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你们听说了吗?就在前几日的鹿鸣宴上,当今圣上亲口下诏、征集四方奇人异士来京,凡是通过宫中考核者不但能够获赏百金、得以拜见天颜、随时相伴圣上左右,若是格外优秀还可以拜封天师呢!”
“真的假的?看来,这京城又要变得热闹起来了……”
“这还能有假?鼓楼那边的宣诏司都已经把告示贴出来了,白纸黑字儿写得清清楚楚——听说官家还打算在毗邻皇家祭坛的金水桥旁增修天师府、用以安置那些来京的奇人,工部的那些衙役们已经拿着圣旨去提前选址划地了!”
“嚯,这是好事儿啊?小弟不才,却也有着一手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术,不知道能不能凭此入宫碰碰运气、好歹混上个一官半职……”
“哈哈,没想到老汉我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幸见证百年难得一见的罗天大醮!也不知道那些异人老爷们何时才能进京?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
随着礼部受天子诏令、将之刊刻颁行至各州府,不出几日,裴煜于鹿鸣宴上颁布的诏书内容便以京城为圆心扩散开来,引得大景国民热议。
与平日里少有消遣、对家国政治一概不知、此时反倒期待皇帝这次能够整个大活儿的京城百姓们相反,那些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却已经被裴煜的操作搞得整个人都有些麻了;特别是那些原本属于一皇子一系的官员,可谓是当场道心崩毁也不为过——
自己辅佐的皇子在毫无过错的情况下却骤然被皇帝厌弃、基本注定无缘皇位,任谁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也会如这些官员们一样开始怀疑人生。
一时间,抨击和反对的声音充斥了景朝大大小小的官员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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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这实在是荒谬至极!我大景开国百年,从未出过如裴煜这般执政到半路跑去修仙的皇帝!!他这是在丢他们裴家先祖的脸!!!”
“作为一国之主竟不思治国、反倒却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简直是儿戏之举!执政者荒唐愚昧,继任的太子也素来懦弱、至今毫无贤名……这莫非是天要亡我大景吗?!”
“竟然放弃了皇后所出的一皇子,最后还是没有立嫡、而是选择了立长……陛下你实在是糊涂啊!若是太子当真优秀也倒罢了,可他明显德不配位,又母妃早亡、身后没有母族支撑——这般的国君定然无法压制臣属们的野心,势必将成为国家动乱的根源啊!”
“等等,难道大家就不好奇圣上为何突然对一皇子和皇后石氏发难吗?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天啊!刚刚宫中出大事了!!石皇后竟谋害天子和天家子嗣多年,如今事情暴露、证据确凿,已被圣上下旨除其凤印、赐鸩酒,现在去石家抄家的御林军说不定都在路上了!”
至此,即便察觉到了这一系列事情的接连发生似是有些蹊跷和魔幻,但哪怕是那些曾经坚决反对太子监国的臣子此时也都陷入了沉默、不再加以
阻挠。只因他们知道——
经此一事,原本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一皇子,已是彻底完了。
另一边,身处坤宁宫中的裴煜此时的心情却是十分不错。
一身天青色道袍的他方才亲手灌过皇后鸩酒,如今正一边慢条斯理地用丝绢擦着手指,一边笑着欣赏石氏在宫殿地面上垂死挣扎、口吐鲜血的凄惨模样。
看到这个前世买通了太医、将慢性毒药掺入自己日常服用的丸药中的黑心女子此世同样落得一个因毒而死的下场,裴煜眼中终于划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
呵,对了,还有石家。
让左右侍从将皇后已经咽气的身体拉下去处理,裴煜一个挥手便已决定了石家九族几百余口人的命运。
待到所有人都退下,仅剩他一人独立的宫殿中骤然爆发出一段震耳欲聋的笑声;只是没笑多久,这位大景的皇帝便已是咳得撕心裂肺,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在下一秒就背过气去。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殿中的咳嗽声方才渐渐停歇。站在殿中央的那人佝偻着身体,从悬挂于其腰间的紫金葫芦中取出一粒赤丹咽下,面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
咳咳,先是数年间一刻不间断地谋害后宫中的皇嗣、派人在我面前多次隐晦地推崇废长立嫡之事;再谋害我的身体,好推举你的儿子上位、与没有母族力量的太子抗衡……皇后,你和你背后的石家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但这一世,终究是得天之幸的我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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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如今的大景皇帝裴煜也是重生之人。
前世,一直无法决定将皇位传给太子和一皇子的他最终导致了一子相争、最后一死一残,直到被无法接受丧子噩耗、精神崩溃的皇后指着鼻子大骂,才因此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几年来之所以会急转直下,其中缘由并非那劳什子的“消渴症”,而是皇后买通太医院下的毒。
届时,裴煜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哪怕气急败坏的他处理了皇后和石家也已无力回天,只能在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了他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关注过的三皇子裴昭、就此御驾归天。
可他想不到的是,前脚刚在龙床上咽了气的自己竟后脚就回到了十年前、面前的几案上还摆放着由钦天监刚刚送至的折子——
代表着灾祸的荧惑守心和预示着吉兆的七星连珠竟然同时现世。
这是上天在怪罪我得位不正,还是……在庆祝我的新生?
无法告于他人的重生隐秘让裴煜心口滚烫;感受着自己此时尚还康健的身体,他已经不再甘心只做一位人间的帝王。
怕是史册中的任何一位皇帝都没能如我这般、被上天如此偏爱吧?
果然,我才是真正的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即便死亡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样的话,何不追求长生,与天同寿?
一时间,这个有些狂妄的念头在裴煜的脑海中生了根,再也无法抹去;连带着让
他再看向周围那些对这世间的隐秘一无所知的“凡人”时,心中都带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堆积已久的公务和例行的上朝面见百官?
这不重要。
即将举行的科举殿试和新科进士们的排名?
爱谁谁。
未来皇位的所属和前世遗留至今的鲨身之仇?
唔……这个倒是确实得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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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其重生以来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⒋⒋[,对于那些天天督促自己勤政的大臣和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的皇后,裴煜已是彻底不耐烦了。
倒不如说,能够忍他们这么久,就连裴煜自己都佩服自己。
凭借前世的记忆,他知道此时的皇后大概还未彻底下定谋害自己的决心,但只消他将一皇子与太子一同安排进国子监进学、表现出一副“比起太子,自己果然还是更中意一皇子继承皇位”的假象,那女人便很快咬住了他主动抛出的香饵、走上了与前世相同的道路。
当事情的走向完全按照自己的编排发展、在太医院将替皇后取毒药的宫女抓了个人赃并获时,早就已经为这场大戏写好结局的裴煜只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
……其实,作为大景的最高统治者,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小心不是吗?
毕竟,那些愚昧无知的凡夫俗子的看法对被上天青睐的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世的皇位就传给身体并没有如前世那般残缺的太子;毕竟他并不想让那个想害死自己的女人得偿所愿,也不会像上辈子那般采取权宜之计、选择并不被自己熟知的三皇子。
对了,还有之前出现的荧惑守心也需要好好解决一下;不妨就安排一场规模顶配的罗天大醮来平复上天的不满,顺便寻找这人世间的真仙、助他证道长生……
很快,这位幸运的皇帝便于心中做好了决定、并将之付诸于实践。将一道道旨意自金銮殿上发出,对哗然的朝堂和汹涌的民意视而不见,一身道袍、在香炉前静坐的裴煜心中一片空明。
长生啊。长生。
此时此刻,世人所求的功名利禄和历代帝王期待的青史留名俱已不再被他放在眼中。
自认为已经超脱世间的他所求的,唯有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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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尚还未被京中乱象动荡波及的江南一片宁静平和。秋日的暖阳照耀着陆氏庄园,将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和饱满的莲蓬染成金色。
如今的庄内正是一副忙碌景象,来往仆从的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就连陆家姐弟三人也都跑去田中帮忙收割稻谷,水田上空时不时就会响起小陆芙银铃般的笑声。
看到此情此景,陆琛的心中一片柔软。
待秋收结束,就举办一场宴会吧。他想。
又是一年即将走向结尾,合该让难得相聚在一起的大家好好开心一下。
只是,陆琛没想到,欢聚的宴会还未开始举办,别离却已经悄
然而至。
……今日你就要启程返京?怎么这般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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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然请辞的裴玠,并不知晓京城之事的陆琛微微皱眉,面上浮现出一丝讶然。
“嗯……崔家在京中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需要我回去处理,实在是没办法再拖下去。”看向窗外花圃中那片在阳光下亮得刺目的白叠子,裴玠沉声回复,压下心中莫名生出的怅然:“只可惜,我看不到这些白叠子收获时的场面了。”
这些白叠子的种子还是数月前陆琛写信向他讨要的。若非眼前这人,谁知道这种在御花园中的观赏花卉竟还可以用于制作御寒的衣物、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呢?
于脑海中浮现出远在北疆的战士们穿上这白叠子制作的衣袍、将那些大夏胡人赶出边境的场景,裴玠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一直因京中消息倍感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少许。
是啊,在陆琛身边,自己总能感到轻松愉快。
就仿佛这世间没有他无法解决的的难题,只要与他一起,自己就可以无所不能……
“无晦兄你……真的不想去京城吗?”情不自禁地将此言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的裴玠面对陆琛看过来的目光,面上露出几分歉然——
毕竟,对于陆琛无心朝堂、想要游览天下之事,他理应再清楚不过了;无论是在与陆琛相处时听这人亲口所说,还是……于那些由手下探子呈上的情报中所见。
此世的陆琛连金殿唱名的荣光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自愿为了一介友人主动投身权力争斗的泥沼呢?
“抱歉,我没有强求你的意思。只是,若是你日后想去京中看看,请一定来崔氏商铺找我……”语气变得有些低落,这位前太子之子拿起桌上的茶壶,将壶中清茶分别倒入两个杯盏:
“我今日走得匆忙,离别酒宴已来不及筹备,不如我们就以此茶代酒,为我壮行。”
说着,他递给陆琛其中一杯,与陆琛四目相对:
“来,还请无晦兄满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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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接过茶盏的陆琛却并没有后续动作。他没有去碰杯中澄澈的茶液,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裴玠,目光中满是洞彻和了然。
“这杯茶,你当真希望我喝下吗?介玉兄。”
陆琛的声音回荡在这间仅有两人的卧房,让裴玠的身体僵住了片刻,扬起的嘴角也缓缓平复、最终变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这话说完,陆琛没有再开口,似乎也并没有期待自己能够得到裴玠的回答。
室内再一次安静下来,但方才两人间的离别温馨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不……比起【崔介玉】,也许,我该称呼你为【裴玠】才对。”
良久,就在裴玠只觉得自己就要在陆琛仿佛知晓一切的注视下再站不住时,他听到对面那人轻声说道。
“你说我说的对吗,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