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术,顾名思义便是给一些小物件点上眼睛,以便给主人们做些小事,用于点睛术的东西大多都是小纸人,也有用草叶之流的,一来方便,二来也不似符箓之类的费钱。毕竟,点睛只能点一次,而后不管材料多么昂贵不可得,都废了。
至于用处么,大到端茶倒水,小到暗地里使绊子,不一而足,全凭修士的目的和自身修为。
点睛术乃是小术,修士多少都会一点儿,但像那位不知名修士做的这般能对敌的,却实在少见,倪霁甚至都想不起来有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无他,只是没必要。
对敌么,阵法、禁制、符箓,再不济同门、妖兽,哪一个不比脆弱的纸人来得有用。
除非,是有什么非用不可的理由。
经历了这么一个乌龙,二人唯恐再惊动旁人,已然回了客栈。昏黄灯火下,闻世芳看着瘫在桌子上的巴掌大的纸人,肯定道:
“是那位南华观道人。”
“明月观居然和南华观有旧?”倪霁摇摇头,有些不可思议,“那这是为了防备修士?还是说,这山里有别的东西?”
“南华观一向避世,每代下山的弟子都是屈指可数,离这里又有千里之遥,确实有些奇怪。”闻世芳沉吟片刻,继续道,“要么就是,那位周先生的死有些蹊跷。半天山脉向来是诡秘之处,深处更是有栖居着几位寿数悠长的大妖,这里有什么谁也说不准。”
说话间,带着凉意的夜风从打开的窗户中溜了一道进来,躺得四仰八叉的纸人似乎动了动,又好像只是闪烁的灯火在它黑亮眼睛里的反光。
闻世芳不着痕迹地瞥了纸人一眼,忽地促狭地朝倪霁笑了笑:“这小东西做得倒是十分精妙,不知是哪位巧手做出来的,不如我们将它拆解看看?”
倪霁一呆,相处这些日子,她已然发现,闻世芳并不如她预想的那般淡漠,但此时此刻,却更有些不同。
怎么看,她都觉得,闻世芳笑得不怀好意,简直是在恐吓那纸人一般。
“好、好啊。不如就从……”倪霁磕巴了一下,声音飘忽,眼神在纸人上一寸寸扫过,琢磨了一下。这纸人折得十分精妙,十指俱全,连略微尖细的指尖都做了出来,作为赋灵点的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若有神思。
许是因为先前的大战,它约莫是胳膊肘的地方多了一道隐约的断痕。
按她自己的经验,要想暂时不毁去点睛术而拆掉纸人,最稳妥的方法便是从身体末端。
“不如从这里开始吧。”倪霁虚点着纸人的胳膊肘,一脸认真。
闻世芳:“好主意。”
话音刚落,原本仿佛四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的纸人噌一下弹了起来,两条上下一般粗的腿抡得跟风火轮一般,眨眼间便窜到了窗棂上。
油灯火被它带起的风一激,差点吹熄。
只差一步,它便可跌入沉沉暮色,寻着主人灵力的来向奔去。
然而,到此为止了。
就在它一条腿已然跨入虚空时,一只修长的手自上而下精准地捏住了它的头,而后一把拎了回去。
“你已然有了灵智?”闻世芳饶有兴趣地说道。
纸人很委屈,委屈到瑟瑟发抖。当然,也可能不是委屈,而是畏惧。
纵然这修士目前不过是口头花花,但它已然嗅到了一股隐微而危险的气息。
那种在人上大抵叫做“寒毛倒竖”的感觉。
不过,它再怎么样,都说不了话——那人没给它画嘴巴。
闻世芳:“我问你答,若是,就敲一下桌子,不是,就敲两下,明白么?”
咚——
不错。闻世芳满意地点头。
“你主人是南华观的?”
咚——
“你知道那修士为什么死?”
咚——
倪霁一喜,却见纸人又犹犹豫豫地敲了一下。
这算什么?
等等,这纸人的灵智当真已经到如此境界了么?这可简直是把一次性的纸人做成了灵宠啊!南华观的道法如此神奇?
再者,这小纸人会说谎么?
倪霁还在怀疑,闻世芳却挑了挑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问了下去:“你主人知道那修士为什么死?”
咚——
“你主人是树神?”
咚咚——
“你是为了保护明月观才被放到那里的?”
咚——
“你主人在山里?”
咚——
“山里有宝物?”
咚咚——
闻世芳还欲再问,但纸人已经似乎不堪重负地狂敲起来。
咚咚咚咚咚——
她定定地看了纸人一阵,只见它敲击的节奏渐渐慢了下去,纸片脑袋转了个微妙的角度,似乎在躲避她的视线。
明摆着有问题。
莫名地,倪霁居然觉得自己在那张只有两个点的脸上看见了“疲惫”和“心虚”四个大字。
真是,奇了怪了。
纵然剑法锋芒毕露,但倪霁一向不是个出格的修士,兴许是天生如此,也可能是当年离开倪家时,她已经大到能让某些东西深入骨髓了,总之便是她在人均热情爽朗、放荡不羁的谢家呆了多年,她也仍不改本色。
但再怎么温和守礼的人,也总会有一些特别的时候。
“你既已生了灵智,不知道搜魂对你有没有用?”
年轻的剑客说得平淡极了,像是在讨论今天夜宵吃什么一般。
小纸人的薄片身体顿时紧绷,肉眼可见地惊恐起来——这人穿得一身白,没想到心却是黑漆漆的!
闻世芳诧异地看了倪霁一眼,微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就算没用也不可惜。”
下一刻,小纸人猛地一窜跃到了高处,又甩着两条胖腿一路狂奔到低处。如此反复。
“你是说,你主人会下山来找我们?”倪霁懵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
小纸人停了下来,冲着倪霁疯狂点头,几乎用它小小的脑袋充当了一回扇子。
这下子,它应该,暂时不会被撕成碎片了吧?
闻世芳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便,静候佳音。”
翌日清晨,天色大亮,街边叫卖声渐起。倪霁醒来时闻世芳却已不知何去,那纸人却还在金钟似的禁制里呼呼大睡。
唔,反正是瘫着。
莫不是那位南华道人已经来了?
昨夜闹了大半夜,除非那位道人星夜兼程、缩地成寸,才能在一大清早到这甘泉镇。要不然……
倪霁想了想,觉得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能困住一位元君,便放宽了心,推开窗去。
镇子小,杂七杂八的商铺便都挤在了一起,酒楼对面正对着布行,边上又是米行和豆腐铺,街角是一家包子铺,朦胧的水汽正欢实地蒸腾上去,食物的香气顺着风飘来。
许久未闻声息的馋虫忽地一动,倪霁便索性下了楼打算犒赏一下自己。
不似某些要求清心寡欲的修炼法门,不论是谢家的功法还是倪家的功法都一概不讲究吃喝,尤其是杏花洲谢家,给厨子的月俸开得尤其高。
倪霁曾经跟着谢家子弟把山珍海味吃了个遍,也不知怎得,如今突然觉得那些蓬草垫衬的白胖包子也十分可爱。
走进了才发现,这铺子虽小,不过是一口大锅外拿竹竿和油布撑了个凉棚出来,但人却多。
这铺子除了荤素包子,还卖云吞,一只只小巧玲珑,半漂在点了猪油,撒了葱花的汤水中,极是好看。
倪霁点了一碗并几个包子,找了一处空些的地方坐下,便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艰难地听着周边掺杂着土音的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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