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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柔一愣,“会不会,殿下去到时已经太晚,尸首被野兽...”
“不会。”二皇子摇头,“那里方圆几丈外都是悬崖,入口又有重兵把守,我是带人从悬崖峭壁爬上去的。”
“我去到虽是有些尸首被火焚烧了,但我扣押过处置这些尸首的羌国士兵,他们都说没看过微安的尸首。”
“那...那你为何不同圣上禀告?要是公主她没死呢?”萧柔心脏砰砰地跳。
“这事当中有些蹊跷,有许多疑团到现在还没查清,不宜惊动父皇,而且,就算父皇知道又能怎样?他断不会为了一个不宠爱的女儿,去班动人马营救,要不然他也不会让皇妹去和亲了,他就是怯懦,不敢得罪羌国!”
萧柔怔怔,“那你呢?微安公主虽是你皇妹,但她和你素来没什么交情,皇室子嗣众多,你会为这么一点血缘羁绊去救她吗?”
二皇子看她一眼,“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她既然是我们大晋的公主,倘若知道她还活着,我岂有任由她流落在外的道理?”
萧柔感觉心田暖暖的,眼前隐隐有一团光苒苒升起,她吸了吸鼻子,“殿下,谢谢你...那...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奴婢虽然能力甚微,但也很想尽力帮殿下找回公主殿下。”
“行了,你别老‘奴婢’、‘奴婢’地叫,听不惯,还是像以前那样吧,”二皇子板着脸,“我的人还在边境调查当中,有什么进度我尽量告诉你,现在只有你知道,你暂时先保密,谁也别讲。”
“世子也不要。”
“嗯。”萧柔泛红的眼眸多了一丝光亮。
·
前方大雪积压,难以过去。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崩裂的声音。
“不好!山崩了,我们赶紧回头!”
二皇子策马带同萧柔。
就在此时,听见前方传来救驾的声音。
是圣上被围困在前方了!
情况异常紧急,二皇子想把萧柔带出去,自己再进去救驾,却遭她拒绝。
“救人要紧!”
于是,他只好带着她冲进滑落的山雪中。
救驾的声音就在一个小松树林之后,萧柔他们来到时,已经有一支禁卫军到了,圣上被一位马奴所救,正是马钊。
“刚树林后偶遇一大虫,世子和太子要比试骑射,陛下看见,一时起了心思,也加入其中,后来...后来就山崩了。”一个卫兵道。
这时,太子也被救出。
陆陆续续地,一些被围困的人都被救了出来,但就是没看见崔燕恒。
“被雪围困的还有几人?”二皇子在前方主持局面,一位士兵道:“只剩崔世子,刚才雪崩之时,全靠世子以一人之力抵住入口的路,可后来几只圈养的鬣狗受惊吓跑出来咬人,又再次山崩,已经难以找寻了。”
“那最后世子被淹没的地方在哪?”二皇子蹙眉道。
士兵指了一个方向,萧柔已经往那方向飞奔过去。
“今日定要找出崔世子!走!赶紧挖!”二皇子命道。
众人分散方向挖掘,挖着挖着,山半道处又传来蠕动的声音。
有人大叫:“不好!是更大的雪崩,大家赶紧撤!”
大家听见声音赶紧撤散,二皇子半道没看见萧柔,又折回。
“萧姑娘!逃命要紧!赶紧跑!”他大吼道。
可萧柔刚刚已经听见崔燕恒求救的声音了,她不想放弃:“不行!他在那!他就在那!”
山崩就在一瞬间,已经眼见滚滚雪层似浪潮一样,此时再不走就会被雪彻底埋没至此,可这时又听见那微弱的呼救:“救...救我...娘...娘...”
她看见他了!他刚从雪里爬出来,身上覆着薄雪,双目涣散,在雪地逶迤着。
此时若过去救人,绝对来不及,搞不好还会因而一同丧命在此,所以大家下意识就是逃,已经有几个卫兵路过,明明离他靠得很近,却毅然选择先撤离。
萧柔的位置离他稍远,而且那里正是雪崩最危险的地带,可已经没时间思考了。
“萧姑娘!!——————”
二皇子嘶吼着要飞奔过去,被几个逃出的卫兵拦住:“殿下!危险!保全性命要紧!崔世子已经神智涣散,气息奄奄了!”
轰隆一声巨响,覆灭就在一瞬间,大雪压境,激起滔天雪浪,偌大一片松树林尽数被掩埋。
·
崔燕恒最后的记忆被大雪压断在了鬣狗出现的那刻。
一切本来早已计划好,甚至雪体崩塌他也预计好了。
本来抵住入口将人尽数救出,他就能抄近道全身而退。
谁知中途突遇变故,几只本来被关起来的鬣狗因为雪压破牢笼跑了出来,出现在他眼皮底下。
大虫都被他射杀了,可偏偏就这区区几只身形细小的鬣狗让他无比畏惧。
大雪排山倒海般向他倾轧的一瞬,他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幻梦。
梦中他九死一生从雪地爬出,想要拉住每一个匆匆过往的人,可大家都离弃他而去,没有一个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随后他又坠入更深的梦境。
梦中,他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京城崔世子才华盖世、超然脱俗,但甚少人知道,世子小时候其实是有呆病的。
所谓呆病,就是如痴儿,终日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目光呆滞。
四岁以前,他皆是如此,旁人都以为他痴愣,发育迟缓,所以不会说话,也不记事。
但其实他心里是明镜一片,对世间秩序、因果循环、道理变化都是理解的,他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默默消化世间巨大的一切,不能言语罢了。
就如看见街上有个乞儿,他能看一眼当天气象变化,这个乞儿躺着的姿态,和他乞讨时的态度,就能断定这个人活不过丑时。
世间事世间规律本就搅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异常复杂,但在他眼里,这一切就如条条清晰的有头有尾的线索般分明。
他能理解他爹在扬州扔下他娘,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也理解他娘此去京中命途多舛,恐客死异乡,但他依旧像一个活在尘世外的看客一样,默默跟随其后看着。
看着他爹在京中怎样意气风发,一仗功成而官复原位,爵位恢复,尚公主,风光无限。看着他娘哭断肠,擎着刀上门,却只得来一纸休书,悲痛欲绝。
他眼神始终无悲无喜,仿佛世间事,于他而言只是一堆既定的绳结,有因就有果。
直到,那场大雪之夜,长公主行宫外那片雪场,几只只有皇室之人才会圈养的鬣狗被放出,把他娘啃食得只剩一手,他那双冷漠麻木的眸子,终于一点点生出一种叫“恨”的东西。
雪场,自缢,坍塌,啃食,这一幕一幕交织一片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头疼得近乎崩溃。
“娘...”
终于,那个囚茧里麻木不仁的孩子,流下一滴清泪。
襁褓中,娘亲手的温暖,四方廊庑下,娘抱着他,喂他吃饭,给他穿衣,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说话,逗他笑,爹走后,娘失魂落魄抱紧他,说“别怕,娘会一直都在。”
至亲失去的痛殇,终于让这个患有呆病的孩子,入世了。
长公主急于抹掉这段腌臜的经历,见他呆傻不记事,便抱来当作亲生,顺便卖永安侯一个人情。
殊不知,他其实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不少,那年之后,他慢慢地开始“学会”说话,但其实这都是年幼早熟的孩子虚以逶迤的伪装。
从前他可以麻木冷漠地看世间一切人与事,可悲的是,入世后,他开始看不明晰,那些以前在他眼里无比清晰的线,变得渐渐模糊、不甚分明,以至他再也看不透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命运。
他慢慢变得与世俗一切人和事一样,开始去执着,开始去挣扎,碰撞得头破血流,为了要一个结果,一个,他原来觉得无聊的结果。
于是,他慢慢活成了现在的崔世子,惊才绝艳、遗世无双,却也偏执得可怕,冷酷得可怕,他是一匹在尘世踽踽独行的孤狼。
他永远记得,她娘牵着他雪地上哀求长公主的情景。
一开始永安侯念在同她夫妻一场,没想过休弃,他已经求得长公主同意让她当平妻。本是与他共过患难的糟糠之妻,得到如此不公平待遇自然不愿,她去求长公主放过他夫君,开始长公主答应得好好的,同答应永安侯同意她当平妻一样,答应得好好的。
可当她再次去找她,她却要命人将她抓捕,她一气之下中了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