳中,却宛如一道迟来的炸雷,轰得阴山王七魂六魄掉了一半。 他问:“阴山九郁在哪?” “犬子正好出门游玩了。” “游玩?”他重复了一遍。 阴山王跪拜道:“九郁此前不知那女子和王上有旧。” “臣现在立马去唤回他。” 沈长离没言语。 远处赤色山脉在云雾中蜿蜒,看不清晰,朦朦胧胧。 他狭长上扬的眸子微敛,轻声说:“孤素来有个怪脾性,但凡用过的东西,再不合心意,宁可毁了,也不会再让别人用了去。” “世子现在在何处?”他再问了一遍。 王妃面色发白,观景台上风声呼啸,将她挽好的鬓发都吹乱。 他站在那里,分明神情淡淡着看着你,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寒。因身上透出的血腥和杀伐之气。 和那宴席上的温润青年宛如不是一个人,他这两张面孔切换得天衣无缝,却判若两人。 过了一瞬。 阴山王道:“去了,阴南的枫谷。” 他略一颔首。 他这一次,来得走得也快,待到青年背影消失后。 阴山王妃克制不住垂泪,哭喊道:“你为何要告诉龙君九郁在何处? “你这老不死的,是不是要害我孩?”她完全不要了仪态。 他看起来就是来者不善,以这一位传闻里的心狠手辣,万一将那些对付佞臣的手段用在九郁身上,他如何受得了。 “你真以为,我守口如瓶,龙君就找不到?”阴山王疲惫道。 以他的修为和如今的地位,找到九郁,只是时间早晚。 甚至他可能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最后给他们一个机会。 或者,就是单纯就是想看他们主动说出来而已。 这种时候,他顺着来,说不定还可以保住九郁。 阴山王心中明白,按道理,龙君怎么也应不至于为了一个普通的女人动阴山的世子。 可是,这位心思诡异莫测的龙君,又实在是让他心中没数又惶恐。 “之后怎么办啊?”王妃抽噎。 阴山王道:“备云辇,也去枫谷。” …… 宽敞径直的云辇之中,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眉眼艳丽,只是也略显憔悴。 湟灼被从湟水唤来,在云辇中,方才完整听到了那一场对话。 阴山王妃是她同族的远房姑母,以前她一直把她当未来的婆母看待,知她一贯是好脾气,端庄贵气的王妃,也是第一次她这般失态模样。 湟灼父母交待了她,要她一切顺着王上心思来。 湟灼也约莫可以猜出些,沈长离这一趟要 带她一起的原因。 一是防着他路上头疾发作。二则是,要带她去见九郁……为了他们之前婚约的事情,阴山这段时间隐已经有松口的意思,湟灼家的长辈也同意她继续与阴山联姻。 ?雾下菘提醒您《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沈长离坐在她对面,随意靠坐着,低垂着眼,似若有所思。 他眼睫生得长而密,这般垂目安静思索时,竟显出几分沉静无害来。像是一个可以被拥有,被驯服的男人。 只是,当他抬起眼看过来时,这样的错觉便瞬间消失了。 “阴山九郁为何不要你?” 语气听不出情绪。 湟灼说:“臣不知……或许,是因为臣太乏味。” 他说:“那女人比你乏味多了。” 阴山九郁为什么要她,不要湟灼? 因为喜欢? 他情绪少有波动,身体可以被女人轻易挑起欲望来,在他看来,女人都差不多,也从未对谁生出过喜欢或者爱这样的情绪。 只有白茸是个特例。 从前,她便可以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仇恨与厌恶。 后来,白茸死了,那股感情却也没有消失。 几百年过去了,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忘了她。 反而愈演愈烈,折磨了他几百年。 沈长离确实不能理解。 阴山九郁是纯血的腾蛇,和人类成婚,自然会降低血统,生出的混血后代也都是劣等品,为人为妖都不容,只能一生痛苦。 他没有后代,也不喜欢幼年兽崽。以后一旦决定要了,自然也只会选择高血统的女妖兽。 路上,沈长离看向窗外的云,他少有这种懒散姿态:“以后,你为阴山九郁的正妻,她便作妾吧。” 湟灼低了眼,换了称谓:“奴家是善妒之人,眼里只有夫君一人,到时嫁了九郁,恐因争风吃醋伤了白姑娘,反而惹得龙君心疼。” 他竟然慢慢笑了,他笑得很好看,只是极少,声音含着点懒倦的哑,语调却阴冷:“随你去弄,弄死了也罢。” 湟灼知他头疾又发作了。 他这病发作起来时,意识不清,会看到幻觉,现在已经频繁到一日一次了。 …… 淡红的云霞,一缕缕都堆在天边。 白茸早早将那一条革带缝制好了,要墨柳去送给九郁。 今日一大早,墨柳和绿衣便围着她转,给她上妆,涂抹各式各样的脂粉,细心给她装扮。 对于白茸而言。 这一套成婚的流程都陌生又顺利,像是做梦一样。 她稀里糊涂坐了轿子,被九郁背进了礼堂,拜了堂,随后又被簇拥着进了内室。 只中途被他掀开盖头短暂露了一个脸,九郁白皙的面容都红着,周围簇拥的人都纷纷开始起哄,他便连忙放了盖头。 之后,绿衣和墨柳便扶着她,送进了新房。 小锦握着着一个扫把,正在院前打扫,扫着落 下的枫叶。 见水镜波面微荡,是有人进来了枫谷。 秘境很少有外人进入,但是既然进入了,一般都是有人引荐,所以她也并不害怕。 看清走在最前的来客时,小锦愣了一下。 是个好俊的公子,瞧不出是人还是妖。 一张冰雕雪砌的脸,淡红的唇,显然身居高位久了,看人时冷漠的检视毫不遮掩。 没有半点和她说话的意思。 随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个青年问小锦:“阴山九郁现在可在此处?” 竟然是来找九郁哥的吗?想着山头上现在的锣鼓喧天,她心中一阵难受,抿唇道:“在。” “九郁哥从外头带回了个不认识的女人,说是要成婚呢。” 成婚? 华渚惊呆了,甚至连一贯沉稳的宣阳也愣住了,随即便立马去看王上脸色。 白衣公子此时方看了她一眼:“他住在何处?” 离得近了,小锦嗅到他衣袖上散发的清幽的香。脸热热的,挪开了视线:“就,就住在山腰。” 她指着身后高山:“顺着这一条上山的路,一直走到尽头,再左拐,就能看到院子了。” “哥哥,你是要去参加他们的昏礼吗?”兔妖问了一句。 那公子原本垂着眼,此刻,却缓缓举目,看向半山腰那刺目的红,唇勾出一个淡漠的笑:“是。” 小兔妖捧着花,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还在发呆。 男人面上笑意无影无踪,眸光阴沉。 成婚。 他反而笑了。 无所谓。已经够脏够恶心的了,他反正也能兴奋,再多几个也无所谓。 眼前却已开始浮现一阵阵若隐若现的血雾,让他头疼欲裂,心中发出一团不知从何而来,没有出口,难以抑制的火,让他几欲杀人。 “把出口守好。”华渚吩咐手下。 “说不定,今晚,一个都出不去。”华渚低声对宣阳说。 比起略显暴躁的华渚,宣阳性格更加温和冲淡,就像是一把刀,不会质疑王上的任何决定。 宣阳眉间竟然都笼起了一层察觉到风雨欲来前的阴云。 他道:“一切听命行事。” 枫谷境外,已经被妖兵满满包围了起来,谁都放不出去。 …… 昏礼从傍晚开始,九郁还在外头喝酒。 白茸安静坐在床头,素白的双手绞在一起。 她是第一次嫁人,难免紧张。 从窗棂看出去,天色早早黑了。绿衣在室内点燃了大红喜烛,光影摇曳间。 卧榻上铺着缠颈鸳鸯喜被,并排放着两个瓷枕。 白茸坐在床边,蒙着盖头。 盖头之下,少女清丽的眉目显出了几分难得的娇艳,远山眉,樱桃小嘴,额心还贴着桃花花钿。 如云的乌发刻意梳成了交心髻,簪着九郁送给她的蛇形发 簪。 九郁在枫谷人缘非常好,枫谷邻里乡亲不知他身份,但是都很喜欢他,这一次宾客挤满了这个原本便不大的院子。 人间的纳采六礼都没有,这闹洞房,灌新郎倌酒的习俗倒是流传下来了。 白茸知道九郁酒量不行,甚至比她现在的酒量都不如,喝一杯就倒了看,不免有些担心。 她披着盖头,坐在织金的喜被上,一双细白的手安静放在自己膝上,很是规矩。 外头原本锣鼓喧天,隐约还能听到划拳行酒令的声音,这一阵喧嚣,不知什么时候都平静了下来。 她又坐了一阵子,有点坐不住了,忍不住叫:“绿衣,我渴了。” 没人应答,她又叫了几声墨柳,依旧没人回答。 白茸正奇怪着,便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不急不缓,推开了门。 白茸头上蒙着厚重的盖头,看不到外头,只能垂着眼看地。她看到一双一尘不染的云靴。 那人走到了她跟前,站定,却没有动。 就这样站了许久。 “夫君?”她头昏脑胀的,试着轻轻喊了一声。 没人应。 白茸心中一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九郁今日穿的应是一双赤色的喜靴。 窗子被打开了,外头卷进来的夜风夜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那人身上睽违已久的淡香冲鼻而来。 白茸尖叫堵在了嗓子眼,跌跌撞撞,从床榻上起身。 视野却忽然一亮。 那只大手握了喜秤,挑起了她的盖头,毫无怜惜扔在了地上,随着那双乌白云靴缓缓碾过,盖头瞬间已皱成一团。 “找你可找得真苦。”他笑。! 第 67 章 第六十七 “好久不见。” 确是许久不见了。 龙凤喜烛火光微微跳动,映照在墙上。 他一身白衣,与室内满目鲜红的景致很不协调。 面容依旧清挑俊秀,狭长的眼看过来的时候,带着天生的睥睨冷傲,与很多年前,她死时没有任何区别。或许因为多年在仙界当上仙,被万人仰望,甚至比以前显得更显清冷出尘。 只可惜,她知道,这幅皮囊之下,隐藏的是一副怎样的恶鬼般残忍冷酷的心肠。 他视线蜻蜓点水一样掠过,看她满头珠翠,面若桃花的一张脸,收拾得娇艳漂亮,还想要嫁人。 眸中已含上淡淡的嘲讽。 白茸后退了几步,背脊贴上了冰冷的门。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 他云靴下肆意践踏的那一条盖头,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出来的。 烛火摇曳了片刻,她方才看清,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原出自他手上。 男人白皙的手指间,正在缓缓淌下鲜血,白茸心一沉——那血是普通的暗红色,不是他的血,那是谁的血? 她已经退无可退,纤弱的背脊抵到了栊门上。木质坚硬冰冷,她试着推门,固若金汤,完全没有用处。 这种时候,她反而出乎意料冷静了下来。 白茸声音很沙哑:“外头那些来参加昏礼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大部分我都不认识。” “你把他们怎么了?” “太吵。”他唇角挑起一抹轻笑,“暂时让他们安静了会儿。” 她唇动了动:“……九郁呢。” 九郁不是他的对手,几百年前她死的时候,沈长离在青岚宗就没有对手了,如今他修为更加可怕。 况且,她听外人提起过他的事情,虽然她有意避开,一直掩耳盗铃不愿听。但是大概也知道,他如今在妖界只手遮天的地位。 一切都怪她,心存侥幸,奢望自己可以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结果,反倒把九郁也拉进了万劫不复的泥淖之中。 她眸底泛起泪意,又被强忍下。这种时候,她只能冷静下来,努力做好自己还能做的事情。 他笑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踹开了脚下那皱巴巴的盖头。 看她的视线,倒像是在打量一件低贱恶心的脏东西。 他似乎也没有要对她做什么的意思。 只是淡淡俯视着她:“白茸,我给过你机会。” 再见她时,他没换回原身。 若是她能老实些,他可以给她一个留在他身边的机会,一直用化身陪着她,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既往不咎了。 他本也不喜她成日对着他叫阿玉。 可惜,都被她亲手毁了。 他在圆桌边坐下,用洁净术,给自己净了手,他有一点轻微的洁癖,很不喜欢弄脏手:“你是怎么认出我化身来的?” 以她低 微的修为,按理说,应不可能看得出任何端倪。 可是,她每次却都看出来了,说实话,让他很意外。 她仰脸看着他,大眼睛很是呆滞,半晌才答:“你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 从小相识,一起长大,还是她曾深爱过的男人。 若说之前不能十分肯定,那么从他枕上她膝盖的时候,她就彻头彻尾确定了。从前沈桓玉疲累时,两人独处,他偶尔会卸下人前的冷淡傲气对她撒娇,她心就酥软了,融化成了一滩水。 他也喜欢枕她膝上小憩,那时她经常会用手指描摹过他的面颊,他就睁眼朝她轻笑,笑得特别好看,还会叫她宝贝。他的宝贝。 “九尾妖狐幻化的你,也不是你。”她呆呆的,颠三倒四地说,“那幻术对我没用,我都可以一眼认出来你。” 他化成灰她也认识,不会因为易容术而认错。 沈长离显然没料想她会这样回答。 他沉默了,面上笑意也消失,只是一言不发,眸光阴冷看着她。 她仰目看他:“九郁现在还在外头吗?” “我求求你。”她几乎要把唇咬破,面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哀求道,“你放过他,留他一条性命,我保证,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了。” 沈长离面上那点和平日不同的异样缓缓消失了。 他唇角掀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缓缓说:“放过他?” 他看向那一张喜床:“世子妃今夜若是让我满意了,倒是可以考虑。” 沈长离将一物掷到她脚下。 那是一个绘着阴山纹章的腰牌,上头还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九郁的随身物品,从不离身。 九郁真的在他手中。 她心狠狠一沉,像是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揪住了,随即缓缓沉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 双唇都克制不住地发抖,他将她惊惶的模样尽收眼底,讥诮更甚。 白茸太熟悉他这样倨傲残忍的神情了。 之前他没有骗过她。 白茸心头燃起最后一线希望。 是她太蠢,心存侥幸,觉得他会放过她,觉得她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是她连累了九郁。 外头风声呼啸。 她在沈长离身边坐下,依旧呆滞,一动不动。 “世子妃以前不是很会服侍男人,怎么,这么久不见,忘了本事了?”他漠然道。 白茸唇颤了颤。 她向来知道他的癖好。 她还穿着大红喜服,双手不住打颤,解了三四次,方才解开了外裳繁复的系带,脱下了那一件宽大的绣着莲花缠蛇纹样的喜服外裳后,就露出里头的青红襦裙。沈长离依旧一动不动。 她咬紧齿关,又解开腰带,褪去了内底的襦裙……一件件,终于只剩下最里头贴身的小衣。 她想维护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尊严,她毕竟还是个有羞耻心的人,只能看向他,神情 透着哀求。 可是,他眸光冰冷,毫无怜悯。 她比以前瘦了许多,单薄得像是一片纸,锁骨都凹了下去。她来青岚宗前,多年被人细细呵护精细养着,看着纤细,身上其实有肉,如今都掉得差不多了。 她抱着自己,抑制不住地打哆嗦。 感觉自己像一条流浪狗,趴在这个金尊玉贵、衣冠楚楚的清贵男人身前摇尾乞怜,他却无动于衷。 他冷冷道:“把手拿开。” 她不得不拿开。 沈长离视线一寸寸扫过,分明没碰她一下,却让她残存的尊严彻底破碎。 他没动:他们没给你吃过饱饭??_[(”语气晦莫。 白茸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是嫌弃她太瘦了,等下不舒服吗?复生后她其实过得也不好,晚上经常噩梦,夜咳,食量也小。 她垂下眼,轻轻说:“没,没瘦。” “也一样可以用的。”她扬起憋着泪水的眼,小心翼翼看他。 沈长离不说话了,阴沉地盯着她。 白茸想到那个沾血的腰牌,咬紧了齿关。 少女柔嫩莹洁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 她原本体虚畏寒,被窗缝中钻入的寒风一激,忍不住低垂着眉目,朝他挪近了一步。 她一颗麻木皴裂的心,靠那一点点残存的自尊,涌起一阵阵悲凉。 可是,她不知道,如今除了这一具残破的身躯,她对沈长离还有什么别的意义。 发了会儿呆,她只能又靠近他,颤着手指,去解他的腰封,那腰封不知是何种质地所制,轻薄柔软,她忽然记了起来,是以前戴墨云对她提过的,仙界专供的流光雪缎。月白的底子上,用雪银线勾勒出了精致繁复的纹样。 衣裳被她顺利解开了,露出了男人紧致坚实的胸口,柔软的乌发披散在宽阔的肩上。 随后,她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他慢慢笑了。 瞧她一张小脸惨白得没有血色,乖顺地跪坐在他面前,像一只初生的羔羊,强迫自己不熟练地去解他衣裳。 以前她怎么不这样听话呢,谁教她的? 她经验少的可怜,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如何。 他冰凉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忽然问:“妖祭时,你为何要赶着替别人去死?” 他给她找了活的机会,打破了预言,把她从妖祭名单中换出来,她却要自己上赶着去死。 再蠢的畜生都知道求生。 “是,是你让我去的。”她眸光有点发直,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白茸茫然对上他骇人的视线,陡然改口。 这样答话有些吃力,她只能木然重复:“啊……因为,因为我处处不如楚挽璃,剩下的唯一用处,就是替她去死。” 这是在青岚宗的水牢中,沈长离亲口所说的话。她至今还记得,为了讨他高兴,便原样复述了一遍。 他罕见沉默了,抽回了 手,一双漂亮清冽的眼,阴沉沉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白茸勉强喘了口气,不懂他为何忽然要这么问,莫非是又想和她翻旧账——她死了害他和楚挽璃吵架了吗,所以他不高兴,要加倍地折辱她? 于是她低声道:“我不是故意把自己和她放一起的。” “我出身低微卑下,天赋差,性子沉闷无趣不讨喜,不配爱你,不配碰你。只配当个泄欲的工具。” 她双目无神,木然地重复着这些侮辱人的字眼,专挑着他喜欢听的说。 以前他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只是甜蜜地享受他的爱情。 而后来,他们在青岚宗重逢后,她已经被他无数次身体力行告知了,她要牢牢记住,她不配,不应该奢望被他爱。 没说完。 她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捏住了下颌。 她泛着水光的眸子迷惑地看着他。 他说:“别说了。” 白茸很茫然,以为是自己说的还不够,他不满意,于是搜肠刮肚,找出了自己知道的最恶毒的话,结结巴巴说着,来侮辱自己,把自己贬低成秦楼楚馆中的妓子。尽力想让他高兴些,满足些。 他高兴了,满足了,就可以放过九郁了。 她面色和唇色都泛白,薄得像是一片纸,不断乖顺麻木地重复着这些话。 室内竟升腾起了一股骇人的寒气。 “我叫你闭嘴,白茸,你是聋了,听不懂?” 男人身上瞬间爆发出的戾气极为可怕,随着他灵力波动,整个枫谷秘境的温度都下降了。 她闭了嘴。 哦,她恍然明白了,沈长离不喜欢女人话多,这种时候,她不该和他说话。 可是,她压根不知道,这种事情女人主动该怎么办,之前她对男女之事的所有经验都来自沈长离,完全都是被动承受。也没有仔细感受到过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她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将一缕黑发掖在耳后,想去吻他。 “我,我很听话的。沈长离,你放过他,好不好。”她含糊不清地哀求。 沈长离的眸光已经阴寒到难以形容。 还没碰到他,白茸已经被一股激烈的力道弹开,后背撞上了床架,撞得生疼。 男人披衣下榻,踹开了门,一股凉风夹杂着夜雨,从外头侵袭而来。 白茸也顾不上后背疼痛,也匆忙爬下了榻,只来得及胡乱裹上喜服外袍,就赤着脚往外跑。 凉风从外头灌入。她喜服外袍的袖子被风吹到簌簌鼓起,长发飞扬,整个人木然矗在那里。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俄而电闪雷鸣。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照明了室内。 他修长的指尖拎着一个什么,黑漆漆的。 外头依旧电闪雷鸣,这种时候,白茸目力远不如他,这种时候,暂 时还无法看清外。 沈长离一抬手,将那物扔给了她。 竟是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她脚边。 显然已死去多时,断颈处的血迹都干涸了。但是双眼依旧圆睁着,看着她,死不瞑目,像是地府中来的幽魂。 “啊!”白茸看清了那头颅的五官,登时发出了一声凄利的非人的惨叫,她双目通红,随后已经跪下,膝行爬去了那一颗头颅面前。 沈长离骗了她,他早就杀了九郁。 她手指都在发颤,把那一颗头颅紧紧抱在了自己怀中。 双目发直。 她唇边流下了一道细细的鲜血。 沈长离反应极快,迅速掰开了她的唇。 她竟然要咬舌自尽,给那男人殉情。 他面色更为阴沉骇人,狭长的双眼几乎淬了冰。 被她咬破的舌尖被他强行止血。随后,她下颌直接被这个盛怒的男人掰脱臼了,再无法闭合。 白茸唇无法闭合,只剩下双手拼命抓挠。 随后,她被一只大手拎起,扔回了卧榻上。 白茸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几乎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还在持续地尖叫,状若疯狂,将手边可以拿到的所有东西都砸向他。 他背对着窗页,身形高大,喜烛滴下了一滴眼泪,火光被夜风摇曳,额心多了一道隐约的血色印记,让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容显出了几分邪异的俊美。 她手边已经没有东西了,摸到自己发上簪子,拿下朝着他就捅了过去。 他躲都没躲,由着她拿着簪子刺了过来,刺了进去,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长而深的创口。 凌乱的记忆涌入了脑海,她头疼欲裂,爆发出一声更大的尖叫,跌跌撞撞后退。 创口涌出银色的血。 他无动于衷:“怎么,不再重一点,捅穿我的心脏,给他报仇呢?” 他随手拔出了那根染血的簪子,扔到了地上。 沈长离随手拎起了她,甩回了卧榻上,在她和她新婚夫君的婚床上,从背后粗暴地占有了她。 他衣裳都没脱,眉目清濯俊美,动作却宛如罗刹恶鬼。 白茸拼命反抗,她脑中嗡嗡作响,一直尖叫,反身想去抓挠他,把自己还记得的各种术法都用了出来,都对他毫无用处。 沈长离将她身上裹着的喜服外裳轻易撕成了碎片,右手握住了她一双细弱的腕子,用最长的那根布条将她的双手捆住,捆在了床头架子上。 发簪被扔在了地上,她一头鸦青的长发完全披散开了,盖着雪白的身体。 那一颗头颅就滚在榻边,死不瞑目。看着妻子被另一个男人极尽凌辱。 这不是欢好,是一场粗暴残忍的征服。 她脑中一片混沌,似乎还回响着持续不断的尖叫。他咬着她的耳尖,在耳后说话,音色清润,却宛如恶鬼。 …… 沈长离甚至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停止 挣扎的了。 只觉得不够。 她还不长记性。 一直到后半夜,她甚至已经不再叫喊了,因为叫不出来了,嗓子已经劈了,反抗甚至都开始变得微弱。 翌日清晨,沈长离清醒过来时,卧榻上一片狼藉。 女人已经厥了过去,细弱的手腕被布条磨得血肉模糊,依旧被吊在榻边架上,面色死人一样的惨白,气息微弱,毫无声响。 昨夜他疯了。压抑了多年的欲望夹杂着要杀人的怒火,全都倾斜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还有未融化的冰散落在榻上。 白茸有他一半内丹在体内,不排斥他的灵力,他迅速用灵力吊住了她的命。 …… 室内响动实在太大,持续了几乎一整晚,混杂着女人的哭喊和尖叫。 宣阳和华渚带人守在室外,妖兵围绕了整个秘境,两人都低眉顺目,整个晚上,都没有发出什么响动来,一直默默守着,枫谷中原本的住民都被转移了出去。 沈长离以前临幸宫妃从未有过这般动静,一般进去很快就走了,宣阳知道他心里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事情,甚至很厌恶,他本性完全不像宣阳见过的其他妖兽,冷淡得很,很难动欲。 他厌人,大部分时候都只喜欢独处。 那些女人都爱焚香,用的妖界特制的香,一个比一个浓郁,衣袖沾染了味道,他每次回来都会去沐浴更衣。 下回却还要继续去,因为他不喜欢被人认为专情深情,更不喜欢被人和一心钟情神女的天阙相提并论。 而这一次,室内响动持续了一整晚。 宣阳却想到了在别院的那一次,和华渚视线对上,对室内在发生什么都心知肚明。 一直到了清晨,吱呀一声,那一扇紧闭的门扉被打开了,有人从室内出来了。 男人身材高大,乌发披散在肩上,他怀中打横抱着一个人,被褥子裹着,身躯软绵绵的,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头缎子般的发披散下来,身上依旧可以感觉到一点微弱的灵力。 “把最快的云辇叫来,回王都。”他声音透出一点阴骘的沙哑。 枫谷被封冻了大半,树上还结挂着冰棱,地上寒霜尚未褪去。 晨风中淡淡的血腥味尚未褪去。 昨夜,地上的血迹汇聚成了小溪,只是夜间都被人清理掉了,清理掉了痕迹,便显得无事发生了。 沈长离抱着她上了云辇,一路上,不断给她输送灵力,强行维持了她的体温。 飞马拉着云辇,不断被催促加速。 只花了半日功夫,这一架云辇,便回到了妖都中。 宫内已经早早收到了消息,好几个巫医在宫门候着,待到云辇停下的时候,迅速接过了王上怀里抱着的人。 沈长离全程一言未发,看着巫医带走了她。 汀兰宫被清理了出来,禁止任何人靠近。 宫内妃子迅速都得知,王上带回了一个女人, 宫中女子虽然不少,但是都是被各方势力送来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带人回来。 沈长离没回寝宫,在主殿中坐了一整晚。 没去看她,也没有召见任何人。 韶丹现在在兰华宫中暂住,得知沈长离回宫之后,她想去找他,却被宫内侍卫拦截了下来,怎么也不让她进去大殿,也不告诉她沈长离到底在不在。她急得团团转,终于在进宫的路上寻到了华渚,于是迅速拦住他:“沈桓玉是不是回来了,我要去见他。” 她说的口无遮拦,华渚愣了半晌,方才说:“这不是在上界,是在妖宫中,夫人最好不要称呼王上这个名讳。” “况且,王上现在谁都不见。”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见华渚不为所动。 她一咬牙,索性从袖内小心翼翼掏出了一件物事:“你看这个。” 她手心捧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华渚认出,这是出自深海的龙珠,极为珍贵,却不知韶丹是在哪里弄到的。 关键是,原本应该充斥着洁净的白色雾状烟气的珠子,现在却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血红色。 韶丹说:“其实……这是仙帝亲手交予我的。” 她能顺利来妖界寻沈长离,也是因为受到了仙界的首肯。 沈长离使用禁咒,逆天而行,身上早有魔气的事情,仙界不少高层都知道。 从仙堕魔只是一念之差,他修为太高,身份又特殊,一旦真的堕仙,入了魔界,之后三界与魔界的微妙平衡便会被打破。 新任的魔尊原本对上界虎视眈眈。 沈长离一旦堕了魔,会如何想完全不得而知,仙与魔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同,况且,他飞升时,血染九重天的场景众仙都还没忘,一旦他真的成了魔,之后没有了仙身束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难以预料了。 这一颗珍贵的龙族来自冰海深处,仙帝亲手将这颗珠子给了韶丹,就是想要她借着便利,来监视沈长离的身体状况,一旦有异变,便立马告知仙界。 在完全入魔以前,沈长离可以定期用仙界玉清池水濯洗身体,去除魔气,但是完全入魔后就迟了。 他如今真身下凡,妖界不比仙界洁净,总会接触到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自他下妖界之后,这颗龙珠异变频率便越来越高。 昨夜更是魔气忽然大盛,一颗珠子都被污染了大半,韶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暂且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韶丹说,“你去告诉沈桓玉,再拖下去就要晚了。” 仙界既然给了她这颗珠子,那必然是有后手准备。沈长离从飞升到登仙到如今去了妖界,一路手上血腥无数,这么多年,他行事极端,手腕强硬且无所顾忌,只是因为他实力超绝,无人敢明面上说什么,实际上,背后看他不惯的仇家绝不是少数。 华渚也沉默了:“我会将这件事情禀报给王上。” 华渚虽然是在仙廷有职位的仙官,但是他和宣阳一样,本是走沈长 离打通的仙途飞升,这么多年又都一直在他麾下做事,他和宣阳一样,比起效忠仙界,更像是效忠沈长离。因此,韶丹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沈桓玉昨夜做什么去了。”韶丹追问。 他原本生活很有规律,昨日忽然离宫,又连续好几日不回寝宫,只在大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华渚不做声,无论韶丹怎么盘问,都不再说话。 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晨曦初绽了,这座宏伟的宫阙内种着许多雪白的绒草——天阙前的一任妖君是只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大妖,这座宫阙也是那时修建的遗址,如今这绒草没有任何观赏价值,却坚韧不拔,生命力很顽强,风吹过,便洒溢了漫天。 第三日,破晓时分,汀兰宫中有人匆匆赶了过来,说是夫人醒了,巫医说身体暂时无恙了。 沈长离缓缓扔下笔,他也两日没合眼了,眸底泛着淡淡猩红。 他去汀兰宫时。 两个小宫女正守在榻边,伺候着她,见龙君来了,都纷纷起身行礼。 白茸还在卧榻上沉沉睡着,一头缎子般的长发,被挽在了脖颈一侧,面容终于泛起了一点点血色,呼吸很不均匀。 沈长离站在卧榻边,看了半晌,开口:“她如何了?” 巫医道:“身上伤已经差不多治愈了……只是……” 这一位巫医已经很是年迈了,是被沈长离从灵山的药王谷中专门找来的,这一任巫彭的亲传大弟子。 原本沈长离找他过来,是打算让他给白茸调养身体。后来,她从云山别院中跑了,巫医还是一直留在了妖王宫中,没料想,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私密处巫医不方便查看,便让他的女弟子红叶代为查看了,这几日,也大多是红叶在照顾白茸。 □□上的损伤暂时不提,宫中灵丹妙药很多,只要还有一口气,都可以治愈。 “夫人似乎患上了很严重的癔症。”巫医迟疑了片刻,还是说。 “癔症?” 一旁红叶正在配药,准备让小丫头拿去熬。见沈长离来了,她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这个清辉玉树的挺拔青年,同为是女人,她对白姑娘的遭遇很是同情。 “神志不清,发狂,说各种胡话。”巫医说,“应是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 沈长离什么也没说。 巫医犹豫了片刻,长长作揖,委婉提醒:“龙君生来□□和精神都强大,十分痛楚,或许只能感受到一分,只是……对于没有这般强大的旁人而言,落在身上,十分便还是十分。” 尤其,他这样对待一个女人,绝大部分女人是都无法承受的。 他本是兽身,正值盛年,修为超绝,体格强健。而这位姑娘灵基都不稳,还是个身体虚弱的病人,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粗暴的对待。 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巫医也没再说话。 白茸之前一直在昏迷,醒来后,便开始发狂。和她说什么都没反应,除了两个名字。 提到阴山九郁,她就会开始大哭,要爬下卧榻去找他。 而提到王上,她就会开始尖叫发狂,面色惨白,反应极其激烈,要三四个宫人才按得住。 好在宫内有强大的幻妖,用了法子催眠她,方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可是她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人,这种幻术只能维持三四日,让她接受完治疗,人毕竟不能总活在幻境中,太久了会损害元神,想必王上也不会同意。 沈长离问:“怎么可以治好她?” 巫医说:“夫人身体现在很是很是羸弱,元神不稳,身上还有各种陈年的痼疾。” “只能一步步来,按时吃药,不要再受到任何刺激,慢慢调养。” 之前在别院时,巫医给白茸检查了身体,只是身体略虚弱,之后好好调养便可以恢复。如今再检查,发现她状况变差了许多,元神受创很严重,身体也虚弱,因是因为常年郁结于胸有心病,又陡然受了这样一场折磨。 “龙君下一次,可以选择宫中其余妃子。”巫医谨慎道。 他视线落在卧榻上的人儿,她在睡梦中依旧惨白着脸,还在微微颤抖,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一团,良久,方才缓缓道:“好。” 离开前,他吩咐宣阳:“你派人把守住汀兰宫门,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她每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要与孤汇报。”!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六十八章 这段时间,白茸的状况一直时好时坏,偶尔醒来的时候,也经常说胡话。 沈长离后来又抽空来了两次汀兰宫,他来的时候,白茸一直都没醒。 她被一日一日困在噩梦中,灵宝药材都一筐筐抬进了汀兰宫,用在她身上,却没有看到半分效果。 幻妖的幻术效力过去之后,这十日以来,她清醒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人也一天天清减了下去。 某日,沈长离把她从榻上抱起时,发现她已经轻的可怕了,整个人都像是一片轻飘飘的落叶。 他唤来巫医:“不是说已经无碍,为何还未醒?” 巫医给她检查过一遍身体,毕恭毕敬道:“王上,夫人身体确实已经无碍了……或许,是因为受了精神上的刺激。”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看卧榻上的女人。 莫非真会因为精神刺激便醒不过来? 白茸性格很倔强,很少和他服软,难道因为这点事情就会崩溃? 还是说,他讥诮笑了声,就那样的爱阴山九郁。 沈长离说:“孤要亲自看一眼。” 室内,巫医和侍卫都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两个侍女和红叶。 红叶方才不得已上前,去解开了白茸的衣裳系带。 少女衣裳下露出的肌肤莹白皎洁,却满身都是惨不忍睹的痕迹,瘦到锁骨深深凹下去,转生之后,她换了一具新的身体,原本应是光洁如新生的,如今却布满了伤痕。 “这叫治好了?”看了半晌,他沉着脸问红叶。 红叶小声说:“最开始,白姑娘被送到这儿来的时候,身上更严重。” 说完,意识到了什么,她又打了个寒颤,迅速低头。 在场众人都极为安静,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沈长离沉默不语。 那天夜里,他确实失控了。 那时候他处于一种极端愤怒的状态,又因为很久没有过——他不愿将这归咎为头疾发作。他极为厌恶失控的感觉。 “其实,白姑娘前几天醒来的时候,状态还不错的。”红叶又说。 那几日,沈长离没有出现,白茸短暂醒了两个时辰,喝了下去了半碗汤,精神状态还可以,还和红叶说了话。她说话细声细气,很是温柔,红叶对这一位姑娘印象极好,也更加怜悯她。 红叶没说的是,其实每一次,沈长离过来的时候,她的情况都会恶化。 “还有就是,师父之前说了,白姑娘灵魂不完整。”红叶说,“因此,精神受创比旁人更加严重一些。” 白茸只是甘木神女的一魂三魄所化,原本灵魂就残缺不全,比常人虚弱,又被净火灼烧过。 一旦陨落入了轮回,便不再会有转世,上一次,她被烧死之后,是他花费了几百年,把白茸复活。 沉默了半晌,沈长离吩咐华渚,“你回一趟天枢宫,去把培灵的药材都拿来。” 几百年间,沈长离在三界行走的时候?_[(,收集了不少适合培育灵魂的天地宝物,都存放在了天枢宫中。 华渚领命去了。 沈长离见她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 他最终还是皱了皱眉,大手贴上了她细瘦的背脊上,给她输送自己的灵力。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沈长离察觉到,她浑身都是冰冷的。他体温已经比常人低了,白茸如今体温却比他的还低,大殿中分明已经燃了火盆,地暖温度也升了起来,按理说,不应如此。 “白姑娘身患寒疾,经常会这样。”红叶解释,“体温很低,春上的时候,夜半经常会在梦中打寒颤,药物调理也无用,她也因为这个经常睡不好。” 沈长离想起自己在她体内的半颗内丹。 白茸原本便不是冰灵根,是畏寒的木灵根,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他的内丹。 他以前没想过,自己的内丹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白茸又在睡梦中打起了寒颤,紧咬着齿关,整个人都开始在梦中发抖。 “孤今日留下。”外头天色已黑,刮起了风,沈长离看了一眼菱花窗,春寒料峭,妖王都位置偏北,其实也算不上温暖。 “今夜,王上原本应去庄妃那里。”他的随侍提醒了一句。 沈长离半晌才记起来那个妃子是谁,是西北雀族前段时日送来的,他还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记得她全名叫什么了。 他自小独来独往,很厌恶别人碰他。少年时代习剑,和其他剑修对阵时候偶尔会身体碰撞,都会觉得心中不适。 最开始,但凡对他表现出暧昧意思的女人接近一点,他都觉得恶心得想吐。楚挽璃那一晚在山洞中肆意摸遍了他的龙角龙身和隐私部位,把他全身都玩了一遍了,他当时就很想砍了她的手。那次之后,他再没有化回过原身。 只是什么都是可以练出来的,如今对坐着,他已经可以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厌恶了。再多些时候,想必也可以和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交合,到时候,白茸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如今,在这些妃子心中,这位年轻的新君是个文雅温润的青年,除去个性略微冷淡,也挑不出其他错处。 “今晚你去。”他吩咐灼霜。 灼霜化身的人形和他生得很像,神态也足有九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几乎分辨不出来。 灼霜领命而去。 沈长离把白茸从榻上抱了起来,吩咐侍女给她沐浴净身。 白茸一直没醒。 夜间外头寒风呼啸。 沐浴后的水汽味道似乎还氤氲在空气里,他想到了云山的温泉行宫,天阙以前倒也是个会享受的。 等白茸醒来了,他预备把她也放在宫中。 妖宫中没有品阶,只是根据各个妃子的出身血脉来排列的,若是可以有子嗣,便能升一级。白茸是人,品级自然是最低等。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事情,也并不想给她多特殊的待遇, 最低等很适合她。 他抱起白茸,将她放在自己怀里。 两人体型差很大。白茸依旧没醒。他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第一次放轻了动作。 外头寒风呼啸。 把细瘦的少女抱在自己怀中,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感触。 “你若是乖顺些,我便不会再如此。”他说。 像是说给白茸听的,也像是对自己说。 他想,白茸怎么就意识不到,他可以不要她,但是她只能是他的,她从前那么爱他,只想嫁他。她穿凤冠霞帔的模样自然也只能给他看。白茸自己不识抬举,不识趣,那也怪不得他。 几百年过去了,夜间,两人第一次像是一对寻常小夫妻一般,一起歇在榻上。 男人细长的手指把玩着她一缕黑发,她的黑发和他的,都铺在枕上,混在了一起,人间有结发两不疑的说法,他想,白茸若是听话了,以后,他们也可以办个昏礼。 她安静地睡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他比划了一下,她的脚掌差不多才有他的手长。 他把她往怀中压了压,给她渡过去灵力,他的灵力能缓解白茸身上寒症。 过了一会儿,白茸惨白的面容浮现了些许血色。 睡梦中,她依旧蜷缩成了一小团,是极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睡姿,背对着他,又被他搂入了自己怀中。 她以前是这样睡的吗? 以前的他和天阙一般的蠢,如今,他自然不会再走这可笑的老路。 以后她便安心待在这里,做他后宫中的一员。 第一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沈长离便走了。 因为阴山九郁的事情,最近已经稳定的妖界格局又开始重新动荡。 原本因为他砍断了胡九的尾巴,青丘也对他不服。 最近借着阴山世子被砍头之事,之前从青丘狼狈出逃的胡九又开始蠢蠢欲动。 沈长离的血统也受到了质疑,他身上原有一半的人类血统。 胡九说出了他以前在青岚宗的往事,沈负雪作为修士之首,助纣为虐,手上沾过不知道多少妖族的鲜血,他亲手在狐山肆意屠杀狐族,甚至连镜山赤音,在人间时,也曾被他重创。 沈长离来自九重霄,现在依旧是仙身,就算他本体为龙,有天阙的龙骨。但是论迹不论心,单看他的行事,他与天阙完全不同。 让一位王统率妖界,显然十分荒唐。 胡九打出的口号收到了一小部分妖的赞同。 众妖如今也分为了两派。只是,目前,明面上支持沈长离的依旧是多数。 他实力实在是太强,又从不心慈手软,行事随心所欲,手腕强硬,众妖并不敢轻举妄动。 阴山虽为四大部族之一,但是位置位于西北蛇域,赤蟒如今完全归顺了沈长离,对面还有老对头镜山虎视眈眈,阴山造反,想突破蛇域也有难度,遑论攻到外界。 沈长离的幕 僚觉得这一步棋没走好:“王上若是想除去阴山九郁,可以用其他办法,徐徐图之。” 而不是用这般简单粗暴的办法,倒是给了对面话柄。 沈长离淡淡道:“他该死。” 他寻了那么久的合欢神木,被阴山九郁从温泉宫中偷走。 取了他一颗头,已经算是宽宥了。 不然按他性子,阴山九郁会死无全尸。 沈长离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十分强,外人不能碰一根手指,自小便是如此。 况且,他也早想打一场仗了,清理门户,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他上位太过简单,必然根基不稳,需要一场彻底的清洗和屠戮。 合会结束之后,他先回了一趟汀兰宫。 他最近开始习惯,每日晚上都过去看她一会儿。 白茸依旧没有醒,但是面容似乎多了点血色,因为这几夜两人一直歇在一处,有他渡气,白茸夜间体温有回升,也不再发寒疾。 沐浴后,他脱了外裳,便习惯性上榻搂住她。 他最近开始习惯了和她睡在一起。 适应速度之快,让习惯了独来独往,还厌人的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 白茸一直断断续续沉浮在梦境中,她梦到了许多许多人。 梦到了很小的的时候,还在阿妈怀中撒娇,梦到自己对爹爹的畏惧,梦到了小时候被兄姐欺负,好神奇,或许是过去了太久,她甚至都开始记不清楚兄姐的面容了,只有在梦境的最后一刻,无论是什么样的梦境,最终都会结束在九郁滴血的头颅上。 他死不瞑目,眼睛依旧睁着,看着她,眼眶流下血泪:“小木头,为什么不救我?” 白茸尖叫一声,只觉得脑中激烈震荡,随后又是一阵刺痛,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随后,她便醒了。 醒来的时候,白茸看到熟悉穹顶,周围依旧是那两个之前伺候她的白衣姑娘。 见白茸终于醒了,两个宫女也面露喜色,立马为了上来。 她指了指自己喉咙,比划了一下,朝她笑了笑,其中一人立马拿了杯盏,给她倒谁:“这是哪里?” 水中加了花蜜,很是甘甜滋润,她被火灼烧过的喉管方才感觉到了一点舒畅。 “您又昏迷了十日。”拂花说。 白茸点了点头,她一直在做梦,之前醒来的时候,大概知道自己被带回了妖王宫。 沈长离夜间正好下朝,从主殿过来汀兰宫,便见到里头灯火通明。 白茸依旧躺在卧榻上,双目无神,看着拔步床的雕花顶。 她一直双目呆滞无神,一言不发,沈长离进来汀兰宫时,她也似半点没有发觉。 华渚已经从仙界带回了药材,汀兰宫内弥漫着清苦药香,红叶架着炉子,正在用小火煨药。 那一株极为珍贵的五叶灵珞草被熬成了药,加了龙血,对于温养灵魂的效果十分之好。 沈 长离看着那个瓷碗,又看向卧榻上女人。 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天夜夜睡在一起,他对她的感觉和之前有些不同。 红叶朝他行了礼,随后,挽起了袖子,预备给白茸喂药。 “把药给我。”沈长离看了会儿。 红叶意识到,在白姑娘面前,他好像会不自觉换回以前的自称,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在他的示意之下,红叶很乖觉,把碗地给了他,知道沈长离想要亲自喂她。 最开始的时候,红叶觉得沈长离定然是不爱她的,否则为何会将她弄成这般模样,逛青楼的男人都很少这样对待姑娘。只是,后来看沈长离的表现,又觉得,他对白姑娘的在意比她原来想象中的好像要多点,红叶弄不懂这个男人的想法。 白茸被两人扶起,细瘦的后背后头被垫上了几个织金软垫。汀兰宫中用度都是一流,但是这堆金砌玉里,她更加显得像是一朵枯萎的白蔷薇,毫无生气。 她似是没有看到沈长离,只是呆呆坐着,盯着前方,看着那虚空的一点。 沈长离在她身侧坐下,拿了瓷勺,舀了一勺子药。 红叶之前喂她吃药时,她一直很乖,从不反抗,再苦的药也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因此,现在红叶也没有多在意,转身去收拾药炉子了。 不料,却听见一声脆响。 白茸伸手,打翻了那一碗珍贵的药。 他今日穿着一件竹青色的深衣,袖口散落着竹叶,干净的乌发披散在肩上,很居家的穿着。两人都琦年玉貌,外形十分登对,远远一看,倒像是一对居家的恩爱的新婚小夫妇。 白茸没有表情,那瓷勺落在了地上,碎了个干净,那深褐色的药泼了出来,泼在他衣上,迅速被布料吸了进去,将那清润的竹叶青色染上了污渍。 小厮迅速拿了帕子,递给沈长离。 沈长离一言未发,用帕子擦干净了手指。 从小到大,他没有给谁喂过药,也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这样过。 白茸依旧呆呆看着远方。 她的下颌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捏住了,强行启开了她的唇。 她剧烈挣扎,双手却又被捆仙绳捆了个严实。 勺子被塞进了唇中,嗑到了牙齿上,甚至被粗暴地捅到了喉口。苦涩带着血淡淡的腥味的药汁被灌了进来,一勺接着一勺,直到一碗药都见了底。 他方才放下碗,擦干净手。 白茸止不住地咳嗽。 原本面色苍白,眼下却咳到双颊都通红,心肝脾肺似乎都要被咳出来,细瘦的背脊弯成了一道紧绷的弓。 沈长离面色也不好看。 巫医于是又被叫了过来。 夜间,白茸原本好起来的病情又开始恶化,汀兰宫中灯火亮了一整宿。 白日,巫医找到沈长离,面容疲惫憔悴,委婉道:“王上,再这样下去几次,白姑娘身体怕是要彻底坏掉了。” 看不清沈长离此 刻神态,他转身,拂袖而去。 这几日都再没有来过。 阴山祸乱,加急的文书一封封传入了王都。 这几日他通宵处理战务,半点没去看过白茸,夜间便随便找个妃子寝宫歇下。 又过了六七日。 白茸状况稳定下来了。 夜间,约莫亥时,外头下着大雨,汀兰宫的宫门被人从外推开时,原本正在守夜,有点瞌睡的两个小宫女都吓了一跳,见到是谁,顿时睡意全无,都通通跪下不敢看他。 高大修长的男人面容阴沉,从外头踏了进来。 他甚至没穿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衣。 他的女人,他的妃子,为何不能过来。 乌发上还带着潮湿清新的雨水味道。 他上来时,白茸其实就感觉到了,她今晚醒着,只是依旧闭着眼。 她被那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 沈长离在她耳边问,声音很轻:“白茸,你还醒着吧。” 他身上还沾着脂粉味道,今日是芍药味的,显然他刚从另外一个女人卧榻上过来,还没尽兴,于是继续来找她。 他去找别人从来不瞒着她,半点不遮掩。 男人都多情,有的狡诈男人会做做样子骗骗人,就像是她的爹爹,虽然有了她阿娘,但是每次去找主母的时候,都会记得沐浴更衣。并且从在主母面前提起。 闹了半生,她依旧也是做个贱妾的命,甚至过程中还搭上了不少无辜的好心人的性命。 她欠九郁的,要怎么还清。 至少要赔给他一条命。 白茸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像是一条死鱼,躺在卧榻上。 沈长离倾覆下来时,从那浓郁的芍药香中,还能闻到一点他身上清淡的迦南香味。 他原本不太高兴,但是来了之后,情绪似乎又好了些,狭长的眼底有几分慵懒,男人那双有力的臂膀抱着她的腰,把她收在怀中暖着,清瘦精致的下颌,就搁在她颈窝里,他干净的乌发也落在她颈窝。 她寝衣十分宽大,袖内藏着一根被磨得很尖的簪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细瘦的手指死死握着那一本簪子,反手便要捅入他胸口。 那一根簪子未刺出去,便已经到了他手里。 他细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这一根簪子,看了一眼那尖头,估计打磨了至少四五日,远远一扔,便扔到了不知哪里,簪子落在青玉石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俊美的面容沉了下来,掐了她下颌:“果然还是这般蠢,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日日都是如此。 白茸依旧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一言不发,也不看他。 沈长离手指伸过来时,她身体便已被他驯得熟透了,自然而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她忽然又像是活了,那一晚可怕的场景又开始浮现在脑海中。 她浑身都僵硬,面色瞬间惨白,双 手拼命挥舞。 像是又看到了那一晚的场景,看到了那个滴血的头颅。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六十八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她哭了,含糊地叫着:“九郁,九郁。” 这种时候,叫出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对他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身上男人动作顿住了。 她还在惊魂未定地喘息,迅速脱离他,缩成了一小团,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冷冷泵出几字:“滚出去。” 他手背上青筋直跳,琥珀色的眼底蔓延起丝丝缕缕的赤色:“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白茸衣裳都没系,迅速从卧榻上跳下,头也不回,光着脚丫子,踩在青玉石上,便往大门不要命地跑。 晚风猎猎,拂动了她的长发,她不要命朝外跑着。 两个守门的宫女见她这模样,都吓得脸色发白,迅速合上了沉重的大门。 …… 她似乎是在大门前就又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意识到,那一晚上,她应该算是熬过去了。 之后,沈长离再也没有来过汀兰宫。 簪子找不到了,只是,那日白茸要刺杀他的事情被似乎也没有被传出去。 她身为人,敢在妖王都刺杀妖王,罪不可赦,妖族原本便仇视人类,按照妖界的律法,她应已经被处以极刑。 只是,她被从汀兰宫扔了出去,扔去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宫殿,不知是哪里。 她住的屋子很破旧,四面通风,夜间冷得要命,穿的衣裳也都被换成了质地粗糙的麻布衣裳。 只是,周围还是没有一个人,她没有一个说话的对象,每日行动依旧被严格监管。 除去一个每日过来训斥她的老妪,老妪除去训斥她做活之外,也不会和她有任何闲聊。 白茸需要打理这一座荒芜的花园,枝叶都早早枯了,花草死了大半,明显没有任何人居住,更没有任何人来看这枯败的花,但是她每日都得做活。 这老妪一双精光的眼十分毒辣,每日死死盯着她,不允许她脱出眼皮一步。 过了几日。 沈长离正在看传来的军情。 宣阳过来启禀,说白姑娘在冷宫中开始绝食了,终日不吃不喝,怎么劝说也无用,似是想饿死自己。 阴山这一场叛乱闹得不小。 他正在看军情书,眼都没抬,面无表情道:“天牢中不是还关着那些云溪村抓来的小妖。” “不吃,便在里头拿一只妖物,给她烹熟了端去。” 说罢,他继续处理军务了。宣阳行了个礼,回去便把沈长离的原话给白茸复述了一遍。 白茸面容惨白,扶着门,便开始呕吐,吐了很久,一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下午,再有人给她送来饭菜时。 她像是一个木偶,坐在桌边,提着筷子,一口口,木然往嘴里塞着食物。 …… 这段时 日,这些宫妃聊天的时候也会提到白茸。 汀兰宫那个女人是不是失宠了?庄妃问。 刚来的时候?_[(,王上似乎很宠她呢,在那里经常一待便是一晚上。” 其中一个妃子压低了声音:“据说,她进宫的那一晚,被大夫抬进来的……被王上弄得很惨,带回来治伤,然后就留下来了。” “人类真是羸弱。”另外一个妃子道。 她们都是妖身,习惯了如此。 沈长离那样冷淡的性情已经属于极为少见,上上任的妖王,在位的时候有上百个宠妃,子嗣更是无数,沈长离到如今都并未有任何子嗣。 这些妃子大部分是被家族送来的,有许多都从未去过人间,对人类并无好感。 如今在这宫中,待遇都不缺地位也高,除去寂寞无聊见不到他,其他倒是没什么不满。 宫中除去那个新来女人和韶丹之外,其他妃子都是女妖,韶丹平日也不和她们有任何来往,只是她是仙身,这些妖都得让她几分,不过对白茸,这低贱羸弱的人,便不会有这分谦让了。 况且,她们最近还听说了阴山叛乱,原也和这女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只觉得真是狐媚祸水。 好在她不争气,是个人身,也怀不了龙君子嗣。过段时日,玩腻了也就扔了。 “她最近似乎得罪了王上,被罚入了西偏殿。”一妩媚女人道。 西偏殿甚至不算冷宫,是宫中发卖戴罪奴婢的地方。 龙君性格温雅宽和,对她们都不偏不倚,这么久了,也没把任何妃子送去冷宫过。他性格不苛刻,也不苛待下人,因此那里一直空无一人。 这人倒是好笑,来了没几日,便如此得罪了好脾气的龙君。 周围众妖都纷纷笑了起来,那点本来泛起的酸味也都没了,还打算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她的笑话。 * 九重霄,紫宸宫中,那一颗放在玉案正中的龙珠颜色变得血红。 仙帝看着那一颗魔气森然的珠子,沉吟了半晌。 “韶丹仙子并未通报情报。”负责监管这颗龙珠的灵官禀报道。 仙帝道:“女人容易因情误事。” 韶丹在他身边待久了,生出感情来了很容易理解,仙界也早早做了准备,在仙界留下了一颗龙珠。 “看这龙珠模样,怕是入魔已深了。”说话的是司命。 他掌管天下命格,但是众仙都不在他的司掌范围内,倒是他写过作为凡人修士的沈桓玉的命格,他原本应是人间的紫宸帝星,和爱妻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命格,只是如今,他拿了龙骨之后,便已经完全偏离了原定的命格轨道。 沈长离原身为龙。 龙有一处命门,便是他的护心鳞。 这是他最珍贵的宝物,却也是他的致命命门。 “沈长离的护心鳞,如今在何处?是否有脱身,神君可有线索?”司命转眼便问若化神君。 若化神君说:“上一辈子,天阙曾用护心鳞锻剑,并将此剑赠与给甘木驱使。” 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甘木神女上辈子用的本命剑,便是一把银色的龙鳞剑,以天阙的护心鳞所锻,无往不利,无坚不摧,也是世上,不多的可以给天阙致命一击的武器。他们爱上一个人,便是全心全意,偏执极端,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随意处置。 这一次,若是可以再寻到他的护心鳞,做出这样的一把剑,或许……可以有机会压制魔化的沈长离。 不过,沈长离不是天阙,他比天阙残忍冷血得多,不一定会这样轻易地把自己命门交出来。 “若化,你下凡一趟。”仙帝沉吟了片刻,“去找那个叫做白茸的合欢姑娘。” “见一见她,若是可以,最好能把她带回上界。” “她毕竟也是我仙界神木所化之躯,也是我仙界子民,未有在下界漂流之理。” 若化作揖,接下了这个任务。 毕竟,沈长离一旦堕仙,将是三界所有人的灾难。 他们必须提前重视此事。 …… 沈长离预备出发去平定阴山叛乱时。 也没有再见白茸,甚至也没有再提起她半个字,似都忘了这个人。 宣阳问了一句,他冷笑了声,说提起那个奴婢做什么,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那奴婢,叫他抽个时日去发卖了,随后就这样离开了。 白茸依旧待在冷宫中,每日做活,她已经一月没有见过任何人了,好像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每日都在思索,要怎样才可以离开这里。 到了这里,至少离开了沈长离的眼皮底下,可以方便她行事。 她要给九郁报仇,至少,也要还他一条命。 为此,她需要先离开这宫殿。 想办法从倒悬翠先回去人间一趟,她的剑,都还留在人间,她这几日特别想念袖里绯,来了妖界之后,她给自己削了一把和袖里绯长得很像的木剑,但是自然不是它,不会和她聒噪,也不可能有袖里绯那样合她心意。 今日她在打理花圃西北角的芍药,这里种了许多芍药 因为要做活,黑发随便用一根布带捆了起来,布衣袖子也被捆了起来。 簪子都被拿走了,为了防止她自残,她只能用布带捆住头发。 她正在做着看,春日逐渐到了尾巴上,夏日快到了,温度也升高了,今日便是一个大太阳天。 白茸正在用铲子铲出以前枯萎的芍药,然后洒下新的种子。 今日,她用过早膳,是一碗糙米粥,喝完之后,总算没有吐出来,现在感觉还行。 围栏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白茸没有抬头,擦了一把汗,依旧做自己的事情。 不料,这一次,篱笆对面来的竟是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满是肥肉,一双小小的三角眼,见到白茸面容, 眼神一下都挪不开了。 见她穿的破破烂烂,连个束头发的簪子都没有,只能用布带,瞧着就是个贱婢样子。 早听说妖王宫中美人无数,倒是没有想到,一个奴婢竟也如此貌美。荆钗布裙不掩身段和美貌,心中顿时痒痒。 他血脉很高,却天生畸形,平日最是好色,却有难言隐疾,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貌美柔弱的小家碧玉。 王寿是西北蛇域的小领主,不过常年居住在王都之中,平日行商,在王都中生意做得很大。 因为最近阴山叛乱的事情,王上需要蛇域势力,也需要置备军需,他方有了进宫朝政的机会,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了王上,按以往,他完全没有见觐见沈长离的资格。 有了这一层,王寿最近在王都炙手可热,今日他正巧进宫与守备议事,离开时走错了路,进了这荒芜的西偏殿,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一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白茸正在剪花,便听得对面有男人在叫他。 她认出那个男人也是妖身,高血统的妖兽,人形一般都很俊美,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 她没有理会这人,只是平静继续做自己手中的事情。 不料那男人却绕过篱笆,走了过来:“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走近了看,发现她肤质细腻如玉,一双手也洁白,虽然头发凌乱没有打理,只穿着一件麻布衣服,衣服领口下,露出的莹洁肌肤上,还印着一点痕迹,他这一眼认出,那是男人留下的还没消退的吻痕,密密麻麻的。看得他心头火起,心想她被罚入这里,可能就是因为在宫中和哪个小厮偷情被发现了,看来也是个胆大包天的饥渴婢子。 王寿走近了。 白茸也没有半点反应,拿剪子剪着枯枝败叶。 男人即将接近她的时候,却被一道剑气弹开了。 不远处,桃花树下,走出一个身姿修长的白衣男人。 王寿本来勃然大怒,看清宣阳的脸和他的腰牌后,神情瞬间变化了。 宣阳是沈长离的副官,也是他从仙界带来的心腹之一,地位超然,众妖臣都认得他。 哪怕王寿最近炙手可热,也得卖他一个面子,他讪讪地抽回了手:“我不知,原来宣阳大人现在也在此处散心呐。” 他寻思着,这小小婢女,若是他和宣阳都看上了,或许,他还不一定抢得过,或者只能趁早找王上提一提,借个抢先的机会,求王上把这婢子赐给他当个小妾。王上如今出征了,待他回来,王寿便准备对他提起此事。 “这里尚是宫中地界,禁止外人入内,王大人还请速速离开。”宣阳平静地说。 “我是不小心误入,方才进来,还望宣阳大人保密。”王寿忙赔笑。 沈长离对女色不热衷,对妃子都很随便,他也知道这一点,又想着这里是发卖奴婢的地方,方才敢来,不然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接近。 王寿急匆匆走了。 白茸仿佛对这一场对话恍然未觉,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修建着桃花枝,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在乎。 宣阳沉默了片刻,对她行礼:“夫人,还请保护好自己。” 苍白的少女置若罔闻,过了会儿,墨黑如玉的眼睛才看向宣阳,指了指自己嘴巴,指了指宣阳,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意思是在问宣阳,和她说话,他会不会被沈长离杀掉。 宣阳沉默了一会儿:“不会。” 很久没有人和她说过话了。 “夫人方才为何不躲开?”宣阳问。 那个男人明显包藏坏心。 为什要躲开。 她扬起明澈的眼看着他,迟钝地想,和她之前过的日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被强迫和侮辱。! 第六十九章 沈长离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来过西偏殿。 他正在外行军,整个妖界北域,都开始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阴山王和王妃从枫谷秘境中带走了阴山九郁的尸身,放回了阴山祭坛。 阴山世子因为一个人类女人被龙君斩首的桃色绯闻在妖界闹得沸沸扬扬,只是虽这祸水名头传得红红火火,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姓甚名谁,现在到底在何处,也无人知晓,被藏得严严实实。 白茸对外界的事情浑然不觉,她待在西偏殿中,每日做自己的事情,最开始,她经常被那个严苛的老妪训斥,后来,也开始快速上手这些侍弄花草的事情了,播种、水培、修剪……甚至还学了一些小术法,可以让花长得更漂亮。 她将这座原本荒废的花圃整理得蓊蓊郁郁,她原本就是木灵根,和这些植物待在一起时,会觉得心平气静,可以短暂把她从那种整颗心都在被火灼烧的痛苦里解脱出来。如今,她的心没有一刻是宁静的,一闭眼,便能看到九郁正在滴血的头颅,双眼圆睁,眼眶流下两行血泪。 每日做着繁重的劳动,肉.体上的苦累和磋磨反而给了她片刻精神上的喘息空间。 沈长离这一次出征,便走了约莫两月。 从中央王域开始,一路行到了西北,大体上很是顺利。 阴山军并无和王域抗衡的力量,不过,他们的意图也并不是反攻全域,阴山出了一张檄文,上头详细呈列了从在人间开始,沈长离的一系列行为,包括在青岚宗屠灭满门,飞升后血洗九重天,然后因为个人私怨,斩了九郁头颅。妖君性情残暴冷血,他治下的子民人心惶惶,他们反出王廷,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沈长离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向来是个不在乎这些事情的人,只信奉武力和强权。 战火持续了两月。 阴山军已经被从蛇域逼退,开始偏安一隅,缩回了阴山地界。 只是他们也没有投降,只是借着阴山易守难攻的地势,依旧负隅顽抗。 沈长离倒是也不急,用军一点点蚕食周围地界,将阴山孤立了起来。 其实本不必这么麻烦。 “王上若是结冰阵,覆盖整座阴山。几l日之内,想必便可以攻下来了。”那一日的作战会议上,幕僚辛云指了指地图上的沃河地界,建议道。 阴山四面环水,有足够充足的水源,足够冰阵消耗,选个夜晚施咒,还没打,阴山地界内估计就已死伤无数,到时候兵不血刃,可以轻松拿下。 以沈长离的修为,要做到这件事情并不难,蛇本来也畏寒,冰阵效果很显著。 只是,冰阵除妖是不分对象的。若是如此,阴山界限内不参与战争的所有妖民估计都难逃一死。 华渚想到阴山写的那张檄文,冷笑道:“记打不记吃的贱东西,阴山好几l条蛇,不也是借着王上打开的天堑上了仙界,如今却反咬一口,竟还敢提九重霄之事,这般血口喷人,蛇鼠一窝, 都不是什么好货,不如全杀了。” 他性格偏激,和温和冲淡的宣阳是两个极端,两人关系倒是一直都很好。 沈长离倒是漠然,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好的坏的他一贯都不在意。 全杀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沈长离从前一直不觉得杀戮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在他从小经历里,他不杀别人,别人便要杀他,既是如此,那为何不做那个先下手为强的人。 营帐内,数双眼睛都盯着沈长离,等着他决策。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眸光竟略微变化了一瞬:“土地荒芜后,再寻外域妖兽填充,过于麻烦。” 阴山的地盘最适合蛇蟒生活,其他妖兽搬去也并不会适应。 “攻入后,不反抗的,留他们一命。” 众人都很是意外,尤其是华渚。这个决策并无问题,只是不太符合沈长离平日的作风,不过,他们是来平叛的,确实需要顾忌展战乱后的治理。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王上竟然会有这样放人一马的仁慈时候。 帐内众妖将都忠于沈长离,自然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这一次出征,沈长离把华渚带在了身边,把宣阳留在了王都。 营帐内人都走了,他却还没起身。 男人眉间簇起几l分慵懒,修长的指间把玩着一个传音玉简,忽然对华渚道:“叫人拿一个去西偏殿。” 妖军中常用这种存音玉简传递消息,能长期储存声音。 王上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华渚笑着领命:“是。” 王上也离开王都那么久了,让白姑娘说几l句好听的情话,用这玉简装着,传来听听,自是不错。 他们是晚春时出发,离开王都的。 眼下已经是盛夏时候了,夏日日头逐渐长了,他们足足走了两三月了。 如今已经打到了阴山外缘的喀南山脉。 沈长离掀开了帐子,看向外头天光,连绵雪山在灰蓝色的天空之下显得分外壮丽。 他视线一顿,便看到了日光下的一片雪色。夏风吹过,拂动了那鲜嫩的绿色花枝。 这里海拔很高,这薄雪花只生在雪山山巅,很是罕见,晶莹剔透的雪白花瓣中,还簇拥着一点鹅黄色的花蕊,小小的,娇嫩美丽,惹人怜爱又鲜活。 薄雪草还有个名字,叫雪绒花。 想到前几l日白茸在玉简中说的话。 他看了会儿,走近了些,手指一收,那几l支雪绒便从岩壁上飘飘落了下来,飞回了他手中。 花蕊里还含着一点露水。 他掐了个诀。 他的灵力可以将花维持在盛开得最艳的时候,做成一束栩栩如生的永生花。 对侍从说:“带回去。” …… 两日后,大军正式开始进攻阴山。 湟水的赤蟒和阴山多年通婚,原本族内许多妖都有血缘关系。阴山九郁逃婚,宁愿 要取那个低贱的人类女子,也不要湟水家的女儿。此事传开之后,不啻于狠狠打了湟水一巴掌,若是退婚取个血脉更高的他们还可以理解,找个人类女人,简直是把他们的脸都抽肿了。 湟水因为沃河之事原本就受惠王都良多,如今又出了此事,阴山反了,他们最终选择了站在龙君这边。 这一次,沈长离派出了先遣部队,指定由女将军湟灼统帅。 沃河之畔,湟灼冷艳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扬鞭,第一个冲锋,率领妖军杀入了阴山。 随在她身后,最前冲阵的妖兵全是湟水赤蟒家的子弟,他们交战的对象,许多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亲人。 阴山只坚持了七日,便正式被攻破。 只是,搜遍了全境,都不见任何阴山王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生死不明,包括祖祠中阴山九郁没有头颅的尸身。 * 阴山大捷消息传回时,白茸依旧在西偏殿花圃中做活儿。 她最近开始习惯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对外界世界的变化完全一无所知,也丝毫不感兴趣。 她拿着树枝,正在回忆剑法。这段时间,她不再绝食了,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每日依旧都强迫自己吃下去。 每日晨起之后也会练剑一个时辰。她看到自己瘦的一把骨头的手,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她需要积蓄力量,若是继续作践自己的身体,以后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近段时间,她依旧在总是做梦,只是这一次,梦中除了九郁,还总是多出了一朵正在徐徐旋转的莲花,她觉得那一朵莲花很是熟悉,里头似乎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她却总是触碰不到。 见她拿着树枝练剑,老妪倒是也没有阻止,只是在一旁冷嘲热讽说着闲话。 白茸不管她,充耳不闻,依旧按自己的日程来。 这老妪应是出自文鳐族,身上总有点若有若无的水气,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终日死死盯着她。 今日,做完下午的活儿,她直起腰,似乎觉得今日宫中气氛似有不同。 老妪道:“今儿龙君凯旋回朝了,正在办庆功宴,宫中来了不少贵客。” 老妪又厉声道:“当然,这些都和你这罪奴无关。你待在这,不要妄想,好好做活儿,不要出去冲撞了贵客。” 白茸继续低头用剪子修剪着蔷薇花枝,显然对外头事情漠不关心。 那一晚,大殿灯火通明。 过了一日,又过了一日。 夏季日头很旺,这日正午,白茸正在花圃中弯腰做活,给新播种的茉莉浇水。 她的手比之前磨粗了不少,面颊也被晒黑了些,布衣衣袖用带子系了起来,袖子上还沾着斑驳泥土。 忽然,却被一双有力的男人手臂从背后掐住腰,整个人都被揽进了他的怀里。他随手解了她系发的布带。 白茸鼻尖传来一阵隐约的清淡的香,这般夏日,他身上依旧没有半点暑气,手指尖也是 冰凉的。他穿着一身竹叶青色的便装,干净的乌发垂落在肩上,便显得很清贵矜持,无意识和她的黑发纠缠在一起。 白茸没有反抗,由着他抱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松了手。 她便继续弯腰摆弄花草,她今日想种点狗尾巴草,是她意外捡到了种子,打算在一旁给自己开辟的苗圃上新种下的。 “我在外行军时,你传音说,那日是你做错了,很想我。”他盯着那泥巴地,眸底那点隐约的愉悦已无影无踪,“便是如此想的?” 她头都没回,呆滞道:“是他们强迫我说的。” 随后,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看向他:“他们手里拿着刀,说是,我若是不说,便要在我面前,砍了欢娘的头。” “我很怕,怕她也被砍了头。” …… 沈长离一言未发。良久,只听得一声冷笑。 他慢条斯理松了手,掸了掸被她碰过的袖袍,眼神冰冷,像是被什么恶心的脏东西捱到了一般。 随即,走了,一步都没有回头。 她呆呆地捡起铲子,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今日若是做不完,便又会挨老妪训斥。 翌日。白茸正准备出去做事,老妪匆匆忙忙就赶来了,厉声训斥了她一顿,又用木炭涂黑了她的脸,说是今日有贵人过来,叫她不要出去乱走,让贵人看到了不好。 因此,见到人影出现时,她很快躲在了篱笆后。 沈长离如今是妖君,她却一直没有实感,直到今日见到装容整肃的他,比起平日似显得更加遥不可攀。 宫人在身后撑着伞, 他身侧依偎着一个婀娜的美人,身穿一身绿衣。 “这些花真是不错。”韶丹赞赏。 见到那葡萄藤架子,紫藤萝花,大片的雪白芍药,绣球……个色奇葩争奇斗艳,谈不上多规整,但是自有一种蓬勃野性的美。 韶丹显然很是新鲜,“和我们仙界的花味道都不一样,是谁打理的?” 那老妪谄媚道:“平素都是我和一个婢子在打理。” “你们都是爱花之人。”韶丹赞赏。 她拍了拍手,叫身侧侍女拿了几l件赏赐:“那个婢子在哪?” 老妪忙叫了白茸出来:“过来。” 她拉着白茸,给她行跪礼。 眼见这姑娘脸都看不清楚,乌漆嘛黑的,韶丹皱眉道:“她脸怎么了?” 老妪说:“奴婢都是些做脏活儿的,平日不注意,就……”其实她知这婢子生得和韶丹夫人很像,怕她看了觉得被冒犯,心中不悦,因此早早用黑炭给她涂花了脸。 白茸一言未发,一直垂着头,匍匐在他们身前。 “哦。”韶丹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深究。 她身侧男人身姿很是挺拔。 光影寥落,他眼皮很薄,那冷漠的双眼在树影映衬下显得越得狭长冰冷,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篱笆后那个纤弱的身影。 “为何非要到这荒僻园子来走。”他问,语气有几l分不耐,“宫苑不够你看?” 那儿都看腻了嘛,每日都是一样的。韶丹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鲜花,心里头很是喜欢,我想摘些,拿回去做插花。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六十九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他随便看了一眼那花,显然完全看不上。 “要做插花,把这拿去,比这儿的略微能入眼些,得些野趣。” 他唤了侍卫过来,侍卫端着一个朱漆花瓶,其中放着一束还散发着幽香的雪白花束,透着一股娇嫩欲滴的清艳。 这侍卫伶牙俐齿:“这是王上在外行军的时候,从雪山采回的。” 韶丹欢喜得脸都红了,认出那是珍贵的雪山花,立马接过了那一大束花,轻轻嗅了嗅上头幽香:“真好看。” 沈长离性格相当冷漠难以接近,两百年,都没和她说过几l句话,别说给她送花了,花束上还残余着他的灵力,是他亲自做的永生花。 许多女人都喜欢漂亮的花,尤其是心爱的男人送的。 并且,还是在行军途中摘下来的,更是意义非凡。证明他在外行军的时候心中也惦记着她。 韶丹这一趟出游极为开心,叽叽喳喳,音色清脆。 她确是没什么心眼,甚至压根没有再注意到白茸。 白茸穿着布衣,垂目站在一丛篱笆后。 白茸看着她那张与她八九分像的面容。 和她很像。准确的说,是和以前的她,沈桓玉的心尖宝贝白茸很像。脸上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纯洁又活泼。 她站在那里,胃部忽然一阵难受,随后竟哇的一下,把清晨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一点汤粥又全吐出来了。随后,她独自一人扶着草屋门框,面色惨白,细弱的背脊都弯了。 …… 又过了七八日。 入夜了,白茸用浴桶给自己清洁了一下,因为出身凡间,她一直觉得清洁术不够干净,依旧习惯沐浴。 她现在就两身衣服轮换着穿。 刚想躺上那张破旧的床。 外头一阵劲风冲开了门,门口夜色里浮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今日宫中似乎办了另外一场庆功宴,白茸嗅到了一股清淡的酒味,她从榻上爬起,赤足后退了几l步。 高大的男人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双傲慢漂亮的眼,沉沉盯着她。 庆宫宴上,觥筹交错。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沾酒,醉了,转来转去,不知为何,又转到了西偏殿。 月色下,他一身暗云纹的流云白衣,墨色的发,浅色如琉璃般的眼眸,到那双乌云靴,都一尘不染,和这间简陋破败的屋舍毫不搭界。 “今夜,有人找我要你。”他站了会儿,方才拾步而入。 眸光在室内环视了一圈,落在那肮脏破旧,不知被多少人睡过的陈旧卧榻上,丝毫不掩厌恶。 因为成了皇商,加上在阴山战役始中立了功,过了这么久,王寿一直还 念念不忘自己见到过的那个娇嫩的小美人,于是忍不住借着酒意,找他讨要这婢子。 他眸底几l分好笑,走近了些:“其他封赏都不要,就要个婢子。” 他随手一挥,一侧空中悬出一面水镜,水镜中,浮现了那一个男人面容。 “他叫王寿,是如今王都最大的粮草商。” 就是那日,她篱笆边上遇到的那个痴肥丑陋的男人。白茸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睫,很是麻木。 “若不是他找我要你,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再见得着我? 他幼年生活在宫中,被人多番下毒割伤烧伤,又被青岚宗落过一身鳞片,此后他就一直厌恶别人近身。而白茸给他下毒药,多次忤逆他,甚至还想刺死他。 按理说,她早该死无全尸了,而不是这样安然无恙坐他的后宫里。 她该死,他却一直杀不掉她。 在外连番征战了好几l月,他比从前清瘦些,月光下看着,和少年时沈桓玉模样特别相似,即使这样挑眉浅笑时,也有遮掩不住的嶙峋冷意。 他渡步到她榻边,伸出一只细长漂亮的手,那手如玉一般,没有一分瑕疵。她跪坐在他面前,下意识要去启唇去含,神情呆呆的。他嫌脏,没让她碰,反手捏了她下颌。 “他既这般喜欢,一个婢子而已,孤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你赏给他,让他也开心开心。”他轻声说。 白茸说:“谢王上赏赐。” “奴婢愿意。”她低着眼,露着一段细白的颈子。 跟了那个男人,就可以出宫了。 之后,就可以想办法逃走,实施她的计划了。 他既然如此说了,那便如此吧。就算走不了,也无所谓,左右和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闻言,男人原本浅淡的眸色已经缓缓变了。 她纤细的脖颈被那双有力的大手卡住,整个人都被从卧榻上拎了起来,他双目泛起浅浅的血红,额心那一点如血的魔痕也开始隐隐浮现。 有一瞬,白茸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沈长离活活掐死。 她跌落在地上,一直不住咳嗽,咳到浑身都发抖,小脸涨得通红。 他站在她身边,漠然看她匍匐在他的脚下不住咳嗽,倏尔一笑,眸底却酝酿起了一阵阴寒的风暴:“既是如此,孤便成全你们这对鸳鸯。” “把她带走,洗干净些,送去王寿府上。!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七十章 白茸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半点反应,无动于衷,依旧匍匐在地上,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沈长离却没有离开。 那双乌云靴依旧停留在她跟前。 “白茸,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大手掐住了她的下颌。那双狭长漂亮的眼里,眼底盛满了阴沉的怒火。 她低垂着脖颈,麻木疲惫却清晰地重复:&ld;奴会好好服侍王大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百依百顺,谦卑柔顺。 她真的已经累了,累到有时甚至觉得,只有一死了之才可以重新获得安宁,可是她现在也死不了了,她肩上压着几十条沉重的因果。只能被囚禁在这个炼狱一般的世界里。 盛怒之下,沈长离身上爆发出来的灵压已经将她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白茸畏寒,只觉身上寒疾似又发作了,喘息都十分艰难。 “你在和我置气。”他声音透着一股阴狠,“因为怨我杀了阴山九郁。” 她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奴婢怎么敢。” “奴婢又有什么和王上置气的资格?” 那双漂亮的杏眼,眼底死气沉沉一片,没有半分光华,整个人都像是一架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她的灵魂,在那晚后,已经彻底死了。现在不会哭,也不会笑,只剩下了一具徒徒的空壳。 “你以为摆出这幅模样,我就会后悔?”他手指越收越紧,她几乎以为自己下颌会被他捏碎。 他却又忽然笑了:“孤只会后悔,只砍掉那颗头实在是太便宜他了。那日晚上,孤为何没有当着你的面,将阴山九郁碎尸万段。” 她被扔回了地上,白茸身子一阵发软,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双唇还在发颤。 他先是毁了她的阿玉,又杀了九郁,他毁了她在世间的一切幸福和快乐。 她心中涌起了一阵汹涌的潮水,想掩面大哭,却发现自己已经掉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死了,又活过来了,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又会活过来,莫非因为她抢了楚挽璃复生的机缘,所以现在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才会连累九郁,连累欢娘,连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为什么不让她去死,而是要让她活着遭受这样的折磨。 …… 沈长离走了。 白茸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又开始不住咳嗽。 室外冷风灌入,她一直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方才又呆滞地拾起被子,回到那张脏破的榻上,睁着眼躺下。 她失眠很久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没等这一晚过完。约莫寅时中,她住的这扇小屋的门便被人从外头粗暴拉开。 室内鱼贯进来了几个宫女,把她从卧榻上弄了起来,带去了一个小房间,给她草草梳洗了一番,换掉了那一件布衣,给她裹上了一身绸缎衣服,随后,她被塞入了一顶软轿,径直抬出了宫。 妖王宫占地面积很大,建筑恢弘。白茸之前被带进来的时候没有意 识,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出过西偏殿,因此对妖王宫的景物毫不熟悉,如今她也只是安静坐在轿中,丝毫没有窥探外头风景的想法,对外界没有任何好奇。 轿子是走偏门出去的,出了那一扇朱红色大门,便到了王城宽大的官道上。 白茸以前还从未来过妖都,转生之后,她一直和九郁住在云山山脚,很少出门。 不知走了多久,轿子停了。 原来是被夜巡的鸦官拦住了:“今夜宵禁,禁止出行。” 侍卫应道:“这是龙君赏给王寿大人的婢子,叫我们连夜送出宫。” 他确是王家侍卫,刀鞘和轿子上都绘有夔龙纹章。再度说了几句,鸦官马上放行了。 白茸恍恍惚惚,依旧坐在轿上,隐约听到轿外你来我往的寒暄。 她确实出了宫,被沈长离送给了那个叫王寿的男人。 他在她新婚夜砍掉了她夫君的头,强占了她。将她带回了宫,贬成了仆役,随后,又将她随手赏给了别的男人当妾。 又过了不知多久,软轿落了地。 一个着朱衣的陌生佩刀侍卫掀了帘子:“下来。” 她身子虚弱,被晃荡得有些恶心,下轿子的动作迟缓了些,那侍卫便不耐烦道:“贱婢磨叽什么,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姐?” 白茸置若罔闻,只是抬眸看了看四周景致。 日光强烈,她被照得眯起眼,眼前妖王极是繁华,街坊和人间构造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想起,以前还在云溪村的时候,九郁和她说过,妖王都到倒悬翠并不远,到了那里,她就可以回去人间了。 白茸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原本干涩的眼角,终于有了一丝湿意。 还好,她没有失去味觉,舌尖尝到的眼泪还是咸的。 王寿出身蛇域,原身是一条响尾蛇,他血脉不高,修为不强,却很有一番商业奇才。 被家族派遣来了王都经商后,王寿花了几十年终于站稳了脚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贾。只是,他虽不缺妖钱花了,始终因为血脉问题无法再往上爬,修为也一直停留在化神期,依旧只过忍气吞声,居人之下的日子。妖界社会等级相当森严,血脉和修为几乎决定了一切,而妖的修为和血脉关系又相当之大。这上万年间,坐过妖君位置的,无一不是血统修为都顶级,有上古血脉的妖兽。 直到这一位龙君上位,王寿借着阴山平叛立下了双重功劳,在龙君面前成了红人,如今他自是今非昔比,看着那些以前看不起他的贵族如今都对他曲意逢迎,可也真是妖生一大快事。 可能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太顺,那一日庆功宴的时候,他喝多了,借着酒意,就说希望龙君可以把西偏殿那个种花的小婢子赏给他。 龙君当时只是微笑,说那婢子犯了错,正在西偏殿思过,且一无可取,不听话。可是——他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似并无答应他的意思。 王寿酒醒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龙君一贯很慷慨,若真是个寻常婢子,可能已经直接赏给他了。仔细一想,那西偏殿虽是处罚罪奴的地方,却也不是他能够乱闯的。 可是,他惴惴不安之时,沈长离却也没再追究这件事情,甚至都没有问他是如何见到这个婢子的。他心思一贯很难琢磨。 那日王寿见那小美人穿着打扮,也确实完全是奴仆模样。 这一日清晨,王寿刚醒来,在热腾腾的被窝中,抱着自己的第十房小妾,一大清早便开始绞尽脑汁,想起这事儿,还是觉得不得劲。 一直到用完早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龙君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时,他的小厮进来传话,说是翠妃来府。 王寿匆忙叫他们设宴招待。 翠碧也出身蛇域,和王寿一个家族,算血缘其实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王寿的父亲蛇王足足有四五十个子女。只是王寿母亲血统低,而碧翠母亲有腾蛇血脉,因此她家族地位远非王寿能比,碧翠是去年被家族送入妖王宫的,因为天赋好修为高,在宫中地位不低。这一次他之所以可以顺利拿到军需供给这大肥缺,也少不了碧翠在其中的搭桥引线的作用。 翠碧看起来情绪还不错,于是席间,王寿自然而然找她问起了那个婢女的事情,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惹了龙君不痛快。 翠碧口气冷了起来:“一个罪奴罢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她可不一般人。”碧翠说,“她身上也是有修为的,可没有看起来那样柔弱。” 王寿愣了片刻,想起那小美人清纯的面容,还是心痒痒:“没关系,我藏着散灵药,到时候一喂,修为都废了,不怕她不听话。” 翠碧冷笑:“我可得告诉你,那是王上临幸过的女人。” 只是一句话。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王寿,像是被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一下萎掉了。 夔龙有过的东西,便是不要了,外人也是不能碰分毫的。 可是,沈长离的女人,为什么会被这样扔在西偏殿的花圃,还穿得那样破烂不堪。 就在这时,他的贴身小厮弯着腰跑了进来,在王寿身边耳语了两句,他面色瞬间难看,色心一下都消掉了大半,简直像是拿到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烫手山芋。只不过一宿而已,人竟然都给他抬府上来了。王侍说是他那日要的婢子,王上赏给他作妾了,其他什么都没说。 “这,我要把娘娘送回王宫吗?”他问翠碧。 “她算什么娘娘。”翠碧说,“只是个婢子,现在被玩腻了,又开罪了王上,不然如何会送给你。只是,既是王上亲手送给你的,那便是给你了,你可得仔细看管好。” “若是这婢子从你这儿跑了,追究起来,你可才是真担不起这责。” 她那双妖娆的蛇目与王寿对上,王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应承道:“是,我会好好关照。” 碧翠于是也笑起来,从容说:“你若是喜欢,可以多用用,左右不会怀孕 。” “不过,既然是奴婢,那便也得有个当奴的章法,打上奴印,这样以后跑了,也都能找到。” 王寿忙不迭点头。 又过了一个时辰,王寿满脸堆笑送走了碧翠,她一走,他面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是个老精怪了,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起碧翠的吩咐,又细细揣摩了一番沈长离的态度,还是决定对她采取置之不理的放置态度,他不想为了这个婢子开罪碧翠,但是又不想做太绝,只能不能太轻,也不太重,放那儿不管是最好的。 毕竟夔龙对伴侣占有欲很强,忠贞又护短,一旦动了感情很难变心,眼里只有自己的配偶,一般来说,公龙漫长的一生都只会有一个伴侣,伴侣意外身亡,给自己伴侣殉情的也不在少数。譬如天妖阙在位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后宫。像如今沈长离这般对送来的女人荤素不忌,照单全收的,少之又少。 进了王府后,被人带着走了几程,白茸被扔进了一间狭窄耳房,又锁了门。 耳房一般是仆役居住的地方,这一间格外窄小,隐约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沤气,只有一个极小的圆窗,位置很高,几乎透不入多少光。 她没去寻火烛,只是习惯性寻了个角落,蜷缩下来,将细瘦的背脊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抱住自己膝盖,冷冷的月色从圆窗内洒下,不知什么时候,她又睡着了。 过了会儿,门打开了,透入了几缕光亮。 有人给她送来了午饭。海碗中是一碗冒尖的还带血的生心肝,白茸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开始干呕,只是因为太久没进食,什么都没呕出来。 下午,几个女妖进了耳房,把她架了起来。 “哟,来了个人奴。”周围那些妖奴都瞧着她叽叽喳喳。 几百年前玄天结界被修复之后,妖界的人类越来越少,现在都是珍惜品种了,她们都好多年没有见过人类了。没想到这一次,府中竟还来了个人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茸有些恍然。 她拼命努力了半辈子,她其实也没多少贪婪的想法,只是想和心爱的人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家。她无力地笑了,她努力了半生,越努力越凄惨。 原本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小时候,兄姐经常嘲笑她是个小杂种。后来,成了青岚宗底层的外门弟子,再后来,成了妾,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真奴仆了,成了那日见到的那个男人的小妾,或许连小妾都算不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最开始鼓起勇气离家出走的契机,她那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除了一颗纯澈的真心以外什么都没有,欢欢喜喜地千里迢迢去寻找爱人,便是因为嫡母想将她送给一个肥头大耳的伯爵当妾。她还妄想着等见到了他,要和他诉苦,在他怀里诉说她的委屈和害怕。如今想起来,她确实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命运还是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只是如今,她已丝毫不想反抗了。 被收入府中的新奴都有一道验查阶段,她被强行扒下了衣物,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是否有疾病残缺。 这过程毫无尊严,她如今竟然也可以忍受,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死肉,任人宰割。 “你既为奴,身上为何没有奴印?”说话的那个女奴膀阔腰圆,比她高了一头。她人形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方颌红脸,说话中气十足,很有威严。 王咏也是蛇。是王寿从家中带来的管家,她对碧翠忠心耿耿,碧翠早早吩咐过她,要她好好照顾这婢子。 白茸一言不发,给自己裹上了那一件薄薄的外衫,她想起身,却又被按住了。 “你是哑巴?”王咏问。 白茸依旧一言不发,她神情安静,有双乌润的葡萄籽一样清澈的眼,很亮,遮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眼神有点迟缓的麻木,但是瞧不出多少畏惧。 瞧着便让她很是不爽。 “来人,先给这人奴打上我们府上奴印。”王咏也是蛇妖,她想到碧翠大人的交代。 以前两界空间扭曲时,王咏曾有许多族人被人类邪修捕走,在黑市拍卖会上拍卖,卖作了妖奴,修士奴役妖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王咏对人类一贯憎恶,尤其她能从这女人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估计也是个有内丹的修士。 白茸被人架上了一把长长的胡凳。她身上还只裹着那一件单薄的小衣,鬓发散乱。 有人拿了一把长钳,夹来了一块烙铁,上头烙施了咒,一旦烙上了,终身无法消除,标志着她之后生死就是王府的奴才了。 烙铁碰上了那截白嫩纤细的后腰,发出一阵轻轻的滋响。 白茸额上陡然冒出了豆大的冷汗,眼皮都在跳,疼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烙印终于结束了。 她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整个人似乎都要虚脱,视野晃荡,视物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可是,这样的痛苦之中,她似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释然。 仿佛她越痛苦,她身上背负的累累罪孽,她欠九郁的,欠所有人的,似乎才可以减轻一分。 …… 夜间。 夏日长了,园子里隐约可以听到一阵阵隐约悠扬的蝉鸣声。 沈长离独居在妖王宫正中的清霜宫中。 自那夜他见白茸回来后,头疾又发作了。骨毒发作,他没有控制住心魔,几百年后,再次被迫化回了原身。 清霜宫的正中是一个散发着寒气的池子,里头放置着和葭月台如出一辙的寒玉,此刻,一条巨龙盘旋其中,满身银色的鳞已经变成了一种深湛的乌金色,魔纹已经几乎爬满了全身。 他双眸是阖着的,正处在一个久远的梦魇之中。 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幼年,他生活在深宫中。青姬对遍体鳞伤的他说,他是她最爱的,寄以厚望,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是族裔最后的希望。他自小几乎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自然也担得上这赞 誉。只是这赞誉是为了让他更好的当个工具,要他的命,他当然就亲手了结了青姬性命。 又梦到在洞窟中,他和楚挽璃的那三日。 宣阳把守在宫门口,他入魔时,不允许任何妖接近。 他瞳孔还是兽瞳的形状,眸底血红还没褪去,看向空旷的大殿,声音透着淡淡的喑哑:“白茸呢?” 每一次,白茸都不会在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她该死。 宣阳已经很习惯了。前段时日,白姑娘在宫中的时候,她昏迷的那几日,沈长离夜夜都宿在汀兰宫,夜间和她共寝一榻。宣阳见过一次王上抱着她,从背后彻头彻尾笼着,完全占有的姿态,边用自己的灵力温养,手指把玩她的一缕黑发,唇角含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愉悦。 宣阳回禀:“昨夜,白姑娘已经被送去王寿府上了。” 他的脑子方才逐渐清明过来了,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 是,白茸已经被他送给王寿了,是他自己亲自下的口谕。 池中巨龙消失了,化成了一个银袍的年轻男人。 “孤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宣阳说。 沈长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白茸给他下毒逃跑,和其他男人私奔,还妄想要成婚。 对一个这样数次背叛他的女人,他没有把她与阴山九郁一起杀了,已经是网开一面。 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他并不缺白茸,离了她又不是不能活。 宣阳一言不发,他知道沈长离这种时候也不需要他回答。 大部分时候,他是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强势专制,说一不二,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他要白茸听话,对他百依百顺,不允许她有任何自己的主张。可是某些时候,他却又隐晦但迫切地需要她的反驳和否定。 离天亮的时候还差很远,沈长离无法再入定,也不想再在那个空荡荡的寝宫里头待着。 他索性起身,去了韶丹住着的流照宫。 韶丹原本已经歇下了,听侍女说沈长离过来了,她急忙起来换了衣裳,又开始在梳妆台前忙活。 待到沈长离进来时,她已经收拾齐整,乌发如云,身姿娉婷。 韶丹和白茸面容生得很像,并且比她柔软听话许多,按理说,她完全可以替代白茸。 “你如何这时来了?”她很是欢喜,“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他说:“没有。” 听得韶丹撇嘴。 沈长离在案几边坐下,流照宫中布置得很是精致典雅,雅致的院落里,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梅花暗香。 博古架上放着一只朱漆花瓶,里头插着那一日沈长离给送她的雪绒花。 他只看了一眼,一弹手指,指尖弹出了一小簇幽白的火焰,那一束花已瞬间被无声无息焚毁。 韶丹傻眼了,气得脸颊通红:“沈桓玉,你做什么呢。” 他倒也没计较她的僭越,淡淡说:“这花配不上你。” “我就喜欢这花。”韶丹气消了些,但是还是不满,毕竟这是他在外行军的时候刻意给她带的,意义和普通的花能一样吗。 “下次给你带更好看的。”他随口说。 他哄人时显然也完全不走心,随口敷衍,眼睛甚至看都没看她,只看着菱花窗外隔着的朦胧雾霭。 男人斜斜倚在丹朱色的美人靠上,衣衫松散,乌发和眉睫都还有些湿润,长眉入鬓,削薄的下颌,看着便薄情。 他并非浓眉大眼的英武长相,反而眉目都收得狭长,这样垂着眼时,平素冷俊里显出几分风流意气来。垂落的双手指骨修长,右手无名指一侧生着一颗小小的痣。韶丹平素最爱他这双漂亮的手,身子酥软,气也消了大半。 宫中充斥着女人身上的暖香。 他空荡荡的心,本应能得到一些抚慰。 头疾却又在这种时候开始发作,他面容沉下,用心念唤了灼霜过来。韶丹丝毫不察,他掐了个诀,索性走了。 径直出了宫,这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其实,对他来说,妖界、仙界与人界都是一般的无趣。 他原本的寿命应该很长,几乎长到没有尽头,不过,寿命再长,之后的日子,也都是这样一眼望得到头的无趣。 沈长离忽然觉得很无趣。 他被生下来,是为了族人,后来,他把族人尸骨都全毁了。 如今,他想报复的人都报复完了,青岚宗满门被屠灭,青姬死了,九重霄也被他血洗,天阙遗留下来的未竟事业,也即将被他完成,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为何他依旧会觉得那样无趣。 甚至比起白茸死掉的那几百年还要空虚,他不懂自己到底是缺了什么。 清晨的时候,妖都已经热闹了起来,沈长离穿着便服,随意走在人流之中。 不远处有一处面点摊,清晨生意很是不错,有一家三口正吃完早点结账离开。是居住在王城脚下的一对寻常夫妻。 妻子正笑吟吟地给丈夫整理袖口,一手顺便摸了摸丈夫面颊。而那男人一手抱着小孩,一手牵着自己妻子,满脸幸福,怀中小孩眉眼五分像他,五分像女人。 平庸低贱,生出来的小孩也一眼劣质,毫无潜力。不如早早死了。 都是像白茸那样的劣等品。从漆灵山第一眼起他就厌恶她,厌恶她的弱小、可怜、懦弱,像一条可怜的任人宰割的狗。 他却没有挪开视线,一直冷冷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平凡劣质得一无是处的男人。 那一家三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冷淡贵气的男人的视线,见他锦衣玉带,气度不凡,知道定然是某位妖都的大人物。都有些慌乱,生怕自己哪里冲撞了他,夫妻两畏惧地朝他行礼,牵着小孩急匆匆走了。 他抽回了视线,独身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心中尤然而生一种难言 的郁躁。 * 那日被烙下奴印后,白茸低烧了几日,之后,身体开始逐渐恢复后,她开始有意去摸清这一座大宅邸的布局。 王宅在妖王都中心地带占了几条街,家中有上百各色仆佣。她居住的耳房位于宅尾,隔壁也是一户大宅,两家之间隔着一道高高的红砖高墙,邻居深居简出,这几日几乎没见到任何邻人出没。 她名义上说是王寿的小妾,但是这么久了,王寿也未曾现面过,白茸对此漠不关心,既没有逃过一劫的欣喜,也没有对之后的惶恐郁紧张,只是平静。 她做着些打杂的活儿,成日在这巨大的宅邸中跑腿。 白茸方位感很好,走了几次之后,已经差不多记清楚了这座大宅的布局,垂花门后便是女眷居住的内宅,内宅没有开门,想出去必须绕过影壁,走前门,或是走那一扇专给王寿夜间出门开的小北门。她路过了两次,有些中意那一扇小北门,出口更为隐蔽,不在大街上。 白茸想,她身上没有妖钱,并且还被打上了奴印,无法乘坐云辇,单靠双腿行走又太慢,大概率会被抓回来。 她需要一把灵剑,只要有了灵剑,她就可以御剑了,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无力。 如今她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有活儿便做,做的最多的就是跟着膳食房的婆子打杂,那婆子见这膳食房里打杂的丫头,洗干净脸了竟然长得很漂亮,于是经常遣她去给贵客送餐。那贵客喝醉了,想摸她手,她就站在那里,也一点不躲,倒是贵客后来看清楚了,她一双细软的手上,满是未愈合的伤痕。这么漂亮的一个年轻小丫头,居然生着这样一双手,顿时倒了胃口,又见她呆滞无神,越发觉得玩起来没趣,放她走了。 后来,不知怎么好像被王寿知道这件事了。婆子被换了,之后再也没让她出去见过外客了,都做些体力活。 这一日,白茸从膳食房慢慢走回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那件狭窄的耳房,勉强擦了一下身,便在墙脚的破席子上躺下了。白日因为奉菜站立太久,她觉得自己小腿都有些浮肿了。迷迷糊糊,后背也疼得不行,她蜷缩在被窝里,又有些想吐了。 她吃力从被窝中爬起来,走到门口时,却意外看到一个黄衫姑娘,手里端着一碗桂花酒酿,碗中散发出一点甜香。抬眸见她煞白的面容,那姑娘不好意思道:“你吃不吃?” “你们吃不惯我们的食物吧。”她面容现在估计很是难看,那姑娘看着都有些畏惧,“这是之前一个贵客赏给我的,我不爱喝甜的,你喜欢的话就替我喝了吧。” 白茸漱了口,握着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舌尖终于尝到一抹淡淡的甜味,是这些天的第一次,是这样的甘甜,弥漫在舌尖,让她忍不住回味。闻到这甜香,她终于不再那样克制不住的想干呕。 白茸仰脸朝她笑,声音有些嘶哑:“谢谢你。” 黄莺不假思索说:“原来你会说话啊,我们本来还以为……” 以为她是哑巴呢。 白茸喝酒酿的速度慢了些,好脾气笑了笑:“不是的”。她只是越来越不想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像个身负诅咒的怪胎,所有和她接触对她好的人,最后都会遭遇厄运。 这一碗酒酿之后,白茸和这个叫黄莺的小妖慢慢熟悉了起来。 王寿府邸上养着一个歌舞班,黄莺便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舞女。 她年龄小,话多又天真活泼,和白茸年龄相仿,这么相处下来,很快就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个干干净净。 白茸才知道,原来黄莺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一只鹰。几年前,她的恋人参军戍边去了,一直未归,她因为家中太贫穷,母亲又重病,不得已卖身进了王府来当舞女。白茸想,原来这些事情,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和妖界,其实都差不多。 黄莺很爱笑,对未来充满希望,她说她和王府签的是活契,等之后攒够钱了,便给自己赎身,她说起自己爱人时眼睛亮亮的,说他说过,退伍了便回来娶她。她藏着恋人给她寄来的信,那纸张因为被反反复复看,显得很陈旧。 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了,黄莺也已经快攒够了赎身钱,过两月就打算离开王府了。 黄莺不认得妖书,是之前托教书先生给她翻译的,她献宝一样把信拿出来给白茸看。 白茸几乎已经可以读通妖书了,她笑着念给黄莺听,看她幸福地捧着脸听。 信中是年轻男人满满的爱意,说他都很想她,要她再等等,等他回来了,就娶她。 或许全天下陷入爱河的男人,表达爱意时,无论身份地位才华,都是这般遮掩不住的庸俗。 白茸真心祝福她。 黄莺幸福地收起了信,又开始教白茸,她这些年的生存之道。 她还教白茸,被那些坏男人欺辱了,不要当回事,便当是被路边臭虫咬了一口,迟早会过去。 白茸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安静听着她说话,朝着她笑,眼里像是落了皎洁的月色。 黄莺其实也好奇问过她,她是如何落到妖界来的,又是如何被卖进了王府,是不是也是欠了钱,要多久才能赎身。 “我赎不了的。”白茸轻轻说。 沈长离估计想让她当一辈子奴隶,被所有人日日践踏,他才会满足。 黄莺问:“为何?绒绒,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呀?”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或许确实是得罪了。 她想,她的故事说起来实在太荒唐,甚至无从说起。她只能告诉黄莺,是因为意外。 黄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和黄莺就这样越来越熟,某日,黄莺随着歌舞班子处了府,晚上回来时,白茸帮她卸着妆,便问她:“莺莺,你出府的时候,有在附近见到灵武店吗?” 黄莺想了想:“南缘坊有一家灵武店,离我们府上最近的一家了。我之前路过时见过,里头刀枪剑什么都有。” “你会 武吗?”黄莺好意外,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 白茸说:&ld;以前学过一些剑术。卐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们府上不允许下人佩剑的。”黄莺又说,“而且灵武好贵的,最便宜的灵剑至少也要八百妖石。” 八百。 白茸如今了解妖界物价,换算起来,其实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她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知道数字便好办了,慢慢攒,迟早可以攒出来买剑的钱。只要有一把剑,她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多很多了。 …… 仙界。 若化神君即将出发前往妖界,离开以前,他最后去了一趟化露池。 若化对着那一朵闭合莲花,温和说:“甘木,我如今要下凡尘了,去寻你的化身。” 若化捧出了一颗剔透的龙珠,里头满是鲜红的血雾。 “魔尊在魔后的影响下,最近,隐约已经有想与三界开战的趋势。”若化轻轻抚摸了一下莲花花瓣,动作柔和,不急不缓说。 他对神女有养育之恩,也见证了几千年她一步步走到这地步。如今,对有她灵魂碎片的白茸,他一样也充满了爱怜的护犊之情。 “他如今入魔已深,怕是救无可救了。便是你,也无法再挽救他了。”若化看着那颗龙珠,叹息道。 沈长离如今行事残忍程度,比起当年的天阙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百年前他私自在魔界启动星分阵法之后,就已经开始沾染无法拔除的魔气了。从心性上来说,他与魔几乎谈不上有多少区别。 若化觉得这是天生的性情,他自小就凉薄,亲手弑母,烧毁族人尸骨,屠灭满门,从来没有手软过,也没见有任何常人的痛苦和纠结。若化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作为人与仙的宽和慈悲,反而更像是天生的魔,残忍无情冷酷。 “沈长离心性较从前天阙不同,修为也更精纯。魔龙若是重临于世,后果不堪设想。”若化说。 现在他几乎已经统一妖界,地位日益稳固,到时候若与魔界联手,两侧力量会更加失衡。 妖界叛乱的妖族也有暗自和仙廷联系,仙帝叫人秘密接纳了其中一部分,为之后做准备。 “你如今已经无法再挽救他了。”若化温和地说。 “未来三界必有一劫难,三界的苍云楔也都已经沾染了魔气。我们只能从现在开始准备,找到白茸是第一步。” 白茸身躯被净火毁掉之后,被沈长离通过魔阵再度复活,合欢神木重塑了她的人身。 只是如今,若化也寻不到她的具体位置,或许是沈长离做了某种手脚,他在仙界通过仙仪搜寻白茸的灵迹,一直都是一无所获,自从数百年前她死于净火之后,她原本的气息便消失了,或许是有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变化。 只有找到白茸了,他才可以通过她寻沈长离的护心鳞,再用他的护心锻造龙鳞剑。 沈长离是眼下世间的最后一条龙,想重创他的原身,只有此剑可行,之后才 可以考虑用伏魔印压制。 他知道沉睡中的甘木依旧保有本能。 ?想看雾下菘写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第七十章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莲花一直没有动静,若化温和耐性地等着,不急不缓。 终于,在他在化露池边候到第三日时。 那一朵巨大的莲花散发出微微的光亮,花瓣轻轻颤动,随即,一片粉白的叶片从花盘上飞出,轻轻落在了神君手中。 若化将那那片叶子放入了星盘中,星盘微微亮起,指针开始变换方位。 若化手持星盘,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妖界方向掠去。 …… 天边挂着一轮橙黄的月亮。 妖界,同一轮月亮下,白茸对这些毫无察觉。 她在王寿府邸上的日子依旧这样平平淡淡过着,没人给她发月钱。可是,她生得漂亮乖巧,而且什么脏活累都愿意做,也不喊苦喊累。府上来了贵客时,她经常能得些赏赐,白茸把这些杂七杂八的赏赐都收了起来,打算慢慢攒,到时候拿去当掉,能换一把灵剑就够了。 那一日,她正收拾挽着袖子,蹲在地上洗碗,抬眸,便见到一只身形健硕的豹猫从隔壁房梁上越过,屋顶上方便悬着一轮硕大的圆月,她忽然有些怔忪。 隔壁很是安静,几乎听不到多少动静。 白茸想到很久以前,自己还在人间的时候,曾见过的唯一一只猫妖,真好,她眸底浮出了淡淡的艳羡,是那样的矫健和自由。 只是,还可以那样自由行走的日子,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无法奢望的了。 这一日府中似乎有些不同,白茸刚从膳食房打下手回来,便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她认得,为首的那一个是歌舞班的班主,也是一只蛇妖,她抽了黄莺一巴掌,正在厉声呵斥:“你明明知道今晚府上有贵客要来,出不得半点差错,居然赶在这种时候给我闯祸,仔细下月我把你这贱婢给发卖了。” 黄莺正跌坐在地上,捂着正在流血的面颊,眼眶通红。 白茸走过去,轻轻掰开了她的手,看了一下她面上的伤口,唇角有淤青,脸上还有几道横七竖八的伤口,不深,但是这新鲜伤口,看着很是丑陋碍眼。 原来她今日在街头见到有人在欺负小孩,她是个热心肠,便又上去替人出头,黄莺身上几乎没有半点修为,结果被揍了一顿,面容也被划破了。 白茸想,若是她现在手头有金创药就好了,可以给她治到不留疤,只可惜,金创药在妖界很是稀少并且价格昂贵,不是她可以随便弄到手的,府邸上便是有,也不会给黄莺这个小小的舞女用。 班长盯着白茸:“明晚有贵客要来,王大人亲自钦点了要舞女献舞,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就她这样,如何去表演?怕污了贵客眼睛。” 白茸抱着黄莺,听她住不住抽噎,她轻声问:“我可以替她吗?” 班长神情变化了一瞬,从她纤细柔软的身段上扫过,又看向她清丽的面容。心中倒是起了念,她生得比黄莺好看。有这张脸,就算舞跳得不好,要是被哪 个贵客看上了,她也算是有功了。 &ld;过来试试。&rd;班长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着的灰布衣,&ld;先去把衣裳换了,把脸也洗了,洗干净些。&rd; ?本作者雾下菘提醒您最全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尽在[],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白茸被带去了一间小屋子,有人给她描眉画眼,换上衣裳,她丝毫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打扮。 班长见到她时,眼睛一亮,之前嫌弃的神色都少了不少,她拍了拍手:“今晚跳破阵和采薇,你记记动作,到时候跟着做,不要出纰漏。” “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冲撞了贵客。”她严厉道,“你们就是府上养着的奴才,贵客要做什么,都不允许反抗。” 白茸垂落的长睫微微翕动,看不出心中想法。 她走出那间屋子时,黄莺正在外头焦灼等着,见她立马扑了上来,眸光很是焦灼:“你真要替我去?” “那……会来很多不好的男人。”黄莺咬着唇,“我怕他们在宴席上欺负你。” 白茸握着她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黄莺有心爱的男子,还在等着他回来娶她,想赎身,她以后还有许多许多值得期待的好日子。每次和她闲聊时,看着黄莺闪闪发光的眼睛,她觉得自己都好似多了一些活气,像是干涸的土地被重新注入了水流。 白茸随着歌舞班一起练习了两日,她记忆力好,肢体也很是柔软,并且有以前习剑的底子,因此学起来很快。 跳起来也像模像样,班长很是满意,决定让她穿黄莺的衣裳替她上台。 …… 这一日王府氛围完全不同,阖府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道路早就被清洗了一遍,门口牌匾被洗濯得闪闪发光,没有一丝污垢。 龙君今晚要来府上宴会。沈长离性格很冷清,他坐上这位子这么久,王都宴会几乎没有参加过,而这一次,竟然亲自来了王寿府上,显然是个殊荣。 如今阴山叛乱已经差不多平息,湟灼接管了阴山,一阵鸡飞狗跳过去之后,如今局势也算是安稳了下来。 东北角的青丘却未曾解决,胡九率军盘踞在妖域东北,他性情狡诈,擅用幻术,且与沈长离有解不开的断尾之仇。他想真的重构版图,少不得还得出征青丘一趟。 王寿心里明白,沈长离是为了商议军备之事而来。只是,这一次,他没召王寿去妖宫,而是自己亲自来了府上,王都上下都知道他不喜交游,这一次,也是给足了王寿面子,让他喜上眉梢,可不得叫下人铆足了力气准备一场完美的大宴。 宴席上山珍海味数不胜数,王寿说着话,却不住看首席上坐着的男人,生怕菜色不合他胃口。妖兽喜肉食,口味很重。但沈长离自小在道门中长大,养出的口味也是道家的清淡,这宴席也是合着他口味做的。 只是这一顿饭,他也几乎没怎么动箸,只喝了些酒。 席间聊完了正事,听他意思,这一次,还是预备让王寿继续负责粮草辎重,王寿不由喜上眉梢,趁着大家饮酒的时候,拍手叫舞女上来献舞,他笑着说:“我府上养了些小雀子 ,平日没什么用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是舞姿还勉强可以入眼,希望王上不要嫌弃。” 沈长离身侧坐着他的幕僚辛云,辛云笑着说:“早听说王大人府上舞女姿容超绝,各个都鲜艳妩媚,不知属下今日有没有这个眼福?”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一侧的沈长离。 沈长离正在饮酒,眉目淡淡:“叫她们上来。” 他丝毫没问起王寿那日被他赏给他的婢子,似早忘了这事情,不急不缓。 那事儿原本一直是王寿心中的一个疙瘩,现在看他表现,也暗自放心了不少,心想估计真就是个玩玩的婢子,玩过就忘了。 见他没有拒绝,王寿自是立马叫了舞班进来献舞。 众舞姬舞姿曼妙,在场的都是男人,大饱了眼福和艳福。 领舞是个妩媚的蛇女,也是生得最艳丽的,她进屋之后,视线瞬间停在了坐于首席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 他显然在此处地位最高,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舞女见惯了这样的场合,一双玉手端着酒盏,笑吟吟地给他斟酒,眼角眉梢满是妩媚。 沈长离没拒绝这杯酒,舞女很是欢喜,原本暗暗想继续靠他身上,见他丝毫没有兴致,也不敢继续下去了。沈长离显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男人。 王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知他见惯了美人,也不意外。他愿意喝这杯酒,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他一整晚心情都很好,笑眯眯的。 直到差不多亥时,舞姬换班,二次进来了一波新的舞女。 白茸随着众多舞女一起走进了宴厅。 一个叫做莫昕的妖将,一眼就看中了走在人群最后,那个面嫩的穿着鹅黄衫子的小舞女。 明明都穿着一样的舞姬服,她身上那鹅黄的轻纱勾勒出了曼妙的纤细腰身,裙下隐约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玉白小腿,很是惹眼。 “模样身段得真不错,你小子可有艳福。”辛云贫嘴,朝王寿挤眉。 宣阳坐在宴尾,只是安静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 王寿已经喝醉了,正搂着一个舞女,喝着她杯盏中的酒。他醉醺醺的,也没抬眼仔细看,只是嘿嘿的笑。 “来,舞就先别跳来,先来服侍你主子,给莫将军斟酒去。”他醉眼朦胧,朝那小舞女叫嚷道。 白茸便出了列,斟满了一杯葡萄酒,朝那个粗野的妖将走去。 她手腕纤细柔软,跪坐在他面前,捧着那一盏葡萄红的酒,乌发星眸,像是做惯了的事情。 她眼睛很乖,丝毫没有多看谁一眼。满席的男人,伺候谁喝酒对她都也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男人对她容貌身段的评头论足她也听到了,却毫无反应,也不在意,没有羞耻,没有气愤,什么情绪都没有。 莫昕是熊妖,性情粗野,见她这模样,骨头都酥软了一半,立马凑身过去,想就着她的手喝一口酒,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想暗戳戳去搂那一截纤细莹润的腰。 没碰到酒杯。 伴随着刺耳 的杯盏破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 沈长离抬眸,冷冷看向他们,拿起手边搁着的瓷釉杯,掷了出去,砸到了他两人面前,那瓷杯在桌面前摔得四分五裂,碎瓷乱飞,将宴席上原本的欢声笑语都击了个粉碎。他身侧舞女也吓得面色煞白。 ?想看雾下菘的《我那堕仙夫君后悔了》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性格冷漠,喜怒无常。虽然之后不再有后续,这个动作已够众人噤若寒蝉,莫昕更是吓得大汗淋漓,匍匐在地,他上过战场,知道这个看起来秀雅清冷的男人的可怕,他本质就是一只可怕冷血的恶鬼。 方才觥筹交错的场景一下冷了下来。 王寿这才看清那小舞女面容,已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酒全醒了。 …… 白茸低垂着眼,那杯盏就在她眼前炸裂开时,她甚至都没有丝毫反应,像是个精工细作的低眉顺目的偶人。 她的手也被碎瓷片划破了,正在流血,她被人带回了那间狭窄的耳房,有人给她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 她全程都很听话,让她如何便如何,似乎丝毫没有半分自己的意志。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闷雷,夏季狂风骤雨,白茸呆呆坐在自己那破旧的蒲团上。 室内黑漆漆的,毫无光亮,没有火烛。她还是很怕这种天气,也怕黑,把自己稍微蜷缩了起来,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 黄莺就住在白茸隔壁的耳房,不知今晚发生了什么,宴会上似乎出了点意外。 她被禁足了,正在自己屋子里头焦心着。便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夜色里,肆无忌惮推门进了白茸的屋子,吓得六神无主。 这是王府上,奴仆本质都是属于王寿的,和外男私通,被抓到了下场很是凄惨。 她不认得这个男人,莫非是绒绒的相好?看着身份不凡,她有这般相好,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 有人推开了门,风卷入一股山雨欲来的清新的草木味道。 他这样沉沉站在她面前,很挺拔,面容被掩盖在夜色里,看不清神情。 她靠着墙角,忍不住再度瑟缩。 沈长离视线准确无误找到她,轻笑了声:“白茸,你可真不老实。” “小妾都不满足了吗,想出去到花楼当舞女?” “你是不是还要感谢我,把你送来了这里?”他俯视着她。 白茸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抱着自己膝盖,如今在他面前,她仅存的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把自己蜷得更紧,似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规避一些潜在的伤害。 “说话,哑巴了?”他问。 走近了,白茸嗅到他月白的衣袖上,又沾染着不同的女人的香。哪天在他身上闻不到其他女人味道了,只是她如今早司空见惯,觉得哪天闻不到了,似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室内黑漆漆的,没有半点亮光。 他随手把她从角落里拎起,皱眉盯着那个肮脏的蒲团,把上头结了薄冰,方才坐下。 她身上有点淡淡的香 ,不是任何香薰味道,纯粹是天生的体味,自然没有费尽心力的名贵香好闻。男人高挺的鼻梁亲密地埋入她的后颈,嗅了又嗅,大手重重握了她纤小的手,两人紧紧贴着,很亲密的姿态,像是一对寻常的爱侣。 只是,被这样被一个毒蛇般冷酷无情的男人如此搂着,她浑身都克制不住的发抖。 随后,果然,他很快清醒过来,注视着她身上这一身舞女服时,一瞬间,眸光中的迟疑都通通化成了居高临下的轻视与厌恶。 “脱了。”他看向她身上那一身暴露的舞女服,冰冷道。 白茸咬着唇,双手下意识护住着自己的腰。 他笑了一下,便真的没继续了。阴沉道:“要给王寿守节是吗?孤成全你。” “你来这多久了?”他问,“记得吗。” 她摇头,把自己拉远。 “那你还记得什么,记得穿成这样出去给男人看?”他冰凉的手指隔着衣物划过。那薄纱制成的舞女服压根抵挡不住触感。 “在这服侍过几个人?”他又问。 她呆呆说:“记不得了……”她怕他以为她做事不尽力,要把她从这带走,立马补充,“很多很多。” 沈长离神情沉了下,化作了波澜不惊的冷笑,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激怒他,他会介意吗? 他拧过她下颌:“不错。既是如此,那再多一个,你想必也不在乎。” 嗅到危险的味道时。白茸脑中瞬间完全空白,跌跌撞撞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想离开他,被他握住脚踝拽回。她乱蹬的柔软的小脚蹬到了男人紧实有力的小臂,似踩到了什么异样的坚硬触感。一道闪电从窗户口划过,暂时照明了室内。她才看清,他袖下手臂上头,竟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银鳞,流摄着冰冷的光华。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了原相。 两人动作都一瞬间都顿住了。他原身很敏感,比用人身时要灵敏十倍不止。 沈长离已经克制不住,想起了那在洞窟的一晚。 可是,白茸旋即已下意识爬远,眸底满是抗拒和惧怕。那冰冷微潮的触感还残存着。 他浅色的眸色也发生了变化,已经重新升起一股暗沉的火。 他似笑非笑问:“嗯?不是早已知道我非人,现在露出这模样做什么。你如今在妖界当花奴,难道不该学着早早适应不同的妖兽?” 她视线陡然一黑,沉入了一片黑暗里,视力被完全剥夺。 她只记得用双手死死捂住腰间残存的布料。承受着这仿佛没有止境的羞辱。云鬓散乱,眼泪从眼角滑落,变成压抑的啜泣。他每次都可以轻而易举,用最侮辱人的办法把她抛入地狱。 “你既如此喜欢待在这里,那就永远待下去吧。” “既喜欢跳舞,以后多练练,孤让他们送你去更大的地方,表演给所有人看。” 沈长离在这狭窄肮脏的耳屋待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才走。 她裹好那些残存的布料,双腿都在发软,几乎站不起来,白日却还要继续做活。 昨夜的事情,包括那一场夜宴,在王府上下没有任何人再提起。 沈长离没给她任何名分,名义上,她依旧是王寿的小妾和整个府邸的奴仆。至于宴席上的摔杯,和后来熊昕被砍掉的那只手,他只是轻描淡写解释为,恰巧心情不好。!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第七十一章 白茸哭着从噩梦中醒来,还在激烈地喘息。 她把自己蜷缩了起来,细瘦的背脊紧紧抵在墙角,室内亮着一点入豆灯光。 白茸没钱买灯油,知她晚上容易害怕睡不着觉,这灯还是黄莺买了送她的。 仰仗着这样一点微弱的光亮,过了许久,白茸方才终于又入睡,白日还有许多活儿要做,她晚上必须休息,不然恢复不了精力。 王咏最近改叫她去浆洗房做事了,活儿比起之前在膳食房更繁累。她每日几乎都要弯腰劳作整整一日,手指都被皂荚腐蚀得发白。 转眼便要立夏,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黄莺终于凑齐了赎身的妖钱,满面喜色地给自己赎了身,明日她便可以离开王府了。 在府邸的最后一日,黄莺拉着她的手,还是很舍不得她:“绒绒,我成婚的时候,你要不要来观礼?” 那日宴会据说是接待贵人,但是到底是什么贵人,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没资格知道的,后来黄莺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白茸替她去了,给她顶过了那一次弥天大祸,让黄莺很是感激。黄莺的未婚夫寄了信回王都,说他即将退伍,正巧能赶上他们原定的婚期。 白茸无神的眸子亮了一下,她很想去。 黄莺便陪着一起她去问了王咏,却被告知,白茸不能出府一步,莫说一日,一个时辰都不行。 “爷亲自交待过。”王咏浑浊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少女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的脸,“这小蹄子哪儿都不允去,只能老实待在府上。若是跑了,我们全府上下皮都不保。” 离开管事院后,见白茸眸底隐约的失落神情,黄莺愤然:“你平日做活儿这么辛苦,但是一点月钱都没有,这半天工夫都不准假,我看她就是故意刁难你,当真是歹毒。” 王寿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并不苛待下人,府上奴婢小厮待遇都不错,却不知为何就对白茸如此苛刻,当真是比最底层的卖身下奴还惨。 说到这里,黄莺想起那夜见到的那个进了白茸耳房的男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莫非,是因为被王寿发现了这件事情?可是,绒绒现在依旧在府上安稳待着,也压根无人追究此事,简直像是没发生一样,这惩罚对于私通外男来说又实在是太轻。 见黄莺这义愤填膺的模样,白茸眸光暗淡了下来,但是还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不必再多说。 她知这件事没了回旋余地,也不是王咏可以做主的。 沈长离摆明了不想让她好过,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做到。 夜间,白茸拿出了针线盒,继续缝制那一条交颈鸳鸯手帕,这是她想给黄莺的新婚贺礼,材料是用一个客人赏的簪子和隔壁婢子换来的,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 她的新婚已经成了一场噩梦,这辈子,她都不会有再披上盖头的时候了,但是她由衷地希望黄莺可以有一场幸福甜蜜的昏礼。 绣着绣着,白茸看向自己那个几乎装满了的小 箱,沉默了片刻。 如今,她差不多已经攒够了能换一把灵剑的妖钱,但是还是压根没找到能逃出去的空当。 如今欢娘他们都还在沈长离手里,白茸甚至都不知道,沈长离将他们关在了何处。 以她如今虚弱的身体,要如何去救他们出来? 她心情愈发沉郁,夜间又开始做噩梦,梦到九郁滴血的头颅。 翌日白天,白茸惯常去浆洗房做事。 傍晚时分,天边悬着几缕晚霞余晖,她费力拎着一大桶还没浆的衣服往耳房走去,光洁的额上满是汗水。 她走的得吃力,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了花圃对面走来的一个白衣男人。 白茸身子有些僵,没抬眼,直直朝房门走去。 男人脚步顿了一下:“白姑娘。” 他眉眼神情很温和,视线从她细弱的手上挪到她苍白的面容上。 白茸只是停了一瞬,旋即继续费力拎着那一桶湿衣服往耳房走。以前她是剑修,身体底子在那,拎这样一桶衣服不成问题,只是如今她复生后,身体虚弱了许多,做这样的体力活便很是吃力。在王府被打上奴印后,她的灵脉也被封了,一旦用仙诀便立马会被发现,只能靠体力做这些事情。 宣阳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一桶湿衣服,帮她拎去了室内。 白茸轻轻说:“多谢。” 走近了看,宣阳见她一身粗布衣裙,质地很是粗硬,面容苍白,身形特别单薄,比从前那个鲜妍的姑娘憔悴了太多。 宣阳默默帮她拎了衣裳进屋,用了个清洗诀浆完。又帮她把几大桶花肥都搬去了屋前的花圃。 有了个男人帮忙,她做活的速度便快了很多,在太阳完全沉下去之前,竟然做完了这一天的活儿。 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宣阳没走:“你若是想回宫,我可以带你回去。” 夕阳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少女面容娴静清丽,在这样的苦难里,却反而显出了一点奇异的圣洁。宣阳有一瞬联想到了仙界的神女像。 他看向她那双皴裂的手和细瘦的肩:“回宫后,你不用活得如此辛苦。” 白茸垂下眼,眸底甚至有几分迷茫:“回去?” 宣阳顿了一下:“回去之后,只要你之后不要再想逃跑,并且不再在王上面前提起阴山九郁。” “等时日长了,王上会给你妃位的。” 他真情实感觉得,白茸若是愿意服软,求沈长离放她回宫,日子会过得比现在舒坦太多,他是一把剑,没有多少悲喜,却也忍不住对她的可怜, “我在这里很好。”她温和地说。 她背脊单薄纤弱,现在无论哪个状况,都和好说不上好,见她神情,却完全不似说谎,也看不出半分后悔。 没等宣阳继续说话,她心头忽然涌现一阵莫名其妙的不适。她已扶着树干,抑制不住地呕吐起来,瘦削的身子 像是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一直吐到直不起腰来。 宣阳见她这模样,担忧问:“需不需要我去替你找个大夫?” 白茸已经吐完了,她用清水净口,用手帕擦了擦唇:无事的,我已经习惯了。㈩㈩[” 之前,她因为吃不惯妖界的食物就经常呕吐,后来好了点,如今可能是胃病再度复发了,她没怎么在意。 确定她真的不后悔,也不想回宫后。 宣阳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宣阳走了之后,白茸没有回到那一件狭窄的屋子之中,她站在外头,第一次看了一眼外头月亮。 “你一直在看着吧。”她轻轻说,语气有些疲惫,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住的这一间耳房位于王寿府邸边缘,宅邸最西边,与隔壁那一间大宅正巧相联。 清澈的月光下。对面屋脊正脊的鸱吻边,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是个年轻男人,正曲着腿,仔细一瞧,他手里拿着一柄翠绿色的笛子,凑到唇边,但是没有吹响。 白茸一直知道,他们隔壁住着一户猫妖,但是从未见过他们的人形。 她方才和宣阳对话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宣阳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发现了但是漠不关心。 屋脊上的男人侧过身,不咸不淡看过来,他面容生得很秀气,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漂亮。 借着月光,终于看清那一张脸,隔着久远的记忆,白茸瞬间想起了回忆中的一张面容,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少年模样。 李疏月。 白茸甚至都愣了一瞬。 一别几百年,什么都变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遇到李疏月的时候。 不过,李疏月似乎没有认出她来,他举起那柄苍翠欲滴的笛子,凑在唇边,旋即,从笛身流泻出一端清丽的音节,是人间的一首曲子,江南小调,白茸默默听着,听他演奏完,方才仰目看向他:“你是……李疏月?” 他搁下笛子,终于点了点头,看向她,神情依旧冷淡。 “我是白茸,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从前我们在西北见过。” 她知道李疏月也是妖,但是,如今看到了他,少见有种他乡遇故交的熟悉感。 “我自然记得。”他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我要感谢你的鎏金合欢,让我成功摆做出了断情药,在结界关闭以前回了妖界。” 白茸记得李疏月和童欢的事情。 她见他打扮不凡,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段,与王寿当邻居,白茸没想到,李疏月出身竟然如此之高。以前,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流落凡间的一只普通小猫妖。 “我一直被家族独自禁足在此处。”李疏月说,“实是闲着无事,倒是没想到,可以在这里看到你。” 他后半截没说,看到如此凄惨的你。 白茸抿了抿唇。 “所以……你都看到了?从我第一日来府上? ”她低声问,心里不知道是如何滋味。 自从她被发卖入了王府?[(,对她的种种羞辱,她都极为麻木,也感受不到多少耻辱,心中几乎没有任何波澜,而如今,或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与过去,还在人间的白茸有所联系的人。 她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羞耻心,终于极为迟缓地浮现出来,心中升起一阵阵痛苦。 李疏月点了点头,无波无澜:“从你被送到这里来的第一日,我就看到了,你被强迫带走打奴印,我也看到了。” 猫妖视力超群,他生活无趣,经常登高远望,并非有意偷窥,但是见到了许多场景。 他面容并无怜悯,似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凄惨。 她咬着唇,低了眼,一言不发。 “那奴印一辈子都去不掉。”李疏月说,“在妖界,一般卖身的活契奴都不会有这印记,只有犯了罪的死契奴才会有。” “打了奴印的妖奴。”他说,“一辈子都不被允许生育,能被任意转卖。”他顿了一下,没说的是,高血统的妖兽都能随意奴役被打了奴印的下奴,在律法上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白茸不了解这奴印,也没有想了解的欲望。 原来有这个含义?她从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后腰上的印记。 只是她如今,对这些也不是很在意了。 她很疲惫,心想,她和李疏月,似也没有多少可以说的事情了。他们立场本质不同,完全是两类不能互相理解。 “我不会替你做什么。”倒是李疏月,俯视着她苍白细弱的身体,和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提前说了。 当年,他给白茸的绿玉膏已经完全足够抵消她给他金合欢的恩情了。 绿玉膏是天下至宝,也是他当年身上仅存的家族信物,他故去的母亲给他留下的保命用的遗物,一整瓶都被他给了白茸。 他没主动提起绿玉膏,倒是没想到,那苍白疲惫的少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白茸仰目看向他:“当年,你给我的绿玉膏还剩下半瓶。留在我的储物戒,如今还在人间。” 她调动自己的记忆,迟缓地说:“你若是还要的话,可以回人间去取。其实本该是我亲自给你的,只是我如今身陷此处,很难再回去。” 李疏月显然怔住了片刻。 白茸轻轻解释:“那瓶药膏,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对不起,当年遇到了一点要紧的事情,我被用掉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我藏在了漆灵山顶的藤萝洞内,进洞第三个石潭后的墙上洞窟里头,那里设了我的禁制。” 当年,李疏月拿了她的鎏金合欢,一定要给她那绿玉膏。 当时其实白茸就不想收,之后,她原本也没打算动那绿玉膏,想着什么时候再遇到李疏月了物归原主。只是后来,她遇到了洞窟中那条受伤的龙,为了给他治疗,不得不用去了一半,之后她也意识到了这药的宝贵,再也没有动过。 她去祭妖之前,将自己的灵物都收了起来 ,将储物芥子藏在了漆灵山中。 李疏月沉默看向她。 其实,遇到白茸之后,她让他想去了自己在人间那段屈辱的经历,原本,他是有意对她发泄恶意。却没想到,白茸竟丝毫不察,甚至也没多介意。 流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她似乎也没有多少自怨自艾的情绪。 和李疏月说完这些,她有些困倦了,明日起来还得做活儿。 她推门,即将进去那一间狭窄的耳房,却被李疏月叫住了。 “我给你的是完整的绿玉膏。”他沉默了片刻,“你若是还一半给我,我可以再替你做一件事情。” 白茸愣住了,下意识拒绝:“不必了。” 那本来就是他的物品,物归原主而已。 男人已经从邻家屋脊上跳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在了她面前。他的动作,还带着一股猫的敏捷。李疏月比从前成熟了许多,也长高了,白茸现在比他低了大半头。 “说吧。”李疏月冷淡地说,“我不喜欢欠别人恩情。” 白茸咬着唇,意识到今日不说出一事来,他估计是不会妥协的了。 万一被看到了……她与外男说话。 眼见李疏月站在她门边,白茸没有放他进去。她从室内抱出了一个小匣子,掀开盖子一看,里面都是她这段时间被打赏的零碎首饰,也难为她能把这些都收集起来了,李疏月眸光一时有些复杂。 她麻木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赧然,略微局促:“这些……可不可以帮我拿去市场上,换一把灵剑回来。” 把这些首饰都当掉,应该是差不多够一把灵剑的钱的。 竟然是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李疏月没接那个箱子。 白茸修长的眼睫颤抖了一瞬。九郁滴血的头颅瞬间又浮现在了眼前。 她是个不祥之人,若是真的要李疏月帮她逃跑。 之后被他发现了,他定然是不会放过李疏月的。 她惨然一笑:”我压根没法跑,我若是走了,我朋友都会死监狱中。” 李疏月愣了一瞬。 甚至只是这一把剑,白茸如梦初醒,又打起了退堂鼓,退后了几步:“你当我没提这件事情……” “我不要剑了,你走吧。”她唇色发白。 李疏月只是沉默看了她一眼。 “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他说,“你现在反悔也无用了。” 说罢,不等白茸再回答,他身形已经消失了。 没有带走那个小箱子,这一场和李疏月的谈话,简直像是做梦一般,过了,便了无痕迹。 只剩下白茸看着一地月光,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只觉方才似真只是一场梦。 妖王宫中。 宣阳回宫的时候,沈长离正在听辛云汇报军务。 青丘和阴山不太一样,原本便历史悠久,狐族上万年一直是青丘之王, 要归顺原本便难。当年天阙时代,他也给了胡九相当大的权力,因此造成了青丘与王廷的奇妙关系、 但是沈长离与天阙性情不同,他是典型的独裁者。尤其,他与胡九的私怨有了几百年,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但是天阙的龙骨显然也影响了他的性格。 统一妖域是从前天阙的未竟事业,沈长离对这件事情的上心程度,只能说也是受了天阙残念的影响。 宣阳静静立于一侧,等军务会议结束了,方才上前禀报:“白姑娘,现在还不愿回宫。” 沈长离头也没抬,手中笔也没停下,唇角浮现一丝隐绰的冷笑:“那便让她继续待着,在那待一辈子。” 自甘下贱的女人,他也救不了。 之前便是对她太好了,才会有白茸给他下毒,并且与野男人私奔的事情。 宣阳知道他心素来冷硬,又说:“白姑娘,看起来身体不太很好。” “白姑娘瘦了许多,并且似乎染了胃病。只在半个时辰内,便呕吐了两次。” 他提笔的手方才顿了片刻,但是还是没抬眼,漫不经心说:“她如今是王府的奴才,王寿府上莫非没配大夫?” 宣阳知道他的意思,汇报完之后,便不再说话。 “你可听说过熬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案几。 宣阳不懂。 他是兵器所化,其实也不懂这些人间情爱。 沈长离近来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她彻头彻尾的臣服,匍匐在他身前,供他驱使享乐,一直到他腻味为止。 他不喜欢自己心神被掌控,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行。 那几百年,或许才是他真的被白茸迷惑了心神。 沈长离不再提起此事。 华渚从倒悬翠回来,他对沈长离禀报:“王上,仙界下下月有蟠桃宴,仙廷提前邀您赴宴,不知是否要应下。” 沈长离说:“推了。” 如今他依旧保留了在上界的天枢仙官职位,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本来不属于仙界,并且也不会属于。 他如今已经魔化了大半,沈长离饶有趣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来。” “这一次,又要用什么办法来对付孤?” 他倒是不畏惧,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当了这么多年的人和仙,他骨子里其实依旧是野兽的思维,强者胜,弱者死。 哪日他若是技不如人,死在了别人手里,定然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或后悔。 那几百年他发疯犯傻,想复活白茸的事情,仙界许多人都有所耳闻,或许,还以为他和天阙一样,用同样的办法可以对付,只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他绝不可能像天阙一样的蠢。 离开大殿之后。 差不多到了就寝的时候,沈长离问:“今晚,轮到谁了?” 侍官回答:“是避水宫中的翠妃。” 沈长离不怎么记得这个名字,被 提醒,方才想了起来,是来自蛇域的一个女人,说起来,其实还算是阴山九郁的远房亲戚。 沈长离到避水宫中时,碧翠已经打扮一新,一身凸显身材的翠色襦裙,挽着半臂,乌发如云。 她生得成熟妖娆,只是,这张脸对他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他不怎么记得女人长相。 看了会儿,沈长离才想起来,之前因为粮草的事情,他与碧翠见过几次面,但是都是他与王寿商议军需,碧翠作陪。 碧翠亲手给他斟了酒。 两人坐在中庭石桌边,月色徐徐落下。 他坐在那儿,人身很是俊美,看向她的目光也盛着赞赏与欣赏。显而易见,他对她的美是有认知的。 外头湖光水色,月色落在水波上,映出粼粼波光。避水宫景致极为美妙,尤其夏日泛舟湖中时,更是一番美事。 沈长离来找她很有规律。不如说,他临幸所有妃子的时间,都是这般的规律,也不会显示出对任何人的偏爱。 时间甚至都是计划好的,每一次都几乎一样,他也从不在妃子寝宫中留宿,到时间了,便走了。 是他第一次来避水宫。 借着氛围正好,看向男人挺拔的身形,碧翠咬紧了齿关。 有时候在宫中待久了,便很是寂寞。这是她的男人,为何不能主动去寻找一点爱怜。 她想到那个西偏殿中的婢子,更是恨得咬紧齿关。 那个人奴,被沈长离标记了,浑身都留着他的气息,兽类嗅觉都十分敏锐,至少那日她去冷宫偷看的时候,在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 这是公兽下意识的习性,会给自己中意的伴侣留下标记。 碧翠压下心中复杂的思绪,给沈长离倒酒,笑着说:“王上赏给妾身兄长的那个婢子,据说现在在府上不怎么听话,偷奸耍滑。” 他细长的手指支着下颌,似笑非笑看向她:是如何耍滑的?说来听听。?_[(” 碧翠迟疑了一瞬:“便是不好好做活。” 她声音放得很柔:“据说,还在我兄长府上耍派头,说是要回宫,拿架势压人。” 她知道沈长离最不喜欢死缠烂打、得寸进尺的女人。 闹着要回宫? 他浅浅笑了一下,漂亮冷淡的眼看向碧翠。 王寿是个粗鄙简陋,却很乖觉玲珑的人,很有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的天分,他经商能如此如鱼得水自然也和这有关。碧翠却似乎并没有遗传到这一点。 只是他面上也不见多少怒容。 沈长离是性格很强势的男人,掌控欲也很强,在他面前耍心眼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很多时候,他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不会计较这一点心眼和欺骗。 他笑着说:“既然送走了,孤便不会再反悔。” 他说:“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也该是你兄长去训。” 碧翠于是心满意足,也掩唇微笑。 借着气氛正 好。她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只有兽类能闻到的,充满暗示的气息。从前在蛇域的时候,她求偶期来了,这样的气息能惹得许多公蛇狂乱。 沈长离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神情自如。 很多时候,他压根不像是一条正值盛年的公龙。 “王上,可否让妾身看看原身。”碧翠暗示道。原身是一条巨大的翠蛇,鳞片闪闪发光。她是蛇,想与他用龙身亲密。 他笑起来也很冷淡,眸底不见多少笑意:“今日疲累,还是算了。” 碧翠很是失望。 在他身上,她几乎嗅不到味道。整座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见过沈长离的原身,甚至连他龙形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离开避水宫时,天色还早。 他想起了在王寿府上的白茸,眸底燃起一分兴味。 夜间,白茸原本蜷缩睡在那一张破旧的卧榻上,察觉到门被吱呀一声推打开时。瞬间就惊醒了。 见到沈长离面容的时候,整个人都克制不住蜷缩了起来。 他懒得管这些,抬步走入室内。 “不是病了?”他扫视过她面容,“孤瞧你,活的还挺滋润。” 他衣袖沾着淡淡的香,沾染了一点豆蔻的红,估摸是哪个妃子指甲染的豆蔻。 她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顺手把她从卧榻上拎了起来。 白茸不住发抖,浑身都是僵硬的。 沈长离问:“这段时间,怎么这么老实。跑都不跑了?看来。你对你的新主子很满意。” “欢娘他们都在你手里,我能跑到哪里去。”她麻木说。 这种时候,他显得很是慵懒,眉目清凌凌的:“他们私自窝藏你,难道不该死?” “只是,可惜了,还都没死。”他说,满意地看到她身子一僵,“都放在北狱好好关着。” “你能放走他们吗?”她唇颤着,甚至努力克服着身体本能的不适,靠近了他,努力亲了亲他清瘦漂亮的下颌。 像是羽毛一样的轻柔,有些新奇。 平日她几乎都是一副麻木,毫无反应的样子。 他享受完,懒洋洋说:“不能。” 她气得浑身都发颤。 狭窄的卧榻上,两人黑发交缠在一起,他衣袖上散落着竹叶,乌黑的发披在宽阔的肩上,月色洒落在他干净清俊的眉眼上,照得很清澈。 他像是猛兽,某种时候,身上却也有点有点慵懒的猫态,来自对实力的极端自信和掌控感。 白茸瑟缩着,死死闭着眼,被他拥在怀中,默默承受着这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羞辱。 他手指细长有力,无名指上有颗小小的痣,被月光照得很清楚。 “我下月要出征,有段时间不回来。”他说。 “出发前,有个小礼物给你。”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旋即,沈长离从他的芥子中拿出了一物,扔在了白茸面前。 是一只黢黑的熊掌 创面十分光洁,被他用冰封住了,因此一直没有腐坏发臭,但是依旧能看到模糊的血肉组织,不像是用术法,而像是用某种钝器硬生生砍下来的。 “记得吗?”他轻松笑着说,“那日与你眉来眼去的那一只熊妖的手掌。” 他说,“白茸,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这是莫昕的手,那日,他想用这双手来碰她的腰。 白茸没有躲开。 她眸底已瞬间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唇颤着,极端的恐惧又无助。 她又被捏住了下颌拖近。 “早知道,便不该那么早杀了阴山九郁。” “不然,让他看看自己的妻子,给别的男人当奴仆的模样,不是很有趣?” “阴山九郁和你有过几次?”他冰凉的手指捻着她一缕黑发,看似漫不经心问到。 那双狭长的眼却冰冷盯着她,像是被某种猛兽摄住。 那只断开的熊掌被丢在她眼前,让她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想到了九郁滴血的头颅。 疯子。 疯子。 她面容惨白,毫无血色,咬紧了唇,无论被如何逼迫,也一言不发。 他眸光也逐渐阴沉。 “白茸,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似乎还才几岁。”他轻轻说,“我亲手掏出了那人的心,不过,现在我都忘了他的名字了。” 他又说:“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曾喜欢过一只西域来的珍惜雀儿,后来,下人没关好笼子,我的鸟儿飞走了,被旁人捉了,不干净了,我便剪掉了它的翅膀,从窗子扔了。” 是他的东西,一辈子就都得是他的。 被人染指了,他宁愿毁了,也不会再要。 白茸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她和沈桓玉青梅竹马,自以为很了解他,却从未听过这些辛秘。 既然他杀不掉已经不干净了的白茸。那只能一点点,把她的羽毛都拔下来。 既是阴山九郁的女人,他何必怜惜。 从前为她挡风遮雨的高大身躯,如今是剥夺她所有幸福快乐的魔鬼。 “你要怎么才可以放过我。”她闭着眼,唇轻轻颤着,“放过我身边的人。” “只要你不再想着跑,你老老实实,待在此处当奴才,像这样伺候孤,待满十年。”他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极尽恶意,“到时候,孤便放你走。” 眼泪顺着面颊边缘落下。 半晌。 “好。”她无力地仰着头颅,修长的脖颈紧绷着。 沈长离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说好。 她只是闭着眼,身体紧绷,不住地流泪。像是飘零的鸟儿。 男人有力的臂膀揽上了她纤细的腰,揽入了自己怀里。 他罕见地没对她做什么。月下,两人身体贴的很近,像是一对亲密的情投意合的夫妻。 “孤下月要出征,你可以 休息一会儿。”他音色清冷,语气中却满是威胁◆◆[,“好好养养身体,到时候孤若是不满意,便把你再送给别人。” 她在他怀中发颤,说不出话来,流下的眼泪都被他吻干了,他似乎还挺喜欢看她流泪,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点新奇。 “等我回来。”他竟给她擦干了泪痕,语气竟然温柔了起来。 “白茸,你最好不要骗我。”他轻声说。 月下,男人身影高大修长,居高临下看过来,眸底意味晦莫不明。 这一晚,他没对她做什么,却一直到天方亮才离开。 男人背影消失后,她却瘫软在卧榻上,面颊还残余着泪痕,面色像是死人一样惨白。 她跌跌撞撞起身,用凉水拼命冲刷着自己,昨晚被他碰过的所有地方,一直冲到皮肉都皱了起来。 沈长离走之后的第二日,李疏月便来了。 白茸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是木木呆呆的,那日那只断掌被她收了起来,埋在了外头药圃里。 她只穿着一件灰布衣,扎着一根腰带,这布衣对她身形而言有些大了,领口很松,那玉白的从锁骨到脖颈的肌肤上,一连串吻痕,便格外明显。 那男人显然丝毫没有遮掩,不加掩饰,彰显着,她是他的所有物。 王寿压根不敢踏足此处,而见到李疏月进门,她也只是呆呆坐着,甚至没有试图伸手去合拢自己的衣襟,露出白生生的锁骨和其上的红痕。 李疏月挪开了视线,他拿出一个木匣,对白茸说:“你试试。” 见她依旧发着呆,丝毫没有变化。 李疏月忍不住又说:“是我给你的带来的剑。” 剑…… 听到这个字,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开关,她无神的眼,一点点亮了起来。 随后,像是拿住了救命稻草。 她紧紧地抱着木匣子,打开一看,眼眸一分分亮了起来。 那竟然是一把浅绯色的剑,与袖里绯形状特别接近。 新剑需要血盟。 她爱不释手,摸索着那一柄清亮的剑。 血盟之前,她迟疑看向李疏月:“这个……是不是很贵?” 她也是识货的,毕竟,这样品质的灵剑,不可能八百拿下,何况,李疏月并没有拿走她的物品。 李疏月生硬地说:“我家祖传的绿玉。比这剑贵了不知多少,反正拿来了,你要是不要,那我拿去去扔了。” 白茸抱着剑,拼命摇头。 灵剑需要滴血认主。 很多年前,袖里绯就是这样认主的,再做一遍也是轻车熟路。 这剑似乎与她相当投缘,她咬破了手指,刚低落上去,便被剑身一滴不剩地吸收完了。 “这把剑叫做绯光。”李疏月说。 与师父的名字正好同音。她面庞柔软了一瞬。 也不知道师父的残魂现在如何。应是已经恢复了沉睡, 当年 ,她实在是消耗了太多楚飞光的力量,之后,她将袖里绯还给了楚家人,之后定然会有人给师父温养灵魂。 只是……她心忽然抽痛了一下,若是楚飞光知道她如今自甘下贱,如今沦落到了这地步,定然会对她极端失望。 他不希望她成为男人身下的玩物,希望她当自由的鹰,可以高而远的飞。 李疏月见她走神,似乎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也没有说什么,他将那个木质的剑匣。 她手指轻轻抚摸过剑脊,把剑抱在了自己怀中。 随着一道清光闪光,剑消失了,化为了她掌心的一道浅痕,这是灵剑完全认主的表现。 她方才转向李疏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感谢。 却见他又说:“上次。你提过的你朋友的事情,我意外打探到了一点线索。” 欢娘? 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白茸猛然抬眼看向他,眸中瞬间亮起的光华已经灼伤了李疏月,让他侧目避开了一下。 “他们都被关在了城北天牢中,那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级别很高。” “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他们确实都没被杀。”李疏月说。 白茸其实知道。沈长离应该暂时不会动欢娘他们,因为沈长离需要要留下他们,之后继续威胁她,逼迫她羞辱她。 有时候她甚至会有些极端疯狂的想法,觉得她跑了,死在一个他们发现不了的地方,或许欢娘反而能得到一辈子的安宁。只要沈长离找不到她,一日不知道她的生死,那一日便不会真的杀掉欢娘。 “只是,你想把他们救出来,很难,很难。”李疏月重复了几遍, 毕竟是被关押在天牢的囚徒。李疏月也不知道,为何白茸的朋友会惹上这样的麻烦,只是他生性冷漠,不喜欢刨根问底,白茸没说,他便也没有问。 “我家族历代负责刑狱,当今的臬司是我的亲兄长李默。”李疏月说。 李疏月是家族这一辈的幼弟,李默是老大,长兄对幼弟总有几分多纵容,并且,李疏月因为走丢,在人间遭遇的那些劫难始终是他们家族的心病,这一次,见弟弟竟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李默便也头透露了几分。但是也就这几分而已。 李疏月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与李墨提出能否见见那几个囚犯时,被李默一口回绝。 “疏月,谢谢你。”她眼眸真的有几分湿润,她太感谢他了。 能在这般时候,给她雪中送炭。 沈长离也提起过,欢娘他们被关在北狱,但是白茸不怎么相信,只是如今,和李疏月的情报对应上了,可信度一下便高了起来。 李疏月显然不习惯这般激烈的感情流露,有点不自在道:“你若真想救出他们来,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如今王都的司狱,宋瑞松。” “他家宅邸离这里不远,也在清平坊。”李疏月说。 他索性提笔,给白茸画了 一张简单的地图,示意道:“天狱中的通行令便是腰牌,依我对宋瑞松的了解。他的腰牌必然随身携带。” “过十日,王上出征,我兄长也会同行,到时候,整座王都,监狱最高首领便是宋瑞松,他修为并不高,你若是有办法可以从他那里弄到腰牌,想办法用他的名义进去北狱,或许还有希望。” 白茸咬着唇,盯着那一份地图。将地图牢牢记在了心中,随后,她用火诀烧掉了那一张地图。 李疏月略微意外。 她乌黑温柔的眼看向他:“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若是被抓了,她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与李疏月相关的线索。 他错开了视线,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你理解,毕竟,我有我的家族。”他自己倒是早已经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不能不管家族。 “已经够了。” “但是,我还是想说。”李疏月道,“你最好不要报多少希望。”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算,脑中大致成型了一个计划。 她门前有一片药圃,因为她默默无闻,怎么欺负,给她推活儿都没有怨言,那几个照顾药圃的婢女经常偷懒,将活儿推给白茸。 她做了很久,王家药园品种十分丰富。 每日暗中留下一点原料,她重新配置出了能让妖兽昏睡的迷药,日积月累,一直到现在,凑出了约莫小半瓶,一直被她藏在了屋子角的一块石砖下。 她不敢放在身上,毕竟,她的身体对沈长离没有禁地,哪一处都不安全,只能藏起来。 很久以前,楚飞光交过她一个打开空间通道的法子。 只是代价十分大,需要用剑诀燃烧掉自己全部的修为,内丹会化为齑粉,随后,不死也残,侥幸活了,一辈子也都是废人了。 楚飞光教她的时候,还开过玩笑,说这也是他的师父交给他的,是他们师门历代的压箱底功法,只是,他说他宁死也不愿意当不能握剑的废人,所以陨落前压根没有试过。 白茸如今却想起了这个法诀。 因为是取自金蝉脱壳之意,之后,炸开的空间通道落脚也是随机的。 妖域实在是太过于广阔。 若是她用自己的性命给欢娘他们打开逃生的通道,之后,即使是沈长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再找到他们。 她将自己的计划过了一遍,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可行。 一切似乎都正好。 她杀不掉沈长离,只能把自己的命还给九郁了,到时候,救走了欢娘他们,她死了,之后,去地府给九郁道歉。 或许,她的罪孽可以减轻那么一分。 或许是因为方才用脑过度,再在那张破旧的卧榻上躺下时,她只自觉得太阳穴都还在一跳一跳的发胀。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 她为什么会被生下来呢,来这个世界,似乎就是为了受苦的。 或许确实是因为她太愚笨,不配被爱,所以接近 她的人都会受灾。 白茸花费了约莫七日,完善了计划的细节。 这是一个朔月夜晚,月光冷而凉薄地铺陈了一层。 她沐浴了一次,旋即把自己的长发扎了起来,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是她最好看的一身衣裳,虽然布料也不好,但是是浅色的,衬得她眉眼越发清丽。见她模样,还被几个平日看她不爽的婢子骂了几声,说她不安分,不知道又要去勾引谁。 白茸完全置若罔闻,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她平日一直住在这件狭窄的耳房中,老老实实,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任劳任怨,有时候被人欺负也无动于衷,这种时候,许多人都以为,白茸认命了, 王寿这一日赴宴去了,不在府上,因为之前在膳食房日日送餐,白茸如今对府上路线十分熟悉。 过了亥时,府上灯火逐渐都熄灭了。 白茸握紧了绯光剑,这一把无剑十分小巧,就收在她掌心的纹路中,可以随着她的心念出现消失。 她依旧是一身布衣,握了剑,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整个人的气质几乎都变化了,变得锋锐且坚定。 门口有两个守卫,都是阔耳狐,听觉十分敏锐,想要躲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和他们硬拼。 平日那几个人都作践过她。在路上遇到的时候,因为她生得漂亮,性格又懦弱木讷,他们总喜欢口头占她便宜。 估计在外喝花酒回来,每一个都是醉醺醺的,看到她这模样,眼睛都直了。 这些守卫也听过流言蜚语,白茸是某个大人物养在府上的外室,但是显然那大人物也没拿她当个人,他们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但是言语上的便宜还是敢占的。 “哟,今儿怎么收拾得这么漂亮,是专门来送给爷看的?” 这几个看守平日欺男霸女,仗着自己是王寿府上的人,也没做过多少好事,不必对他们有任何心软。 这婢子一直低着头,守卫见她尖俏的小脸,心酥酥的,想凑近一点,却猝不及防,见这婢子袖内,飞出了一道雪亮的清光。 站的最近的黄衣侍卫,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这贱婢想……” 还没说完那一道锋利的剑气已经割破了他们喉咙,十分精准,丝毫不偏。 这是白茸刻在骨子里的招式。 那个懦弱木讷的少女,平日麻木的眸底,似乎爆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光华,从那细瘦的身躯之中,爆发出了一股极为强劲的气劲。 这几个侍卫,瞬间都没有了声音,喉咙冒出血沫,都无声地倒了下来。 没想到,那个麻木的小婢,这一瞬竟然如此。 夜色中,白茸疾驰在妖都街道上,不断催动身法,朝着宋宅掠去。 计划十分顺利。 她脑中一直记得李疏月给她的那张地图,按照地图,很快便找到了那一处宏伟的宅邸,这便应是宋瑞松住的地方。 白茸身形十分敏捷,她掐了化隐诀,翻 墙,进了后院。 李疏月告诉过白茸,宋瑞松的住所。 宋瑞松正在自己的宅邸中独坐,案牍上放着厚厚一摞公文,他正在其中之一。他想性格古板孤僻,很喜欢独处,这一次,这个性格,倒是给了她行事的方便。 他宅邸也在清平坊,清平坊有不少朝中官员。宋瑞松是李默的直系下属,算是一个少见的文人,修为并不十分高。但是胜在清直,沈长离即位之后,对他很是重用。 宋瑞松身形并不高大,很瘦弱,白茸轻轻松了一口气,若是太高大,白狐手钏对躯体的易容效果不如面容那般活灵活现,她怕变化不好。 白茸蹑手蹑脚,从他的背后接近,旋即,拿出了那一瓶药粉,又掐了个风诀。 不知是因为修为确是太低了,还是因为办公过于专心致志,宋瑞松甚至没发出多余的声响,身躯已经软绵绵倒了下来。 她调制的药粉,连沈长离都可以药倒,不要说其他妖兽,只用了一个指甲盖,宋瑞松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她屏住呼吸,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旋即,从他的袖袋中摸出了一个白欲腰牌,她认得上头的古妖书,写的是北狱。 是她要找的腰牌。 白茸心头忍不住一喜。 李疏月的情报全都准确无误。 她匆匆将腰牌悬挂在自己腰上,旋即,认真观察了一番宋瑞松的面容。 月光下,少女苍白的眉眼鼻唇都在逐渐变化。 约莫一刻钟后。 ‘宋瑞松’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坐着一顶软轿,从宋府的偏门走了出去。 没有任何人发端倪。 宋瑞松平日工作十分认真,夜巡也有过不止一次。 尤其现在,王上出征,李默也随行了,宋瑞松便是王都掌权刑狱的最高长官,因此,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白茸发现自己的头脑出乎意料的清醒。 宋瑞松有家人,她没法变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宋瑞松来。 她将他藏在了地窖,约莫过一日,药粉效力就会过去,他家人定然也会发现宋瑞松失踪之事。 她想,带着欢娘他们尽量的走远。 之后,用自己的灵魂打开空间通道,送走他们。 她这一身的罪孽,也终于可以减去几分了。 轿子终于到了城北的天牢。 宋瑞松身形瘦小,但是眉宇很是威严,在天牢守备面前很有威严。 白茸摘下他的腰牌,扔了过去。 “宋大人要提审他们?” 他的属下似乎很是意外,不知道宋瑞松为何大半夜忽然要提审重犯。云溪村那一批小妖是王上近侍刻意交待过的要犯,这么久也一直没有提审过,只是关押着。 不过宋瑞松少言寡言但是威信很高,守备还是依言带她出发了。 城北天牢有个别称叫做北狱,原本便是一座地下堡垒。 领头的守备举着一根火 把,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这弯弯曲曲的通道,很是潮湿,还有一点泥土的腥味。 离得越近,白茸隐约能听到一些对话声。 她的心越跳越快,那是欢娘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脆,看起来,被关押了这么久,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上的伤害,她很想哭,但是还是忍住了,维持住了宋瑞松面容的威严。 白茸看清楚了那一件牢房。 椭圆形的囚室内,横七竖八睡着很多妖,白茸一眼认出来了,兔大夫,犬妖,阿熊……还有最角落的欢娘。 至少,肉眼可见,没有看到伤痕。 她悬着的心松下来一半。 “把门打开。”她示意一旁的守备,都提出来,带去提审室,随后一个个待带进来。?” 守备应了一声,拿了钥匙, 白茸克制住了面上神情,犬妖醒了,拿恐惧的目光看着她。 她自嘲笑,看来,她演的还是不错,他们都没有认出她来。 但是……她心刺痛了一下,她不敢想象,自己与他们真身相见的模样。欢娘他们会怨恨她的吧,毕竟,他们在云溪村过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她,他们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劫难。 好在,今晚,一切都要结束了。 “走,出来。宋大人今日要亲自提审。” 她的心也悬了起来。 “慢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淡的男声。 白茸与守备一起回头。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 来人竟然是宣阳。 “宣阳大人。”那守备迅速作揖。 宣阳是沈长离的心腹,左膀右臂,地位不言而喻。 宣阳没有答复,只是看向了白茸、 他眸底没有多少愤怒,很是平静,意料之中,甚至,看向她的眸底,有几分悲悯。 是对她命运的悲悯。 这一瞬,她心无限低下沉,瞬间陷入了彻头彻尾,无边的绝望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 脑子在飞速运转,若是她现在自绝,从天牢中打开空间通道,让欢娘他们先走,可行几率有多高、 “白姑娘,不要做傻事。”宣阳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叹息道。 随着他手一挥,轻轻一声响动之后,那囚笼中的欢娘等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雪白的三尾妖狐。 是。 她惨笑着撤去了法诀。 她可以易容,怎么就没想到,其他人也可以易容呢。 “他们早早被转移出去了,去了更安全的地方。” 宣阳说:“你若是做了傻事,依我对王上性格的了解,恐怕他们下场都不会很好。” 这是一场残忍的猫戏老鼠的游戏,他像是某种大型猛兽,天性残忍凉薄。 而她就是一只最好玩的猎物。 一切都在沈长离的掌握中。 那一日,他罕见的温和好说话,告诉她,他即将出征,不在王都,告诉她,欢娘他们都在天牢。 都只是有意为之。 沈长离从来没相信过她的话,他只是静静等着,看笼中鸟儿什么时候飞走,再顺手捉回来,与她玩这一场猫捉老鼠的残忍游戏。 “拿下吧。”宣阳说。 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妖兵迅速上前,她腰牌被拿走,双手被一条粗大的牛皮绳捆住,反剪在了背后。 她全程麻木,毫无反应,似无论被如何粗暴的对待都没有反应。 宣阳看了一眼她的面容:“白姑娘,请化回原来的模样吧,不然,之后对宋大人也不利。” 这个被她冒充的官员也是无辜的。 她化回了原貌。 听说白茸再一次想逃跑,又被抓回后,沈长离正预备离开王都出征。 他少见的着了一身玄色,乌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整个人显得更为颀长挺拔,正在垂眸拭剑,周身气质更为沉静锋锐。 宣阳给他汇报了这件事情:“白姑娘伤了好几个侍卫,从王府中逃跑了,随后,冒充了宋瑞松,想要劫监。” 在妖界,奴隶逃跑是大罪。 按照律法,应处死。或者至少也会判流刑,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 那日与他见面承诺之后,翌日便开始与别人男人商议谋划逃跑之事。 他那日对她生出的那点怜惜都白费了。 他手没停,唇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去替孤问问王寿,他便是这样看管孤送给他的小妾的?” 他早就知道,她不会老实。 宣阳迟疑了一瞬:“那白姑娘呢?” 他眉眼未动:“把她扔去天牢,四肢都锁上,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 白茸被几个士兵架着,打开牢门,径直粗暴地丢了进去。 随后,她视线一黑,已经昏了过去。 她身子原本便虚弱,昨日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上,几乎已经耗费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白茸再醒来的时候,喉咙火烧火燎。她试着动弹了一下,发现四肢都被粗大的铁链拴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面前摆着一个黄色的碗,里头装着一点浑浊的清水。 碗上,竟然绘着一只彩绘的狗。 她迟缓地意识到,那是用来给她喝水的碗。另外一只碗里头装着两个馒头。 外头卫兵迟疑着告诉他,那是王上出征之前,给她刻意送来的碗。 她惨笑,沈长离对她的羞辱昭然若揭,他想让她在狱中,像狗一样匍匐着去喝水。 她手腕疼得要命,额头滚烫,似乎又在发烧,后腰的奴印又开始疼痛起来。 虚弱不堪,整个人,总是想吐。 白茸记不清自己是第一次入狱了,似乎有许多次,但是这一次是最糟糕的一次,身体状况差的自己几乎难以接受。 囚牢十分阴暗,她神志不清躺在那里。 漆黑的凌乱的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那一张惨白尖俏的小脸。 连续三日了,每日的饭菜几乎都没动。 周围囚室的犯人,见着姑娘,都觉得她十分可怜,看起来,似乎真的快死了。 第三日,白茸第一次起了身,但是没有去喝那水。 而是猛然起身,旋即,抱着囚室的围栏,便开始一通呕吐,吐得天昏地暗,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开始呕酸水为止。 她长而凌乱的黑发,围绕着一张苍白尖尖的小脸,眼睛又大又黑,几乎大到不协调,唇毫无血色。 白茸对面的囚室住着一个妖医,上了些年龄,见她吐成这模样,忍不住上下瞧着她,打量她的身段和气色:“姑娘,你是不是带着身子啊。” “孩子爹呢?”他迟疑着问。 毕竟,北狱条件这般恶劣,带着身子被关进来,家里人在外头怎么也得打点打点。! 雾下菘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