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05章【修】

作者:椒盐小甜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承乾殿殿门紧闭, 殿内檀香氤氲。


    临渊抱着李羡鱼从浴房内步出,将她放在铺好的龙榻上,扯过锦被盖住她方洗沐过的身子, 以免被冰鉴散出的寒气所侵。


    李羡鱼犹带水意的乌发流泻在锦枕间, 衬得一张莹白的小脸瓷器似地润透。双颊间染着的绯意似釉彩, 木芙蓉花般轻柔的艳。


    她指尖搭在榻缘上, 还带着水露的羽睫半垂,杏眸里睡意倦浓。


    大抵是适才在浴房里累得狠了的缘故。


    临渊抬起长指, 抚过她柔软的双颊与唇瓣,又顺着她雪白的颈垂落,轻点了点殷红的梅痕。


    他低声问:“公主是想先上些去痕的药,还是先歇息?”


    李羡鱼倦得不成, 只顾着将自己往锦被里藏。


    她朦朦胧胧地道:“先歇息吧。”


    临渊嗯了声:“在晚膳前,臣会唤公主起身。”


    他说罢从榻前站起身来, 解下系在金钩上的帏帐。


    玄红交织的龙帐如雨帘垂落,将龙榻内外隔成两方静谧天地。


    李羡鱼也轻轻阖眼。


    她将自己团进锦被里,浓睡许久。


    再醒转的时候, 从帐底透进来的光已转昏暗。


    她从龙榻上支起身来, 指尖还未触及龙帐,另一双大手便替她将龙帐撩起, 系在一旁的金钩上。


    身着常服的临渊立在榻前, 薄唇微抬,凤眼里笑影淡淡:“公主。”


    他垂手,将掌心递向她。


    李羡鱼秀眉弯弯, 将指尖搭在他的掌心里,借着他的力道,想要趿鞋起身。


    可方坐起身来, 身上盖着的锦被便流水似地从两肩落下。


    冰鉴散出的凉意拂在肌肤上,令浓睡初醒的李羡鱼拢肩低头。


    视线垂落,白雪红梅映入眼帘,李羡鱼的两颊随之红透。


    她匆促握住锦被,往上拉起,掩住赤露的肌肤,羞赧出声:“临渊,我的寝衣呢?”


    临渊在她的身畔坐落,伸手从锦枕底下取出只青花白釉的小盒。


    他单手旋开,启唇解释:“公主说想要先歇息,晚些再涂去痕的药。臣便没替公主更衣。”


    李羡鱼抬眼觑他,两靥更红。


    她从锦被里探出手来:“那现在,可以将寝衣给我了。”


    临渊垂眼,提醒道:“公主还未上药。”


    李羡鱼两靥深绯,又伸手来拿他掌心里的小盒。


    临渊抬臂避过:“臣来便好。”


    毕竟很多地方,李羡鱼并不能看见。


    他话音落,便抬手将李羡鱼连人带着锦被抱起,让她倚坐在他的怀中。


    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握着的锦被往下褪去,渐渐露出她雪白的颈,纤细起伏的锁骨,与更深处的缱绻春色。


    李羡鱼耳缘红透,低垂着眼,没有吱声。


    直至临渊的长指落在她的肌肤上。


    他指尖滚烫的热意透着层薄薄的膏脂传来时,李羡鱼还是轻颤了颤。


    她羞赧又局促,试着说些什么,来转移此刻的注意。


    于是她问道:“临渊,先帝的淑妃是位什么样的人?”


    临渊正在替她上药的长指略微一顿。


    继而他垂落眼帘,平静道:“淑妃本家姓吴,出身簪缨世家。是在一场选秀中入宫,被封为贵人。后逐步升为淑妃。”


    李羡鱼抬眸望他,轻声问道:“她现在也随子嗣到封地居住了吗?”


    “我在宫中太妃的居所里,未曾见过淑妃娘娘。”


    临渊不带情绪地道:“死了。”


    “她死的那日,还是母后亲自去送的鸩酒。”


    李羡鱼微震。


    她不由得追问道:“是怎么回事?她做错了什么吗?”


    临渊淡淡嗯了声。


    此刻庭院中雨过天晴,犹带水露的草叶间虫鸣声声。


    在这嘈杂的夏声里,他短暂地回想起淑妃死的那日。


    同样是夏日。


    晚阳斜照,遍地铺金。


    他的母后换上隆重的礼服,描上盛妆,带着斟酒匕首与白绫,亲自去送淑妃最后一程。


    彼时他还年幼,倒是谢璟已经元服。


    谢璟对母后道:“此事交由官宦们去做便好。母后何必亲自去这一程。”


    母后坐在镜台前,仪态端雅地拿烟黛画眉,语声平静得近乎冷酷。


    “本宫不过是想去看看。世家出来的嫡女,对帝王动了真心,最终会是个什么下场。”


    临渊眼眸微深,有刹那的离神。


    直至李羡鱼在他怀中仰脸,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临渊?”


    临渊回过神来。


    他将眼底的暗色敛下,语声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身为武将之女,她的父亲功高盖主。她便不该进宫,更不该对父皇动心。”


    李羡鱼轻声询问:“为什么?”


    临渊道:“她是家中独女,极得宠爱。她入宫,便如质在手,她的父兄不敢反。”


    “而她在后宫时,本应为父兄筹谋,却耽于情爱。以致于最后,她曾经得宠时她与父兄所得的殊荣,皆成御史台弹劾吴家有谋逆之心的罪证。”


    这一场淑妃以为的情爱,实则尽是帝王心术,并无半分真心。


    走到尽头时,更是图穷匕见。


    淑妃死,吴家获罪,夷平三族。


    也不知那时,她是否后悔过。


    李羡鱼亦有些出神。


    她想,她好像明白了赵太后话语背后的深意。


    这宫廷里曾经有人输过。


    输得一无所有,将自己的性命都输了出去。


    而赵太后以胜者的姿态告诫她,不要步淑妃的后尘。


    临渊垂首看她。


    他问:“公主觉得害怕吗?”


    李羡鱼羽睫轻眨,想着应当该如何回答。


    临渊深看着她,因她的踌躇而紧皱剑眉。


    原本在给她上药的长指垂落,转而握住她纤细的皓腕,不让她逃离。


    他俯身去咬她的耳尖,低醇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悦:“臣不是先帝。”


    他的唇很烫。


    令李羡鱼不得不回过神来看向他。


    她的羽睫轻抬,墨玉似的杏眸在灯辉里愈显清澈。


    她想,她也想到了其中的答案。


    李羡鱼红唇微抿,语调认真地道:“若说淑妃有错,那也是错在,她选错了人。”


    “因为一开始的选择是错的。所以她做什么皆是错。”


    “无论是为父兄谋官爵也好,将真心交给帝王也好。无论怎样都是错的。”


    临渊没有否认。


    他微微俯首,轻咬着李羡鱼的耳缘,低声问她:“公主可曾觉得自己选错过?”


    他唇齿间的热气落在耳畔,令李羡鱼觉得有些酥痒。


    她往旁侧让了让,殷红的唇瓣轻轻抬起:“临渊,你觉得呢?”


    临渊淡淡失笑。


    他松开齿尖,将李羡鱼拥在怀中,重新给她上药:“臣不是先帝。公主也不是淑妃。”


    李羡鱼莞尔。


    她不再作声,仅是伸手将春凳上还未看完的家书拿过来。


    一面看着,一面等着临渊将药上完。


    一盏茶的时辰很快过去。


    临渊直起身来,从屏风后拿来件干净的寝衣,低首替她系着领口的玉扣。


    他眼睫半垂,凤眼里暗色深深。


    对李羡鱼而言,淑妃的事只当是故事听过。


    但对他而言,却另有一层深意。


    淑妃是母后所杀。


    要是母后想,她自然也能对李羡鱼下手。


    今日旧事重提,是提点,也是威胁。


    他的母后,精准地找到了他的软肋。


    他的长指收紧,玲珑的玉扣随之从指尖滑走。


    李羡鱼羽睫轻扇,轻轻唤了他一声:“临渊?”


    临渊垂落羽睫,将眼底暗色敛下。


    “无事。”


    他替李羡鱼将领口的最后一枚玉扣系好,重新直起身来:“公主晚膳想用些什么?臣去吩咐御膳房准备。”


    李羡鱼支颐想了想,秀眉弯起:“樱桃。”


    毕竟在大玥的时候,新鲜的樱桃少见。


    即便是送到宫里来的,也多是制成果脯与蜜饯。


    来胤朝后,她倒有些想将之前没吃到的,都吃回来的意思。


    临渊自然应下。


    他抬步往外,行过绣金屏风后,殿外的夜色铺面而来。


    令他本就幽邃的凤眼更显晦暗。


    他不能再继续让母后与李羡鱼留在同一座宫阙里。


    就像是——


    不能让雪貂成日里看着兔子。


    *


    雷雨涤尘,几场暴雨后,红墙金瓦洗涤如新。


    前朝的尘埃也终是落定。


    无论世家权贵们如何竭力反对,在胤朝与大玥之间修商路的事,仍旧是提上了日程。


    将要动工的前日。


    李羡鱼坐在铜鹤冰鉴边上,在等着临渊落朝回来的空隙里,简略地翻阅今日送来的户部奏章。


    如今的奏章比她刚来胤朝的时候要减少许多。


    自从临渊严令禁止后,终是不再有人隔三差五便递来啰啰嗦嗦的请安折子。


    也不再有人三番五次地上折,非要千里迢迢地送杨桃来。


    李羡鱼指尖轻点着奏章,大略地算了算,觉得今日应当又能早睡。


    兴许,还能抽空看上几本没看过的话本子。


    她思绪方起,槅扇便被人推开,是临渊落朝回来。


    李羡鱼将手里的奏章放下,秀眉轻轻弯起:“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


    临渊行至她身旁,伸手解着朝服的系扣:“明日商路动工。因此,臣会在今日去一趟郊外的鸿胪寺。”


    李羡鱼闻言微讶。


    “鸿胪寺?”她下意识地道:“是去祈福吗?可是……”


    可是她记得,临渊说过,他不信神佛。


    临渊没有过多解释。


    他换上在大玥时常穿的玄衣,配上一柄锋利的长剑。


    临渊眸底微寒,语声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公主在此等臣。臣会在入夜前便回来。”


    李羡鱼的心悬起。


    临渊很少与她说这样的话。


    但是每次提及,皆是去涉险。


    李羡鱼隐隐觉得不安。


    她从龙案后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抬手轻握住他的袖缘:“临渊,你今日,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临渊没有正面作答。


    他将贴身带着的,李羡鱼曾经送给他的那块佩玉放到她的手里:“公主在臣回来前,不必出承乾殿。”


    “等臣回来,便是尘埃落定。”


    李羡鱼将佩玉握住,心里不安的感觉愈甚。


    她问道:“临渊,你要去鸿胪寺做什么?”


    临渊侧首看向窗外。


    天色晦暗,浓云卷积。


    大抵今日,又将有一场暴雨。


    他长指收紧,握住腰畔的佩剑,眼底锋芒隐现:“去给那些被逼到绝路的世家,最后一个反扑的机会。”


    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在这场暴雨倾盆之前,临渊离开承乾殿。


    殿内重新变得这般安宁。


    李羡鱼坐在长案后,眼帘低垂,也没了看话本的心思。


    她将奏章放到一旁。


    让月见将承乾殿的殿门合拢,以身体抱恙的名义闭门谢客,在殿内安静地等他回来。


    这一等便是许久。


    等到暴雨倾盆而落,密集的雨线将殿顶的琉璃瓦浇打的哗哗作响。


    等到骤雨停歇,黄昏的光影渐落,值夜的宫人鱼贯而来,手持长杆将廊下悬着的风灯点亮。


    更漏迢递,廊下连绵的滴水声里。


    李羡鱼愈是心神不宁。


    如今都快要过了约定的时辰。


    临渊今夜可还回来吗?


    她不安地想着。


    正迟疑着是否要遣人去京郊寻他的时候,悬挂在支摘窗外的东珠帘子在夜风里清脆一响。


    李羡鱼循声抬眸,望见她挂念的少年逾窗进来。


    “临渊。”


    李羡鱼深锁的秀眉展开。


    她从龙案后站起身来,提裙向他小跑过去。


    临渊薄唇微抬,抬臂将向他跑来的少女拥入怀中。


    李羡鱼踮起足尖,伸手环着他的颈,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还未来得及启唇,微烫的夏风便从敞开的支摘窗里拂来。


    将他的墨发拂到她的颈间,同时带来掩不住的淡淡血气。


    李羡鱼的心重新悬起。


    她匆促往后退让,低眼去找他身上的伤处。


    借着廊前透来的月光,李羡鱼终是看见他玄衣上的剑痕。


    肩膀,手臂,脊背,四处皆是。


    而腰腹间的那一道尤为严重。


    即便是已经包扎上药,但纱布上的血迹依旧是触目惊心。


    李羡鱼呼吸微颤。


    她抬起指尖,想解开他的衣裳看看伤势,又怕将他弄疼,将包扎好的伤口重新撕裂,便唯有抬起脸来看向他。


    她语声很轻,压抑着颤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便成了这样——”


    临渊握住她的素手,放到唇畔。


    他轻咬了咬她的指尖,凤眼深暗如雷雨后的天幕:“唯有这样,方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李羡鱼羽睫轻抬,并不明白。


    临渊没有过多解释。


    他执起她的手,走到龙案前,提起朱笔,开始批复今日的奏章。


    从刑部开始批复。


    李羡鱼没有看奏章的心思。


    她起身想给他去传太医,皓腕却被临渊紧紧握住。


    “臣来时已去过太医院。”


    他将李羡鱼拉坐到自己怀里,修长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语声微低:“公主若是无事,便陪臣看一会奏章。”


    李羡鱼指尖落在他的手臂上。


    想起身,却又怕触到他的伤口。


    最终还是不敢妄动,唯有顺着他的话,低头去看他手里还未批复完的奏章。


    这是一封刑部尚书弹劾朝中几大世家的奏章。


    言之凿凿,各种罪证罗列详细。


    有势在必得之势。


    其中赵氏一族的罪证,尤为详细。


    但即便如此,赵氏毕竟是当今太后的母族,朝野之间仍有回寰的余地。


    临渊抬手,重新取过五本未批复的奏章。


    其中三本,是为赵氏一族陈情。


    在撇开一本无关的奏章后,李羡鱼看到最后一本,日落后送来的急奏。


    写得是在鸿胪寺中,寻到刺客遗落的物件。


    那柄刀鞘内侧,有赵氏一族的徽记。


    临渊淡垂眼帘,亲自持笔,将这一行添至刑部尚书的奏章末尾。


    最后,朱笔一勾。


    为此事落下帷幕。


    *


    此后整整七日。


    前朝急云骤雨,连后宫中亦是浓云密布。


    李羡鱼藏在承乾殿内闭门不出,便连凤藻殿也不曾回去。


    直至七日后,临渊带回此事最后的定论。


    为顾全太后母家的颜面,刺杀之事摁下不表,仅以其余罪名,将赵氏身在要职的官员尽数罢免。其族人子嗣三代以内,不得再度入朝为官。


    同时外称胤京城暑热难捱,太后凤体欠安。


    即日起,移至松陵行宫安养。


    赵太后离宫那日,是个夏日里少有的大风天。


    李羡鱼随着临渊,在黄昏时分,亲自送赵太后的仪仗到京郊。


    华盖遥遥,深锦重重。


    身着湖水蓝宫装的太后坐在仪车上,依旧是常日里的端庄雅静。


    仿佛真的仅是如传言中那般,是去松陵行宫避暑。


    而非满盘皆输。


    直至仪车出城,眼前群山在望,帝后即将回宫的时候。


    赵太后终是打起车帘,抬手屏退左右。


    她垂落凤眼,淡声对李羡鱼道:“皇后避了哀家七日。但在去行宫之前,哀家还有几句话想单独与皇后说说。”


    临渊垂眼,将李羡鱼的素手握紧。


    “母后有什么话,在此说与儿臣听亦是一样。”


    赵太后微抬凤眼,深看着他。


    不知何时。


    身畔雏鸟早已长成翱翔天际的雄鹰。


    而他要捍卫的,是冠着他姓氏的王朝,不是培植她成为皇后的赵氏一族。


    立场之前,皇权之下。


    即便是至亲,最终仍是陌路。


    赵太后那双与他相似的凤眼抬起,朱唇扬起个柔和的弧度,语声却冰冷:“你我母子之间,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临渊不语,也不退让。


    赵太后也并不启唇。仅是这般挑帘平静地等候着。


    京郊的官道上,长风呼啸来去,将仪车旁的深锦吹得飒飒作响。


    气氛凝滞间,李羡鱼抬手摁住被拂起的裙裾,轻轻仰头看向临渊。


    她对临渊展眉:“我很快便回来。”


    临渊低首看她,剑眉皱得更紧。


    但最终,他还是将李羡鱼的素手松开,转身退到远处的城门口。


    李羡鱼走向赵太后,如初见时那般向她福身:“母后要与昭昭说些什么?”


    赵太后注视着她。


    从她发上的玉蜻蜓步摇看到她手腕间的红珊瑚镯子,最终语调平淡地问道:“你也觉得,哀家会蠢到让赵氏的族人,去刺杀自己的儿子?”


    李羡鱼没想到赵太后要问的是这样的话。


    她轻愣了愣,本能地想将这个话题避过。


    但赵太后的视线这样笔直地落来。


    直抵人心,不容她退避。


    李羡鱼羽睫轻扇,终是在赵太后的视线里轻轻抬起眼来。


    她语声很轻地问道:“母后,当年淑妃的家人,真的意图谋反吗?”


    语声落下,官道上重新归于寂静。


    赵太后淡笑了笑,终是没有作答。


    她收回手,复又端坐。


    绣着鸾凤的车帘重新垂落,远避的宫人们再度上前,簇拥着赵太后的仪车再度启程。


    马蹄踏踏,烟尘滚滚。


    在仪车行过李羡鱼身畔的时候。


    她听见赵太后隔着绣金的绸帘,与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祝你,不会有赌输的那一日。”


    李羡鱼秀眉微弯。


    她没有反驳,仅是依着晚辈的礼节轻福下身去,对着赵太后远去的仪车恭顺道。


    “昭昭恭送母后。”


    她想,不同的人之间,也许本来就不能互相理解。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回过身去,提着被风吹起涟漪的红裙,走向还在等她的临渊。


    “临渊。”


    她眉眼弯弯,执起他的手,往远处的皇城里走去:“我们回承乾殿里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


    当他们回到承乾殿的时候,恰是最后一缕天光敛尽。


    李羡鱼亲眼看着金色的光芒消散于殿顶赤红色的琉璃瓦后,方执着临渊的手,带着他回到素日里居住的寝殿。


    临渊拿火折点燃途径宫灯,将光线昏暗的寝殿照亮。


    他侧身问她:“公主要与臣说什么?”


    李羡鱼却没有回答。


    她拉着临渊走到长案前,将案几上放着的东西都推到一边,又将他摁坐到长案后。


    “我去拿给你。”


    她抿唇笑,解下臂弯间缠绕的披帛,折叠两下,将临渊的眼睛蒙上。


    “你在这等等我。在我回来前,可不能偷看。”


    临渊没有拒绝。


    他坐在长案后,听李羡鱼步履轻盈地绕过绣金屏风,顺着游廊离开他的寝殿。


    这一去便是许久。


    直至两刻钟后,绣鞋踏过木制游廊的轻微声响再度传来。


    临渊侧首,听见李羡鱼推开紧闭的槅扇,绕过横置的屏风走到他的长案前。


    同时,面食的香气铺面而来。


    李羡鱼语声带笑:“好了。你可以看我了。”


    临渊取下蒙眼的披帛。


    见李羡鱼眉眼弯弯地站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捧着一碗长寿面。


    面上卧着一只剥好的红鸡蛋。


    他面前的龙案上还搁着一盏熬得浓浓的乌梅汤。


    李羡鱼对上他望来的视线,殷红的唇瓣抬起,唇畔绽出两个梨涡来。


    “临渊,生辰吉乐。”


    她将手里的长寿面放到他的面前,同时在对侧的长案后坐落,满怀期许地支颐望他:“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临渊视线微顿,低声问:“公主怎知今日是臣的生辰?”


    他分明给内务府下过令,今年的万寿节不必操办。


    李羡鱼被他问得有些赧然。


    她耳缘微红,很轻地道:“其实,在大玥的时候,在我们还未成婚的时候,我偷偷去内务府里,看过你的生辰牌。”


    临渊垂落眼帘,素来清冷的凤眼里铺上淡淡笑影。


    他将碗端到面前,抬手执筷,尝了口李羡鱼亲自为他做的寿面。


    面条入口,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


    李羡鱼似有些局促,也似小声找补:“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可能不太好吃。”


    “你要是觉得难吃的话,象征性地吃一口便好。”


    临渊将面咽下。


    他薄唇微抬,笑意在眼底铺染:“不算难吃。”


    他也相信,李羡鱼是第一次下厨。


    因为,她在做这碗面的时候,似乎忘记放盐。


    但他没有多言,仅是重新执筷吃面。


    一整碗的寿面很快吃完,酸得令人蹙眉的乌梅汤也被他饮下。


    临渊将杯盏与空碗放在一旁,拿布巾拭过手,抬眼看向李羡鱼。


    似在等待什么。


    李羡鱼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


    见临渊看向她,便十分自然地从袖袋里拿出藏着的香囊递给他。


    “今岁的生辰礼。”


    临渊伸手接过。


    藏蓝底,流云纹,四面以银线锁边,勾勒出翻涌起伏的云海。


    与当初李羡鱼绣给他的荷包很是相衬。


    正好能够同时佩戴。


    临渊将香囊收下,与李羡鱼送的荷包藏到一处。


    他眼帘微低,凤眼里笑影深深。


    他想,大抵等十年二十年后,他能收集到一整套李羡鱼送的配饰。


    但如今——


    他抬起眼来,复又看向李羡鱼。


    他得寸进尺地道:“还有呢?”


    李羡鱼有些微怔。


    她下意识地问:“临渊,你想要……”


    话音未落,她已从临渊的眼中得到答案。


    李羡鱼两靥微红。


    她抬眼看看临渊,又看看放在一旁的空碗。


    最终还是红着脸站起身来,步履轻轻地走到他的身旁,俯身环上他的颈。


    临渊深看着她,长指微抬,无声无息地将周遭的宫灯灭去。


    仅余一盏琉璃灯将彼此照亮。


    李羡鱼便在这样如水的灯影里,阖眼轻吻上他的薄唇。


    她又尝到乌梅汤的味道。


    但在临渊的唇齿之间品到,似乎便也没有在胤京城里尝到时那般酸得令人无法接受。


    她秀眉微弯,尝试着依照他喜欢的方法来加深这个吻。


    临渊修长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他回应着她,同时握住她的素手,让她亲自来解开彼此的衣衫。


    夏裳单薄,如花瓣般重重坠地。


    绣金屏风上,勾勒出李羡鱼线条柔和的剪影。


    她半垂着绯红的脸,鬓间的发簪也被取下,如缎的青丝落在临渊的颈间,微凉如水。


    临渊将她拥得更紧,低哑地唤她的小字。


    “昭昭。”


    李羡鱼轻声回应,握住他想将她抱起的手,语声羞赧得似在往外冒着热气:“你身上还有伤。还是,还是我来吧。”


    临渊没有拒绝。


    李羡鱼素手搭上他的肩膀,略微支起身来,在琉璃灯柔和的光影里,慢慢地找到了方向。


    许是有上回的经验在。


    今日终是不再那般艰难生涩。


    她将动作放得轻缓,呼吸却渐渐变得急促。


    临渊依旧是吻她。


    从她殷红的唇瓣吻到玉白的颈,再吻上她柔软的心口。


    李羡鱼轻唤了声,搭在他肩上的素手指尖收紧。


    她伏在他的肩上,发烫的小脸贴着他的颈,在夏夜里与他紧紧相拥。


    这般契合。


    临渊将她拥紧,薄唇吻上她光裸的脊背,带起李羡鱼的羽睫轻颤。


    夏夜里,浪潮重新开始起伏。


    时高时低,汹涌处如白涛拍岸,平息处又似溪间流水潺潺。


    李羡鱼的杏眸渐渐变得迷蒙,微启的红唇间甜声糯糯。


    夏夜深长,一轮明月渐渐攀上梧桐的高枝。


    庭院里月辉如水,承乾殿内却是暗潮汹涌。


    放在龙案上的琉璃宫灯不知何时翻倒在地。


    里头的红烛撞到琉璃壁上,无声熄灭。


    承乾殿内再度沉入黑暗。


    唯余令人面热的甜声绵软传来。


    更漏迢递,殿顶明亮的月色在长夜里朦胧。


    承乾殿的潮水也终是在月下渐转平息。


    李羡鱼伏在他的肩上,羽睫低垂,喘息微微。


    临渊吻过她绯红的侧脸,将她轻轻抱起,带她去浴房里洗沐。


    水声络绎,在静谧的夜色中潺潺如流。


    夜阑人静时,临渊抱着李羡鱼从浴房中回返。


    他换好玄色织金的常服,墨发半束。


    怀中的少女云裳红裙,双颊上犹染着轻柔的粉意。


    她伏在他的臂弯里,羽睫轻抬,语声里带着甜软笑音:“临渊,我们现在去哪里?”


    临渊低首,吻过她鲜艳的唇,眼底笑影深深,如见春日。


    “今夜月圆。公主可想赏月?”


    李羡鱼杏眸弯弯,轻轻点头。


    临渊将她拥紧,在拂面而来的夏风与蝉鸣里,带着她登上承乾殿的殿顶。


    这宫里离明月最近的地方。


    银白月色铺霜飞雪,照亮整座巍峨宫阙。


    他们并肩坐在赤红的琉璃瓦上,看着漫天流转的星河。


    李羡鱼殷红的唇瓣轻轻抬起。


    她微拢长发,侧首看向身旁的临渊,清澈的杏眸里倒映着星河皎洁的光。


    “临渊,生辰吉乐。”


    临渊执起她的素手,与她十指紧扣。


    低醇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笑音:“生辰吉乐。”


    他们相顾而笑,执手看向殿前星河。


    看庭院间永不止息的夜风拂过盛开的紫荆花,走过流转如银的月色。


    此间风好。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