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荣伊神色如常排在普通玩家队伍里，他头低着，脸半陷在灰色的新手斗篷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排队的新手玩家，大家都在焦急地排队，等着进游戏。
“今天双鱼座人怎么又这么多？”
“正常，石榴屋才在双鱼座港口签了Leo，大家都想来这里碰运气，看看石榴屋还签人不，要是运气好，被石榴屋这样的大公司签了，那就是一飞冲天啊！”
“……也不是运气好就能被签的吧？Leo脑域释放度可有87！是双鱼座这里检测出的最高释放度的玩家了！”
“恒星挑战赛季要来了，石榴屋为了备战连替补席位都签满了，今年不可能再签人了。”
“除非出一个比Leo还强还帅的！”
“怎么可能？你以为脑域释放度87是大白菜啊？整个神降也就百来个脑域释放度上85的玩家！”
“而且Leo那张脸也不是随便就有的吧？”
玩家们在排队的时候随意闲聊，插科打诨，队伍很快就在他们的闲聊当中缩短了。
虽然排队队伍很长，但脑域检测的速度很快，只需要在一个悬浮的圆球前站定一秒，圆球里就会显示出玩家此刻的脑域释放度，大部分的玩家检测出的释放度都不高，只有20%~30%，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队伍很快缩短到了尤荣伊前面，他后面的玩家还在唏嘘：
“双鱼今年果然是出不了第二个Leo了。”
尤荣伊上前一步站到了检测台上，负责检测的雪白圆球礼貌要求：【请玩家取下兜帽，便于扫描头部。】
尤荣伊微微仰头，双手撑开兜帽，向后仰，灰扑扑的兜帽便顺着他动作的弧度滑落肩头。
微卷的长发从左肩坠到胸前，浅色的眼珠被密密地掩在长睫下，透着微弱的水色，右眼下是若隐若现的两颗泪痣，他低着头，唇色浅淡，没有血色。
兜帽一落，场面陷入了罕见的寂静，只能听到有玩家微弱又震惊的“草”了一声。
圆球在沉寂中平稳运行，一下一下闪动，圆球中心检验的光束打在尤荣伊的脸上，变成一条两指宽的细白光带，一圈一圈掠过他的侧脸。
光斑流动，尤荣伊上没有太多神情，肤色唇色透着一种大病之后血气未恢复的苍白虚弱，但不知为何，和这样冰冷机械的光有着冷淡的相合。
全场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尤荣伊身后那个刚刚在感叹双鱼出不了第二个Leo的玩家几乎是呆滞地望着尤荣伊这张堪称绝品的脸。
所有人似乎都在无意识地保持安静，等他的检验结果，只有一些微弱的窃窃私语，带着不可思议的恍惚和震撼：
“这种脸，释放度只要过60，石榴屋就会签吧？！”
“……居然真的有人长这样？”
神降是脑意识体投放，游戏角色形象来源于自我认知，是不可修改，不可调整的，修改会损坏自我认知，所以角色形象基本就等同于真人长相。
圆球的白光停止扫了尤荣伊将近别人三倍的时长才停止，温和的机械女声轻语，播报出尤荣伊的释放度数据，她语带遗憾：
“玩家尤荣伊，您的脑域本应更加辽阔，但经过检测，近期您的大脑经受过巨大撞击，受伤严重，严重到了休眠的地步，完全无法维持意识稳定，稳定释放度仅为3%。”
“在《神降》内游玩已是您的极限，您无法点亮任何星球，只能做一个【观光客】。”
【观光客】就是去每个星球上打卡游玩的玩家，不需要通关游戏，只是去游览，观看副本瑰丽的景象，但相应的，这些玩家也无法获得任何奖励，是《神降》内最不起眼的一类玩家。
也是最被人看不上的一类玩家。
只有释放度低到5以下的玩家才会去做【观光客】，而释放度这么低的玩家，一般都是自我认知出了大问题，才会出现这么低的认知度。
简单粗暴来说，就是弱智。
这个释放度的数据一播报，排队的玩家看着尤荣伊那张脸的视线顿时都微妙了起来。
有点口德的就叹息一声：“……可惜了。”
没有口德的就直接开嘲了：“长这么漂亮，居然是个智障。”
“真的，这脸还不如给我……给我，我就直接签石榴屋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种智商何必长成这样，太浪费了！”
尤荣伊面对这个数据也沉默了一阵。
他当初做内测员的时候，也做过一些类似的检测。
那个时候释放度还不叫释放度，叫脑意识体投射度，他数据比这个高太多了，高到人人紧张不已的检测数据出来之后，他只是轻轻一扫面板，根本不会去特意记数值，只记得旁边内测员看到他的面板后瞠目结舌的表情和略带恐惧的脸，和安全向导严厉的警告，让他不能用这样高的数值刻意伤人，后果是很严重的。
两年前那场车祸带来的危害比他想象的大。
熊熊大火延绵不绝地烧了两个小时，被压在车厢底部，蜷缩全身护住怀里尤不荃的尤荣伊才等来救援，他的前颅骨据说被爆炸崩开的车门砸凹了一半，在飞驰的救护车上几次失去脑电波图像。
——能救回来，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是个奇迹了。
女医生略带叹息的声音响起。
但和新生的科技不和，是女医生和尤荣伊都从未想过的问题——尤荣伊从15岁开始做游戏测试员，到如今，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天赋问题在游戏上弱一筹的时候。
此时尤荣伊面对这个闪着白光的温润圆球，背后是带着讥诮和异样的讨论声，他垂着眼，脸色冰冷，眸光闪动一秒。
但也就一瞬，尤荣伊很快抬起了头来，他脸上又是平稳如初的冷静表情，刚刚一闪而过的残忍消散无踪。
尤荣伊处理问题的速度总是很快，他的心态相对于其他二十出头的同龄人稳定到过分了，和Leo这种睚眦必报，情绪锐利的类型相比较，尤荣伊几乎不会出现任何的情绪问题。
毕竟他成长的地方，是一个出现的情绪问题，就会被抛弃，甚至面临死亡的地方。
尤荣伊重新戴起了兜帽，似乎怯懦地将自己漂亮过分的脸藏了起来，垂着眼从议论他的队伍旁边缓慢走过，眼皮清透泛红，修长白皙的手紧攥兜帽两边，感觉就像是要哭一样。
这幅楚楚可怜的扮演，让很多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玩家瞬间闭嘴，然后矛头一转，对准了刚才口出厥词的玩家们：
“刚刚谁说智障不配长得好看的？缺不缺德的!”
“有些人说话能不能给自己积点阴德？”
“想长得那么好看自己投胎重新生啊！怨别人长得好看又什么用？”
“长得丑建议现在重开。”
尤荣伊一出队伍就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对身后撕作一团的两方毫无反应，倒是九号小喇叭以为他真伤心了，缄默地跟在他肩膀旁边，轻轻地用喇叭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
还没安慰完，尤荣伊突然提问：
“释放度百分之三，是不是不能做点亮挑战了？”
九号闻言顿时警惕起来：
【绝对不能做！】
【百分之三释放度的玩家进入点亮副本，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而且——】
“——而且我百分之三的释放度根本开启不了点亮副本。”尤荣伊语气冰冷，“除非是有达到释放度60的职玩愿意带我进副本。”
九号反驳：【不会有职玩会这样做！】
好端端的带一个拖后腿的低释放度玩家进本，一点好处都没有，职业玩家难道嫌自己命长了？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尤荣伊顿了顿。
职玩愿意带低释放度玩家进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自己实力极强，带个低玩跟着自己进去舔舔包，喝喝汤，也没什么。
但根据尤荣伊多年游戏的经验，这种情况多见于情侣之间，最少也是双方互有好感。
总之和现在的他没什么关系。
还有一种就是……
尤荣伊的目光缓缓抬起，看向了一个形容猥琐，在港口登出口徘徊的男人。
这个男人弓着背，肤色蜡黄，正在用一种奇特又让人心生不适的目光打量过路的玩家，就像是在超市里挑拣过期的特价蔬菜，嫌弃又烦躁。
男人的目光很快就和尤荣伊的对上，他为尤荣伊的外貌怔楞了一秒，尤荣伊毫不吝啬地礼貌点头，表现出一种无害的友好。
这个男人怔半晌，迟疑地朝尤荣伊走来了。
九号还没意识到尤荣伊要做什么，还在安慰劝说：
【当观光客也没什么不好呀！神降里很多星球都是很漂亮的，去见见也很好的！而且还安全！不玩游戏脑意识体是绝对不会受伤的！还能见到很多大神玩家通关游戏，和他们合影留念！】
【你刚刚不是在看Leo吗？你感觉还挺喜欢他的，你当职业玩家是绝对不可能和Leo合影的，Leo对同行态度很差，尤其是干得好的同行，他恶意很大的！】
【但如果你是观光客，说你是他的粉丝，他会对你态度很好，合影签名什么的都可以商量……】
尤荣伊一面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一面目不斜视地回答九号的问题：“我不喜欢Leo。”
九号一怔：【为什么啊？】
尤荣伊面色平稳，语气漠然：“因为我也讨厌同行。”
“我喜欢赢，我玩游戏就是为了赢，所以游戏里赢过我的同行，我全都很讨厌。”
九号呆住了。
男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了尤荣伊的旁边，他疑神疑鬼地看了一会儿尤荣伊的脸，似乎确定了尤荣伊的无害性，才凑到尤荣伊耳边：
“……小哥，一个人玩游戏，组队吗？”
男人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九号猛地反应过来尤荣伊要做什么了，它拔尖声音刚要出声，警告尤荣伊这样做不行，就在尤荣伊警告的眼尾余光中，莫名被威慑住一般，闭上了嘴。
职玩带低释放度的玩家，除了高玩带低玩那种情侣式的带法，还有一种带法——
——那就是炮灰式带法。
《神降》虽然规定了点亮挑战必须要两人组队，但并没有规定组队人数上线，如果有一个释放度60出头的职玩开启了点亮挑战，这个职玩甚至可以带一千个低玩进去试错。
点亮挑战的奖励是按人头分的，组队人数越多奖励分到越少，一般来说能开启副本的职玩是不会这么组的。
但这样的游戏机制依旧滋生了一种比较危险的组队方式，一些没有被大公司签下，游走在骗子经纪公司，释放度60出头的“职玩”，是会这样组队的。
他们会欺骗，诱哄，甚至是强拉一些新人小白和自己做点亮挑战，然后逼这些新人去趟雷，至于新人死不死，死在副本中会给大脑留下多少伤害，这些人是不管的。
尤荣伊要钻的，就是这个空子——他这样低的释放度，要进游戏，只能走这样危险的路径了。
“点亮挑战。”这男人含糊不清地快速说道。
“点亮挑战吗？”尤荣伊语气略显犹豫，“……我释放度很低的，会不会出事啊？”
“不会不会，我们职玩一定会担保你不出事，有三个职玩，轮不到你出事。”男人迅速地开始给尤荣伊画大饼，“我们发现的这个行星是个C级行星，系统要求组队一定要四个玩家，本来人是齐了的，临时有个人走了，才来拉人的。”
“点亮之后道具归你。”
尤荣伊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动摇：“……你们居然不要道具？”
男人见尤荣伊要上钩，继续给饵，摆手浑不在意道：“我们职玩主要是要行星税，道具我们有的是，那玩意儿不值钱。”
“你考虑好没有？没考虑好我们找别人了。”
尤荣伊又“犹豫”了两秒，然后点头：“走吧。”
男人一时之间喜形于色，长松一口气，他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了，都没有玩家被骗，一听C级行星点亮挑战全都跑了，一脸的恐惧，连连摆头说不行，会死人，难得找到一个这么傻，瞬间就上钩的！
“我叫贾兴，你可以喊我贾哥。”男人挥挥手，“跟我来。”
男人往港口处走，这里就是通往行星副本的地方，《神降》里玩家登陆行星副本的方式也很有意思，是通过船票。
船票分两种，一种叫【通往已知的船票】，一种叫【通往未知的船票】，只需要在船票上写你要去的行星坐标和身份，就能传送到该行星。
【通往未知的船票】上要多写一项，那就是【带队队长】，也是【首席】。
比如此刻，男人就将尤荣伊领到了港口，分给了他一张船票，让他填信息。
船票白底蓝框，方方正正，仿佛还能闻到清新的油墨香气，尤荣伊垂眸看了一会儿，星球的坐标已经被写好，身份也填好了，是【玩家】，不是观光客，最上面一排【首席】后赫然写着贾兴的名字。
船票只剩一个尤荣伊填名字的白框。
只需要填下名字，尤荣伊就和这群人绑定了，他缓缓地提起笔，要往上落，贾兴在一旁，用一种泛着淫邪的目光怜悯地看着尤荣伊签字。
长得这么漂亮，也就能在游戏里过个夜了。
不过能和他和他队友四个人一起过夜，能陪他们玩一玩，对这个傻子来说，也不算亏。
九号急得想说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劝住尤荣伊——在点亮挑战里，【首席】的权利是很大的，尤荣伊这样的队员几乎要惟【首席】的命是从！
而且点亮挑战只有失败和成功，没有中途退出的选项，尤荣伊要是贸然跟贾兴进去了，被玩死了都退不出来！
“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带笑的男声，修长有力的两指夹着一张同样蓝白底蓝框的船票，递到了尤荣伊的眼前。
“和他同乘，不如和我同乘。”
尤荣伊抬眸，这张船票上的【首席】后面写着一串优雅得体又桀骜不驯的三个字母——【leo】。
Leo望着尤荣伊，笑眼眯眯地询问：“又见面了，大美女。”
“要不要和我同乘？”