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方菡始终没有回复。他也没了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江亦燃没有别的方式，只能去问杨书雪。但杨书雪跟方菡也只是在学校认识，仅限于在学校时关系很好。对方甚至没有去过方菡家, 也不知道有关于方菡的更多情况。
他去问时, 杨书雪只是叹气说：“我也不知道。”
“她很久没有回复过我的消息了。可能是手术或者生病不方便看手机吧。”
江亦燃心里有种黯然。
剩下的数周，他都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等到了期中后调座位，又从最后一排变到最前面左边靠窗的位置, 但也是一个人。偶尔有老师安排的, 坐后面看不清黑板的同学到前面坐一两节课，他反而会觉得不适应。仿佛方菡的位置被人占了一样。
方菡好像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只留下了那封沾满泪痕的情书。
江亦燃把那封信放在了书桌左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抬眼就能看得到。
他的桌子上除了电脑屏幕跟键盘之外, 也没什么别的东西, 主要以原木色跟黑白为主, 比较冷调。而方菡送她的那个信封是淡紫色的，上面还有卡通的花，非常女孩子的感觉。
因此, 那封情书也就成了他桌面上唯一一抹亮色。
他时不时会把那封信拿过来看一看，再重新放回到原处摆着。
但因为读了之后会有心抑的感觉, 他很少会再逐字逐句的读了，大部分时候只是拿过来看一眼。
那封信原本香香的。但后面时间长了, 原本的香气也变得越来越淡。尽管他想要留住，但香气仍然一天比一天淡。
不过他还是能记得最开始时的味道——
原来气息也是可以留存在记忆中。
后来搬座位时, 少年偶然发现了两支方菡的笔。
那时他之前上课没有带笔，随口向她借的两支中性笔。后来不知怎么就忘记还了，就一直塞在桌子里面。翻到时，江亦燃还愣了一下。
好像时间过了很久, 自己快要忘记的时候，对方又出来敲了他一下说：“嘿，不要忘记我。”
他忽然眼睛一酸。
江亦燃只知道方菡要手术，但具体是什么手术，什么时候，在哪家医院都一概不知。杨书雪不知道，方菡又没有别的更要好且了解她家里情况的朋友，他也只能厚着脸皮去找班主任问方菡家长的联系方式。
班主任听了他的诉求后很惊讶。
“你要她家长联系方式做什么？我们一般是不能把个人信息给出去的。”
“我想去看看她。”江亦燃回。
对方皱了皱眉，比较为难的样子。但还是当着江亦燃的面给方菡的姐姐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开了免提。听声音也确实是方菡的姐姐。
她一开始态度很好，跟老师稍微客套了一下。但当班主任说是方菡的同桌想要去看看他的时候，对面却很明显的沉默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回：
“方菡她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手术需要恢复期比较长，我们这边确实不方便。”
“不过还是谢谢他的关心了。”
“等方菡好一点了，我会让她联系他的。”对方说。
班主任挂了电话，回过头来，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你听到了吧？她现在刚做完手术恢复的不好，你还是别在这个时候去了。”
“有这份心是好的，还是等后面她身体恢复一点再跟你联系吧。”
听到方菡身体状态不太好时，江亦燃心脏紧了一下。好像能不能见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希望她可以平安健康。
心脏手术恢复期长他是知道的。但因为不清楚方菡到底是什么病，只能空想。
不过听对方的语气来说，方菡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好……
“嗯，我知道了。”
少年点了点头，感觉没什么力气。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让人难安。
—
方菡那天的手术进行了很久。
因为不是一般的小手术，需要开胸，还是比较复杂的，恢复期也长。
手术后的一周多，她都没有办法正常起来。只能每天躺在床上，连半坐起来都不太行。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更别说干别的事情了。
一周之后她的状况才稍微好了一些，可以半躺着，但也不能做太多的事。
因为生病的缘故，每天都在忙着治病，也没什么时间跟精力去想别的事。方薇也不让她看手机。说是先暂时帮她保管着，等她恢复得好一些了再说。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手术的半个月后她才拿到自己的手机。
手术之前方菡自己把手机关了。虽然很久都没看了，但方薇还是有帮她充电，开机的时候还是满格的电量。
女孩儿坐在床上，心里有忐忑也有激动跟好奇。
她感觉自己已经脱离外面的世界好久了。每天看到的也只是家里人和医生护士。不知道社会上或国际上又发生了哪些事情。
精神世界几乎都要枯萎了。
没有手机的时候她只能自己在脑海中想一些以前的事。
她去做手术之前，把江亦燃送给她的那个雪景球看了又看。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八音盒。
打开开关之后，里面小房子里的灯光会亮起来，变得暖融融的，雪会源源不断的飞上去又落下，很漂亮。同时伴随着很清脆的音乐声，音色就像水晶一样纯净。
里面好像只有三首曲子，分别是《致爱丽丝》《天空之城》跟《卡农》。
去做手术后，那个雪景球就被方薇放在了方菡医院病床的床头，晚上可以当做小夜灯来用。
只不过方菡想到江亦燃的时候，还是会有种微微的失落感。
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
谈恋爱了吗？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了吗？还是跟以前一样上课都不好好学习吗？在准备出国的材料了吗？
会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吗？
这样的问题她只敢稍微想想，然后很快否定下自己。
他认识的小姑娘那么多，就算想到也轮不到她。毕竟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她有时还是会想起江亦燃的那句话：“离我远点儿。”
虽然心口还是会有痛一下的感觉，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剧烈了。
或许……时间似乎真的能够抚平一切。
现在的她身体好了一些。更想看热搜，也想刷视频、看综艺。想跟朋友们聊天，甚至还想玩一玩游戏。
方菡刚把手机打开就收到了一连串的推送消息。
她大致扫了一眼，又去看了热搜。
虽然过去了半个月，但好像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跟自己手术之前没什么区别。
打开微信跟企鹅，里面冒出来了好多未读消息。
大部分都是群里全员艾特的提醒，以及一些系统推送的订阅号。
方菡的朋友没那么多，她生病的事也很少向外人说起。不过这次打开手机还是收到了不少朋友们的问候跟鼓励。
可能是杨书雪跟别人说了她要做手术的事吧……
女孩儿坐在床上一边想着，一边默默看着手机，一条条点开那些推送跟朋友们的问候。然后有些惊讶的发现，之前在学校里其实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加了好友的女同学，也过来祝福她，说希望她的病能快点好起来。
她心里暖暖的。
杨书雪也给她发了好多好多条消息。只不过因为之前自己没有打开手机，没法回复。
“之前好久都不能拿手机。最近半个月都在养病，才看到啦。”
“别担心，我还在。只是不能常看手机，大部分时间在躺着养病。”她给对方发了过去。
从跟杨书雪的对话框出来继续往下翻。
她一条条回复，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时，女孩儿整个人都怔了一下，手指也旋即停留在了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是……江亦燃？
她对那个人的头像记得很清楚。对方也始终没有换。
方菡明显感觉心口顿了一下。
女孩儿小心翼翼地点开，看到屏幕上对方发过来的话。“信我看了。”
“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有收到吗？”
“手术是什么时候？在哪家医院？我可以去看看你。”
对方后面还断断续续又发了一些，但都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方菡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字好久，都有些不确定对面是不是江亦燃本人。她点开看了看那人的主页，又确确实实是江亦燃。
因为她没有加他，所以对方是通过班级群私聊发的消息。
方菡心好像被提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说不紧张肯定是说谎，但更多的好像是一种慌乱跟诧异。
她先从那个对话框里退了出来。恰好看到杨书雪给她回的消息。
“天啊！你可算回复我了！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大半个月一点消息没有真的很吓人你知道吗？[流泪][流泪]”
方菡给杨书雪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然后问：“那个……你知道为什么江亦燃给我发了消息，还说要来看我吗？他也知道我手术的事？”
她只记得让姐姐把信给他，但不确定姐姐有没有跟对方提她做手术的事。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毕竟你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来上学了。后来你姐姐不是还来学校把你的东西拿走了么。就……其实大家都知道你生病了。”
“那天就是他凶了你一下，后面你状态就一直不好。班主任还叫我跟他去谈话来着，让他给你道歉。”
“不过后来你一直没来学校，他没道歉成吧。”
“只能说这个人有良心，但是不多。估计就是怕你的病跟他有关系。良心不安所以关心一下？或者就是有点同情吧。”杨书雪回。
是因为愧疚跟良心不安吗？是同情吗？
所以他送的礼物也是吗……
方菡坐在床上，很沉默，胸腔内仿佛有一种疼痛在蔓延。
因为这个病，她好像从小就被各种各样的人同情，各种各样的惋惜都听了个遍。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了。哪怕鼓励也比同情要好。
她之前确实很喜欢江亦燃。可能现在也还喜欢着。
一个人的心很难做到当断则断，更多的是藕断丝连。第一眼就喜欢的人，除非对方真的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很难瞬间转化为讨厌。但那种讨厌，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失望。
她虽然很喜欢他，也很想见到他。
但不希望他来看她，送她礼物，找她说话的初衷是出于同情。
那样她真的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可悲。
方菡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手机，恰好方薇从外面带了饭过来，走到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下。
“在看什么？可以准备吃饭了，今天炖了南瓜粥哦。”
“这个南瓜可甜了！”方薇说。
方菡抿了抿唇，抬头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喜欢的那个男生说想要来看我……”
方薇收拾东西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噢他啊……”
方薇想了想，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他前段时间找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也说是要来看你。你当时都不能起床，这个样子也没法见人。”
“我就跟班主任说你状态不好，婉拒了。”
“你想要他过来看你么？”方薇问。
其实她不希望那个男生过来。但又想起关况的话，觉得还是把决定权给方菡自己比较好。
但她没想到方菡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让他过来了。”
“我不想看到他。”
女孩儿声音很轻，摇头的幅度也很小。
她本身就不胖，加上手术这一遭下来更是瘦了好大一圈。单薄的身子被塞在肥大的医院病号服里，马尾扎在后面但因为总躺着所以有些凌乱，脸色很白，看着让人心疼。
如果是同情跟愧疚的话……就算来了又怎么样呢？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江亦燃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国了吧？
他们本身也没有可能呀。她从一开始喜欢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
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唯一的遗憾是她和他最后相处的那一天，不是很圆满而已。
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对她的情感是同情跟怜悯。
就这样结束吧，结束在他主动关心她的时候。
她就当自己不知道他是同情跟愧疚好了，时间都停在这一刻。能看到他给她发的信息，关心她，已经很满足了。
好像是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愿望，送给她手术后的小礼物。
她不想他过来看到她狼狈的，病恹恹的样子。
反正他以后出国，他们的世界就再也不会有交叉点了。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
方薇在旁边看着她，虽然弄不清方菡是怎么想的，但还是叹了口气说：“好，那就不让他过来。”
“嗯。”
方菡闷闷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好像没什么力气。
她将手机放到了一边，转身将床头上的那个雪景球拿过来，打开。
玻璃球里的小房子很快亮起了暖黄色灯光，里面的雪花一下子飞舞起来，升到天空中，然后又慢慢地落下。
如此循环往复。
方菡打开了里面八音盒的开关，纯净舒缓的叮咚声一点点传出。
她跟江亦燃没有合照，也没有视频。
只有一些生活中碎片化的，小小的回忆，以及……
这个雪景球。
女孩儿拿着雪景球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摸了摸，鼻子跟眼睛都有些酸。
方薇在旁边看着，很快就知道自己妹妹肯定是又想着那个小男生了。
“你要是想要他过来，我就去跟你班主任说一声，让他过来就好了。”她看方菡这么纠结，忍不住说。
“你不是说那个男生下学期就出国了么，想要见面的话就尽快吧。”
但方菡摇了摇头，“不……”
“我真的不想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